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武道,神魔道
“武祖第十三徒!”
不明觉厉,风秉文十分配合地发出惊叹,以他师傅的身份,这武祖定然也是仙神一级的存在。
“你知道武祖代表什么吗?”
看到风秉文那副惊叹的表情,赵君仙好笑道。
“武道之祖?”
风秉文只能从字面意思上猜测。
“不止如此!”
赵君仙看了他一眼,
“遂古之初,谁人传道?你先前所求仙道,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存在,不知为何等神人所传,我人族不过继道者之一而已。
而武道为我人族独有,乃人族先贤在上古人族挣扎求存之时开创,我人族如今能据天地九洲而立,武道功不可没。”
“武道原来这么强啊!”
风秉文有些惊讶,他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武道。
“武道草创之初,便是师法万物。鹰爪功,螳螂拳,猴拳等,便是凡人模仿凶禽猛兽而创,以此为基础,衍生出更高的武学,五虎断门刀,形意拳等……”
仙姿飘渺的少年向一孩童阐述武道的起源与发展,孩童也不由露出向往之色。
“上古之时,武道便初具雏形,但那时所谓的武道先天,无法与修行有成的妖魔抗衡,我师傅便是在那时降生,遍学世间武学,想要为武道寻求一个出路,也为人族谋一立身之本。
修行仙道依赖资质悟性,而武道只要勤勉,无论妇孺老幼,人人可学,面对妖魔也亦有一博之力,而不至于引颈就戮。”
“武祖大德!”
风秉文赞叹。
“我师武祖借天罡地煞之力,破武道先天,将武道推演至罡煞境,修至此境的武者,气血如烘炉,可凌空虚渡,手撕化形大妖,镇压一城!”
“那武道先天之上的境界?”
风秉文顿时来了兴趣。
“那更高的境界呢,还有吗?”
“更高的境界?”
赵君仙上下打量风秉文,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看到风秉文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借天地罡煞之气淬炼的武道之躯,已经达到了人的极限,但面对聚啸一方的小妖王,又或者说是积年老妖,仍旧是力有未逮,无法与之力敌。
人之躯,高者不过五尺,七尺之躯都是天赋异禀。可若是对上那些身躯动辄丈以计数的大妖大魔仍就显得渺小,若是有荒古跟脚,那更是可笑。
也是在那时,老师与他的首席弟子,也就是我的大师兄,在推演武道更高境界时,产生了分歧。”
“什么分歧?”
风秉文适时询问,让老师能够继续讲下去。
“我的大师兄认为,人是有极限的,人的躯体无论如何淬炼也远不如那些天生地养的妖魔。”
赵君仙颇为赞许地看了风秉文一眼,讲述上古时期两位为武道开拓前路的先行者产生的分歧,
“武者在最初习武之时,便是模仿最为普通的凶禽走兽,那么在修至更高境界时,也应该模仿学习那些拥有荒古血统的大凶与神兽,乃至天地诞生之初的先天神魔,模仿它们的力量,甚至是模仿他们的身躯,取其精华,凝为一体,化作自己的斗战之躯。”
“这是不做人了吧!”
风秉文忍不住嘀咕着,那位武祖大弟子的想法他也不是不能够理解,那时武道前途无路,而纵横天地间尽是些荒古遗种,不模仿他们,还能学习模仿谁?
“那当时的武祖肯定不认同。”
“不是,当时老师非常赞赏大师兄的想法,并且鼓励他去尝试。
但是他不会去尝试这条道路,因为那时的老师已经被诸多人族武者称之为武祖,他便是人族武道的巅峰。
老师认为,如果连他都去模仿学习那些荒古神魔遗种的话,那就代表着人族武道的尽头便是成为新的天地神魔,这样的武道没有任何意义。”
“不愧是武祖!”
风秉文发自内心的赞叹,如此心气,如此胸怀,也难怪被称作武祖。不过拥有这样胸怀的人,会跟他的弟子因为不同的选择而发生冲突吗?
“那怎么会有分歧?”
“那是因为,当时我那位大师兄的尝试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功。”
谈及上古往事,少年那仿佛蕴含一方星空的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
“我的大师兄联合众多师弟,斩杀了一头祸乱一方的睚眦异种,以其内丹为核心,研究其躯体,而后演化睚眦之躯!
那时,大师兄的实力彻底超越老师,成为了当时人族修行武道的最强者,那些老师拼着重伤,甚至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够斩杀的大妖魔,大师兄受些轻伤,甚至不受伤,就能够将之斩杀。”
“嘶~”
听闻上古之事,哪怕只是都不知道被转述了多少遍的版本,风秉文也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都难以想象,那时还没有破境,但却被自己弟子超越的武祖究竟承担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实力才是根本,无论当时武祖选择的道路有多么崇高,在现实面前都是不堪一击,被选择了其它方向的弟子超越,那就代表着他的道会被质疑,甚至否认。
“武祖当时也太难了吧!”
“我的老师在当时受到了你我都难以想象的质疑,甚至是诽谤,有一些鼠目寸光之味,甚至觉得我的老师不配武祖之名,应该将这则名号让给我的大师兄。”
“大师伯不可能要这名号吧!”
风秉文腆着脸,厚着脸皮喊那位武祖大弟子为师伯。
“自然不可能,我大师兄同样也是武道前路的开拓者,又怎会在意这种虚名,他理解支持老师,甚至将他破境之后感悟尽数告诉给老师。”
“那武祖肯定也在不久之后破境了!”
“老师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以一名普通武者的身份游历当时还未被我人族占据的九洲,几经生死,历经磨难,厚积薄发,终于找出了一条真正属于人族武道的方向。”
“是什么?”
“真意!”
“啥?”
“一种需要极高的悟性才能够领悟的特殊力量,近乎于道。”
赵君仙只能够如此阐述,
“明悟了独属于自己的武道真意之后,便能够突破罡煞境,以真意为核心,引动周身真元,汇聚天罡地煞,凝练武道法相,再也不惧妖魔的庞然之躯。”
第七十五章 承道者
“突破之后的武祖跟他的大弟子交手吗?”
风秉文兴致勃勃地八卦上古的事情。
“没有。”
赵君仙横了面前这孩童一眼,
“但是老师杀了几头大妖魔之后,便再也没有武者敢质疑老师了。所有非议诽谤的声音全都没了。”
“那您的大师兄呢,也在那时转修回真意境了吗?”
“大师兄那时已经回不了头了,况且大师兄师法荒古遗种,效仿先天神魔,此道虽然起始于武道,但是最终却脱离武道,被称作神魔道,练到极深之处,便可身化神魔,举手投足之间,移山倒海。也是一条可以比拟仙神的大道。”
“神魔武道?现在也有传承?”
“自然,不过如今能修此道者寥寥,毕竟天地经历了数次大变,天地间荒古遗种的数量寥寥无几,每一尊都有着大来历,着实不好下手。”
“……那什么,老师,您不是要教我神魔道吧!”
风秉文此时也琢磨过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师父为什么突然对他另眼相看,给他讲了这么一大堆上古逸闻,但是这绕了一大圈后,到底还是暴露出真实目的。
这不是拐着弯给他安利神魔武道吗?毕竟他的条件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位武祖大弟子开创神魔武道之初,也不就是宰了一条睚眦遗种,这才开始起步,开创了神魔道,他现在肚子里可就装着一颗龙珠呢。
“你想学吗?”
“想!”
风秉文干净利落,武祖看不上师法神魔的道,但是他的心气可没有开辟一道之祖那么高,这神魔武道的终点可是化身成神魔,这有什么可挑的。
“可惜了,我不会。”
赵君仙一摊手,看的风秉文呆愣不已,眼神有些幽怨,
“您不会还为何要问我?还跟我讲这么多?这不是馋人吗?”
“我只是打算教你一些护道之法,算是神魔道的残篇,顺便解除你身体的隐患。”
“我身体的隐患?”
风秉文一惊,也顾不上神魔道了,
“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不要紧张,就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您是指龙珠?”
“然也,那龙珠刚刚落到你肚子的时候,你应该挺享受的吧,什么事情都不用干,这力气一天比一天大。”
“感觉确实挺爽的。”
风秉文承认。
“短时间内你自然感觉身体舒畅,可这时间长了,这龙珠散发的龙气侵入你的身体,浸入你的骨血,你的形体便从根本上被影响改变。时间若是再长一些,你便是连人都当不了了,便只能在水中当一条蛟龙。”
“当一条蛟龙也不错啊!”
风秉文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觉得当龙比当人更好?”
赵君仙语气颇为随和地询问道,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一副蛟龙之躯挺好,呼风唤雨,掌御雷霆,多厉害。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住在市井中,享受人间滚滚红尘。如果有灾劫降临,我有蛟龙之力,肯定能够轻松应对,扭转乾坤。”
“所以,你就想要蛟龙的身子?”
少年的眉眼都似乎舒展了一些,显得比先前更加俊美了。
“我生而为人,当时是做人更有意思。”
风秉文顺心答道。
“可是有了龙躯,有些人可就不把你当做人了。”
“我管他们的看法做什么?”
风秉文不以为然,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人的概念只是拘泥于形体外貌,那也太肤浅了。一心为人,我就算的变成了真龙凤凰,麒麟白虎,甚至化作先天神魔,那我也还是人族。什么是人?应看思想与行为,而不看他的外貌形体。”
“若是我大师兄在世,听到你这般回答,定然会收你为亲传弟子。”
赵君仙闻言,顿时笑了。
“您大师兄陨落了?”
风秉文错愕。
“早在上古时便已身陨。不过师兄在陨落时,已经将他设想出来的道推演到了他预想的境界,化身神魔,镇压三尊天妖魔神,威慑天地。”
“怎么会?”
