第四十二章 孝沧保正
麻老六和马贵魂都没了,玩命似的边喊边跑。
一下就惊动了四周的街坊,不少人纷纷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好奇外面出了什么事?
人们刚探出头来,就看到有两个人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在两人身后,还有个会飞的人头一边追一边喊:“麻老板,买几个包子呗,麻老板,你跑什么?”
所有人的反应几乎是如出一辙,先是发愣,进而缩头,再紧锁房门,之后靠着门不停打哆嗦,唯一有区别的是,有人喊鬼,有人喊怪物,有人喊妖怪。
麻老六和马贵都玩了命,生怕自己跑的慢,被怪头给抓住。
马贵身体瘦弱,远比不上麻老六,但也清楚,跑的慢必死无疑,因此拼了命摆动双腿。
麻老六虽然身强力壮,但刚才上大号,屁股也没擦,裤腰带都没系,只能两手抓着裤子,因此二人是齐头并进,不分伯仲。
正这时,前面来了一伙人,手举火把,往这边走来。
领头的是个壮硕男子,一手扶着肚子,一边打着酒嗝,嘴里叼根牙签,一边走一边说:
“今儿晚上贺家办大事,你们一个个招子都给我放亮点儿,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要见到什么生人生脸,立刻抓来见我,本保正重重有赏,但谁要给我捅了娄子,可别怪本保正翻脸不认人,都听见没?”
“是,大哥,我们哥几个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你们办事我可一向不放心。”
男子摇头晃脑,脚下迈着方步,迎面正碰上麻老六和马贵。
这两人慌里慌张也没看清,同时撞到男子身上,砰地一声,三人同时倒地。
周围人一看,吓得赶忙上前,争先恐后把男子扶了起来,还有两个,一左一右,踩住麻老六和马贵。
“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冲撞保正大人。”
这保正本来嘴里叼着牙签,结果被麻老六马贵一撞,半根牙签全扎进舌头里,疼的他是哇哇乱叫。
被人扶起来后,这位保正大人拔掉牙签,吐了口血,上来照着麻老六和马贵一人就是两个嘴巴,“他妈的,你们赶着投胎去呢?疼死老子了。”
麻老六和马贵被抽了两耳光,才有点缓过神来,一看面前正是孝沧镇的保正王大彪,两个人赶忙连磕头带求饶,“保正大人,有怪物啊!”
“原来是老六和马贵啊,你们两个吃错药了,说什么,有怪物?”
王大彪刚说完,旁边一个手下颤巍巍抬起手来,指着前面,颤声说道:“大……大人,真,真有怪物。”
王大彪揉揉醉眼,抬起头来,等他看清楚了,头发也立了起来,二话不说是转身就跑。
几个手下也不甘落后,麻老六和马贵一看,不用问也知道怪头又跟过来了,头都没回,爬起来就跑。
诹取瞅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再继续追,晃晃脑袋。
“感觉差不多了,十方这小子还真有损招,这种缺德事儿他都想的出来,看来以后吃饭是不成问题了,下来就该去找那什么木乡楼了。”
王大彪一口气从傀儡长街东口跑到西口,直到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这才停下脚步。
回头瞅了瞅,见怪头并没有追来,才长出一口气,“快,快把孙麻子找来,让他画符驱怪。”
旁边一个手下一边喘气一边说:“保正大人,您糊涂了,孙麻子去年就死了,还是您主持发的丧,怎么忘了?”
王大彪也傻了眼,“对啊,咱孝沧镇一直没闹过妖怪,所以孙麻子穷的饭都吃不上,最后活活饿死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哎呦,那现在怎么办?”
王大彪急的满头大汗。
马贵这时凑过来,“保正大人,小的倒有个主意,不知道成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有办法就说,只要能除了怪头就行。”
“今儿天快黑的时候,有个披着死人幡的小和尚到麻老板铺子上化缘,自称什么降妖除怪的走畦人,不知道他能不能除了怪头?”
“什么,走畦人?你怎么不早说,现在人在哪儿呢?”
“这我哪儿知道,当时我就一看热闹的。”
王大彪一脚把马贵踹了个跟头,然后一转身抓住麻老六,“老六,人呢?”
“不是,保正大人,他被撵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撵走了?我说麻老六,你胆子够大的,我告诉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把人给我找回来,一旦出了人命,我拿你是问!”
“大人,这不怪我啊,人也不是我撵走的,是,是贺家大少爷撵走的,别说我不知道人在哪儿,就算知道也不敢把他找回来,你杀了我也没用啊?”
麻老六一脸委屈说道。
“什么?蒋毓技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王大彪也吸了口冷气。
“啊,两天前回来的,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是顶门大徒弟,能不回来吗,而且不光他自己,还带回来个贼好看的漂亮婆娘,可真是馋人。”旁边一个手下说道。
“他妈的怪不得你叫刘三通,就惦记漂亮婆娘,贺家的女人是你能通得了的。”
王大彪骂了一声,眼珠转了转,又冲麻老六说道:
“不管了,现在除怪要紧,也管不了贺家,麻老六,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
麻老六哪敢隐瞒,“方才打烊的时候走的,出了傀儡长街往北口去了,谁知道现在在哪儿?”
“不碍事,方圆几十里就咱孝沧一个镇子,北面密林,南面荒山,又是晚上,必定走不远,老六,你带路,我亲自请他回来。”
“这,保正大人,要是让贺家大少爷知道咱们把他撵走的人又请了回来,您当然没事,但小的我……”
“麻老六,你平日里混就算了,现在出了这么大事,今天贺家又出大殡,真要闹出什么乱子,谁担得起责任?少废话,带路。”
“哎!”麻老六心里一个劲儿地叫苦,我是招谁惹谁了,可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没办法,人家是官,麻老六只好硬着头皮,带着王大彪几人,绕开傀儡长街,直奔北镇口而去。
第四十三章 欲迎还拒
十方此刻在镇子外面也是坐卧不宁,不停来回走动,一边搓手一边伸着脖子往镇里观瞧,心里惴惴不安。
“诹取已经进去好半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别是他没把人吓着,反被人家给抓住了?”
十方正在焦急等待,隐约约就见一伙人举着火把,直奔自己而来,当先一人边跑边喊,听声音正是包子铺的掌柜麻老六。
麻老六倒是眼尖,远远瞅见大木牌坊下站着一人,旁边还立着一匹瘦马,赶忙用手一指,冲王大彪喊道:“大人,你还真猜对了,就是那个小和尚,他还真没走。”
王大彪顺着麻老六的手指一瞅,见果然有个人站在大牌坊下面,一招手,带着人气势汹汹直奔十方而来。
十方一看,心说:“坏了,诹取你可真够废物的,不用问肯定被人家给抓住了,不讲义气,把我给供了出来,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有难同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子先跑一步。”
想到这里,十方急忙转身上马,刚爬上马背,还没扯缰绳,就被王大彪一帮人给团团围住。
十方一看被围起来了,心说糟了,这次要不让人给打成包子都对不起诹取这笨蛋。
原来十方最初的计划,是让诹取趁天黑,进去吓唬人,等镇子里一乱,他这时候闪亮登场,大吼一声,把诹取一举收降。
到那时候,人们还不对他感恩戴德,少说也能混口饱饭,挨到天明,问清楚木乡楼在哪儿就去找刺玫姐姐。
哪知道诹取进去了半天,是肉包子打狗,连点动静也没有。
十方心急火燎等了半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没听见里面乱起来,反而出来一帮人冲自己过来,吓得他转身就想跑。
结果等被人家围住,十方也泄了气,见来人个个五官扭曲,气喘吁吁,别人他也不认识,只能冲麻老六怯怯一笑。
“麻掌柜,我马上就走,不用劳烦您亲自来送行了。”
麻老六用手一指十方,一边喘气,一边冲王大彪说道:“保正大人,他……他就是那个自称夜提刑的小和尚。”
王大彪向前两步,龇牙咧嘴冲十方喊道:“你就是方才到麻老六铺子上化缘的夜提刑?”
十方一听,心说肯定是诹取把自己供出来了,连当官的都来抓自己了,只好咧嘴说道:
“我是夜提刑不假,不过大哥您可千万别误会,我真不认识他,您行行好,我这就走,永远都不回来了还不成?”
“那可不行,我找的就是你。”
说着,王大彪上前一把拉住雷霆的缰绳,扭头冲麻老六喊道:
“这事儿都是从你身上惹出来的,还有脸在旁边杵着,还不过去给小师父赔礼道歉,小师父答应算你捡了便宜,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第一个喂了那怪头。”
十方本以为这次自己肯定没得好,结果一听这保正让麻老六上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登时眨眨眼,“原来没露馅,诹取得手了,哎哟,这可太好了。”
想到这儿,十方满脸求饶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腰也直起来,胸也挺起来,装模作样还咳嗽了两声。
麻老六只能硬着头皮到了十方近前,一躬倒地,“小师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太监手里能开船,之前是我麻老六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给您赔不是了。”
十方一愣神,心说这词儿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王大彪上去照着麻老六就是一脚,“你个卖包子的满脑子都是包子馅吗,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懂你就别拽文词了。”
“哎,哎,是,是,是宰相,不是太监,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麻老六的错,小师父,求您了,赶紧那怪头给除了吧,只要您答应,让我干啥都成。”
麻老六一边作揖,一边心里纳闷:“我记着是个什么大官能开船来着,看戏时皇帝身边的大官不都叫太监吗,原来是宰相,不过这肚子才多大点儿地方,怎么能开船呢?”
王大彪一脚踹开麻老六,也冲十方一抱拳,“小师父,我叫王大彪,是孝沧镇的保正,之前是真不知道小师父大驾光临,不然我肯定亲自迎接,哪成想我们乡下人不懂事,冒犯了小师父,实在对不住,我这儿给小师父赔礼了。”
十方这时候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成了,心中暗乐,脸上却故作惊讶。
“哦,原来是保正大人,失敬失敬,唉,之前是有点误会,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方才听麻掌柜说有什么怪头,莫非咱们孝沧闹了什么怪物?”
王大彪一听十方主动问起,赶紧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十方听完,假装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大彪一看十方犹豫,赶忙说道:“我王大彪虽是山野粗人,但也曾听闻夜提刑是降妖除怪的高手,如今镇里出了这怪物,又恰逢小师父途径孝沧,说明您就是上天派来帮我们除这怪物的,我王大彪斗胆恳求小师父能不计前嫌,拔刀相助。”
“唉,不瞒保正大人,降妖除怪是我们夜提刑的本分,按理说我不应该推辞,但之前有个什么大少爷,口称我是无用之人,好生羞辱,还将我撵出孝沧,我担心这一跟您回去,再被他撵出来,我可再丢不起这个人。”
王大彪一听,心说这哪是没放在心上,明明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便又说道:
“小师父不必多虑,您说的那个大少爷名叫蒋毓技,是贺家木坊的大徒弟,虽然家有富贵,但并无官位在身,不过一个白丁而已,孝沧镇还轮不到他说话,只要我王大彪在,他就不敢再对小师父无礼。”
十方仍旧面带犹豫。
“我当然相信保正大人,只不过我这么跟您回去,知道的说是您请我去除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十方不知羞耻,都被人撵出来了,还上赶着你们孝沧镇,我赖好也是有身份的人,靠名头吃饭,大人,您能不清楚,这人言可畏啊。”
王大彪一听,十方不依不饶,摆明了是想让蒋毓技当面赔礼道歉,也有些犯难,“让蒋毓技当面赔礼道歉,别说是我,恐怕就是巡抚大人,也不一定有这个面子。”
但他又害怕十方不跟自己回去,眼珠一转,当即说道:“这一点小师父不必担心,大可放心跟我回去,我看哪个敢说一句小师父的不是,我王大彪第一个就办了他。”
第四十四章 傀儡之乡
十方一看王大彪避重就轻,就明白那个大少爷估计连王大彪也不敢轻易得罪,就算自己不依不饶,恐怕王大彪也难以承诺,如今自己并无他处可去,真把事给弄僵了,反倒不美。
因此十方也就顺坡下驴,“既然保正大人真心实意,我也不好推辞,只不过我现在人困马乏……”
王大彪身在官场多年,没等十方说完,就明白什么意思,赶忙说道:“小师父放心,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只要小师父除了那怪头,吃住都是小意思,孝沧镇还有厚礼相赠。”
十方一听王大彪话都讲明了,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自己也别拿架子了,万一把弓拉的太满,再给拉断了,还真不好收场。
“大人放心,那怪物就包在我十方身上。”
王大彪一听,登时乐坏了,急忙冲旁边刘三通说道:“快去给十方师父准备住处,等师父除了怪头,也好赶紧休息。”
还没等刘三通答应,十方却一拱手。
“大人,其实住处倒不急,只不过我赶路到此,已经一日一夜没吃东西,倒不是我借机索要,只是怕除那怪物时气力不继,再耽误了大事,所以……”
十方还未说完,旁边麻老六赶忙一脸殷勤,凑上来说道:
“小师父不必担忧,方才那笼包子还在灶上,刚才我被怪头追赶,火都没来得及熄,还热乎着呢,小师父要不嫌弃,我现在就去取来,只是不知道小师父介意荤素吗?”
