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南曲北调
“这可不太像大活佛做出的事啊,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活佛怎能以前朝圣僧的诗词来蒙混过关呢?”
观花厅内,董解元和史九敬先都笑着说道。
“解元,仙长,贫僧平生只读过几本佛经,哪会什么诗词歌赋,只是常常以此歌用来自省,故而才勉强记得,刚好又抽到水天二字,贫僧又不想夺什么诗状元,还请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吧!”
边巴西卜也频频赔笑致歉。
“那这样吧,既然是叶夫人抽中的了大活佛的诗,那大活佛就和叶大人同饮一杯,我等也就不计较了。”
董解元也笑着说道。
边巴西卜无奈,只能举杯,和叶梦得共饮,众人这才放过。
这时,赏花台纱围之中,有个曼妙的身姿登上赏花台,同时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也传了出来,登时引得闹春园阵阵欢呼。
“来了,看这次是哪位美人。”
“龙凤呈祥令,惜别,七律,诗题:平湖秋月,字令:风船。”
那声音犹如空谷幽兰,音调不高,却响彻了整个闹春园。
“风船,那自然是苏大掌柜的大作,但这又是哪位佳人?当真是珠圆玉润之声啊!”
边巴西卜刚放下酒杯,便冲苏宝卿问道。
十方自从边巴西卜一露面就一直留心观察他对苏宝卿的态度,只见边巴西卜对苏宝卿也是谈笑自如,并无任何特殊的神情变化。
“大活佛,这个苏某人也听不出来,毕竟,诵诗本就与平时讲话的声音有所差异,再加上这器乐之声,更是难以辨别!”
其余人也都猜测纷纷,猜谁的都有,就连十方也听不出来是谁,但能确定的,绝不是丹杏,碧桃,阿丑和大凤。
随着七律之音,就听这声音绵绵如泣,荡荡如怨。
“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北抛衡岳南过雁,朝发襄阳暮看花。”
一诗未完,史九敬先就又笑道:“大活佛不擅诗词,借用前朝圣僧之思退诗,怎么大掌柜也这般取巧呢?”
本来十方听了这四句,也不知道是这诵歌者声音动人,还是诗意真的勾起了他的心事,一句幽怨无奈的‘此生何处不为家’,真是唱到了十方的心坎里了。
结果还没等他心生知音之感,却听史九说这首诗也是抄的,也不禁一愣,心说看来饭桶的远不止我一个啊。
“仙长,大活佛平生诵经不念诗,苏某何尝不也是一生做账不翻书,恰好抽到风船,就想起前朝吴大才子这首商人之诗,真是道尽了身似浮萍,举目无家的心酸苦楚,每次苏某看到这些漂泊水上的烟花船娘,都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念,故而以此诗慰人慰心。”
苏宝卿这般一说,众人也都不禁感慨良多,边巴西卜更是双手合十。
“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世人皆言,戏子无情,商贾无义,但从苏大掌柜来看,世人有些话也并非绝对,无论贵贱,皆有向善之人,善哉,善哉!”
“苏某多谢大活佛!”
随着苏宝卿一声道谢,就听那妙音又唱道:
“蹭蹬也应无陆地,团圆应觉有天涯。随风逐浪年年别,却笑如期八月槎。”
一首七律唱罢,整个闹春园早已是人人听醉,处处无音,其中更有不少行商坐贾和漂泊船娘黯然失叹:这一生漂泊,似乎永无踏地之陆,有的只是孤独的朝发夕至,蹭蹬别离。
好半天,外面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诸位,你们觉得这是不是郭大才子身边小小姑娘的声音啊?”
燕天下这时突然说道。
燕天下这一说,众人这才品出味儿来。
“不错,就凭此音,小小姑娘就不负当年钱塘苏小小之名,郭贤弟,燕大公子猜的对也不对?”
郭楚望微微一笑道:“回解元,大公子所猜不错,正是小小所诵。”
“看来,还是大小子耳朵灵啊。”
苏宝卿也笑道,同时举起酒杯,就想和郭楚望共饮一杯。
“苏叔父,虽然此诗极为契景,但小侄可听的清楚,其中似乎只有风,并无船啊?如此,叔父是否应该多罚一杯呢?”
燕天下又笑嘻嘻说道。
“燕大公子,莫要玩笑,槎即是船,大掌柜并无失令。”
郭楚望也举起了酒杯。
“你啊,总是和苏某过不去,不过说的倒也不错,的确没有船字,那苏某就多罚一杯。”
“叔父又错怪了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叔父多罚一杯,小侄陪叔父一杯,如此多好。”
燕天下说着,也端起酒杯。
“那不如,楚望也陪着大掌柜和大公子,我们皆共饮两杯如何?”
随着众人一片欢笑,三人各饮了两杯。
“叮铃,叮铃。”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玲响动,又一个婀娜身影上到了赏花台,而台下早已是呼声震天。
更有不少人大喊道:“铃伶女来了,哎呦,这铃铛一响,好像我的魂都飞了。”
“这个不用猜了,也都听出来,定然是盼盼姑娘了。”
众人同声冲着燕天下说道,燕天下也哈哈笑道:“唉,盼盼这身金玲,可少了一份猜谜之趣。”
“龙凤呈祥令,苏幕遮,中调,词题:玉带晴虹,字令:雨春杏。”
众人一听,都知道是梅潭冷的大作了,虽然十方心里不乐意,但毕竟如今有官职在身,因而在叶梦得的示意下,端起酒杯,和其余人一同敬了梅潭冷一杯。
梅潭冷这时却是满面得意,竟也端酒回敬,还说道:“此词由盼盼姑娘来唱,当真最为合适不过了,甚合本使心意。”
因为董解元早就说过,这梅潭冷是个草包,因而十方心里还有些纳闷,看样子梅潭冷似乎对自己的大作极为满意似得,那我倒要听听,看他到底能作出什么妙词出来。
众乐师调子一转,奏响了苏幕遮的词韵,伴随着赛盼盼甜腻的嗓音和悦耳金玲,一曲苏幕遮是娓娓唱来。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杏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
等一词唱罢,花厅之中,除了十方满面惊色外,其余人都是沉默无声。
“不会吧,解元不是说这梅潭冷是草包吗?虽然我不太懂,但这首词可一点都不差啊,难道是因为赛盼盼唱的太好,才让我产生错觉了吗?”
十方正懵逼呢,丘山却在他耳边说道:“这哪是梅潭冷作的,是他爹宛陵先生当年题于皇贡太湖石上的,连天子都极为称道,本来那句应该是落尽梨花春又了,他为了不失令,给该成了杏花,结果连声律都不合了。”
十方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不禁好笑:“原来他也是抄的,不过,这当儿子的抄老子的,似乎倒也天经地义。”
“哈哈,好一句落尽杏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巡南使果真有惊天之才。”
董解元这时也笑哈哈说道。
梅潭冷似乎并没有察觉董解元这句是暗讽之言,脸上更是得意洋洋。
“本使自幼蒙家父熏染,后入朝陪王伴驾,更得天子教诲,所幸并未给天子和家父丢脸。”
言外之意,要是不选他作这诗状元,那可是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众人又只能打了一圈哈哈,倒也没人去拆穿他。
而这时,就听乐师们乐音一变,音似碧波,声如缥缈。
原来又一位佳人登台,朗声念道:
“龙凤呈祥令,水云天,南琴歌,歌题:菊花台望湖温冷泉,字令:山烟酒。”
“大凤!”
十方没等众人反应,就脱口而出。
“承宣使当真厉害,仅是报题,大人就猜出是飞燕凤姑娘了,看来这次楚望是有幸能和大人还有丘大瓦子共饮了。”
郭楚望登时恭维道。
十方略微尴尬一笑,但此刻,大凤那缥缈如空的嗓音已经随着乐声渐起:
“水接天隅,涵太极,未成图。玉鉴映冰壶,弥漫没平芜,遥山平断雾收初……”
“嗯?这的确是温冷泉那太极图之形,如此说来,郭楚望必定是亲身到过温冷泉了,否则焉能描述的如此清楚?虽然他才子之名传天下,但却并无功名在身,而近期除了杏儿,也再无可匹及当朝一品大员之人来到钱塘,那他郭楚望又是如何上到的温冷泉呢?”
十方不由得心中暗暗惊疑,不由得和董解元相视一望,就见董解元也神情不善,和十方眼神一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颇为不解。
赏花台上,大凤继续唱道:
“……不堪目,极心孤,忘机鸥相呼。何堪小隐,寻个渔夫,丝纶结伴乐应殊。时世疑狐,烟月模糊,唤醒陶朱,添来一个酒伴诗徒。”
“哈哈,郭大才子果真名不虚传,这一曲南琴歌曲美,词更美,足称得上千古之绝唱,再由凤姑娘这空灵之音演绎的完美无瑕,可真是让老夫大饱耳福。”
董解元早已恢复了满面笑容,冲着郭楚望赞叹连连。
“解元可太谬赞了,楚望自知深浅,和解元相比,还远不足望解元之项背。”
十方虽然心中生疑,但也不得不承认,郭楚望这一曲水云天,当真是惊艳了整个闹春园,大凤唱罢良久,园中依旧掌声雷动,久久不歇。
“郭大才子,十方和丘大哥共敬大才子一杯,真的,方才听的我都恍惚了,真以为自己此刻就站在温冷泉边,望着这水接天隅之奇景呢?只是不知道,大才子何时游览了菊花台,怎地不邀十方同行呢?”
“承宣使大人,实不相瞒,楚望一介布衣,可从没能得幸到菊花台一览,此曲不过是楚望想象而得,此生若真能一览菊花台,楚望夙愿了矣。”
“仅凭想象?你蒙鬼啊?”
虽然十方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但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
“仅凭想象,大才子就能做出这等奇曲,更是让十方佩服不已,这样吧,等万花会一完,十方亲自陪着史仙长和郭大才子同游半山,到时候,仙长和大才子可不能推辞啊!”
“如此,楚望拜谢大人天赐之恩!”
“大人,你可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只请史仙长和郭才子,如此,可别怪我回金陵到处说大人为官不公啊?”
燕天下在旁边也打趣说道。
十方也一笑:“哈哈,大公子放心,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又怎能少得了大公子,之后由十方陪同,与众位同游半山,共话风月,如此,大公子能不能口下留情呢?”
除了梅潭冷冷哼了一声外,其余众人是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但很快,不管是观花厅还是闹春园,人们同时静了下来,因为从赏花台上传出一声温软如玉却又端庄矜重之声。
“龙凤呈祥令,醉中天,仙吕调,曲题:知客舍,字令:带画霞舍。”
“梅先生,梅先生……”
闹春园中,人们早已喊成一片。
更有懂诗词的才子也发出阵阵惊呼:“四字令,是四字令啊!”
十方一听,也知道今晚赛诗会的重头戏来了,这是梅凤鸣要唱董解元的仙吕调了。
“兄长,醉中天可是南曲曲调,难道兄长真是想让小弟今晚下不来台吗?”
史九敬先虽然面带笑容,但语气中已含有刀剑之音。
“这贤弟可大大误会了,钱塘本就是江南之地,老夫不过只是入乡随俗,更是想让贤弟指教一下老夫,看老夫这醉中天是否也做的恰当,贤弟那本《花月东墙记》中的几曲醉中天,字字都是神来之笔,老夫爱不释手,故而今日才技痒,忍不住想效仿一二。”
董解元也是语含机锋回道。
“兄长,这还说不是揶揄小弟,小弟的东墙记,哪能比得了兄长的《待月西厢记》,尤其那几曲赏花时,更是妙笔生花,小弟也是手不释卷,故而今日也斗胆,到时也请兄长不吝指点一二!”
虽然十方不是太听的懂董解元和史九敬先说的是什么,但也听出来二人已然是剑拔弩张,几乎要兵戎相见了一般。
“哎呀,今日真是天幸,能听闻解元做南曲醉中天,仙长做北调赏花时,可真是钱塘众百姓之耳福,我等之大幸啊,哈哈!”
叶梦得一看董解元和史九敬先眼看都要打起来了,也急忙圆场说道。
叶梦得这么一说,再结合方才董解元和史九敬先的话,十方大致也猜出来了。
“看来,这二位早就较上劲儿了,解元故意用了南曲的曲牌醉中天,而史九也刻意用了北调的曲牌赏花时,都想着要和对方的长处一较高下,结果却变成了如今解元写了南曲,史九写了北调,他妈的,这文化人真是个个小心眼,全都在背后下刀子!”
十方想的还真不错,董解元和史九敬先还真都是这般想法,加上二人又同时抽到霞舍两个相同的字令,因而都想着,用对方所擅长和对方一比高下,这样一来,就算输了,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二人各有所长,但一旦胜过对方,那可就能昭告天下,谁才是当世第一。
因为梅凤鸣的声音众人皆知,故而也不用再猜诵歌者谁,所有人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一曲醉中天上。
“老树悬藤挂,落日映残霞,隐隐平林噪晚鸦,一带山如画。懒设设,鞭催瘦马,夕阳西下,竹篱茅舍人家。”
梅凤鸣一曲唱罢,整个闹春园是喊声如雷,有夸梅凤鸣唱的好的,有说这曲作的好的,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史九脸色也不禁一变,但紧接着一挑大指说道:“好,好一个隐隐平林噪晚鸦,一带山如画,史九真服了兄长了。”
董解元脸上也不禁露出满意之色,心说由凤鸣抽中,真是天助我也。
哪知道董解元还没想完,就听一声娇声似水,媚语勾魂之声。
“龙凤呈祥令,赏花时,仙吕调,曲题:知客舍,字令:桃杏霞舍。”
这下,就连闹春园的数万人,也听出端倪来了。
“白先生,是白先生……”
“四字令,又是四字令,而且还有两个字令相同……”
“不光是字令相同,就连宫调,曲题也都完全一样……”
董建元此刻脸上得意神情瞬间是一扫而空,而十方更是目瞪口呆。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鬼,这抽签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否则哪可能这么巧,分别让梅白抽的正好是解元和史九的曲词,而且还是前后相连,这种巧合几乎万中无一!”
而这时,就听白莲花朗声唱出这曲赏花时,而乐师的配乐,竟和方才梅凤鸣所唱的醉中天也颇为相似。
“剩水残云四五塌,野杏天桃无数花。淡隐隐,卧残霞,疏林直下,掩映着茅舍两三家。”
虽然这曲赏花时极短,但董解元此刻的脸色已经变的煞白,等白莲花唱完好半天,闹春园已经炸了锅了,但董解元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整个观花厅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闹春园中,自然也有行家里手,早听出来,这两首曲定是董解元和史九敬先所作,只不过,一时间还无法分辨到底那一曲是出自二人中何人之手,而大多数人以为,醉中天是南曲,故而是史九敬先,而赏花时是北调,那自然就是董解元了。
“好,好贤弟,老夫这次认输了!”好半天,董解元终于说出了一句。
但十方一听,更是惊疑连连,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何董解元会拱手认输,但望着史九敬先满面得意的神情和董解元满面的苦色,十方也清楚,董解元的确是输了,而且,输得还很惨!
第599章 桃花诗
“解元?!”
十方听董解元亲口认输,也不禁面带忧色问道。
“大人,史九贤弟和老夫同题同宫同字令,所作赏花时字数却少于老夫的醉中天,老夫输得心服口服,不过胜败实乃常事,大人无需担忧。”
董解元冲十方说完,又对史九敬先说道:“虽然赛诗老夫输了,但可不代表最终的花歌也会输给贤弟!”
史九敬先也哈哈一笑,“兄长所言极是,尤其史九恐怕根本就没资格再和兄长在花歌上一较高下,所以只能在赛诗上蒙兄长承让了。”
十方这才明白,原来董解元是输在字数上了,因为同题同宫同字令,那自然字数越少,难度越高,故而董解元才认输了。
而十方也明白董解元和史九各自的意思,董解元让他不必担忧,是因为就算董解元输给史九,但至少也能位列前三,只要自己和丘山再有任何一个能进头甲,也就能保住丹杏和大凤不会被别人挑走。
而史九的意思是,阿丑样貌丑陋,在座的个个都是天仙之貌,阿丑根本没机会进入头甲,自然无法在最后的花歌再和董解元一较高下。
只不过,十方想想自己那首桃花诗,心里可没底儿,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丘山身上了。
至于阿丑,十方自然也不希望阿丑最终能进入头甲。
倒不是因为阿丑容貌丑,而是因为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章九乔之所以会选阿丑参选万花会,必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而他至今还没弄明白章九乔的真正动机为何,但总觉得,如果阿丑真的进入头甲,必定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十方正在琢磨,就听赏花台上又响起一声娇媚入骨之声。
“龙凤呈祥令,赠诸君,七律,诗题:万花宴,字令:风刀。”
“丘大哥。”十方转头望向丘山,与此同时,梅潭冷也说道:“终于等到娘娘登台了。”
十方见丘山神色平静,略微放心,结果一听梅潭冷自己把绿萝娘给说出来了,心说你猜出来有屁用,难道自己跟自己喝酒吗,一会看你尴不尴尬。
哪知道等绿萝娘一诗唱完,十方可完全傻了,满面惊恐地望向丘山,而在场的众人也都神情大变,叶梦得手里的筷子更是掉在了地上。
也别说观花厅了,就是整个闹春园,此刻也是寂然无声,但却并非是因为沉醉于绿萝娘的媚音,而是都被丘山这首七律给惊呆了,实在是没人能想到,在这万花赛诗会上,竟会有人不谈风月,却做出一首如此杀气腾腾的诗来。
“自幼失身未学诗,今朝赴宴强为之。
削发搓缰系战马,拆衣抽线补征旗。
江南美景君须记,北国风霜我犹知。
百万刀兵临城下,再请诸公去赋诗!”
啪!
梅潭冷是满面怒容,用力一拍桌子。
“大胆贼人,竟敢当众提写反诗,叶梦得,还不命人将逆贼丘山拿下!”
“呃……这……”
叶梦得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上,心里不禁埋怨丘山,你怎么能在这万花会上,题这么一首反诗呢?
“啊,巡南使大人,丘山他只是个武夫,根本就不会作诗,故而就胡乱了些,但这可并非是反诗啊!”
虽然十方心里也埋怨丘山,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急忙冲梅潭冷解释。
“不是反诗?他自己说的明白,自幼失身为贼,今日也是被迫赴宴,但却早就厉兵秣马,拆线作旗,不日就要兵临城下,这还不是反诗?十方,你此时还敢袒护逆贼,定早就和他串通,意欲谋反!”
梅潭冷已经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御赐金刀。
“大人,丘山所作的确并非反诗,更不是说要起兵造反,而是说如今北方白银狼子野心,世所公知,而诸位大人皆是国之大才,岂能不比丘山看的更清楚,只恐不久之后,刀兵就要起于北地,丘山是心急社稷,才做此诗进谏诸位大人。”
丘山也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
“如果今日丘山一言能点醒巡南使,待大人回朝之后,能将此诗上奏天子,丘山死而无憾,如能死丘山一人,总好过死天下万千百姓!”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命令本使,还要本使向天子呈此反诗,来人!来人!给我将这逆贼拿下!”
梅潭冷说着,就想出观花厅喊人。
“你站住,粪佬给我拦住他!”
十方一看梅潭冷要出花厅喊人,也顾不得别的,是大喊一声,粪佬上去一把抓住梅潭冷,就跟拎小鸡一般,又把梅潭冷给举了起来。
“十大人,本使方才误会了,丘山所题并非反诗,是本使理解错了意思。”
梅潭冷最怕的就是粪佬,此刻脸都吓白了,瞬间就改了口。
“粪佬,既然巡南使大人知道这是一场误会,还不把巡南使大人轻轻放下来,不得有丝毫损伤。”
十方这才又冲粪佬吩咐道。
粪佬是不情不愿地把梅潭冷轻轻放了下来,而后又站回十方身后。
“十大人,巡南使大人,又是何苦啊?一场误会,就是一场误会。”
其余众人也纷纷起身劝道。
十方虽然心里也埋怨丘山,但更很清楚,如今外面这么多人,其中混了多少章九乔和边巴西卜的人根本不知道,如果梅潭冷这时出去胡喊一通,说要拿丘山,曾宪等人必定不能答应,真要乱起来,一旦二王趁乱而起,后果可不堪设想。
因而十方这才让粪佬拦住梅潭冷,毕竟,十方也清楚,梅潭冷别人不怕,但就怕粪佬这混人。
“二位大人,既然已经明白是误会了,那就没事了,不过,丘兄弟,这老夫也不得不说你两句,方才都已经说了,今日只谈风月,不提官事,你这首诗虽不是反诗,但的确于时不妥,巡南使大人,依老夫看,不如就将丘山赛诗会资格革除,并罚酒三杯,作为惩戒如何?”
董解元这时出面打了圆场,他这一说,众人也纷纷赞同,只有边巴西卜低眉垂首,整个过程却如入定一般。
梅潭冷虽然心中不满,但他是真怕粪佬,因而只能说道:“那本使也就当没有此事发生!”
十方见丘山也低下头不言语了,心里虽然不悦,但也明白,丘山为人忠直,自从那日自己告诉丘山白银不日就要南侵,这件事就成了丘山的一块心病,数次和自己商议,要从七大瓦子挑选健儿,训练军伍。
十方就把这件事交给丘山自行处理,因为十方的心思还是在二王身上,而且,在十方的心中,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承宣使,忠武将军,尤其像两国交战这种大事,更不是自己能管的了的,这些应是秦牧和康王考虑的问题,故而并没有怎么上心。
丘山每每提出各种建议,十方也都是满面敷衍,让丘山自己看着办,为此丘山还和十方闹了几次不愉快,而今日万花会题诗,丘山所说进谏众位大人,实则就是向自己进谏,因为在座的除了董解元这个白银帝国人,就只有自己是从北地而来,那句北国风霜我犹知,就是说给十方听的。
“唉,丘大哥啊,这真不是十方不念天下百姓,而是的确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假如我能活到白银进犯那一天,到时要让我和丘大哥一起上阵杀敌,绝无二话,但要让我统领千军,开兵见仗,这我可真做不了,日后大哥也莫要怪我。”
十方也是心中有愧,故而也没怪丘山什么,而这时,就听赏花台上响起一声凄凉之音:
“龙凤呈祥令,虞美人,中调,词题:桃杏闹春园,字令:花雨酒”
“阿丑妹妹!”
十方登时收拾心神,不再想方才之事,眼光也紧盯赏花台。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
阿丑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方才众人还没从丘山那首惊天动地的诗中缓过神来,闹春园依旧一片安静,故而阿丑的声音倒也听的清楚。
“暮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阿丑声音柔中含悲,把这闹春园中,雨后花落,随风而舞,遍地残红的景象唱的是应情应景,不少人抬起头来,就觉得脸上湿湿的,也不知是这晴空之下残存的细细雨丝还是眼中不自觉涌出的点点泪水。
阿丑的声音也越渐悲凉,隐隐还带着哭音,似乎已是泪流满面,却依旧泣泣如歌。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峨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中。”
这时,所有乐师手中的器乐同时停了下来,只剩下阿丑那凄凄的声音,久久不绝。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暮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中。”
本来十方还因为方才的事情心中气闷,但此刻手握酒杯,望着晴空游丝,满地残红,当真是天流泪,人哽咽,一汪痴情尽付酒阑中。
“阿丑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或许,整个闹春园中,如今只有十方一人能听懂阿丑唱的是什么,哭的又是什么。
“叶大人,此阙虞美人,已不亚于当世任何名篇,只不过,寄情过于悲凉,似乎并不太像大人以往那豪迈放荡的词风?倒像是出自一位痴情佳人的手笔啊。”
董解元心中本就疑惑,再看十方已听的是手握酒杯,双目含泪,心中更是隐隐觉得不妥,便向叶梦得问道。
“解元,的确不太像本官以往所作,只因今日是万花大会,本官眼望着闹春园中习习清风,寸寸丝雨,片片落红,一时间也心有所感,故而做了这篇虞美人,只是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而鸣。”
叶梦得后背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贴身的衣衫,只是强作镇静,脸上还露出一副悲戚之色,并不敢和董解元的目光相对。
“如果天下的父母官都能如叶大人这般心系为民,则永世太平啊,善哉,善哉!”