风秉文扼腕叹息,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居然陨落了,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不必叹息,我师兄的道已经传承下来了,而且如今人族据九洲而立。师兄当时的理想与追求都已经实现了。”
赵君仙倒是看得很开,显得颇为豁达。
“太可惜了。”
风秉文仍旧是感叹连连。
“从上古至今,我人族为崛起而陨落的先贤不计其数,我师兄不过其中之一,若你要因此而叹息的话,那你恐怕得叹好几年的气了。”
赵君仙见自己这弟子如此,竟然开起了玩笑,可是风秉文闻言,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师父,你难道就不会因此而悲伤吗?”
“为何要悲伤?”
少年立于天地之间,舒展双臂,睥睨四方,
“先贤的牺牲换来了人族能够安然繁衍的九洲,天地万族,无一敢轻视我人族。而这九州之中,有还如我赵君仙这等人物愿继承他们的道路,此道不孤,何悲之有?”
“弟子受教!”
风秉文大受震撼,躬身行礼。
“……你这小子未免太无趣了。”
赵君仙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孩子,摇了摇头。
“罢了,你想选什么路你自己去走,我不过是你的引路人。今日我寻你不过是解除你身上的隐患,给予你护道之力”
言罢,少年伸手点在风秉文的胸口,顿时,风秉文感觉自己的腹中浮现出一股浩瀚的力量,仿佛一方汪洋聚于其中,又如一轮大日,绽放着无穷的暖意。
“咦!”
这时,伸手牵引龙珠的赵君仙发出一声轻咦,察觉到了不同,
“你这龙珠有些不一般啊!”
“有什么问题吗?”
站直身子的风秉文,此时身上一片又一片金鳞浮现,密密麻麻盖住全身,甚至他的额头,隐隐都有犄角突起。
“你这龙珠不是一般的蛟龙所结,这是将要化作真龙的蛟龙才能够有的。”
“额。”
风秉文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心中窃喜。
“你这龙珠在身中,我不好施法,我将你龙珠从你身体引出,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潜藏的隐患,一并剔除!”
“请老师施法!”
第七十六章 菩提子,剑意
呕!
远没有吞下去时那么顺滑,当龙珠被从腹中引出来的时候,风秉文只感觉到喉咙中一阵难受,而当龙珠从他的口中飘出的时候,他更是没由来的感受到了一股虚弱无力感,身体都像是缺了极为重要的东西,心中空荡荡的。
“这么大?”
其实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的风秉文一抬头,顿时就被吓了一跳,因为此时悬浮在他身前的竟是一颗如鹅卵般大小的玉珠,散发着朦胧的柔和金光。
“一条即将渡化龙劫的蛟龙龙珠,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
引出龙珠的赵君仙摇摇头,这颗大如鹅卵的龙珠终于显出了真正的模样,伴随着金光一阵闪耀膨胀,一颗似有千斗之大的金珠出现,璀璨金光之中,隐约有龙影闪现,同时伴随阵阵佛音禅唱。
“我屮……”
看着头顶那比他人都大的龙珠,风秉文彻底被惊呆了,他难以想象,这么大的玩意儿居然在他的肚子里安分待了好几个月。
“果然,你这龙珠很不对劲!”
相比于没什么见识的风秉文,作为顶级仙二代的赵君仙倒是很淡定,他伸手朝那龙珠一拘,那龙珠上的金光涌动,竟然如液体一般,向他的手中流淌。
待到金光流尽之时,那原本金光璀璨的千斗龙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银坨坨,光灿灿,好不刺目,沐浴在这光辉之下,风秉文竟感觉周身刺痛,仿佛被数千万根小针刺一样。
“还有?”
手中掬着一捧金光,气质飘渺出尘的赵君仙眼神惊诧,他长这么大,见识过的奇珍异宝也不见少数,但是如此奇葩的龙珠,他还是第一次见。
“过来!”
赵君仙空出的手,再次朝那银光熠熠的龙珠一抓,在龙珠下方的风秉文感觉眼前一白,便被刺得忍不住闭上眼睛,而等他睁开眼睛时,那龙珠又变了一番模样。
晶莹剔透,隐隐有霞光在其中流转,只是在其中,有一团黑气盘旋,黑气之中,又可见一条鳞甲俱全的龙影在其中挣扎。
“……”
一手握金,又一手束银的赵君仙看着还没有恢复正常的龙珠,彻底无语了。他盯着龙珠下同样是有些茫然的风秉文瞧了片刻,这才摇摇头。
随后,赵君仙双手一握,那一金一银凝聚,他松开手掌时,便见两道灵光璀璨之物浮现,一者佛光璀璨,一者剑气凌霄。
“炼出这龙珠的蛟龙也不知是犯了多大的罪孽,竟然惹出如此滔天杀劫,此二者一为剑仙剑气残余,而另一者则是佛门尊者遗留。
我已抹平其中的杀意,独留其中的剑意与佛法感悟。你可随身携带,细细参悟,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说着,赵君仙伸手一推,那金银之光所凝之物顿时便飘到风秉文的身前,那是一颗耀目的菩提子与三寸小剑。
风秉文见此奇景,伸手朝菩提子抓去,入手便是一阵暖意,手触之时,心神便是一片空灵,似乎已经无欲无求,大彻大悟。
铮~
这时,一道清幽的剑吟响起,风秉文只感觉右手掌心一阵刺痛,顿时挣脱了那贤者一般的状态。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三寸小剑,不知何时,已经没入到他的掌心之中,好似胎记一般,竟深深刻入到了他手掌中的纹路里。
“多谢老师。”
知道自己获得了两桩大机缘的风秉文真心感谢,即便是先前这机缘就融于龙珠,装在自己的肚子里又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触碰。
“不必,这本就是你的机缘,我只是没想到,这龙珠中居然还有龙魂残余!”
似乎只是随手做了两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赵君仙看向那依旧还有诡异力量残留的龙珠,眼神不免也带上了几分怪异之色。
“龙魂?”
风秉文被吓到了。
“无须紧张,这龙魂被天魔气缠住了,看这般模样,怕是再过一些时日,就要被这天魔气给磨灭了。”
“……”
风秉文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该说不愧是天书嘛,愣是不给他留一丁点的隐患。
“这龙魂的灵性都快被这天魔气给磨光了,这条蛟龙未免太倒霉了,不会是撞到了道门真仙与佛门尊者之后,又碰到了一头在世间游荡的天魔化身吧!”
赵君仙忍不住感慨,他故伎重施,将那一团天魔气从龙珠中抓出,但却没有如先前那般凝实,而是直接施展雷法,伴随五色雷光的闪耀,这团天魔气直接被磨灭了。
此时那晶莹剔透,大如千斗的龙珠中,只余一条身形朦胧,略显虚幻的龙影,这就是所谓的龙魂了。
“好了,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少年拍拍手掌,那龙珠竟又化作原先的鹅卵大小,风秉文见状,连忙开口,
“等一下,老师,这龙珠里的龙魂不抽出来吗?是不是有点不大安全?”
“没必要,我刚刚就已经检查过了,那龙魂已经废了,其中半点真灵也无,不会对你有影响,反倒是你日后的修行用得上。”
“那我就没问题了。”
就凭自己师傅刚刚露的那几手,风秉文很放心,张开嘴巴,将龙珠重新吞入腹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龙珠入腹之后,这感觉就是跟一开始不一样,似乎与他更为融洽,那汹涌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中奔涌,增强他的体魄。
“龙珠中竟有龙魂残余,倒是意外之喜,如此,你学神魔道的法门应该能更快几分!”
此时的赵君仙看向自己的弟子的眼神与先前又发生了变化。
残存力量如此之多,而其层次又是如此之高的奇葩龙珠,他此生都是第一次见,最绝的是,这龙珠在被他引出之前,竟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没有给面前的孩子造成任何伤害,就连那有可能会行夺舍之事的龙魂,都被天魔气给抑制了,硬生生地给磨成了无害仙材。
“还请老师指教!”
风秉文表示自己求学若渴。
第七十七章 化龙
小寒,阴天,无雪。
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半,街上的行人越发稀疏,若不是谋生计,这般时节,大概是没有人愿意出来的。
而此时在比邻青山县的卧龙湖中,一座不过十余亩大小的湖心岛上,在这天寒地冻之际,竟有一少年与孩童端坐于其中。
“引气至百会穴,过囟门……”
少年向孩童传授的一门相当古老的禁忌之术。
随着孩童按照少年的描述,引导自己体内的力量,他的身体也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片片银鳞自体表化生而出,额头两侧也是高高鼓起,似乎要有犄角破皮而出。
“静心凝神,不要忘记我这些天教你的,掌控龙魂,以此为媒介,控制龙珠……”
“啊——”
风秉文按照赵君仙所言,一条朦胧的龙影自他的腹中显现,随后龙影膨胀,化作数丈之长,自腹中冲出,绕着身体一旋,便将他那矮小的身体包裹其中。
吟——
孩童的叫声逐渐发生变化,不似人声,悠长浑厚,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这声音自湖心岛传入水中,伴随片刻的静默后,这湖面也荡起片片涟漪。
冬日的卧龙湖本比夏日时更显寂寥,山中飞鸟走兽隐匿,这湖中游鱼同样畏惧严寒。
可是伴随着那一声奇异的长吟,这湖心岛方圆数里之内,尽是银鳞闪耀之光。
似乎这卧龙湖之鱼虾,尽数汇聚到这小岛周围。
“这卧龙湖至今日起,倒也是名副其实了!”
望着眼前浮光跃金之景,少年泰然自若,含笑而立。
“我这是,化成龙了?”