王大彪本来一听十方索要吃食,还真有些为难,倒不是他小气,而是怪头还在镇里,弄的是家家闭户,店店关门,如今又过了饭点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从哪儿给这小和尚弄吃的去?
这时麻老六主动提出给十方拿包子,当即也说道:
“小师父,现在时间紧迫,一时间也弄不出好的,要不小师父先将就一下,等除了这怪物,我亲自让醉风楼起火做一桌上等酒席,给小师父接风。”
“保正大人太客气,我一个走江湖的,有包子充饥就行,麻老板,我现在已经不是和尚,并不在意荤素。”
虽然十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老子当和尚的时候也不戒肉,只是没得吃而已。”
“得嘞,我就先走一步,给您取去。”说完麻老六长出一口气,转身就没影了。
望着麻老六的背影,十方心中一阵感慨,一个时辰多前,自己是好话说尽,非但没要到一口吃的,还好悬被麻掌柜给打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能吃上口饱饭。
王大彪早已心急火燎,一看麻老六没影了,又对十方说道:“小师父,咱也别在这儿干等了,我先带您进去,也好不耽误工夫。”
十方点点头,下了马,旁边赶紧有人上来牵了瘦马雷霆,十方就和王大彪结伴同行。
十方一边走,一边随口问王大彪,“保正大人,咱这孝沧镇倒是奇怪,为啥有这无用之人无饭可食的怪规矩呢?”
王大彪心里却是一阵嘀咕,心说他不问我怪物的情形,有什么神通,反而跟我唠起家常,难道他一点儿都不担心收拾不了那怪头?
人不可貌相,或许他是胸有成竹,虽说夜提刑的名声不太好,但也许是真有能耐,否则,仙师也不会……
想到这里,王大彪不敢怠慢,赶忙回道:
“不瞒小师父说,这规矩是咱孝沧镇的手艺人自古传下来的,为的就是告诫后辈要以勤劳为本,切不可懒惰而荒废度日。”
“自古就有这样的规矩?”十方倒是颇为惊讶。
“不错,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规矩,别看咱孝沧是山中偏僻之地,但无论是顺安府,还是其他地方,只要有演傀儡戏的地方,可没有人不知道的,咱孝沧做的木傀儡,是天下闻名。”
“傀儡戏?就是一个人挑个扁担,架个小戏台,用木偶来演戏的那种吗?”
“没错,不过小师父您说的这是北境常见的扁担傀儡戏,只是其中的一种,其实不光咱青铜王朝,傀儡戏早就遍布天下六国,有好几十个戏种,但要说做傀儡最出名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南方的泉州府,另外一个就是咱们顺安府。”
十方一点也不懂傀儡戏,只是听王大彪介绍。
“而在顺安府,制作傀儡最好的,就是咱孝沧镇,要是小师父有兴趣,等除了那怪头,我带小师父亲自看看咱孝沧的大小木坊。”
十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有傀儡长街的名字,另外保正大人不要客气,别小师父长小师父短的,我叫十方,保正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哪儿成?要不这样,我跟小师父是一见如故,如不嫌弃我王大彪粗鄙,我高攀一步,叫您一声老弟,您叫我一声大哥,今后咱就是一家人。”
十方倒是挺喜欢王大彪的快人快语,而且他是一方保正,自己要想留在这儿帮刺玫姐姐查血傀儡,还真需要有人帮衬。
因此十方当即说道:“王大哥这话可说到我心里了,今后您就是我的亲大哥,我就是您的小兄弟。”
王大彪也哈哈大笑,心说:“一会儿先看看他的本事,要是没能耐,赶出去就是,要是真有能耐,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送进贺家。”
十方又问道:“那敢问大哥一声,咱孝沧镇是不是有个叫木乡楼的地方?”
“兄弟,一点儿不假,木乡楼就是咱这儿最大的傀儡作坊——贺家木坊的主楼,说到这儿,当哥哥的实在不好意思。”
十方倒是一愣,“大哥有话但说无妨。”
“其实今天惹了兄弟的大少爷蒋毓技,就是贺家木坊的顶门大弟子,不过兄弟不要生气,等明天,哥哥亲自带你到贺家木坊,让蒋毓技给你赔礼道歉。”
十方明知道王大彪是吹牛,但表面还是赞道:“还是大哥有本事,今天小弟我可被那大少爷给欺负惨了。只是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让大哥你为难?”
一边说十方一边心里琢磨:“看来我还真没猜错,刺玫姐姐真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就在这贺家木坊里。”
“实不相瞒,我也不怕兄弟你笑话,在孝沧镇,也就哥哥我敢上贺家去给兄弟讨公道,这贺家生意大啊,大江以北几乎所有的上等傀儡都出自他们家,可谓是真正的傀儡之乡,木乡楼传说还是个京城的大官题的名。”
十方也是一惊,心说怪不得连王大彪都不敢惹,原来那大少爷还有这等背景。
“哦,原来如此。那大哥倒不必为这点儿小事跟木乡楼弄的不愉快了,只是我还真是想见识一下这傀儡之乡的木乡楼到底是什么样。”
王大彪一听正和自己心意,赶忙说道:“这兄弟你不用担心,等收拾了那怪物,明儿我就带兄弟去开开眼。”
第四十五章 生活如戏
王大彪领着十方刚进镇子,就见麻老六怀里抱个大笼屉,已经回来了。
等他到了近前,打开笼盖,十方闻见香味,再也忍不住,一手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王大彪问道:“老六,那怪头现在还在傀儡长街上吗?”
麻老六气喘吁吁,“没有,我刚才生怕再碰上,到处看了半天,见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毫无动静,才敢回去拿的包子。”
王大彪一听,急道:“坏了,也不知道那怪物跑哪儿去了,万一它藏起来,可就麻烦了。”
十方却不紧不慢说道:“大哥不必着急,有我在,他跑不了的。”
王大彪听十方毫不在意,赶忙问道:“兄弟,这么说你知道怪物去哪儿了?”
“我虽然不知道,但听你刚才所说,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怪物,所以也知道该如何找到他。”
“兄弟真是好本事,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又该如何去找,要不要哥哥我帮忙?”
王大彪虽然嘴上问着,心里却说:“可千万别让我帮忙!”
十方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道:“这怪物名叫飞头蛮,生性贪婪,有两大爱好,一是最喜欢在灯火通明的大房子里安身,一是最喜欢吃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因此要找到他并不难。”
十方又拿起一个包子,“不过倒还真需要大哥帮个小忙,到咱孝沧镇类似寺庙之类的大院子附近,抱几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喊着大包子,就能把他引出来。”
当初十方跟诹取合计的时候,生怕闹的动静不够大,就告诉诹取,进去后先去找麻老六帮自己报个仇,然后去找镇里院子最大的那家下手,十有八九就是那什么木乡楼。
院子一大,人必定多,闹出的动静也大,而且院子大,说明这家有钱,到时候要钱也能多要点儿。
而且十方暗自合计,那几个少爷一看就出身不俗,弄不好就是这里的首富之家,正好让诹取找找他们的晦气,也算自己出一口恶气,到时候把他们吓个半死,自己再出面,看他们哪个还敢说自己是无用之人。
王大彪哪儿知道十方和怪头是一伙儿的,一听十方说的有鼻子有眼,更无半点儿怀疑。
不过他也留着心眼儿,心说:“虽然这小和尚说的是信心十足,但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儿,能不能降服那怪物谁知道,我要真抱着包子去把那怪物引出来,他再不是对手,我不是自己送死吗?”
因此他听十方说了引飞头蛮之法,眼睛就挨个瞅了瞅身边众人。
这些人也都不傻,一瞅保正大人看自己,头都赶紧一低,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登时就把卖包子的麻老六给露了出来。
麻老六正一边擦汗,一边在十方旁边不停地说好听话儿。
现在麻老六一看连王大彪都跟十方称兄道弟,自己生怕十方记仇,要真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极尽谄媚,讨好十方。
哪知道王大彪上去一把就把麻老六给拉了起来,“老六啊,我兄弟刚才说的,你也听得明白,咱这镇子,就贺家木坊院子最大,你就按我兄弟说的,到贺家附近,去把那怪头引出来。”
“啊!我?”麻老六一听就傻眼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这要让我做包子行,引怪物这我哪儿行啊,大人,你再找别人吧,我可真不敢!”
王大彪一瞪眼,“刚才怪头第一个找的就是你,他又最喜欢包子,自然就你最合适,有我兄弟在你有什么不敢的,放心,等除了怪头,我记你首功。”
“记首功这我也不敢啊,保正大人,求你了,我怕死!”
王大彪怒道:“你怕死我就不怕吗?少废话,就你了,再要推脱,信不信我烧了你的包子铺,让你也当个无用之人!”
“这,我……”麻老六心里把王大彪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心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做了什么孽了。”
十方一口气吃了六个包子,觉得肚子里也有底儿了,一听王大彪点名让麻老六去引诹取,也忍不住偷笑。
“麻掌柜,放心,有我在一点儿事都没,你大胆的去,我跟在你后面,保管出不了岔子。”
麻老六一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最后只能一咬牙,苦着脸对十方哀求道:
“大师啊,我去行,你可跟紧点,怪头一出来您可一定要先救我这条命,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麻老六双腿打颤,就想给十方跪下。
十方赶紧用手一扶,“放心,我就在你后面不远,保你安然无恙。”
“那,那我这就去了,你一定跟着我啊。”
麻老六哭丧着脸,从笼屉里捡出来四个包子,用手抱着,三步一回头,见十方和王大彪的确跟在自己身后,才略有安心,一边朝贺家木坊走去,一边颤巍巍喊道:“包子,大包子啊!”
十方一边走一边心里奇怪,诹取怎么搞得?这么半天,也没闹出点动静,难道是他不熟悉环境,没找到贺家,反而迷路了?
王大彪陪着十方,离麻老六大约七八丈远的距离,穿过傀儡长街,奔孝沧镇东边而来。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见前面闪出一座极大的院舍,围墙高耸,两边都看不到头,里面倒是灯火通明。
最为显眼的是,院子里有一座高楼,足有十几丈高,在夜色中就犹如一座黑色高塔,巍然耸立。
又见院墙之上,遍插白旗灵幡,就知道这家出了白事,正在出殡祭奠。
王大彪用手一指,对十方说道:“兄弟,这就是贺家木坊,孝沧的首户,那高楼就是木乡楼,今天不巧,正是贺家夫人出殡的日子,你说怪头真的来这儿了?”
十方四周望了望,“十有八九错不了。”
他虽嘴上这么说,但见四周毫无任何异状,心里也有点打鼓。
“原来这就是木乡楼,刺玫姐姐是不是也在里面,不过诹取到底去哪儿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麻老六心惊胆战,一边绕着院墙,一边四下乱瞅,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喊着:“包子,大包子啊!”
