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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花子     夜提刑txt下载     夜提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3章 死计难防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平安姬竟然真会断箭自戕,无不大惊失色。

    丹杏忍不住双手捂嘴,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世子司徒构更是喊了一声妈,而后身子前冲,但由于心神大乱,竟被脚下一块青石砖头绊住了脚,整个人摔倒在地。

    东南王司徒似更是如五雷轰顶一般,都傻在了原地。

    方万秋似乎也没想到,妻子竟然自戕右目,是不顾一切起身,一把抱住平安姬,颤声喊道:“千代儿!”

    平安姬和方万秋相互扶持,颤悠悠说道:“夫君,你变成这样,都是妾身害的,如今夫君少了左目,妾身没了右目,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没人会因为妾身的容貌,再来谋害夫君了。”

    “千代儿,这与你有何干系,你这又是何苦啊?”方万秋听平安姬这般一说,心如刀绞一般,就想扶着平安姬先坐下止血。

    但却见平安姬摇了摇头,一只手扶着方万秋,艰难站直了身子,而后面朝司徒似,用手一拔眼中断箭,鲜血瞬间喷了出来,将她半边脸完全染红。

    “王爷,当年烟凌渡你于我夫妻有救命之恩,但回头崖上,也于妾身有杀夫之恨,如此也算恩怨两抵,如今妾身斗胆恳求王爷开天恩,就此放我夫妻离去,让我们荒郊海岛,苟且残生。”

    听平安姬这般一说,司徒似才如梦初醒一般,望着平安姬半面鲜血,心中是又疼又恨,颤巍巍伸出手来,指着方万秋,厉声喊道:“爱妃,孤到底哪一点比不上这残废丑鬼,你为了他竟然自毁容颜?恩怨两抵?难道爱妃一点儿都不念这十几年的夫妻恩情吗?”

    “妾身从未将王爷当做夫君,又何来夫妻之情?如今妾身已经自毁容颜,难道王爷还不能放过我们夫妻吗?要是王爷觉得单是一只眼睛不够,那这样够吗?”

    说着,平安姬抓着手中的断箭,对准了自己的脸庞,自上而下,在那如婉月一般的绝美脸庞上,又划下一道深深的血槽。

    “千代儿,不要啊,大不了我们夫妻今天就一同死在扬羽蝶园,何必再求他这阴毒贼子。”方万秋大喊一声,一把抓住了平安姬的手腕。

    司徒似一看平安姬又划伤了脸,心疼的几乎昏厥,但却见方万秋一把抓住平安姬的手,不由得更是又心疼,又怒火中烧,一伸手,抽出腰间宝剑,一指方万秋,颤声叫道:“你,都是因为你阴魂不散,你要是早死了,爱妃她哪会……孤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平安姬此刻失血已多,已经无法站立,整个身子倒在方万秋怀中,此刻一看司徒似如凶神恶煞一般,提剑就要奔方万秋而来,平安姬提着最后一口气喊道:“王爷,难道你真的不放过我们夫妻吗?好,那好,妾身也不再求你。”

    说着,抬头望着方万秋颤声叫了一声:“夫君。”

    方万秋眼中流泪,但望着平安姬却露出凄苦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妈,不要啊。”这时就见世子司徒构跌跌撞撞扑倒在平安姬身前,哭喊道:“妈,你不要父王,难道连孩儿也不要了吗?”

    平安姬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殉情,但一看司徒构跪在面前,心中瞬间激起无限柔情,眼泪混着血滚滚而下,刚想叫一声儿,却听司徒似也大声喊道:“是啊,爱妃,就算你不顾及孤,难道你真能忍心扔下构儿?虽然他并不是孤的亲子,但这些年孤待他如何,爱妃你亲眼所见,只要爱妃你能回头,孤依旧视构儿为亲生儿子,日后定将王位传给于他。”

    司徒构本来正哭着哀求平安姬,一听司徒似说自己并非是他亲子,登时就如被雷劈了一般,满面惊愕望着平安姬,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方万秋也泪眼望着司徒构,颤声说道:“构,构儿,其实你才是……”

    方万秋一看司徒构哭着跪在自己面前,心中也是百转柔肠,如今生死一线,心想自此之后恐怕再无和儿子相认之时,因而一时间忍不住,就想说出实话,如能父子相认,哪怕死了也无憾了。

    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见平安姬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抬起脚来,一脚就把司徒构踢倒在地,同时冷声喊道:“不错,司徒似,他的确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他也不是妾身的亲生儿子。”

    平安姬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却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不光把方万秋、司徒似、司徒构给惊呆了,就连已经到了司徒似身后的十方和丹杏也跟被点了穴一般,是一动都动不了了。

    原来十方和丹杏方才见平安姬自毁容颜,也都惊呆了,但一看东南王依旧不放方万秋,十方就知道今天方万秋和平安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因而对丹杏低声说道:“杏儿,我们悄悄上去,先制服东南王,让他答应放了方万秋他们离开再说。”

    丹杏也点点头,因而二人趁着东南王的注意力全在平安姬的身上,就悄悄到了司徒似身后,刚想制住司徒似,但却听平安姬大喊一声,世子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十方和丹杏也不禁惊的停下了脚步。

    “妈?你,你说什么?孩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司徒构这才惊声问道。

    “不错,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年我嫁给司徒似的时候,的确是已经身怀六甲,但我怕司徒似不容,会谋害我子性命,因而临盆之时,就委派秦医官事先寻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将我亲子调换出来,而你,就是秦医官当初寻来的那个婴儿。”

    “不,不可能,妈,这不可能,我不信!”司徒构如疯了一般,狂声叫道。

    而司徒似和方万秋也都满面震惊的望着平安姬,张着嘴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十方和丹杏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这个惊天之秘。

    而这时,就见平安姬抬起头来,不再看司徒构一眼,而是目光直直盯住了司徒似旁边站着的十方。

    十方和平安姬视线一相交,忍不住身子就是一颤,这时就听平安姬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冲十方说道:“十公子,能否取出公子怀中的白玉碗来?”

    十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听平安姬突然说让自己取出白玉碗,也没多想,伸手就从怀中拿出方才方万秋托他带给丘山的白玉碗,刚想上前去交给平安姬。

    哪知道平安姬又急声说道:“当初秦医官送我子出青州,我就将一直贴身的白玉碗交给了秦医官,以为信物,为了日后母子还能相认,妾身就从白玉碗上掰了一块玉下来。”

    说着,平安姬一抖手,就见带血的手掌平摊,掌中托着一块白玉薄片。

    司徒似和司徒构同时回头,一看十方手里的白玉碗果真豁了个口子,缺口和平安姬手中的玉片形状一般无二,司徒似登时叫道:“你,你才是爱妃和他的孽种?!”

    十方和丹杏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等局面,登时都有些傻了,不知道平安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此刻一听司徒似说十方才是平安姬的儿子,吓得十方差点就把手里的白玉碗给扔了。

    “王妃,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方前辈……”

    没等十方把话说完,平安姬又万般凄苦地喊道:“不错,儿啊,你就是为娘的亲生儿子啊,不信你看看碗底,那上面有我扶桑平氏一族的家纹扬羽飞蝶,是当年为娘出嫁时,你外祖母赠予的百子千孙白玉碗啊,就是要传给你的。”

    “不,不是,这碗不是我的,是方前辈刚才才给我的。”十方急的汗都下来了,扭头冲着方万秋喊道,同时手一颤,白玉碗掉落地上,刚好碗底朝上,果然在碗底刻有一只扬羽蝶。

    “儿啊,原来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为父还以为今生再无和你相认之日了。”方万秋愣了片刻之后,是浑身颤抖,一边喊,一边扶着平安姬好像是想冲十方而来,但刚抬腿,就和平安姬一起摔倒在地。

    “啊!”这时就听司徒似发出一声如疯癫了一般的怒吼,“好哇!原来,原来孤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被骗了整整二十年啊。”

    就见司徒似将手中剑一立,怒吼叫道:“刘副将何在,快,快将他们全给孤杀死,全杀死,一个不留!”

    司徒似一边大喊,一边挺剑就奔着方万秋就过来了,“姓方的,孤要你连鬼都做不得。”

    等司徒似提剑大喊,奔着方万秋而去,十方这才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了,心说哎呀,这次可真是上当上到姥姥家了,因为自己对方万秋和平安姬的经历一直是心怀怜悯,故而方才才没多想,接下了这白玉碗,哪知道这原来是方万秋早就设计好的死计啊。

    “哎呀,我可真是个蠢货,方万秋他一世枭雄,又有绝艺在身,就算事先没有防备,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射成重伤,原来他早就抱着必死之心,要行这李代桃僵的死计。”

    眼看着司徒似疯了一般,提剑直奔方万秋,十方也急了,心说要是方万秋和平安姬真的死了,那自己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而十方也顾不得别的,是直奔司徒似追来,但还没等他追上司徒似,就觉得眼前寒光闪闪,三只狼牙箭直奔自己面门射来。

    吓得十方急忙往旁边一闪,三只箭射空,但就这么一耽搁,司徒似的长剑奔着方万秋的胸膛就刺了下去。

    十方眼瞅着方万秋是不躲不闪,甚至都没有看司徒似一眼,而是直直盯着自己,在司徒似长剑刺进他胸膛的一瞬间,十方似乎看到方万秋眼中光芒一闪,微微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脸上好似带着某种歉然的神情。

    噗的一声,长剑透胸而过。

    “爹爹!”与此同时,就见从旁边断墙之上,一个白衣女子是一声惨呼,飞身而下,手中握着一柄闪着绿色荧光的小剑,几步就到了司徒似身旁。

    一道荧光闪过,绿色的剑尖,也刺进了司徒似的胸口之中。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白衣女子和东南王司徒似身上,并没有人看到,平安姬望着瘫坐在不远处的司徒构,嘴唇微微动了动,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中那块儿白玉薄片也滑落地上。

    “娘的儿啊,对不起。”

第524章 尘埃落定

    扬羽蝶园之内,方万秋的女儿阿源剑刺东南王司徒似,随着司徒似的身体缓缓软倒,旁边已经被长剑透胸的方万秋却是口喷鲜血,惊叫一声,“阿源,你怎么又回来了?”

    “爹爹!”阿源哭叫一声,也顾不得扎在司徒似胸口的小剑,转身要来看方万秋伤势如何,正这时,方才撤出蝶园的刘副将已经带着弓手和无数兵士,冲进蝶园,刘副将一看一个白衣女子剑刺东南王,是张弓搭箭,弓弦一响,一只狼牙箭如电一般,就到了阿源的身后。

    “宁宁!”

    眼看着阿源就要被一箭穿心,就见有一高一矮二人,也从断墙跳进蝶园,二人瞬间就到了近前,其中那矮子一提手中刀,凌空一挡。

    半空中响起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之声,就见刘副将射出的那支狼牙箭竟然射穿了矮子手里的钢刀,而后噗的一声,再次扎进了阿源的后背,鲜血瞬间将白衣染红。

    而阿源也身子前倾,朝着方万秋就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高个子也手提长枪,到了方万秋近前,刚喊了声“瓦王”,一看阿源中箭,慌忙用手一扶。

    十方这才看的清楚,扶住阿源的正是丘山丘鹏飞。

    “阿源!”方万秋一看女儿中箭,血染白衣,不禁又吐了一大口鲜血,这时就听丘山大喊一声:“张显,你背上宁姑娘,我背上瓦王,快走!”

    张显用钢刀挡刘副将的狼牙箭,本以为能救下阿源,哪知道狼牙箭竟然射穿钢刀,一时间张显也有点发傻,这时一看阿源中箭,眼睛都红了,刚想提着带孔钢刀,上去和刘副将拼命,但被丘山一声大喊,这才醒悟,急忙转身,从丘山怀中接过阿源。

    而丘山一俯身,刚想去扶方万秋,却听刘副将大喊一声:“贼子想逃,快放箭,莫要让一个贼人逃脱!”

    就见刘副将身旁那些弓手,个个张弓,箭头就对准了丘山几人,刘副将一声令下,刚要放箭,就听世子司徒构突然大喊一声,“刘副将,给本宫住手!”

    刘副将这才转头一看,就见世子被一个丑鬼给拎着,也站到了方万秋和丘山的旁边,在这丑鬼旁边,还站着一个长相极为俊俏的文生,但却手提长剑,架在司徒构的脖子之上,吓的刘副将又急忙喊道:“先别放箭,小心世子!”

    原来十方一看刘副将竟然一箭穿刀,还能把阿源给射倒,才知道这刘副将绝非寻常之辈,又见那些弓手已经对准了方万秋等人,真要乱箭齐发,方万秋和阿源本就重伤,必定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而丘山对方万秋忠心耿耿,必定不会弃主而逃,弄不好也会被射死当场,因而十方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拎起司徒构,就挡在了方万秋众人的面前。

    丹杏也害怕十方有个闪失,因而提剑也护在旁边。

    刘副将一看世子被劫,当即喊道:“尔等匪类,速将世子安全放回,如果世子有什么差错,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十方压根就没搭理刘副将,只是提着世子,冲着丘山说道:“丘大哥,眼下非讲话之时,快背上瓦王,随我一起逃出去再说。”

    丘山只回了句:“多谢兄弟了。”而后一俯身,就想去背起方万秋。

    哪知道就见方万秋突然伸手,将胸口的长剑一把拔出,瞬间鲜血四溅。

    “瓦王!”丘山和张显同时惊声叫道,十方、丹杏和司徒构也不禁侧目惊瞧。

    “爹,爹爹!”张显背后的阿源更是颤声喊道。

    阿源虽然后心中箭,但因为被张显的刀挡了一下,箭势大减,尽管也伤的不轻,但并没能一箭致命。

    但方万秋却已经是重伤难治,只是因为司徒似的长剑一直插在胸前,并未拔出,故而阻挡了鲜血流出,再加上他本身武功高强,故而一直提着一口气,但此刻他自拔长剑,前胸后背瞬间鲜血蹦流,十方众人都明白,这剑一拔,方万秋是神仙也难救了。

    “瓦王!”

    “老祖宗!”

    丘山和张显同时跪倒在方万秋面前,就见方万秋脸上微微一笑,颤巍巍说道:“丘山,张显听命!”

    “是!”丘山此刻双目含泪,和张显同时应道。

    “十方乃是我之亲儿,我死之后,盐漕二帮,杂役四庙,七大瓦子,皆要奉十方为主,你等要忠心辅佐,所有帮众,如生二心者,以谋逆僭越论处。”

    “丘山尊瓦王命!”

    “张显尊瓦王命!”

    “等等,方万秋,你是真要让我一起陪葬吗?!我根本就不是你儿子!”十方一听,这时候也顾不得任何了,当即大喊出声。

    方万秋慢慢抬起头,浑浊的右眼望向十方和司徒构的方向,脸上真露出了一副父亲看儿子一般的慈爱神情。

    “儿啊,爹爹和你娘对不住你,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好好地活下去啊,阿源她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放过她吧。”

    说着,方万秋伸手拉住了平安姬的手,低头望着平安姬的尸体,缓缓唱道:“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世事无常,譬如朝露易散,月影倒悬,熙熙攘攘,也不过一场浮生梦幻……蝶儿慢走,为夫来了。”

    说完,就见方万秋口鼻和胸口的鲜血奔涌,身子就倒在平安姬身旁,气绝身亡。

    “瓦王!”

    “老祖宗!”

    “爹……爹!”

    丘山、张显和阿源同时哭喊出声,而十方却是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贼首已死,尔等还不快快放了世子,再要耽搁,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刘副将一看方万秋身死,又大声喊道!

    十方这才抬头一看,刘副将还有那些弓手依旧瞄着这边,便冲司徒似说道:“世子,十方恳求你下令,让他们放丘大哥和阿源他们平安离去,十方必定不会伤害世子分毫!”

    司徒构闻听,当即喊道:“刘副将听令,闪开道路,放他们离去。”

    刘副将也知道世子如今被劫为人质,因而一挥手,让兵士闪开了一条道路。

    十方这才冲着丘山说道:“丘大哥,是非之地,你等速速离去,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哪知道没等十方说完,就见阿源哭着喊道:“哥,你还不杀了这恶贼之子,为我们爹爹报仇雪恨啊!”

    这一声哥,好悬没把十方给叫吐了,但现在哪有空解释,只不过,阿源这一喊,十方没动,但张显却提着刀就想奔司徒构而来,同时嘴里还喊道:“宁宁姑娘,我这就杀了他,给老祖宗报仇!”

    吓得十方只能大喊一声:“张显大哥,住手,杀不得!”

    张显却如充耳不闻一般,只是红着眼,一手扶着阿源,一手提刀,还要奔着司徒构而去,但却被丘山伸手一拦,喊道:“张显,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敢抗命不尊,犯上忤逆吗?十方兄弟现在已是我等之主了。”

    张显听丘山这般一说,身子一颤,红着眼瞅了瞅十方,最后一咬牙,将手中钢刀往下一甩,噗的一声,刺入土中。

    而后张显抱起阿源,头也不回,飞奔而去,到了断墙边,飞身上墙,就跳出了墙外。

    十方一看张显带着阿源走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又冲丘山说道:“丘大哥,你也快走,瓦王尸体,我自会妥善处理,之后再到狮子巷找你去。”

    丘山也没废话,只是说了句,“属下尊令!”说完,也飞身越墙而去。

    见丘山走了,司徒构这才说道:“十瓦王,如今可以放开本宫了吧?”

    十方苦笑一声,一松手,放开了司徒构,丹杏也把剑收了回来。

    刘副将一看十方松开了世子,急忙大喊:“世子,快快过来。”

    但却见司徒构微微摆了摆手,说道:“刘副将,莫要紧张,他们是本宫的朋友,不会伤本宫的,你等也收了弓箭吧。”

    刘副将微微一愣,但却并没有放下弓箭,依旧对准着十方和丹杏。

    “怎么?难道本宫的话你也不听吗?”

    刘副将听世子语气不悦,又见十方和丹杏果真没有伤害之意,这才慌忙收了弓箭,同时说道:“末将不敢!”

    司徒构见众兵士都收了弓箭,又说道:“让闲杂人等退出蝶园,只留刘副将你一人听命!”

    “末将尊令!”

    等众兵士再次退出蝶园,司徒构缓缓走到方万秋的尸体旁边,依次看着地上方万秋,平安姬以及司徒似的尸体,而十方和丹杏也站在旁边看着。

    十方这才看清楚,东南王司徒似除了胸口上插着阿源的那把小剑外,在额头之上,还有个大血洞,此刻还汩汩往外冒着血浆,想来是司徒似在刺中方万秋的同时,也被方万秋的痰给打碎了脑袋,之后才被阿源一剑刺中了胸口。

    好半天,司徒构深吸一口气,又喊道:“刘副将。”

    “末将在!”

    “刘副将,你先将父王的尸体妥善送回王府,而后亲自带人去往钱塘府衙,告诉知府叶梦得,言说昨夜有东岛海寇细作,深夜潜入隐凤庵,劫走一品简王妃,父王带兵追踪,不幸被贼人暗箭所害,已经不治而薨,命叶梦得立刻呈国丧书上奏天子,并发下海捕公文,捉拿贼寇,务必救回一品简王妃,如救回简王妃,算他将功补过,如果救不回简王妃,那就让他提头来见!”