少年身前,一条矫健的银鳞小龙体绕薄雾,盘旋于空,他打量着周遭,那双银亮的龙瞳中满是好奇之色。
“然也!”
赵君仙点头,他发现这孩童的资质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仅仅只是三日,虽然有龙魂之力,但是能如此这般熟练运用化龙之术,也算是天赋颇佳了。
“感觉如何?”
“非常好。”
风秉文喜不自胜,他垂下头颅,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嗯,四趾,正常。
他得到的这颗龙珠并不是真龙的,而是一条即将化作真龙的蛟龙,只不过似乎遭了杀劫,这毕生修为所结之物,便宜了他。
不过即便只是蛟龙,风秉文也很满意了。当他由人化龙之时,诸多神通便自然蕴育而出,腾云驾雾,呼声唤雨……
“老师,弟子先去湖中游一圈!”
风秉文着实按耐不住,他看到了那岛周围那因他而现的河鲜,想要下水一游。
“去吧!”
赵君仙能够理解此时的风秉文,他当时学会了腾云驾雾之术,也在天上飞了好长的时间,直到法力不济,才有些不情愿地落下来。
“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风秉文,便化作一道银光冲进水中,而他一入水,这是湖泊便沸腾起来,这些早就在周围的鱼虾龟鳖顿时便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
并不是想要跟他贴一贴,这些水中之物没有谁敢有胆子直接接触蛟龙,只是想离得近一些,能够受些蛟龙的福泽。
当风秉文入水之后,纵然是一副鱼虾涌动的奇景,可是他周身三丈内,依旧是清静,他所行之处,那拥挤在一起的鱼虾龟鳖也是非常顺从地分开。
“这才是一方水君该有的气象。”
先前自称水君的风秉文可没有享受到此时的待遇,龙躯所游之处,难以计数的鱼虾拱卫相随,浩荡的洪流激荡湖水,即便是在湖面上也清晰可见。
可惜此时能见到这番奇景的,只有一位近仙之人,没有一位凡夫俗子在此立足赞叹,让某位孩童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哗啦!
不过二三丈之长,身形甚至显得有些干瘦的蛟龙,绕着湖心岛游了一圈之后,便破水而出,落在岛上少年身前,化作一位模样俊秀的孩童。
“不多游几圈?”
赵君仙笑问道。
“化龙之法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等您走后,我有的是时间在这湖中畅游,不急于一时。我现在应当多向您请教。”
“不错。”
少年语气赞叹,只是脸上,笑容在缓缓消失。
“那便坐下,讲讲你这些时日观道藏的收获与疑惑!”
“是。”
……
风秉文从未觉得时间的流逝可以如此之快,三十天的时间,在他的感官中,竟如三天,甚至比三天更为短暂。
至于赵君仙嘛,这是另外一种感受了,他也第一次体验到所谓的度日如年的滋味,以他如今修为,可以闭关半甲子之久,但是面对一孩童的追问,却倍感煎熬。
“老师,您今日便要走了吗?”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称得上是脱胎换骨的风秉文,看着面前风姿卓越的少年,眼中满是不舍。
“我在此地滞留的时间太久了,再待下去,有些人怕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心中已有解脱之感的赵君仙笑道,这一次,他的笑容很是开朗,阳光灿烂。
“谁要对您出手?”
“这山水中的野兽都有自己的领地,便是这修行界中,亦是同样的道理,我入此地,可是没有打过招呼,能忍我到现在,已是那位颇为宽宏了。”
赵君仙没有明说,只是意有所指。
“好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此时分别,他日自有相见之日,不必如此作态,莫让为师小瞧了你。”
“师父慢走,待我他日修行有成,必报师傅教诲之恩!”
风秉文毕恭毕敬地长鞠一躬。
“哈哈哈,好徒儿,为师可就等着你的孝敬了!”
听闻此言,赵君仙大笑,白袍迎风而展,负手而立,身形在空中渐渐淡去,短短几息之间,便无一点痕迹。
“这就走了啊!”
此时的湖心岛只有余他一人,风秉文心中不免空荡荡,不过正当他惆怅之际,心血来潮,举目北望,神情一动,双眼中迸发出两道银光,相隔十里之景,便尽入眼中。
只见青山县通往外界的官道上,一支足有十数架车马的车队,旗帜招展,所过之处,行人侧目,纷纷赞叹。
只是一阵寒风吹过,那车队中央,一辆颇为奢华的车厢中,窗帘被吹开,一位体型略丰的富态青年顿时便出现在风秉文眼中,
“那不是我爹吗?”
第七十八章 富贵不还乡
风秉文愕然,他爹不是带着他娘在龙川府的书院读书,备考科举吗?怎么会有如此排场?
“莫非是我看错了?”
如此情景,搞得风秉文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他这灵目神通是在老师的指点下,根据自身的条件,初步草创出来的神通。
目前没有什么特殊杀伤力,只是能够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事物,目光看得比较远而已,比不上传说中天帝神将的千里眼,也就只能看十里左右,更远的便看不清了。
呼~
只见坐在马车中的青年被寒风一吹,身躯便是一哆嗦,连忙把车窗重新拉上。这时,风秉文就看不到了,他的眼睛暂时还没有透视的能力。
不过也没有让风秉文等待多久,就在这支车队临近青山县时,行进方向却是突然一变,拐进一条偏离主道的小径上。
整支车队就此停靠下来,始终对这支车队保持关注的风秉文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披着貂裘的少妇从中间最宽敞的那辆马车上走下来,眉梢间带着几许疲惫,乌黑的发髻簪着一根朝阳五凤挂珠衩,贵气逼人。
这少妇的脚刚刚接触到地面,几名老妈子就带着十几名丫鬟仆役围了上来,一尊雕金器玉的小巧暖铜炉就被送到她的手边。
“娘!”
看着那装扮陌生,但面容却异常熟悉的妇人,风秉文忍不住脱口而出,双眼忍不住瞪大了一些,因为他又看到了紧随着妇人其后,一位身穿着锦衣的青年也从车上下来。
“……”
这时候,风秉文就沉默了,如果只是一人也就罢了,说不定是长得像,或者是亲属什么的,可是这对夫妇跟他的爹娘长得一模一样,这要是碰巧,那可真是见鬼了。
“原来我还是隐形的富二代!”
孩童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微微向上勾起,不过他还是凝神看着那下车夫妇的动静,好奇他们打算要干什么。
“淦,我听不见!”
这时,风秉文有些恼怒,他能看到十里之外的画面,但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没有类似于顺风耳的神通,暂时还没有开创出来。
只能看着那一位满身富贵气的青年,背负着双手遥望青山县城的方向,随即转过头,似乎在与身旁满身珠玉金衩的少妇感叹什么,而那跟他的亲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妇也是一脸赞同之色。
随后他就看到这两人又钻回了那辆宽敞的马车,足足过了一刻钟,两人又重新走出车厢。
这时他们的装扮又换了一番模样,再也没有了先前那珠光宝气的富贵,而是化作了风秉文记忆中的模样。
布袍旧衣,干净整洁中却又在暗处打一些布丁,一副努力维持体面,却又很是拮据的模样。
“这是干什么?”
风秉文按耐住揭穿他们的冲动,看着那对跟先前穿着相比,显得很是朴素的夫妇从周围仆役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年货,大包小包提着,登上车队后面一辆明显是由劣马拖拽的破旧马车。
那辆由干瘦老马拖拽的马车,在一名老车夫娴熟的指挥下,晃晃悠悠地向青山县城走出,而那支旗帜招展的庞大车队就留在原地。
车队中,所有的人,这些随驾而来的老妈子,管家,仆从,都非常淡定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显然,这对夫妇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草!”
风秉文控制不住的从喉咙间吐出一个语气助词,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看着那辆穿过县城,向风家村而来的破马车,风秉文的脚下升起一缕水雾,托举他的身体,遮掩他的身形,向湖岸边飞速靠近,只是顷刻间,风秉文便回到那熟悉的卧房中,与伏在桌上的水雾之影重叠在一起。
他装模作样的捧着一本早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圣贤书,等待了大半时辰后,他身后的房门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文儿,你爹娘回来了,都已经到村口了。”
“什么?我爹娘回来了!”
隔得老远就已经看到了真相的风秉文,此时还要装作一副惊喜的模样,在奶奶笑呵呵的注视下,抛下手中书本,冲出房门,遥望村口方向。
果不其然,等了没一会儿,一辆由干瘦老马拖拽的马车就出现在眼前,然后一对拎着大包小包的夫妇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等到家门口的孩童,脸上也都露出笑容。
“文儿,在家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有没有想爹娘啊?”
就如同一对常年不归家的夫妇一样,他们在踏足家门之后,便对着留在家中的孩子嘘寒问暖,问着一些大多数父母都会问的问题。
风秉文带着微微蛋疼的心情,应付爹娘的嘘寒问暖,十分懂事地接过了他们手中那些包装非常严实的年货,他闻到了肉香,还有果脯的甜味。
“咦,这头牛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对低调回乡的富贵夫妻,目光刚从儿子身上移开,就看到了老家新搭起来的牛棚,有那正在牛棚中低头咀嚼干草饲料的健壮黄牛。
“这是县里的一大户管家送的。”
没有那么多讲究,跟着风秉文走出家门,迎接半年未归的儿子儿媳的老妇人一脸自豪地回答道。
“大户管家?他没事送给我们家牛干什么?”
这不同寻常的事情,顿时就让穿着一身干净的对襟襦裙的少妇警惕起来——襦裙上,不起眼的地方还缝着两块针脚很细的补丁,看起来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还不是文儿胡闹?”
老妇人笑骂了一句。
“文儿又干什么了?”