突然,从靠院墙的一株大石榴树上,飘飘忽忽落下一个圆乎乎的人头,两只耳朵都有手掌大小,在头两边不停的扇动,悄无声息地落到麻老六身边,阴恻恻说道:“麻老板,买几个包子呗?”
麻老六一看怪头真现身了,吓得一声惨叫,一把将怀里的包子全扔了,是扭头就跑。
“怪物,出来了,大师救我。”
王大彪等人也看见诹取,一转身全缩到十方身后,王大彪牙齿都打颤,“兄弟,还真引出来了,你赶紧动手吧。”
十方不慌不忙说道:“大哥放心,你们远远看着,千万可别过去,待我一个人上前收服这怪物。”
“放心吧,兄弟,就是打死我们,我们也绝不过去,保准不给你添乱,你有什么神通就放心大胆地使出来吧。”
第四十六章 全靠演技
十方用话稳住王大彪等人,迈步向前,不紧不慢向诹取走去。
诹取此刻眼睛里只有包子,其他啥都顾不上,在半空中用嘴叼了一只,落在地上,一口咽下,然后一滚,又叼起一只,囫囵吞下。
十方到了诹取近前,一边绕着诹取转圈,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就知道吃,让你来干啥呢,怎么半天,连点动静都没?”
诹取一边吃一边也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想啊,但出了点意外,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谁啊?”
“还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混元教的小姑娘吗,也在这院里,她可是见过我的,要是真闹起来,还不都穿帮了?”
“刺玫姐姐真在这里?”
“那还有假,现在该怎么办?”
“没事,按原计划,你别吃了,赶紧假装被我收降,我自有办法进贺家木坊。”
诹取把最后一个包子咽了下去,舔舔嘴说道:“四个不够儿啊,也就垫个底儿,你也真小气,不说多带几个,行了,下来看你的了,别忘了你答应过的,完事后我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知道了,你赶紧的。”
说着,十方来回舞动双手,看样子是要作法收服怪头。
谁知还没动手,就见诹取双耳一收,大喊一声:“啊,好厉害的夜提刑,我完了。”
然后双眼一闭,躺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十方也愣了,心说:“我艹,诹取啊诹取,你演技也太浮夸了吧,我还没动手呢,你就先死了?”
别说十方发愣,后面远远瞅着的王大彪众人也都傻了眼,本以为有一场龙争虎斗,谁知道怪头从头到尾就是吃包子,十方上去绕了两圈,也没见动手,这怪头吃完包子就死了?
王大彪一脸迷茫,“兄弟,这就是完事儿了?”看样子就想过来。
十方可气坏了,赶忙喊道:“大哥你们别过来,这怪物阴险狡诈,这是他用诈死之计,想趁我们松懈,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你可千万别过来。”
王大彪一听,吓得立刻又转身回去,伸着脑袋一脸惊恐地瞅着地上的诹取。
十方赶忙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死了,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之前怎么说的,你死的这么浮夸,能显示出我手段高明吗?”
诹取一听,睁开双眼,一脸歉意,“哦,对了,这种事我不是以前从来没干过吗?你说赶紧让我被你收服,一着急就把这茬给忘了,那咱重来。”
说完诹取双耳一伸,重新飞了起来,假意大怒,“好哇,竟被你识破了我的妙计,我要动真格的了。”
王大彪一看怪头果真死而复生,心中暗自庆幸:“还是我兄弟有手段,要不是他提醒,我刚才过去还不把小命给送了。”
因此对十方是又佩服又感激,死死站在原地,说什么也不再往前挪动半步。
诹取腾在半空之中,双耳急扇,围着十方来回转圈,十方也双臂摇晃,就好像和怪头大战一样。
突然,就见诹取一扇双耳,转头直奔贺家木坊的围墙之上飞去。
在围墙上立着一根高杆,上面挂着一只磨盘大小的大白灯笼,诹取一头撞在灯笼之上,砰地一声,四散开裂。
灯笼里的松油大蜡一倒,燃起罩纱,冒出火光,大白灯笼带着火就从高杆上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诹取在半空之中,迎着灯笼,张开嘴用力一吸,将灯笼上的火焰全吸口中,再一张嘴,喷出数道烈焰,盘旋交错,将整个头都罩在熊熊烈火之中。
王大彪等人全都看傻了,就见烈火如流光飞彩,不停在怪头周围盘旋升腾,随着怪头耳朵扇动不停,火焰更是越烧越旺。
半空中诹取一阵冷笑,“夜提刑,这才是我的真实本领,我看你能奈我何?”
众人起初还以为是十方用了的手段,打的怪头撞火而死,谁知道怪头毫发无损,一听之下才明白,原来怪头竟会控火之术。
王大彪见怪头有如此神通,心里可就没底儿,“这怪物太厉害了,如今浑身是火,十方再有本事,连近身都难,还怎么降服他?要不我还是先跑吧。”
王大彪刚想转身,却听十方冷笑一声,“雕虫小技,还敢在你十方爷爷面前叫嚣?”
说完,十方不慌不忙,慢慢伸出右手,将食指对准了诹取,口中煞有介事,念念有词,高喊一声“着。”
就见从十方的食指上突然射出一道水柱,不偏不倚,刚好打在怪头脸上。
嗤的一声,人头上的火焰瞬间熄灭,紧接着就见从怪头鼻子里冒出一阵黑烟,而后两眼一翻,掉到地上,再不动弹了。
王大彪众人全惊呆了,等十方过去,把地上的怪头提了起来,众人才反应过来。
叫好声瞬间是此起彼伏,尤以王大彪的声音最为洪亮。
麻老六也是一脸的震惊之色,暗自惊道:“真人不露相,原来这小和尚有这么大能耐,幸好傍晚他来化缘的时候我没跟他动手,不然现在我估计就跟那怪物一个下场了。”
王大彪高声喊道:“兄弟,好本事,今天可让哥哥我开了眼了,那怪物死了没?我能过来瞅一眼吗?”
十方一听都是冲自己叫好之声,心里也美的不行,一听王大彪问他,得意洋洋说道:“大哥,没事了,放心过来吧,这飞头蛮已经被我收服了。”
王大彪众人一听,争先恐后都想来见识见识这会喷火的怪头,到了跟前,虽然见十方将怪头抱在手里,但一时之间还真没一个人敢上去仔细瞧瞧,只是围着十方赞不绝口。
一通吹捧,把十方夸得北都找不着了,脑子一热,自己也忍不住吹道:
“不瞒大哥,这飞头蛮可并非寻常怪物,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神通广大,别的不说,就他这颗头,烈火不侵,钢刀不进,也就是我十方,换了别人,别说降他,早就被他一把火给烧成灰了。”
王大彪亲眼目睹,此刻对十方是心服口服外加佩服,根本想不到这是十方吹牛,又听十方说怪头烈火不侵,钢刀不进,顿时兴起。
“兄弟,今天让哥哥我长了见识,刚才这怪物着火咱们都亲眼见了,但钢刀不进还没见过,当哥哥的也想开开眼。”
说着就听王大彪又大喊一声:“谁带刀了,拿刀来,我要亲自看看这怪物是不是真的能钢刀不进?”
第四十七章 贺家坊主
十方得意忘形,牛皮吹过了头,见王大彪要亲自试验,看诹取是否真的钢刀不进,也傻了眼。
王大彪手下个个真本事不行,拍马屁一个顶三,一听王大彪要刀,争先恐后,纷纷抽出佩刀,递给王大彪。
王大彪选了把明亮锋利的短刀,握在手里拎了拎,十分满意,对十方说道:“兄弟,来,让哥哥捅这怪物几下,看看是不是真的钢刀不进。”
诹取闭着眼睛装死,听得是一清二楚,一听十方把牛皮给吹破了,这大汉真要拿刀捅自己,把诹取吓得魂儿都飞了,心说自己哪儿能傻乎乎等着让他捅?
诹取心里一边骂十方,一边就想伸耳朵飞起来。
正这时,旁边院落大门一响,呼啦啦涌出一伙人,个个披麻戴孝,手里都拎着木棒短刀,个个怒容满面。
最前面领头的是个彪形大汉,面容凶恶,膀大腰圆,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手里攥着把三尺长的大柴刀,一眼看见十方等人,扭头就往这边过来。
“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来贺家木坊闹事?活腻了?”
十方心中暗喜:“可算把他们引出来了。”
大汉嗓音粗声粗气,一声大吼如闷雷一般,转眼到了王大彪近前,一看王大彪手里拿着刀,二话没说,举起手中柴刀,奔着王大彪就砍了过来。
王大彪认得来人,一看披麻的大汉冲自己过来,大吼一声:“沈毓授,看清楚了,是我!”
大汉手上不停,“砍得就是你,敢来贺家捣乱,就别想好。”
一刀从上到下,冲着王大彪就劈了下来。
王大彪慌忙往旁边一闪,大汉一刀走空,气的哇哇暴叫,“兔崽子,二爷爷砍你,你还敢躲。”
说着就想提刀再砍,旁边有个家人眼尖,赶紧上去抱住大汉。
“二少爷,砍不得啊,他是保正大人,二少爷!”
大汉一把把家人甩到一边:“滚一边去,什么保正保歪,我非卸了他不行。”
王大彪脸上也挂不住了,“沈毓授,你别蹬鼻子上脸,不分青红皂白砍我一刀,我已算给你师父面子了,你要是再动手,可别怪我王大彪不客气。”
大汉一听王大彪还叫上号,更是暴跳如雷,“谁让你客气”,举起柴刀眼看又要动手。
这时就听大汉身后响起一声怒斥:“畜生,还不给我住手。”
说来也怪,大汉本来如凶神恶煞一般,一听这声呵斥,登时收刀垂手,回头说道:“师父,是他扰乱灵堂,灭了师娘的引魂灯……”
“胡闹,没看这是保正王大人吗,平时鲁莽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在保正大人面前撒野!”
说话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带不悦,缓步向前,周围数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环侍左右。
中年男子向前几步,到了王大彪面前,换了一副笑脸,抬手抱拳。
“保正大人,怪贺某晚来一步,险些让孽徒伤了大人,我定会重重责罚,望大人看在贺某面上,莫要怪罪。”
王大彪一看来人,脸上神情变的极为怪异,也拱了拱手,“贺员外,这话就见外了,毓授是晚辈,我岂能和他一般见识。”
十方在旁边暗暗惊奇:“来人气度不凡,应该就是贺家的主人,看样子他和王大彪不怎么对付啊?”
中年男子尚未说话,他旁边一个头戴孝帽的人却尖声尖气说道:“哼,保正大人,按照青铜律法,扰人灵堂,又该当何罪?”
十方听声音极为熟悉,仔细一看,才认出来,原来说话的正是白天见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四少爷。
因为此刻他并未穿女装,而是一身孝服,所以十方一开始并没认出来。
“毓成,住嘴。”贺员外虽然呵斥,但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然后又对王大彪说道:
“保正大人也知道,今日是内子大殡之日,贺某斗胆问大人一句,究竟是何人打落了内子的引魂灯?”
王大彪也算官场中人,岂能听不出来贺员外的言外之意,名为询问,实乃问责,脸上更是不悦。
“其实这事儿也不怪贺员外和几位少爷生气,实在是事出有因。”
说着,王大彪一转身,把十方拉了过来。
“贺员外,打落贺夫人引魂灯的是个怪物,就是这位十方法师收降了那怪物,否则贺家今晚可就要闹出大乱子了。”
哪知道王大彪刚把十方推过来,就听在贺员外身边突然想起了三声惊呼:“怎么是你?”
一声是个半男半女的尖锐之声,一声是个年轻的男子惊奇之声,最后一个,却是个声音低沉的女子之声。
前面两声十方不用听也知道一个是四少爷,一个是大少爷,但最后这声,十方顿时精神一震,慌忙抬头,一眼瞅见了在贺员外身后站着的黑衣女子。
十方一时忘乎所以,疾走两步到了黑衣女子近前,躬身一礼,“刺玫姐姐,原来你真在这儿了?”