边巴西卜这时也睁开双目,语带感慨地说道。
等阿丑的身影已经从赏花台上下去良久,闹春园中才响起一片片的掌声,虽然并不似之前那般掌声如雷,但却持久不绝,直到下一位佳丽登台,还没有停歇。
“嗯……”
随着一声女子羞赧的娇嗔,十方瞬间精神一振,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丹杏每次生气的时候,冲自己怒目而视之时才会发出的。
“难道杏儿是因为方才阿丑妹妹唱的虞美人而生气了吗?”
十方更是心头一颤。
“龙凤呈祥令,水塔,七言,绝句,诗题:西子湖,字题:水塔。”
虽然丹杏念出了诗题,但语气似乎更加羞怒。
“哎呀,怎么会是明君抽到我的诗了,这下可糟了!”
燕天下突然叫道,但一张大饼脸却是一脸怪笑。
还没等乐师起乐,就听丹杏跟吵架一般,念道:
“远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细来下面粗,水里一看反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这什么东西嘛,让人怎么好意思唱的出来!”
声音未落,就见丹杏已经逃一般,从赏花台上跑下去了。
整个闹春园中,本来还有方才为阿丑鼓掌的掌声未落,结果刹那间是一片寂静,但一转瞬,就爆发出了震天响的笑声。
观花厅中,人人也都面相古怪,就连边巴西卜都忍不住微笑摇头,唯独燕天下又哈哈干笑了两声,这才冲着十方一鞠躬。
“十大人,这可真不能怪我,我本就不会写诗,更没想到会被明君抽到,我本以为要是盼盼她们抽到,不过一笑而过,就算被执花尊者抽到,她是礼佛之人,也不会知道其中之意,却没成想,哎呦,我给十大人这厢赔礼了,一会儿明君回来,大人可一定要救救我这条小命啊!”
十方自然明白燕天下写的是什么意思,更知道他是因为外面早就风传,杏儿是自己的未婚妻,故而才上来赔礼。
要是像冯小小赛盼盼绿萝娘这些风尘女子抽到,自是无伤大雅,要是碧桃抽到,就像燕天下说的,可能碧桃根本不知道这打油诗的意思,但偏偏却让丹杏抽到了,十方心里虽然也火大,但却没办法责怪,毕竟,这表面上是抽签抽的,丹杏抽到,只能怪她倒霉。
“大公子无需介意,只是大公子今后这等大作,关上门自己欣赏无妨,大庭广众之下,多有不雅。”
十方也只能苦笑一声,但心里暗暗念道:“等我找到这个暗中动手脚的人,绝饶不了他!”
“那就多谢十大人大人大量,救命之恩了。”
燕天下装模作样长出了一口气,瞬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最后一个,那就不用猜了,就剩执花尊者和十大人了,我可要好好跟大人学学,日后可不能再这么丢人现眼了。”
十方此刻已经没心思搭理燕天下了,而是望着赏花台,就见灯影红纱之中,碧桃缓缓走上赏花台。
“此篇无题无体,更没标明字令,无法诵唱,只能清念全篇。”
尽管碧桃那百灵之音瞬间传遍会场,但人们还是没停下爆笑之声,反而声势愈大。
“无题无体,还有这样的?这是哪位大人的大作,可真头一次见啊。”
“这有什么稀罕的,方才那水塔都能有,难道还能比水塔更差吗?”
“谁说水塔差了,不过,要是这篇比水塔更过瘾,才更好啊!”
人们是嬉笑连连,议论不绝。
十方也不禁脸一红,因为全场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在诗前标明诗令,体裁,字令,甚至连个题目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四句二十八个字,不过就这二十八个字,也已经是他超长发挥了。
“今后老子要是再参加这劳什子的赛诗会,就不姓十了,幸好之前还有个燕天下,否则,自己必定是最丢人的那个!”
十方听着外面笑声不绝,是暗暗发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碧桃念了头一句,外面笑声更大了。
“这和那远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细来下面粗,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哈哈!”
花厅中因为都知道是十方所作,虽然人人脸上也都神情古怪,但却都硬憋着没笑出声,只有梅潭冷不合时宜地哈哈笑了两声,结果粪佬冲他一瞪眼,吓的他赶忙闭上了嘴。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当碧桃念出这一句后,园中的讥笑声瞬间小了大半。
“又折花枝当酒钱,这句是点睛之笔,虽然前面三句普普通通,但这最后一句足以画龙全篇,十大人果真心有锦绣,与众不同。”
史九先是一愣,而后才出言说道。
但十方却一点回应都没,众人这才同时抬头,就见十方双目发直,脸上神情怪异,似乎完全傻在那里,连史九说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写的是十方乘船将欲行,忽闻岸上唱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凌峰送我情啊,怎么会变成了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了,而这首诗我自己就知道前面两句,根本也不可能写出全篇来啊?”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随着碧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众人又是一愣。
“没完?这不是绝句,而是七律啊,而且,这两句比之前更有意境。”
叶梦得这一说,史九脸上也泛了红,虽然所有人都以为十方写的是七绝,但只有史九一个人说了出来,结果却是七律,故而史九也不禁满面尴尬。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等碧桃再把这一句念出来,闹春园中已经响起了阵阵议论之声。
“这,这是哪位大人的大作,董解元,史仙长,还是叶大人?”
“不知道啊,但能写出这等诗词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三人中的一人了。”
而厅中众人包括董解元都是面色大变,彼此是面面相觑之后,又都望向了十方。
只有十方还跟个木头一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把自己整篇诗全换了,而且还换成了一个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桃花庵歌。
“十大人这篇七律,虽然开篇普通,但却意境悠远,足以艳压全场,纵是与解元兄的醉中天和史九兄的赏花时比,也不遑多让。”
正当郭楚望又以为全诗已经完了,就听到碧桃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此刻,闹春园已是等碧桃的念完,无数人就一起重复念道。
“这是什么,是排律诗!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这,这又是何等心境方能写出的诗句?”
董解元和史九是同时惊叫出声,边巴西卜也是面露惊色,连着说了三个善哉!
而叶梦得和郭楚望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听碧桃念出下面的诗句。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等碧桃再把这两句念完,无论花厅还是闹春园,除了回响着碧桃那百灵鸟般的回音,已经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当碧桃刚要转身离开赏花台,就听闹春园中人们自发地同时喊道:“仙子留步,再念一遍,求仙子再念一遍。”
而观花厅内,除了梅潭冷铁青着脸和十方木呆着脸还坐在凳子上,其余人已经全都走出花厅,一起站在小鳌山上,眼望观花台,等着碧桃再次念响这首桃花庵歌!
第600章 十美花音
桃杏闹春园人声鼎沸,人们齐声喊着让碧桃再诵一遍这桃花庵歌。
观花厅中的众人除了十方和梅潭冷,也都到了小鳌山上,更引得人们欢声不停。
董解元命人叫来胡不准和古非韵,对他们耳语几声,就见这一僧一道转身也上了赏花台,一人持琴,一人捧鼓,分列纱围两边。
随着胡不准琴声一起,古非韵渔鼓同音,碧桃再次回到纱围之中。
“龙凤呈祥令,桃花,七言,排律,诗题:桃花,字令:桃花。”
碧桃清音一出,闹春园瞬间归于安静,人人都竖耳静听,翘首期盼。
十方坐在花厅,听着碧桃再次配着琴音鼓节,唱起这首桃花庵歌,心中不停翻腾,到底是谁能动手脚?
首先排除了叶夫人、杏儿、梅白、大凤和阿丑,绿萝娘可能性也不大,这种露风头的事,她可不会白给别人,那就剩下冯小小和赛盼盼,但她们似乎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那就只有碧桃自己了,但她是最后一个登场,如果自己的诗已经被别人抽走,她就算替换也是别人念出来,除非她连抽签的顺序都能操纵。
“难道真是碧桃,妹妹,边巴西卜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
想着不久前还什么都不懂的碧桃,事事都依赖自己,而如今却……
十方心头犹如刀绞一般。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我如今倒是能理解这句诗了,真想就此抛开一切,带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碧桃妹妹回到雨后村,就这般老死在野桃林下,也好过如今……但恐怕,永远也不可能了。”
“钱塘承宣使,忠武将军,山阴伯,十方十大人,题桃花诗于万花会。”
最后,碧桃念出了十方的名字,闹春园中更是如山呼海啸一般。
望着外面千灯万彩,人声鼎沸,十方心中又起了一丝波澜。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的驱驰我得闲,可我如今是被谁驱驰都不知道,我看穿了个屁啊!”
面对外面海浪一般的呼声,十方只是苦笑一声。
“十大人,此诗必定能名标史册,传诵千古,下官给大人贺喜了。”
众人此刻已经回到观花厅,叶梦得第一个上来恭贺。
“兄长,从今往后,你我可谁都无颜称这天下第一了,当今天下,能比肩十大人的,恐怕在再无二人了。”
史九也冲董解元说道。
“贤弟有所不知,其实老夫早在半月前,就是这般认为了,当日十大人一曲酒神曲,就把老夫打的是体无完肤,今日这首桃花歌,更是彪炳千古之名篇,你我还哪有脸面敢称第一。”
“酒神曲?”郭楚望更是双目闪出急切的光彩,“解元兄,那你可不能藏私,什么时候让十大人再作此歌,以慰楚望之迫切。”
“哈哈,郭贤弟,那你应该问十大人啊,问老夫可没用,老夫可做不出那等神曲!”
本来郭楚望立刻就想去问十方,但却见十方一脸苦相,弄得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实不相瞒,众位,我其实也没看穿什么,就别拿我取笑了。”
十方这话一说,众人尽皆低头不语,人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是啊,就连能作出这等诗篇的十大人都说自己还尚未看穿,那自己岂不是更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正这时,众位佳丽也从赏花台回到观花厅,就见除了碧桃依旧面容冷漠,阿丑更是面色凄楚外,其余众人尽皆到了十方面前,是叽叽喳喳,叮叮当当,七嘴八舌都问起十方这首桃花歌来。
丹杏更是双目放光,似乎早忘了方才自己当着几万人念了燕天下的那首水塔大作,此刻望着十方,眼中尽是崇拜不已的神情。
十方又只能苦笑一声,拱手对众位佳丽说道:“只是碰巧偶得一笔而已,众位真的别再难为十方了。”
其余人也纷纷上来为十方解围,众女这才作罢,回归原位。
“我知道你是心念碧桃妹妹,才写出这篇桃花的,但你可不能偏心,之后也要写一篇杏花给我,不准说不好!”
等众人归坐,丹杏悄声在十方耳边说道。
“啊?!”十方心头一紧,但也只能悄声回道:“好,好,之后我一定给杏儿也写一篇。”
丹杏脸一红,这才不吭声了。
此刻,十方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只有梅潭冷阴沉着一张脸,只是闷头喝酒。
之后,叶梦得再次登上赏花台,当众宣布,夺得赛诗会魁状元的,自然是十方莫属,整个闹春园并无一人异议。
而诗榜眼给了梅潭冷,诗探花正是叶梦得本人。
十方确实是名至实归,而叶梦得的虞美人本就不差,再加上阿丑演绎的太好了,进前三也毫无争议,至于梅潭冷,人们又哪能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不过既然自己和叶梦得进了头甲,十方倒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宣布完赛诗会头甲之后,下来就是公布本届万花会十美之名,如今按照七大瓦子和聚宝盆的盘口,十美排头名的已经是文君玉如意。
下面依次是子都梦秋,玄机翠云儿,苏娘冯小小,洛神绿萝娘,文姬白莲花,飞燕凤芙蓉,铃伶女赛盼盼,班妃月下昙和最后的明君陈杏儿。
因为梅凤鸣和碧桃并没有参选万花会,故而并不在其列,而玉如意,梦秋和翠云儿之所以能位列前三,是因为之前在百花争艳上露脸了,至于丹杏第十,表面上也是因为诵歌抽中了水塔,表现实在不佳。
但实际上,这是七大瓦子和聚宝盆刻意为之,其实后面的都是内定的七仙人选,为的就是让人们都去买前三,从而能狠狠地大赚一笔。
如今十美出炉,不明就里的人自然蜂拥而至,大买特买,而像丹杏,阿丑这些,虽然也有聪明人知道,这必定就是能进七仙的,但盘口却是平盘,你买了也是白买,交割了抽头,反而赔钱,故而不少人依旧抱着赌徒心理,一掷万金于前三,为的就是能博一个一夜富贵。
等投注得差不多了,叶梦得再次回到赏花台,宣布下一个环节开始,十美花音。
闹春园又爆发出阵阵呼喊,人们的热情瞬间比方才的赛诗更加高昂,毕竟,这才是万花会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所谓十美花音,乃是十美依次登台,演奏一样乐器,前七者入选七仙之列。
而赏花台,依旧会用五彩纱围围住,人们不光看不到是哪个佳丽在演奏,也看不到用的是何种器乐,完全凭耳朵听,最终,由评委决出七仙。
世之花魁,又岂能不精于器乐,而琴棋书画之中,琴排第一,乐更是位列六艺,所以这第一项,自然是器乐莫属,虽说不能一睹芳容,但却能一饱耳福,故而人们也是热情高涨。
观花厅中,诸女此时倒不用全都到赏花台候命了,因为登台时,都会先亮明身份,只需到自己的时候,登台演绎即刻。
第一个登台的就是平湖秋月的西子船娘,冠文君之名的玉如意,已端坐在黄纱幔中。
随着一声悠扬的板胡音起,叶梦得介绍道:“这文君玉如意是如今平湖秋月中的花王,善胡音,品古曲。”
“虽然这曲凤求凰能看出下了不少功夫,但却少了才子佳人那动人心弦的情思和雅致,反倒多了些本不该有的轻浮和暧昧,可惜,可惜。”
郭楚望当世大家,音一起,就摇头叹道。
十方虽然一点儿都不懂音律,但既然郭楚望如此评价,想必也错不了。
果然如郭楚望所言,玉如意一曲终了,下面掌声寥寥,等子都梦秋登台,筝声一起,下面登时掌声雷动。
“楚望,我记得这子都梦秋之前曾得你指教过,这首高山流水的确不俗。”
史九说道。
“此子倒是颇有天赋,当年也曾随我学过半年琴音,虽说琴筝本身并无高低,但他舍琴就筝,正是受所谓的琴为悦己,筝为悦人的影响,其实世之大音,皆应由心而发,如为取悦,则免不了阿谀奉承,此乃本末倒置,故而古之伯牙才有知音难求之叹!”
众人闻言无不点头,十方这才知道,这位郭大才子果然不负当世曲圣之名,说的是头头是道。
之后是玄机翠云儿登台,弦音一响,燕天下问道:“郭大才子,这是琵琶吧?”
郭楚望笑着摇摇头,“大公子,这是阮,所奏为金缕衣一曲,因为阮音色较琵琶低沉,奏这金缕衣倒是绝配,但功夫没下到,比之那玉如意尚且不如,可惜了这器乐绝配。”
这时,冯小小站起身来,冲着众人一福,说道:“下面就该奴家登台了,郭先生可千万要口下留情,别把奴家也说的一钱不值啊。”
史九却笑道:“小小姑娘,这些日子你得楚望亲授,他要是把你贬的一钱不值,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冯小小这才一抛媚眼,出了观花厅。
结果等冯小小登台,萧音一起,整个闹春园全都静了下来,就连十方都能听出来这萧音缓时如细水潺潺,急时如乌云压境,整个花厅尽皆听的是如痴如醉。
“郭贤弟,萧琴双绝,可真名不虚传,这首泛沧浪更是大气磅礴,等万花会完了,可否能亲奏这潇湘水云全曲,让我等也能一饱耳福?”
董解元也忍不住说道。
“既是解元兄说了,楚望哪能却之不恭呢?”
“郭大才子,奴家也要登台了,班门弄斧,还望大才子莫要笑话。”
绿萝娘这时也起身告退,等冯小小回来,众人纷纷夸赞,冯小小也面带喜色,连说都是郭先生教的好。
“嗯?杏儿,这是什么器乐?我好像从没听过啊?”
观花台上弦音一响,十方便冲丹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听过。”
众人一大半也都面带疑惑,纷纷望向郭楚望,但郭楚望却一笑,冲着梅潭冷一举杯,说道:“还是由巡南使告诉大家吧,楚望其实也不擅于此乐。”
众人这才转头望向梅潭冷,梅潭冷本来被冷落了半天,此刻好像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把嘴一撇,哼了一声。
“就知道你们没听过,这是凤首箜篌,乃是皇家才能演奏的礼乐,一般小民莫说演奏,就是听恐怕都没听过,今天可是便宜了钱塘府了,能听娘娘演奏箜篌,之前娘娘可都是专为圣上弹奏的。”
虽然梅潭冷一副高高在上,但众人早就习以为常,十方也懒得再和他斗嘴,因而也没吭声。
“凤首箜篌乃是宫廷礼乐之器,民间的确难见,真没想到,今日能听到箜篌之音,当真是拜娘娘所赐,巡南使护驾之功啊!”
只有叶梦得一人恭维道。
梅潭冷更是得意,哪知道这时丘山却突然问道:“敢问巡南使大人,娘娘这凤首箜篌所奏为何曲,可否赐教?”
“这个……”
梅潭冷瞬间脸色一变,这下就连阿丑都忍不住低头浅笑,赛盼盼更是笑的浑身金玲乱响。
“巡南使大人,如果楚望没有猜错,这应该是甄妃洛神赋吧?此曲一直收在大内皇宫,从未外传过真本,故而世所不知。”
郭楚望见梅潭冷答不出来,便替他解围说道。
“对,郭大才子说的不错,就是这甄妃洛神赋。”
“咦,既然一直收在宫廷,那郭大才子是如何得知的?”
梅凤鸣这时也好奇问道。
“这个说来倒也偶然,因为桓太子也好音律,曾请楚望到洛阳献曲谈音,席间,太子萧妃曾用瑶琴弹过这曲洛神赋,故而得知。”
哪知道郭楚望一说这太子萧妃,在场众人包括梅潭冷都不吭声了。
十方见气氛不对,便低声问丹杏这是怎么了,为何一提这桓太子,大家都不吭声了。
“你不知道,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因为萧妃,她本是镔铁公主,许与太子为妃,与太子夫妻伉俪,感情极深,但之后青铜联合白银共破镔铁,为了向白银表示至诚,天子就命人把萧妃送往了白银国都,为此太子还曾绝食抗命,但最终也没能保住萧妃,唉,真是可怜。”
“原来如此,看来就是当朝太子,也不是事事如意啊!”十方这才恍然。
“诸位,该莲花登台了,依旧求郭才子口下留情。”
“白先生也来取笑在下吗?”郭楚望也拱手笑道。
白莲花登台,一曲胡笳十八拍倒也行云流水,引得掌声连连。
之后是大凤,因为得董解元亲自授教,一曲广陵散惊艳全场,就连郭楚望也赞不绝口。
“下来就是奴家了,奴家别的器乐一概不会,只会这金玲之音,诸位大人和郭大才子可别笑话奴家啊。”
随着金玲响动,赛盼盼也登上了赏花台,下面早就掌声雷动,都被金玲摇的心神荡漾。
只见纱围之中,赛盼盼轻舒玉臂,慢摇柳腰,翩翩起舞,一身金玲也随之或重或轻响动不停,与之前那些登台的佳丽端坐其中,只是静静弹奏截然不同。
“以舞献音,舞金玲奏此燕楼春晓之曲,音韵丝毫无乱,当真是惊世绝艺。”
众人无不惊叹,燕天下也眯缝着一对儿小眼睛,笑容满面,只是在这笑容之中,还隐隐透着一股诡异。
“哎呦!”
正当众人惊叹连连之时,突然就听台上赛盼盼一声惨叫,同时金玲杂乱,人影随之一倒,赛盼盼就摔落在了赏花台上。
第601章 梅花三弄,浔阳夜月
赛盼盼登台献音,满身金玲奏响燕楼春晓,正当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却听赏花台上一声惊呼,赛盼盼整个人就摔在了台上。
闹春园瞬间就起了一阵骚乱,观花厅中众人也纷纷起身。
等两个丫鬟把赛盼盼扶回观花厅,众人一看,赛盼盼右脚踝肿起一个好大的肿包,疼的汗泪直流。
“哎呦,哎呦,疼,疼死人了。”
燕天下急忙扶着赛盼盼坐下,问道:“盼盼,这是怎么了?”
赛盼盼一脸委屈地怨道:“可能刚下过雨,台上湿滑,人家一时不慎,崴了脚了,唉,这下可丢死人了。”
众人一听,也纷纷上来问候。
“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盼盼姑娘莫愁,贫僧倒也会些消肿驱淤的医法,只要没伤了筋骨,可替姑娘暂时止痛。”
边巴西卜这时也起身到了近前,看了看赛盼盼的脚,施礼说道。
“那就有劳大活佛了,快些用法,人家都快疼死了。”
边巴西卜这才俯身,将手平放在赛盼盼的脚裸之上,但却并没有碰触赛盼盼的肌肤,而后一运气力。
说来也怪,瞬间就见赛盼盼脚裸之上的大肿包顷刻间小了不少,也不发红了,只是并没有完全消肿,但已经比方才明显好上了不少。
边巴西卜微微出了一口气,而后起身说道:“盼盼姑娘虽然崴的极重,所幸并没有伤到筋骨,贫僧已经尽力缓解,但也只能止痛,却并不能完全复原,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只需静养几日,必能完好如初。”
众人也知道边巴西卜是用气功为赛盼盼疗伤,尽管没能完全复原,但也能看出边巴西卜的确尽了全力,此刻头上都冒出汗水。
“真的,是不怎么疼了,奴家多谢大活佛,多谢大活佛。”
说着,赛盼盼就想起身,但毕竟脚伤并未全好,登时站立不稳,又坐回椅子上了。
“盼盼姑娘不必多礼,可惜贫僧无能,无法立刻让姑娘痊愈,姑娘最好先不要乱动,以免加重伤患。”
边巴西卜说完,双掌合十。
“那就是说,奴家已经不能再登台了?”
赛盼盼满面痛惜地又问道。
“恐怕是的,姑娘还是应以养伤为重。”
边巴西卜又回道。
赛盼盼一听,脸上更是难过不已,抬头冲着燕天下说道:“大公子,都怪盼盼一时不小心,恐怕不能再替大公子效力了。”
燕天下却摇摇头说道:“盼盼,你这说的哪里话来,本来我就是凑个热闹,根本也没想点选花魁,你更无需内疚。”
“如果盼盼姐姐不介意,桃花女愿为姐姐替身,代燕公子参选万花会。”
众人谁都没想到,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碧桃这时突然起身,到了近前,冲着赛盼盼和燕天下一福,淡淡说道。
十方也没想到碧桃竟会主动请缨,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碧桃,心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燕天下是和边巴西卜一伙的!”
丹杏等人也无不惊诧,但边巴西卜却一脸为难地说道:“执花尊者,这恐怕不太好吧?”
“大活佛,有什么不好的,哈哈,要是有执花尊者代盼盼参会,盼盼可是求之不得啊!”
燕天下登时也是满面喜色,急忙冲碧桃施礼道:“如尊者能代盼盼参会,小子当真荣幸之至。”
就连赛盼盼也说道:“如姐姐能代为,奴家也感激不尽。”
“既然是执花尊者有意,那贫僧也无二话,只要叶大人允许,那就替燕公子参会吧。”
边巴西卜似乎是满脸无奈,但却只能摇了摇头。
十方一听,立刻转头,就想给叶梦得使眼色,让叶梦得想个理由拒绝,哪知这时,闹春园中已然乱了起来,无数人同时高喊:“到底怎么了,盼盼姑娘呢?我们可下了无数的银子,这算怎么回事?”