    丹杏听司徒构冲着刘副将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不禁是惊诧万分,旁边十方也是一愣,眼睛望着司徒构,沉思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但刘副将却并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回道:“末将尊令!”

    而后刘副将上前背起东南王的尸体,转身出了蝶园,之后就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渐行渐远。

    等蝶园之中,就剩下司徒构、十方和丹杏三人,司徒构这才冲十方说道:“十公子,能否帮本宫,一起把他们就安葬在蝶园之中?”

    十方点点头,便和司徒构一起,在那棵大红豆杉下,挖了个坑,将方万秋和平安姬的尸体一同放到坑中,丹杏又下到冷巢,将那盏八宝琉璃灯取来,也一起放入坑中,而后放土掩埋,但并没有立起坟头,只铺平为止。

    最后,司徒构亲手搬了两块青石,放在红豆杉下,这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是放声痛哭。

    十方和丹杏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司徒构。

    最终,司徒构低声说了句:“爹,娘,儿去了!”说完,抹去了泪水,俊美的脸上再没有任何悲伤之情,双目寒光炯炯,望着十方,而后一抱拳,说道:“从今往后,司徒构世上已再无任何亲人,但却视公子如亲生手足,荣辱与共。”

    十方也望着司徒构,沉吟半晌,最后也一拱手,说道:“世子放心,十方绝不会与世子为敌。”

    司徒构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后一转身,扬长而去。

    等司徒构也走了,十方这才长叹一声,望着埋葬方万秋和平安姬的地方,黯然说道:“方前辈,方夫人,如今,你们倒是如愿以偿了,但却把我十方给坑苦了。”

    旁边丹杏也叹息一声,说道:“原来司徒哥哥他早就知道了,那我们下来该怎么办?你当真要做这巡海乞王吗?”

    十方未置可否,而是转身捡起地上的那只白玉分食碗,又将那片残片合到豁口之上,这才说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力量,恐怕不久后,我也会被吸干了血肉,变成一具无血骷髅,只不过,这巡海乞王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丹杏上前轻轻拉住十方的手,说道:“我这就用火鹤传音,通知我爹爹和师叔,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

    十方却摇摇头说道:“杏儿,不必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万花会已经没几天了,就算你爹爹派人,也赶不及了,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狮子巷,丘山他必定会全力帮你的。”

    十方又摇摇头,“丘大哥我并不会担心,我担心的是其他那几个大瓦子,不过,去狮子巷之前,我还要先去见一个人,只有先弄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之后,我才能心无旁骛,专心对付这吸血恶鬼!”

第525章 一曲西厢天下鸣

    十方和丹杏最后望了一眼大红豆杉树下方万秋和平安姬的无坟墓,这才出了扬羽蝶园,去往半山。

    到了清波门外,丹杏略有担忧地问道:“我们这样直接去找秦先生,你觉得他会和你说实话吗?”

    十方摇摇头,说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他并没有直接除掉我,就说明我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或许他是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威胁,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是他必定先要做的。”

    “你是说他必定要封住你的嘴?”丹杏问道。

    十方点点头,“不错,秦牧精于操纵人心,自然知道,要想封住一个人的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活人变成死人,但如果这个人暂时还有用,那自然是要让这个人和他的利益完全一致,甚至生死与共,就比如……”

    “比如什么?”

    十方突然神色一变,古里古怪地说道:“就比如,两兄弟背着各自的娘子一起去勾栏妓馆女票院,那么回来后,不管两个娘子怎么盘问,这两兄弟必定都不会出卖对方是去逛窑子了。”

    丹杏愣了好半天,脸才红了,瞪了十方一眼,啐道:“你可真会打比方。”

    十方却淡淡一笑,说道:“如今他秦牧的意图我也大致猜出了几分,如果以此为契机,或许就能套出他的实话了,只不过,这前提,是我必须先要表态会效忠世子之后,才能有效。”

    “怪不得方才你会对司徒哥哥说绝不会与他为敌,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害怕惹祸上身呢?”丹杏似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十方却叹了口气,“该惹的祸也已经惹了,如今恐怕我已经成了吸血恶鬼下一个要杀死的目标了,虽说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世子秦牧再打任何交道,但仅凭我们,根本对付不了吸血恶鬼,为了救出碧桃和阿丑,我们也只能借助秦牧,这恐怕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解。”

    “我明白你心里其实一点儿都不愿意卷进这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中,只希望最后我们救出碧桃她们,然后就一起离开钱塘府,这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真的太累了。”

    十方点点头,这才和丹杏进了清波门。

    二人刚进门,就见琥珀山庄的大管家秦安早就在候着了,一看十方和丹杏,慌忙上前见礼,“给杏仙子,十公子请安,我家老爷吩咐,请十公子和杏仙子到郁金坊品茶听戏,小的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十方和丹杏同时一愣,“品茶听戏?”二人同时心想,这东南王都死了,秦牧怎么会请自己去听戏?这可太反常了,只不过这秦安一个下人,说不定还不知道东南王已经死了,问他恐怕不光问不出什么来,反而还会惹麻烦。

    因而丹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秦先生为何突然请我们去听戏呢?”

    秦安急忙回道:“回仙子公子,我家老爷知道仙子一向喜欢听戏,因而早就发帖请了当世北调南曲四大家中的北调双绝,以及胡鼓二仙,还有当世第一大才子董解元,昨日夜间,他们几位一起到了钱塘,故而一早老爷就让小的去请二位,只是见二位不在王府,老爷就让小的下到清波门恭候,等着仙子和公子回来,去往郁金坊。”

    还没等十方弄明白秦安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就见丹杏瞬间瞪大了眼睛,当即声调就高了八度,叫道:“什么?梅先生和白先生一起来了钱塘府?甚至还把董解元董大才子也请来了?”

    秦安回道:“一点儿没错儿,老爷说了,只要一说他们几位来了,仙子必定高兴。”

    果然就见丹杏的脸上露出无比欣喜之色,一把拉住十方说道:“快,我们快走,梅先生和白先生你一定要见一见,否则是要遗憾终身的,还有董才子,听说当初天子派人请他数次,他理都没搭理,连天子的脸面都不给,没想到竟然会来半山。”

    说着,拉着十方就想往前跑。

    “仙子,公子莫急,老爷说了,这几位都是贵客,不可唐突,请仙子和公子先沐浴更衣,而后到望峰探梅一见,倒时梅先生和白先生还会同台献艺的。”

    丹杏一听,急忙点点头,说道:“不错,的确不能失了礼数,那我们先去沐浴更衣,你也不用伺候了,我们一会儿自己去望峰探梅。”

    秦安称是,刚想命人抬辇,丹杏性急,等不得,就拉着十方一路飞奔而去。

    一口气快跑到曲院风荷了,十方才缓口气问道:“杏儿,这什么北调双绝,胡鼓二仙,还有这什么董解元都是谁啊?怎么你一听他们来了,就兴奋成这样?”

    丹杏依旧满脸兴奋地说道:“就知道你一直在雨后村,从没听过他们这几位的大名,这梅先生名叫梅凤鸣,白先生名叫做白莲花,是当世北地诸宫调二绝,芳冠六国,因为诸宫调是由板胡和节鼓打板配调,而当今操琴击鼓的魁首,就是这胡鼓二仙,分别名叫胡不准,古非韵,都是当世大家,但最了不起的还是这位董解元董大才子,人称两部传奇人间泪,一曲西厢天下鸣。”

    “两部传奇人间泪,一曲西厢天下鸣?这又是什么意思?”十方挠挠头问道。

    “这位董大才子可丝毫不愧天下第一才子之名,不光精通诗词文章,更是擅长北地诸宫词调,写下的本子尽是天下知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两部传奇一曲诸宫调,这两部传奇是和,而这一曲就是当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哦?原来这董解元是写个戏本的?”十方这才明白过来,但又问道:“就算他妙笔生花,才满天下,但说到底不也就是个写戏文的吗?就算有解元之名,也不过一文人而已,却怎么连皇帝的脸面都敢不卖?”

    丹杏这才回道:“那是因为董解元并非是我青铜人士,而是出身白银帝国,中的也是人家白银帝国的解元,不听咱们青铜天子的召唤,又有什么稀奇,况且,也别说咱们青铜天子,就是他们白银帝国的皇帝,董解元也丝毫不给脸面。”

    “他是白银帝国的人?”十方不禁就是一愣。

    “对啊,听说这位大才子当年可是点了白银帝国的头名状元郎,只不过为人恃才放旷,竟然在金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卖弄文采,嘲讽白银君主,惹得白银皇帝大怒,本想砍了他的脑袋,但因为董解元才名广播天下,名气太大,白银皇帝怕担了嫉才害才的骂名,这才没敢杀,只是免了他的状元功名,终生不得录用,故而才有了这董解元之名,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就叫董状元了。”

    十方一听,倒是对这位董解元瞬间生出好感了,“连他自己的皇帝都敢嘲弄,还真不愧恃才放旷这四个字,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

    丹杏点点头,一边拉着十方急走,一边又说道:“对啊,本来董解元就以才名闻天下,这下更是举世皆知,自此之后,他醉心优伶,连写了两部传奇戏感人至深,赚足了天下看戏人的眼泪,所以才有了这两部传奇人间泪之称,只不过这两部都是悲剧,看得人好不伤心,因而就有人,尤其是好南曲的才子们就诋毁董解元,说他只会写悲剧,不会写喜剧,结果这下可惹怒了董解元,竟然直接把南曲戏里最着名的拿过来,大笔一挥,改成了北调戏,也就是如今天下齐鸣的,此戏一出,天下戏班无不以此为大轴,甚至就连演傀儡戏,皮影戏的戏班子,都把唱了几百年的给挪到了压轴,把大轴腾出来给了,更是让南曲戏班纷纷改唱北调,以至于都没人再唱了,这就是一曲西厢天下鸣的由来。”

    PS:大多网文里的文抄公一般都是抄诗抄词,诗必李杜,词必暮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看的作者君也不禁技痒,忍不住也文抄公一把,只不过,这个抄可不是抄戏剧,容作者君先卖个关子,万花会上自会见分晓。

第526章 梅白国色

    十方对唱戏从来就不感冒,只是在孝沧镇为了查案多少了解了一下,自身毫无任何喜好,因而对丹杏说的这梅凤鸣和白莲花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只是听丹杏说这董解元是白银帝国人氏,才略微让他起了些好奇,不过一听要去望峰探梅听戏,本来他就一夜未眠,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因而打心底里就不太想去,只是看丹杏如此兴致勃勃,十方也不忍扫了她的兴,因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丹杏滔滔不绝,往灵鹫峰而去。

    丹杏心急不已,到了东南王府,就匆忙回房沐浴更衣,十方也只能回房换自己的衣服,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整个王府平静如旧,似乎并没有因为东南王司徒似死了,而乱起来。

    “这可奇怪了,难道是世子并没有公布东南王死的消息吗?”十方一边琢磨,一边用水冲了冲身子,这才困意稍减,等穿好了衣服,就听丹杏在门外喊道:“你好了没有,我们快去吧。”

    十方也只能强打精神,出了门见丹杏已经换回红衣,他本想和丹杏商量一下,是不是秦牧故意压下了东南王已经身死的消息,只不过见丹杏此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心思已经飞到了望峰探梅,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被丹杏拉着往望峰探梅去了。

    十方倒也知道,秦牧在半山上有两处居所,一处就是曲院风荷里的琥珀山庄,另外一个,就是在灵峰探梅里的郁金坊,而这两处其实都是酒坊,唯一的区别是,郁金坊酿出的酒比琥珀山庄酿出的还要好的多,因为灵峰探梅是专门接待皇亲国戚的,那饮用的酒自然也非比寻常,故而东南王才特许秦牧在灵峰探梅另建郁金坊。

    “杏儿,这灵峰探梅不是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入住吗?为何秦牧请我们来这里呢?”十方不禁问道。

    丹杏却淡淡一笑,回道:“因为凤鸣先生啊,他可是有资格入住这里的,因为当今天子的梅贵妃,就是凤鸣先生的姐姐。”

    “原来如此。”十方这才明白,心想原来皇上的小舅子,那的确有资格了。

    因为灵峰探梅就在灵鹫峰下,因而二人没一会儿,就到了梅林之外,就见灵山烟雨洞里的那些两两成对的孪生子早就侯在梅林之外,见了丹杏和十方,一起跪倒恭迎,而那个灵童也蹦蹦跳跳就到了近前,作了揖,依旧用那稚嫩的声音说道:

    “杏姐姐,十哥哥,女王和贵客们早已等你们多时了,梅先生还说,等杏姐姐来了,他才会开嗓呢,因而都盼着你们呢。”

    十方倒也并不意外,心想这帮人都大有来头,女王焉能不来,只让秦牧独占好处,而丹杏一听,是急忙说道:“那白先生呢?”

    “为了不冷场,白先生就先唱了一出,你们赶紧随我进去吧,这会儿正唱呢!”

    “那快走,快走。”丹杏急着拉着十方就跟着灵童进了梅林。

    没走几步,就听林中隐隐传出一段锣鼓之声,而后就听一个欢快中略带有些俏皮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

    十方听了两句,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声音娇媚无比,犹如暖香入心,似乎瞬间就驱散了这梅林中的凛凛寒意。

    但旁边丹杏一边走,竟随着韵律跟着哼道:“挽起了乌云匀粉面,描眉画眼戴花钿。梳妆非是多迟慢,女子人人是这般……”

    “原来杏姐姐也会唱啊?”灵童倒是笑眯眯说道。

    丹杏却回道:“当初我去京城时,正赶上白先生坐堂金谷园,一连七天,场场爆满,我也去了七场,一场都没错过,这都快背下来了。”

    “我说呢,怪不得杏姐姐唱的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得了白先生真传的高徒呢?”

    “少要胡言,我也就是跟着白先生胡乱唱唱,哪能和白先生比呢!”

    十方也知道灵童是投丹杏所好,才这么说的,但突然脑子一闪,就冒出了个念头,秦牧把这皇上的小舅子和这白先生请来,恐怕并不是单纯因为杏儿爱听戏吧?而且还把这什么董解元也请了来,难道说……

    十方正琢磨呢,就听灵童一声高喊,“杏仙子,十公子到!”

    十方抬头一看,就见在这梅林当中的空地之上,摆了一桌酒宴,围着桌子坐着七个人,站着三个人,还空了两把椅子,而在每个人身后,还都放着一个大火炉。

    十方顿时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桌子旁的众人一听灵童喊话,是纷纷起身,只有当中正位坐着的一人,是纹丝没动,这时十方和丹杏也来到了近前。

    “哎呦,杏妹妹,十公子,你们可算来了,奴家早就等的心急了,只是梅先生说非要等杏仙子来了,再开嗓的,奴家也只能干等着了,幸好白先生没这么吝啬,否则还不把奴家给闷坏了。”

    灵福女王是第一个开口,几步又到了丹杏面前,拉住丹杏的手,娇声笑道。

    这时秦牧也手搭了个请,说道:“女王,先请杏仙子和十公子入席,人都来了,你还怕梅先生不献艺吗?哈哈。”

    “知道了!”灵福女王娇笑一声,拉着丹杏就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而秦牧则请十方坐到了他的下手边。

    十方一边落座,一边挨个看过去,一看除了秦牧和女王外,还有潘伯英和苏祈恩,其余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只不过潘伯英和苏祈恩却是一个有座,一个没座,潘伯英坐在秦牧的上手,而苏祈恩却神态恭敬地站在灵福女王下手坐着的一个胖乎乎中年人身旁。

    十方一看这个胖子,心中就微微一颤,就见此人满面富态,脸上不笑似笑,小笑似大笑,给人一种和颜悦色,人畜无害,极好亲近的感觉。

    但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之下,偶尔睁开那眯着的双眼,却如两道利剑一般的眼光,似乎瞬间就能把人给刺穿一般。

    十方本能地就移开目光,似乎是不敢和此人目光相对,哪知道他目光越过灵福女王和丹杏,瞬间两个眼睛就直了。

    就见丹杏身旁,并没有座椅,而是站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倾国佳人,就见这美人颔首低眉,满头青丝盘在头上,发髻上缀满了各种金珠银宝,斜插的是紫金簪,下坠的是夜明环,额头正中还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是宝蕴光含,动一动,金光乱抖,颤一颤,光华璀璨。

    尽管是一身的无价之宝,但和她的容貌比起来,却依旧是黯然失色,两道翎眉,一对儿杏核儿眼,尖挺挺的鼻子,檀红秀口,再配上这满头的珠光宝气,雍容华贵间透着阵阵英姿,英姿飒爽中竟还带有一丝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就连丹杏那般容貌,在这女子旁边一衬,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只不过,丹杏此刻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旁边这位美人,满面惊喜难掩。

    “哈哈!”旁边秦牧一声笑,这才惊醒了十方。

    “来,杏仙子,十公子,在下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芳名冠天下的梅凤鸣梅先生。”

    随着秦牧的话音,就见梅凤鸣微微屈身,轻轻一揖,说道:“凤鸣见过杏仙子,十公子。”

    等梅凤鸣一开口,十方整个人都呆住了,更是忍不住长大了嘴。

    原来梅凤鸣的声音浑厚低沉,分明就是个男子的声音。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我可早闻梅先生大名,一直都盼着能见上一见,今日终于夙愿得偿!”

    丹杏却是好不惊奇,只是难掩满心欣喜地说道。

    “凤鸣也久慕火鼎天师除暴救民,心怀天下之美名,当初也曾叩拜龙虎山,可惜至今还无缘相见,还望杏仙子能代为引荐引荐。”

    丹杏听梅凤鸣这般一说,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唉,梅先生,别的都好说,只是我爹爹他是个出家人,只一心修道炼法,最不爱俗事,就连皇上,他也是能不见就不见,我怕到时候……”

    “哦,凤鸣明白,太一道三位天师都是得道求仙的世外真人,本就不喜俗污,看来是凤鸣与道法无缘,不过今日能见到杏仙子芳容,已是凤鸣造化匪浅了。”

    “梅兄可好贪心啊,像咱们这般的风尘戏子,哪有那么高的机缘能面见得道真仙,当年二天师带着杏仙子去往京城,刚好小弟也在金谷园坐堂,就曾求杏仙子代为引荐,结果不光被二天师他老人家婉拒,听说杏仙子为此还受了二天师的责罚,这件事一直压在小弟心里,直到今日又见了杏仙子,才好当面致歉。”

    十方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一位身披粉凤衣,下穿石榴裙的“女子”到了丹杏近前说道。

    只不过,同样也是男子的声音。

    “十公子,这位就是艳名广播的白莲花白先生。”秦牧在旁笑着说道。

    十方瞪着两只灯泡眼,就见这位白先生也是一身宝光,只不过发髻正中,并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只银光灿灿的水钻大卧凤,生的粉面红腮,柳叶眉,丹凤眼,秀尖鼻,樱桃口,伸手投足是百媚千娇,言谈举止是万种风情,虽然和梅凤鸣端庄华贵的气质大相迥异,但这幅容貌却也不输分毫。

    “白先生?”十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刚才那如阳春细雨一般的声音,是白先生唱的?”

    白莲花这才望向十方,又是娇媚一笑,这次却是娇滴滴勾魂摄魄一般的女声说道:“正是奴家,您就是方才秦先生一直赞不绝口的十方十公子吧?”