十方此话一出,包括贺员外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惊奇神情,目光全落在黑衣女子身上。
黑衣女郎依旧一张黑纱遮面,眼中先是露出惊讶之色,紧接着眼眉一立,“你胡说什么呢?”
同时又却听贺员外也疑惑问道:“黛靡先生,莫非你认识这小和尚?”
黑衣女子咬牙说道:“我不认识这淫贼!”
十方登时就糊涂了,心说不是你亲口告诉我叫刺玫吗?怎么成了黛靡先生?难道我认错人了?
十方又仔细看了看,没认错啊,她就是刺玫姐姐!
旁边站着的大少爷一看黑衣女子否认认识十方,走到贺员外身边。
“师父,弟子方才见过这小子,他在镇上无端生事,意欲行骗,已被弟子赶了出去,我本以为他就是个走江湖的骗子,哪知道他竟敢扰乱灵堂,又冒充黛靡先生的旧识,弟子担心他这么做是另有目的。”
不等大少爷说完,贺员外脸色微微一变,上下打量了一下十方,又望了一眼王大彪,沉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到贺家有何贵干?”
第四十八章 原形毕露
十方满腹疑问,一时间也没听出来贺员外语气不善,随口回道:
“我叫十方,是个走畦人,从定远来的,我有要事找刺玫姐姐。”
贺员外一听十方自称走畦人,脸色又是一变,语带诧异问道:“你是个夜提刑?”这一次语气却客气了许多。
虽然十方没听出来贺员外语气变化,但旁边王大彪却听得一清二楚。
王大彪本来听大少爷蒋毓技所言,暗道不妙,这分明是把十方往火坑里引,但此刻听贺立业语气放缓,怕十方再吃亏,赶忙说道:
“贺员外,我王大彪敢用性命担保,十方师父绝无恶意,不信你看。”
说着王大彪指了指十方手里拎着的诹取。
“方才就是这怪物撞碎了贺夫人的引魂灯,取火行凶,要不是十方师父大显神威,收降这怪物飞头蛮,恐怕整个贺家都要被他烧了。”
众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贺立业的身上,加上光线昏暗,都没注意到十方手里还拎着个圆滚滚的人头。
此刻被王大彪一指,目光又全都落在诹取这颗头上,等看的清楚,就连贺立业,也吓的倒退两步,“这是什么东西?”
王大彪把方才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又补充道:“贺员外,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而且也不只我一个,这么多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都可为证。”
王大彪话音刚落,他那些手下包括麻老六也都点头,夸赞十方手段了得。
黑衣女子一见诹取,一时间闹不清楚十方又在玩什么鬼把戏,但一听十方又用手喷出水柱,登时眼中闪出怒火,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便狠狠瞪了十方一眼。
贺立业也知道王大彪平日讲话做事少有虚言,只是他说的实在匪夷所思,尚在半信半疑之时,就听身后有人叫道:
“员外爷,您可别上当,这人头和妖僧,他们是一伙儿的!”
众人闻听,又是大吃一惊,大少爷高喊一声:“是谁说话,还不过来?”
有两个贺家下人闪出人群,赶忙到了贺立业面前,一起跪倒。
贺立业一看,正是自己家中平日去山中砍伐木料的两个樵夫,沉声问道:“你们见过这怪物?”
其中一个说道:“员外爷,今天下午,这妖僧和人头有说有笑,结伴而行,我们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本来十方见贺家一干人惊慌失措,又听王大彪众人夸赞自己,好不得意,冲着黑衣女郎挤眉弄眼,意思是求黑衣女郎可千万别拆穿自己。
黑衣女郎一时间没弄清楚十方打算干什么,又见他冲自己挤眼,虽疑问满腹,但却并未拆穿。
十方一看黑衣女子没拆穿自己,顿时心安:“只要刺玫姐姐不说话,就没人能拆穿我这西洋镜。”
哪知道突然冒出来两个樵子,十方一眼也认出来竟是下午在树林里碰上的那两个樵夫。
十方万万没想到这两个樵夫竟然是贺家的下人,纵是他诡计多端,也不禁心慌意乱,“完了,这下全露馅了。”
王大彪众人也没想到突然杀出两个程咬金,一听全傻眼了。
旁边四少爷又阴阳怪气说道:
“保正大人,这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身为孝沧保正,也不想想,咱们孝沧镇素来没有怪物作祟,怎么这妖僧一来,就闹了怪物?莫非是你和他早有勾结?”
四少爷话音刚落,就听贺员外身旁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四哥哥说的不对,这里一直有怪物,而且还不止一个,是好多怪物!”
众人低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八九岁大小的俊俏男孩儿,正是贺家那叫毓龙的小少爷。
小少爷话音未落,上到贺员外,下到几个少爷全都脸色一变。
贺员外沉声说道:“龙儿,不得胡言。”
小少爷听贺员外出声斥责,低下头不再说话。
大少爷赶紧岔开话题。
“保正大人,既然妖僧已被识破,我们也不追究您失职之罪,但他打坏我师母的引魂灯,扰乱灵堂,辱我贺家,把他交给我们贺家处置,想必保正大人不会有异议吧,来人,把妖僧给我拿下。”
不等王大彪答应,大少爷已经下令手下家人拿下十方。
王大彪一时百口莫辩,虽然把十方交给贺家不合青铜律法,但如果十方和怪物真是一伙儿,自己的确理亏。
不过这么把十方交出去,王大彪又心有不甘。
正在王大彪犹豫之时,黑衣女子突然说道:“且慢,我能担保他的确是走畦人,并非行骗的妖僧。”
黑衣女子一说话,在场众人又都一愣。
就连十方都认为自己这次肯定完蛋了,没想到黑衣女子竟然当众担保自己,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大少爷听黑衣女子担保,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冷言说道:
“黛靡先生,你虽是我师父请来的客人,但这妖僧扰乱灵堂,是贺家俗事,并不在黛靡先生所管范畴之内,难道先生忘记方才说过的话了?”
黑衣女子沉声说道:“蒋大少爷,我并没忘记方才所言,但他是我师尊请来的帮手,我出言保他,并不算我越权吧?”
眼看两边僵持不下,又听在众人身后,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嘻嘻,黛靡小妹妹,你可变得真快,刚刚人家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您亲口说过不认识这小和尚的,现在怎么又成了您师父请来的帮手了?”
“是啊,是啊,娘亲说的没错,小谜子也听到了。”这一声却是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儿声音,听起来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年纪。
“啐,谁是你娘亲,人家还是黄花大姑娘,叫姐姐,再乱叫看人家不撕烂你的臭嘴。”
“哇哇,毓颜姐姐别吓我,小谜子胆小,不敢乱叫了。”
“嗯,这才乖嘛!”
十方听这两个声音一唱一和,犹如双簧一般,但等众人闪开,十方不禁揉了揉眼睛,一脸震惊之色。
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两个人,而是只有一个人朝自己走来。
第四十九章 木偶戴孝
十方听两个声音一问一答,还以为来的是两人,哪知道众人一闪,只有一人往这边走来。
贺家下人朝那人行礼,纷纷说道:“三小姐,您怎出来了?”
大少爷自然也听到了声音,却并未回头,只是眉头一皱,脸上闪出不悦之色。
隐约之间,十方见来者竟是个身体纤细的女子,慢步轻摇,腰肢颤动,款款而来,神态倨傲,对那些下人的问候是毫不理睬。
“小谜子,你觉得黛靡小妹妹长的美吗?”女子一边走,一边问道。
十方一听,声音的确是方才那女子的声音。
“一般般吧,中等偏上。”虽然响起男孩儿的声音,但十方并未找到任何年幼的男孩儿。
“你眼光可真挑,连黛靡妹妹这样的姿色,你都说一般,那在你眼里,这世上哪儿还有美人了?”女子又问道。
“那还用问?在小谜子心里,毓颜姐姐就是世上最美的。”
“嘻嘻,姐姐就喜欢听你说实话。”
十方觉得都有点错乱了,不知道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该相信耳朵,没有见到人,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等离得近了,十方才看清,原来在女子的怀中,抱着个一尺来长,好似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是一身白衣。
但让十方不解地是,看这婴儿的个头应该只有三月之大,绝不可能会说话,而那声音至少应该是四五岁大小男孩的嗓音,莫非那是个天生的畸形儿不成?
“姐姐美是美,可惜啊,要是毓技哥哥能像小谜子这样喜欢姐姐就好了。”
“别胡说,大师兄是面冷心热,其实和你一样,心里最喜欢的就是人家了。”
当着这么多人,大少爷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强忍着没有出言呵斥,连脖子都憋的通红。
十方这才确定,男孩儿的声音的确是女子怀中抱着的婴儿所发,一双眼盯着女子怀中的小人,想仔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对他们说的什么并未在意。
戴孝女子到了近前,十方一看,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尖脸,生的是柳眉凤眼,锦鼻秀口,倒还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模样,再加上从上到下的一身孝装,更显得是娇美动人,和画里画的白衣观音颇有几分相似。
但等他往女子怀中抱的婴儿脸上一看,又吓了一跳,本以为是个天生残疾,哪成想根本不是个活人,竟是一个木头雕成的傀儡小人。
小木偶也是一身小孝服,面目画的狰狞可怖,最让人吃惊的是,人偶的眼睛竟然能来回转动,甚至还能眨眼,嘴巴也能一张一合,如同说话样子,好似活物一般。
尽管女子身材苗条,容貌秀美,但旁若无人的和一个木偶一问一答,叫人看的心生惊惧。
女子冲着贺立业微微一躬,“师父!”
女子怀中的木偶也嘴巴一动,果真发出了男孩儿一样的声音:“小谜子给员外爷请安。”
十方一看木偶真说话了,吓得好悬没把诹取给扔了,但一看贺家众人丝毫不惊,如司空见惯了一般,又让十方好不能理解。
贺立业脸色也极为难看,但却只叹了口气,“毓颜,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本来就够乱了,你还来掺和什么?”
“师父,人家就是不明白,都是女子,为什么黛靡妹妹能抛头露面,人家为什么不行。”
说着,女子用眼角白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黑衣女子。
方才女子和木偶的一问一答,黑衣女子也听得清楚,针对之意再明显不过,只是黑衣女子并不想和戴孝女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逞口舌之争,便冷着脸并未吭声。
这时大少爷却沉声喝道:“三妹,闹够了没,赶紧给我回去。”
女子听大少爷语气不善,看样子是真动怒了,顿时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恨恨说了声:“哼,你就知道凶人家,自从你把那个贱女人带了回来,人家就知道你变了。”
女子刚说完,大少爷一张脸已经气得如猪肝一般,一扬手,看样子是想打穿孝女子。
贺立业一看这是要窝里反,沉声叫道:“行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们存心想要气死我不成,难道这点家丑,你们要弄的天下皆知吗?毓颜,还不给我进去。”
穿孝女子哼了一声,赌气转身就走。
在经过黑衣女子身旁的时候,却听女子怀里的木偶突然又张口说道:
“黛靡姐姐,小谜子好心劝你一句,从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不然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可别怪小迷子没提醒过你。”
“住嘴,连你个小畜生也想吃里扒外吗?”戴孝女子说完又瞪了黑衣女子一眼,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十方一看黑衣女子眼眉都立了起来,手也气的发抖,不禁心中叹道:“唉,真是委屈刺玫姐姐,这一家子看来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刺玫姐姐为何非要帮他们,不是自讨苦吃吗?”
贺员外也觉得脸上无光,赶紧过来对黑衣女子说道:
“先生,都是贺某人平日过于溺爱纵容这丫头,养的她颐气指使,不懂规矩,冒犯了先生,等会儿,我一定让她给先生赔罪。”
黑衣女子见贺员外亲自赔礼,更不好发作,微微还礼,“贺员外不必介意。”
大少爷见戴孝女子回去,脸上的神情才舒缓了些,又瞅了瞅十方,说道:
“师父,虽然三妹平时疯疯癫癫,但刚才的话却不假,黛靡先生亲口说了,不认识妖僧,如何一转眼,却又说是她师父请来的帮手呢?”