花厅中众人一听,就知道是外面那些在赛盼盼身上下了重注的人不乐意了,毕竟,谁都看到赛盼盼摔在赏花台上了,如果无法再登台,那自己下的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而且听这个动静,人数可不在少数。
本来董解元也和十方一个心思,想让叶梦得找个理由,不让碧桃代替,但此刻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这肯定也是事先都计划好的,如果此时再让叶梦得拒绝,免不了就会犯了众怒,因而也只能冲十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十方先不要妄动。
十方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也只能冲叶梦得点点头,其余人更无意义,叶梦得这才出花厅登台,宣告赛盼盼扭伤了脚,无法再登台,但为了不让买了赛盼盼的人无辜损失,故而决定让执花仙子代替赛盼盼参选万花会。
众人这才逐渐平静下来,毕竟,谁都知道,执花尊者比之赛盼盼只好不差。
等碧桃代替赛盼盼前往赏花台时,十方趁着众人不备,偷偷冲着燕天下一笑,低声说道:“原来大公子是早就有备而来啊?”
燕天下也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大人,此话怎讲,小子事先哪能知道盼盼会扭了脚,更不知道执花尊者会有此提议,大人千万别多心,不过大人更不必担心,小子可无心和大人争这万花花魁,毕竟,之前小子不就说了,此次是有事要拜求大人,如此,哪还敢得罪大人呢?”
十方望着嬉皮笑脸的燕天下,又问道:“敢问大公子拜求十方何事?”
燕天下又是一笑,回道:“大人莫要心急,等会儿小子自然会如实奉告的!”
十方见燕天下不说,而此刻众人已经落座,也不好再多问,只好也回原位坐下,但此刻花厅之中的气氛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燕天下真的和边巴西卜是一伙的?”
等十方坐下,丹杏也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十方一时间还拿不太准,只是回道:“可能性很大,但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他只说有事求我,但却一直不说是什么事。”
“你也别太担心,就算燕天下和边巴西卜有勾结,但我们依旧占了绝大多数,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丹杏也只能宽慰说道。
但十方心中却更为忧心,虽然只从花厅里看,的确自己这边还占据绝对优势,毕竟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就算史九郭楚望加上边巴西卜和燕天下,都不及自己,但闹春园中,可就不一定了。
正当十方心中忧虑,就听赏花台上,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咦?郭大才子,执花尊者所吹的,难不成是早已失传了的,由笛圣桓伊所谱的笛音之首,梅花三弄?”
绿萝娘一听碧桃的笛声,脸色瞬间大变,立刻向郭楚望问道。
郭楚望此刻也面色有异,又侧耳听了片刻,这才说道:“回娘娘话,楚望也拿不太准,但仅从存世的残本来看,娘娘可能并没有猜错。”
说着,郭楚望也望向边巴西卜,但边巴西卜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郭才子,贫僧对音律也一窍不通,实不知执花尊者所奏为何曲。”
“梅花一弄戏风高,二弄迎春曲,三弄唤群仙,错不了,这就是梅花三弄,天子曾花费重金,搜寻全谱数十年不可得,没想到执花尊者竟能吹凑这成仙之曲?”
绿萝娘一语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成仙之曲?”
郭楚望这时也点了点头,见在场众人都一脸不解,便解释道:
“相传这梅花三弄是上古笛圣桓伊所作,传说当年笛圣桓伊不忍见乱世萧萧,隐居豫章郡下云锦山,一日寒冬腊月,桓伊见腊梅盛开,心有所感,弄笛于山巅,一弄风云色变,二弄百花盛开,三弄群仙毕至,皆言桓伊之笛,天地无当,不应再留世间,便接桓伊同赴天庭,位列仙班,故而这梅花三弄,也被称为成仙之曲,相传只要能吹奏全谱,三弄之后,就会有群仙恭迎,登天成仙,故而自从桓伊成仙,仙人就将此曲删去,自此失传于世,虽有些许残本存留,但却真假莫辨。”
众人闻听无不惊奇,怪不得天子要苦苦搜寻这梅花三弄,原来是成仙之曲。
“云锦山?!”
正当众人惊讶之时,丹杏却突然惊声叫道,众人登时就把目光又落在了丹杏身上。
“嗯?难道明君也知道这云锦山吗?”郭楚望也一脸惊诧,冲丹杏问道。
“不,不知道,我只是听这山名奇特,似乎天下并无此山。”
丹杏慌忙掩饰道。
十方也发觉丹杏神色不对,刚想问怎么了,就听郭楚望又说道:“明君所言非假,当今天下的确没有哪座山是以云锦为名,但这只是因为云锦山早已经不叫云锦山了,因为百年前,太一仙祖曾于云锦山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自此云锦山就改了个名字。”
“丹成而龙虎见,难不成……”十方此刻也瞪大了眼,惊声叫道。
“不错,正是当今太一国教的圣地龙虎山!”
正当众人更是惊讶不已之时,赏花台上,碧桃笛音突然停了,紧接着众人就觉得脚下猛然剧烈抖动起来,观花厅和闹春园中的无数彩旗花灯,也随之剧烈晃动。
但这晃动只有刹那片刻,还没等任何人有所反应,业已消失无踪。
“地动?!”
叶梦得望着头上花灯摇晃,颤声说道。
因为众人都明显感觉到了震动,因而暂时都不敢妄动。
而闹春园中,却已经乱了起来,人们开始争相逃窜,惊叫不断。
“叶大人,赶紧先稳定局面!”
董解元急忙冲叶梦得说道。
叶梦得这才急匆匆上了赏花台,命一干人等同时大喊:“大家莫慌,只是轻微地动,已经过去了。”
连喊数声,人们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无异常,人们这才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一场意外风波这才过去。
等碧桃随着叶梦得回到花厅,众人也都恢复了正常,都以为方才是轻微地动,幸好极为短暂,因而并没有人因此伤亡。
等碧桃回到原位坐下,绿萝娘急忙问道:“尊者方才所奏可是梅花三弄?”
碧桃却摇摇头,“这曲子是我没事时自己吹着玩的,并没有名字,我也更没听过什么梅花三弄。”
众人听碧桃否认,也只能作罢,毕竟,早已经失传的曲子,谁又能鉴定真伪呢。
这时,外面人群业已恢复如初,开始纷纷喊着班妃月下昙的名字,因为之前那阙虞美人太过惊艳,故而人们早忘了方才的地动,急不可待地喊着让阿丑登台。
阿丑这才起身告退,登上赏花台。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就听一阵弦音轻起,但转瞬间急急如风,人们又是一阵欢呼,但紧接着,就归于平静。
“看来,班妃也受郭贤弟倾心指教,这一曲浔阳夜月仅开个头,就已经博了个满堂彩了。”
董解元笑着冲郭楚望说道。
“解元兄,此乃班妃天赋凛然,小弟也不过只是略尽些薄力而已。”
“兄长,楚望,词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听曲,听曲。”
史九敬先已然微闭双目,如醉如痴一般。
其余众人也尽皆沉醉在这曼妙的乐曲声中,就连十方,也渐渐痴望着赏花台上,阿丑微颤的身影,耳中响彻着犹如暮鼓的琵琶之音。
无论花厅还是闹春园,此时尽皆无声,只有阿丑的琵琶伴着中天的新月,勾勒出一幅有声有色的绝美画面。
虽然十方压根不懂什么暮鼓音,鱼咬尾,挂琵弦,但眼前却也能随着琵琶音浮现出夕阳江畔,暮鼓钟声,明月东升,一江春水,清风乍起,银波斑驳,花随风舞的春江夜月。
一曲终了,整个数万人的闹春园依旧静如谧夜,直到阿丑在纱围中起身,人群中才爆发出震天一般的掌声,同时高喊:“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叶梦得只能亲自去往赏花台,请阿丑再弹一曲,人们这才又重归安静。
“呼。”
丹杏在十方耳边轻轻呼了口气,语带幽怨地说道:“这还让我怎么好意思登台啊,我就是练一辈子,恐怕都比不上阿丑。”
十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丹杏,只能在桌子下面,伸手轻轻握住了丹杏的手,说道:“杏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阿丑妹妹琵琶弹得好,但你的鼓也不差啊。”
“唉,你连安慰人都不会,幸好阿丑妹妹容貌有所欠缺,如果她再是个美貌佳人,恐怕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没脸再活着了。”
就连一向自负的丹杏,此刻也说出了这般语言,可见这一曲浔阳夜月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了。
尽管人们依旧高喊让阿丑再弹一曲,但阿丑还是起身回到了观花厅,观花厅中,登时也是人人鼓掌,就连梅潭冷,都起身拍手不停。
但阿丑只是微微鞠了个躬,又用眼角瞄了一眼十方,而后就坐回了原位。
因为阿丑这一曲浔阳夜月太过惊艳,纵然丹杏最后的十面埋伏的鼓曲也颇为不俗,但却并没有把人们从琵琶的回音中给拉回来,最终只有寥寥掌声,十美之音就此落幕。
经过评委事先已经一致拟定好的排名,再加上现场的演绎,万花会七美当即出炉。
阿丑当仁不让的位列最后一名,而拔得头筹的是白莲花,下来依次是大凤,绿萝娘,丹杏,冯小小和碧桃。
除了赛盼盼因为重伤离场,玉如意,子都梦秋和翠云儿都是意料之外却又不出意料的爆冷出局。
赏花台上的纱围此刻也全都撤去,下来的七仙花舞,可就是七仙依次亮相,粉墨登场的时候了,因而闹春园中,人们的热情已经先一步到达了高潮。
随着叶梦得宣布七仙花舞开始,白莲花摘掉了脸上的罩纱,一身仕女衣,两条水袖,闪亮登台。
伴随着一曲文姬归汉,在赏花台上袖舞翻飞,引得掌声不绝于耳。
等白莲花一曲舞尽,就见上来了几个丫鬟,或捧银盘,或抬皮鼓,这些银盘和皮鼓均是大小不一,所有鼓都摆在地上,而银盘全都用金线悬在半空。
正当人们不明所以,纷纷猜测这是什么的时候,就见大凤一身青叶荷花衣,头戴水钻卧银凤,当真是貌美无双,艳光四射。
就见大凤轻点脚尖,犹如一只飞燕跃起,单脚踩在一只皮鼓之上,发出咚的一声,紧接着身子一翻悬空,半空中脚尖一点一只悬在半空的银盘,又发出叮的一声。
这时,众乐师才鼓乐齐鸣,奏响了当年赵飞燕在渭水边的沉鱼之舞——盘鼓双飞燕。
第602章 飞燕惊满园,明妃挑花冠
虽然大凤是十方和董解元事先就已经拟定好的,要和丹杏一起进头甲的,而且现在他们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但,因为碧桃要替燕天下参选,瞬间就让情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来从七仙到头甲,是由观花厅中的十人投票,而十方这边已经有了五票,三票丹杏,两票大凤,就算阿丑得了史九和郭楚望两票,只要剩下的梅潭冷,边巴西卜和燕天下没有投给同一个佳丽,那大凤就必定会进入头甲。
而剩下这三人,也不会投给同一个人的,梅潭冷的一票是必然要投给绿萝娘,燕天下的一票,大概率也是投给赛盼盼,而碧桃本来就没有参选。
如此一来,无论边巴西卜这一票投给谁,都无法影响最终的结果,他要投给阿丑,那就是丹杏,阿丑和大凤头甲,要是不投给阿丑,也只会出现大凤、阿丑与绿萝娘或者赛盼盼其中的一人,同得两票的局面。
这时,按照以往的惯例,就要由评委来评定其中哪两位晋级,哪一位淘汰。
而评委都是叶梦得和董解元挑选出来的,因而大凤是万无一失,至于阿丑和赛盼盼或者绿萝娘,董解元自然是希望赛盼盼或者绿萝娘能进头甲而阿丑落选。
这也是董解元事先定下的头甲三元。
当然,最终的魁状元必定是丹杏无疑。
但如今碧桃代替了赛盼盼,边巴西卜和燕天下自然都会投给碧桃,那么,最终很可能会变成大凤,阿丑,碧桃三女各两票的局面。
虽然大凤依旧能进入头甲,但最终是选择碧桃还是阿丑,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因为碧桃后面是边巴西卜,阿丑后面是章九乔,都不是十方和董解元希望出现在头甲中的人选。
阿丑虽然容貌不佳,但无论是前面的诵诗还是器乐,都是出类拔萃,远超其他佳丽,再加上章九乔也有雄厚的财力支持。
而碧桃,除了本身丝毫不逊色丹杏的天仙之貌,更是有观世大自在菩萨驾前执花尊者的光环,必定会被那些信奉珞珈教的信士极力推崇。
所以,无论哪一个进了头甲,都有实力对丹杏发起冲击。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凤再没有亮眼的表现,就算进了头甲,恐怕非但不会对丹杏有所帮助,反而还会让在场的数万人心有不服,毕竟,暗箱操作这样的手段真要被挑明了,那可必定是要犯众怒的。
到时候,如果因此造成闹春园的人心生不满,从而最后全都将金钱压在阿丑或者碧桃的身上,纵然苏宝卿事先准备了十万两黄金,恐怕也难以保得住丹杏最终的花魁之位。
毕竟,能进闹春园观礼的,有哪个会是穷光蛋,这好几万人,十万两黄金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也不过就几两而已。
所幸,董解元事先也考虑过可能会出现这样最糟糕的局面,故而在排花舞的时候,特意给大凤选择了最能博眼球的盘古双飞燕,相传此舞是赵飞燕在渭水边所创,一舞之下,鱼虾皆惊其美而沉水于底,这才有了沉鱼之名。
虽然这盘古双飞燕已经流传千百年,但因为难度太高,不仅要求舞者容貌,身形俱是极品,自身精通音律,更需要舞者身怀高超武功,否则哪可能在半空中随意翻转腾挪,脚踢银盘,落下时还要脚踏皮鼓而不裂,因而并未流传开来,是近乎绝迹的奇舞。
而大凤自幼习学琴棋书画,又有不俗武功,本身更是美貌风华,正是这盘古飞燕舞的绝佳人选,故而这才以赵飞燕冠名,当众献上这盘古双飞燕。
果然,当大凤犹如一只飞燕一般,在赏花台上妙舞身姿,皮鼓咚咚,银盘叮叮,妙音在耳,妙容在眼,真如当初渭水边沉鱼飞燕重生一般,看的闹春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花厅之中的众人,也个个是屏气凝神,连阿丑和碧桃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望着赏花台上的大凤。
一曲终了,就见大凤身子从赏花台上一跃而出,脚踏春满塘中的荷花莲叶,如蜻蜓点水一般,直接从赏花台飞上小鳌山,再加上本来那一身青叶荷花衣,以致人们纷纷惊叫:
“荷花仙子下凡了,荷花仙子下凡啊!”
最后,大凤单脚踩在白玉拱桥的桥柱之上,冲着闹春园微微一福,整个闹春园都疯癫了一般,人们蜂拥涌到春满塘边,甚至把最早跑过来的直接就挤进了春满塘中,瞬间惊起鸳鸯无数。
“好一朵芙蓉生在春江上,纵是赵飞燕重生,恐也再羞提沉鱼之色了。”
等大凤回到观花厅,众人皆是赞叹不绝,史九更是一句说的众人频频点头。
“仙长此言,可谓中肯至极。”
丹杏此刻脸上微微一层细汗,双颊红晕,更增俏丽,万福道谢之后,坐回到丘山旁边,悄声冲丘山问道:“丘大哥,我跳的还行吗?”
哪知问了两次,丘山都没回应,大凤侧目一看,就见丘山只是端着酒杯傻呆呆望着自己,压根就没听到。
“凤妹妹,从你登台,他就这幅模样了,你赶紧叫醒他,不然我真怕他会傻了。”丹杏搂着大凤的肩头,笑着在大凤耳边轻声说道。
大凤登时脸更红了,也不好再去问丘山,只是低着头也浅笑不止。
“哎呀,有芙蓉姑娘珠玉在前,这不是让奴家当众献丑嘛!”
绿萝娘虽然满心不痛快,但脸上还是笑靥如花,起身告退。
等闹春园好容易安静了下来,绿萝娘这才伴着洛神赋曲,翩翩登台。
“虽然芙蓉姑娘盘古舞沉鱼惊艳,但娘娘这惊鸿舞也不愧一座光辉之名,真如洛神踏水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次叶梦得可并非全是恭维之词,而是绿萝娘这一曲惊鸿舞的确非凡,可能是因为大凤的盘古舞刺激到了绿萝娘,这位夜娘娘可真豁出去了,恐怕当初在天子面前都没这么专注,一曲惊鸿,真宛如神女出尘,看的满园皆醉。
丹杏更看的是月眉紧皱,心说本来大凤一曲盘鼓舞赢了满堂彩,绿萝娘这惊鸿也不遑多让,就我怎么这么倒霉,本来最擅长的诵歌却抽到燕天下的水塔,还算不错的器乐却排在阿丑的浔阳夜月之后,而这花舞可是自己最不擅长的,偏偏又紧随这双壁之下,就算自己最终夺了花魁,恐怕也难以服众。
但没办法,该登台还是要登台的,毕竟,绿萝娘也不可能一直跳下去吧。
等绿萝娘也是在震天的惊叫和掌声之中,回到观花厅,笑迎众人道贺之时,丹杏也只能硬着头皮,取过董解元事先准备好的鸳鸯双剑,又紧了紧头上的双蝶戏花冠,心情忐忑地登上白玉赏花台。
虽然丹杏从小就和剑为伴,但毕竟武功和舞蹈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太一道拿剑,是为了斩妖除魔,可不是为了跳舞。
如果让丹杏当众练上一通剑法,必定能博得像边巴西卜,董解元,史九这些武学大家的称道,但要让她跳这剑器舞,不免就凌厉有余,柔美不足。
再加上本来配舞的这曲平沙落雁相传是当年明君出塞之时,心怀故国,明知此去就要老死大漠,心中悲郁,因而在雁翎关外,对着平沙秋月,故土家国,起剑而舞,是满腹的无奈悲凉之情。
但丹杏此刻哪有这等心境,故而舞的剑花翻飞,别说没有明君出塞时的那种悲凉之气,反而倒像是面对着什么吃人的妖魔鬼怪,以死相博一般,连乐曲的节奏都全乱了。
这下看的观花厅是个个心惊,闹春园人人胆寒,就跟看太一道仙长降妖除怪一般,每到惊险之处,还有大把人高声惊呼:“哎呦,当心,好险!”
丹杏自己在台上也舞的别提多别扭了,最后心一横,反正自己也比不过大凤和绿萝娘,索性完全放开算了,因而也不管乐曲节奏了,直接从舞剑就变成了武剑了,结果她这一放开,头上的双蝶戏花冠可也放开了。
那戏花冠本就是为舞者所佩,舞者一动,冠上两只点翠双蝶也随之翩翩,犹如活的一般,更添舞者之美,但丹杏这会儿真成了武剑了,那戏花冠又不是武将的头盔,哪能受得了这通折腾。
就在此刻,丹杏高高跃起,身在半空,来了个云中十八翻,丹杏这身子一翻不要紧,就见那戏花冠直接也从头上翻着飞了出去。
本来丹杏满头黑发都盘在戏花冠中,这帽子一飞,满头如水黑丝也飘散开来,登时又把丹杏的眼睛给遮住了。
而此刻她手里双剑还在舞动翻飞,也就巧了,那顶双蝶戏花冠偏偏又恰好落到右手的剑锋之上,虽然剑舞的宝剑一般都没开刃,但那戏花冠有多精贵,再加上丹杏手上本就有力度,就见一道剑光划过,戏花冠登时被砍成两半,飞出赏花台。
半空中丹杏也觉得手中剑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一甩青丝,正看到戏花冠被砍成两半,飞出赏花台去了,这下丹杏吓的魂儿差点没飞了。
当初董解元把这顶宝贝拿出来时,说他这辈子阅宝无数,但手里真正留下来,能称得上宝贝的,不过就三样,第三是那方罗纹芙蓉砚,第二是自己西厢记的手稿,第一的就是这顶百年都难得的双蝶戏花冠。
这也就是为了让丹杏最终能万花夺魁,董解元才把这压箱底儿的宝贝拿出来借给丹杏,事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丹杏一定小心谨慎。
且不说正当中那颗本就得之不易的南红赤玉珠了,单是为保双蝶色泽一致,用的可都是同龄翠鸟颈后的软翠,一旦有损,可是补都没法补。
而此刻戏花冠却被自己一剑削成了两半,那董解元还不生吃了自己啊。
因而丹杏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半空中一挺腰身,身子如箭一般,也飞出赏花台,双手鸳鸯剑一伸,一剑挑一个,之后身子一坠,伸脚尖也点在一株刚盛开的莲花之上,就见莲花微微一沉,丹杏就落在小鳌山上了,比之大凤方才踏莲踩荷还要轻盈优美得多。
毕竟,丹杏双手还用剑挑着戏花冠呢,虽然成了两半,但或许还能有救,但要是真掉水里了,那可就彻底没救了,因而丹杏是极为小心。
而此刻,又恰好一阵清风拂过小鳌山,吹起丹杏满头的黑发青丝,红纱黑发随风而飘,手中两柄剑尖上的半个戏花冠也迎风而动,两只点翠蝶扑啦啦犹如真蝶起舞一般。
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闹春园瞬间爆发出比大凤和绿萝娘更惊天动地的叫喊和掌声。
“明君太美了!”
“不光美,而且还文武双全,当真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出的厅堂,下得厨房……”
“去你妈的厨房,明君这哪能是凡尘之女,定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啊!”
但丹杏此刻已经听不到这震天的赞叹之声了,一张脸煞白,盯着鸳鸯剑上这两半的戏花冠,头直晕,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恐怕我这辈子也赔不起董解元这顶帽子了。
此刻观花厅中,所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方才丹杏剑分戏花冠时,董解元直接就把手里的酒杯给捏碎了,心疼的好悬没吐了血,梅白和大凤更是同时起身惊叫出声。
而本来在赏花台上给丹杏配曲的胡不准和古非韵,一个捧着板胡,一个抱着腰鼓,也都跟木雕泥塑一般,满面惊恐,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十方此刻的心情比丹杏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也是一个劲儿地祈祷,心说自己和杏儿这辈子可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估摸到死都还不清董解元这笔债了。
而这时,就见史九敬先是哈哈大笑,还端起酒杯,冲着董解元一敬,一脸敬佩地说道:
“史九可真没想到,兄长竟能下得如此血本,这要是史九,早就当场疼死过去了,兄长却还能这般泰然自若,史九对兄长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自此绝不敢再和兄长争一字之长短了。”
第603章 霓裳六幺,萧音镇魂
丹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花厅,进来一看脸色铁青的董解元,好悬没哭了。
十方也是满脸尴尬,刚想拉着丹杏给董解元赔不是,却见董解元一摆手,而后是哈哈笑道:“古有李孝武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明妃不亚倾国倾城之貌,却只挑了一顶花冠而已,如此说来,老夫还是赚大了啊!哈哈!”
尽管谁都听出来,董解元这笑的比哭还难听,但既然董解元并没有责怪丹杏,十方也不好当着众人再多说什么。
“唉,芙蓉妹妹盘鼓沉鱼,绿萝妹妹惊鸿游龙,明妃妹妹更是倾国倾城,这叫我这丑丫头,可怎么办才好?”
冯小小这时也笑着站起身,脱去了一身裙衣,全身只剩下一身翠色紧衣,露出大半个光洁的后背和勾人心魂的鱼尾细腰。
在场众人无不惊艳,就连十方都有些转不开眼睛了,燕天下和梅潭冷更是口水都流了出来。
随着鼓乐渐起,冯小小也登上赏花台,紧接着闹春园可就炸了。
尽管前面无论大凤、绿萝娘还是丹杏都有国色之貌,但毕竟还是以古时皇妃为名,彰显的是雍容与华贵。
而冯小小呢,模样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穿的少啊,这一登台,所有人都往春满塘拥,个个瞪大了眼,眼皮都不带眨的,死盯着冯小小那银白玉背、鱼尾细腰。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原来小小姑娘是要献六幺之舞啊!”