    “嘿嘿,真是让人可发一笑,这卖酒的终究就是个卖酒的,眼光粗鄙,就这丑鬼还聪明绝顶,人中龙凤?真不是老夫嫌弃,就是让他给老夫扮小丑,老夫都觉得他上不了台面!”

    白莲花话音未落,就见正当中的正位上坐着那人是一阵冷笑,说完后,竟然还呸了一口,又接了一句:“真他娘的扫兴,弄的老夫连酒都觉得酸了。“

第527章 五绝解元郎

    秦牧大宴望峰探梅,席上正给十方介绍,哪知道正位上一人突然语出不屑,大放厥词,十方这才抬头一看,就见此人头戴一条破烂公子巾,头发花白,一张脸是七孔朝天,浓眉掀鼻,黑面短髯,模样猥琐丑陋。

    十方本来因为此人对自己出言不逊,心中也颇为不悦,只不过一看这人的样貌,登时忍不住就乐了,顺口还说了句:“我都以为我长的就够难看了,还没见过有谁比我还难看的,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个长的比我还丑的人,真是天可怜见啊。”

    说着,十方还冲旁边一脸尴尬中带有几分怒色的丹杏挤了挤眼。

    本来气氛就因为那人嘲讽十方已经变得颇为尴尬,旁边秦牧刚想打个哈哈解围,哪知道十方也来了这么一句,弄的秦牧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就卡在喉咙里了。

    其余的梅凤鸣,白莲花诸人无不面面相觑,都跟看怪物一般瞅着十方,只有丹杏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本来那人听了十方的话,一张翻天脸瞬间就跟猪肝一般了,这时一见丹杏一笑,更是勃然大怒。

    啪的一拍桌子,伸手指着十方的鼻子骂道:“好哇,竖子可恶,实在可恶,老夫素以三绝闻世,容貌为三,酒量为二,风流第一,但这可是老夫自谦,真要说起来,纵是那文公重生,在老夫面前也不敢称俊,纵是陵王再世,在老夫面前也羞于说美,你是个什么狗屁东西,竟敢说比老子长的还好看。”

    这位一半文一半白龇牙咧嘴说着,竟然还扭头冲着旁边坐着的两人问道:“胡不准,古非韵,虽然你们两个废物平时琴从没准过音,鼓也从没合过韵,但眼睛可不瞎,为人勉强也算诚实,你们来评评理,老夫和他到底谁长的漂亮?”

    “这个还用说吗?我胡不准又不是瞎子,早看的清清楚楚,那当然是解元郎您了,俊美天下第一,谁能比得过您呢?”

    旁边一个头发胡子已经完全雪白,满脸褶子,但却一身仙风道骨之姿,怀里抱着一把三弦板胡的老者赔笑说道。

    “呸,就知道捧臭脚拍马屁,多大岁数了,你这饭全吃脸皮上了,真不害臊,反正,在老衲来看,十公子嘛……呃!”

    在胡不准旁边坐着的是个胖和尚,比苏祈恩面前坐着的那个胖子还胖了几分,肥头大耳,光头锃亮,脸上也没眉毛也没胡须,身上僧袍是油腻不堪,怀里抱着一只花皮节鼓,本来正抓着一只鸡腿啃呢,一听胡不准说话,当即面露不屑回道,只不过,他本来大嘴里就塞满了鸡肉,还没嚼呢,这一说话,登时就被一大团肉给噎住了。

    “啪!”当中那人又一拍桌子,冲着古非韵喝道:“油贼秃,你说什么?”

    这一嗓子,吓得古非韵嗝的一声,硬生生把嘴里的肉整个咽了下去,好悬没噎死,这才砰的拍了一下怀里的节鼓,竟然唱道:“纵然他十公子风流倜傥貌潘安,又哪及得上解元郎翩翩潇洒,足赛过十个美潘郎。”

    如果说最开始出言嘲讽,让十方心有不悦,但此刻十方可没一点不悦了,瞪着两只眼瞅了瞅还吹胡子瞪眼拍桌子的解元郎,又看了看这一僧一道的胡不准古非韵,最后实在没忍住,也跟丹杏一般,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而丹杏早已经捂着肚子趴到桌子上了。

    其余人依旧面面相觑,就连梅凤鸣和白莲花也都傻在原地,只有那两对含水带春的眼睛微微眨了几眨。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董解元董大才子,十方小子,多有失敬,方才是小子口无遮拦,若单论容貌,十方的确远不如解元郎俊美清秀。”

    十方瞅着董解元脸上半寸长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心说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原来这天下第一的大才子,还有这胡鼓二仙,竟是三个活宝,因而也就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再加上梅林本就寒意凛凛,此刻席上的气氛更是冷到了极点,因而十方也想说两句好听话,半是调侃,半是道歉,想着糊弄过去得了。

    十方本以为自己这么一说,董解元一高兴,这事就过去了,哪知道董解元是不依不饶,用手一指十方说道:“你小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倒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不过方才秦牧可大言不惭,说你不光容貌俊美,还有海量,饮酒能饮江河,不过这容貌一项,你已经承认不如本解元了,那就看看酒量是否能比老夫还好,秦牧,快把你藏的什么女儿红状元红都搬出来,老夫要和他斗一斗酒。”

    十方这时才明白过点味儿来,不禁扭头望向秦牧,但秦牧就好像根本没看到十方瞅他一般,是哈哈一笑,说道:“解元郎,在下当初可是亲眼所见,十公子一口气喝下十斤状元红,是毫无醉意,虽然解元郎酒量也是一绝,但在下看来,恐怕还真比不上十公子。”

    董解元听秦牧这般一说,冷笑一声,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秦牧,你是不是怕老夫喝你的酒不给钱吗?我想你也识货,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十方就见在董解元一抬手,露出那东西的真容,乌漆嘛黑的一块石头,大半表面光滑如镜,最上面雕有水纹图案,在右上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篆字,看造型倒有点像是砚台。

    十方认不得那个篆字写的是什么,但其他人可都认得,是个罗字,瞬间就见除了十方外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尤其秦牧,眼睛都冒光了,十方还是第一次见秦牧这样。

    就见秦牧疾走两步,刚想伸手去拿,却被董解元用手一盖,说道:“去,把你藏得最好的酒拿来,要是这小子真能赢得了老夫一盏半盏,这方罗纹芙蓉砚,就赏你做个酒钱。”

    “这真是罗纹芙蓉砚?”旁边丹杏也忍不住叫道。

    十方却是一脸的不解,这时就见丹杏旁边坐着的那个胖子是哈哈一笑,冲着丹杏一拱手说道:“杏仙子,董解元手里的东西,哪可能有假呢?再说了,秦先生书法大家,假的焉能过得了秦先生的慧眼,这方的确就是产自徽州罗纹山芙蓉溪中,受流水天然成型的稀世珍宝,当年米郎中不就曾言罗纹无星为世上至宝,当今蔡太师也穷数年千金散尽,求一方罗纹砚都不可得,没想到解元郎手里就有一方。”

    说着,这胖子又冲十方一拱手,笑眯眯说道:“哎呀,十公子,秦先生现在心思都在那方砚台上了,那苏某就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苏,双字宝卿,之前犬子不懂事,冲撞了公子,苏某这厢替他给公子赔礼了。”

    十方早就猜到这胖子可能就是苏祈恩的爹,苏记银庄的大掌柜苏宝卿,此刻见苏宝卿言辞客气,一脸的和蔼笑容,也急忙拱手回礼道:“原来您就是天下闻名的苏大掌柜,十方也早闻大掌柜大名,是如雷贯耳,日前的确和少东家略有些不快,不过可并非是少东家的错,都是十方礼数不周,不过,也算是和少东家不打不相识了。”

    “哈哈,十公子快人快语,真不愧少年英豪,祈恩,还不给公子赔礼,日后你要和公子多亲多近,多向公子虚心请教。”

    “是,爹!”苏宝卿后面站着的苏祈恩此刻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当初飞扬跋扈的样子,恭恭敬敬冲着十方一施礼,刚要说话,却听董解元不悦道:“钱倒儿,干嘛呢?没看老夫这边正要和这小子比酒量吗?你们的事等会再说,祈恩啊,别听你爹的,还不退了下去,要是他能赢得了老夫,你冲他磕头都行,要是赢不了,嘿嘿,想让老夫的徒儿赔礼,天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苏祈恩一听董解元这般一说,也只能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回道:“是,师父。”

    此刻十方心中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又仔细看了看这董解元。

    “苏祈恩问他叫师父?这苏宝卿可绝不非等闲之辈,竟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拜这活宝当师父?难道说……”

    本来十方就以为董解元耍活宝,胡搅蛮缠,先是和自己比容貌,如今又要比酒,十方压根就不想比,但此刻一看这董解元随手拿出一方砚台,就是天下少有的至宝,连秦牧都沉不住气了,再加上他又是苏祈恩的师父,十方这才觉得,这董解元恐怕也非寻常之人了。

    “那他为何要故意装疯卖傻?恩?装傻?”十方脑子里一闪。

    而这时,董解元冷笑一声,说道:“小子,老夫自打来了钱塘府,就听秦牧说你酒量如何如何了得,我看却是夸大其词,你要是不敢比,就直接认输,省的一会儿在你心上人面前丢丑现眼!”

    丹杏本来也是全神贯注正盯着那方罗纹芙蓉砚,突然听董解元这般一说,脸腾就红了,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正在为难之际,又听旁边灵福女王笑道:“哎呦,解元郎,您可真是生了一双慧眼,秦酒王可从没说过十公子有什么心上人,您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哈哈,福王妃,你忘了老夫除了三绝之外,还有两样绝活吗?那就是这对儿眼睛和这双手,一对儿眼睛看遍了天下的痴男怨女,一双手写尽了世间的儿女情长,要是连这点儿东西都看不出来,又怎敢自诩风流第一呢?”

    “福王妃……”十方听董解元直接称呼灵福女王福王妃,心中更是大惊不已,看来这董解元是早就知道灵福女王曾是方十二的王妃了。

    想到这儿,十方这才收起了小觑之心,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冲着董解元一拱手说道:“既然董前辈叫了阵,十方虽然卑微,也想斗胆和解元郎比上一比,尽管我没什么钱,更没什么稀世珍宝,不过,单要论喝酒,十方还真从没醉过。”

    董解元此刻也眯着眼睛看了看十方。

    “没醉过?小子,好大的口气啊。”说着,就见董解元也站起身来,一挥手。

    “胡不准,起乐,古非韵,击鼓,凤鸣,兰陵王入阵曲,老夫倒要看看,胆敢在老夫面前说从没醉过的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528章 变调整金冠

    望峰探梅,董解元要和十方斗酒,还命胡不准起乐,古非韵击鼓,倒是把十方给弄愣了,心说这是要干嘛?比喝酒而已,又奏乐,又打鼓的,还什么兰陵王入阵曲,怎么弄的跟上战场似的。

    但旁边秦牧却是哈哈大笑道:“今日总算能见到解元郎这飞墨成曲的绝技了,幸甚,幸甚啊,如此,在下也舍命陪君子,秦安,速去郁金坊中,把窖中那六十年的三大酒头悉数取来,再把当年圣上御赐的两匹蔡侯宣,苏学士输下的六支诸葛毫,还有蔡太师割爱的半块松桐墨一并取来,对了,再将我阁中那张凤尾瑶琴也拿来。”

    等秦牧说完半天了,在场的人是雅雀无声,全都瞪大了眼,只有董解元是面带冷笑。

    尤其是秦安,只是本能叫了一声老爷,就站在那儿,人都傻了。

    秦牧一看秦安如木雕泥塑一般,当即不耐烦地喝道:“愣什么,还不快去!”

    秦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身撒腿往郁金坊跑去。

    等秦安走了,董解元才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罗纹芙蓉砚,冷笑道:“你个卖酒的沽郎中,手里倒是真有好东西啊,嘿嘿,蔡侯宣,诸葛毫,松桐墨,要再加上老夫这方罗纹砚,看来你是想成为当今天下唯一一个能凑齐这宣州四宝的人啊。”

    秦牧也朗声笑道:“这还不是解元郎舍得割爱,要成全在下吗?啊,哈哈……”

    “割爱?你怎么就知道老夫一定会输,你押宝的这小子,到底能不能赢,还未曾可知吧?”

    十方瞅了瞅董解元,又看了看秦牧,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秦牧就是为了那方砚台,才故意说我酒量惊人,激董解元和我比试吗?

    这时秦牧又笑道:“解元郎,在下说能赢,自然就能赢,只怕到时候解元郎要心疼不舍啊?”

    董解元一听,胡子崛起老高,“你放心,老夫真要输了,这罗纹砚,给你就是,绝不耍赖。”

    “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也来凑个热闹。”苏宝卿突然起身,分别冲着秦牧和董解元一拱手说道。

    “只不过,在下一个俗人,既没有解元郎的文采风流,也没有秦先生的妙笔生花,手里穷的除了钱以外,更是什么宝贝都没有。”

    说着,苏宝卿冲着儿子苏祈恩一招手,就见苏祈恩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苏宝卿。

    苏宝卿将银票放到罗纹砚旁边,才说道:“这是本家宝钞,赤金一万两整,当然比不得这宣州四宝,无非填个彩头而已。”

    虽然十方也从众人的神情上看出来,这宣州四宝恐怕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但等苏宝卿拿出黄金万两,只是当做彩头,十方这才满心吃惊地又看了看桌子上那方砚台。

    “就这么一块石头,比黄金万两都贵吗?”

    正这时,秦安怀带着十来个伙计回来了,那些伙计两人一抬,抬着七张长桌,前三张长桌上面各有一坛红泥封的大酒坛,在后面四张桌子上都是用金线丝绸所盖,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东西。

    秦安一边走,一边喊:“稳着点,小心弄坏一点,都没命赔!”

    等把这七张长桌并排放在地上,秦牧这才上前,将四张金线丝绸盖布揭去。

    就见第一张桌上是两卷宣纸,都用羊皮卷着。

    第二张桌上是一只翡翠笔奁,一眼就能透过碧绿的奁盖看到里面并排摆着六只毛笔。

    第三个桌上是一只金匣,虽然看不到里面放的是什么,但十方也知道必定就是那什么松桐墨。

    最后一张桌上,摆着一张古香古色的瑶琴,琴头是只闭眼丹凤,琴尾虽然刻的是凤尾形状,但却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形如焦炭。

    虽然十方压根不懂乐器,但也能看出来,这瑶琴年头绝对少不了,必定是一件古物,只不过可惜了,被烧坏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梅凤鸣一见这张瑶琴,眼中登时露出惊奇之色,冲着秦牧一揖,用男子的声音问道:“先生,此琴可是前朝高阳侯的那张梧桐焦尾吗?”

    “哈哈,梅先生不愧弦乐大家,一观便知,说来有愧,在下自得焦尾,至今都无法驾驭,此次先生来,在下早就有意要将焦尾赠予先生,正好解元郎要先生抚琴,所谓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先生正好用此焦尾,让在下一饱耳福。”

    梅凤鸣听秦牧这般一说,却急忙回道:“秦先生如此大礼,凤鸣无功,不敢轻受。”

    还没等秦牧说话,就见董解元几步就到了焦尾琴前,伸手抚弦一摸,登时发出铮铮之声。

    就连十方这丝毫不懂音律之人,也能听出来这张古琴音色醇厚无比,音韵悠长,绝非凡物。

    “凤鸣,既然他卖酒的如此大方,你就收下吧,反正你那张散花琴就跟胡不准那三弦一样,没一个音准的,再说了,这宝贝在他一个沽酒郎中手里,也是糟蹋了。”

    听董解元这般一说,梅凤鸣这才向秦牧深施一礼,说道:“既然如此,凤鸣谢过先生。”

    而后,就见梅凤鸣也款步走到桌前,伸出葱葱玉手,但却并没有像董解元那般去拨琴弦,而是一压琴头,单手就将焦尾凌空托了起来,而后梅凤鸣手腕一翻,脚下金莲一探,就将焦尾立在手脚之间。

    十方一看,心中是大吃一惊,“哎呀,这皇上的小舅子竟然也身负绝世武功?这一手可漂亮的很那!”

    不光十方吃惊匪浅,就连丹杏也面露讶异之色,而这时,又见梅凤鸣一手扶琴,伸出另一只手,在焦尾上一拨,登时发出阵阵金鼓齐鸣之音,好似千军万马排阵眼前,气势万千。

    “好琴。”旁边白莲花也不禁赞道。

    董解元似乎也极为满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错,的确是比散花强多了。”

    说着,又冲着胡不准和古非韵这一道一僧说道:“你们两个废物听好了,一会儿敢乱了音跑了韵,老夫可拿你们是问。”

    这一道一僧慌忙回道:“解元放心,有凤鸣先生带着我们,保准跑不了音。”

    董解元点点头,这才又走到那三坛酒前,伸出手来,轻描淡写地分别在那三个坛子口的封泥上用手指一弹,就见三个封泥盖子瞬间就飞了出去。

    这一手,十方和丹杏更是吃惊非常,丹杏旁边坐着的灵福女王却笑道:“看杏妹妹的样子,定是不知道解元郎还有这等手段吧,这倒也不怪妹妹,世人都知解元郎才高八斗,却少有人知道解元郎可是当今天下头一号的暗器大家,当年解元郎就曾教过奴家一手步步生莲。”

    灵福女王的声音不大,但十方也听的是清清楚楚,这才想起,之前在知客舍中,夏荷仙子就曾用步步生莲的暗器打过自己,好生厉害,原来竟然是这董解元教给的灵福女王,再由灵福女王传授给的夏荷仙子。

    此时此刻,十方对这位董解元可不敢再有一丝小觑,且不说那步步生莲,单说那三坛子封泥每个都足有半尺厚,这弹指破封泥的功夫,十方自问自己都无法做到。

    “这一坛是女儿红始酒,这一坛是状元红始酒,这当中的一坛嘛……”趁着十方惊愣之时,董解元已经伸鼻子在三个酒坛上各自闻了闻。

    “这她娘的是高粱烧啊!”说的时候,董解元的脸上不禁也微微变色。

    秦牧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素闻解元海量,真要和十公子斗起来,恐怕把在下这郁金坊都喝干了,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故而在下就把这酒头拿出来,二位谁能饮下一坛不醉者为胜,如何?”

    “我说秦牧,就算你也下了血本,把你的镇窖之宝都拿出来,但你拿这高粱烧干嘛?这东西哪是人能喝的?分明就是灌肠的毒药啊!”