妇人的手掌非常自然地落到自家儿子头上,顺带轻轻揉了揉。
“走,进屋说,这不是一会儿能说完的事情。”
老妇人没有回答,而是引着儿子儿媳走进大门,厅堂避风的角落处,散发着暖意的火盆燃烧着,一位精神矍铄,发丝花白的老人坐在旁边,看到走进家门的夫妇,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籍,站了起来。
“爹,我回来了!”
“嗯!”
第七十九章 登门拜访
“真的假的,儿子,你的力气已经大到能把街头混混压着打了?”
一家五口围坐在散发着暖意的火炉旁,其中一位老妇人兴致勃勃地向孤陋寡闻的儿子儿媳讲述着自家孙子在半年来,在县中做下的光辉事迹。
认真听着自己儿子近半年来光辉事迹的夫妇俩脸上却是写满了不信,其中衣着上还带着补丁的妇人搂着风秉文,又忍不住趁机揉了揉他的头发。
“青山县里,没人是我的对手!”
感受着自己脑袋上传来异样感的风秉文阐述着这铁一般的事实,不过他这话落下,满屋四个大人全都笑了起来,屋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好啊,我儿子竟然还是一个武林高手!”
风子川语气调侃,显然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老母亲说的那些夸张的话。
“小文子,你跟你爹扳手腕比比力气,看看你们俩的谁大。”
以前也没见过自家儿子有什么神异之处的余慧莲撺掇儿子跟丈夫,回到家中,心神放松下来,倒也比平日间多了几分轻快活泼。
“怎么样?小文子,要不要跟我比比?”
风子川也是带着轻松的心情,伸出宽厚的手掌,想要试一试自己儿子如今的力量,他没把自家老母亲说的话当真。
“不用试,你会被我伤到的。”
风秉文摇摇头,旋即,他在父母那充满笑意的眼神下,弯腰将摆在火盆边的一支生铁火钳捡起来,伸手握在火钳的握把上,手掌微微发力收拢。
而当他的手掌再次松开时,这间原本充满欢笑的厅堂顿时便安静下来了,只有火盆中那柴火燃烧时炸裂的声音响起,显得很是寂静,便是连呼吸都听得见。
“真的假的!”
风子川瞪大了眼睛,从自己儿子手中接过火钳,只见那火钳的握把都生生变形,拧在了一起。
这位身材略显臃肿的青年自己都忍不住试了试,却发现根本就没办法将那凝在一起的握柄分开,只能使之轻微变形。
“小文儿,原来你的力气这么大,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余慧莲盯着丈夫手中那变形的火钳看了几眼,便笑着松开了环住儿子的手。
“我是吃了果子力气才变大的,又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大。”
风秉文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他现在有什么异常都往那只紫尾麻雀身上推,反正那鸟开不了口。
“什么果子?这么神奇,还有没有?”
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像自家儿子那样,让生铁变形的风子川来了兴趣。
“那是散发红光的小果子,我一次全都吃光了,没有剩的。”
风秉文摇摇头,而一旁的奶奶也来了兴趣,将她在县城中听到的故事,添油加醋的告知给儿子儿媳。
风秉文因灵鸟报恩而获得神力的事情,在县城中也算是妇孺皆知的小故事,流传颇广,不过也只限在青山县界域流传,还没有传到其他的地区。
“还有这种好事?”
风子川听得双眼放光,
“那我明天也抓麻雀去。”
“你是不是蠢,小文儿当初放的可是一只灵鸟,一般的麻雀到哪去找这种灵物。”
余慧莲没好气地往自己丈夫身上拍了一巴掌。只是她的眼中却有莫名的色泽闪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咚!咚!咚!
这时,门外一道柔和有序的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道如黄鹂啼鸣的清脆声音,悦耳动听,
“请问,有人在家吗?”
“这快过年了,是谁呀?”
作为家中的长子,是如今这屋中唯一的成年男人,风子川当仁不让地站起来,向大门走去,让刚刚起身的风秉文摇摇头,无奈地坐下来。
嘎吱!
沉重结实的木门被拉开,伴随着酸涩的声音,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一手挎着食盒,而另一只手则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出现在风子川眼前。
“你们是谁?”
着眼前这一大一小,颇为赏心悦目的母女俩,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却没有找到适合匹配对象的风子川询问道。
“敲错门了吧?”
“我没找错啊,就是这里。”
温华裳看着眼前身材壮硕的青年,眨了眨眼睛,大概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不是,我……”
听到这回答,风子川顿时便感觉遍体生寒,似乎身后趴卧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虎。
可是还没有等他说什么,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开了他,侧头一看,却正是他唯一的儿子。
“爹,温姐姐是来找我的。”
“找你的?”
风子川一愣,旋即便松了一口气,因为身后让他遍体深寒的冷意已经消散,重新变得柔和。不过他的心中却不免有几分不知名的遗憾。
“您是秉文的父亲,妾身这厢有礼了。”
温华裳看着退开的男人,脸上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便行了万福。
“哦哦,不必多礼,你要不先进来坐坐。”
看了一眼那非常自然地从那美妇人手中接过食盒的儿子,风子川让开身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呼着。
“那就打扰了!”
温华裳倒是一点也不露怯,牵着那粉雕玉琢,四处张望,显得灵气十足的小女孩,走进风家的老宅。
“见过风老先生,见过风老夫人!”
进屋之后,温华裳十分有礼的冲着两位老人行礼,没有丝毫逾越之处,随后看向坐在火盆旁,正笑盈盈地打量着他的妇人。
“见过风夫人!”
看到这妇人的目光,温华裳心中忍不住便是一突,似乎心思都被瞧破了一般。
“欸,看你模样,我应是痴长你几岁,按道理来说,我应该管你叫一声妹妹,可偏偏我家儿子也管你叫姐姐,这要是叫起来,不免也乱了辈分,不知你是做什么事的?也好有一声合适的称呼?”
余慧莲看了一眼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美少妇,就借着称呼的由头,问起对方的底细。
“妾身在县中开了一家勉强糊口的糕点铺。”
温华裳从容回答,丝毫不慌,她敢在这时候上门,自然有所准备。
“原来是温掌柜,年纪轻轻地怎么就自己开铺子,你家丈夫呢?”
“已经过世了!”
“抱歉!”
第八十章 压岁钱
余慧莲嘴上说着抱歉,可是一旁的风秉文却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她的眼底映照着火盆中熊熊燃烧的火苗,就像是眼睛在发光一样。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温华裳仪态端庄,姿容典雅,落落大方,似乎已经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
“能放下是最好的,人终究还是要向前看啊!”
余慧莲应和着,不过她眼角余光很快就瞥到一个不谐的家伙——风秉文打开了朱漆食盒,捻起其中的精致糕点,牛嚼杜丹一样,大口吃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客人还在这里呢,怎么就吃起来了?”
妇人的脸上露出了嗔怪之色。
“没事的,这是我专门做给秉文吃的,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糕点。”
没等风秉文开口,温华裳连忙摆手道。旁边两位老人笑呵呵地看着,习惯了,这位温掌柜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门了。
“温姐姐做的糕点味道很好,一点都不腻,娘,你尝一块!”
风秉文适时开口,从食盒中捏出一块绿豆糕,望自己母亲的嘴里塞去。
“你这孩子……”
余慧莲猝不及防,嚼了一口自家儿子塞到嘴边的绿豆糕,咀嚼了两下之后,伸手从儿子手中夺过剩下的绿豆糕。
“怎么样?很好吃吧!”
“温掌柜的手艺真好,我在府城都没有吃到像这样甜而不腻的糕点。”
尝完绿豆糕的余慧莲称赞道。
甜点最高的境界就是,不甜,或者说吃了让人不腻。
“真有这么好吃,给我也尝一块。”
风子川在一旁看的嘴馋,伸手就往被风秉文抱在怀里的食盒抓去。
“就拿一块啊!”
风秉文伸手抓住这老父亲的手腕,然后又松开,他可知道这父亲的嘴馋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这身材就知道了,一般人可养不出这样的体型。
“你这小子,还挺护食的。”
风子川笑骂一声,捻起一块重阳糕,一口嚼了后,双眼顿时亮起。
“味道真不错啊!”
风子川蠢蠢欲动的看着儿子怀抱中的食盒,但是考虑到他的力量,还是抿了抿了疯狂分泌的唾液,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仪态。
“你们喜欢就好。”
看到自己做的糕点得到了一致的称赞,温华裳笑得很开心,
“你是在县城里开的铺子吗?”
意犹未尽的风子川看着抱着食盒躲开一段距离的风秉文,看向抱着可爱的小女孩,在火盆边坐下来的温华裳。
“是的,多亏秉文时常去我铺子。”
温华裳颇为感慨,自从认识风秉文以来,她开的铺子再也没有遭到任何骚扰,生意做得很顺利。
“这小子每次去你店里都是白吃白喝,你还谢他。”
一旁的奶奶言语中满是埋汰,但脸上却带着自豪的笑容。
“什么?你经常去人家温掌柜的铺子里吃白食?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谁教你的?”
听到这话,余慧莲的柳叶眉就立了起来,站起来就要去揪风秉文的耳朵,誓要将儿子这不良的习性从幼时断掉。
“风夫人不要生气,是我请秉文去的,他要是不隔几天到我店里坐一趟,我这生意都做不踏实。”
温华裳连忙起身拦住,就连她带来的小姑娘也奶声奶气地开口了,
“姨姨,不要打小风哥哥!”
“好可爱的小妮子,你说说,他到你家里白吃白喝不给钱,这不该打吗?”
小姑娘一开口,余慧莲的目光就落到她身上,眉眼中是掩不住的喜爱,她抬手指着一旁风秉文,笑问道。
“可是小风哥哥来了我家后,就没有坏人再来小泠家里闹了。”
“你这小子,还知道携恩图报啊!”