叶梦得好似恍然大悟般说道。
“小小貌不及明君,舞不及娘娘,形不及飞燕,也只能以六幺之舞献之,以娱众君。”
郭楚望这时也微笑回道。
观花厅中这些人身边个个都有国色天香,却还都目不转睛,更何况闹春园中,声浪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但十方看着看着,渐渐发觉似乎不太对劲儿了起来,与此同时,董解元是斜眼瞄了史九敬先一下,史九敬先低头轻笑,而后用手一指郭楚望,郭楚望也只是含笑不语。
而梅潭冷此刻舌头都伸出来了,燕天下更是站到了凳子上,翘首以观,叶梦得和丘山却脸红低头,但还不时偷偷抬头看上一眼,苏宝卿也是捻着胡须摇头轻笑不止。
只有边巴西卜一个人是闭目垂首,口中念念有词。
“哈哈,小小姑娘的花样可真多啊,这龙蹯虎步倒也惟妙惟肖。”
燕天下一边抹鼻涕,一边自顾自说道,
而这些佳丽当中,梅白也都面带暧昧之色,阿丑早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大凤也是满面通红,只是用眼角看着台上。
只有绿萝娘和赛盼盼毫不介意,一边看一边还相互交流。
“姐姐这凤翱翔当真了得,我练了多年,都没练成。”
“可不是嘛,不过我的鹤交颈倒是能和姐姐一较高下。”
“是吗?那姐姐回头可要教教妹妹啊!”
虽然碧桃也是目不转睛,但从眼神中明显看出,她压根看不懂冯小小跳的是什么。
丹杏也一样,也是一脸迷糊,本来先问大凤,但大凤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好又冲十方问道:“她跳的是什么啊,好像不是舞蹈啊?”
“呃……这个……”
十方倒是明白冯小小跳的是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丹杏解释。
“杏儿,她就是瞎胡蹦呢。”
最后十方也只能胡说八道了。
但闹春园可乱了套了,人们争相高喊,怪叫连连,声势比之前丹杏的剑舞还要高的多,直到最后冯小小一个媚眼抛洒,转身下台,人们还不停叫喊:“苏娘再跳一个,再跳个玉手十八摸吧。”
“跳什么十八摸啊,下流,苏娘,再跳个玉树后庭花啊!”
但不管人们怎么叫喊,冯小小并没有回到赏花台上。
等冯小小回到花厅,一看满屋子人人神情各异,气氛暧昧,也噗嗤一笑,好似撒娇般嗔道:“奴家出身风尘,会的舞自然也就这么两三支,还望众位大人多多见谅。”
“小小姑娘这说的哪里话来,本来万花会就是群芳争艳,小小姑娘美艳无双,正是舞得,说实在的,我还没看过瘾呢,回头定要邀请小小姑娘亲到金玲,和盼盼一起舞这素女九步,定能艳压金陵城!”
众人之中,只有燕天下嬉皮笑脸的说道。
丹杏这才弄明白冯小小方才跳的是什么了,脸登时也红透了,也明白为何外面叫的声音连整个钱塘府都能听到了。
所谓万花大会,说好听的叫群芳争艳,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婊子开会,冯小小跳这样的舞,倒也如燕天下所言,无可厚非。
此刻整个观花厅中,只有碧桃可能还不懂其中的缘故,不过她也没问,直接起身就去往了观花台。
结果等碧桃一登台,下面人更疯了,甚至还有人高喊:“桃花儿精,也给大爷跳一个好看的呗,会跳桃妖花儿不会,会跳章台柳儿不会?”
结果这位还没喊完,就被一帮珞珈信士给按住一顿拳脚。
碧桃只是冷冷地望着下面的骚动,缓缓伸出玉臂,陡然间,就见从天而降无数桃花花瓣,整个将碧桃全身都裹了起来。
这下,不管是观花厅还是闹春园,瞬间都没声了,片刻之后,桃花瓣再随风而起,再看碧桃,本来一身花裙已然变作淡雅洁白的雍容霓裳。
“这莫不是早已失传了的霓裳羽衣?!”
史九敬先和董解元同时叫道,各自的脸上都露出的震惊之色。
“倒是真挺像古籍上记载的霓裳羽衣的,看来,执花尊者是要舞这万舞之王——霓裳羽衣舞了。”
坐在叶梦得旁边的‘叶夫人’这时突然说了一句,引得众人同时侧目。
“叶夫人?”十方和董解元同时心中又是一颤。
而这时,飞扬在赏花台上的片片桃花,尽皆飞落到众位乐师面前,或三五聚成,浮于乐师眼前,就见在粉红色的花瓣上,渐渐显出宫商角徵羽等文字,竟是一曲乐谱。
众乐师愣了半晌,但等看清桃花瓣上的乐谱之后,人人都血脉偾张,同时操起器乐,登时万乐齐喑,而碧桃就在这钟鼓齐鸣之音当中,霓裳轻摆,羽衣随风,翩翩起舞。
十方从没看过霓裳羽衣舞,便先瞅了瞅董解元,又看了看史九敬先,最后又看了看边巴西卜和叶夫人,就见他们也都跟自己一样一脸惊奇地望着赏花台,也只好把头转向赏花台。
毕竟,这些人也没见过真正的霓裳羽衣舞。
就见碧桃随着乐曲,一步一摆,一步一转,身上的衣裙在这一摆一转间,竟好似由白变红,再又红变白,恰如霓虹色变一般,而一曲舞跳得更是仙气缥缈,不似人间之相。
随着最后一声钟鼓息音,那些桃花花瓣再次飞回赏花台,汇聚于空,将碧桃再次包裹,之后随风尽皆飘落到春满塘中,而碧桃也换回了本来的那身花裙。
闹春园中并没有响起任何掌声,因为所有人都惊呆了,尽管没有一个人知道碧桃跳的是什么舞,但似乎也明白,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神仙舞。
等碧桃回到花厅,董解元、史九、梅白登时起身,其余众女子除了丹杏和‘叶夫人’也都上前,纷纷问碧桃这是否就是失传了几百年的霓裳羽衣舞。
哪知道碧桃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我只是一株桃花,哪会什么舞蹈,只不过是把春尽夏来,花开花落的过程表演了一番而已,这还要多谢承宣使大人,要不是他那句花落花开年复年,我还想不出要怎么舞呢?”
虽然碧桃说的时候,面无任何表情,但方才她那疑似失传的梅花三弄,这次又是疑似失传的霓裳羽衣,让众人心中都是惊疑不定。
不过并没有人为此多想片刻,因为闹春园此刻已经大乱了起来,起因是,阿丑登台了。
因为之前诵歌和器乐,阿丑凭着一阙虞美人和一曲浔阳夜月惊艳了整个闹春园,以致夺魁的呼声已经远超丹杏。
而之前阿丑登台都是隐于纱围之中,只显其影,未露真容,闹春园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班妃月下昙竟然是个这般丑陋到令人发指的模样。
经过了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闹春园爆发出了震天的怒吼,无数从十美就开始大手笔买阿丑夺魁的人们根本无法接受,个个都如疯了一般,涌向了七大瓦子和聚宝盆的盘口,要求退钱。
更有不少人跑到春满塘前,将手里抓的无论是石头、酒壶、粽子皮还是鸡骨头,轮番往赏花台上的阿丑扔了过去。
而此刻阿丑举着手中一把团扇,刚想起舞,就被一块石头正打在额头之上,血瞬间就下来了,吓的阿丑急忙后退,哪知道已经有人绕到赏花台后面,也是石头乱飞,甚至还有人挤上了白玉拱桥,要往赏花台上上。
阿丑脸色瞬间就白了,只能慌忙双手抱头,靠着白玉柱子,蹲了下去。
而此刻观花厅中,众人也意识到大事不妙。
“众位大人,不好了,外面闹起来了,如今,七大瓦子和聚宝盆的盘口都已经被掀了,人也被打了不少。”
跑进来报信的是苏祈恩和曹把头慎悔,因为他们实在压不住满园人的怒火了,众人闻声,也纷纷起身,直奔观花厅外。
十方万万没想到,没等到最终决出头甲三元,闹春园就先大乱了起来,尤其一看阿丑在赏花台上已是腹背受敌,忍不住起身就要冲向赏花台,但却被董解元一把给拉住了。
“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能当众出头前去救她!”董解元死死拉住十方,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丹杏在一旁一看,心里明白,此刻十方可是自己的‘恩主’,的确不好由他出面去维护阿丑,但丹杏也明白,十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阿丑身陷危机,因而对十方说道,你先安稳闹春园,我去救她。
但还没等丹杏转身,就见闹春园中突然一道火光冒起,人们更是四散奔逃,原来是愤怒的人群点燃了七大瓦子其中的一处盘口,登时让本来就快要失控的局面更加恶化。
叶梦得此刻也慌了神,也没问十方和董解元,直接下令,命埋伏在闹春园四处的精兵同时现身,前来制止骚乱。
其他人此刻也都站在小鳌山上,边巴西卜更是高喊让众人冷静,但因为闹春园中,买了阿丑的人有过半之多,尽管边巴西卜嗓子都喊破了,但哪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梅潭冷也吓的脸色大变,连绿萝娘也不管了,一转身就跑回花厅,躲在桌子下面是瑟瑟发抖。
而此刻,已经有人过了白玉拱桥,上到赏花台上,直奔阿丑而去。
十方一直都看着赏花台,此刻他可真等不及了,一把甩开董解元的手,飞身就从小鳌山上到了赏花台上,丹杏一看,也紧随其后,飞身上到赏花台上。
“众位莫要慌张,楚望!”史九敬先冲着郭楚望喊了一声。
郭楚望此刻早已取过冯小小递过来的洞箫,上前一步,将洞箫对准了口唇。
登时,闹春园中,回响起阵阵萧音,尽管此刻闹春园嘈杂叫嚷之声不绝于耳,但洞箫之音却好像并不受影响一般,响彻整个闹春园,声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在这婉转悠扬的萧音之下,本来怒火中天的人们开始平静了下来,本来哀苦哭嚎的人们,也慢慢停止的叫嚷,就连那些不停往赏花台上扔石头和已经登上赏花台的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镇魂曲?!”
董解元就站在郭楚望身后,此刻是满面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才子书生。
十方登上赏花台,一看人们个个眼睛通红,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操纵着一般,从狭窄的拱桥上硬生生挤了上来,无论他如何大喊,却丝毫不能制止。
“这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尽管十方此刻也意识到了,但眼下,不动手恐怕是不成了,因而十方用身子护住阿丑,刚要动手,此刻郭楚望的萧音响起。
那些红着眼往前挤的人,听到萧音,瞬间都停了下来,个个神情呆滞,好像失魂落魄了一般。
“妹妹!”十方一看众人不再往上涌,这才回身抱起阿丑,“妹妹,别怕,有我在!”
阿丑本能的惊叫一声,等看清楚眼前是十方后,这才哽咽着叫了声:“十哥哥……”
而这时,丹杏也到了十方的身旁,一边全身戒备盯着四周,一边冲十方说道:“你先把阿丑带出去。”
十方点头,刚想去抱起阿丑,却见阿丑用力挣脱了十方的怀抱,同时叫道:“我不要你管,你别过来!”
“妹妹!”十方刚想再去抓阿丑,正这时,郭楚望的萧音却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就见小鳌山上,郭楚望身子一晃,要不是旁边史九敬先伸手扶住,郭楚望可能就要一头栽下小鳌山。
“贤弟!”
“兄长务忧,楚望无碍。”
郭楚望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却是满面惨白,全身无力。
但此时,闹春园中却并没有再乱起来,好像方才众人都做了一场噩梦,而此刻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
赏花台上那些红眼睛的人,此刻也都一脸茫然的纷纷退下赏花台,阿丑也趁机跑下赏花台。
十方本想去拉住阿丑,却被丹杏给拦住了。
“她现在没危险了,你先让她去吧,如今我们要先查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能操纵这么多人,引起骚乱。”
十方此刻也冷静下来,点点头,便和丹杏一起回道小鳌山上。
而这时,史九敬先提丹田之气,高声喊道,声音犹如山谷风啸一般,传遍了整个闹春园。
“众位在聚宝盆下注班妃的贵宾,如果后悔,可于明日一早,到聚宝盆领回所下金银。”
丘山此刻也代表七大瓦子喊道:“凡是七大瓦子下注的,也可于明日到七大瓦子来领回本金。”
经过史九敬先和丘山这一保证,人们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要不是郭大才子和史仙长丘大瓦子及时出手,恐怕就是一场滔天大祸,善哉,善哉!”
边巴西卜也满面疲惫地说道。
“好像并不是他们!”
丹杏也一脸疑惑地低声冲十方说道,十方也看出来的确不像史九和边巴西卜动的手脚,毕竟,方才他们都在观花厅中,不太可能能动的了这么大的手笔,而且,在没决出最终花魁之前,乱起来对他们也并无任何好处。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十方心中疑惑不解,而且,他从万花会开始,一直都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尤其是方才先是地动,这次又是诡异难辨的骚动,因而就想跟董解元商量一下,正好趁着这次骚乱,看要不要就此终止万花大会。
但还没等他跟董解元说,就听闹春园中人们又高喊起来:“既然能退本金,那就没事了,还是赶紧选出头甲三花魁吧,我们可都等不及了!”
第604章 头甲三元
十方本想借这次骚乱,就此终止万花大会,但却见闹春园中,人人就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又开始齐声叫喊:“头甲,头甲!”
而这时,叶梦得手下那几个带兵的武官也到了小鳌山下,像邀功一般争相禀告说,方才骚乱制止及时,并未有一人死亡,只有几十个受了轻伤而已。
“诸位大人,方才所幸郭才子出手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未免再出意外,依贫僧看,要不还是就此停了万花会吧。”
没等十方开口,边巴西卜倒先说了出来。
“这……”
叶梦得眼望满园民众,心说如果这时中止万花会,恐怕可就不是骚乱了。
想着叶梦得又转头看了一眼‘叶夫人’。
“大活佛,此事可万万不可,此刻人们依旧热情高涨,如果就此中止,必定要出大事,到时就算聚宝盆把所有的钱都赔上,恐怕也抵消不了民怒啊。”
史就敬先当即回道。
“史贤弟说的有理,老夫也认为不能中止万花会,且不说中止后聚宝盆和七大瓦子的金银损失有多少,光是对这数万百姓,恐怕都难以交代。”
董解元也深知其中利害,毕竟,混进闹春园的七大瓦子的人数本就不多,方才制止骚乱时也都露面暴露了,再加上此刻连叶梦得埋伏的精兵也都出面了,可以说,那心存不轨之人已经完全洞悉了自己这边的底牌,这时要再借机煽动民怨,那势必就要血流成河了。
“唉,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就好。”
边巴西卜这才退身,不再言语了。
十方也明白,此刻已经无法停下来了,便也说道:“叶大人,照旧进行,另外把这些兵丁也都撤出闹春园吧。”
既然都已经暴露了,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如果幕后之人再煽动民众,恐怕就不是这么小打小闹了,同时也说明,他要是再有动作,肯定也不怕这几百兵丁。
而方才的小骚乱,这些兵丁连支援都不及,留着也没什么大用。
而更重要的是,似乎那幕后之人有操控人意志的能力,而这些兵丁也都是普通人,难免不会被操控,但和普通民众不同的是,这些兵丁可都带着刀枪,一旦被操纵,造成的危害可比普通民众要大的太多了。
既然留下无益反而可能有害,倒不如全撤走的好。
叶梦得也明白十方的意思,再加上方才‘叶夫人’也示意继续,叶梦得这才宣布,万花会继续进行,即刻开始头甲投票。
那些武官带着兵丁退出闹春园,赏花台上也打扫完毕,又摆上了并蒂桌和鸳鸯床,人们这才又欢呼起来。
十方众人此刻都上了赏花台,两两成对,分列并蒂桌旁。
这并蒂桌是勾栏瓦舍才会使用的一种特殊的桌子,每个桌边都有一个凹口,可两人成对,共同挤在一个凹口内,是专门为了那些结伴嫖院的恩主们和各自相陪的娼女,能比较亲密地坐在一起而特别设计的桌子。
当中是个圆形转台,除了饮酒取乐,还可以进行类似双陆棋,猜牙牌,击鼓传花之类的游戏。
当然,如今赏花台上的并蒂桌是张能容纳二十个人的大桌子,可让众人同时入座。
十方众人依次入座,虽然本来并蒂桌的凹口极小,两个人要是不贴的紧紧的,根本就进不来,但这张桌子只是保留了形态,凹口却极为宽松,两个人坐进去,相互不挨着,还有极大的空余。
这时,阿丑也包扎好了伤口,回到史九敬先身旁,等众人落了座,叶梦得又吩咐取来苦乐奁和六情瓶以及笔墨纸砚。
在座的,可能只有丹杏和碧桃不明白这些都是勾栏里所用的稀奇东西,只不过,碧桃虽然不懂,但一直神色冷漠,也并不好奇多问,但丹杏却难忍好奇之心,坐在十方旁边低声问个不停。
“这桌子倒也稀罕,我还从没见过呢。”
等十方给丹杏略微解释了一下,丹杏嘴巴张的老大,满面惊奇说道:“这都是什么人才能想出的鬼点子啊?可真羞死人了,这块板又是干嘛的?怎么还是活动的。”
“为了遮挡不让人看的。”
十方说着,伸手把身前一块儿能上下活动的挡板立了起来,登时遮住了桌上其他人。
“遮挡,为什么要遮挡呢?”
丹杏依旧一脸迷糊,心说不是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玩游戏嘛,干嘛还要挡住呢?
“呃,为了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不让别人偷看自己手里的牙牌啊,棋子啊……”
十方哪能跟丹杏解释这是为了有恩主忍不住的时候,和姑娘们亲热时作遮挡用的。
不过他这般解释倒也没错,并蒂桌还真有这层作用,因为如意阁里就有一张这样的并蒂桌,只是从来没有恩主用过,只有马大脸她们偶尔打牌斗棋的时候,才会用到。
这时,又有丫鬟取来一只好似装首饰的首饰盒,上面正当中凸起一个青铜按钮,又取来一只白瓷八宝瓶,只不过,首饰盒是放在了桌上,白瓷瓶却用绳子吊在了鸳鸯床上,之后,才给每人呈上笔墨纸砚。
丹杏更是忍不住问道:“这盒子和瓶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这盒子叫苦乐奁,是……是……”
十方实在是有些解释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说道:“是给叶梦得抽最终头甲的戏目用的。”
丹杏倒也知道最后头甲三元比的可不是之前诵首诗,弹个琴或者跳段舞这么简单了,而是要演出一场真正的大戏,所以董解元才在之前,让梅白尽心教授丹杏和大凤唱戏。
“那个瓶子呢,为什么要吊在床上啊?”
“那个也是同样的作用,叶梦得抽出来大题目,头甲三元各自去抽出来小题目。”
丹杏这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因为十方实在没办法跟丹杏解释,那苦乐奁里面有十六支签,叫做八乐八苦合欢签。
八乐分别是静坐、读书、赏花、玩月、观画、听鸟、醉歌、高卧,是男子行乐时的姿势。
而八苦则是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八种女子迎合的姿态。
至于那六情瓶,就是古代的COSPLAY,所以才放在鸳鸯合欢床上,分别是世情、僧情、道情、仙情、妖情和鬼情。
世情就是一般的什么才子佳人,公子小姐,僧情就是和尚尼姑,道情就是老道姑子,仙情就是男女神仙,妖情就是男女妖怪,鬼情就是男女鬼。
每种还有各自配套的服饰和装扮,可由恩主和娼女自行选择扮做什么模样。
一般上档次的堂班或者清馆,无论恩主或者娼女自然不能像野鸡杂舍那般,进门给钱苟合,都要有些情调和噱头,这苦乐奁和六情瓶就是当下最流行的玩意儿。
钱塘本就是天下第一烟花地,自然不能免去这些天下恩主都爱之不及的调调,而万花会又是群芳争艳,头甲三元更是这万花之中的魁首,故而每届万花大会,最终都是这般抽出三元较量的大戏。
比如之前的历届万花会,苦乐奁中如果抽出的是读书,而六情瓶中抽出了鬼情,那基本上就跑不了是才子女鬼、或者才女冤鬼,彼此相爱相杀的戏码。
如果苦乐奁中抽出的是怨长久,六情瓶中抽出的是世情,也免不了就是霍小玉、杜十娘这样负心汉喜新厌旧或者马前泼水、小孙屠这样浪荡女水性杨花的曲目。
只是这些,十方又哪能跟丹杏解释的明明白白呢?
叶梦得起身,先冲着闹春园一拱手,说道:“众位,本官这就要抽取苦乐奁了。”
闹春园登时就静了下来。
叶梦得抱起苦乐奁晃了晃,这时,人们才开始纷纷叫喊起来,有喊苦的,有喊乐的,甚至更有人连具体的题目都喊了出来。
最终,叶梦得一按苦乐奁上的铜头按钮,从奁口中就掉下一只银签。
‘叶夫人’拿起银签,让在场的其余人都过目之后,叶梦得这才高举银签,说道:“本届万花会头甲大题,苦:求不得!”
“求不得,怎么是求不得啊,悲情戏最没劲了。”
“求不得好啊,美人如泪,梨花带雨,只要能看一看这头甲三元哭上那么一哭,多少钱都值了。”
闹春园中登时就分成了两派。
丹杏这时大概也明白什么意思了,不由得噘着嘴冲十方说道:“哎呦,怎么会是求不得啊,我从小到大,可就没怎么哭过几次。”
十方也觉得这题目对丹杏极为不利,心中又不禁想到,难道有人连这也能动手脚吗?不可能啊,这可是我当面看着的。
“各位大人,下面就该各位写下所投哪位仙子的票选了。”
因为‘叶夫人’之前就是令官,这时依例该由她来唱票。
众人纷纷拉起面前的挡板,因为十方实在拿着毛笔就浑身不自在,因而便让丹杏自己亲笔写下,明君陈杏儿五个字。
十方和丹杏到也不担心什么,毕竟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就算最终出现大凤、碧桃和阿丑平票的局面,也有早安排好的评委来保证大凤进入头甲,因而二人都颇为平静。
这时,‘叶夫人’起身,先从主位右手边开始唱票,同时也有人当场记录。
“巡南使梅大人投洛神绿萝娘娘一票。”
“边巴大活佛投绿珠执花尊者一票。”
十方和丹杏倒也知道,碧桃代替了赛盼盼之后,便以羞花绿珠冠了名。
“史樟仙长投班妃月下昙一票。”
等‘叶夫人’说了史九敬先投了阿丑,闹春园立刻就起了一阵骚动。
“还有人投那个丑八怪?”
“你知道个屁啊,那丑八怪可是替天赌王参选的,史仙长又是天赌王花大价钱请来的,自然只能投那个丑八怪了。”
“是吗?还有这回事?”
“潇湘郭大才子投班妃月下昙一票。”
这下,没等‘叶夫人’声音落地,闹春园里的动静更大了。
不少人惊讶之余,已经开始庆幸方才幸好乱了起来,没能从七大瓦子和聚宝盆把本金退回来,那个丑八怪已经有两票了,基本上已经有一条腿踏进三甲了,一旦再有人投上一票,那要是自己本金退了,可就亏大了。
如果班妃真能进了头甲,那明天说什么也不能去退钱了,到时候只要把所有钱全都压到那个丑八怪中魁探花上,或许,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几乎满园子的人,此刻都是同样的想法。
只有赏花台上的众人,是心知肚明,这都是人人事先都能预料到的情景。
“丘大瓦子投飞燕凤芙蓉一票。”
“金陵燕大公子投绿珠执花尊者一票。”
“碧桃也两票了。”
十方心中暗自念道。
“苏大东家投明君陈杏儿一票。”
“解元郎投明君陈杏儿一票。”
“承宣使十大人投明君陈杏儿一票。”
闹春园又是一阵议论。
“明君三票了,这必定要进头甲了,只可惜盘口太低,不然肯定发大财。”
“你做梦去吧,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谁不知道明君陈杏儿是十大人钦点的,别说头甲,就连头名魁状元,盘口都低的可怜。”
尽管‘叶夫人’说出十方投的是丹杏,但绿萝娘此刻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就好像之前她让十方保证让她夺魁的话从没说过一般。
最后,‘叶夫人’回到主位,拿起了叶梦得的票选,高声念道:
“钱塘知府叶大人投……”
所有人都清楚,叶梦得这一票,直接关系到最终进入头甲三元的是谁。
如今明君三票,已经必定进入头甲。
而班妃月下昙和绿珠执花尊者皆是两票。
飞燕凤芙蓉和洛神绿萝娘都是一票。
如果叶梦得投给了班妃或者绿珠,则班妃月下昙和绿珠执花尊者进入头甲。
如果叶梦得投给了飞燕凤芙蓉或者洛神绿萝娘,那就有三人各得两票,到时候就要由评委决出了。
因而人们纷纷开始高喊,支持自己喜欢的或者下注了的人选,弄得‘叶夫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等人们发觉‘叶夫人’不念了,这才逐渐停止了叫喊。
见闹春园重归平静,所有人都在期盼之时,‘叶夫人’这才高声念道:
“钱塘知府叶大人投班妃月下昙一票!”