    秦牧却笑道:“解元郎,在下不是担心万一你和十公子一人一坛都没醉,那岂不是分不出胜负了吗?这女儿红和状元红的酒头,在下又只各有一坛,再无多余,所以才把这高粱烧酒头拿了出来,如此才必定能决出胜负。”

    “这个……”董解元冲着一脸笑容的秦牧呲了呲牙,也没废话,一把抱起那坛女儿红,扭头冲十方说道:

    “小子,别说老夫以大压小,只因为状元红这名字和老夫犯冲,而那高粱烧是毒药,所以老夫只能选这坛女儿红了,那坛状元红就留给你了,既然是老夫先选,那老夫就先来行令,莲花,备笔排纸研墨。”

    “哎,来了。”白莲花款步上前。

    还没等十方弄明白董解元说的这行令是什么意思,就见董解元抱起那坛女儿红仰面朝天,就大灌了起来。

    暗红色的酒水汩汩而下,尽入口中。

    与此同时,白莲花也到了长桌前,先打开金匣,取出松桐墨,放入罗纹砚中。

    再看董解元放下酒坛,一甩头,一道酒线从口中射出,不偏不倚,正落入罗纹砚中,同时又喊了一声:“尔等起乐。”

    话音未落,梅凤鸣单手单脚立稳焦尾琴,身子凌空前俯,垫着焦尾琴的那只脚单足支地,另一只脚从身后高高抬起到半空,这姿势美如一只展翅待飞的凤凰一般,是竖弹焦尾,拨弦起乐。

    与此同时,古非韵击鼓,胡不准拉弦,合着梅凤鸣的琴音一同奏响,虽只有三人,但却如百万人同奏交鸣一般。

    琴音如万千雨点,弦声似百丈狂风,鼓点咚咚犹如惊雷阵阵,听得众人就如同身处狂风暴雨之下,百万大军对峙的战场之中一般。

    再看董解元,一手提酒坛,一手从翡翠奁中取出一只诸葛紫毫。

    而白莲花也已经将罗纹砚中的酒墨研开,又一伸手,拿起一卷蔡侯宣纸,是飞身而起,脚尖一点地,就如一只飞燕一般,直窜起三丈来高,在半空中一抖,一丈长的宣纸迎风而开。

    与此同时,焦尾琴音调一转,铮铮急促,犹如万千箭雨射出,铺天盖地而下。

    再看董解元,将笔喂饱了墨,也飞身而起,跃上半空,立在宣纸之前。

    “携一壶儿酒,戴一枝儿花。”

    董解元饮一口烈酒,合音高声唱道,同时半空中笔走游龙,就在那宣纸上写下曲词。

    十方和丹杏抬着头完全都看呆了,十方舌头都伸出来老长。

    半空中董解元又是一口烈酒,唱道:“醉时歌,狂时舞,醒时罢。”

    纸上也同时现出墨迹如花。

    灵福女王不禁冲着旁边秦牧说道:“这是北调整金冠。”

    秦牧刚想点头,董解元又唱道:“都道是,太平无暇,干戈倒载闲兵甲,白甚不欢洽?”

    “不对,是变调。”秦牧这才回道。

    而这时,董解元和白莲花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但却见白莲花在空中一转这一丈长的宣纸,脚尖刚落地就又弹起,转着宣纸再次跃起两三丈高。

    董解元却并未落地,而是身子打横,将毛笔在砚中一掠,而后一个鹞子翻身,脚后跟一磕桌角,身子也随着宣纸飞起。

    “秦楼谢馆鸳鸯卧,风流稍是有声价!”

    半空中,董解元一边仰头痛饮,一边在纸上点点画画。

    “曲儿甜,娇儿美,腔儿雅,好男儿,长枪大马,尽付了雪月风花!”

    “待到遍地狼烟发,方知梦影残花!”

    当最后一个花字写完,董解元和白莲花同时落地,白莲花将宣纸一抖,迎风而立,董解元将手中毛笔一横,笔尾轻轻一磕酒坛,啪的一声,酒坛尽碎,已然没有一丝酒水落地。

    “携一壶儿酒,戴一枝儿花。醉时歌,狂时舞,醒时罢,都道是,太平无暇,干戈倒载闲兵甲,白甚不欢洽?”

    白莲花扬声高唱。

    “秦楼谢馆鸳鸯卧,风流稍是有声价,曲儿甜,娇儿美,腔儿雅,好男儿,长枪大马,尽付了雪月风花,待到遍地狼烟发,方知梦影残花。”

    梅凤鸣一边俯身抚琴,一边接着白莲花唱道。

    “好!好!好一个太平无暇,干戈倒载闲兵甲,白甚不欢洽?好一个醉风吹狂草,好一个变调整金冠!”秦牧高声赞道,其余众人也无不叫好。

    董解元却压根没搭理秦牧,冲着十方嘿嘿一笑,又招了招手。

    “小子,轮到你来行令了!”

第529章 见了皇帝不磕头

    董解元飞墨成曲,技惊四座,就连十方也看的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哪知道董解元曲成落地,就冲十方一招手,喊道:“小子,轮到你来行令了。”

    十方:“……”

    在场众人早都把目光落到了十方身上,见十方一脸傻像,半天都没吭声,一时间梅林里是雅雀无声。

    十方愣了好半晌,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怯怯问道:“要我也像解元郎你这般?”

    说着,十方先扭头瞅了瞅秦牧,又看了看丹杏,见秦牧还是一脸笑容,一双眼睛满是鼓励的神情,十方心里骂了声娘,这才望向丹杏,一看丹杏却是面色惨白,和十方目光一对,便哼哼唧唧说道:“要不,要不就认输算了。”

    十方一听,也觉得丹杏这建议合情合理,他心里也清楚,要让自己蹦这么高,倒是也能办到,喝酒,也不虚。

    但除了这两样,要自己作词填曲,这可不是强人所难,而是强人所不能,也别说填词作曲,就是让自己拿毛笔写字,都不一定能写顺溜,更别说像董解元这样的醉风狂草。

    估计,真写出来,自己都不一定能认识,再要连成词曲,这打死自己,也办不到啊。

    “反正我也就是个要饭的,人家堂堂的解元郎,我就算认输,也没什么。”

    因而十方刚想认输,哪知道秦牧却到了十方近前,声音压的极低说道:“如果公子认输,那令妹可就救回无望了。”

    十方听秦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神色登时一变,刚想问清楚为何自己认输,就没办法救回碧桃了,秦牧却又说道:“一切等公子赢下董解元,在下自会悉数解答公子心中的疑惑,而且公子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在下的真实目的吗?倒时也会一并相告。”

    说完,秦牧是哈哈一笑,扭头冲着董解元一拱手,说道:“解元郎,方才在下问了十公子,公子说必定奉陪到底。”

    董解元本来一看十方的神情,就知道他怂了,得意洋洋地瞅着,就等着十方张口认输,哪知道秦牧说十方要奉陪到底,董解元先是一愣,而后一阵冷笑,冲十方喝道:“既然如此,老夫就看看十公子要如何行令!”

    十方此刻是左右为难,但他也清楚一点,秦牧绝不是因为这几样宝物才和董解元赌斗的,必定是有别的图谋,难道说,这董解元和那吸血恶鬼有什么关联不成?

    又或者只有董解元才知道如何对付这吸血恶鬼?

    十方想了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凭自己对秦牧的了解,既然他说了自己要是认输,就救不回碧桃了,恐怕绝不是单纯的吓唬自己。

    只不过,自己哪可能赢得了董解元呢?自己都没自信,那他秦牧押宝在自己身上,这自信又是从哪儿来的?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时间让他细细思考,索性心一横,说道:“十方不才,的确是想和解元一较高下,只不过,我是个乡野粗人,从没行过酒令,不太懂规矩,难道说,行酒令就一定要填词作赋吗?我只喝酒行不行?”

    毕竟十方自己清楚,肚子里本就没什么墨水,这么说一是商量商量,要是董解元真能答应,那不挺好?要是不答应,再想办法。

    哪知道他话音未落,所有人神情瞬间大变,董解元更是怒容满面,啪的一拍桌子,起身冲着秦牧和苏宝卿一抱拳,“老夫告辞!凤鸣,莲花,我们走!”

    秦牧和苏宝卿一看,全都慌了神,急忙一同上前劝解,连灵福女王也急忙起身劝阻,苏祈恩和潘伯英也同时起身上前。

    而这时,丹杏是一脸不自然地到了十方近前,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这些个文人之间的规矩,这品酒行令本就是在相互较量文才的,其实酒反而是其次,吟诗作赋才是根本,如果斗酒时,人家作了诗词曲赋,你要不作,那意思就是你不屑一顾,是极大地羞辱对方,就好比市井上骂街一般,你哪怕作的再不好,大不了认输,但千万不能说这个话。”

    十方这才明白过来,心说这读书人喝个酒还这么麻烦,因而便说道:“杏儿,你还不清楚我,这让我作词填曲,不是难为我吗?”

    丹杏也说道:“我也知道,所以刚才才说你要不认输算了,结果你又说了要和董解元一较高下的,唉,如今也只能随便编上几句顺口溜,哪怕惹得个哄堂大笑,也比这般当面羞辱,让别人下不来台好吧。”

    十方这下可真为了难了,一看秦牧和苏宝卿都上了手,死活拉着脸色铁青的董解元不放,心说秦牧啊秦牧,你这真是赶鸭子上架啊?也罢,我就随便编上几句,真要输了,那也怪不得我。

    只不过,十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句也没编上来,急的他头上也冒了汗了,而这时,秦牧又冲他连使眼色,似乎是说,难道你真的就不想救回你妹妹了吗?

    十方最后一咬牙,喊道:“解元郎,方才是我一时口无遮拦,我这就行酒令便是。”

    董解元一听,这才气呼呼转过身来,说道:“好,方才老夫不怪你口无遮拦,只不过,如果你小子胆敢再戏耍羞辱于我,老夫可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十方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脑子里不停盘算,突然想到,对啊,我自己不会,可以抄啊,我也知道一些古人的精彩诗句,何不借来一用,过了这关再说,对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首不就极为合适吗?

    不过转念一想,不行,当初小凤跟自己介绍曲院风荷的时候,似乎说过,曲院风荷的对月醉仙二池的名字由来,用的就是这句诗,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这首诗是已经存在的。

    而且自己又回忆了下,才发现,自己他妈的也就只会这一句,其余的是什么,压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哎呦,这没文化可真可怕,想作弊都做不来。

    再想想,看还有别的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下面是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下面又是啥?

    葡萄美酒夜光杯,得,这一首自己就会这一句。

    ……

    所有人看着十方是抓耳挠腮,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董解元早等的不耐烦,又喝道:“小子,你到底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十方最后没办法,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抓起一只毛笔,白莲花早抖开了另外一卷宣纸,见十方愁眉不展到了近前,便问道:“敢问十公子,要奴家跳多高啊?”

    旁边梅凤鸣也问道:“又不知公子需要什么曲牌作和?”

    十方简直都快哭了,咧着嘴说道:“先等等,让我先试一下,看我能不能也凌空写字,梅先生不用和曲,至于白先生,能跳多高就多高吧!”

    白莲花一听,咯咯一笑,单脚点地,身子直窜,足跳起有四丈来高,十方也只能一咬牙,飞身而起,跳的比白莲花还高出一头。

    下面登时就有人拍手叫好,除了丹杏还是愁眉苦脸以外,就连董解元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哪知道下面人叫好声还没落,就听半空中,十方喊了一声:“一!”

    结果刚喊完,就见十方握着毛笔照着白莲花手中的蔡侯宣纸一捅,噗,笔头竟然穿过宣纸,整个给捅了个黑窟窿。

    白莲花也没想到,十方竟然把纸给捅破了,是哎呦一声,气息一泄,连人带纸,一头就栽了下来。

    秦牧正站在白莲花下面,一看白莲花掉了下来,秦牧一抬手,轻轻在白莲花腰间一托,白莲花这才一个飞燕回旋,落在地上,好歹算是没跌了洋相。

    这时十方也落到地上,一张脸通红,见所有人都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索性脸皮一厚,说道:“董解元,这字我可真写不来,能不能我来唱,别人来代写?”

    董解元这时早是一脸的惬意,哈哈笑道:“可以,只要你能把酒喝了,不管诗词也好,曲赋也罢,哪怕是南北小调,只要能作出来,就算行了令,要真比老夫作的还好,老夫当即认输赔罪。”

    “好!杏儿,那你来帮我写吧。”

    没等十方说完,丹杏早就到了近前,从十方手里接过笔来,又低声问道:“如果太勉强,就认输好了。”

    十方苦笑一声,回道:“尽人事,听天命吧。”丹杏这才没办法,转身到了白莲花近前,冲着白莲花说道:“白先生,那我们就不必再跃起写字了。”

    白莲花脸上也是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点点头说道:“就依杏仙子意思。”

    十方这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那坛状元红前面,直接拎起坛子,咕咚咚一口气没喘,就把一坛子状元红全喝了下去。

    这下可把在场的人给看傻眼了,就连董解元也瞪大了眼,嘴巴半天都没合住。

    “小子,你的诗词曲赋呢?怎么一个字都没有,就把酒先喝完了?”

    十方又苦笑了一声,说道:“我这首歌啊,必须先喝高了才能唱,才敢唱,而且还要喝一口,才能唱出来一句。”

    “你都把酒喝完了,还喝什么呢?老夫看你是已经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十方没搭理董解元,一伸手,又把那坛高粱烧给拎了起来。

    “小子,那高粱烧不能喝啊,一碗就能让人醉死数日,一坛子下去,能要了你的小命啊!”董解元一看十方把那坛子高粱烧也拎了起来,登时忍不住叫道,同时就想上前阻拦。

    但却被旁边秦牧伸手一拦,说道:“解元郎,放心,无妨!”

    正这时,就见十方一仰头,嘴对坛口,咕咚下去一大口,而后高声喊道:“一,一四七!”

    “一四七?!”

    十方这一声,别说其他人了,就连秦牧都有些发傻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无论任何诗词曲赋,哪有一四七开头的?

    丹杏也提着笔瞅着十方一阵发愣,其余的人都竖着耳朵想听十方下来会唱什么,只有古非韵晃了晃脑袋,突然眼睛一亮,说道:“难道是数板?”

    说着,伸手就在怀里的节鼓上拍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十方一听鼓声,似乎更来劲儿了,又是一声高喊:“三六九!”

    咚!

    这下所有人都呆了,个个是面面相觑,丹杏愣了半天,也只能在纸上写下,一四七,三六九。

    “九九归一跟我走!”

    咚!

    “好酒!”

    咚咚!

    “喝了这口酒啊,上下通气不咳嗽!”

    咚咚!

    一直在席上看热闹的潘伯英本来一边品酒,一边笑眯眯等着看十方如何出丑。

    方才十方一笔捅破宣纸,潘伯英就好悬没岔了气,和苏祈恩视线一交,都硬憋着没笑出声。

    这时刚喝了一口酒想缓缓劲儿,哪知道十方这一嗓子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潘伯英实在没忍住,噗的一声,就把嘴里的酒全喷了,紧接着呛的就剧烈咳嗽起来。

    在场众人更是无不骇然。

    而十方此刻已经是浑然不顾,又是一口高粱烧,唱道:“喝了这口酒啊,滋阴壮阳嘴不臭!”

    咚咚!

    “噗通!”苏宝卿后面站着的苏祈恩和秦安两个人相互抱着,同时笑翻在地。

    丹杏更是忍着头皮发麻,勉强在纸上写下了这一句。

    秦牧这时一张脸也憋得通红,董解元更是脸都青了,气的浑身直哆嗦,眼睛恶狠狠瞪着已经是东摇西晃的十方,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拍死他。

    “喝了这口酒啊,一人敢走青杀口!”

    咚咚咚!

    十方这一嗓子喊完,再看所有人,也不咳嗽了,也不笑了,丹杏更是眼睛一亮,刷刷点点,写下这一句。

    这时再看十方,整个将酒坛对着嘴咕咚咚全都倒进肚中,而后将酒坛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瓦片四碎。

    “喝完这坛酒啊,见了皇帝不磕头!”

    咚咚咚咚咚咚!

    “好酒!好酒!哈哈哈哈哈……”

    随着十方这一声仰天大笑,再看所有人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全呆在了原地。

    就在众人都如同傻了一般望着十方,再见十方身子左右一晃,之后是砰地一声,直挺挺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第530章 解元郎情堪酒神曲

    丹杏一看十方仰面倒地,慌得连那句“见了皇帝不磕头”也没来得及写,就到了十方近前,一看十方面色潮红,已经人事不省。

    吓得丹杏急忙托起十方的身子,刚想救治,却见十方偷偷睁开眼,冲丹杏眨了眨,而后又闭上了。

    丹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就想扭头冲秦牧说一句十方是醉了,却听董解元冷声说道:“小子,起来吧,不必装了,老夫认输了!”

    原来十方心里也没底儿,只是逼的没办法才喊了这首,其实这也不是他特意选的,而是脑子里想了半天,就这一首歌的词儿他还算记得,其余的压根就记不全。

    不过十方也清楚,这歌词儿粗俗不堪,本就是一帮糙老爷们喊的号子,哪能和董解元的那什么干戈倒载闲兵甲,长枪大马,尽付了雪月风花的雅致相提并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份豪迈。

    因而十方心里早打定主意,唱完自己就一头栽倒,装成醉的已人事不省,反正也赢不了,省的一个大活人站到面前丢人现眼。

    哪知道董解元竟然认输了,十方一听,登时就从地上蹦了起来,说道:“真的?解元郎你认输了?”

    董解元倒也毫不做作,点点头说道:“没错,老夫认输,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这一是老夫的酒量的确远不如公子,其二,虽然公子所作此曲,用辞粗鄙,也不合任何诗词曲赋的格韵,但这份豪迈却是直达天霄,尤其这一句见了皇帝不磕头,英雄无畏却又带了无限悲凉,比起老夫这无病呻吟,顾影自怜,可谓是天壤之别。”

    说着,就见董解元仰天长叹,又道:“自古英雄遵的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道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为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若能搏个封妻荫子,青史标名,就已然了不得了,但千百年来却从未有一个人敢说上这么一句,见了皇帝不磕头,是啊,老子也是爹生娘养的七尺男儿,堂堂于天地间,凭什么见了那鸟天子,就要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大丈夫当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岂能轻易向他人屈膝!”

    董解元越说声越高,越说越激昂,吓得旁边所有人的脸都变了颜色,就见苏宝卿这时也不笑了,慌忙上前说道:“解元郎醉了,惜言,可千万惜言啊!”

    秦牧也一声哈哈大笑,说道:“这可不是在下吹嘘,这三大酒头都是当初家父所酿的窖藏至宝,名曰闻香醉,看看,不光十公子醉了,就连解元郎也醉了,哈哈!”

    说着,秦牧又偷偷冲白莲花摆了摆手,白莲花当即会意,登时就将手里的宣纸一卷,扔进了旁边的火盆之中。

    秦牧见白莲花烧了宣纸,这才一手拉着董解元,一手拉住十方,笑着回到席间。

    董解元没好气的瞪了秦牧一眼,一伸手指,就将面前的罗纹砚弹得飞了起来,直奔秦牧而去。

    “老夫既然认输,这砚台就归你了。”

    秦牧眼看砚台到了近前,只用袖子凌空一裹,已托在手中,而后却又轻轻放在了董解元面前,笑道:“此宝是解元郎的心头物,在下哪敢夺爱,而且不光如此,这蔡侯宣,诸葛毫以及松桐墨,本就是在下要送与解元的答礼,如此,解元郎就凑足了这宣州四宝了。”

    董解元见秦牧不收罗纹砚,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秦牧,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夫就知道你必定有事,说吧,要让老夫干什么?”

    秦牧微微一笑,又伸手一指十方旁边的丹杏,回道:“其实也不是麻烦解元郎什么大事,解元也知道太一道戒律森严,尤其二天师更是管束杏仙子近乎苛刻,而在下与太一道三位天师多有交往,也算杏仙子半个长辈,早知她爱戏,故而趁着她在钱塘,便特意请来解元郎,好能教杏仙子两出戏曲,而这宣州四宝,就权做答谢了。”

    没等秦牧说完,就见旁边灵福女王脸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没等董解元说话,抢先说道:“秦先生,这天下间谁不知道,不管是南曲还是北调,皆是收男不收女,更何况杏妹妹又出身高贵,难道先生就不怕日后二天师怪罪吗?”