大少爷不依不饶,旧事重提,让十方极为不解。
“我到底哪里得罪这大少爷了,我和他素未谋面,他因何处处针对于我。”
因此不等黑衣女子回答,十方却先问道:
“我说大少爷,我们两个可从来没见过面吧,刚开始我还以为你做事公道,彬彬有礼,对你印象极好,但为何你总是看我不顺眼,处处针对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结果大少爷根本没有搭理十方,而是面向黑衣女子。
“先生,贺家是出了点儿事,却并非是怪物作祟,不过先生登门,贺家自是欢迎,但妖僧恶意行骗,扰乱灵堂,无论他是不是你的帮手,贺家都不欢迎这样的人。”
尚未等黑衣女子说话,大少爷又说道:
“如果先生愿意,多留几日也无妨,但如果一定要保这妖僧,就别怪我蒋某不讲待客之道,还请先生带着妖僧即刻离开孝沧镇。”
第五十章 云雾之中
大少爷咄咄逼人,却听黑衣女子冷笑一声,“我之所以来木乡楼,是令师贺员外亲自去往华山请我师尊,我才领命下山的。”
大少爷擅自下了逐客令,贺员外脸上也露出不悦之色,等黑衣女子说完,贺员外也说道:
“毓技,黛靡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不得无礼。”
大少爷见贺员外发话,虽然心中不悦,但却没再说下去。
贺员外又冲黑衣女子问道:“先生,难道小和尚真是淳阳仙长请来的吗?”
黑衣女子点点头,“我临行之时,宗主大人告诉我此行会有一人受我师尊所托,来助我一臂之力,因我和他从未谋面,也曾问宗主,那人是何模样,如何辨认,宗主说的明白,挂头披幡者,搅扰孝沧的和尚便是。”
黑衣女子一指十方,
“你们都看得清楚,他身为和尚,又挂头披幡,大闹孝沧,所以我才想起了宗主的话,出面保他。大少爷并非坊主,所以还请恕我不尊之罪。”
黑衣女子虽然声调不高,却话里带刀,明指大少爷并非贺家木坊的当家人,说的话也不能代表贺家。
大少爷闻听是勃然大怒,冲贺员外说道:“师父,这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您可不能轻信!”
“放肆,还不给我住嘴。”
大少爷见贺员外厉声呵斥,不敢再说,往后退了一步,“是,师父,弟子不敢!”
贺员外又冲黑衣女子说道:“先生见谅,原来今日之事,早已在宗主大人和淳阳仙长意料之中,真是让贺某大开眼界,深感敬服,既然如此,这位小师父就和先生一样,是贺某门上的贵客。”
说完,贺员外又转身冲十方微微一礼,“贺某不知贵客登门,多有得罪,望小师父不要见怪,此地非讲话之所,望小师父能不嫌寒舍简陋,暂寄贵体。”
十方之前让诹取大闹孝沧,目的就是想进入贺家木坊,但却没想到过程会如此离奇,又见黑衣女子寥寥数句,竟能说的贺员外态度大变,甚至给自己行礼,如果不是亲见,打死他也难以置信。
不光是他,连旁边的王大彪也是一脸迷惑,不过他一看贺员外给十方行礼,十方一点反应都没,赶紧上前碰了碰十方。
十方这才恍然大悟,慌忙还礼,纵然心中满是不解,还是说道:“贵客不敢当,不过员外要是有用到我十方之处,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员外所托。”
“既然如此,就请二位随我回去,等内子丧祭一完,我再好好和二位详谈。”
说完,贺员外又对王大彪说道:
“保正大人,一场误会而已,如今误会解开,按说应该请王大人到府上备薄茶一杯。但大人也知道今日是内子大殡之日,实不敢给大人多添晦气。”
王大彪怎能听不出来贺员外是在下逐客令,但一想既然十方已经进了贺家,自己目的也算达到,便一拱手:“贺员外见外了,既然事情都清楚了,贵府还有祭奠大事,我王大彪也就不叨扰了。”
说完,王大彪到了十方近前,压低声音:“兄弟,明日午后,到麻老六包子铺来,哥哥有要事和兄弟商量,明日午后,切不可忘了。”
交待完,王大彪带着手下和麻老六,转身离开了贺家木坊。
十方更是一头雾水,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也不能详问,只能送走王大彪,又将诹取装入裹尸袋,牵着雷霆跟着众人进了贺家木坊。
十方本想上去告诉黑衣女子,有两个金妖盯上她了,意图不轨,但一来当着这么多人,多有不便,二来黑衣女子自从保了他后,对他再没有看上一眼,似乎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十方也没有机会上去说话。
所有人陪着贺员外往回走的时候,十方又见大少爷和四少爷两人落在后面,面色凝重,窃窃私语着什么。
十方就觉得自己一双脚踏进万里云雾一般,似乎人人都有一肚子秘密,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清楚,但一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当了夜提刑,总要走出这一步的,万事开头难,以后就好了。
王大彪见十方进了贺家,这才遣散众人,自己溜溜达达回到家中,猛然见主屋灯火闪亮,急忙四下看看,见并无他人,这才匆匆关上大门,进了主屋。
就见屋里坐着个穿一身红色道袍之人,正是之前救了十方的那个美貌道姑,王大彪到了近前,一躬到地,“仙师,您回来了?”
道姑双目微闭,似乎在闭目养神,听王大彪问候,缓缓睁开眼来问道:“他来了吗?”
王大彪又说道:“仙师真是料事如神,那小子真来了孝沧,而且都已经进了贺家,不过并非是小的按仙师之前吩咐的那样把他送进去的,而是……”
道姑微微一愣,语带惊异问道:“不是你帮他进去的?”
王大彪点点头,就把方才的经过讲了一遍,道姑闻听,脸上也露出极为诧异之情,但转瞬间,淡然一笑,心中暗想:“他还挺有鬼点子的,倒真是我小看他了,不过要是连门都进不去,也不值得师叔对他如此上心了。”
“那你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红衣道姑又问道。
“小的跟他说了,明日午后,在麻老六包子铺见。”
道姑点点头,“这时间倒也合适,正好今夜贫道亲自去往木乡楼一看究竟,等回来后,再吩咐你明日该如何答对于他。”
王大彪也是一肚子疑问,但也不敢多问,只好拱手称是。
十方进了贺家,一看好悬没咬了舌头。
就见贺家木坊比黄觉寺还要大上不少,两道三丈宽的青石路纵横交错,分别通往正房和两边偏房,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其中大多十方都叫不上名字。
正房之后,巍然耸立的就是木乡楼。
此时离得近了,十方抬头一看,根本望不到顶,比黄觉寺的大殿还要高大数倍。
十方心里感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家里的楼盖的比黄觉寺都气派的多,也不知道他们家有多少人,至于把楼盖这么高吗?”
这时贺员外说道:“我还要进去主持祭奠,敢问先生和小师父一声,两位是随老夫进去观礼还是想去客房喝茶休息?”
十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观礼,因此并未说话,而是用眼睛去找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回道:“既然祭奠未完,员外就不必考虑我了,我也才到府上,想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还是跟方才那般,自己安排即可。”
十方一听黑衣女子不去观礼,也说道:“那我也不去了,正好陪刺玫姐姐一起四处看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呢!”
贺员外听十方又称呼黑衣女子为刺玫,脸上神情颇为怪异,但却并没多言。
黑衣女子婉言谢绝,也在贺员外意料之中,他知道混元教虽非出家人,但戒律比一般僧道尼姑还要严格的多,更是不喜欢参与各种民间俗事。
因此贺员外也不强求,拱了拱手,就带着众人进了主房。
好不容易等人走完,十方才凑到黑衣女子近前,一躬倒地。
“多谢姐姐搭救之恩。”
第五十一章 黛靡有刺
十方向黑衣女子道谢,结果低着头等了半天,没听见一点回应,抬头一看,哪儿还有黑衣女子的影子。
赶忙回头一看,见黑衣女子已经沿青石大路信步而走,不时两边张望,好像压根没自己这个人一样。
十方脸皮也厚,丝毫没觉得有任何羞臊,笑嘻嘻几步跟了上去,再次说道:“十方谢刺玫姐姐搭救之恩。”
黑衣女子将脸上轻纱摘去,面带怒色,“从方才开始,你一直叫我什么?”
十方一脸贱笑说道:“我叫你姐姐啊!”
“谁是你姐姐,好大的胆子,之前我说的明白,你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要杀了你,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我当然怕了,不过我知道姐姐是吓唬我的,要是真想杀我,当时就杀了,又何必和我多言呢?”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黑衣女子听了十方的话也不知道是生气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十方却毫不在意,装模作样说道:“十方虽不才,但绝非不知好歹之辈,刺玫姐姐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却对我赠衣施恩,因而我才想……”
十方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就见黑衣女子又怒道:“谁告诉你我叫刺玫的?”
十方一愣,一脸迷茫问道:“不是当时我问姐姐,你亲口告诉我的吗?难道我听错了。”
黑衣女子刚要解释,突然望见贺家一个下人,正牵着十方的瘦马雷霆,往院角马棚走去。
黑衣女子登时急走两步,冲下人喊道:“你把这匹色马牵到别处去,不能拴在这里。”
方才十方进门的时候,早有下人帮他牵了雷霆,这时正要将马栓到马厩里,却没料到会被黑衣女子突然喝止。
牵马的下人是一脸迷惑,但也只好点头,牵着雷霆往另外一边的马厩走去。
十方却是一清二楚,因为在马厩里,就拴着黑衣女子的黑色母马,之前被雷霆好生非礼,所以黑衣女子出言喝止。
十方也不敢笑,凑了过来,“刺玫姐姐你也太仔细了吧,不过是两个畜生而已,何必大惊小怪,说不定他们本就是命中注定一对儿,姐姐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黑衣女子自从遇见十方之后,是事事倒霉,先是被十方喷了一脸尿水,之后到了贺家木坊,除了贺员外,其他人对自己都是敌意满满,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此刻听十方这么一说,上去一把拉住十方的手,蹬蹬蹬几步奔着自己的黑马而来。
十方猛地被黑衣女子抓住了手,顿时觉得手掌间传来一股冰冷滑腻的异样感觉,整个人瞬间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就被黑衣女子拉着往前。
等到了黑马近前,黑衣女子一把甩开十方,“你方才叫我什么姐姐?”
十方觉得手上一松,心里还有些不舍,但一听黑衣女子问自己,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刺玫姐姐啊。”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用手一指黑色母马,冲十方说道:
“你要是真想让你那匹色马当你姐夫,我也没意见,诺,这就是你嘴里喊的刺玫姐姐,听好了,我名叫黛靡,刺玫是它的名字。”
“啊?”十方当时就傻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当马的弟弟,从现在开始站在这里叫她一百声刺玫姐姐,少一声,我就扎你一刀!”
噌的一声,黛靡真从腰间抽出短刃,指着十方。
“开始,叫吧!”
十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想起当时黛靡骑马而走,刚好自己问名字,黛靡喊了刺玫,原来并不是跟自己说话,而是喊得黑马的名字。
十方的脸百年不遇地一红,本不想叫,但一看黛靡眼神坚定,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里琢磨:
“黛靡姐姐虽然可能不会杀自己,但真要捅自己几下,估计还是下得去手的,别说几刀,就是一刀我也受不了啊。”
因此十方没办法,低着头不情不愿,嘴里咕哝了一声:“刺玫姐姐。”
还没等十方反应过来,黛靡手中短刃一晃,一下子顶住十方的肩头。
“声音大点,你刚喊的什么我没听到。”
十方一看黛靡是玩真的,刀尖已经刺穿肩头衣服,抵住自己的皮肤,无奈之下,只能苦着脸冲黑色母马喊道:“刺玫姐姐,刺玫姐姐……”
连叫数声,黑马浑然不觉,依旧低头吃草,毫不理睬。
十方一边叫,一边偷眼观看,见黛靡眼中隐隐透出一丝笑意,看样子是强忍着没笑出来。
十方这才放心,就开始加上一些零碎儿,一会儿问:“刺玫姐姐,这草好吃不?”一会儿说:“刺玫姐姐,你就答应弟弟我一声吧!”