没等‘叶夫人’念完,闹春园已经炸了,但这次不是之前那种乱了起来,而是无数人齐声高喊:“史仙长,丘大瓦子,我们不退本金了!”
但赏花台上的十方,董解元,梅白,丹杏尤其是大凤和丘山,瞬间脸色大变,同时扭头望向叶梦得。
就见叶梦得头低着,官帽都快掉下来了,根本不敢抬头。
“不好,中计了!”
十方、董解元和丘山心中同时叫道,但此刻‘叶夫人’已经当中宣布,本届万花会,进入头甲三元的佳丽是:
“明妃陈杏儿三票,班妃月下昙三票,绿珠执花尊者两票,进入头甲三元。”
“啪!”
‘叶夫人’刚宣布完,就见梅潭冷是恼羞成怒,伸手一拍桌子,刚想起身,却听绿萝娘在旁边轻声说道:“你干什么,坐下!”
虽然绿萝娘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阴冷至极,梅潭冷登时就觉得心里一哆嗦,就没敢站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冲绿萝娘说道:“娘娘,他们……”
“你要不想死,就乖乖闭上嘴,否则,我保证你不会活着出了钱塘府的。”
梅潭冷还从没见过和听过绿萝娘有如此的神情和语气,而与此同时,他就觉得似乎被个湿漉漉浸满水的绳子勒住了脖子一般,竟然连气都出不来了。
“听明白了没有?”
绿萝娘又低低问了一句。
梅潭冷脸都憋白了,慌忙点了点头,绿萝娘这才微微一笑,瞬间梅潭冷就觉得脖子上的绳子没有了,这才喘上气来。
“莫非巡南使大人有何异议吗?”
‘叶夫人’这时也问道。
“没,没有,我是听到头甲三元产生,太兴奋了,才无意间拍了一下桌子。”
梅潭冷喘着粗气回道。
“原来如此。”
说完,‘叶夫人’微微一笑,便坐回了自己的原位。
叶梦得此刻实在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但他没敢看十方和董解元,而是转身冲着小鳌山下喊道:“由七大瓦子和聚宝盆将头甲三元的排名报上来吧。”
曹把头慎悔率先起身回道:“聚宝盆头甲排名,头名班妃月下昙,次名明君陈杏儿,末名绿珠执花尊者。”
曾宪之后也起身念道:“七大瓦子头甲排名,头名班妃月下昙,次名明君陈杏儿,末名绿珠执花尊者。”
因为阿丑本就呼声最高,之前骚乱时也没有退还一文钱本金,故而此刻阿丑的名次是摇摇领先丹杏和碧桃。
“如此,就请班妃月下昙抽取大轴。”
所谓大轴,就是最后一场戏,也就是说,阿丑会是头甲三元中最后一个登台的。
阿丑这时也起身到了鸳鸯床前,屈身卧于床上,从六情瓶中,抽出一枚金牌,转身交给了叶梦得。
本来这一节还有个名目叫做美人横陈,之所以把六情瓶吊在鸳鸯床上,除了这东西本来就是这么用的,要从里面拿牌子,就只能侧躺在鸳鸯床上。
另外主要还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有幸目睹一下,这头甲三元的小怜横陈之美。
毕竟,这头甲三元自此之后,已是一步登天,而能看到她们在床上是什么模样的,最少也要是能上到曲院风荷这样的当朝一二品的大员,可不是如今闹春园中这些人所能有望染指的。
只不过,阿丑这一小怜横陈,闹春园少说吐了不下上千人,小鳌山下,瞬间是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
第605章 黑云压城
“班妃月下昙,鬼情!”
当叶梦得拿着金牌,说出阿丑抽到的是鬼情,下面无数人立刻讪笑起来。
“她演鬼太合适了,连行头都不用换,简直就是本色演出。”
“鬼见了她,估摸还能再吓死一次。”
阿丑听着下面的阵阵嘲笑,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原位。
丹杏虽然不太乐意,但没办法,也只能横卧在鸳鸯床上。
但和阿丑不同的是,下面登时响起了几声惊呼,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斜躺在床上的丹杏,男人的眼中充满了欲望,女人的眼中满含着嫉妒。
“明君陈杏儿,僧情。”
当叶梦得说出僧情二字,董解元和梅白三人脸色又是同时大变,大凤甚至都差点叫出声来。
就见董解元,眉头都快拧成了麻绳,心中暗道:
“求不得,僧情,怎么杏仙子又抽到最差的一根签了,哪怕是抽到道情,毕竟道门尚且还有些男女双修的戏码,虽然也不乏淫词艳曲,但只要老夫改上一改,也能改头换面,但涉及和尚尼姑的,可都是一本到底的偷奸思凡这样有辱佛门的粉戏啊,是改都无法改啊!”
就连丹杏自己也一脸沮丧,十方还不明所以,问丹杏这僧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丹杏只能回道:“当今圣上求佛问道,凡是有辱僧道的戏目,早就下旨民间不得上演,尤其是涉及僧道情爱的戏码,更是严令禁止,一般有僧道出场的,也都是高僧高道作为配角,教化世人不可沉沦欲海,根本就没有身陷红尘的和尚或者尼姑来唱主角的戏,而求不得又是苦情戏,根本又没办法避免红尘情欲,这一旦要涉及辱佛,那可就是违逆大罪。”
“或许董解元早有准备,能另辟蹊径也说不定?”
十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心想董解元是戏曲大家,又明知这抽签之事,应该会早有准备的。
“希望如此吧。”
丹杏也满心忧虑,毕竟,之前董解元让梅白教自己和大凤的戏目里,根本就没有涉及僧道的风尘戏码,更别提那些淫词艳曲的粉戏了。
“绿珠执花尊者,妖情。”
当叶梦得念出碧桃抽到的金牌,无论台上和台下,人们又是议论纷纷。
“执花尊者是大自在菩萨驾前仙子,岂能演妖精呢?!”
“是啊,本来让尊者参选万花会就有辱神佛,如今再要扮成妖怪,这更是有辱佛门,有辱菩萨,有辱尊者!”
闹春园中,那些信奉珞珈教的信士们纷纷高喊,表达出不满!
“南无观世大自在菩萨,众位檀越,能否听贫僧一言。”
面对台下此起彼伏的质疑之声,边巴西卜这时站起身,高声喊道。
“大活佛,您可千万不能让执花尊者去演妖怪,否则观世大自在菩萨必定会降罪于大活佛,降罪于我等的啊!”
“众位檀越,尊者抽到妖情,在贫僧看来,非但不会有辱佛门,更不会被大自在菩萨降罪,反而却是一场大大的功德!”
边巴西卜不慌不忙说道。
“大大的功德?!”
无论是珞珈信士还是世俗之人,听边巴西卜这般一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众位檀越可能不知,观世大自在菩萨有本相三十三,而这最后的第三十三相,是为沥水观音!”
十方和丹杏本来还在发愁如果董解元并没有事先准备,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苦乐奁里有十六根签,再加上六情瓶,组合下来有近百种可能,董解元纵然是戏曲大家,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丹杏上百种戏目。
尤其万花大会本是风月之所,免不了风月之戏,但丹杏却出身非凡,别说粉戏,就是稍微沾些淫词艳曲的戏目,也不可能当众演绎出来。
故而,梅白之前教给丹杏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经典剧目,就算郎情妾意,但最终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团圆结局,就连西厢记这董解元的压箱之作,也因为其中有崔莺莺和张生未经崔夫人允许而私定终身的情节,故而都没有教给丹杏。
但这时,十方和丹杏听边巴西卜当众说观世大自在菩萨有本相三十三,其中最后一相名为沥水观音,不由得同时抬头,望向边巴西卜。
“沥水观音?”下面不少人尽管信奉珞珈神教,但也没听说过沥水观音之名,不由得是纷纷问道。
等边巴西卜当众讲出那延州美妇,放浪于市,胡僧哭拜,开棺见圣的沥水观音之时,丹杏一脸惊恐地对十方说道:“你之前恐怕并没有猜错,只不过,边巴西卜并不是要把碧桃变成沥水观音……”
十方此刻也满面震惊,本来因为螭吻献龙香,睚眦铸沥泉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章九乔给的十六字箴言了,故而就将之前自己对边巴西卜的推测完全否定了。
但如今边巴西卜在万花会上,当众讲出了观世大自在菩萨的三十三相沥水观音,登时十方脑子里就闪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丹杏紧接着,也问出了这个问号。
“如果他并没有打算把碧桃变成沥水观音,那谁才是边巴西卜心目中真正的沥水观音呢?”
“杏儿,我,我也不知道。”
十方一时间,像是完全坠入了五里雾中,心中又是惊惧又是疑惑,好半天才又像是问丹杏,又像是问自己一般说道:
“如果他并不是打算把碧桃妹妹变成沥水观音,那他为何要劫走碧桃妹妹,来参选万花会呢?我可绝不相信,他真是为了要争这半山之主?”
与此同时,边巴西卜还在给闹春园众人解释。
“所以,就连观世大自在菩萨都能化身沥水娘娘,下凡尘到世间最为污秽之地,舍身度化众生,执花尊者身为菩萨驾前仙子,自然更有义务,帮菩萨一起普渡世人,如今借妖精之角色,以戏文播教化,传道解惑,不正是一场大大的功德吗?”
等边巴西卜解释完,人们这才恍然大悟,这才纷纷说道:“原来是菩萨要借执花尊者传法解惑啊!”
边巴西卜这才和碧桃一起,转身回座。
“大活佛口才当真了得,这要是我,敢让执花尊者演个妖怪,估摸早就被人打出屎来了。”
燕天下一脸乐开了花一般,冲边巴西卜说道。
“大公子此言差矣,这可并非是贫僧口才了得,而是一心向佛精诚所至。”
“对,一心向佛,一心向佛,其实我也是一心向佛,否则菩萨也不会在盼盼受伤之后,命执花尊者来代我参选万花会了,对吧,大活佛?”
“大公子这次所言不错,正是因为大公子也心中有佛,故而菩萨才会命执花尊者代大公子参会解道。”
这时,叶梦得又当众宣布道:“今日万花大会已决出头甲三元,暂时息会,明日酉时三刻,再开大会,届时,将决出本届万花会魁状元花落谁家。”
自从戏曲取代诗词开始流行于大江南北之后,万花会也以戏曲作为最终决赛,因而也从本来的一天改为了两天。
毕竟,三场大戏,耗时长久,再加上之后为了以示公平,戏目取材皆改为抽签决定,故而也需要给头甲三元一天的时间作为准备。
这些人们也都心知肚明,毕竟,多一天,半山就多一天的巨额收入,尽管为了人气充足,涌金门将万花会两天的入门费用降为百两白银,但一下子几万人入场,也远非平日寥寥数人的千两白银可比。
当然,如今这些钱大多都进了钱塘府衙,七大瓦子和聚宝盆的腰包,为的就是最终决赛之时,可以有重金压榜,从而确保让自己人胜出。
今天一天,钱塘府衙和七大瓦子连入门费带各盘口的赌金就收入了两百多万两白银,扣除各种成本,也有近两百万两的净利润,而明日最终三元对决,入场的人数只会比今天多,不会比今天少,由此预估最终可能会高达五百万两,几乎快抵得上青铜王朝一年国库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而聚宝盆虽没有七大瓦子多,但恐怕也少不了多少,由此可见,当时钱塘之富有,当真是富甲天下。
而这笔钱,除了按例上缴国库和分拨给七大瓦子和钱塘府衙自留的一部分外,少说也能有三百多万两的剩余,再加上苏宝卿事先准备好的十万两黄金,最终十方可能压在丹杏身上的金额或许会高达五十万两黄金。
这也是秦牧和董解元能保证丹杏夺魁的根本,毕竟,五十万两黄金,已经不是聚宝盆或者边巴西卜所能企及的数额了。
尽管有了完胜的保证,但十方却依旧心里没底儿,好容易等闹春园众人散去,董解元即刻召集众人,商量对策。
此时,除了燕天下和赛盼盼,梅潭冷和绿萝娘当晚留宿在半山外,边巴西卜、史九敬先和郭楚望执意不留,而‘叶夫人’也说自己不便夜宿半山,要回府衙家中。
因为董解元和十方这时大体上已经猜出来‘叶夫人’的真实身份了,故而也没有强留,只是命叶梦得将‘叶夫人’送出半山。
等叶梦得垂头丧气回来的时候,董解元并没有责怪叶梦得,只是问了句:“章九乔当真能保证叶大人家眷的安全?”
叶梦得登时跪倒在地,将经过讲了一遍,众人也都明白叶梦得是迫不得已,当即,董解元建议,立刻要派人前往苏州府,去保护叶梦得家眷的平安。
这种事自然是要派个得力之人,而钱塘府衙皆是草包,只能从七大瓦子里面抽取人手。
但如今钱塘府更离不开人,而丘山本身参会自不必说,曾宪也因为要帮助苏宝卿处理人情世故和管理金钱等诸多事务无法分身,最终,只能让潘伯英带着唐怀马皋立刻起身,连夜赶往苏州府。
之所以派他们三个,是因为潘伯英可以和苏州府衙交涉,借兵保护叶家家眷,而唐怀不光身手了得,为人也极为精细,马皋虽然是粗人,但武功高强,本身又听话,其实最关键的是,实在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了。
比如王贵,一是本身没什么大本事,去了也白去,而且十方也没对王贵完全放心到让他去苏州救人的程度。
虽然叶梦得心里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但依旧是感恩戴德的涕泪横流,董解元也只能安慰了两句,就让叶梦得去招待燕天下和梅潭冷去了。
如今,王府密室之中,只剩下十方,董解元,苏宝卿,丘山,丹杏,大凤,梅白,胡古十人。
就见董解元脸色铁青,啪的一拍桌子,登时就骂了娘。
“他娘的章九乔和史九老杂毛,竟然敢跟老子玩阴的,这口气,老子非加倍奉还不可。”
“十大人,解元,看来这次章九乔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苏某甚至怀疑,他们还用了妖法,否则,杏仙子哪可能从头到尾,都抽的是下下之签。”
就连苏宝卿也察觉出,这几次抽签抓阄,很可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还用说吗,方才骚乱之时,郭楚望所奏萧音,名为镇魂曲,又叫音凭咒,是萨巫教中一种极特殊的物凭咒,是以音律为咒凭,老夫可真没想到,堂堂南朝的潇湘才子,竟然早就暗中投靠萨巫教了。”
“萨巫教?!”
众人听董解元这般一说,除了十方,是无不吃惊。
“如此说来,章九乔和史九的确是和白银萨巫教有着极大的干系了?!”
丘山也不禁怒目而起,伸手也拍了一下桌子,毕竟,如果不是章九乔以叶梦得的家眷要挟,大凤如今就和丹杏一起,位列头甲三元了,如此,二对一再加上巨额的金钱支撑,夺魁就是稳操胜券。
“十大人,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已经极为被动,到底下面该如何应对,你和解元可一定要拿出个万全之策啊?”
苏宝卿也是眉头紧锁,冲着十方说道。
但十方此刻却是双目发直,脸上神情呆滞,似乎根本没听到苏宝卿和丘山他们方才都说的是什么。
“兄弟?你怎么了?兄弟?”
丘山见十方毫无反应,也忍不住叫道,而这时,在场的众人也都发觉十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了。
“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丹杏伸手拉了拉十方,十方这才身子一颤,回过神来。
“想必是因为碧桃,才让他变得有些神不守舍了吧?”
包括丹杏在内,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心思,只是没人当着十方的面说出来而已。
“他们,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十方突然一脸疑惑地问了一句。
第606章 金陵燕家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众人都一脸吃惊的望着十方。
“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是万花夺魁,入主半山啊?这还用问?”
董解元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十方。
“万花夺魁,入住半山?”
十方重复了一遍董解元的话,但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小子,你到底哪根筋儿抽了,现在可不是你犯混的时候啊,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明日杏仙子的三元大戏,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老夫说话?”
董解元见十方神情依旧,既没说话,也没回应,也不禁焦急起来,不知道十方这时突然犯了什么病了。
正这时,叶梦得又回来了,进门就说道:“十大人,董解元,嗯,燕天下想要求见十大人……”
“燕天下,他来干什么?”
众人又都是一愣,尤其是如今燕天下明显已经站到边巴西卜一边,但此刻却要来见十方,在场的都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十方这才神情一变,突然想起燕天下不止一次说过,他来钱塘是有事来求自己的,因而当即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如今正在迎客厅等候。”
“速带我去见他!”
十方当即起身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丹杏也要起身。
“杏仙子,燕天下说只想单独面见十大人。”
叶梦得又回了一句。
“要单独见他?不行,万一他没安好心,意欲行刺,那个铃伶女可是也会勾魂咒的……”
丹杏一听燕天下要单独见十方,更是不放心。
“那个铃伶女赛盼盼是否一起来的?”
董解元也是一脸戒备地问道。
“没有,只有燕天下一个人,赛盼盼因为脚伤,留在郁金坊,并未同行。”
叶梦得摇摇头,回道。
“一个人?”
董解元也是一愣。
“杏儿,既然他是一个人来的,我就单独去见见他,看他到底有什么意图,你就留在这里,毕竟,明日你还有一场大戏要和解元他们商讨,这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就他一个人,又是在半山王府,量他也不敢造次。”
十方听燕天下一个人,便对丹杏说道。
“金陵燕家本是商贾出身,一向唯利是图,燕天下又以诡计闻名,自然不会傻到在王府对你不利,料想是想和你讨些便宜,杏仙子无需担心,你也正好探探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快去快回,我等也好商讨明日决赛之事。”
既然董解元这般说了,丹杏也只能又坐了下来。
“你多加小心。”
“放心!我去去就来。”
说完,十方便随着叶梦得去往迎客厅,其余众人先在董解元的主持下,开始商讨明日的万花决赛。
“大人,属下……”
路上,叶梦得一脸愧疚,欲言又止。
“叶大人,这件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我能理解,而章九乔只是要利用大人想要阿丑妹妹进入头甲而已,如今目的达到,料想也不会为难大人的家眷。”
十方也知道叶梦得是迫不得已,因而也未加责怪。
“多谢大人不怪之罪,但属下并不是想求大人宽恕,而是属下送家眷离开钱塘之事极为隐秘……”
十方没等叶梦得说完,突然一摆手。
“叶大人,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就当无事发生,切不可对他人多言。”
“是,这属下自然明白,既然大人已经心中有数,属下也就放心了。”
十方心中暗叹一口气,颇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他基本上已经猜出内奸是谁了。
叶梦得这才不再言语,带着十方进了迎客厅。
“哎呦,十大人,小子深夜冒昧,求大人务必多多海涵啊,哈哈……”
燕天下本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半躺在太师椅上,此刻一见十方进来,立刻起身施礼告罪。
叶梦得没等十方吩咐,就关上大门,转身离去。
等十方和燕天下分别落座,十方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燕大公子,此处王府禁地,方才我也命一干人等尽皆退出迎客厅,大公子到底想求十方何事?不妨直言。”
燕天下也一改之前浪荡公子的模样,神情严肃,一对儿小眼睛精光四射,再次打量了一下十方,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想和大人做一笔买卖!”
“做笔买卖?”
“不错,一笔对大人和小子都有利的买卖!”
“十方鲁钝,还请大公子明言。”
燕天下这才说道:“其实这笔买卖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只需大人能帮忙和东岛徐大当家的打声招呼,容许我燕家的商船也能畅通东海,小子明日自有办法保杏仙子万花夺魁!”
说完,燕天下脸上才微微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东岛徐大当家的?”