    十方这会儿一看大家的注意力可算不在自己身上了,心里也舒坦了一些,正好丹杏在旁边轻声问他,“你方才那曲子里唱的青杀口是什么地方啊,很危险吗?”

    十方哪知道青沙口在哪?听丹杏一问,刚想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为了押韵,随口编的,但话还没说,一听秦牧的意思是想让董解元教丹杏唱戏,二人同时都有些愣了。

    秦牧等灵福女王说完,这才笑着回道:“福女王言重了,在下又并非是让杏仙子正式拜师学戏,更不会让她日后登台演出,只不过是小小满足一下女儿家的喜好而已,二天师纵然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在下的。”

    “嘿嘿,想让杏仙子跟老夫学戏?”董解元这时也面露轻笑,先看了看灵福女王,又瞅了瞅秦牧,最后却把目光落在了丹杏的脸上,问道:“杏仙子真的爱戏吗?”

    丹杏起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听董解元问自己,也急忙点了点头,说道:“不满解元说,我的确喜欢听戏,当初在京城,白先生的七日堂,我去了整七场,白先生都知道的。”

    白莲花站在董解元旁边,也笑道:“是啊,杏仙子的确极爱戏,当初没事就让我教她唱几句呢?”

    “哦?”董解元微微一笑,又冲丹杏说道:“敢问杏仙子,莲花都教了你哪些?”

    虽然丹杏心里也不太相信秦牧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而把董解元请来的,但她的确是酷爱戏曲,只是爹爹坚决不允,甚至都不准她下山听戏,这时一听能有机会让这天下第一大才子教自己,心里也痒痒的。

    因而当即回道:“当初因为只有七天,白先生还要演出,只教了我几句,自然是解元您拿手的和了,只不过日子久了,加上在龙虎山连诗词歌赋都不准念,就更别提唱戏了,故而大多都遗忘了。”

    董解元点点头,扭头冲着白莲花说道:“莲花,你把逾墙一折演个几句来。”

    白莲花却笑道:“这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干唱多没意思,要能有个张君瑞一起才好!”

    站在旁边的梅凤鸣笑道:“要如此,那我来给你扮张生吧。”

    哪知道白莲花笑嘻嘻一摆手,说道:“咱两个一起演了多少次了,你一直都是小姐,我真怕一顺口再把词儿给唱岔了。”

    说着,白莲花又娇媚一笑,转身向左,竟到了十方近前,微微一福,之前他都是用的男子声音,这时却换成了娇憨的女声,说道:“十公子,不知是否能听从奴家的号~~~~~令!”

    这一韵声抑扬顿挫,娇媚动听,但却把十方喊的差点没从凳子上出溜下去,连忙摆手说道:“白先生,让我和你一起,这可万万不可,我可什么都不懂,哪能跟您一起演戏呢?”

    白莲花却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拉起十方,说道:“没事,只要公子会走路就行,这一折只需要公子跟着我的脚步走路就行,既不用唱,也不用念。”

    在丹杏目瞪口呆和苏祈恩,潘伯英的一脸诡笑之下,十方就被白莲花连拖带拽,站到了当中。

    “白先生,真的只要我跟着你走路就行?别的我可什么都不会啊?”

    “放心,放心!”白莲花笑的花枝乱颤,喊一声:“胡道长,古大师,起乐吧。”

    胡不准和古非韵脸上也各自带着暧昧的笑容,是起弦击鼓。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公子,我们小姐要月下对弈,命我取棋盘,正好用棋盘遮着公子的身子,随我一同前去。”白莲花曼舞身姿,摇手一指。

    十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白莲花的步子,就听白莲花声音一开,犹如玉珠落盘。

    “叫张生且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十方一听这什么词儿,“我步步爬?”

    但没办法,也只能跟着白莲花款步向前。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只当是亲生子随着亲妈……”

    “哗……!”席间已然笑成了一片,尤其潘伯英和苏祈恩是笑的最欢,就连董解元和秦牧也不禁面露微笑,只有丹杏的脸红的如七月熟杏一般,最后也忍不住捂着嘴莞尔笑出声来。

    等唱完了,十方才冲着白莲花一躬身,说道:“原来先生是记恨方才我让先生出了丑,那十方这厢赔礼了。”

    白莲花媚眼扫了十方一眼,说道:“奴家哪有那么小气,只是想告诉公子,本就是一段风流佳话,有花堪折直须折,可别等到有一天,莫待无花空折枝。”

    说着,白莲花有意无意地还瞄了一眼丹杏。

    十方是假装听不懂,微微一笑,又拱了拱手,回到席间。

    这时董解元又冲丹杏说道:“杏仙子可否学上这几句,好让老夫听听看呢?”

    此刻丹杏已然脖子都红了,忸怩半天,也没动弹,旁边白莲花也笑道:“这几句我当年不就教过仙子吗?难不成,杏仙子也想让十公子来当一当……”

    丹杏这下实在是有点挂不住了,羞的就想转身逃走,这时梅凤鸣笑着上前说道:“莲花,莫要胡闹,杏仙子出身尊贵,哪能像你这般疯疯癫癫,我看倒不如让我唱一段,穆娘娘指挥千军万马,是巾帼英雄,而杏仙子平日里斩妖除魔,也是不让须眉,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杏仙子可否?”

    丹杏急忙点点头,心说要让我当众唱这叫张生,可打死我也唱不出来。

    董解元也点点头,就见梅凤鸣这才轻抖水袖,背身而立,随着古非韵三声鼓响,梅凤鸣一转身,满面英气,是清音高起: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PS:这一章是借戏文,暗示后文十方和丹杏的情感波折和后续命运的大伏笔,模仿的是石头记中元春省亲一回,颇费了一番脑筋,绝不是水文。

第531章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捧场做戏人

    梅凤鸣献唱,在场之人,除了十方以外,都听的是津津有味。

    虽说梅凤鸣风华绝代,唱的更是字正腔圆,但十方本来就对戏曲不太懂,更没什么兴趣,再加上明知道梅凤鸣本身是个男人,故而在下面看的是呵欠连连,就如同听催眠曲一般,差点都睡着了。

    本来梅凤鸣的意思是自己唱几句,好让丹杏也学上一学,哪知道一段唱完,所有人都喊听得不过瘾,喊着要梅凤鸣和白莲花一起先唱个全本,丹杏更是看的如痴如醉,也是极力要求,因而梅凤鸣和白莲花盛情难却,便一起演起了这。

    因为苏祈恩也精于此道,自告奋勇,来演张君瑞,便上前和梅凤鸣白莲花一起咿咿呀呀,演了起来。

    这西厢记本就是才子佳人的文戏,无论唱念均是文绉绉的韵腔,十方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再加上看着上面三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十方是真有些撑不住了,连最开头的楔子都没看完,就趴到桌子上,眼看就要梦周公去了。

    正这时,秦牧起身到了他身旁说道:“看来十公子是发了酒劲儿了,不如随在下一起去梅林中赏一赏这夏日梅花,也好醒醒酒气。”

    十方本来坐的都浑身难受,一听秦牧说话,当即说道:“那自然好,说实话,我根本也看不懂戏曲,倒不如随先生溜达溜达去。”

    其余众人都正痴迷戏曲,故而也没人在意,十方便随着秦牧离了席,溜溜达达往梅林深处走去。

    只有董解元和灵福女王望着他二人的背影,一个心中暗笑,一个却面带愁容。

    秦牧一边走,一边跟十方说这梅林中都有哪些名贵的花种,这一株叫什么,那一株叫什么,又各有什么典故。

    十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就觉得越往里面走,寒气越胜,都忍不住想打寒颤,这时,就见秦牧指着一株病恹恹几乎全秃的梅花问道:“公子可知此花叫什么吗?”

    十方摇摇头,但嘴上却回道:“梅花!”

    秦牧哈哈一笑,说道:“这一株名叫河间瑞雪,别看如今是这般模样,但其本是河间地名种,而整个青铜王朝,如今也只有这灵隐半山上才有这么一株,是株孤种,可稀罕的很那。”

    十方这才瞅了瞅这名叫河间瑞雪的梅花,见这株梅花秃了吧唧,枝头上只有稀稀拉拉几朵半枯不枯的梅花,还远不及旁边的梅花圆润繁茂,不禁问道:“这还是名种?我看这树都快要死了吧?”

    秦牧点点头,“的确是快死了,本就是孤种,哪能养的长久,其实这河间瑞雪啊,本就只能在河间地种植,开花时,枝繁叶茂,花朵不仅大而娇润,香味更是悠长浓郁,只可惜百年前,河间地被镔铁强占,青铜已百年未曾有这河间瑞雪怒放的奇观了。”

    十方听秦牧突然把话题扯到了河间地,微微一愣,眼珠微微转了转,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如今河间地不是已经被广阳郡王关大人收复了吗?先生若想观梅,大可等到冬日,去往河间地,不就能看到了。”

    “呵呵。”秦牧淡淡一笑,“等到冬日?恐怕青铜王朝连秋天都不一定能撑过去了,又何来冬日?”

    十方脸色一变,“先生此言何意?”

    秦牧摇摇头,没吭声,继续往前走去。

    十方也只能后边跟随,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已然出了梅林,到了望峰探梅的山崖边,在山崖上有一处小亭,并没有匾额,也没有名字,十方便跟着秦牧进了小亭,登时眼前一亮。

    原来这小亭就建在山崖边上,在亭中放眼一望,整个钱塘府是尽收眼底,此刻天近正午,就见这座恢弘大城在阳光下是熠熠生辉,纵横阡陌,气象万千,天边一道大江天水相接,无边无际。

    十方也心胸大开,忍不住说了句:“当真好景致!”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秦牧却站在亭中,眼望钱塘,但和十方不同的是,是一脸愁容。

    “先生何故发此李后主的哀怨之词?”

    “原来十公子也知道这首词是前朝后主国灭家亡,被我开国太祖虏至京城,感怀故国的绝笔词,正所谓天道有轮回,恐怕不久之后,你我也都像这后主一般,成这亡国之人了。”

    “天道有轮回?”十方神情也一变,他可没心思跟秦牧在这儿一直打哑谜,索性直接问道:

    “我知道先生并不是真的要带我观梅醒酒,而且,我也有一肚子话想问先生,尤其是,先生你究竟目的何在?”

    秦牧微微一笑,却反问道:“那在公子看来,在下的目的何在?”

    十方略一犹豫,秦牧又说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公子有话但讲无妨,如果猜的对,无论对错是非,在下皆会承认,如果有所偏差,在下也自会为公子释惑。”

    十方倒是很清楚秦牧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否猜出他的心思,也知道像秦牧这样自命不凡,满腹心计,精于权谋之人,到任何时候,恐怕都不会直抒胸臆的。

    十方又略微想了片刻,突然撩衣跪在了秦牧面前,躬身叩拜。

    秦牧看着十方跪倒叩拜,脸上并无任何神情,也一动没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十方,等十方自己又站了起来,秦牧这才说道:“如此,在下和公子相互间再无勾欠。”

    十方也一点儿没惊讶秦牧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回道:“前日十方受了先生一拜,今日拜还先生,你我之间,的确再无相欠。”

    秦牧这才点点头,说道:“看来公子已经自认为能和在下平起平坐了,那在下就洗耳恭听,看公子到底有没有让在下失望。”

    十方这才望着秦牧,说道:“先生的真正目的,是想将世子扶上皇位。”

    “哦?”秦牧微微挑了挑眉,“公子何以见得在下是这个目的?”

    十方也没废话,直接说道:“十方曾听过一个故事,名叫奇货可居,说的是有个精明的生意人,家财万贯,但却一心仕途,只因出身于商贾,无法走仕途之路,故而心生一计,寻到了一个在别国做质子的落魄王子,不光用无数金钱帮助这王子回国登上王位,甚至还把自己已经怀了孕的妻子赠给王子为妃,等王子继位之后,这个生意人也自然就位极人臣,这时,再用一杯鸩酒毒死王子,如此一来,自己的儿子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王,那么,这个生意人最终就成了这无冕的太上皇了。”

    秦牧听十方说完,笑着拍了拍手。

    “好精彩的一个故事。但不知公子这故事中,这生意人指的是谁,这落魄的王子指的又是谁?而这生意人的儿子又是谁呢?”

    “先生又何必明知故问?尽管世子并非先生所出,王妃也非先生之妻,但东南王却是名副其实的落魄王子,这些人可全都是按照先生的意思一步步实现了先生在二十年前就定下的惊天大计,而方乞王之所以最终选择了死,不正是明白了,真要有一天,世子登上大统,那他的存在可就成了对世子最大的威胁。”

    秦牧露出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又问道:“难道公子的意思是,在下就是那个精明的生意人?为的是日后好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这无冕的太上皇?”

    十方却摇摇头,“不,在这个故事里,那个生意人的儿子,也就是最终登上王位的继承人,是比他的亲生父亲还要厉害的多,如果说这个生意人只是精明,那这个儿子可不仅仅是精明了,而是有着吞食天下的雄才大略,千古皆难有人与之匹敌,像这样的人主,岂会将大权旁落,故而上演了一出父子争权的大戏,正如先生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天道有轮回,最终父亲敌不过儿子,也被儿子赐下了一杯鸩酒,先生可远比这个精明的生意人还要精明的多,岂能不知世子的为人?”

    秦牧听十方说到这里,脸上再没有任何笑容,而是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世子的为人?”

    “一个明知道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却还能亲手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人,一旦执掌了大权,恐怕也不会将大权置于他人之手吧?”

    秦牧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轻笑,“公子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只不过,世子可没有害死任何人,至于方万秋和王妃,那都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而已,又于世子何干?”

    十方却冷笑一声,“不错,的确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但我却想问问先生,你真给他们留了其他的选择吗?”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来?他人如何选择,难道也是在下能控制的了的?”

    “先生当然能控制的了,其实不光方万秋和王妃,上到东南王,世子,下到我十方和杏儿,包括如今还剩下的钱塘三王,以及董解元,哪个不是被先生牢牢操控在掌中?只不过,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凭先生的能力,一个小小的钱塘府还不是垂手可得?就算放眼天下,恐怕都找不出来能和先生势均力敌的人了吧,那为何先生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更是让杏儿来学戏曲,好能在万花会技压群芳,一举夺魁?”

    秦牧听十方说完,一时间未置可否,沉默片刻,却突然问道:“不知公子可曾去过京城洛阳?”

    “京城洛阳?”十方摇摇头。

    “公子不爱戏曲,又没去过京城,那想必也不知道,在京城洛阳,有一处旷世花园,名叫金谷园,在金谷园中,有一座天下闻名的高楼,名叫绿珠楼,相传当年有一名叫绿珠的天下绝色,为恪守贞洁,坠楼自杀,故而得名,如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戏楼,而在这绿珠楼前,立有一副千古楹联。”

    “千古楹联?”

    “不错,这上联是,君为袖手旁观客,下联是,我亦逢场作戏人。”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捧场做戏人!”十方略略咀嚼了这幅对联的含义,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公子,这幅楹联貌似冷语无情,但却道尽了天下苍生,试问青史有几行名姓,北邙又有多少荒丘,纵然今时龙争虎斗,片刻间兴亡过手,但千百年后,也不过是他人茶前饭后一谈资尔,正如公子方才讲的那个故事一般,无论生意人,王子,儿子,哪怕最终吞食天下,也不过是台上一逢场作戏之人,至于你我,也不过就是台下的袖手旁观之客,纵然如公子所言,这一切都是在下谋划,但其实,在下也只是当今这场戏中的逢场作戏之人,只是为了,让那台下的袖手旁观客一观而已。”

    “台下的袖手旁观客一观而已?”十方愣了愣神,突然颤声问道:“这袖手旁观客究竟是谁?”

    秦牧仰面望天,却微微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不可言,实不可言啊,不过,公子如此精明,难道就从没想过,如果在下真的只是为了扶世子上位,那如今公子已经知道了如此多的隐秘,在下却为何不除掉公子以为灭口,反而要和公子在此,望山而谈呢?”

    “嘶……”十方倒吸了口冷气,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想过无数遍,但却找不出一个可以解释的通的理由来。

    “既然时机未到,公子倒不如听在下一言,先安心在台上演好这逢场作戏之人,待到曲终人散,到时只需向下一望,自然就知道谁是这袖手旁观之客了。”

    十方低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有理,那现在就该十方洗耳恭听,先生这出五王大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终要演成个什么结局?”

    秦牧点了点头,回道:“其实方才公子那个故事里的生意人,倒也和在下有几分相似,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年,在下离家进京赶考说起……”

第532章 秦会之道破千秋计(上)

    十方听秦牧诉说根源,就听秦牧说道:“我本出身青州兰陵的酿酒世家,蒙祖上积荫,倒也算的是家富殷实,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应该也会跟着父辈习学酿酒之法,日后继承酒坊,成一沽酒的掌柜。”

    “那意外是什么呢?”十方问道。

    秦牧一笑,“这意外就是我天生饮不得酒,别说滴酒必醉,纵然是闻一闻酒气,也会醺醉,故而自幼就被父亲不喜,也被酒坊中的大小伙计看不起。再加上青铜王朝行商坐贾本就地位低下,士农工商排在末尾,为人所不齿,沽酒卖酒的一般都被蔑称为酒勺子,而我,更是被叫成了漏勺子。”

    虽然秦牧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但声音却颇为苦涩,十方也能明白,秦牧小时候必定是受了不少的冷嘲热讽,毕竟酿酒世家的孩子不能饮酒,就跟书香门第的孩子不认字,武学大家的孩子不会武一样,必定受尽冷眼。

    “虽然我不能饮酒,但好在另有两样天赋,一是之前跟公子说过的,我耳音极佳,六尺之内,飞花落叶,皆能听见。”

    十方点了点头,这一样在歇马店他已经领教过了。

    “而另一样,就是博学强记,倒是个天生读书识字的料,因而我自幼立志,就算真当了酒坊的掌柜又有什么出息,尚且不如一耕地的农夫,一补底儿的鞋匠,要做就要做人上人,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而我寒窗苦读,皇天不负,以童子科和乡试双头名的成绩点了解元,进京参加会试,算来,我可比董解元中解元时还小了几岁。”

    秦牧说着,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自傲之情,虽然十方不太懂具体的科举流程,但也知道,这乡试第一名可不是容易的事,只要中举,那别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爷,读到白胡子白头发都没中举的大有人在,更甚者,雨后村的张秀才一辈子还只是个秀才而已。

    “那一年大比之年,我雄心勃勃,欲与天下才俊试比高,会试三场,题目尽在掌握,自认为必定金榜题名,进士及第,自此就能迈入公门,哪知道放榜之日,却是名落孙山,我本以为是我才华不济,这才落榜,哪知根本就不是如此,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日我本应是金榜头名,金殿面君,却只因我出身商贾之家,这才被划去了名姓,可怜当时我还懵懂无知,还想在下次春试重考,便暂时寄身于书院,继续苦读。”

    十方这才明白,心说凭着秦牧的才华,就算点不了三甲,混个同进士出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原来却是因为出身问题,才名落孙山。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你名落孙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我寄身书院正是当朝宰辅小李相公开设的,恰逢那一年中秋夜,小李相公在书院设家宴赏月,众学子都题诗作词进献,我也题诗一首,进献小李相公,当夜,小李相公就将我唤进书房,问我姓字名谁,家乡何处,可曾参过会试?”