听到那小丫头的话,原本做势要起身教训风秉文的余慧莲边坐下边调侃道,原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刚刚不过做副样子。
“娘,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风秉文嘀咕着,他知道,这娘亲是在帮他开脱。
若是自家孩子真的犯了过错,而且还殃及连累他人,大人若先下手教育,旁人便不好指责了,不然就显得小气。
反过来也是一样,孩子在外犯了过错,让他人遭了灾祸,若是这孩子大人不教育,那就不要怪旁人替他教育了。
“怎么?你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年纪轻轻的学别人吃白食?”
这时的余慧莲语气略微严肃,看向一旁的温掌柜,开口道,
“温掌柜,你算算,我家文儿在你那里吃了多少钱?我一并结给你。”
“风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温华裳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县中谁人不知秉文与我的关系?我若是收他的钱,可真就是没良心了。”
“这……”
一旁的风子川听到这歧义颇多的话,脸色不由变得怪异起来,他看了看自家儿子,心中默默的算了一下年岁,嗯,还没到年纪,应该没发生什么。
“可是我家孩子天天到你那里去吃,不是事啊,你这糕点的滋味,若是放到府城,这一食盒便能卖上好几银铢了。”
“这么贵?”
一旁两位老人听得都有些惊讶,他们生活一向朴素,也没想到那只是当作零食的甜点,居然能有如此高的价格,几枚银铢的米面,足够一寻常农家敞开吃上一个月了。
“只是一些糕点而已,哪里卖得上这么高的价格?”
温华裳也被吓了一跳,她做的糕点受众群体主要是县中的大户,人家定期从她店铺采购。
“温掌柜太小瞧自己的手艺了,留在县城委实屈才,若是愿意去府城,怕是……”
“妾身不过一介弱流女子,能够安稳过日子便很满足了,对于钱财并无太大的兴趣,只要够用就好。”
温华裳摇摇头,说着便起身,抱起那灵气十足的女娃娃,
“时候也不早了,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老人客气地挽留。
“店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
温华裳婉拒,她来到风秉文旁,笑着递出一红纸封,
“秉文,给,姐姐给你包的压岁钱。”
第八十一章 她馋我儿身子
“压岁钱?”
看到面前的红纸封,风秉文神情微妙。
“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前姐姐估计是没工夫到你这里来了,所以这压岁钱就提前给你,除夕可要记得放在枕头底下压好。”
温华裳笑着解释道。
“这不大合适吧!”
风子川推辞,一般来讲,在临近除夕时,孩子的父母还有关系极好的亲属给孩子塞压岁钱。
“只是讨个吉利,也没多少钱,秉文,拿着吧!”
说着,温华裳把手中的红纸封往风秉文手里一塞,抱着孩子行了一礼,便打开大门,迎着寒风,登上一辆早就等候在屋外马车,踏雪归去。
“这温掌柜可真是爽快人。”
看着那丝毫不脱离带水,说走就走的温掌柜,风子川笑了,他往自家儿子手上看了一眼,那纸封垂落,似乎是装了几枚钱铢,看着也没多少的样子。
“小文,打开看看,她给了你多少压岁钱,等年前我们也好去还个礼。”
哗啦!
风秉文撕开纸封,倒出其中的钱铢,不多不少,刚好十枚,只是这钱铢明耀的色泽,却让这间厅堂又陷入到沉默中。
“金铢!”
风秉文看着手掌上那十枚色泽鲜艳,根本无法伪造的钱铢,脸色也十分微妙。
百枚铜铢才换得一枚银铢,而二十枚银珠才能换一枚金珠,这还是官府定下的兑换比例,但在实际的兑换中,一枚分量足的金铢,至少能换两千一百枚以上的铜铢。
在当下,一户五口农家,都不必省吃俭用,逢年过节买点好酒好肉吃一顿,一枚金铢过上一年都是绰绰有余。
“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风灵钧看着孙子手中十枚金铢,也不免一阵动容,他的月俸也不过五枚银珠,一年下来不吃不喝,也就是三枚金铢。
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温掌柜,一出手便是他数年的收入,这如何不让老人吃惊?
“卖甜点有这么挣钱?”
“……”
风子川,余慧莲夫妇俩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
直到夜色深沉,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夫妻俩都睡到床榻上了,两人才开始谈论白天的事情,
“子川,你说那位温掌柜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咱们家文儿护了她,但是她给得未免也太多了。”
“确实多了,我没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阔绰,咱们青山县卖糕点也这么挣钱吗?真要是这样的话,等过了年,咱们要不要在县里开一家酒楼?”
“你钻到钱窟窿眼里去了吧,咱在府城挣的还不够花的吗?我在跟你讨论正事呢?那温掌柜明摆就是有所图谋。”
“确实不大对劲,她是不是去过府城,认出咱们俩了?是冲我们来的?”
“不可能,就她那身段,真要是去了府城,只要呆些时日,咱们会听不到风声?而且,你没注意到她看咱们家儿子的眼神吗?什么弟弟?”
“她看文儿什么眼神?”
风子川有些惊异,他还真没注意到这点,毕竟他一个有妇之夫,总不能当着正妻的面,盯着另一位容颜美艳的寡妇猛瞧吧,真要是这么干了,他现在哪还能躺在床上。
“我也不好说。”
“咱们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还跟我憋着,说吧,你肯定有想法了。”
“我觉得那温掌柜在打咱们家儿子的主意。”
“什么?”
风子川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丧夫了,而她抱着的还是一个女儿,你觉得她在夫家会是什么待遇?”
“估计不大好。”
风子川不假思索,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例了。
“而且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日子,她偏偏带着女儿往咱们家跑,还送了这么多钱给文儿压岁,你还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不大可能吧,是不是你想多了?”
风子川反应慢了一拍,但也不是愚钝之辈,自家妻子指向性如此明显,他哪还能想不到。
“出手就是十枚金铢,你猜猜这位温掌柜的家底该有多厚?一个膝下无子的寡妇,会有多少觊觎这份财力的人,想要人财两收?”
余慧莲细细跟自己丈夫分析着。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但是她盯上咱们家文儿,又是何道理?”
“就我今日所见,我觉得这位温掌柜如今的处境可谓是举步维艰,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支撑。
那些家产丰厚,而且有本事的男人,她是不会考虑的,但是下下之选,因为她嫁过人,而且还生下女儿,她若是这么嫁过去,说不定会人财两空。到时候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若是选了那些家境贫寒却又没什么本事的男人,对她而言,不仅无法提供什么有益的助力,反而会拖累她。”
“所以她就想选咱们家文儿,当她的童养夫?”
风子川的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愕。
“咱们家文儿,各方面来讲,对她而言,不是很合适吗?可谓是上上之选。身负神力,即便是日后没什么作为,也可护得她们母女俩周全。”
“可文儿才满八岁啊,这差得也太大了吧!”
“官府有过规定,男儿十三便可娶妻,不过再等五年而已。这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怎么样都比那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对象强吧!”
“这也太荒谬了!”
“最重要的是,按照她的了解,我们家只不过是一个日渐式微的书香门第,她完全不怕被我们拿捏,即便是有什么歹意,她也有把握进行反制。”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风子川听着自家妻子这么一番分析,感觉有理有据。
“是吧,这女人一进门,我就觉得她不对。哪有大过年的,往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干弟弟家里跑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要警告一下吗?”
“警告她做什么?我觉得这温掌柜的身段挺不错的,我瞧了她好一会儿,还有她带的那小姑娘,多水灵,就算是生了孩子也绝对饿不着。”
“他们的年龄差得也太大了,况且她可配不上我们家文儿,我们这事,难道要瞒一辈子吗?”
“正妻自然不行,但可以当侧室,她的手挺巧,做的糕点很合我的胃口。”
第八十二章 谁馋谁的身子?
“你这算盘打得挺好,我看你就是馋人家的手艺吧。而且你也只是猜测,她可能没有这么重的心思,说不定只是单纯感谢文儿,所以才出手大方。”
“单纯感谢?十枚金铢啊,你这些年是不是大手大脚惯了?不知道这是多少钱?咱们爹娘过了大半辈子都攒不出这么多。”
“确实给的多,但是人家可不一定是像你说的那样,等着咱们家文儿长大,她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就算是照你那么说的,那也是更有可能相中文儿做她的女婿。”
这时候,风子川反应过来,从妻子刻意引导中挣脱出来,一眼看穿了自己妻子的图谋,
“我看不是她打咱们家的主意,而是你相中了人家的身子。”
“你觉得她不行吗?”
“什么我觉得?我的眼里只有你。”
风子川信誓旦旦,语气铿锵有力。这种带着坑的问题,他会踩进去?开玩笑。
“别闹,我跟你说正事呢。”
余慧莲的声音埋怨,但言语中却隐隐带着笑意。
“我还是觉得年龄差得太大了。”
“呵,男人,你就想给文儿找个小的?”
“大几岁也无所谓,可是这也太大了。”
“你懂什么?等文儿到了成婚的年纪,那位温掌柜正是风华正茂,最是好生养的年纪,那时怀孕生子,基本就没有危险。”
“你想学府城那些世家大户?”
风子川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家妻子的心思。他在府城中求学的时候,听闻过不少此类之事,结交过一些相关之人。
高门大户,最重香火传承。即便是富贵人家生孩子,所要冒的风险,也不比穷苦人家小到哪去,也是要到鬼门关里走一遭,稍有不顺,便是一尸两命。
因此,有些大户便寻那些生过孩子的寡妇,因为有过经验,所需要承担的风险便降到最低。若是家境优渥,知书达理,那便更好了,即便是三书六聘,迎娶过门,给予名分也是可以商量的。
“怎么?那些世家可以,我们风家就做不得?”