十方先是一愣,但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原来燕天下来钱塘的目的,是为了要为他金陵燕家打通东海海路。
虽然青铜王朝自打建国伊始,周边就群狼环伺,但因为历代天子对武将都不信任,故而在军备上一直严加限制,有限的军费也都投在北境三军之上,沿海周边的军备基本上等于废弛。
毕竟,海盗闹得再凶,也灭不了国,但领军的大将却很可能振臂一呼,黄袍加身。
虽然海事不修,但也不能任由海寇随意抢掠,再怎么说,青铜王朝的几个粮税大镇,无论苏扬还泉塘,可都是在东南沿海,一旦被海寇劫掠,直接就会影响朝廷的大幅收入,尤其是京塘运河,更是京城的盐粮命脉,一旦有失,恐怕连天子都要饿肚子了。
按说这不修海防,却还要防备海寇,本就是个无解之题,但架不住人有歪招。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给天子出的主意,说只需把沿海百姓,悉数迁入东南大镇,高筑城墙,这样既能防备海寇,还不用修海防,就算海寇入境,也会因为补养难继,无力攻打东南大镇,没几天就会自行撤走,同时再实行禁海令,严令片木下海,以防内通,如此不战就能让屈海寇于疲命,天子自然也就高枕无忧了。
天子大悦,当即颁下禁海令,严禁片木出海,又强迁沿海百姓内迁,坚壁清野。
这下可苦了那些世代靠沿海靠捕鱼为生的百姓了,强迫迁入内地,流离失所,但朝廷和地方官员是既不给地,也不给粮,甚至还有些官员肆意屠杀这些平民,以剿匪报功领赏。
而这些百姓,世代吃海,除了造船打渔又无长技在身,一看这日子哪还能过的下去,因而纷纷潜逃出海,良民自此也都成了海寇。
但天高皇帝远,各地官员自然是欺下瞒上,大唱赞歌,言说自从禁海令颁布,东南沿海是一片风平浪静。
天子和官员倒是风平浪静了,但这些百姓还要吃饭,自然不能等死,因为有大量人口加入,海寇实力反而大增。
虽然人多了,吃饭压力也大,但人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当初造不出的远洋大船能造出来了,有了远洋大船,本来只能在近海活动的,如今远海也能去了。
再加上东海上本就有个文武双全的百年奇才徐海直,恨透了青铜朝廷,没过几年,就在东海上蔚然成气。
徐海直将手下人分成几批,会打渔的无论近海远海只负责打渔,造船的只负责造船,打铁的只负责打造兵器,女眷老幼在东岛管辖下的数百个岛屿上开荒垦殖,养桑织布,而余下青壮能打的,坐着远洋大船,北到镔铁白银,南到百越南洋,就抢他娘的。
后来,人人都知道,只要投靠徐海直,就能吃饱饭,故而就连一些内陆因为受灾逃荒的人,也纷纷私自逃海,投靠东岛。
直至今日,徐海直坐拥东海上百岛屿,手下百万众,战船千余艘,光能打的精兵,就不下二十万,别说青铜王朝,就连当初的镔铁和当今的白银帝国,都不敢小觑。
等天子终于知道东海出了个巨寇徐海直,也有点慌了,但如今已经寇大为患,又无力剿灭,就只能更加大禁海令的力度,别说出海,凡是有人到海边捡贝壳,都会以通匪的罪名杀无赦。
只不过,虽然朝廷有禁海严令,但实际上哪能真的禁得了,就不说东岛上百万之众是个多么巨大的市场,单说镔铁白银这些不产盐铁的地方,单靠从内陆运送,又哪能满足得了。
因而东海上,还是有无数商船来往穿梭,谋取暴利,而近二十年来,东海上的这些商船,只有一个姓——方。
只有挂着方万秋名号的商船,才能在东海上畅行无阻,这也是东海上的共识,如果没有挂方万秋的旗子,就算风平浪静的艳阳天,保管走不了多远,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因为有这样的共识,所以凡是必须要出海的商船,甚至有些官船,都不得不到钱塘拜巡海乞王的码头,花费巨资买下一张金边方字旗。
那要有人说,我私造行不,不行,因为每隔三个月,方万秋就会改变旗子的样式,而且,就算是挂了方字旗的,途径东岛范围,还要递呈上天宗水门发放的海牒,方能过关。
而如今燕天下向十方提出这个要求,说希望十方能跟徐海直说说,今后也让燕家的商船能在东海畅通无阻,自然是金陵燕家早就对这东海航路眼馋日久,这次分明就有备而来。
之前方万秋和平安姬夫妻双双死于扬羽蝶园,但司徒构对外宣称的是,刺客刺杀了东南王,劫走了东南王妃,不知去向。
这么说,一是为了让自己爹娘最终能同葬一处,否则东南王和王妃同死,按照皇家礼仪,那必定是要同藏的,如此,也算了了方万秋和平安姬毕生的心愿。
但更重要的是,可以上报朝廷的因刺客劫走王妃,司徒构就能以此为借口,请求让自己留在钱塘亲自追拿真凶,为父母报仇。
因为青铜王朝素以孝道治天下,天子也不好找理由不准司徒构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而把他调往别处或重新调回京城。
这样,司徒构就能名正言顺坐领钱塘,等天下有变,就能振臂一呼,成就大事。
虽然十方心知肚明,但燕家远在金陵,哪能知道方万秋其实早就死了,只是得到消息,说方万秋将巡海乞王之位传给了儿子十方,自此不知所踪。
如今燕家的当家人,也就是燕天下和燕无双的亲娘,人称金陵锦绣娘的燕夫人,登时察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金陵燕家以丝绸刺绣闻名天下,对这东海海路早就垂涎三尺,虽然也多次派人带重礼出海前往东岛拜见徐海直,但每次船刚出港,就被海寇给劫了。
徐海直倒也挺客气,只是把重礼留下,人还给平安放回来,只是带话给燕夫人,想出海,找钱塘方万秋谈去。
金陵燕家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暗气暗憋。
但这位锦绣娘燕夫人可绝非寻常之辈,否则早年丧夫,单凭她一介女流,执掌燕家,数十年来,燕家非但没有衰落,反而更加兴盛。
尽管如此,燕夫人也深知,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女人,燕家要想有朝一日超越钱塘方家,徽州梅家和洛阳苏家(苏宝卿),成为天下无双的第一大家,还是要靠男人。
当初燕夫人青春正盛,但刚嫁到燕家,进门还不到半年,丈夫,当时的燕家之主燕书章就无缘无故自缢在家中,成了当年金陵的头号大案,至今还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当时燕夫人虽已身怀六甲,但却巾帼不让,自此独领燕家,抚养两个儿子,还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天下和无双,其志可见。
燕夫人悉心培养这两个儿子,尤其是这二儿子燕无双,身高八尺,生的是一表人才,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后有幸得海外高人传艺,年仅十四岁,就在紫金山力战天下刀客,最终刀劈紫金山,一举成名,弱冠之年更得了天下第一刀客之名,名震大江南北。
和弟弟不同,这位大公子燕天下,身高不过五尺,奇丑无比,既不像燕夫人当年的绝代风华,也不像弟弟燕无双那般天生奇才,但有一样,脑子好使,从小又偏爱阴阳权术。
燕夫人也深知要想让燕家成为天下无双,光有燕无双的武力还不行,必须还要有个机智过人的智囊,因而对两个儿子是因材施教。
如今燕天下已经能帮着母亲搭理生意,出外应酬打点,再加上有燕无双保驾,燕家如今无论财力还是声望,已经和其他三大家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而这次万花大会前,方万秋却突然传位十方,燕夫人登时就察觉,这其中一定有了重大的变故,钱塘五王一向明争暗斗,万花大会本身更是五王较力场,方万秋就算要传位,也只会在万花会后,五王权力再次划分明确之后,才可能传位给十方。
如果不是方万秋隐于幕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方万秋很可能已经被其他四王害死了,只是为了不让七大瓦子分崩离析,才让十方上位。
因而燕夫人当即招回还在京城打点生意的大儿子燕天下,娘俩儿计议良久,都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因而就派燕天下到钱塘以参选万花会为名,一探究竟。
燕天下此行的目的,一是要先看一看这位新晋的巡海乞王到底有多少斤两。
如今十方刚上位,又面临万花大会,正是需要强力支援的时候,如果可以,最好能与其结盟,这样不光能获得垂涎已久的东海海路,甚至还能把燕家的触角伸进早就想染指的钱塘大府。
但如果十方只是个无能之辈,燕天下也可趁机联络其他四王。
毕竟,就算方万秋真死了,七大瓦子仍是钱塘势力最大的一方,其他四王彼此间又相互牵制,无论谁想要独吞七大瓦子,都绝非易事,而此刻,要是能有个像金陵燕家这样强有力的盟友支持,至少也能在最后分得最大的一块蛋糕。
所以燕天下这才领母命,带着秦淮河第一美人,铃伶女赛盼盼,前往钱塘,参选万花大会。
PS:燕夫人名为金陵锦绣娘,而前文还有个重要人物名叫绣娘,此为春秋笔法。
第607章 必胜之法
十方听燕天下表明来意,先未置可否,而是眼珠转了转,心中念道:
“我这方万秋的儿子本来就是西贝货,别人不知道,但徐海直和方万秋交情莫逆,难保他不知,而且方万秋死的时候,也没跟我说如何才能联络徐海直,正所谓人死茶凉,就算我派人去见徐海直,他能不能卖我这个面子,还两说呢!”
但十方可并没有直说,而是淡淡一笑,这才说道:
“大公子所托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既然是买卖,自然是有买有卖,我这边倒是能卖,就不知道大公子这边给的价钱合不合适?”
燕天下一听,也是哈哈一笑。
“十大人如此豪爽,小子自然也不能小气,方才小子已经说了,只要大人能帮这个小忙,明日三元决赛,小子必能助杏仙子万花夺魁。”
“大公子这价钱倒是公道,只不过,如今大公子也清楚,执花尊者背后是边巴法王,班妃之后是天运赌王,都有莫大的实力,就连我都没把握说明君一定能万花夺魁,大公子何能如此笃定?”
燕天下又是一笑,回道:“看来大人还是不相信小子啊,不错,执花尊者背后是边巴法王,班妃背后是天赌王,再加上明君背后的大人,就是当今钱塘府最有权势的三人,但明眼人都清楚,其中大人实力最强,自然也是最有把握万花夺魁的。”
“既然大公子都这般说了,十方如今实力最强,也是最有把握万花夺魁的,那十方还有必要和大公子作这笔买卖吗?”
十方冷笑一声,双目也紧盯着燕天下说道。
“如果大人有必胜的把握,自然没必要和小子废话,但就像大人所言,其实心中也并有完全的把握,而为何没有把握,不正是担心这一加一大于一的道理吗?”
燕天下丝毫没有回避十方的目光,而是针锋相对说道。
十方听燕天下这般一说,心中瞬间大动,“看来这燕天下果真如董解元所说,的确不是个泛泛之辈。”
但脸上,十方依旧神色平静,轻笑一声,又说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边巴法王会和天运赌王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我十方吗?我看可未必吧,无论法王助赌王,还是赌王助法王,就算赢了十方,半山之主也只有一个,我可不相信,法王或赌王会把已经到手的利益,再白白拱手让出去与他人共享。”
“大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不错,如今大人和赌王法王之间的确彼此猜疑,一向都是谁也信不过谁,但如今大人声势最旺,明君又是夺魁大热门,如果小子是法王或者赌王,是会眼睁睁看着大人最后万花夺魁,利益独吞还是选择相帮另外一王,搏一个利益共分的承诺呢?”
十方假意沉思了片刻,这才又问道:
“如果真如大公子所言,他们二王联手,恐怕就是大公子有心相帮,顶多也就是二加二等于二而已,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况且如今执花尊者可是代大公子参选的,难道大公子就没想过,如果执花尊者胜出,大公子就能力压我和赌王,和法王一起成为新的钱塘之主吗?”
燕天下听十方这么一说,又是一笑。
“小子就知道大人必定会心疑这一点,不错,实不相瞒,盼盼受伤,执花尊者替代的确是小子和边巴法王事先就商量好的,自从小子到了钱塘府,就直接去拜会了边巴法王,言说愿意用万贯家财,保法王万花夺魁,入主钱塘。”
“既然如此,大公子又何必来消遣十方,倒不如明日放手和十方一决高下!”
十方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
“大人莫急,小子之所以这么做,可并非是人心不足,妄图独吞钱塘,小子自知斤两,也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我看可未必吧,大公子来钱塘不找我十方,不找天赌王,直接去找边巴法王,不正是因为只有边巴法王有人却苦于没钱吗,而大公子这万贯家财,对于我和天赌王,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边巴法王,那可就是雪中送炭,岂能同日而语,如果明日执花尊者一举夺魁,大公子不就是一本万利了吗?”
燕天下听十方语气越来越严厉,而且句句说中自己的心思,脸上也微微变了颜色。
“既然大人已经识破我的意图,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不错,我的确是这个意思,但却并非像大人所说,真是为了和边巴法王联盟,要和大人还有天赌王一争这钱塘之主,毕竟,就算争到,我金陵燕家也是外来之人,哪能真能立足钱塘,之后势必也要完全听从边巴西卜的摆布,更况且,边巴西卜也并没有出海权。”
“所以,大公子是为了待价而沽,好能在我十方这里卖个好价钱,大公子,其实十方是个好交朋友的人,大公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只要当初直接来找十方,说不定如今已经拿到出海权了,大公子你说是吗?”
十方此刻突然神情一变,脸上再次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但燕天下一听,心中却是惊颤连连,暗道:
“看来方万秋把位子传给他,可并非只是因为父传子的缘故,此人年纪轻轻见识就如此了得,日后定能独霸钱塘,还是娘她老人家眼光独到,当初就说了,如果边巴西卜和天赌王没能在万花会前除掉十方,那日后统领钱塘府的非他莫属。”
原来当日燕天下从金陵动身之时,锦绣娘就问了燕天下,我儿此去钱塘,当如何行事?
燕天下自然说的是,到了钱塘,投诚十方,助他万花夺魁,好来换取出海权。
当时锦绣娘就摇头说道:“我儿如果这样行事,此行必定无果,也根本拿不到出海权。”
燕天下不明所以,当即问道。
锦绣娘便解释道:“我儿,我燕家这些年数次前往钱塘,一是想拜会方万秋,好拿到东海海路,一是想结识秦牧秦会之,但每次都无功而返,我儿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并不需要我们金陵燕家。”
燕天下立刻回道。
“这只是其一,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更担心我们燕家会由此也插足钱塘府,所以无论是方万秋还是秦牧,都是客客气气,把礼物原封送回。”
燕天下也知道这些年娘费尽心机,想要打通方万秋和秦牧的门路,但一直都无功而返,便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娘这次还要孩儿去往钱塘,参选万花会呢?到时候孩儿不还是被人家给撅回来?”
燕夫人却摇了摇头,“因为如今形势变了,你知道为娘这次为何派你去京城打探天子最终会派谁去往河间地面见白银天子吗?”
“咱们这不是为了替萨巫教打探的消息吗?”
“非也,等天子决定由谁去往河间地,自会事先下旨通告白银,如今白银国威正盛,青铜派谁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何须事先打探。”
“那娘是为了什么啊?”
“因为秦牧,当今天下,那三大家为娘谁都不惧,却唯独惧怕洛阳苏家,但却并非是怕苏宝卿本人,而是因为洛阳苏家的背后,站的就是秦牧秦会之,如果秦牧在钱塘,娘也不会派你去参选万花会了。”
“娘的意思是,这次康王北上,秦牧随行,正是我们燕家进入钱塘的大好时机?”
“不错,如今秦牧离开钱塘北上,方万秋生死不明,正是我们燕家进入钱塘并获取出海权的大好良机,但秦牧也必定会有所安排,毕竟,那天运赌王和边巴法王也都非善善之辈,如今,不管是秦牧还是方万秋,都选了一个叫十方的无名之辈,但我想,此人必定就是我们燕家这次能否达成目的的关键人物。”
“既然如此,为何娘却说孩儿此行,去投诚十方,并不能达到目的呢?”
“儿啊,你想那秦牧和方万秋都是何等人物,既然都选了这个十方,自然说明此人也绝非泛泛之辈,甚至,为娘可以说,如果天赌王和边巴法王能在万花会前置十方于死地,万事罢了,如果没有,万花会上,必会败于十方之手。”
燕天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娘,如果这个十方当真如此厉害,那孩儿该如何行事呢?”
锦绣娘微微一笑:“儿啊,自然是待价而沽,奇货可居八字,如此,他必定会就范的。”
“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不错,我儿此去钱塘,无需接触十方,直接去找边巴西卜,如今钱塘三王,十方坐拥七大瓦子和洛阳苏家,实力最强,天赌王有关山铜暗中支持,加上本身富可敌国,此二王都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我儿去了,恐怕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但唯独边巴西卜,虽然广得民心,但所得信徒,多为穷贱之辈,只有他缺的就是钱,我儿此去,正是雪中送炭,也只有他,会和我们燕家合作的。”
“找边巴西卜?娘,你方才不是说,十方最终会胜出吗,那我们找边巴西卜不就是明知必败而投之,这不是往水里白扔钱吗?”
“儿啊,你还是短练了些,找边巴西卜并非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待价而沽,此次万花会,十方必定风头最胜,天赌王和边巴西卜也都清楚,到最后势必会联手阻击十方,如果此刻我们燕家救他于危难,我儿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岂是区区锦上添花可能比的?”
“原来如此!”
燕天下这才恍然大悟,便按照锦绣娘事先吩咐的,依计而行。
但让燕天下没想到的是,短短数句,十方竟然完全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心里一边惊讶于十方年纪轻轻,就有此等见识,一边更惊叹自己母亲料事如神。
因为事先有锦绣娘的嘱咐,燕天下也只是惊讶了片刻,而后也哈哈大笑道:“大人果真英明,那我想,大人如今自然不会拒绝这笔双赢的买卖了。”
十方也哈哈笑道:“那是当然,十方方才都说了,十方是个好交朋友的人,而且,不瞒大公子,十方也是个酒色之徒,所以今日和大公子更是一见如故,等万花会完了,十方有了空闲,还想亲自前往金陵,这一是拜见一下燕夫人,二来,也想让大公子带着十方去见识见识这天下闻名的十里秦淮,到时候恐怕还要大公子破费呢,大公子可不能小气呦!”
“哈哈,十大人说笑了,从今往后,十大人就是我金陵燕家门上第一等的贵宾,燕天下别的不敢保证,但只要大人能得空来金陵,这一整条秦淮河,那就是大人自己家的后花园。”
二人心照不宣地大笑了一阵,十方这才又问道:“敢问大公子,如何才能保证明日必胜之法呢?”
燕天下此刻也不再隐瞒,直接说道:“大人,如今三元者,靠的就是最后哪位佳丽的身价最高,如今大人和天赌王财力相仿,就算大人略胜于天赌王,恐怕也多不过多少,边巴西卜虽然不如大人和天赌王,但珞珈信徒却不少,如果再加上我的财力,勉强也能一较高下,但如果到时候,我出其不意,把钱全压到杏仙子身上,如此就算边巴最终和天赌王联手,大人也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十方哪能不明白燕天下的意思,那就是说,如果自己不答应,到时候燕天下就会把钱投到阿丑或者碧桃身上,如此再加上章九乔和边巴西卜的财力,必定能胜过自己,但要是他压在丹杏身上,就算边巴西卜和章九乔联手,也必定比不过自己了。
毕竟,四大家有两大家支持自己,再加上七大瓦子本身的金银,的确能远超边巴西卜和章九乔的联合。
只不过,自己可没把握能从徐海直手里帮燕天下要来出海权,而且,就算能要来,恐怕也不能给,钱塘本就够乱了,再多个金陵燕家,就算我无所谓,恐怕秦牧也绝不会允许的。
但十方还是立刻满口应承下来,只不过,十方心里想的是,等万花会结束,老子立刻就带着杏儿和碧桃妹妹,阿丑妹妹溜之大吉了,到时候你翻账就去找秦牧吧。
“燕大公子,你看要不要写个契书,我当面画押。”
“不必,十大人金口承诺,小子岂能不信,如此,小子这就告辞了。”
等送走了燕天下,十方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哎呀,我之前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却总想不明白是什么,如今幸好燕天下提醒我了,不错,要是边巴西卜和章九乔真联手了,我是必输无疑,燕天下他哪里知道,边巴西卜和章九乔的厉害之处,他只不过是以常人来推断,却不知道,章九乔根本就不是人,而边巴西卜更是个疯子。”
“来人!”
十方也起身出门,叶梦得这时刚送走燕天下,听十方叫人,自己亲自上前,说道:“大人,燕天下他来到底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投诚而已,叶大人,如今时间紧迫,我有件要事去办,你帮我传个话给董解元,就说燕天下非要拉我去喝酒,我就先去陪他一陪。”
“这……”
叶梦得面露难色。
“大人,本来下官不该多嘴,但如今形势微妙,大人要独自外出,至少也要告诉下官去哪里办事,多久能回,也好让下官做到心中有数。”
十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我去一趟樟榆堂,天亮前必定回来。”
说着,十方就出了迎客厅。
“是,啊?!”
等叶梦得反应过来,吓的脸都变色了,刚想阻拦,却见十方已经飞身上墙。
“叶大人,我不怪罪你反水,但你也不能出卖我,尤其不能让杏儿知道,我去了樟榆堂。”
说完,十方就已经跳下墙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608章 化妖为人
夜色朦朦,一条人影上了樟榆堂的后墙。
“门外长河水,有时鸣不平,河边古樟树,亦各有枯荣,人事关时数,春风莫世情,贤哉沧海月,夜夜一般明。”
就见章九乔此刻独自一人,正坐在那颗大香樟树下,举着一只八角琉璃杯,抬头眼望明月,眼中似乎微微闪着泪花,嘴里念着一首诗歌。
“天赌王好雅致啊?”
十方轻声喊了一声,而后飞身而下。
但等他刚落地,就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十方头也没回,直接伸脚往后一踢,就听砰的一声,一人直直飞了出去,正撞在身后的墙上。
十方这一脚颇有力量,但那人却似乎毫无受伤,一提手中大筷子,又奔着十方而来。
“魏銮把头,我是有要事找天赌王商谈,并无恶意。”
十方从脚上的感觉已经知道背后是谁了,而这次他并没有再出手,而是将两只手高高抬了起来。
“槐儿,住手。”
章九乔依旧眼望弯月,并没有看十方,只是嘴里淡淡说道。
“娘!”
“嗯?”
章九乔轻声嗯了一下,语气中起了一丝不悦之气。
“是!”
魏槐这才收招垂手。
“你下去吧,不必在此伺候了。”
“是!娘!”
魏槐又看了一眼十方,这才转身,出了后院,只留下章九乔和十方二人。
“大人,请坐。”
章九乔这才放下手中的琉璃杯,但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用手请十方坐在对面。
十方也没客气,当即面对章九乔坐了下来。
章九乔先拿起桌上另一只八角琉璃盏,放在十方面前,而后又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十方斟上了一盏深红色的酒水,而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整个过程并没有问十方为何深夜不请自来。
“不知大人愿意陪老身饮上一杯吗?”
章九乔端起酒杯,再次眼望明月。
十方略一犹豫,但还是端起酒杯,冲着章九乔说道:“十方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状元红?”
十方放下酒杯,问道。
“埋了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口味,秦牧说,状元红最好的年份是十八年,老身不懂酒,也不知道会不会超过十八年,味道就变了。”
章九乔也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味道并没变,所谓状元红十八年最好,是因为每户人家添子有喜之时,都会将一坛花雕酒埋在地下,盼望着日后,其子能高中状元,届时就把老酒开封,招呼亲友,但能中状元者何其寥寥,故而大多都是在十八岁大婚之时,和女方家里的女儿红一起,用来招待宾朋的。”
“原来如此,看来这人世沧桑,当真是春风莫不解其情,虽然人之一世不过短短呼吸之间,但却杂而繁复,当真很难完全洞悉通透。”
章九乔又给十方和自己斟满了酒杯。
“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太复杂的,除了弱肉强食这最基本的天地法则外,人也就多了一字谓之于情,正所谓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方是人间之气。”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方为人间之气,呵呵,十大人深夜到来,不会是想和老身这半老徐娘来谈情说爱的吧?”
章九乔突然笑了一声,眼中却露出一丝寒光。
“十方此来,只是想亲口问问章天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十方又端起琉璃杯,一饮而尽。
“那大人以为呢?”
章九乔也举杯而饮,并没有直接回答十方,而是反问了一句。
“起初,我以为章天王只是个寻常的衙门仵作,所求者,不过是想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追求一点刺激,但后来知道章天王是这樟榆堂的主人时,我又以为如天下商人般唯利是图,所谓官商勾结,贪图黄白。”
章九乔听十方这般一说,嘴角只是微微弯了弯,但并没有打断十方。
“直到我知道章天王是这钱塘五王之一的天运赌王,可就完全糊涂了,一个在钱塘府权势滔天的聚宝盆之主,背后更有白银萨巫教撑腰,按说应该是个有吞食天下之心的枭雄才对,但为何却去做了个小小的仵作呢?”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方万秋不也只是一个乞丐,秦牧不更是以酒商之身欺名盗世吗?”
十方却摇了摇头。
“方万秋本就是瓦王,乞丐头当然只能是乞丐,而秦牧本身也的确是酒商出身,何来欺名盗世之谈,法王和女王更不必说,但唯独赌王您与众不同,如果只是为了隐藏身份,药店老板娘业已足够,又怎会以女子之身,用验尸仵作这等反而更能让人惊疑的身份来做掩饰呢?”
章九乔又是一笑,“这又如何,难道青铜律法有规定,女人就不能做仵作吗?”
“当然没有,但实际上,我已经让叶梦得和丘大哥调查过了,莫说整个青铜王朝,就是天下六国,除了章天王外,也再没有一个女仵作了,由此,我是百思不得其解,钱塘府赫赫威名的天运赌王,为何偏要去做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离奇女仵作呢?”
“大人难道对老身的隐私也如此感兴趣吗?”
章九乔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
十方摇了摇头。
“我不是对赌王的个人隐私感兴趣,而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章赌王本身天性并不喜欢和人,不,应该是不喜欢和活人打交道,或者说,相比和活人来往,我认为赌王您更愿意和不会说话,没有情感和思维的尸体打交道。”
十方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地说道。
章九乔听十方这么一说,眼中也显出了戒备的神情。
“难道这世人万千,就不能有老身这般不合群的人吗?”
十方却又回道:“当然,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算有人天性不合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样的人,大多会避世而居,远离人群和争端,但像章天王这样身兼樟榆堂掌柜和聚宝盆赌王,又能以白银萨巫教为后台,与其他四王并立钱塘的枭雄,恐怕并不是一个避世离群之人所能做到这些的吧?”
“所以呢?”
“没有什么所以,只是十方心里有个无法解释的矛盾,那就是天赌王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不是人?!”
十方并没有任何掩饰,而是直接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章九乔盯着十方的双眼,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突然大笑了出来。
“哈哈,大人您是开玩笑吗?老身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难道大人以为老身还能是个妖怪不成?”
十方依旧双目紧紧盯着章九乔。
“章赌王会化形之法,难道十方怀疑的有错吗?”
章九乔又笑了两声,这才收起笑容,脸上登时露出阴狠的神情。
“是叶梦得都招了吗?他难道就不怕他家眷的安危了吗?”