十方有意逗黛靡笑,音调也是抑扬顿挫,表情夸张,每一遍的词都不带重复的。
见黛靡越是憋的辛苦,十方更是来劲儿,竟然恬不知耻地说道:“刺玫姐姐,你跟弟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雷霆,他可是对你一见钟情,一心想当我姐夫!”
“好了,别叫了,越说越离谱。”黛靡瞪了十方一眼,收了刀,冰冷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一丝红霞,娇艳无比。
十方这才笑眯眯凑了过来,深施一礼,“黛靡姐姐,十方谢谢姐姐的搭救之恩。”
“谁是你姐姐,少占我便宜。”黛靡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十方见黛靡始终没笑,不免大失所望,也只好一脸严肃问道:
“黛靡姐姐,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急着来找你,是因为你走之后,有两个妖怪也在找姐姐你,我害怕你有危险,所以急着赶来告诉你。”
黛靡闻听就是一愣,“有两个妖怪要找我?”
十方点点头,“对,是两个青铜金妖,一个是铜罐子,一个是铜蜻蜓。”
黛靡登时脸色一变,“他们定是秦岭西妖族的金妖,跟我们混元教是死对头,这些青铜金妖都是墓葬中的陪葬品所变,最喜欢吃人血肉,你碰上他们,没遇到危险吧?”
十方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姐姐放心,我一看那两个妖怪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顺手就把它们给收拾了。”
十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诹取说救自己的是太一道的什么宗主,而太一道和混元教本身也不对付,因而十方一说是太一道的救了自己,再引起黛靡不必要的误会。
另外还有就是虚荣心作祟,之前自己可是跟黛靡撒谎,说自己可是连阴煞摩罗都能收拾掉的夜提刑,要是一说自己见了两个青铜金妖差点送了命,还被个女的救了,那多丢脸。
因而十方脸不红心不跳,说的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黛靡知道十方是夜提刑,因而丝毫没有怀疑,只是皱着眉头说道:“想来两个青铜金妖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只不过西妖族极少出潼关,竟然追我追到了顺安府,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十方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见黛靡满脸疑惑,也说道:“对啊,金妖可是极少出关的,姐姐,你不是为了查什么血傀儡而来的吗,那他们会不会和这血傀儡有什么关系?因而想对姐姐不利。”
黛靡听十方这么一说,神情登时一变。
“你不是说案子已经让给我了吗?为何又找了过来,难道你要出尔反尔,又想跟我抢不成?”
第五十二章 傀儡传说
十方见黛靡误会了,赶忙解释说:“姐姐,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姐姐你在明,妖怪在暗,我是担心姐姐一时不慎,再吃了亏,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同道中人,遇见了岂能不帮一把?更何况姐姐对我还有赠衣之恩呢!”
尽管黛靡出身混元教,手段不凡,但毕竟涉世不深,十方的话又是真里有假,假里有真,说的言辞诚恳,黛靡一时间也颇为感动。
“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方才是我态度不好,向你赔罪。”黛靡倒极为爽快地说道。
“姐姐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不过我看这贺家个个心怀叵测,要想查清楚这血傀儡恐怕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姐姐你还是单人独骑前来,怎么连个帮手也不带呢?”十方又问道。
“师命不可违,更何况这是宗主大人亲自下的令,让我独自下山,旨在考验于我,因此我一定要查出血傀儡,决不能辜负了师尊和宗主大人的信任。”
十方一直对师父这个词充满敌意,听黛靡这般说来,登时回道:“我说你师父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只派你一个单身女子,也有点儿太儿戏了吧?”
黛靡一听十方言语对自己师尊不敬,登时怒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污蔑我师尊!”
十方可不知道在黛靡心目中,师尊犹如神明一般,一看黛靡变脸,也知道自己触了黛靡霉头,赶忙解释:“姐姐,你别急,我可一点没有污蔑你师尊的意思。”
十方刚说完,黛靡脸色愈加难看,“你没有对我师尊不敬,那就是看不起我了,认为只有我一个人来,根本不可能查清楚血傀儡,你是这个意思吗?”
十方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心说我嘴咋这么欠呢,说什么不好,非说这话干嘛。
“姐姐,你千万别误会,像姐姐你这么冰雪聪慧,肯定早看出来,贺家除了贺老头外,没一个正常的,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吃亏嘛。”
十方这话倒是让黛靡感同身受,“这一点我也有所察觉,感觉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处处戒备提防,我一点儿东西都没问出来。”
十方见黛靡眉头轻皱,又说道:“姐姐不必担心,现在不是有我了吗,咱两个联手,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黛靡听十方这么一说,愣了愣神,轻声念道:“难道师尊大人说的帮手真的是你?”
十方一听黛靡话里有话,想起方才黛靡保自己的时候,说什么宗主大人告诉她会有一个挂头披幡者来做她的帮手,便又问道:
“姐姐,你刚才说那什么宗主大人在你下山前就算到我会来帮你,到底是真是假?”
其实黛靡心里也颇为疑惑。
“我下山之时,宗主大人只说我此行艰险重重,或许有性命之忧,命我小心谨慎,但这是我命中劫数,只能让我独自前来。”
十方吃了一惊,“有性命之忧?那还让你一个人来?”
黛靡却不以为然,“宗主大人说了,我师尊早有安排,到时自会派人来帮我度过这场劫难,保我安然无事,虽然我问了,但宗主大人一直讳莫如深,并没多言。至于什么挂头披幡的和尚,是当时为了保你,我自己加上去的,宗主并没说来帮我的会是夜提刑。”
“等等,姐姐,你这一会儿宗主一会儿师尊的都把我弄糊涂了,也就是说你的师尊并不是这宗主大人了?”
黛靡点点头,“宗主大人是我们混元教的教主,而我师尊是宗主大人驾前十金仙之首,并非是同一个人。”
黛靡说的是毕恭毕敬,但十方心里却不以为然。
我就说么,世上哪有人能未卜先知,十个算命九个骗,还有一个瞎扯淡。不管是她师父还是这什么宗主,个个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十有八九都是瞎扯淡的。
虽然十方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没敢说,刚才就因为自己随口一句,黛靡险些翻脸,十方可不敢再随意诋毁黛靡的师尊和宗主了。
“如果真像姐姐说的,还有性命之忧,那姐姐你何必还要查呢,更何况还要受那几个少爷小姐的窝囊气。”
黛靡摇了摇头,“我身为混元教弟子,本就以降妖除怪为己任,身处险境是家常便饭,岂能为此就生放弃之念?不过此事与你并无关系,你也没必要以身犯险,如果害怕,还是及早离去为好。”
十方并不知道,黛靡虽身为女子,但性情高傲,极为争强好胜。
此次下山,黛靡早就暗下决心,这是自己第一次挑大梁,如果查不清血傀儡,不仅辜负了宗主信任,还丢了师父的脸,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混元教,是宁可一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十方见黛靡毫无畏惧,不免有了自惭形愧之感。
她一个女子尚且不惧,我十方六尺男儿,岂能连个女子也不如?
黛靡一番好意相劝,反而激起了十方已经死了五年的自尊,也忘记了要想活的长,装傻别逞强的座右铭。
就见十方一拍胸脯,“姐姐说的哪里话来,我也是堂堂夜提刑,连阴煞摩罗都不惧,哪会怕什么血傀儡,这次我们夜提刑混元教联手,必定大杀四方,无往不利。”
黛靡听十方这么一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冲十方点点头,以示感谢。
十方方才极尽谄媚,也没能博得黛靡一笑,此刻见这梨涡浅笑,顿时连北都找不着了。
心说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自己一直觉得这哥们就是个傻子,为搏美人一笑,连江山都不要了,现在才明白,为美人一笑,江山他娘的算个屁。
十方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又问道:“姐姐,那血傀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血傀儡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自从我来了,凡是问起血傀儡,所有人都嗤之以鼻,说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传说?”十方微微一愣,“是什么传说?”
黛靡煞有介事说道:“他们说,所谓的血傀儡,是孝沧镇一直流传的一个传说,说如果有人坏了孝沧的规矩,就会有个笑脸傀儡,身穿红袍,手拿刻刀,将坏规矩的人做成一具没有脸的血傀儡。”
十方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姐姐,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大人为了吓唬小孩子故意编出来的呢?”
黛靡没好气的瞪了十方一眼,“连你也这么说,你也跟那些人一样想要嘲笑奚落我吗,早知道不告诉你了,更可恶的是那几个少爷小姐,还说我没事找事,要不是贺员外,估计早就把我撵出孝沧镇了。”
十方本来听黛靡一本正经地说了个这么不靠谱的传说,才忍不住发笑,但一听黛靡说贺家的几个少爷为此竟要把黛靡赶出孝沧,心中就是一动。
“姐姐,我本以为姓蒋的他们是瞧不起我,才处处刁难,但姐姐你是他们师父特意请来的,他们也如此,恐怕其中必有缘故。”
黛靡也点点头,“你总算不笨,如果血傀儡真的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们为何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而且血傀儡是宗主所说,一定不会是无稽之谈。”
第五十三章 祭堂九椅
二人正在猜疑,就见贺家的小少爷披着麻衣从主房过来,到了二人近前,木然说道:
“爹爹说外礼已经完了,马上要行内礼,希望你们一起观礼,因为和怪物有关。”
不等二人答应,小少爷扭头又跑了回去。
十方心中愈发奇怪,等小少爷走了,才向黛靡问道:“姐姐,你没觉得奇怪吗?”
黛靡不明所以,“哪里奇怪了?”
“这是贺家的小少爷,那他说的爹爹……”
“噢,你不知道?他说的爹爹就是贺员外。”
“贺员外?不会吧,小少爷看起来也就十岁不到,贺员外多大了,看样子五十了吧。”
“贺员外面老,实际不过四十出头而已,而且他也不是贺员外的亲子,而是义子,叫贺员外爹爹有什么奇怪。”
“义子?”
“我也是来了才知道,贺员外忙于木坊生意,常年在外奔波,膝下并无儿女,平日里就是贺夫人打理木坊,如今贺夫人仙逝,往后贺家管事的很可能就是大少爷蒋毓技了。”
“没亲生儿子?这么有钱竟然没儿子继承这偌大的家业?”十方有点不可思议。
“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也管不着,咱们只需要查出到底是什么怪物就行了。”
“就算是养子,也算半个主人,贺家有的是下人,来叫我们这样的事让个家丁办就行了,怎么会让正在祭奠亡母的小少爷亲自当这跑腿的呢?”
十方挠了挠光头,自言自语说道。
尽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没时间细想,一看黛靡已经转身而去,十方便跟在后面,往主房而去。
刚到主房门口,就见贺员外头戴素冠,身披麻衣,由大少爷搀着出了房门,看样子方才应该是哭的死去活来,这会儿还泣不成声。
后面跟着其他几个徒弟,各个白衣孝服,面带泪水。
尤其是四少爷,脸上的妆都花了,还嚎啕大哭呢,十方心说好在是这么多人一起,不然单独碰见四少爷,还以为见鬼了。
那个疯疯癫癫的三小姐,也是梨花带雨,怀中抱着丑陋的木偶人,从黛靡身边经过的时候,却哼了一声,之后又再次呜咽起来。
十方不禁感叹,真是应该让诹取看看,他要是有这些人的演技,往后还愁吃饭的问题吗?
最后出来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二徒弟,就见他一人在前,扛着一口金丝楠木的大棺材,棺材后面是四个家丁一起帮忙扶着,往木乡楼而去。
十方看的惊奇不已,心说这二徒弟好大的力气,一个人竟能扛起这么大的棺材?