“不是,这也太早了,等文儿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再说吧!”
风子川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觉得有些离谱,但是他却隐隐有几分心动。
“早什么?事到临头了才想着准备,那就太晚了!等文儿长大,那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万一那温掌柜真没这心思,嫁给其他人了,到时候上哪去找她这样的?”
“你这时候又担心人家没心思了。”
风子川调笑道。
“你这没良心的,到时候若是成了,续的不也是你风家的香火吗?”
“我只是觉得现在言之过早。”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安排。”
“你别乱来啊!”
“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倒也是。”
风子川对自家妻子很放心,不过在安静了片刻后,他又忍不住提起了另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事情。
“慧莲,你说我们到什么时候跟爹娘还有文儿他们说清楚啊,每次回家都要刻意扮穷,何必呢?”
“你要是不怕被父亲打断腿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说。”
“我爹也不一定会打我吧?”
风子川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带着几分心虚。
“爹娘把近半的家当都卖了,给我们在府城买了一间铺子,为的就是让你在书院安心读书,不必为平日间的吃穿用度发愁,可你如今也没考上秀才,反倒是腰缠万贯,你觉得父亲是什么想法?”
“可能会夸我?”
“那你现在就去跟爹娘说吧!”
“算了,算了,还是等我考上了秀才再坦白吧。”
风子川回想起自己父亲,老人一向对钱财不甚看重,对于逐利而不顾道义的商贾之流,更是唾弃不已。
“知道还问。”
余慧莲都有些不想搭理丈夫。
“我们在府城享福,两个老人家在村里住这破房,我实在是不安心啊!”
“不安心就好好读书,考上秀才,到时候直接跟爹娘说清楚,然后就这村里盖个三进三出的大宅。”
“……好吧,等过完年回去了,我就好好温习功课。”
“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就吩咐手下所有掌柜,谁敢再让你碰一点生意上的事情,我就打断他的腿。”
“行,反正也是你做主。”
而在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卧房中,风秉文翻了一个身,虽然他没有习得听力相关的神通,但是以他如今的身躯,仅仅一墙之隔,对他而言,实在是没什么阻碍。
父母间的交谈,他一字不落,听个干净。对于自己那高瞻远瞩,甚至都琢磨着安稳抱孙子的母亲,风秉文只能裹紧小被子,默默的睡觉。
他能说啥?
娘,我不馋温姐姐?
扯淡!
他娘能听他的?
听他爹娘的口气,似乎是凭着两位老人给的钱作为起步资金,在府城做下了好大一番事业。关键是看他爹的态度,一切似乎都是他的娘为主导。
这样的独特经历养出来的性格与眼光,如果听得进一个小孩子的意见,那才真的是见鬼了。
“睡觉睡觉!”
风秉文屏息凝神,此时只想睡觉,哦,不对,有件事情忘记干了。
“天书!”
亿万毫光绽放,天书显现,古朴的书页翻开,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却偏偏能看懂的古篆展露眼前。
姓名:风秉文
善功:柒佰陆拾捌(768)
恶行:三佰陆拾玖(369)
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没有任何主动作为的情况下,他的善功增添了两百多,全是那些被他教育过的混混们给他提供的,因果牵连之下,他们做的每一份善事都有他的一份因果。
至于恶行的增加更少了,不过区区三点,只有个位数的变动,基本可以无视。人不是圣人,哪怕是有心行善,也会在无意间犯下一些过错,无伤大雅。
“以我如今的实力,应该可以尝试一下了。”
风秉文的心神注视天书上,连他消耗的善功零头都不到的那点恶行,心中默语。
“天书,我愿担恶业,受应有之劫!”
第八十三章 消灾解厄
随着这一念闪过,就如同善功祈愿一样,恶行数上同样燃起火焰,那是淡白色的火焰,只是火苗的尖端带着些许微红,丝毫不起眼,火焰显得有些苍白。
风秉文凝视这一幕,看着恶行数飞快减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喜悦——这一幕代表他可以定期清理身上的恶业。
虽然做不到劫不加身,但是却代表他可以将劫数控制在自身可以承载,甚至是轻松应付的范围内,不坠厄土。
没有多大一会儿的功夫,三百有余的恶行就如同善功祈愿时一样,烧了个干净,恶业一行直接归零。
善功:柒佰陆拾八(768)
恶行:零
“果然如此,现在就只能等了,不知道我的灾劫临身之时,会是什么模样?”
看着那直接清空的恶行,风秉文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卸去了某种极为沉重的东西,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
至于三百恶业会带来的灾劫,只要衡量善恶的是同一标准,那么就不可能危及到他如今的性命,甚至都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
“哈~”
穿着皮袄的麻脸汉子捧起通红的双手,凑到嘴边哈出一口气,顿时一阵白雾飘出,但很快就在寒风中散去。
“这天气可真冷啊,奶奶的,这都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还得出来跑镖。”
“二麻子,都走到半道上了,你还废什么话,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又没人逼你,一路上你都絮絮叨叨好半天了,要是这么不乐意,你现在就可以回家搂着你婆娘睡觉。”
正指挥着运镖的车队围成一圈就地驻扎的镖头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顿时出声呵斥道。
“嘿嘿,这哪行啊?咱们跑镖的,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麻脸大汉看向出声斥骂他的老镖头,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脸上露出讨好之色。
“再让我听到你抱怨,你就直接给我滚回去,也不用再来我镖局了。”
“是是,您放心,剩下的路程我绝对不会再吭一声。”
“你也是镖局里的老伙计了,可不要被一个新来的给比下去,人家这大冷天的,也没像你一样说个没完。”
镖头说着,看向一名正在勤恳干活的壮实汉子,脸上露出欣赏之色。
“杜河啊!”
看到那正在给马匹下套着的汉子,麻脸大汉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听说那家伙连个小孩都打不赢,而且还是走后门进的镖局,跟他这种凭本事进的完全不一样。
“看什么看,赶紧去帮忙,都不知道去搭把手吗?”
“这就去帮忙。”
麻脸汉子凑到杜河的旁边,帮忙卸下套子后,还是没忍住,
“杜河,你这人看着也挺壮实的,但我听说你连一个孩子都打不过,是不是真的?”
“待会事做完了,我们比划一下吧!”
杜河也是干净利落,押镖虽然是正当行业,但是其地位是完全由武力来决定的,在这里低调,那就得被人欺压。
“行!”
二麻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点到为止啊,还在押镖呢,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受了伤也没处医。”
“那就握个手吧!”
杜河伸出手掌,这种简单纯粹的较量方式,没有男人会拒绝。二麻子伸出手掌,两个男人握在一起,一同发力,二麻子脸色扭曲了一下,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你这力气不小啊。”
“我也只有这身力气了。”
杜河这时候开始自谦了。
“哈哈,杜兄弟太谦虚了,抱歉,是兄弟我先前听信谣言。”
“其实你听到的并不是谣言。”
“什么?”
“我确实被一个孩子打倒过,也是因为他,我才会来到镖局当镖师。”
“你说的是那位风爷吧,我听说那位风小爷可是吃了山里的仙果。”
旁边的镖师听到这超出常理认知的话题,顿时也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而在交谈声中,押镖的车队搭好了用于临时休息的营盘——那是一处半凹陷进去的山崖角落,是绝佳的避风口。
等他们忙完之后,天色也基本暗沉下去,一团散发着暖意的篝火在营盘中央燃烧起来。
“今晚守夜的人选好,三人一组,轮流守半夜。”
“两个人一换就够了,没必要三个人吧,这天寒地冻的,能有什么危险。”
麻老六嘀咕着,他们这一趟押镖也就十来个人,三人一组的话,就有六个人要参与守夜,那就有很大的概率会选到他。
“就是因为天寒地冻,所以更要慎重,能在这时节出来晃荡的玩意儿,都不简单。”
镖头开口,一锤定音,没人敢违逆这位老镖师的意见。
通过抓阄的方式,守夜的人选很快就被选出来,二麻子正好也在其中,一脸晦气地开始整理身上的家伙。
他嘴上嚷嚷着说大冬天的没什么危险,但实际他可比谁都慎重,尤为认同镖头的话,这时还在外面晃荡的,就没一个简单的,不论是人,还是野兽。
在这太平盛世,押镖虽然算不上高危职业,但是时不时的出条人命也不算稀奇。所以镖师们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要保持旺盛的精力,因此定好守夜人选之后,其余的人全都钻进车厢里开始睡觉,但全都是刀不离身,保持随时清醒的状态。
长夜慢慢,在这银霜素裹的时节,更是难熬,营地中的篝火虽然小了许多,但是守在篝火旁的镖师时不时的往里面扔点木头,倒也难散发一点暖气,对抗这冬日的严寒。
而在这黑夜中,跃动的火光即便是隔得很远都能看见,那被霜雪覆盖,本该绝对寂静的山林中,有异样响动。
总有一些在秋日养膘的时节没做好准备的猛兽,在这缺少猎物的冬日,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它们也会发起攻击。
只是,伴随着一双鬼火似的眼眸在山林中睁开,无形的威压与有若实质的煞气弥漫,一头饥肠辘辘,向篝火方向靠近的黑熊顿时被吓住发出一声惨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第八十四章 拜城隍
寒天夜色下的一声惨嚎在山林中回荡,都不用守夜镖师说什么,怀抱刀剑入眠的镖师们纷纷从车厢中钻出来,有一些神情不清醒的直接从地上抓一把雪塞进口中,强行提神,以应对异常。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一位被从睡梦中惊醒的镖师,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是熊瞎子!”