    十方倒也清楚,必定是秦牧那首诗才华横溢,博得小李相公的青睐了。

    “但当我说出名姓家事,小李相公却惊声问道,你就是秦会之?今年大比有一篇策论,言白银兴起,非我青铜之福,实则我青铜之祸,可是你作的?我拱手称是,这才听小李相公说他本想点了我为进士头名,但向天子奏金榜时,当时的内监总管关山铜言说我乃贱贾之子,哪有资格金殿面君,这才将我名字划去了。”

    “关山铜?”十方微微一愣,转瞬就明白了,关山铜和白银帝国早有勾结,哪可能让秦牧直达天听。

    “先生的策论正中关山铜的软肋,他的确不会让先生高中的。”

    秦牧也点点头,“这时我才明白了,非是我秦牧没有才华,而是报国无门啊,当时我浑浑噩噩,瞬间不知前路何方,这时小李相公也说了,其实就算我没写那篇策论,单凭我一酒商之子,也不可能做的了官,青铜王朝自开国至今,还从无一商贾子弟当朝为官先例,但他惜我才华,想留我在他书房里做个起奏折的代笔侍曹,问我可好?当时我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下来。”

    十方也不禁心生同情,心说凭秦牧之才,却当个代笔的,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秦牧继续说道:“自此之后,我报国无门,又无颜回乡,就只能寄身相府,本以为此生就此寥寥,哪知有一日,小李相公上朝后急匆匆回府,命我速起本章,言说天子病体日沉,却膝下无子,尚未指定皇位继承人,荣宪王乃天子同母胞第,性情仁厚,按照祖例,当袭大统,因而命我速速起草奏章,好奏明天子。”

    十方神经登时一紧,“原来当时是小李相公让先生起草奏本?怪不得呢。”

    秦牧回道:“不错,当时我一听,瞬间犹如拨云见日一般,已不顾尊卑,冒死向小李相公进言道,此本如今可万万奏不得。”

    十方点点头,“奏了也是白奏,皇上的奶奶和亲妈婆媳不和,太皇太后必定不准。”

    因为十方已经听丹杏讲过这皇位之争,故而说道。

    哪知秦牧却摇摇头说道:“我想公子也应该听杏仙子或者王妃说过这事了,只不过我说当时奏不得却并非这个缘故,太皇太后虽然不喜荣宪王,但她毕竟一介女流,又常年居于深宫,只要先帝一崩,众臣即刻保着荣宪王登基,太皇太后也无力改变,只不过,当时荣宪王可并不在京城,而是正在为选购宫廷贡品而远下江南,一旦先帝晏驾,之后再通告荣宪王回京继位,这一段时间内,那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十方这才恍然,“不错,当时之计,自然是即刻派人去通知荣宪王,让他快马加鞭进京才是。”

    秦牧这才点点头,说道:“当时小李相公听了我言,沉吟半晌,便对我说,让我当个代笔侍曹的确屈才,他也想抬举我一步,问我是否愿意作为信使,即刻出京招回荣宪王,真要荣宪王继位大统,那我就是辅位第一功臣,但太皇太后,尤其是关山铜必定也不会毫无动作,这一行恐怕凶险重重,就问我敢不敢去。”

    “先生潜龙日久,自然是当即应下了。”十方说道。

    “不错,这是我当时唯一翻身的机会了,哪能放过,因而我便带着小李相公的密信,连夜出城,寻荣宪王火速进京,小李相公自在京城准备。我星夜南下,躲过数次关山铜的杀手,最终在金陵府见到了荣宪王。”

    虽然秦牧不过短短数语,但十方早知道关山铜手段非常,就连白袍张君佐都着了他的道儿,想必秦牧这一路必定是险象环生。

    说到这里,秦牧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之色,继而冷声说道:“我是九死一生,所幸最终不负使命,见到了荣宪王,递上小李相公的密信,结果荣宪王看完之后,却摇摇头说,天子之位应由皇兄下旨指定,如今并无圣旨宣我回京,如这般不宣私自进京,岂不等同造反吗?”

    十方一听,也愣了半晌,继而忍不住摇头说道:“这东南王不知道该说他是忠呢,还是该说他蠢呢?皇上明显都是弥留之际了,哪还可能亲自指定接班人?就算指定了,皇宫内院都在太皇太后和关山铜的把持之下,圣旨哪还能出得了宫门?”

    秦牧也叹了口气,“如果司徒似能有公子一半的见识,如今早就金殿高座,面南称孤了,也不会落得个这般下场。”

    十方一听,嘴上没说,心里却说道:“你秦牧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就算东南王不想当皇上,至少也是个亲王,富贵不愁,结果如今却死于非命,而这亲手害死司徒似的不正是你秦先生吗?”

    秦牧似乎看出来十方的心思一般,微微一笑,又说道:“的确,最终是我用绝户计取了司徒似的性命,但这二十年来,要没有我,他恐怕早就死了,虽说我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对他,我也说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十方低着头没吭声,继续听秦牧说道:“尽管当时我百般劝说,但司徒似就是不同意跟我回京,结果拖来拖去,直到有一日,圣旨传来,先帝殡天,传位与徽王,继承大统,天下大赦,公子知我从不饮酒,但那日我却孤酒对明月,大骂竖子不足与谋,之后一连数日,醉的是人事不省。”

    十方点点头,心说秦牧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眼看着心机费尽,最终却功败垂成,没投河自尽已经算不错了。

    “等我酒醒之后,才细细一想,如今我连京城可都没办法回去了,徽王继位,关山铜必定被重用,他出身武者兵家,素与儒门不和,必定要与小李相公兵戎相向,而朝堂本就兵儒相争久矣,但因为之前兵家一直被儒门压制,才一直没什么动作,如今关山铜上位,朝堂之争必定如火如荼,恐怕小李相公不久后就会失势,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最终没办法,我也只能屈身于司徒似的府中,之后便跟着司徒似一起去了青州军。”

    “也不知道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世事无常,福祸难料,恰好这时候方万秋带着平安姬到了青州军,让先生你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不过,先生当初就能算到方万秋会坠海一去不回,而平安姬也已经身怀六甲了?甚至,更能算到平安姬肚子里还是个奇货可居的宝贝?”

    十方忍不住问道。

    秦牧淡然一笑,摇摇头。

    “秦牧并非神仙,哪能未卜先知,我自从到了青州军,更是连门都不敢出,毕竟我故乡兰陵府就在青州军治下,自古都道富贵荣归,衣锦还乡,富贵不归,如衣锦夜行,但我却落魄至此,哪还有脸见家乡父老?每日只是在府内读书写字,聊以度日,根本就不知道方万秋和王妃之事,直到有一日,司徒似惊慌失措跑来,向我问计,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既是如此,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先生起了这奇货可居的心思呢?”

第533章 秦会之道破千秋计(下)

    秦牧听十方问他何时起了奇货可居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当时我还没有起任何心思,只不过以为司徒似贪慕美色,竟然昏了头,也就告诉他,自古女子本柔弱,然为母则刚,只需承诺待其子视为己出,自可高枕无忧。”

    十方听秦牧此言,心中猛然想起雨后村的郭大娘来,心说的确,这天下女子皆是一理,只要为了儿子,哪怕殒命也会在所不惜。

    “只不过,之后不久,世子降生,青州军天降异相,赤光冲天,红云压顶,惊涛骇浪,鲸吞龙吟,此乃古书记载的天子之像,我这才知道,世子日后必定贵不可言。”

    “这个……”十方翻着白眼瞅了瞅秦牧,“就因为这个,你就认定世子日后必定是九五至尊?”

    秦牧摇摇头,“倒也不是,虽然古书上说,凡真龙天子诞生,必定天有异像,但世子本身并非出自皇家血脉,纵然姓了司徒,但也只不过是荣宪王名义之子,究竟是不是真龙,尚需验证!”

    “验证?如何验证?”

    秦牧微微一笑,说道:“很简单,自然是看他能不能活下去。”

    “活下去?”十方微微一愣,但转瞬间盯着秦牧说道:“难道说,这质子之事,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秦牧未置可否,只是说道:“敢问公子可知道自古帝王皆称寡人或孤是为何吗?”

    “不知!”

    “因为这至高无上,俯览众生的九五之尊只有一个,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无论父母兄弟,师友亲朋,妻女子孙,皆要臣服脚下,为君者,必定要断六亲,绝恩义,这古往今来,被自己父母师友,妻子至亲害死的帝王还少吗?尤其是生于这乱世,如果世子做不到这一点,恐怕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更别提日后还能南面为君了。”

    “所以,你还故意在京城散播谣言,甚至散播世子生带异像,日后必定龙登九五的说辞,才使得天子下诏命世子进京为质?”

    “公子也见过司徒似其人,难道你觉得他真能诚心对待这不是己出的世子吗?就算他能诚心,但这等优柔寡断之人,又哪能培养出一个日后能救我族于危难之间的千古帝王呢?”

    “救我族于危难之间?”十方一脸的迷惑,“先生方才就说青铜王朝恐怕挺不过秋天了,难道是说不久之后,白银帝国就要大举南下了不成?”

    秦牧此刻神情极为严肃,沉声说道:“在我看来,一旦过了炎热的夏季,白银帝国必定举倾国之力,度雁翎,跨燕山,万马奔袭,直取京城!”

    十方闻听不由得是大惊失色,“先生何以见得?”

    “虽然公子聪明绝顶,但恐怕于这家国大事的判断,还尚不及在下,如今青铜王朝表面上歌舞升平,但实则已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内忧,是朝堂之上的兵儒之争,因儒门压制兵家日久,如今关山铜好不容易翻了身,自然不想让儒门再有翻身之日,他出身兵家武者,所依仗之根本,是沙场征战,建功立业,如此一来,必定要不停地挑起战事,而天子本就贪慕奢华,这些年大兴土木,征发徭夫,国库已然告急,哪还有钱来打仗?只此内忧一项就足以让帝国分崩离析。”

    十方的确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毕竟那是朝堂之上,似乎远在天边一般,但此刻一听秦牧所言,不由得满面惊愕。

    “但更危急的还是这外患,如今镔铁五京均已被白银攻破,残部远逃西域,白银帝国生而狼性,上到君王,下到士兵,无不以杀戮掠夺为本,如今已坐拥马步精兵不下百万之众,这些兵将自打生出来就是上战场,杀戮劫掠,公子觉得这百万虎狼,真的在镔铁国灭之后,立刻就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像我青铜百姓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织桑,辛苦操劳吗?这辛苦一年,哪有杀人劫掠来的快,来的多呢?如此,纵然白银皇帝有息兵免战的想法,但这辆战车已经全力奔袭了数十年,已经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让其停下来的,一旦强行终止战争,这百万虎狼不是自相残杀,就要反噬其主,更何况白银君主也根本不想停战,他早就看到了青铜的富饶和腐敝,试问世上真的会有不吃这已经送到嘴边羊的狼吗?”

    十方听得已然是冷汗淋淋,在他看来,白银帝国就是因为受不了镔铁国的欺压,这才揭竿而起,只要灭了镔铁国,就如同拔剑斩了仇人,既然仇都报了,那还有必要再上战场玩命吗?

    但此刻听秦牧所言,才发觉自己之前的想法天真的近乎于白痴一般,如今的确如秦牧所言,如果镔铁国尚在,白银还无暇南下,但一旦镔铁国灭,白银必定南侵,这战争的巨轮已经马力全开,隆隆转动几十年了,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秦牧等十方略微消化了一下,这才又说道:“这对内,关山铜为保兵家掌权,必定要对外挑起战争,对外,白银帝国为防止百万虎狼作乱反噬,同样也要再挑起战事,所以,这才有了双方共打镔铁的海上之盟,而如今镔铁已然国灭,那下来会如何,恐怕就连瞎子都看的明白,但如今青铜国内,却连瞎子都没有几个,泱泱大国,万千臣民,闭目塞耳,全沉浸在收复河间地这弹丸之地的荣光之中,全醉生梦死于已经恢复前朝大国的美丽幻觉之中,却不知国破家亡已近在眉梢!”

    “这,这个……难道青铜北拥三大雄师,八万静塞骑兵,十万关宁铁卫,十五万雁翎兵卒,都无法抵挡白银帝国吗?”

    秦牧冷笑一声,道:“公子可曾亲自到三军数过人数吗?实不相瞒,潘温乃是我的嫡系,静塞军名八万,实六万,但真正能上阵交战的,仅有两万不到,关宁卫恐怕尚不如静塞军,至于雁翎军,如果雁翎侯韩文忠尚在,也顶多与静塞军持平,但如今,恐怕连关宁卫都不及,收复河间地时,竟然被已经灭国的镔铁流军打的大败而归,最后还是白银帝国先占领了河间地,将所有民众尽数掠走之后,只给关山铜留下了一座空城而已,这就是所谓的广阳郡王收复故土的弥天大谎。”

    十方越听心越惊,越听冷汗越冒。

    “也就是说,只要白银帝国一南下,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秦牧点点头,“自燕山往南,是一马平川之地,白银铁骑只要过了雁翎关,不出三日,就能兵临京城,三天时间,纵然各地驻军想要勤王救援,也根本来不及,只凭那几千禁军,又能撑得住几时?而如今,举国上下,一片歌功颂德,醉生梦死,纵然尚有有识之士已经看到危机,但又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点醒圣上和世人呢?”

    “有识之士?”十方这才恍然说道:“原来潘少帅这时来钱塘见先生,苏宝卿父子也赶赴钱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五王之争?”

    秦牧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想必公子也能明白,倒时白银帝国真的百万铁骑南下,大江以北根本无险可守,唯一能阻挡白银铁骑的屏障,就只有这条滚滚大江,而沿江重镇,不外乎金陵,姑苏还有钱塘府,但金陵被秦淮燕家所把持,而其先祖正是被太祖灭国的后裔,而姑苏虽然前有大江,但背后就是太湖,一旦有变,则无任何退路,故而也只有钱塘府才能最终阻挡住白银铁骑,从而保存青铜的半壁江山,但如今钱塘五王纷乱,这五王背后又各有后台,如果不把五王先铲除,则钱塘恐怕也无法据敌。”

    “也就是说,先生早在数年前,就已经选定了钱塘府作为日后抗击白银的根本,所以司徒似才能从青州军改封到钱塘府?”

    秦牧点点头,“这是我最终确定世子日后必定是存我青铜血脉的君王后,就制定的计划,而这计划还要有几个前提,一是世子要先能活下来,如果连活命都活不下来,那一切都是空谈,故而我必须将世子送到京城,如果在那样刀光剑影,处处受敌的环境下还能活下来,方才有掌控天下的帝王之才,而世子果然不负我望,虽然受尽屈辱,九死一生,但最终还是咬着牙活了下来。”

    此刻,十方不用问也清楚,司徒构这十来年在京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不说秦牧有没有暗中动手脚了,单是他名为荣宪王世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每天踩在刀尖上了,假如再有秦牧故意动手脚加大难度,说是地狱一般的日子恐怕也丝毫不为过。

    “所以,你为了要把世子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为了达成目的,就连亲生父母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

    “公子,要成大事者,必定要忍非常人之忍,受非常人之苦,如果有一天世子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但却因为方万秋和平安姬的存在,结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再给公子解释了吧,而且,世子要想成为力挽狂澜的天下之君,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杀死本来的自己,那个想要在母亲怀中撒娇,那个遇到危险想要躲在父亲身后,那个觉得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父母顶着的自己。”

    秦牧一边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十方,“而且,这不光是对世子,对公子也是如此,当有一天,公子真要去面对那个袖手旁观之客的时候,如果不能比世子做的还决绝,恐怕……”

    秦牧说到这里,眼光一转,望向山下的宏伟的钱塘府。

    “恐怕这千里锦绣江山,万里苍茫社稷,也会化作一场过眼云烟,湮灭于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

    “我?”十方被秦牧这话惊的险些没坐地上,“我不过就是个无名无姓的要饭花子,哪可能会导致这江山社稷化为过眼云烟?”

    秦牧微微一笑道:“公子,这世上最不起眼的就是像公子这样名不见经传的芸芸众生,一生无名无姓,虽名不见史,事不见典,甚至来没来过这世上,都无人知晓,但往往真正能改变历史长河走向的,却恰恰是像公子这样从没人知道的小人物。”

第534章 无路可退

    如果这番话是别人说的,十方根本就不会搭理,甚至还有可能上去一顿拳脚,然后告诉对方,少在老子面前猪鼻子插葱,装相了。

    但这话从秦牧嘴里说出来,十方是半晌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摇摇头说道:“其实方万秋也好,东南王也罢,不过都是世子名义上的父亲,而世子真正的父亲,是先生才对,只不过,十方自小就没爹没娘,也不想随便认个爹来,教我如何做事,所以先生也不用费这口舌和心机了。”

    秦牧也哈哈一笑,说道:“我自知斤两轻重,也不敢当公子的爹,毕竟,在下还想多活些年,好能亲眼看到这场大戏的曲终人散。”

    “虽然我不想先生来教我如何做事……”十方忍不住撇撇嘴,但还是问道:“但却希望先生能告诉我这吸血恶鬼到底是谁?不知先生能否赐教。”

    秦牧却笑着摇摇头,说道:“假如我现在就告诉公子,公子必定会立刻去找他,如果公子胜了,立刻就会带着你那碧桃妹妹和杏仙子离开钱塘府,假如公子败了,十有八九也会丧命其手,那杏仙子也必定立刻就会去为公子报仇,结果就是双双赴死,如此,叫我如何能现在就告诉公子呢?”

    十方心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秦牧,这人可太厉害了,不过也能听出来,秦牧应该早就成竹在胸,便说道:“既然先生不说,那至少也要告诉我先生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吸血恶鬼吧,别到了最后,先生就算赢下万花会,结果这吸血恶鬼一翻脸,来个同归于尽,那先生二十年的运筹帷幄可就付之流水了。”

    “你也不用激我,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句实话,我对这吸血恶鬼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我也只是个人,并不会降妖除怪,而降妖除怪,不正是夜提刑和太一道分内的事情吗?”

    秦牧不慌不忙地说道。

    “妖怪?先生之前不是说灵隐山上有结界吗?故而根本不是什么妖怪作祟,难道这也是先生骗我的?”