等众人过去,最后有一人出了房门,一看十方和黛靡,几步过来,一躬说道:
“二位先生,内礼要去往木乡楼,老爷交待要请二位观礼,让老奴带路。”
十方一看来人,一副仆人打扮,头发花白,看样子年纪不小。
“何叔,不必客气,往后叫我黛靡就行了。”
黛靡也赶紧还礼。
何叔前面带路,十方才低声问道:“姐姐,这是谁啊?”
“他是贺家木坊的老家人,从贺员外师父那时就在木坊,别看是个仆人,但地位很高,就是蒋毓技见了他,也要恭称一声何叔,不过他人不错,挺和气,和那几个徒弟一点都不一样。”
黛靡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十方点点头,两人不再交谈,跟着何叔,到了木乡楼下。
等二徒弟抬着棺材上去了,何叔一边给十方和黛靡讲木乡楼的布局,一边带着二人上楼。
听何叔介绍,木乡楼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历史了,是在贺家发家后,为方便制作傀儡,专门建造的一栋高楼。
木乡楼一共四层,每层高两丈五,加上阁楼和楼顶,总高将近十四丈。
平日里除了打坯是在后院,其他各道工序都在楼里,赶上开工的时候,吃饭睡觉都在楼里,普通的活儿,不算次品,一天能出十几个大小傀儡。
十方对如何做傀儡毫无兴趣,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黛靡却认真听着,暗暗记在心中。
何叔带着二人上到最高的阁楼之上,进了门,命其他下人都下楼,之后关上门,站到二人身边。
十方一看,这所谓的阁楼并不比黄觉寺的大殿小多少,足有五六丈见方,屋顶也有两丈来高,这么多人外加一口棺材在里面宽敞有余,四周点满了松油大蜡,整个屋子照如白昼一般。
正中墙上,挂着好似一幅对联的灰白色锦缎,上联四个大字,“兴家立业”,下联对的是“技授颜成”,正中横批是“大匠不斫”。
对联下面一张特大号的供桌,供桌上除了香烛贡品外,还分上下两层,上层摆了好几个牌位,只是离得远,十方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下层则并排放了一只小碗,一只小盘,碗盘里装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看样子并非一般祭奠用的吃食供品,另外旁边还有一块金色布匹。
供桌两边是两张太师椅,再往下右手边四张木椅,左手边却放了五张木椅。
这倒是让十方觉得有些奇怪,他本以为当中的太师椅应该是贺员外的落座之处,哪知道一看,贺员外竟坐在了右边第二张木椅之上,还在不停抹眼泪。
金丝楠木大棺放在供桌前的地上,贺员外四个徒弟和小少爷垂手站立,再加上十方黛靡和何叔,刚好是九个人。
贺员外哽咽说道:“龙儿,去把小师父请来,你们几个坐吧。”
小少爷答应一声,出门下楼去了。
其余四人依次排开,大少爷蒋毓技坐了左边第一张椅子,二少爷沈毓授第二张,三小姐韩毓颜第三张,四少爷杨毓成第四张,第五张木椅空着,看来应该是小少爷的。
十方听贺员外让坐,又见刚好九个人九张椅子,当然他也知道当中的太师椅肯定是不能坐的,一见四个徒弟都坐下了,见右边还空着三个木椅,几步上前,靠着贺员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同时嘴里还喊道:“黛靡姐姐,来,你坐这儿吧。”
说着一指自己旁边的空座。
哪知道十方刚坐下,四个徒弟登时是惊怒满面,同时站起身来,二徒弟沈毓授脾气最暴,冲着十方大喊一声:“你小子要干什么?”
十方反被吓了一跳,愣了愣神,“这不是贺员外让坐的吗?你们都坐下了,难道让我和黛靡姐姐还站着吗?”
贺员外也颇为吃惊,但他不好责怪十方,而是扭头望向何叔,眼里都是责问之意。
何叔压根没想到十方自己会上前坐下,赶忙过来,说道:
“小师父,这祭堂的椅子,是将来死后要在这里挂牌位的人才能坐的,我之前不是跟小师父说了吗,这……”
黛靡脸上也颇为不悦,方才何叔的确跟二人说了缘故,虽然她也对这规矩十分不解,但何叔说这是从贺员外上一辈就传下来的,为此何叔还特意对二人表达了歉意。
当时十方满口答应,哪知道进来就坐了下去,黛靡也觉得脸上无光,她哪知道当时十方根本就没过脑子。
十方此刻也是满面尴尬,悻悻站起身,心里忍不住嘀咕道:“不坐就不坐,多稀罕,以后就是请我,我都不坐了。”
第五十四章 好坏先生
贺立业也颇为尴尬,先命几个徒弟坐下,才对十方说道:
“二位先生,怪我一时伤心失算,应该早备下客椅,其实这是木坊祭祀故人的灵堂,而十方先生方才所坐的位置,本应是内子的座位,因此他们几个才会有这般反应。”
十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坐下去的,本应是现在躺在棺材里的贺夫人的位置,怪不得那几个徒弟反应这么大。
贺立业又说道:“这是贺某礼数不周,望二位见谅。”
十方听贺立业赔礼,也有些不好意思,旁边黛靡也说道:“员外不必在意我们,一切如常即可,十方,你过来。”
说着黛靡冲十方招了招手。
十方回到黛靡身旁站好,黛靡压低声音说道:“你能不能别添乱,要是再胡来,我就不用你帮了,反正你也是帮倒忙。”
十方咧咧嘴,闭口不言。
这时小少爷领着贺员外所说的小师父进了灵堂。
十方一看,进来的是个头发已经半秃的老者,身形佝偻,满面皱纹,仅剩的头发也是白多黑少,心里纳闷:“这明明是老师父,怎么叫小师父呢?”
这小师父进来后,也不向贺员外行礼,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环视一圈,突然咧开嘴嘿嘿一笑,说了一个字:“好!”
十方登时愣了,这分明是个傻子嘛,哪儿有人会站在灵堂上当着亲属的面笑着叫好的?
蒋毓技几人见了这傻老头,都是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爱搭不理地叫了声:“小师父。”
老者又笑呵呵说了声:“好!”
贺立业倒没说什么,而是对何叔说道:“老何,一会儿你给二位贵客说明一二。”
而后贺立业冲小师父说道:“好坏先生,劳烦开锁请出五宝,用以祭奠。”
十方一听贺立业说请出五宝,登时来了精神,他对别的没什么兴趣,但只要一听到钱财宝贝,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眼睛瞪地大大的,就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宝贝。
小师父傻笑着又说了一个“好”,转身到了供桌前,用左手掀开对联的上联,十方这才留意到,原来小师父右边袖子空荡荡的,竟然是个独臂之人。
十方颇为意外,“之前贺家四少爷说的清楚,孝沧镇不养无用之人,因此既无乞丐,也无僧道,更无傻子和残疾,但这小师父分明是个又傻又残之人,他们如此嫌恶无用之人,却怎么会认他为师父呢?”
旁边黛靡也看出来小师父身有残疾,低声向何叔问道:“何叔,贺员外不是他们的师父吗?怎么还有个师父呢?”
何叔在一旁解释。
“老爷是毓技他们的正式师父,傀儡木坊这一行,自古都是师传徒,当家管事的就是正式师父,而制作傀儡需要五道工序,徒弟进门,需要有精通某一步骤的专职师父教授技艺,这便是各家木坊里常叫的小师父了。”
“哦,原来如此,但我之前听说贺员外的四位高徒各有专精,怎么全都问他叫小师父呢?难道这位师父竟能精通制作傀儡的各道工序吗?”
“你们可别小看好坏先生,虽然人有些痴傻,身有残缺,也不会说话,只会说好和坏两个字,但我在木坊几十年,还真没见过这一行里,有人能对制作傀儡的各个工序都能精通的人,只有这好坏先生是个例外。”
十方和黛靡都颇为吃惊,十方还有些不信地问道:
“不可能吧,别的我不懂,但至少刻木偶总需要两只手吧,他只有一只手,还能精通得了?”
何叔微微点了点头,“先生说的不假,制作傀儡五道工序,分别是打坯,雕刻,打油,彩绘和衣饰,无论哪一道,都不可能是单手完成的,好坏先生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他任何一样都干不来,在木坊这些年来,也从没有制作过一个傀儡。”
“五道工序,连一样都做不了的人,怎么能当几个少爷的小师父?”十方更是不解。
“虽然他哪一样都做不了,但这五道工序,每一样做的好坏,他却能一眼看出来。”
十方和黛靡都是一愣。
“他虽然总共只会说一个好字,一个坏字,但只要是他说好的,件件都是精品,而他说坏的,就算卖了出去,也会被人退货,正因如此,贺家木坊所有傀儡,尤其销往大戏班的,都需他说了好,才敢卖出去,否则肯定砸牌子。”
黛靡惊叹不已:“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本领,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十方心里却不怎么相信,虽然他对制作傀儡一窍不通,不过这么一个傻子说句好就能卖,说句坏就砸牌子,也太扯淡了,合着这么大的贺家木坊全靠个傻子撑着的。
就见好坏先生在那锦缎后面摸了半天,之后又缩回手在身上摸了半天,突然说了句:“坏。”
下边早已不耐烦的四少爷杨毓成翻着白眼,阴阳怪气说道:“又来了,肯定又找不到钥匙了。”
其实不光杨毓成,其他几人脸上也都露出厌烦神色。
好坏先生也是一脸的焦急,上下摸了半天,就连贺员外也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最后好坏先生明显急了,用手一扯外衣,竟将身上的灰布长袍整个给脱了下来。
这下连十方都傻了,就见好坏先生上身赤裸,只剩一条左臂,下身只有一条短裤,旁边黛靡也没料到这好坏先生里面什么都没穿,仅是短裤傍身,惊的一闭眼。
好坏先生旁若无人,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下,不停抖着长衫,顿时尘土四扬,也不知道那件长衫多久没洗了。
紧接着就听咣啷一声,一把黄色的小钥匙掉了出来,好坏先生赶紧上前捡起钥匙,咧着嘴傻笑着说了句:“好。”
要不是这是葬礼,十方早笑出声了,憋的他好不难受。
好坏先生重新披上长衫,攥着钥匙,又去对联后面摸了半天,就听嘎吱一声,供桌上方的墙壁两边一分,露出一个夹层。
十方一看墙壁上现出夹层,顿时兴奋起来,心说原来墙上竟还有这等机关,说明肯定价值不菲,赶忙伸着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奇珍异宝。
等他看清楚了,顿时大失所望,向何叔问道:“就这几样东西,也被称作宝贝吗?”
第五十五章 镇家五宝
好坏先生打开夹层,露出五宝,十方一看是大失所望。
他本以为凭着贺家的财力,能称作宝贝的最起码也是世上难寻的稀有之物。
哪知道夹层里只有个三尺长,一尺高的小架子,上面开了五个槽口,除了第二个槽空着以外,其余四槽从左到右各插着一样东西。
最左边插着一个一尺多长,看着又像斧子又像柴刀的怪东西。
第二个插槽空无一物。
第三个槽是一件好似勺子一般的器具,只是勺柄极长,足有二尺有余,但勺口却极小。
第四个槽里插着东西更是令人费解,竟然是一只毛笔,只不过比平日里用的毛笔要长上不少。
最后一个槽里的东西十方倒是挺熟悉,像是一把剪刀,不过这剪刀没尖,两个剪刃如同尺子一般的形状,握手又极小,和普通的剪刀又不太一样。
十方不明所以,扭头问何叔:“就这几样也算是宝贝?”
何叔神情肃穆,“不错,这几样就是贺家木坊的镇家之宝,任何一样拿出去,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千金难求。”
十方撇撇嘴,一脸的不相信。
这时就听贺员外说道:“你们去请五宝吧。”
除了大少爷蒋毓技和小少爷贺毓龙没动,其他三个徒弟站起身,依次到了供桌前,每人点了三支香,先向桌上的牌位拜了三拜。
二少爷沈毓授第一个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喊道:“不肖弟子沈毓授请用器破木。”
说完,沈毓授恭恭敬敬从第一个槽里,取下那像斧子又像刀一般的东西。
何叔在旁边解释:“制作傀儡的第一道工序是将大块木料劈砍成合适的原坯,叫做打坯,这把就是打坯的用器木刀,名曰破木。”
沈毓授取出破木,转身站在棺材一边。
之后是三小姐韩毓颜上前,尖声叫道:“不肖弟子韩毓颜请用器玲珑。”
何叔又说道:“第四道工序叫彩绘,彩绘是给打好油的傀儡画彩上妆,这是彩绘的用器笔刀,名叫玲珑。”
黛靡心中疑惑:“怎么直接从第一道工序跳到第四道工序,为何没有中间的第二和第三道工序?”