脸上已有苍老之色,但身躯仍旧挺拔的老镖头凝神望着那被霜雪覆盖的山林,在这夜色下,他所能看到的全是黑暗,只是隐隐有些许轮廓而已。
“我们这么多人,熊瞎子敢摸过来,就宰了吃熊掌。”
众多镖师闻言都是一惊,但立即就有人出声鼓舞斗志。
“对,一头熊而已!”
手中的刀剑让镖师们神情镇定,不至于慌乱。
“已经被吓走了。”
老镖头如此说,这可是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
“什么?”
镖师们闻言,顿时惊愕。什么东西能够吓走一头饿熊?这玩意儿若是饿疯了,就算是虎豹都敢撕咬。
“今晚都别睡觉了,酒肉都取出来,围着坐一圈,不要留任何死角,火也加大些。”
老镖头神情镇定,但镖师们听到他的话都有些不安了。
“镖头,您觉得是什么东西吓走了熊瞎子?”
“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玩意,不过我们人多,那东西估计注意到我们了,现在没事,说明还在观望,我们不自乱阵脚,熬到白天就行了。”
“您老说的有道理!”
众镖师听完都觉得有道理,纷纷打起精神,昂首挺胸。本来有些微弱的篝火腾起近丈之高,感受到危险的镖师们围坐在篝火边,手握刀剑,更有甚者,慷慨而歌。
“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老镖头看着身边那些嚷着破罗锅嗓子大声嚷嚷的年轻镖师,心中也安分了许多,现在毕竟是太平世道,那些魑魅魍魉之辈也不敢露头。
“那是什么?”
突然,一人惊叫出声,那是因为背靠悬崖而坐的年轻镖师,他握着刀站起来,看向那从黑暗中飘荡的两朵鬼火。
这番突然的叫喊声惊动了所有镖师,可是等他们转过身,看向那所谓的鬼火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惧之色,哪怕是那一位走南闯北的老镖头也不例外。
吼!
一声震颤山林的吼叫,伴随着铺天盖地摄人心魄的煞气,弥漫而来,接着,一道抑制不住恐惧的怒吼声响起:
“恶鬼!”
……
噼里啪啦!
震动人耳膜的爆竹声响起,呛人的硝烟气息弥漫,迷蒙的薄烟萦绕在祖先牌位上,百余根香插在香炉上,静静地燃烧。
“文儿,赶紧过来磕头作揖!”
满身香火气的青年招呼着自家儿子,风秉文走过去,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与自家的父亲,爷爷一起叩拜先人。
祭拜先人的礼仪很是繁琐,不过如今风秉文的心性也不是小孩,自然耐得住这个性子,至于对他此身的先祖行跪拜礼,他的心中也没什么芥蒂,本就该拜一拜。
“走,我们去拜土地爷!”
一家老中青三代捧着供案,爆竹,香纸,走出了不比寻常屋舍大多少的祖祠,向村中的土地庙走去。
风家村是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比不上那些几百甚至是近千户人口的大村,大村的祖庙祠堂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缺,富丽堂皇。
村中的祖庙尚且如此,土地庙那就更不用说了,更小更为破旧,只有一人多高,其庙大小,仅容一人上前敬香,三人进去,连转身都困难。
规格如此之小的庙宇,自然也没什么特殊的气象。风秉文睁着眼睛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异常,那被香火缭绕的土地公泥塑很是普通。
“我们村跟隔壁的陈家坳供的土地爷是同一位,他们建的土地庙可就比我们村的强太多了。”
风子川进堪称小巧的土地庙中摆放供品,在土地庙外等的风灵钧向风秉文说了一句,顿时让他若有所思。
跟几百户的陈家坳相比,风家村这十几户连零头都算不上,若是这土地公真的有灵,在今日这时节,土地公估计都没时间来这小村子,也难怪他瞧不出什么。
而等到风子川摆弄好了之后,点烛烧纸鸣鞭敬香,与敬拜祖先的流程相似,但敬重程度上就低了一级。
因为,无需跪拜,只需拱手奉香作揖即可。
大乾本就不流行跪拜礼,寻常时候,即便是对方是高坐神坛上的地祇,拜一拜,上柱香也就行了。除非有事相求,才会行跪拜大礼——相当务实。哪怕是县里的城隍庙也是这般。
而等到敬拜完毕后,带着期待而来的风秉文失望地跟着长辈回去了,他本来还想看看风家村的土地是什么模样,但土地爷不在,那也是没办法。
“要不要去县里的城隍庙上柱香?”
回家的路途上,老人突然提议道。
“这就不用了吧,大冷天的,还跑县城?庙会的时候再去上香不一样吗?”
风子川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这怎么能一样?再说,明年你就要参加科举,正好去给城隍爷上柱香。”
“考科举上香,那也应该去文庙啊!”
“你就说你去不去?”
“去,去。”
风子川低头服软,不过他的心中也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父亲是不大喜欢求神拜佛的,往往都是老母亲操劳这些事情。
于是,一番雪地跋涉之后,风秉文跟着自家大人来到了青山县,而此时临近年末,街道之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好不热闹,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压不下人们脸上的喜色。
而到了城隍庙前,人群的密度更是夸张,年末除夕,县城中的人都想到庙里上柱香,风秉文跟着大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可即便是进了庙中,拥挤的程度比街道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风秉文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因为,他一踏进城隍庙,就跟几双泛着金色的眼睛对上了。
第八十五章 望父成龙
风秉文如今也不过年近八岁而已,也只是半人多高,此时跟着大人进了城隍庙,淹没在前来上香的人潮中,按道理来讲,他是毫不起眼的,甚至稍有不慎还会跟丢了。
但是,在某些存在眼中,他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他刚刚进门就被注意到了。
“年好!”
半大的孩子笑着,冲着那些站在神坛上朝他看来的夜叉神与钟鼓神祝贺。
到底还是县城,这香火鼎盛的城隍庙跟那十几户的小村子气象完全不一样,不过如今的风秉文已经有回应这份关注的底气。
“……”
两尊威严而狰狞的夜叉神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它们只能别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收受这平日间难得的丰盛香火。
风秉文见状,也不诧异,平日里他都不往城隍庙这边来,要是在街上撞到了游神,也只是打个招呼,虽然游神基本都不怎么搭理他。
“怎么了?”
带着风秉文在人潮中艰难前行的风子川听到自己儿子似乎说了什么,连忙扭头关切地问道,怕周围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他。
“没事。”
风秉文冲着父亲笑了笑。
普通人的眼睛是看不到那些受香火祈愿,并时不时给予回应的鬼神,他们的眼中只有那威严的鬼神彩塑。
“走,我们去拜城隍。”
城隍庙中除了供奉城隍大神以外,还有其麾下八大夜叉神将,文武判官,牛头马面,钟鼓神等,这些属神在今日这时节受的香火也并不少,很是鼎盛。
虽然人们都知道城隍大人是最厉害的,但正是因为其位格最高,所以也就导致向他祈愿,很难得到回应,反倒是祭拜那些位格低些的属神,更容易得到庇护。
祭拜城隍的过程很是简洁,毕竟人太多了,也不可能在城隍大殿中待太久,上几炷香,烧些纸便算是拜过了。
而祭拜城隍,除了虔诚的信众会跪拜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持香作揖。
风秉文跟着父辈拿着没有点燃的香,在城隍殿内排队等着,这里有庙祝维持秩序,虽然人数虽众,倒也显得井然有序。
经过一段时间不长的等待之后,很快便轮到了风秉文,相比于殿外那些收受香火的普通鬼神,城隍殿中,位于主位的城隍神像倒是毫无动静。
风秉文拿眼一瞧,倒是能看到那城隍脑后,那浩瀚的香火汇聚成一道金轮,衬托得那泥塑木偶的神像显得威严神圣。
“城隍不在家?”
风秉文在心中嘀咕着,点燃了从庙祝那里分到的三炷香,跟着父亲拜了三拜之后,便上前准备将香插在香炉中。
可到这时,浩瀚的金光在眼前迸发,好似只是正午的太阳一样,刺得风秉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他抬头往上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威严但却呆板木讷的城隍像已经化作了一尊威严的大神,哪怕祂只是端坐在那里,也没有泥塑木偶的僵硬感。
“城隍爷,新年好啊!”
风秉文露出笑脸,姿态端正地踮着脚,将手中的三炷香插进香炉中。
也就在这时,他瞧见了一番变化,自己插到香炉中的香升腾起的气息似乎不一样,即便是混杂在成千上百根香中,显得颇为瞩目,因为那烟气如龙似蛇。
“受汝香火,还汝心愿!”
不见城隍有所动作,那如蛇似龙的香火就飘入到了他脑后的神轮中,神轮金光闪耀,越发璀璨。
“你可有心愿?”
“呃!”
风秉文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说没有,但是他看了一旁的父亲与老人,连忙双手合十,躬身作揖,
“希望城隍爷能保佑我家父母老人身体安康,诸事顺利。”
“可。”
只见金雨飘落,融入到了毫不知情的风子川与风灵钧身上,他们看着拱手作揖的风秉文也不觉得奇怪,殿中很多人都是如此。
“回家吧!”