“方才十方已经说的清楚,又何须再去逼问叶大人,而且,如果真是叶大人自己招供的,十方还会独自一人,深夜来此,面见章赌王吗?而十方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绝不相信,赌王您真会用这等以家眷来要挟的下三滥手段。”
“下三滥的手段,你们人不是最喜欢用这样的手段吗?这也是我跟你们人学的。”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章九乔也就不再掩饰了。
“不错,下三滥的人是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但赌王您不惜废去所有妖法魂力,化妖为人,难道就是为了做一个连人都不耻的下三滥吗?”
章九乔沉默良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大人就算有所怀疑,但也应该猜不到我的真实来历,毕竟,这世上人多见,妖多见,但妖化人却难得一见,如此,我倒也想问问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猜到我是由妖化人的?”
第609章 樟榆无木,海中之湖
十方听章九乔亲口承认了是由妖化人,心中也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世所罕见的妖化人只是听诹取说过两句,章九乔到底是不是,事先十方也拿不太准,只是凭推测觉得除了这种可能,再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但为了阿丑和碧桃,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否则,如果今夜自己不能说服章九乔,一旦等她真和边巴西卜联手,自己是必死无疑,而自己身死是小,恐怕还会连累丹杏还有董解元众人。
所幸事实真和自己想的一样,十方登时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毕竟,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自然就能动之以情,晓之以利,从而将敌人变成朋友。
而此刻,章九乔先反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十方倒是早就想好了应对。
“不瞒章天王,不久之前,十方还只是个乡下的小叫花子,而且也根本无意卷入这钱塘的五王之争。”
“乡下的小叫花子?”
章九乔又冷笑了一声,“如果天下的叫花子都如大人这般,这天下恐怕就再无一个乞讨之人了吧?”
十方也知道,这样的回答肯定说服不了章九乔,因而就把太一道除妖,自己和丹杏如何相识,丹杏为何倾心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所有有关雨后村和碧桃的信息一概没提,也没说鬼母妖蛛,只是随便编了个土妖怪。
“虽然天下叫花子无数,但太一道二掌教的千金却只有一个,我只是比其他叫花子命好了点,杏儿的眼睛瞎了点而已。”
十方最后颇为自嘲地说道。
但等他说完,章九乔又是半晌无言。
“是了,有杏仙子在,要猜出我是妖化人,倒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自古倾国皆祸水,误人最是有红颜,杏仙子的确是红颜倾城,但对大人来说,今后到底是福是祸,恐怕还难说的很那。”
十方听章九乔这般一说,心里也不禁一颤,这红颜祸水之说十方可不是没想过,别的不说,单是方万秋和平安姬的活例,不就是自己之前亲眼目睹了吗?这还没说杏儿还有个道法第一,权势滔天的亲爹呢!
但因为丹杏对他情深义重,再加上郭大娘的教导,才让十方心中的情欲和责任把胆怯和自卑压在了心底,这时却被章九乔一语点中心中事,也不禁低头无言。
“大人来不是想问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怎么却又不说话了呢?”
章九乔见十方半晌无言,却先问道。
十方这才急忙收拾心神,心说当务之急还是要说服章九乔,至于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章天王能明言,只要十方能做得到的,必定尽心不辞,全力以赴。”
章九乔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大人话先不要说的太满了,我想要的,恐怕大人却并不愿意给。”
“十方之所以来,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章天王想要这半山之主,十方双手奉上,如果章天王想要满城富贵,十方也拱手相送。”
“半山之主?满城富贵?哈哈,这名利与我何干,这富贵又与我何干?半山之主能换我儿的命吗?满城富贵能还我夫君的人吗?”
十方听章九乔这般一说,登时惊的是目瞪口呆。
“天王,难道你,你要……”
“自古倾国皆祸水,误人最是有红颜,十大人,你知道这两句话是谁教给我的吗?”
章九乔眼中已然红润,一滴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滚落下来。
十方此刻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好半天颤声说道:“难,难道是,是,俞……俞……”
“不错,就是被我这个祸水害的失去了爱子,更失去了自由,被活活压在西子湖底整整二十年,我那苦命的夫君啊!”
“活活压在西子湖底?整整二十年?”
十方整个人都傻了。
章九乔此刻含泪仰天,望着那西沉的弯月,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在我还是妖怪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一日一月谓之一天,月亮一圆一缺谓之一月,日月三百六十次交替,太阴十二次圆缺才谓之一年,因为这年月日是你们人才有的时间,妖怪并没有。”
“而那一天,天海哥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我一起舍尽了全部妖法,化妖成人,那时我还认为,我们还能像妖怪那样天长地久,长相厮守的时候,但天海哥第一个教给我的,就是什么是年,什么是月,什么是天。”
“他说做了人,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只有短短数百个月,只有短短数万天,他问我会不会后悔,我坚定地说,我不后悔,哪怕只有短短数十年,短短数百月,短短数万天,我也不后悔,因为,我想作个人,我想像人那样,有个家!”
章九乔声调并不高,语气也极为平静,但却在十方耳中听来,字字都如炸雷一般。
“最终,我们散尽了全身妖法,化去了妖形,变成了真正的人,我第一次用手握住他的手,第一次抚摸他的心口,我感受到了温暖,是的,不是妖怪那冷冰冰的身体,而是温热的人的肌肤,砰砰响的人的心跳,我想,就算只能拥有这温暖数十年,也值了。”
“但是,就这短短几十年,短短数百月,短短数万天,我们都没能相守在一起,二十年!二百四十个月缺月再圆,七千两百个日升月又落,天海哥他独自一人被封在冰冷的西子湖底,而我想要的,就是在这余下已经不多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能陪在他的身边。”
“十大人,你能把天海哥还给我吗?如果能,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把聚宝盆让给你,万花魁让给你,把你的阿丑妹妹也还给你!”
“我……”十方愣愣望着章九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怎么?方才大人不是刚亲口说了吗,只要我说出来,大人就会尽心不辞的吗?”
章九乔冷冷的又冲十方说道。
“我是说过,但……但俞天海不是已经……他又怎么会被活活封在西子湖底呢?”
十方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大人,而且,能不能解救天海哥,就在大人你的一念之间,如果大人能同意,我说到做到,今后我们夫妻还会奉大人为主人,就如同当初我们侍奉主人木精梼杌和梧桐太子那般忠心不二,但如果大人不同意,那就别怪我万花会上,逼大人就范了。”
“木……木精梼杌,梧桐太子?!”
十方好悬没蹦起来,“你和俞天海,到底是什么人?”
“实不相瞒,我和天海哥当初都是东海海中湖小蓬莱之主,木精梼杌驾前的护法,我是一棵捧花香樟,天海哥是一棵镇风天榆,与那吞月半天鹰和卧雪人面鸮合称为樟榆无木,鸮鹰无羽四大护法!”
“樟榆无木,鸮鹰无羽?!”
十方可从没听诹取说过这些,因而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身体本能地就离开椅子想转身逃走。
“大人莫要惊怕,如今我与天海哥和大人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如果妖怪化人,就算以前有撼天动地之法,也会妖法全消,如今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妇,对大人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十方倒也听诹取说了,妖化人是彻底放弃了妖怪的身份,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人,虽然只有妖王级别的大妖才能做到,但代价却也是无比巨大的,会失去所有的妖法魂力,变成一个弱小的凡人。
“你和俞天海既然是木精梼杌手下的大护法,为何却会化妖成人,来到这钱塘府呢?”
十方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又坐回了椅子上。
“这说来,就话长了,如果大人愿意听,我也可以如实告之,反正如今我和天海哥早就是海中湖的叛逆了。”
十方本想摇头,但毕竟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点了点头。
章九乔这才说道:“东海海中湖木妖,自古就分为两族,一为草木,一为鸟羽,想必杏仙子应该也给大人说过的吧?”
十方点点头,心说这倒不是杏儿告诉我的,而是诹取早就说过的。
“那杏仙子也应该跟大人讲过,这天下五精也并非是与天地同寿的不灭之身,也有寿限,而自古以来,木精梼杌其实只是海中湖之主的共称,而为了木妖二族的平衡,历代梼杌,皆是一木一鸟交替相传,直到上代老主云程万里鹏接替了梼杌之名。”
这个十方倒是真不知道,不过他依旧点了点头。
“而我和天海哥就是上代老主驾前护法,虽然名为护法,但我们和老主妖法差如天壤,根本无需我们护卫,所以我们主要保护的是王妃、王子和公主,当时老主梼杌有两位王妃,也是一鸟一木,分别是栖梧乾坤凰和落凤日月桐。”
“栖梧乾坤凰和落凤日月桐?!”十方愣了愣神,问道:“难道是一只凤凰?!那这落凤日月桐又是什么?”
“凤凰只是人世谣传而已,其实凤是凤,凰是凰,凤为雄,凰为雌,所以只有凰才能成为海中湖之妃,而落凤日月桐是当年海中湖中最美的一株梧桐花树,因为美貌无双,所以雄凤皆围在其旁,日月也只围着她转,故而得名落凤日月桐。”
“哦,也就是说,梼杌并不像康王那样,有断袖之好,只不过,这什么落凤日月桐就算再美,也不知道被那些雄凤给糟蹋多少次了,梼杌难道就不怕头上长草吗?”
十方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脑子里都冒出来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忍着没敢说出来。
章九乔继续说道:“桐娘娘为老主先生下一子,就是日后要继承梼杌之位的梧桐太子,凤妃也为老主生下一对孪生儿女,姐姐是大公主凭霄双瞳雀,弟弟是二王子踏天千尺鹏,又称天鹏鸟!”
“天鹏鸟?!那不是当今的木精梼杌吗?难不成……”
十方瞠目结舌地惊道。
“是的,就是天鹏鸟和他姐姐凭霄双瞳雀联合凤妃,合谋害死了老主,并栽赃诬陷给桐娘娘和梧桐太子,最终将桐娘娘和太子一并杀死,夺了梼杌之位,天鹏鸟就此成了新的海中湖之主,而凭霄双瞳雀也入主小蓬莱,成了新的王妃。”
“啥?!弟弟联合姐姐和亲妈害死了亲爹,夺了王位,然后娶了孪生亲姐姐当了王妃?我理解的对吗?”
十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人理解的没错,就是因为天鹏鸟和亲姐姐的丑事被老主察觉了,他们这才孤注一掷,先发制人,害死了老主,谋逆了王位。”
十方缓了好半天,这才有点缓过神来。
“这么说来,你和俞天海一樟一榆,服侍的就是那桐花娘娘和梧桐太子,而娘娘和太子被害,天鹏鸟自然不会放过你们,所以你们才逃出了海中湖?”
章九乔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中满含愧疚地说道:
“本来太子一死,我和天海哥也应该以死殉主,但那时我和天海哥刚刚相互生出了情愫,我不想死,便拉着天海哥一起逃出了海中湖,如今这或许就是我们背主逃生而遭到的报应。”
“你们逃出了海中湖,难道天鹏鸟就这么放过了你们?”
十方倒是也能理解章九乔当时的选择,只不过,她和俞天海知道这么多秘密,天鹏鸟哪可能会放过她们。
“当然没有,当时天鹏鸟就派出半天鹰和人面鸮带领着几乎整个海中湖的好手追杀我们,我和天海哥都受了重伤,幸好及时上了岸,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是哪里,只是见前面有一大片树林,里面既有樟树,又有榆树,我和天海哥便显了本相,藏在林中,这才侥幸躲过了追杀。”
“哦,原来是这样。”
“但天鹏鸟并没有死心,依旧经常派各种鸟妖上岸寻觅我们,如果我和天海哥一旦用了法术,化为人形,就必定会被发觉,故而,我们自此就完全作为一棵普通的樟树和榆树,一直扎根在了那片树林之中。”
“一直都作为一棵普通的树?那你们藏了多少年?恐怕日子不短吧?”
章九乔摇摇头,“不知道,方才我已经跟大人说了,妖怪是没有年月日的概念的,尤其是我们草木妖,本就寿数极长,而你们人的沧海桑田,人生一世,在我们看来,不过只是草木一秋而已。”
“所以,你们最终化妖为人,就是为了彻底躲开天鹏鸟的追杀,好能重获自由吗?倒也是,一直作一棵不会说话,也不能动的树木,时间长了的确受不了。”
哪知章九乔却又摇了摇头,眼中也再次盈上泪光。
“并不是如此,天海哥起初并不赞成化妖为人,而我们本就是树木,又哪会觉得辛苦,只是因为我想去做个人,想要去做个母亲,想要像人一样,有个温暖的家,才一心想要化妖为人的,最终,天海哥架不住我的苦苦哀求,这才答应了下来,哪知道就是因为我这个任性的要求,最终却害了天海哥,也害了自己。”
第610 母与子
“你们并不是为了躲避天鹏鸟的追杀才化妖为人的?”
十方毕竟是个人,当真有些无法理解章九乔的心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只是为了有个家?
“天王,我不是太懂啊,难道妖怪就不能成家吗?木精梼杌不就娶妻生子了吗?”
“鸟木妖可以,毕竟,他们和你们人相似,都有一颗心,都会哺育后代,但我们草木妖就不行,因为我们没有心,而我们的后代,也都是随风逐波,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和父母再无瓜葛。”
章九乔回道,语气已渐渐趋于平淡。
十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倒是,龙行龙径,蛇行蛇路,各有其道。”
“各有其道?凭什么我们草木妖就不能像鸟妖和人一样,难道就因为上天让我们生而无心,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们作妖,让我们也有了像鸟妖和人一样的感情?”
章九乔似乎被刺激到了一般,本来已经平复的语气登时又凌厉起来,脸上更浮上一团骇人的怒色。
“这个……”
十方登时被问的没词了,心说章九乔看来神经也不太正常,这是上天规定的,我哪知道啊!
不过十方至少明白一点儿,现在最好别刺激章九乔,本来她就是妖化人,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再加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变成了人,结果二十年来,儿子死了,老公又被关在西子湖底,守了整整二十年活寡,这他妈是个正常人估摸也能疯了。
“在那树林之中,每一次,当我看着我亲生的孩儿们,被风吹散,飘零四方,自此天涯永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当中哪个能活下来,哪个能生根发芽,哪个能长成参天大树,我就像万刀加身一般,痛苦难当,大人,当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时,或许就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十方倒是被章九乔这几句话给打动了,毕竟,他从小也是无父无母,也曾无数次幻想过,父母是什么样的,如果自己有爹有娘,肯定不会让自己流落到黄觉寺,也不会让自己沦落为小乞丐,受尽人间冷暖,刀剑相逼。
“虽然每次天海哥也是这般劝我,说这就是我们草木的命,但我毕竟是个母亲,我恨风,我恨雨,我恨那些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却在我身上啄花采蜜的鸟儿和虫子,是他们硬生生夺走了我的孩子,那时,我怨恨上天为何要让我们草木经受这样的痛苦,直到有一次……”
“有一次?”
“是的,有一次,树林中来了几个人,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人,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白色的帽子,拉着一张草席,里面裹着一个不会动的人,到了我和天海哥的面前,他们商量说,这两棵树挺大的,可以遮风挡雨,就把娘埋在这里吧。”
“原来是遇上了发丧的人家了。”
十方并没有吭声,只是心里暗暗念道。
“他们就在我的脚下,挖了个坑,把那个不会动的人埋了进去,又立了块墓碑,之后痛哭了一会儿,这才离去,再之后,时不时就能见到他们又回来了几次,每次都跪在我面前,哭上一哭,烧些白纸,再后来,又有不同的人把不会动的人,也这样埋在地里。”
“我开始好奇起来,就问天海哥,他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人也是种在土里,会长出一个新的吗?但为何我从没见过,有人长出来呢?”
“那时天海哥也不太懂,无法回答我的疑问,虽然我们也猜出来,那些不会动的都是死人,但在海中湖的时候,草木妖死了,都是自行枯萎,而鸟妖死了,就会被其他鸟妖分食掉,并不会种在土里,当初,天鹏鸟就吃掉了老主的身体。”
十方虽然听的是糊里糊涂加胆战心惊,但却不敢再刺激这个好像已经疯狂了的女人。
“再后来,树林里埋的死人越来越多,既有老也有小,偶尔还有人会把只有人才会用到的东西,跟死人一同种在土里,甚至有时还有几百个几千个死人,被一起扔进树林,埋到一个大坑里。”
“人才会用到的东西?哦,应该就是陪葬品了,几百人几千人一起埋了,这不是发生了战争就是天灾饥荒,看来她和俞天海在那里呆的时间可不短啊。”
十方又在心中暗暗念道。
“我和天海哥越来越奇怪,既然明知道种在土里,死人也不会复生,为何人要这么做呢?为了弄懂这个疑惑,天海哥就开始去研究那些随着死人一起埋进土里的东西,直到他发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书。”
“书?”
十方忍不住问道。
“是的,就是你们人写满了字的书本,自此之后,天海哥每天都沉迷在书本之中,连陪我说话都少了,但他也弄懂了,为什么你们人明知道,就算把死去的人埋进土里,也不会重新长出一个活的来,却为何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十方也起了些好奇心。
“就是因为只有你们人才有的东西——家,而这些死人都是至亲家人,天海哥说,当初你们人其实也曾像鸟妖一般,会把死人吃掉的,但这些都是自己的至亲家人,你们人渐渐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但如果把死人交给别人,或者随便扔掉,也还是被别人吃掉,或者被鸟兽虫鱼吃掉,所以才把亲人埋在土里,以求慰藉,这就是你们人所说的入土为安。”
虽然十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但还真不知道入土为安是这么来的,因而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虽然天海哥跟我解释了,但我当时却无法理解,土不应该是生出草木的地方吗?人怎么会这么奇怪,反而把死人埋进土里,当真好笑的紧,本来我也没再当回事,但自此之后,天海哥就迷上了你们人写的书,凡是有书被一同埋在土里的,天海哥就会在没人的时候,把书挖出来,如饥似渴的看,甚至好久好久,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把书挖出来?!”
十方脑子瞬间一闪,“难道说……”
“是的,就是你们人所说的盗墓,也正因为这样,天海哥甚至还学会了仅从土壤就能分辨出,土里埋的是什么,是金器,是书本,还是什么都没有。”
十方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心里猛然间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不,不可能吧!”
而章九乔继续说道:“因为天海哥迷上了书,每天都是日以继夜的看书,甚至连话都不跟我说了,我好无聊,实在耐不住,就把那些刚埋进土里的死人也挖了出来,想学着你们人那样,体会一下,这个神奇的家到底是什么,只不过,我是把所有的死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因为我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能陪在我身边的。”
“你,你和死人玩过家家?”
尽管十方已经被俞天海懂望土辨物的能力惊的不行,但此刻听章九乔所说,整个人都有点快崩溃的感觉了,但转瞬间,十方就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就算变成了人,也还是更喜欢和死人相处,也是这个缘故?”
章九乔平静的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死人最听话,既不会乱跑,更不会被风雨卷走,而且死人和我一样,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也就不会再死一次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不会丢也不会死的乖孩子。”
十方只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望着章九乔。
“我本以为,这就是你们人所说的家,我也能拥有家了,但是我错了,这些乖孩子们虽然不会再死,但他们也不会跟我说话,而且还会腐烂,甚至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每一次一个乖孩子烂掉了,我都难受的想哭,但我哭不出来,因为我那时还只是个木妖,还不会像你们人,难过的时候,会哭会流泪。”
“尽管我很难过,但因为很快就有新的乖孩子来加入我的家,倒也能平复我的悲伤,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把死人从土里挖出来,做我的孩子,是你们人绝对无法接受的,很快,就有人发现自己家人的墓被挖开了,你们人也开始查找原因,我和天海哥本以为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走畦人,一下子就识破了我和天海哥,说我们是木妖,就是我们挖开了坟墓,他要杀死我们。”
“走畦人?!”十方更是一惊。
“原来大人也听过走畦人的传说,是的,一个走畦人,我不知道你们人里面,还有能杀死妖怪的走畦人,但天海哥因为看了很多书,他知道,是他告诉我,那叫走畦人的,只不过,那个走畦人并没什么本事,反而被我和天海哥给杀死了,还连同那些一起要杀死我们的人。”
“你们杀了那个走畦人还有那些死人的家人?!”
十方颤声问道。
章九乔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因为动了法力,就惊动了那些还再搜寻我们的天鹏鸟手下,我和天海哥只能逃走,我忍痛无奈抛弃了我那些乖孩子,之后又和天海哥辗转了好多地方,每次都是在你们人埋死人的坟地落脚,但不久就要再杀人逃走,直到有一次,我和天海哥都受了重伤,逃到了一个名叫淮楚兴化府的地方。”
“淮楚兴华府?”十方疑惑了片刻,突然抬头叫道:“不会是红玉姐姐吧?”
章九乔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说道:“不是红玉姑娘,而是她的祖父,他就是在我做妖怪的时候,唯一一个活人的乖孩子,也正是因为他,才让我有了想要化妖为人的想法。”
“红玉姐姐的祖父?”
十方此刻已经不是惊或者傻了,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当时,我和天海哥一起逃到了兴华府,在一处大坟地里藏了下来,而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大坟地的守陵人,我伤好了一些之后,又忍不住挖出一些刚入殓的死尸,结果却被那个孩子发现了。”
“他发现你们是妖怪了?难道你们也杀了他?”
章九乔却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他正在巡查墓地,却听见我叫那些死尸乖孩子,他就躲在一旁偷看,见我并没有伤害那些尸体,他也没声张,只是快天明的时候,他主动出来对我说,能不能让他把这些尸体重新埋回去,如果我真想有个孩子来陪伴,他自愿当我的孩子,否则,要是被人发现坟墓被动过,我们也不安生,他也会被抓去官府问罪。”
“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当你的儿子?”
十方目瞪口呆地问道。
章九乔神情黯然,眼中露出了一丝和人一样的温馨之色。
“因为他是个孤儿,从没有见过爹娘一面,是被一个不会说话的守陵人在一个坟茔旁捡回来的,他说他从小做梦都想有爹娘的疼爱,尽管他知道我是妖怪,但却见我对那些死尸就像对亲生孩子一样温柔,他也颇为感动,觉得我不像是个杀人的坏妖怪,因而就不想让我被太一道除掉,所以才主动出来的。”
“不想你被太一道除掉?”
“是的,因为距离兴华府不远,就是太一道的第一山宗,故而兴华府一直都没有什么妖怪敢来,当时我和天海哥身上都有伤,如果惊动太一道,势必也会再惊动海中湖,那我和天海哥恐怕就要毙命在兴华府了。”
十方这才点了点头,心里也莫名有些感慨章九乔这令人称奇的诡异经历。
“自此之后,他就真陪着我,和我玩起了娘和儿子的游戏,因为我不再挖死尸,也就没有再暴露,渐渐的,我就把他当成了亲儿子看待,他也把我当成了母亲,把天海哥当成了父亲,他每天都陪我们说话,给我们讲人到底是什么,家到底是什么,父母和孩子,又到底是什么,还会亲口叫我娘,叫天海哥爹,那段时间,我和天海哥都特别,特别地开心,直到有一天,他带了两瓶酒,一只鸡,哭着来看我们,跟我们说他要走了,日后不能再尽孝了。”
十方倒也明白,如果没出事,恐怕章九乔现在还是一棵树种在兴华府的坟茔里呢。
“他要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他说朝廷和大锡国打仗要征兵,他已经被强征入伍,马上就要奔赴西北边疆,此一去,恐再无相见之日,而后,他敬了我和天海哥三杯酒,又冲我们磕了三个头,还叮嘱我们保重,千万不要再挖尸体了,最后他哭着念了一首诗,自此离去。”
章九乔一边说,眼中也流下了泪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起初,我虽然也很不舍,也很难过,但就像我那些随风而去的孩子还有那些被当做乖孩子的死尸一般,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也会飘走,飘到远方,我以为我能忍的住。”
“但等他真的走了,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身体被完全掏空了的感觉,我发现我怎么也承受不住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完全懂得,那是一个母亲,亲眼目睹爱子离别时,那种扯心裂肺的痛。”
第611章 万里寻子,慈心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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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听章九乔诉说前情,心中也颇为矛盾,一方面,章九乔手上不知道粘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但另一方面,章九乔虽是个无心木妖,却能有这等为母之情,倒也难能可贵。
章九乔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又说道:
“最终,我实在承受不住了,本来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叫娘,能叫爹,能和我们说话谈心,真心陪着我们的好儿子,但转瞬间,他就走了,我真的受不了,那些死尸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了,所以,我就和天海哥商量,我们去西北找我们的儿子好不好。”
十方愣了愣神,问道:“你们真去找他了?”