    “我之前说的除了关于方万秋是真凶以外,其余的都是真的,并没有骗你,灵隐山的确有结界,但这吸血恶鬼是有能力破掉这灵隐山结界的,只不过,他对灵隐山下的银脉并没有任何兴趣罢了。”

    “他能破掉结界?”十方更是大吃一惊。

    “公子也无需乱猜了,如今方万秋和平安姬冒认了公子为亲子,已将公子至于生死险地了,如果我是公子,眼下想的恐怕并不是赶紧找到谁是真凶,而是尽快去往狮子巷,找那丘山大瓦子,从而将盐漕二帮,以及丐帮全部收于麾下,短时间内壮大自己的势力,从而让真凶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真凶的目的可并不是报仇,或者当个半山之主那么简单的。”

    十方无奈地苦笑一声,说道:“先生你可真的是不给我留任何退路啊,如果我成了这巡海乞王,收下这数十万人,那对先生来说,无疑就多了十几万的军队,再加上苏宝卿父子和半山下的银子,之后只需让潘温父子略加操练,那世子瞬间就成为青铜王朝头一号的大军阀了,虽然不一定能对付得了白银帝国百万大军,但隔江拒守,也足够了,只不过,我这名义上的巡海乞王,不仅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还成了众矢之的,不光吸血恶鬼会为了报仇来杀我,就连其他三王也会将我视为最大威胁,万一到时候先生你再故技重施,联合三王置我于死地,甚至假借真凶之手,将我灭口,到时候杏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先生动的手脚,甚至还会为了报仇对先生言听计从,那我可死的太冤了。”

    秦牧也淡淡一笑,回道:“如果公子有信心觉得只凭自己的赤手空拳,满身武艺,就能打败吸血恶鬼的千军万马,自然不用如此了,难道没有公子,在下就吃不掉盐漕二帮这数十万人吗?公子可别忘了,当初在下可是亲口劝过公子,莫要来钱塘,只是公子不听在下的良言相劝,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拍拍屁股走了。”

    十方冷哼一声,心里骂道:“你他妈跟没说一样。”但嘴上却说道:“看来我是真没得选了,只能祈求先生方才说的那袖手旁观客是确有其事,如此,我还有让先生利用的价值,而不是忽悠我这个大傻子白白给先生卖了命,最后还丢了小命。”

    “这一点公子放心,只要公子能守口如瓶,对世子忠心耿耿,在下就能保证,世子绝不会对公子有任何敌意,而且,公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等世子登基之日,公子可就是开国功臣,封王拜将指日可待,到时候高头大马去往龙虎山提亲,想必二天师也就不会嫌弃公子了。”

    “开国功臣,封王拜将?听着是挺好听的,不过,我要先能保住自己小命再说吧,唉!看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做做这逢场作戏人。这就去往狮子巷,面见丘山丘鹏飞吧。”

    秦牧笑着一拱手,说道:“那在下就先祝贺十瓦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荣登钱塘府巡海乞王的宝座了,另外,杏仙子那边,自然也要瓦王多多美言几句了。”

    十方瞅着秦牧一副假情假意,用眼睛量了一下秦牧站的位置到山崖的距离,心里琢磨,我要是突然上前把这老小子一把推下去,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不过最终十方只是冲着秦牧拱了拱手,刚想转身离去,却听秦牧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小事在下想给公子提个醒,如果我没有推断错,不久之后,公子就会遇上一位故交旧识,希望公子倒时能以大局为重,可莫要闹出什么风波的好。”

    “故交旧识?”十方一愣,再看秦牧,已经背手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先生,我没什么故交旧识啊?”

    “倒时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等秦牧和十方回到酒席,那出西厢记还没唱完呢,不过董解元一看秦牧回来,便说道:“秦先生,杏仙子这徒弟老夫收下了,方才杏仙子已经唱了,无论模样,气质,悟性聚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再给扮上行头,恐怕凤鸣这风华绝代四字,就要让贤了。”

    丹杏一听,羞赧中也透着几分得意,见十方回来,便问道:“你酒醒了?”

    十方也只能点点头,回道:“醒了。”而后冲着众人一抱拳,说道:“几位前辈,苏大掌柜,福女王,少东家,少将军,在下突然有些要事,不能奉陪,请容我告退。”

    还没等别人说话,就见苏宝卿笑着站起身,到了十方近前,一伸手,就将那一万两黄金的银票递给十方,并笑着说道:“方才解元郎和公子斗酒,在下下了彩头,如今公子赢了,自然要将彩头奉上,还望公子赏个薄面笑纳。”

    十方微微一愣,心说这可是一万两啊,还是黄金,要说不心动,鬼都不信,但他可深知,这钱恐怕可烫手啊,因而微微一犹豫,却见秦牧哈哈笑道:“既然苏掌柜如此大方,那公子就收下吧,毕竟,是人都要吃饭,要是嘴多,没钱可万万不行。”

    十方这才明白,原来这一万两也是秦牧安排好的,因而十方也就不客气了,伸手接下,冲着苏宝卿一抱拳,说道:“那就多谢苏大掌柜了。”

    这时丹杏也说道:“你先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说着也冲着众人一施礼,说道:“那我也告辞了,等有空闲了,再向解元和梅先生白先生请教。”

    董解元点点头,旁边灵福女王脸色已是极为难看,轻轻哼了一声,并没多言。

    十方和丹杏这才告辞众人,由秦安领着,出了望峰探梅。

    等只剩下十方和丹杏二人,丹杏便问道:“秦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十方此刻却是面带苦涩,叹了一口气说道:“杏儿,恐怕我们没办法赶在万花会前救出碧桃妹妹,逃离钱塘府了,秦牧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吸血恶鬼破掉灵隐山的结界,如此一来,必定要到万花会时,才能一见分晓。”

    丹杏也惊的半晌无言,好半天才说道:“那要如此,他必定也没告诉你这吸血恶鬼到底是谁了?那你觉得,到底是天运赌王还是珞珈法王呢?”

    “我现在也拿不准,只能说赌王的可能性比法王略大,但如今,我们要先去狮子巷,收拾一下方万秋留下的烂摊子,如果一切顺利,才能再去找他们调查。”

    “我说苏宝卿怎么这么大方,给了你一万两黄金,原来是要你去收买人心的,不过这样也好,你有了丘山的帮忙,就算吸血恶鬼想要害你,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十方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杏儿,另外有件事,关于世子……”

    没等十方说完,丹杏就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

    十方这才心中略微安稳了一些,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杏儿,你可要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我真死了,害死我的可不是吸血恶鬼,而是秦牧那老小子。”

    丹杏却急忙回道:“你可别乌鸦嘴了,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大可放心,他不会不考虑我和太一道的因素的,所以他必定不会让你死的。”

    十方虽然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最后也只能让自己暂时先不去想这些,这才对丹杏说道:“那好,杏儿,咱们这就去往候潮门内大狮子巷,会一会这钱塘府的七大瓦子去。”

第535章 方方圆圆

    十方和丹杏离了灵隐山,直奔狮子巷而来。

    这狮子巷在南三门最南边的候潮门内,是除清河坊外,钱塘府里最热闹的地方。

    虽然也叫巷,但和昌乐巷却不可同日而语,一条几丈宽的青石路大街,两边都是二层高的黑瓦白墙小楼,平日里是人如潮涌,繁华喧闹。

    但今天狮子巷却有些反常,正当午时,大街上是冷冷清清,连个人都看不到,两边商号也都店门紧闭,家家户户门前都支着一条白幡。

    十方和丹杏四下瞅了瞅,就听丹杏说道:“看来方万秋的死讯已经传开了,恐怕大瓦子里正在给他停灵祭奠呢。”

    十方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唉,要是只是祭奠祭奠倒也好了,怕就怕张显和阿源姑娘已经集结人手,要杀进半山,去给方万秋报仇,所以整条街上,连个人都看不到了。”

    “要真如此,你可怎么办?这一去,他们必定会逼着你带头攻打半山,你要是不同意,恐怕就……”

    其实不用丹杏说,十方心里也清楚,如今方万秋已经死了,自己这便宜儿子又没几个人认识,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张口就说自己是方乞王的亲生儿子,来这儿是要继承瓦王之位,就算丘山,张显还有阿源承认,但其他人认不认还两说呢!

    就算大家都认,也都奉我为瓦王,但当时阿源张显就想杀了世子,真要逼着我带头攻打半山,给方万秋报仇,那比不认自己更头疼。

    因而十方便说道:“杏儿,我们先找到地方,暗中观察观察,等看清形势,再露面不迟。”

    丹杏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说着,突然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竟然瞅着十方吃吃笑了起来。

    十方正一筹莫展,见丹杏突然笑了起来,不禁愁道:“杏儿,我这边都一脑门子官司了,你还笑什么?”

    丹杏这才说道:“你别生气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如果他们都认了你是方万秋的儿子,那你岂不是要改姓,那不成了方方了?”

    说着,丹杏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方方?”十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这时听丹杏一说,也不禁苦笑一声,说道:“杏儿,你明知道这是假的,还取笑我干嘛?不管他们认不认我,我依旧还是十方,方方?我要叫方方,那你就是圆圆。”

    丹杏一听,忍不住伸手打了十方一下,嗔道:“我有那么胖吗?”

    “那我来试试!”十方说着,一伸手,登时就把丹杏拦腰给抱了起来,同时笑着说道:“我的杏儿身轻如燕,可一点都不胖。”

    丹杏啊的一声惊叫,急忙从十方怀里挣扎着跳了出去,红着脸怒道:“你干什么,在大街上,让人家看到可怎么得了?”

    十方伸手前后指了指,“杏儿,你看哪儿有人啊?”

    “没人也不行,大白天的。”丹杏依旧撅着嘴气哼哼说道。

    “白天不行,那意思是晚上就可以了?”

    “滚!”

    狮子巷正当中大瓦市中,平日里唱戏听曲,喝酒行令,杂耍叫卖的广场之上,如今乌压压跪满了披麻戴孝的人,嚎啕声此起彼伏。

    “老祖宗啊!”

    “瓦王大人,你死的好惨啊!”

    在大戏台正中的大方桌上,立着一块灵牌,下面一排跪着六人,也都是身穿孝袍。

    这时,就见右手边第一个黑面大汉,是猛然起身,冲着正当中跪着的丘山喊道:“丘大哥,咱们还要等到几时?再等下去,别说兄弟们了,就连我马皋,都耐不住了。”

    丘山大喝一声道:“马皋,不得放肆,跪下。”

    马皋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双手握拳,运了半天气,最终还是喘着粗气又跪了下去。

    “我说丘大哥,这也不能怪马六弟放肆,咱们一得到信儿,就已经让弟兄们抄家伙准备上了,结果这都过了午了,咱们这位新瓦王还没影呢,我说丘大哥,咱们可都是一个头磕到地上的兄弟,您可别在这大事上晃点我们啊。”

    最左边一个面皮焦黄,身材高挑,长得骨瘦如柴的汉子也说道。

    “五弟,十公子说了会来狮子巷就必定会来,他受瓦王命,如今已经是咱们的新主人了,必定不会置我等于不顾的。”

    “丘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这位十公子,咱们可都没见过,也不认识,只是听丘大哥你自己说的,瓦王临终前把位子传给他,还说他是瓦王的亲生儿子,但我王贵可从没亲耳听瓦王他老人家说过这事,究竟是不是,谁知道真假?更何况我也没见到瓦王的尸骨,到底他老人家是被东南王杀死的,还是被某些存心不轨的人给害死的,也未曾可知,梁二哥,曾三哥,你们说是不是?”

    马皋旁边跪着的一个白脸汉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丘山左右各跪着一人,右手边这位,虽然一脸凶相,满身健硕的肌肉,但浑身上下的皮肤竟然比一般女子的肌肤还白净水嫩,脸上也没胡子,倒有一层银灰色的水渍一般,而左手边这位,长的却是文文雅雅,好似一个读书识字的秀才一般。

    这二人听王贵问自己,那白面皮的汉子冷哼了一声,并没搭话,而左手边那个秀才模样的人却摇头晃脑地说道:“老四啊,这可不是丘大哥一个人说的,老七和阿源姑娘回来时,不也亲口说了吗?当时你也在场,难道你年龄不大,就已经老糊涂了?”

    王贵一脸没意思的哼了一声,“三哥,当时阿源姑娘已经昏迷,老七眼里又只有阿源姑娘的安危,说的什么大伙可都没听清楚,这怎么是小弟我糊涂了?”

    “住嘴,干爹他老人家如今尸骨未寒,大仇未报,你们却在他老人家的灵位前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怎么?难道丘大哥还会骗你我弟兄不成?”

    丘山右手边那个白面皮汉子一声大吼,王贵登时就不敢再吭声了。

    而这白面汉子说完,又冲丘山说道:“大哥,我梁再兴是个粗人,这条命更是干爹给的,好听话我也不会说,就一点,如果少公子能带着我们攻上半山,端了东南王的老巢,将他满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给干爹报了仇,今后我这条命,还有八万漕帮兄弟的命,就全都是少公子的,但要是少公子不成器,不敢给干爹报仇,那可别怪我梁再兴,不认这个新主子!”

    “就是,二哥说的对,要是十公子能带着我们攻上半山,给瓦王报仇,那我王贵今后也任十公子差遣,但要是他没这个胆量,这钱塘府几万挑粪的,虽然臭气熏天,但也不会没骨气,认个窝囊废当新主子。”

    “不错,我马皋也是一样,只要能为老祖宗报了仇,那码头上的几万挑担子的弟兄们,今后就听十公子的号令。”

    “既然几位大哥都这么说了,那小弟也不能落后啊,只要十公子带着咱们给瓦王报了仇,今后十公子想要多少银子,只要说个数,我唐怀和手下的弟兄们就算把钱塘府整个给他掏个底兜儿,也必定给凑足了。”

    最左边那个焦黄面皮的汉子也说道。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好歹都是各口上的大瓦子,下面那么多香主堂主可都看着呢,咱们要是起了哄,下面还不翻了天?这家有千口,主是一人,我说丘大哥,既然这位十公子迟迟未到,也不能让弟兄们一直在下面干跪着啊,依小弟之见,每个口子只留下二瓦子和三瓦子,其余的都让他们先散了,毕竟如今各个口子也都乱了,没人回去压场,保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出来呢,一切等十公子来了再说,大哥你看呢?”

    丘山左手边那个秀才曾宪劝道。

    丘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过心里是既盼着十方赶紧来,尽快收拾局面,但又担心十方来了,万一压不住这几大瓦子,到时候真闹将起来,后果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曾宪见丘山点头,这才起身,冲着下面人群喊道:“诸位弟兄,丘大哥吩咐,每个口子只留下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其余的各回各位,等十公子来了,发下号令,诸位兄弟再依令而行。”

    “是!”

    下面人一听,这才三三两两起身离开,纵然还有些哭天喊地,死活不走的,也被周围人劝着离开了瓦市。

    最终,瓦市上就剩下一十四人,加上台上的六人,总共二十。

    曾宪命人又搬来七把椅子,台上的六人向灵位磕了头,这才依次下台,坐在当中。

    那十四人两两分别站在自己大瓦子的身后,只有最左边一张椅子空着,后面也站了二人。

    瓦市旁边的一座高楼之上,丹杏轻声问十方,“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也该下去了?”

    十方望着瓦市之内,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人如今都在气头上,我只要一现身,必定就会逼着我下令攻打半山,而且只有丘大哥在,张显并不在其中,一旦要是有人说我并不是方万秋的儿子,恐怕丘大哥自己也独木难支。”

    “你有方万秋给的分食碗,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杏儿,这碗是方万秋给我的,但也可以说成是我杀了方万秋,从他手里抢来的啊,而且你看丘大哥右手边那第二个人,我想那必定就是常平街的大瓦子王贵,他后面站着的就是他兄弟,在安溪镇上强买阿丑妹妹的王俊,他可是认得我的,一旦他要是说我和丘大哥本就是一伙儿的,弄不好就是我们合谋害死了方万秋,为的就是谋夺这瓦王的宝座,到时候我再不同意带兵攻打半山,给方万秋报仇,那单凭丘大哥的一张嘴,可就说不清了。”

    丹杏这才神情一凛,点了点头,“看来也只能等张显来了,我们再现身了。”

    十方点点头,但脸上却露出忧色,“看来阿源姑娘伤的是不轻,所以张显才迟迟没来,就是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耐心,能这么干等下去。”

    正在双方都焦急不已的时候,就见从瓦市西边一处屋子里,张显扶着面色苍白的阿源,慢慢走了出来。

    “宁宁,你伤的这么重,就别出来了啊。”张显满面担忧地说道。

    阿源摇摇头,问了一声:“我哥还没来吗?”

    张显摇摇头,“宁宁,你可千万别动气,毕竟少爷从小就没在老祖宗身边长大,自然也没什么感情,虽然老祖宗早跟我们说了,但他却是最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紧接着就看到亲生父母在眼前双双毙命,这一般人谁能承受得了,宁宁,这你也怪不得他。”

    “我,我不怪他,只不过,如果他吓的不敢来,或者来了却不敢为爹爹报仇,那我也就没必要认下他这个兄长了!”阿源一边说,一边咬着牙,朝着丘山众人走去。

第536章 乱世七将星

    十方和丹杏在高楼上看到张显和阿源也出来了,相视一点头,这才一起从高楼顶上飘落到瓦市之中。

    本来丘山众人一看阿源带伤出来,都急忙起身,一起劝说阿源敢快回去休息,但却见丘山是猛然一回头,喊道:“是什么人?”

    十方缓步上前,冲着十方一抱拳,微微一笑道:“丘大哥,不好意思,因为有些事情耽搁,小弟来晚了。”

    本来丘山一喊,其余众人纷纷扭头,甚至王贵和马皋还从腰间抽出了钢刀。

    丘山急忙一摆手,说道:“不得鲁莽,他就是十公子!”

    众人脸上登时是神情各异,但都同时上下打量了打量十方。

    阿源一看十方真来了,顾不得身上的伤,就想上前质问十方,要不要带着众人杀上半山,给爹爹方万秋报仇。

    但她毕竟伤的不轻,这一动,扯动背后伤口,脚下更是无力,身子眼看就要摔倒,旁边张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阿源,说道:“宁宁,你别着急,十公子既然已经来了,就说明他是要为老祖宗报仇的。”

    丘山也急忙上前,扶着阿源先坐下,这才转身冲十方说道:“兄弟,你可算来了,眼下到底该怎么办,还要兄弟给拿个主意!”

    但还没等十方说话,王贵却冷笑一声,说道:“丘大哥,先等会儿,他就是瓦王找了多年的亲生儿子?我看可未必吧,我兄弟王俊之前可是在安溪镇见过他和你丘大哥曾同台共饮,交情莫逆,甚至还出头为丘大哥抱打过不平,他和丘大哥你关系这么好,相识恐怕绝非是一天两天吧,如果真是瓦王的儿子,那他老人家怎么可能直到死前,还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王贵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王俊也喊道:“就是,当时我一眼就看出他和丘大瓦子的关系不一般,必定是丘大瓦子多年的旧识,丘大瓦子你对瓦王忠心耿耿,交了什么朋友瓦王可都一清二楚,又怎么会直到今天才突然认下了个儿子呢?”

    王贵和王俊这番话可极为歹毒,表面上是怀疑十方的身份,但意思却是句句指向丘山,言外之意,就是丘山图谋不轨,害死了瓦王,拉个十方过来冒充瓦王的儿子,好接管大权。

    丘山闻听,气的脸都白了,强忍着心中怒火,说道:“当日我和十公子真的是初次相见,只因投缘,这才同桌共饮,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就是瓦王找寻多年的亲生儿子,如果知道,必定立刻就会带他来面见瓦王,我丘山一向说话做事以信为本,如有半句虚言,立刻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王贵刚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丘山,却见曾宪摇头晃脑说道:“老四,丘大哥的为人咱们兄弟谁心里可都有数,整个钱塘府又有谁不知道丘大哥为人光明磊落,一向胸怀坦荡,对瓦王那更是忠心耿耿,要说别人算计他老人家,我或许还会琢磨琢磨,但要污蔑丘大哥算计瓦王,我曾老三头一个就不答应!”