十方对傀儡制作毫无兴趣,也没听何叔说什么,只是来回望着众人。
突然他就发现,在韩毓颜取出这名叫玲珑的笔刀之时,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微微一变,尤其是贺员外,表情痛苦,眼中神情复杂。
十方心想,说不定这什么笔刀玲珑,就是死了的贺夫人的东西吧,贺员外睹物思人,神情哀苦。
韩毓颜一手抱着木偶,一手托着笔刀玲珑,站在了沈毓授的旁边。
下来是四少爷杨毓成站在前面,大声喊道:“不肖弟子杨毓成请用器毫厘。”
杨毓成这一嗓子音量浑厚,英气十足,跟之前娘娘腔的声音是完全不同,颇有男子气概,反而让十方和黛靡都有些意外。
杨毓成说完,从第五个槽里取出那把奇怪的剪刀。
何叔又解释道:“最后一道工序是给彩绘好的傀儡裁量衣服,装点配饰,称为衣饰,这是衣饰的用器尺刀,名叫毫厘。”
说完,何叔一拱手,“二位稍待,该我去请第三道工序——打油的用器土刀,此宝名叫堕泥。”
等杨毓成隔着棺材站到韩毓颜对面,何叔才上前行礼,“老奴何凡请用器堕泥。”
说完,何叔取出最后在第三个槽里插的土刀堕泥,站在了杨毓成旁边,和沈毓授相对。
十方一看四宝都拿完了,竟然连何叔都有份,反而顶门的大徒弟蒋毓技和贺员外的养子贺毓龙什么都没有,不禁奇怪,低头问黛靡:
“姐姐,蒋毓技是大徒弟,小少爷是贺员外的儿子,怎么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呢?”
没了何叔的解释,黛靡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贺员外冲蒋毓技问道:“毓技,为师命你办的事情办妥了吗?”
蒋毓技听师父问自己,赶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就见这盒子雕的是龙飞凤舞,打磨的极为精致,十方虽然也不懂木器,但一眼也能看出来,光这盒子估计就价值不菲。
大少爷轻轻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托出一段白绫,在白绫之上,是一对儿短刀,样式竟然和黛靡所用的那对短刃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黛靡的短刃是一般儿大小,这对短刀则是一大一小,蒋毓技将短刀托在手中,被烛光一照,熠熠生光。
十方扭头问黛靡:“姐姐,他们是不是按照你的兵器样式打造了这对儿短刀?”
黛靡瞪了十方一眼,低声说道:“我的刀名叫蜂魅,是师尊赐给我防身的兵器,他拿的肯定是做傀儡的用器,尽管外形有些相似,但岂能用于格斗,少胡说八道。”
这时就听蒋毓技说道:“弟子这次去往泉州,除了学艺外,还寻到隐居多年的大张先生,花费巨金,百般恳求,所幸不辱师命,才求得这件宝贝,请师父品鉴。”
贺员外并没有起身,叹了口气说道:“我就不看了,省的再伤心,你拿去让小师父看看,只要他说好,就成了。”
蒋毓技称是,将一对儿刻刀托到好坏先生面前,同时眼望韩毓颜。
韩毓颜这时说道:“小师父,您看看,这对刻刀能不能替代丢失的用器寒蝉?”
好坏先生一脸傻笑,目光落在短刀之上,神色一变,浑浊的眼眸露出奇特的神采,好半天,没说好,也没说坏。
韩毓颜又说道:“大师兄,小师父请你试一下刀。”
“是”,蒋毓技从怀中取出一根圆形的木棒,一头大,一头小,看样子是事先准备好的。
蒋毓技先拿起大一些的短刀,手腕抖动,木片翻飞,不一会的功夫,就将木棒大的这一头刻出一个人头的造型。
之后蒋毓技将木棒一转,在木棒的小头下刀,刻出来一个和另外一头一模一样的人头造型,只是比那边小了些而已。
然后蒋毓技又拿起小刀,又是先在大一些的那头下刀,随着木屑四溅,瞬间人头便五官齐备,竟然雕出来一个容貌英俊的男子面容。
最后故技重施,用小刀在木棒的小头上,雕出一个美貌少女的样貌出来,又将两把刀轻轻一甩,上面一点木屑都没有沾上。
这一手木雕刻二头,让几个师弟啧啧称奇,尤其四少爷杨毓成马屁拍得最响:
“大师兄,您这次去泉州看来是下了苦功,就凭这一手绝技,顺安的王家往后只能拱手称臣了。”
连旁边的十方都看直眼了,见蒋毓技不过数刀之下,两个五官样貌各异的男女之像就出现在眼前,惊叹不已,对黛靡小声说道:
“看来姓蒋的也不单单是飞扬跋扈,到是真有本事,这么几下,竟能刻出这样栩栩如生的男女头像,怪不得贺家木坊生意遍地都是,还是有门道的。”
黛靡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极为赞叹。
蒋毓技一手捧着短刀,一手举着双头木棒,神采飞扬,面露得意之色。
这次不用韩毓颜传话,好坏先生先用手指了指短刀,嘴里说了个好字。
蒋毓技一听,脸上更是得意洋洋,哪知道好坏先生却一把夺过木棒,狠狠往地上一摔,同时大声喊道:“坏!”
第五十六章 傀儡祭礼(上)
蒋毓技试刀炫技,除了表明他带回来的刻刀锋利精确外,当然也有想在师父和众位师弟面前显露一下自己到泉州学到的绝技。
看到师父和师弟的反应,蒋毓技正在洋洋得意之时,却没想到好坏先生竟然一把夺过双头像,用力摔在地上,嘴里大喊一声:“坏。”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一直拍马屁的杨毓成也赶忙闭嘴。
蒋毓技的脸立刻耷拉下来,用手里的刻刀一指好坏先生,“你……你干什么?”
好坏先生并未搭理蒋毓技,还用手指着地上已经摔成两段的木棒,气急败坏喊着:“坏。”
蒋毓技恼羞成怒,也冲着好坏先生怒道:“你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废物,竟敢说我苦练的手艺不行?”
蒋毓技这话一说,贺立业在旁边沉声说道:“毓技,对小师父,不得无礼。”
“小师父,哼,从他进贺家,可曾教过我什么?师父,他就是个傻子老糊涂,贺家今后可没必要再养这样没用的废物。”
“放肆。”贺立业面露怒色。
蒋毓技见师父动怒,尽管一肚子不满,也只能闭嘴,一甩袖子,不再言语。
十方本来就对蒋毓技心怀不忿,心说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要是不添点油加点醋,可对不起大少爷之前对我的“赠饭之恩”。
因此十方直接说道:
“贺员外,我斗胆说一句,这事可真不怪大少爷,我虽然是个外行,也不懂木偶制作之法,但刚才大少爷那一手也称得上是神乎其技,连我这个外行都惊叹不已,却被一个傻子说坏,这搁谁能受得了?”
十方冷不丁一说话,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就连蒋毓技也有些纳闷:
“以我对这秃驴的所作所为,他应该对我极为不满才对,怎么会替我鸣不平,噢,我明白了,他可能已经知道今后我就是贺家木坊的当家人,所以想来讨好我,以便能多得些好处,他可真会痴心妄想。”
十方刚说完,黛靡在旁边一拉十方,“这是人家家事,于你何干,你多什么嘴!”
十方还上了劲儿了,伸着脖子说道:
“黛靡姐姐,我哪里说的不对,谁还看不出来,好坏先生就是个傻子,堂堂贺家木坊的大少爷,哪能让个傻子指手画脚。”
“而且孝沧镇不是历来有规矩?无用之人要么滚,要么死,大少爷让这傻子滚,也是按规矩办事,就别说他又傻又残,就是贺员外将来有一天年龄大了,不能动了,大少爷肯定也不能坏了规矩。我说的没毛病吧,四少爷?”
杨毓成一直斜着眼笑眯眯地看好戏,压根没想到能牵扯到自己身上,突然听十方问自己,想都没想就回道:“那当然了,大师兄一向是……呃,这个……”
杨毓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十方给带到沟里去了,急的他抓耳挠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满脸不自在,用眼睛直瞪十方。
黛靡知道十方在冒坏水,不过她心中对这几个徒弟也极为不喜,瞪了十方一眼,倒也没再吭声。
贺家这些人除了好坏先生,哪个听不出来十方是在指桑骂槐,一时之间都不吭声,生怕十方话锋一转,再牵扯到自己。
只有好坏先生傻笑着看了一圈,见只有十方在说话,便冲着十方一挑大拇指,喊道:“好!”
蒋毓技脸都青了,怒目盯着十方,恨不得拿刀上去捅十方几刀。
旁边何叔一看,再闹下去恐怕不好收场,咳嗽一声:“老爷,正事还没办呢,既然好坏先生说了刻刀可以替代寒蝉,可别耽误了正事。”
贺员外此刻脸色也极为不好,只是何叔一打圆场,才点了点头。
何叔见贺员外点头,又冲蒋毓技问道:“大少爷,这对儿刻刀取了名字没有?”
蒋毓技也不想当着师父的面真闹僵了,心想反正再等几日,师娘孝期一过,师父也要外出打理生意,自己就是贺家木坊的主人,到时候再收拾这个秃驴也不晚。
因此蒋毓技借坡下驴,冲何叔一拱手,“何叔说的是,毓技鲁莽,险些误了事,不瞒何叔,这对儿用器,出炉之时,大张先生亲自题名,取栩栩如生之意,命名如生。”
“如生,好名字。”何叔又问贺立业,“老爷,寒蝉失却已不可寻,现在大少爷带回用器如生,请老爷行礼。”
贺员外这才站起身来,“好吧,毓技,请用器吧。”
蒋毓技闻言,转身将刻刀先插回夹层木架上的第二个插槽里,之后焚香行礼,高声喊道:“不肖弟子蒋毓技请用器如生。”
之后又恭恭敬敬取下刻刀,站在棺材头前,居中而立。
十方一瞅,心说自己废了半天吐沫,连个水花儿都没起来,不是白忙活了嘛,又嘀咕道:“放进去又拿出来,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黛靡在旁边拉了拉十方,“行了,你就别废话了。”
贺员外一看几个徒弟已经站好,一转身在供桌前跪了下来。
“先师在上,不肖弟子贺立业今日送贺刘氏前去侍奉先师,代弟子以尽孝道,告先师木坊如今蒸蒸日上,几位徒孙也能独当一面,所幸没有辜负先师重托,立业诚惶诚恐,叩拜受恩!”
贺立业说完,何叔高声喊道:“一叩拜,破木开工。”
何叔话音刚落,沈毓授举起用器破木,砰的一声,竟然砍在棺椁之上,又从上往下一带,片下一层薄薄的木片。
被破木划过的棺材板,平整光洁,毫无任何毛刺碎屑,同时供桌前的贺员外俯身磕头。
十方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什么礼节,都说死者为大,怎么这祭奠是徒弟拿斧子砍师娘的棺材板?
旁边的黛靡也是微微一惊,因为她见沈毓授一刀下去,用器破木竟然整个都陷入棺木之中,如同砍豆腐一般,之后片下木片,又犹如剥笋。
黛靡深知楠木木质紧密,虫蚁不侵,其中尤以金丝楠木最为坚硬,寻常大斧,要砍劈金丝楠木也非易事,就算沈毓授膂力过人,但能如此轻松自如破开金丝楠木,看来这破木也是锋利无比,堪称神物。
这时何叔又喊道:“二叩拜,如生塑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