章九乔点点头。
“起初天海哥也有些犹豫,毕竟,我们是妖,那时还不太懂你们人的世界,只知道这个世界很大,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尤其是去战场上找。”
“但我说,他去的是战场,一旦有个闪失,那我们的儿子就死了,天海哥这才答应,因为兴华府临海,我们不敢用妖法,只能趁夜离开了坟场,白天还是化作本相,假装是两棵普通的树,晚上才敢赶路西去,一直走了好久,确定不会惊动海中湖的鸟妖之后,这才用幻化术化了人形。”
十方倒也知道,恐怕俞天海和章九乔最少也是出了兴华府,才敢变成人形,两棵树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移出兴华府,定是用了不少时日。
“起初,我想化作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但天海哥说,我们是去找儿子,你这样子,找人时跟人一说,自己儿子从军打仗去了,谁能信呢,而且,他还说,很多书上都说,貌美的女子都是红颜祸水,是导致国破家亡的元凶,便跟我说了,自古倾国皆祸水,误人最是有红颜这句话,让我最好变的丑一些,老一些。”
“其实吧,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如果长的漂亮都容易惹麻烦,可不单纯是女人,而且,像国破家亡这样的大事,我觉得倒怪不得这些女子,反而是男人的责任更大一些吧?”
虽然十方也觉得俞天海说的挺对的,就像碧桃如果没有丑木钗,那这一路上绝不可能顺顺利利,早不知道会惹下什么天大的麻烦了,但要是把国破家亡的罪责都怪到女人头上,似乎也有点太偏激了。
“大人这话定是哄杏仙子开心时说过很多次了吧,只是大人还是太年轻了,还远不知道这世上的险恶,因为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是我求天海哥去找儿子,如果不是我非要救那个人,也不会害的天海哥落得这般下场了。”
“救那个人?你们救了谁?难道你们真遇上了大麻烦了?”
十方听章九乔说的蹊跷,也忍不住问道。
“麻烦?何止是麻烦,简直就是我和天海哥这辈子最大的灾祸,当时我们依照天海哥说的,变作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一路往西北,在经过华州府的时候,我们碰上了一个名叫慈心的小和尚,当时他正被两只青铜金妖追杀。”
“青铜金妖?你们不是去往永兴军吗,怎么跑到关中秦川了?”
十方微微一愣,登时就想起黛靡了,诹取之前招供的时候,也跟他说了,当初黛靡刚一下华山,就被两只青铜金妖盯上了,而金妖一般也只会在关中地区出没。
章九乔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十方。
“关中秦川不就是永兴军路吗?华州府过去不就是长安府吗?而且当时青铜大锡是在秦凤路的湟州府打仗,要去湟州府,必定要路过永兴军的。”
“是吗?”十方这才一脸尴尬地说道:“我之前真是个乡下叫花子,对这什么路啊州府啊都不怎么熟悉。”
章九乔也没在意,继续说道:
“当时虽然我们化作了人形,但依旧不敢太接近人,还是在夜晚赶路,那一天我和天海哥在华州府北面的山路上,正遇到两个青铜金妖要吃人,本来我和天海哥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我们身为木妖,和人比起来,反而和金妖更接近,而且,我们木妖本就被金妖所克,虽然那两个青铜金妖都是妖法低微,但毕竟这里是金精穷奇的地头,我们也不想惹麻烦。”
“那你们为什么又要救那个小和尚呢?”
“因为当时那个小和尚已是伤痕累累,眼看就要被金妖吃了,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但临死之时,他却跪在地上,仰天喊了一声,娘,儿不孝,今后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原来如此,想是天王你将心比心,这才出手相救。”
十方这才明白,定是这慈心和尚临终时的一声娘,让章九乔动了恻隐之心。
“是的,但当时我哪里知道,这竟是我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如果事先能知道救他的后果是什么,那当时我宁可一死,也不会出手的。”
“嗯?难道这个慈心和尚恩将仇报了不成?”
十方却想不明白,一个连青铜金妖都打不过的小和尚,是怎么能让章九乔这海中湖的大护法如此愤恨的。
“恩将仇报?对,就是恩将仇报,以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妖怪是冰冷的,而你们人却是温暖的,直到多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其实你们人也是冰冷的,尤其是那颗心,甚至比我们妖怪还要阴冷的多,只不过,你们会用温暖的身体做伪装,把那颗最阴冷的心给包起来,所以,你们的心才要不停的跳动,不能停下来一时一刻,因为一旦停下来,你们人也会变得冰冷刺骨。”
“呃……”
十方不明白章九乔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段,但他也不想反驳,只能又问道:“那个和尚到底如何恩将仇报了?难道他知道了你们是妖怪,从而告发了你们?”
“他当时并没有,反而对我和天海哥感恩戴德,就算知道了我们是妖怪,也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谢我们的救命之恩,我们也就被他给骗了,还告诉了他我们是要到西北战场去找我们的儿子,他当即自告奋勇,说要报恩,要帮着我们一起去找儿子。”
“嗯?这和尚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啊,一般人就算被救,但要是知道救自己的是妖怪,恐怕也会吓的屁滚尿流,早撒丫子跑了,哪可能还自告奋勇要陪着妖怪一起去找儿子。”
但十方并没有吭声,只是心中暗自思索。
“当时我和天海哥哪里知道你们人的险恶,还以为他是真心报恩,而我们身为妖怪,的确不方便和人打交道,因而也就答应了他,让他和我们一路西去。”
“这么说,的确是他把你们告发了,或者是他把你们带到太一道的地头上去了?”
章九乔冷冷一笑,“大人怎么糊涂了,华州府哪有太一道,那是关中秦川之地,是混元教的地盘!”
“啊?哦,对,我是一时口误,说成太一道了。”
十方脸上再次露出尴尬之色,急忙改口道:“难道他真把你们引到混元教去了?”
“没有!”章九乔摇摇头,“当时他可能的确是想一心报恩,一路上对我们恭敬有加,前后打点,真的带着我们去了湟州府的须弥山。”
“湟州府须弥山?!”
十方瞬间眼睛就瞪大了。
“对啊,那里就是青铜和大锡开战的战场,只不过,等我们去的时候,仗早就打完了,两边已经罢兵多时了。”
而十方根本就没听章九乔说的是什么,而是又叫道:“那不就是古骨龙城了?”
章九乔却满面疑惑地看了看十方,“古骨龙城,那又是什么地方?”
“天王不知道古骨龙城?那须弥山下不是有个小城,名叫古骨龙城吗?”
“须弥山下小城?大人你说的是什么,须弥山周围几百里都是一片荒漠,哪有什么小城?”
“没有?”十方又是一愣,“这怎么可能?”
“如今我什么都说了,在这上面有欺骗大人的必要吗?真的是没有,大人也不想想,当时青铜和大锡在须弥山打了几年的仗,就算有,也早就被夷为平地了,当时我们找到须弥山的时候,只有一支青铜守军驻扎在须弥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古骨龙城。”
“真的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
十方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哦,我明白了,那时红玉姐姐的爷爷年龄肯定不大,这少说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能那时还真没有古骨龙城,也许就是那支驻扎在须弥山的青铜军,后来才建了城,毕竟,方万秋也说过,古骨龙城本就是一座关隘,连小城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十方这才又问道:“那你们找到红玉姐姐的爷爷了吗?”
章九乔神情登时又黯然下来,摇摇头。
“没有,慈心在军营里也打听了,根本没人知道,毕竟双方大战死了好几万人,又哪能找得到了!”
“没有找到?”
“没有,最后我也只能当他战死了,就在须弥山上学着你们人给他垒了个空坟丘,当我坐在坟丘前发呆的时候,就听慈心说,其实青铜律法有规定,如果是家中独子,又有父母在堂,是可以不用服兵役的,如果当初我们能出面说是他的父母,他也就不会死在大漠了。”
十方又是一愣,但转瞬间又说道:“哦,我明白了,想必天王就是因为慈心这番话,才生出了化妖为人的想法的吧?”
章九乔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是啊,当时我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听慈心这般一说,登时就想到,我儿肯定也知道这样的律法的,但因为我和天海哥都是妖怪,他却不能让我们出面,而且他也知道我们被海中湖追杀,所以他宁可自己来送死,也没让我们出头说是他的爹娘,他是一片苦心为了我们啊!”
十方一脸惊讶的望着章九乔,心说看来这件事的确对她刺激太大了,虽然我觉得红玉姐姐的爷爷当时很可能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很可能只是想逃出你们的魔掌,才以从军为名离开兴华府的。
而且谁都知道他是个坟地捡来的孤儿,这突然冒出来两个爹娘,官府也不是傻子,哪可能信呢?
只是如今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就算解释了,章九乔恐怕也不会相信。
“所以,当时我就想,就算我再有个活人当儿子,他迟早也会被抓走去当兵,去打仗,最终战死沙场,但如果我们是人,那这样悲惨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到我们身上了。”
“因而那一刻,我就像找到了一个无比完美的解决办法,既能永远躲开海中湖的追杀,自己还能为天海哥真正生个孩子,或者很多个孩子,一家人就像你们人一样,既快乐又温暖。”
“这个……”十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章九乔解释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正当我想把这个好办法告诉天海哥的时候,慈心也向我们告辞了,我和天海哥当时真的太单纯了,真以为他是个好人,甚至天海哥还跟他说,要送他一笔大财富,作为谢意,就跟他说了这须弥山下有很多银子,让慈心可以带人来挖。”
“什么?!你们告诉他须弥山下有银矿的?那这慈心和尚不会就是边巴西卜吧?!”
这下十方好悬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因为之前章九乔告诉他了,俞天海有观土辨物之能,故而知道须弥山下有大银矿倒也没什么惊奇的,但此刻一听俞天海把这事告诉了慈心和尚,登时脑子一闪,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章九乔此刻也愣了愣神。
“大人这说的哪里话来,那边巴西卜如今不过四五十岁,那时恐怕还尚未出生呢,慈心哪可能是边巴西卜,只不过,大人一定也听过他的名字,但却并不是慈心二字!”
章九乔这话一说,十方这次可真的蹦起来了,脑子里几个本来互不相干的词也同时串联了起来。
关中秦川,华州府,混元教,和尚,钱塘府,方十二,半山,封印俞天海,西子湖底,大银矿,正一阴阳阵。
“难,难道这慈心和尚,就,就是那宝光如来?!”
好半天,十方颤声叫道。
章九乔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宝光如来也知道须弥山下有银矿了?”
章九乔又点了点头,但却说道:“当时天海哥的确是跟他说了,但他似乎并不相信,只是说他是个出家人,本是为了报恩,可不是为了财物,而且须弥山在大漠中间,就算挖出银子,也无法运出去,而后就告辞走了。”
“走了?”十方一时间还弄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只能又问道:“那天王你们呢,就直接化妖为人了?”
章九乔摇摇头。
“化妖为人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当时天海哥并不同意,虽然我不清楚求了天海哥多久,最终天海哥架不住我的苦苦哀求,才答应了下来,我们找了个荒山野岭,在那里又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最终化去了所有妖力,自此变成了人,但这却是我这辈子第二后悔的事,但当时,我却沉溺在家的幻想之中,就算天海哥问了我多少次,我都义无反顾地说不后悔。”
“那你们又是怎么来的钱塘府呢?”
“是天海哥选的,他说钱塘府虽然靠海,但如今我们已经是人了,就不必担心海中湖了,而钱塘周边也没有太一道的各山宗,他又从书上看到,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钱,有钱了才不会被别的人欺负,钱塘府是江南大镇,赚钱应该也不难,所以我们就来了钱塘府。”
“只不过,那时我们还没彻底弄懂到底该如何做人,为此也没少饿肚子,没少被人欺负,也明白了,钱对人真的是太重要了,但让我们开心的是,我们真的变成了人,我十月怀胎,还生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之后我和天海哥也学会了你们人是怎么谋生的,便盗了些有钱的大墓,开了这家药店樟榆堂。”
“原来如此,的确,只要做了人,就免不了要和钱打交道。”十方暗自想到。
“那时,我的一切愿望都实现了,变成了人,有了家,有了钱,也学会了有钱人那些我以前闻所未闻的种种享受,一家人也其乐融融,再也不用担心被海中湖追杀,虽然可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但我也知足了。”
“但是,有一天,慈心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时,他已经不叫慈心了,而是改了法号,叫做宝光如来,而且,还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混元道法,就在他出现的一刹那,我的梦全都破碎了。”
第612章 三王共计
十方听章九乔说宝光如来又出现在了她和俞天海面前,不由得问道:
“你们到底是碰巧碰上的,还是他刻意寻找你们的?”
章九乔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天意巧合,但结果却是,他的确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那他又是怎么认出你们的,毕竟你们已经化妖为人,和当初那白发老夫妇样貌截然不同,他还能认的出来吗?”
“是我们认出了他。”章九乔淡淡回道。
“你们主动认的他?”十方登时一脸惊诧。
“是的,因为当时我们家已经是钱塘数得着的富户了,而当时他已经投靠在方十二的旗下,方十二当时正在密谋造反,唯一缺的是钱,所以就想强收钱塘富户金银,这件事就是由他负责的。”
十方倒也听秦牧说过,当初方十二造反时,广收钱塘富户家财,当时苏宝卿的苏记银庄总号就在钱塘,结果被方十二强行征用,苏宝卿大难临头之际,只能只身逃出了钱塘府,结果满门老小都被方十二给残忍杀害了。
十方这才点点头,“原来你们是想保全一家的性命,难道化妖为人当真连一点自保的妖法都留不下吗?”
章九乔摇了摇头,“这世上本就如此,当你想获得某一样东西,就必须要用另外一样东西来换,上天是不会给你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的,如果给了,那就必定会拿走对你来说同等价值的东西,甚至更多,而且还不会给你自行选择的机会,那句所谓的我全都要,不过就是一句笑话而已。”
说着,章九乔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十方,又接了句:“就像大人你,难道真以为可以同时拥有你的杏仙子、碧桃妹妹和阿丑妹妹吗?”
“我……”十方登时语气一滞,好在章九乔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说道:“所以,为了保全我们一家和钱塘府其余的富户,天海哥主动提出,可以帮方十二找钱。”
“这也就是说,灵隐山下的大银矿,是俞天海告诉方十二的?”
尽管十方也早猜到了这一点,但真等章九乔亲口说出来,他依旧是难抑心中震惊。
“是的,当我们来到钱塘府的时候,天海哥就说,灵隐山下有一个难以估量的大银矿,比须弥山下的银矿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不过我们那时已经知道,钱是可以让人富贵无忧,但要是过了量,就是惹祸的根苗,所以我们并没有动这些银子的想法,其实单是我们找些稀有的草药,盗几座大墓,就足以让我们富贵一生了。”
十方倒也相信章九乔说的,毕竟那时他和俞天海已经有了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安安稳稳过人的日子。
“既然如此,宝光如来为何要把俞天海封在西子湖底呢?”
尽管十方也有了一些猜测,但毕竟这件事是当今钱塘之乱的根本源头,而且还涉及到了混元教,无论是为了黛靡还是丹杏,他都想问个清楚。
“方才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当钱多到一定程度,就是惹祸的根苗了,因为灵隐山下面的银矿太大了,大到了就连宝光如来和方十二也会为之反目的程度了。”
“天王的意思是……”
“难道大人还猜不出来吗?宝光他为何要投靠方十二,不就是为了要推倒崇信太一道的青铜天子,更改日月,令立君主,好能让混元教取代太一道而成为天下第一大教。”
十方微微点点头,接着章九乔的话继续说道:“而方十二本来也是想造反自己当皇帝,但当他看到这么多的银子之后,就动了成仙的念头,毕竟,如果真能长生不老,位列仙班,那不比当凡间的皇帝还要好上几万倍吗?”
“不错,自此之后,方十二就一心想要成仙,挖出的银子不是造半山仙境,就是到处采买灵芝仙草,求购海外神方,人也再没从半山上下来过了,以至于本来的大好局面瞬间逆转,手下兵将死的死,降的降,他却再没有过问过一句。”
十方又接着说道:“所以,这时宝光如来见方十二大势已去,就另起了心思,想把这银矿保留下来,留作日后混元教出关和太一道争夺天下的资本,所以就用了正一阴阳阵把银矿封了起来,又为了掩盖秘密,更是把所有知情人也都封在了西子湖底,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脱身,就被关山铜给杀死了。”
“大人猜的一点儿不错,想当初,要不是我和天海哥救了他的性命,他早就命丧金妖之口了,而他非但不念恩情,反而害的我们家破人亡,而我儿,更是因为他给方十二献了小儿炼丹邪法,才被方万秋给害死的,他其实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嗯?”十方微微一愣,略微琢磨了片刻,又问道:“那方十二用小儿炼丹的邪术是宝光如来献给方十二的?他不是反对方十二炼丹修仙吗?”
其实十方心里早有疑问,因为他亲眼见过烟雨洞里宝光如来当年主持建造的广寒宫和逆流天川,可见他为了方十二修仙,也是费尽了心机,并不像是反对方十二修仙的样子。
“所以我才说大人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懂你们人真正的心机,大人试想,那正一阴阳阵相传是当初天下正宗正一道的镇山大阵,能封五行之术,宝光如来要想在方十二眼皮底下摆下这么一座大阵,封印大银矿,那方十二毕竟也是一世枭雄,可不是好糊弄的。”
“嘶……”
十方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天王意思是,那宝光如来是以帮方十二求长生为名,名为修建半山,其实是为了暗摆大阵?”
章九乔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要说你们人的心可当真了得,那宝光如来心中暗藏诡计,但当面却是一副要为方十二炼出长生不老神药的忠心之貌,无论是修半山,进妖妃还是献邪方,都是为了最终的诡计得逞,而骗取方十二的信任。”
十方这时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不光是俞天海,还有灵福女王的姐姐也是知情人,最终也被宝光如来封在阴阳阵中,这才导致了天王你和灵福女王联手,要一同破了阴阳阵,好救出各自的至亲家人?”
“原来大人早已经察觉了吗?”虽然章九乔这样说,但无论是脸上和语气上,并没有一丝惊讶之色。
“实不相瞒,虽然我之前是有些怀疑,但真正还是刚刚听天王你说了前因后果,方才能确定的,天王你和女王布的这连环局可当真了得,就连董解元这样的老江湖都被你们瞒了过去,这才最终导致今日万花大会之上,我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由此可见,天王你和女王虽然是妖,但心机却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宝光如来!”
章九乔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直接承认,而是又说道:“我权当大人这是在夸赞我和冰哥,只不过,大人是如何察觉出来的?可否跟我说一说呢?也让我看看大人今夜到底是否真是诚心而来的?”
十方眼睛盯着章九乔,等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
“如果十方不是诚心而来,又哪可能独自一人来见天王,好,那我就表示一下我的诚意,到时希望天王也能如实告诉十方,你们到底是打算怎么破解这正一阴阳阵!”
“大人请便,章九洗耳恭听。”
“当初我刚到半山,女王就当着我和杏儿的面,把所有矛头都指向天王你,骗的我们都以为五王之中,你和女王才是真正的死对头,而天王你之前从不上半山半步,更是让我们误以为你就是因为女王是半山之主的缘故,如此更加坐实了你和女王势同水火,这就是第一个连环套。”
章九乔微微点了点头。
“而你们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让我们真的以为,五王之间,都是各自为政,彼此勾心斗角,从而在四王合谋逼死方万秋那件事上,让我们错以为只是因为方万秋相比其他四王太过于强大,你们只是被迫联手,除掉了方万秋,但实际上依旧是敌对的敌人姿态,只要方万秋一死,你们立刻就会彼此刀剑相向。”
“而第二个目的,就是好让女王行苦肉计,完全骗取我的信任,从而成功地在我身边安插下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的眼线,同时还让我觉得我同时手握乞王女王二王之权,再加上秦牧留下来坐镇的董解元,已是占据绝对的优势,从而自认为胜券在握,却根本想不到,其实你和女王早就联手了,这就是第二个连环套。”
“而这两个目的,都是为了要在今晚万花大会上一击必杀,从而让阿丑妹妹能顺利挺进三甲,而不会在平票的情况下,被我们事先选好的裁判们暗操出局,而我们这边投票的五人当中,我自不必说了,董解元和丘大哥更是老江湖,本身武功高强,不好操纵,那剩下的就只有苏宝卿和叶梦得,他们无论哪一个,只要有一个人投票给阿丑妹妹,那阿丑妹妹就有三票,而杏儿和大凤要么三对一,要么二对二,都无法影响阿丑妹妹了。”
“而最终天王你之所以选择了叶梦得,就是因为女王安排在我身边的那个眼线,提供了个机密的消息,说叶梦得早就将夫人和家眷秘密送回了苏州老家,所以天王你这才灵机一动,化身为叶夫人,这样做不仅能控制叶梦得,还能亲自到半山督阵,甚至还能在抽签的时候动手脚,这就是第三个连环套。”
章九乔这时咯咯一笑,“看来大人已经知道那个钉子是谁了,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反水了,还是大人真这么神,竟能猜的一字不差?”
“叶梦得送家眷出钱塘是丘山大哥亲自护送的,这件事只有我,董解元,丘大哥和叶梦得知道,就连杏儿都不知道。”
“董解元是何等人物,哪能轻易被人要挟替他人做耳目,而叶梦得要是早就投诚天王了,又何必还要把家眷送走,到时候直接让天王你冒名而来不是更合理吗?”
“所以,能泄密的就只剩下丘大哥一个人,但以丘大哥的为人,他是宁可死也绝不会做内奸的,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丘大哥无意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某个极为信任的人,而这个人,又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有五王背景的。”
“最终这条消息被天王你所用,我这才起了疑心,直到方才天王跟我说了前因后果,而被封在正一阴阳阵中的,除了天王的夫君俞天海,恰好还有女王的姐姐镶哥,如果我这还猜不到天王您和女王联手的话,恐怕也不值得天王你大半夜的跟我浪费这么多口舌了。”
“大人倒也算得上精明,只不过,只猜出我和冰哥联手也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我本就没认为那小丫头会多忠心,毕竟我和冰哥谁都没算到,杏仙子会做月老给她和丘山牵姻缘红线,结果那小丫头还真的动了情,不止一次恳求冰哥,说只要我们不对丘山下手,让她干什么都行,像这样被爱欲冲昏头脑的女人,就算反水,也再正常不过了。”
十方一听,脸上不由得也显出一丝怒色。
“天王,我之所以并没有当众揭穿大凤,就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她对丘大哥是真心的,而丘大哥也没把她当外人,所以才没有任何话瞒她,一旦我要说了,是大凤把消息透漏给了女王,丘大哥和她别说结成连理,恐怕当场就会拔剑自刎,天王你说大凤是被爱欲冲昏了头脑,那你二十年隐忍,为救你的夫君俞天海,又是为了什么?这就是我的诚意之一,为了丘大哥和大凤,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第二个人,包括杏儿在内。”
章九乔听十方这般一说,脸上瞬间也浮上怒气,但等十方说,他没有拆穿大凤,就是他的诚意之一,这才愣了愣神,而后长叹一声,嘴里幽幽念了句:
“自古女子多痴心,奈何男儿尽薄幸,他丘山恐怕也不会例外,不过,我倒是相信大人的诚意了,只不过,仅凭这一点诚意,还不足以让我能最终选择大人而不选择边巴法王。”
“那如果我说,其实天王并不是只和女王联手,而是天运赌王,灵福女王还有兰陵酒王三王联手,一起布下的这场万花大局,天王觉得这诚意够不够足呢?”
十方望着章九乔,又一字一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