    别看这曾宪一副弱不禁风的秀才模样,这几句话声音也不大,但气势却丝毫不弱,王贵话都到了嘴边,也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曾宪见王贵不吭声了,这才冲着十方一拱手,说道:“唉!瓦王罹难,还望公子节哀,可能公子除了丘大哥,还不知道我们几个都是谁,那我就给公子一一介绍介绍,我们七个是结义兄弟,同在瓦王手下任七门大瓦子,丘山丘大哥公子早就认识,他是我们七个中的大哥,是候潮门内狮子巷,也就是这儿的大瓦子,统领着整个钱塘府的叫花子。”

    十方心里早清楚,只要自己一露面,必定要先吃个下马威,本来词儿都事先想好了,但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说话呢,有个秀才竟然先替自己和丘山解了围,而且还自告奋勇来给自己一一介绍,十方也不由得心生好感,冲曾宪一抱拳,说道:

    “先生,当日丘大哥和我在安溪镇的确是初次见面,当时我要饭,丘大哥看在同门之谊,行分食之礼,那我怎能拒绝,可真不是故交旧识,不过自此,我心中也对丘大哥极为仰慕,真是那时才认识的丘大哥。”

    说着,十方又冲着丘山抱了抱拳。

    丘山急忙回礼。

    曾宪未置可否,而是一伸手,又指着那一身蛮肉,遍体雪白的梁再兴说道:“这位就是我们兄弟中的老二,我二哥姓梁,双字再兴,要说起我梁二哥,那可和公子不远啊,他从小就被瓦王收为义子干儿,是最得瓦王他老人家信任,故而将天宗水门的八万漕帮弟兄交给我梁二哥打理。”

    十方早看见这个彪形大汉,一看梁再兴虎背熊腰,脸上厚厚一层水渍,就知道此人不光力大无穷,水性必定也是出类拔萃,原来竟是管漕帮的大瓦子,由此可见,这梁再兴必定不是个寻常之辈,否则,方万秋也不会让他统领手下最大的漕帮。

    十方不敢怠慢,冲着梁再兴一抱拳,说道:“原来您就是钱塘府赫赫有名的梁二哥啊,小弟早就如雷贯耳,可惜今日方才得见,二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梁再兴不善言辞,只是拱了拱手,并没说话,但神色见却看不出对自己到底是善意还是抱有敌意,因而十方也就没再多言。

    这时曾宪又说道:“公子莫怪,我二哥一向不善言辞,但不管是跑船还是打仗,我二哥可都是瓦王手下的头一把好手,对瓦王也是忠心不二,公子日后便知,那再下来就是我自己了,我姓曾名宪,就是宝字下面一个先后的先字,虽说排行在三,但其实却是个毫无本事的窝囊废,和弟兄们根本没得比,只不过蒙瓦王抬举,就命我在他老人家手下帮着打理崇新门内的渡仙桥,手下倒也有几个弟兄,不过都是些大老粗,眼睛里就认识三样东西,一是银子,二是女人,这三嘛,嘿嘿,就是盐,也就是俗称的三白,可能就因为只有我还认识几个字,会算几个数,故而才被瓦王提拔做了渡仙桥的大瓦子,但却名不副实,公子只需叫我曾老三或者曾三白就行。”

    虽然曾宪这番话说的自己是一文不名,好像跟其他人压根没得比,但十方可听得清楚,原来这秀才模样的人就是方万秋手下管理盐帮的渡仙桥曾三白,他和秦牧回转望峰探梅酒席的时候,其他人秦牧可谁都没提,但却特意说了一句,公子此行,能不能成,关键就在渡仙桥的曾三白身上,那可是方万秋手下的智囊。

    因而十方急忙一拱手说道:“原来您就是渡仙桥大瓦子曾三哥,小弟可多有失敬。”

    曾宪也摆摆手,又一指王贵,说道:“这位就是我四弟,是余杭门内常平街的大瓦子,姓王名贵,要说我这四弟,是哪儿都好,就一个毛病,臭,不光脾气臭,那张嘴更臭,跟嚼了大粪一样,不过公子可别怪他,谁让他手下都是挑大粪的,弄不好没事就塞几口放嘴里了。”

    王贵被曾宪这几句话说的是脸上青一道红一道,十方也不敢乐,强忍着笑冲着王贵拱了拱手,说道:“早听闻王四哥大名,直到今日方才得见,日前小弟和王俊兄弟是有点误会,那都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这厢给四哥和王俊兄弟赔不是了。”

    王贵一听十方这话说的是给足了面子,也拱了拱手,说道:“公子这话王贵可不敢当,只不过,这弟兄不弟兄的,公子可言之过早了。”

    十方知道王贵和丘山素来不睦,故而也没在意,但这时却听曾宪又说道:“公子,虽说我四弟臭是真臭,但在钱塘府可是个举足轻重,无人可替的人物,这城里到家家户户挑粪的可都受我四弟节制,公子试想,要是我四弟一声令下,敢有三天没人挑大粪,这钱塘府可就成了个没法儿下脚的大粪坑了。”

    说句实话,因为王俊的关系,十方的确有些瞧不起这王氏兄弟,但听曾宪这么一说,十方心里也不禁一颤,心说我已经极力装作恭敬了,难道还是被曾宪给看出来了?看来此人果然如秦牧所言,不简单啊。

    只不过,因为丘山和阿丑的关系,十方实在没办法对这王贵恭敬有加,虽然心里明知道不该乱说话,但一时间坏水冒出来可就压不住了,就冲着王贵又一拱手说道:“听曾三哥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王四哥还有如此悲天悯人之心,可真不亚于传说中的后帝尊神,正所谓牺牲我一个,芳香千万家,这可绝不逊色佛家常说的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菩萨心肠。”

    王贵一听,气的好悬没吐了血,就连十方身后的丹杏也是先愣了一下,之后强忍着没笑出来,心里却忍不住念道:“牺牲我一个,芳香千万家,哈哈,我是真好奇,他这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能有这么多奇言怪语呢?哎呦,这又不能笑,可真真要憋死我了。”

    其他人虽然听十方这么一说,或眼中闪出一丝笑意,或怒目而视,但却都没吭声,只有王贵身后站着的王俊是一拍大腿,冲着十方说道:“哎呦,原来兄弟是个明白人啊,这话可真说到我们弟兄心窝子里去了,谁说不是呢?每天干的比谁都累,还满身的臭气,是个人见了都捏着鼻子,唯恐避不及,今天兄弟可算说了句公道话,别的不说了,之前那事都是我王俊不对,今儿给兄弟你赔不是了。”

    说着,王俊就想冲十方拱手施礼,但手还没伸出来,脸上啪的一声,就挨了自己亲哥一个大耳刮子,好悬没把王俊一巴掌抽地上去。

    王俊整个人都懵了,捂着脸看着自己哥,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讲话的资格吗?还不给我退在后面。”

    见自己哥是真火了,王俊也不敢吭声了,赶忙后退一步,等王贵转过身,王俊这才偷偷冲着十方微微抱了抱拳,而后急忙收手。

    本来十方见王贵一巴掌下去,王俊脸上登时多了五个指头印,心里就是一阵暗爽,但此刻一看王俊挨了打,还冲自己拱拱手,那意思是为之前的事情向自己赔礼,也不禁心生悔意,心说看来这王俊倒是个实诚汉子,只是跟着他哥,才做了坏事,那我这话说的可就有点太不大气了。

    因而十方又冲着王贵抱了抱拳,只不过双手稍微歪了一些,看似是冲王贵行礼,实则是向王俊抱拳,王俊尽管是有点二百五,但也明白十方这是冲自己还礼,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整个过程曾宪都看在眼里,但脸上却无任何表情,又一指王贵旁边那个焦黄面皮,瘦如麻杆一般的汉子说道:“公子,这位就是我五弟,名叫唐怀,是新开门内太平坊的大瓦子,呃,就是钱塘府这满城翻墙燕子盗洞鼠的总瓢把子……”

    还没等曾宪把话说完,就见这唐怀好似根本一动都没动,但身子却瞬间就到了丹杏近前,等十方反应过来,一转头,就见这唐怀站在丹杏面前,笑嘻嘻一抬双手,一只手里托着一条杏红色的手帕,而另一手手里,竟握着一对儿同线同心绘马,紧接着又见唐怀将手上那手帕和绘马放在鼻子前轻轻一闻,而后满面陶醉地冲着丹杏说道:

    “啊,好香啊,我可都要醉死了,敢问一声,这位比天仙还美上千万倍的小姐姐,芳名为何?”

    十方和丹杏不由得同时面色大变,因为唐怀手中那手帕,正是她和十方定情的信物,而同心绘马,也是平安姬之前送给丹杏的那对儿,丹杏一直是用手帕包着这对儿同心绘马,放在贴身的衣袋之中,但现在却怎么到了唐怀的手里?

第537章 夫凭妻贵

    唐怀一手托着手帕,一手握着绘马,嬉皮笑脸地问丹杏芳名为何?

    尽管轻薄之意表露无疑,但十方和丹杏却都没什么反应,因为都被唐怀这一手给惊到了。

    但转瞬之后,就见丹杏月眉也立了起来,杏眼也瞪圆了,喝了一声:“大胆狂徒,还给我!”伸手直奔唐怀手上抓来。

    哪知道丹杏刚抬起手,面前的唐怀身子已经如风一般向后退去,瞬间就躲开了丹杏的手,同时嘴里还笑道:“小姐姐,只要你告诉我芳名,我自然就把东西还给你!”

    结果还没等他说完,身子却猛然一滞,就觉得手腕像被个铁钳子给夹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唐怀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而这时,丹杏也到了唐怀近前,一把从唐怀的手里抢过手帕和绘马,看样子依旧不解气,刚想抬腿踢唐怀,却见十方一松手,笑着说道:“唐五哥,小弟得罪了。”

    唐怀虽然没被丹杏给踢到,但这跟头可也栽倒家了,原来唐怀一向以身手敏捷为傲,不光能探囊取物让人毫无察觉,更是陆地飞行快过雨燕,毕竟,小偷要是跑的慢,还不早被人按着给打死了?

    结果今天竟然被十方一把把自己的手腕给抓住了,这对靠手艺吃饭的贼来说,可是头一件的奇耻大辱,这可比被人按在地上打一顿,还要羞辱的多。

    虽然别人不清楚,都以为唐怀是见了丹杏的美貌,才鬼迷心窍,上前调戏,故而精力就全在丹杏身上,这才一时不慎,被十方抓住了手腕。

    但唐怀自己心里可清楚的很,他虽然是面朝丹杏,但耳朵和注意力可早留意着十方,他可并非真是见了丹杏被迷得神魂颠倒,存心轻薄,而是方才十方和丹杏一露面,他就发觉十方后面跟着的这个美娇娘一双眼睛时刻都在十方身上,是脉脉含情。

    唐怀可是太平坊的大瓦子,那漂着一整河船娘画舫的东河可就在太平坊边上,因而唐怀打小就是在女人堆儿里混大的,一双眼睛什么看不明白,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大美女必定是十方的意中人。

    而他事先早打定主意,只要十方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好羞辱他一番,因而这才上前,假装调戏丹杏,就是想看看十方有什么表现。

    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你的心上人,你要是连个屁都敢不放,那还是个男人吗,但你要是因此暴跳如雷,那就说明你就是个没什么心机本事的大废物,不过一酒色之徒而已,不管是那种表现,反正都不是当瓦王的料。

    因为唐怀是抱着这个目的,故而暗中一直留意着十方的举动,但让他真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都没察觉到十方动,自己的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十方是一不气,二不恼,反而冲自己赔礼说了声得罪,唐怀这脸上可有点挂不住了,自己都觉得这脸跟着了火一般,烧得通红。

    而且不光唐怀,他身后的众人除了丘山以外,也全都面带诧异,就连曾宪和梁再兴,眼中也流露出赞叹之色。

    而这时,十方又冲着唐怀笑道:“既然唐五哥想知道杏儿的名字,小弟又哪能不给五哥这个面子呢,实不相瞒,她叫丹杏,是龙虎山太一道掌教二天师火鼎真人膝下爱女,和小弟是,嘿嘿,是好朋友。”

    虽然十方也是嬉皮笑脸说着,但这一句火鼎真人的爱女说出来,丘山众人已经不是诧异了,而是全都目视丹杏,曾宪更是急忙抱拳行礼,说道:“原来您就是龙虎山的杏仙子,方才我五弟多有得罪,还望杏仙子大人有大量,宽恕我五弟不知之罪,五弟,还不赶紧给杏仙子赔罪。”

    唐怀这时候人也有点傻了,等曾宪一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冲着丹杏一拱手说道:“杏仙子,方才我可不知道是您,要是知道,再给我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开玩笑,还望杏仙子宽饶这次。”

    虽然这时丹杏因为十方话说的暧昧,脸上是更红了,但她心里也清楚,十方今天这一关可不太好过,要是不把这些人全都镇住了,那恐怕钱塘府就免不了是一场大混战。

    尽管平日里十方一直都不太愿意向别人提及丹杏的身份,以免让人误会自己是靠着太一道的蒙荫,但今天可不一样,这七大瓦子不光个个身怀绝技,而且手下都有几万人马,这可不是说你武功高强,上去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了,就能把他们全都收服的。

    如果不让他们知道你身后拥有的强大背景,单凭一个人,就算再厉害,能把这七大瓦子全打趴下,但你能把他们手下这几十万人也一个个全打趴下吗?就算真能全打趴下了,就真能让这几十万人全都心甘情愿奉你为主,听你的号令吗?

    这可不是武侠小说或者玄幻电影,只要参加个什么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赢了就是武林至尊,天下共主,人人都会听你的号令,如果是这样,那坐皇位的也就不用发愁养民练兵,领兵打仗了,只要几个当世高手到时间凑一块而办个比武大会,谁赢谁当皇帝好了。

    但从古到今,又有哪个皇帝是这么选出来的?

    因而十方很清楚,要想让他们臣服,不光自身本领要高强,更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身后是有着无比强悍的背景,才能让这些个大瓦子们俯首称臣,毕竟,方万秋之所以能统领这几十万人马,除了本身武功高强,义气为重,更重要的是他背后还有着小李相公,雁翎侯以及东海巨寇徐海直的支持,是有能力能养活得了这几十万张嘴的,否则,这几十万人凭什么跟着你混,还不是像秦牧说的那样,不都是为了能吃上口饱饭吗?

    所以十方今天一反常态,直接亮明了丹杏的身份,就是告诉这七大瓦子,我十方可并非是只靠着方万秋一句话,就不自量力地要来当你们的主子的,方万秋的临终遗言,只是让我十方能名正言顺继承瓦王之位,但除此之外,我身后还有整个太一道的支持,如今小李相公和雁翎侯已经双双倒台,徐海直更是远在东海孤岛,还有哪一个能和当今如日中天的太一道相提并论,你们当中还有哪一个人,敢当众拍着胸口说,让我当瓦王,我能养活的了这几十万张嘴?

    所以,丘山众人听了丹杏是火鼎真人之女,才会远比看到十方露的那一手,还要吃惊的多得多。

    尤其是统领盐帮的曾宪,早在小李相公一倒台,他就跟方万秋说了,自己手下常走的盐路,已经断了十之八九,不是被官军截获,就是被当地豪强抢夺一空,损失惨重,几万人吃喝拉撒,已然入不敷出,手下弟兄不是投到珞珈法王旗下入了教,就是被天运赌王收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而其他瓦子,也是如此。

    而此刻曾宪一看十方和丹杏的关系非凡,心中不禁暗道:“且不说他是不是瓦王的亲生儿子,单凭他背后有太一道这样的雄厚势力,就足以能问鼎瓦王之位,更别说还有瓦王的亲口遗言和丘大哥的支持,看来瓦王他老人家命他继承衣钵,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否则,瓦王几年前就能把位子传给丘大哥了,就是知道单凭丘大哥,是养不活这几十万张嘴,才迟迟没有传位。”

    想到这里,曾宪已经打定主意,这才又冲着十方恭恭敬敬一拱手,说道:“原来杏仙子是公子的红颜知己,这可真是英雄美人,天作之合,想必日后我等跟随在公子麾下,也能像太一仙师那般,护国安民,建功立业,受万民之爱戴。”

    曾宪这话一说,十方心里是长出了一口气,一边庆幸自己这次虽然是厚着脸皮拉着太一道的虎皮扯下了大旗,但好在是能阻止一场大杀戮了。

    但同时又不禁暗暗心惊,这一切,还是丝毫没能跳出秦牧事先已经谋定的计划,要不是他提醒自己曾宪是关键,恐怕自己是根本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曾宪这话一说,丘山、唐怀、张显,还有那个十方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马皋一同起身,躬身说道:“属下恭迎瓦王!”

    就连王贵,这会儿也是一脸笑容,上前躬身说道:“属下恭迎瓦王,王贵和常平街今后唯瓦王马首是瞻。”而他身后的王俊和其他十几个二瓦子,三瓦子,纷纷跪下,也齐声高喊瓦王。

    只有梁再兴和他背后的二人还是一动不动,既不吭声,也不见礼。

    马皋施完礼,也粗声粗气说道:“瓦王,三哥还没介绍我呢,不过不用他,老是说些文绉绉让人听不懂的屁话,我自己来,我叫马皋,是嘉会门水陆码头上的大瓦子,手下都是些挑担子的脚夫,要是瓦王您哪天和杏仙子成亲,这彩礼嫁妆必定少不了,别的属下也不会,这成亲的时候,那必定是在咱钱塘府,回门那自然就是要回龙虎山,到时候属下就亲自带人,无论多少东西,必定完好无损给瓦王您抬到龙虎山上去。”

    马皋这话不说还好,没等说完,丹杏实在是受不了了,满面的羞臊,她不好怪马皋,只能拿十方撒气,上去就在十方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同时气道:“都是你胡说八道,你听听他说的话,还让人家怎么见人啊!”

    丘山此刻心里一块大石头也放了下去,一看十方被丹杏掐的龇牙咧嘴,是强忍着没喊出声,丘山也强忍笑意,假装怒道:“马皋,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杏仙子赔罪,今后再要胡言乱语,就算瓦王不怪,丘山也绝不轻饶于你。”

    这马皋是最服丘山,但也最怕丘山,一看丘山变了脸,也害了怕了,刚想上前给丹杏赔礼,正这时,就听有个虚弱的女声,吃力的喊道:“爹爹啊,爹爹,你把所有全都给了我大哥,但结果呢,如今您尸骨未寒,但我大哥一不披麻戴孝,二不想着报杀父大仇,却一心只想着给我娶个嫂子回来,爹爹,你在天之灵如果没散,就睁开眼,好好看看你的宝贝儿子,也看一看你苦命的女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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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提刑介绍:
七国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
在民间,不光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凶狠残暴的怪物危害人间。
有一群人,自称走畦人,靠猎杀怪物来获取报酬,是怪物的专业杀手。
所谓畦,本指将农田分割开来的田埂,后引申为边界。
走畦人就是行走在人与怪,善与恶边界之人。
他们昼伏夜出,在漆黑的深夜,搜寻犯下血案而被悬赏的各种怪物,因此人们又称呼他们——夜提刑。
他们活人披幡,瘦马挂头,为世人所嫌恶。
他们只认钱财,收钱办事,不讲善恶对错,更为人所不齿。
因此,夜提刑日渐凋零,湮灭于世。
一个乱世的小和尚,为保性命,只能当了犯下无数血案凶手的帮凶,又一时起贪念,从此挂头披幡,化身夜提刑,被迫踏上了这条界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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