主动提议要来城隍庙上香的风灵钧脸色温和,他听到了自家孙儿刚刚念叨的话,心中的担忧散得一干二净,再无怀疑。
“嗯,好。”
风秉文应合,城隍像又恢复原先的僵硬与木讷,在这临近年末的时候,香火最盛的时候,县城隍似乎很忙,都没时间回应信众。
一路无事,老中少三人又回到了家中,一番交流言谈之下,吃过晚饭,聊了些茶余饭后的闲谈,其中老人着重关心了自家儿子一年后的科举,一脸认真的询问他有几成的把握能考上秀才。
风子川言辞闪烁,不敢回应,只能说自己已在认真苦读。
想起自己父亲在饭后那阵心虚的表情,还有爷爷那垂头叹气的模样,已经缩到被窝里的风秉文也是无奈。
他这老爹似乎走歪了道,一门心思的琢磨怎么挣钱,明明是去读书的,却偏偏挣下了万贯家财。
不是说挣钱不好,而是镇不住啊,老爷子只是秀才,这老父亲就更不行了,只是童生,这点功名,却有万贯家业,这要是没人觊觎,那才叫怪了。
也许他父母有些关系,但是打铁还需自身硬,再好的关系又哪里比得上自身?如若有个举人的功名,乃至进士,万贯家业又如何?只会成为助力,而不会成为灾源。
“读书才是正道啊!”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乾王朝虽然没有这种话,但是老百姓却达成了类似的观念,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读书才是正道。商贾?下九流的玩意。
“应该想个法子帮一下老爹。”
风秉文琢磨着,他虽然是儿子,但他此刻却是望父成龙。他爹已经是一方富商了,要是再考取不错的功名,那他就可以直接躺平了,啊,不对,是他可以一心修行了。
“嗯?”
真当风秉文思索着自己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神情一动,察觉了异常,
“阴气!”
风秉文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离开卧房来到了室外,他飞到屋顶,眺目远望,顿时就看到一名拿着拐杖的小老儿一脸怒色,追着一名身体壮实,面容憨厚的汉子穷追猛打。
第八十六章 彪
“哪来的孤魂野鬼?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到我的地盘撒野!”
身材矮小,通体萦绕一层薄薄淡黄神光的小老儿追着一名身材比他高出何止一倍的壮汉穷追猛打,苍老慈祥的面容满是愤怒,浓厚的神光几乎要从双眼喷薄而出。
“土地公!”
看到那只有半人多高的小老儿,风秉文心中了然,他们风家村的香火虽然少,但是这供奉土地爷还是挺负责的。
嗯,也可能是时日特殊,新旧交替之时,人道气息如火如荼,连带神道也活跃起来,在这段时间,鬼神所能收受的香火是最丰盛的。
“杜河?”
而当风秉文的目光从土地公挪到那被他追着打的汉子身上时,便是一愣。因为那汉子他认识,正是被他介绍到青山县的唯一一家镖局押镖的杜河。
只是这一位被他干涉而走上正道的汉子,虽然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是每当那土地手中的拐杖抽到他身上时,他的身形都会变得更加虚幻。
只是他观望的这一会儿,那壮硕汉子的身影都显得有些朦胧不定,似乎再挨几下就会灰飞烟灭。
正当风秉文上前一步,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神情一动,心神之间,天书携亿万道毫光显现。
夜半鬼寻人,恶行,三佰陆拾玖
“土地公,还请手下留情!”
天书上的记录让风秉文明悟,他从屋顶上飘起,淡薄的云雾萦绕在矮小的身体上,虽然穿的是朴素的农家衣裳,但是却也有几分仙道飘渺的气质。
“风爷!”
当听到风秉文的声音,被土地公穷追猛打的汉子抬头一看,那熟悉的面容与身形让他面色大喜,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满脸悲伤之色。
“我总算是寻到您了!”
“风家公子,不要被这恶鬼骗了,他是被我这拐杖抽醒的,他刚刚摸到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面目狰狞,形态可恶,煞气缠身,现在打不过了,就开始鬼话连篇。”
看着凌空的孩童,土地公手里的拐杖也抽不下去了。他打听过这孩子,知道对方有多么凶残。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风秉文有礼有节地,随即他便看向跪倒在地上的鬼魂,神情严肃,
“杜河,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眼前的鬼魂正是以先前给赌场当打手的杜河,经过他的“点拨”,已经改邪归正,走上正途,进镖局当一名镖师。
只是再见面,对方居然成了毫无依凭的孤魂野鬼,被土地驱逐。若不是他现身阻拦,怕不是要被土地生生打得魂飞魄散。
“风爷,我好惨啊!”
听到风秉文问起,这汉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哭嚎。
“在这里!”
还没等杜河继续嚎下去,天空中突然刮起了一阵夹杂浓烈香火气的阴风,一尊足有丈许高大的夜叉神手持三叉戟从天而落。
“青山县,杜河,你惨遭横祸,寿元已尽,跟我走一趟吧!”
夜叉神扫了一眼风秉文与一旁的土地爷,随后看向杜河,顿时让这汉子的魂体被吓得又淡了几分。
相比于身材矮小,还未长成的风秉文,还有慈眉善目的土地公,这一尊身高过丈的夜叉神实在是太过骇人。
“我……”
杜河的脸上满是恐惧。
“尊神,还请等一下!”
虽然这尊夜叉神看着挺眼熟,但风秉文此前几乎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也没有任何交集,但现在他不得不开口。
“风秉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这与你无关,你回去跟你的家人过年即可,其余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还没有等风秉文问出来,那夜叉神便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他是进镖局当了镖师才惨遭横祸,换句话说,是因为我的干预才有了现在的结果,不论如何,这都有我一份因果,就算我不管,我也应当有知情权。”
风秉文并不就此罢休,看到与自己相识的人突然惨死,他很难平静。
“那就告诉你,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山里出来了一头彪兽,他们这支押镖的队伍正好撞上了。”
夜叉神也是干脆。
“彪兽!”
风秉文闻言,知晓厉害。
传闻彪是母虎产下的第三子,但母虎偏偏一般都只生两胎,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会生下第三子,而这会被母虎视作是多余的孩子。
当然,所谓的第三子往往也是指三只幼虎中先天最弱的那一只,这样的幼虎往往得不到母虎的喜爱,会被断了奶水,甚至是驱逐遗弃。
而没有了成年虎的庇护,一只先天孱弱的幼虎在山林中的存活率可想而知,所以所谓的彪往往都会夭折,极少能生存下来。
可是一旦活下来,这彪兽便是比猛虎都要威猛凶残,它无所不食,枯叶断枝,动物残尸,污水脏泉,同样也是无所不会,爬树,攀岩,飞山,越涧。
熬到了成年后,便代表这头彪兽度过了所有的劫难,成为了山林中最恐怖的存在之一,孤独的成长经历会让彪养成冷酷阴毒的秉性,平常的猛虎根本不是彪的对手。
“杜河,还不起身,随我离去!”
一道冷喝声响起,跟风秉文解释完的夜叉神,甩手就抛出了一根铁锁,捆住了已经沦为游魂的杜河。
“风爷,小的先前意识混沌,魂游此处,并无其他念想,只有一道执念放不下。”
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的杜河连忙大喊起来,
“还请风爷帮忙照顾一下家中母亲,如此,我也可以瞑目了。”
“我应你了,你安心去吧!”
风秉文隐隐发出一声叹息,只能如此回应。
“多谢风爷。”
杜河闻言大喜,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之色。
“不知那头彪兽如今在何处?”
看到准备离去的夜叉神,风秉文再次开口。
“你虽乃阳间之人,但此事与你无关。”
“有他在,便是与我有关了。”
风秉文指了指杜河。
“城隍大人已有安排,无需你的干预,你且回去安心睡觉吧!”
夜叉神仍旧不说,直接牵杜河的魂魄离去。
第八十七章 银龙
风秉文望着隐入夜空中的夜叉神,久久没有动弹,一言不发。
“风家公子,这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
刚刚就是候在一旁,一声都没吭的土地爷拄着拐杖,劝解心情明显不佳的风秉文,
“城隍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头彪兽的消息,那这头凶物肯定会被镇压,您无需过多担忧。”
“嗯,我知道。”
看着那徘徊不离去,甚至对他好言相劝的土地公,风秉文低头冲他笑了笑。
“今日多谢土地公了。”
“不谢不谢,这是我身为一方土地应有之责,况且你今日也奉了香火。”
土地公连忙笑着回应道,态度非常好。
“还是要谢一句。”
白天城隍庙来走了一趟,风秉文自然知道自己敬奉的香有些不一样。
这次恶业化作灾劫临身,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自身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土地公替他挡了的缘故。
他先前就说过,那杜河找过来时,可是神志不清,满身煞气。被一头彪兽害了性命,心有不甘,化作猛鬼。
猛鬼上门,真的只是托孤?若是寻常人碰到了,是什么下场?
“小公子,不用多礼,您还是回去吧。”
“土地公,你知道那头彪在哪吗?”
风秉文还是不甘心。
“哎呦喂,我的小公子哟,您怎么还把主意打到小老儿身上来了,我虽然是一方土地,但是这种大凶之物的消息,我也不可能知道呀。”
听到风秉文还没有放弃,土地公都要急得跳脚了,这位小祖宗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以后,哪还能寻到第二个像这般的人给他上香啊。
“听小老儿一句劝的吧,就算你找到了,你也不可能是彪的对手啊!”
“哈哈。”
风秉文笑了一声,这土地的好意他领了,但是他可不觉得自己打不过一条比较特殊的老虎,就算是成精了又怎么样?
“哎啊!”
听这那笑声,土地公就知道自己劝不住,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忧,
“但是您这事找我,我可真没办法。”
“那就不打扰土地公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风秉文听闻,倒也不再纠缠,转身向身后风家老宅走去。
“希望城隍大人能尽早将那头彪兽给镇压,不要让这傻娃娃寻到了。”
土地公看着风秉文的背影,仍旧不放心。但是他也没办法,人家就算是真想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而回到屋中的风秉文,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打开天书,看着上面的记录,这一劫就这么简单度过去了。
看似犹如儿戏,但实际上,那是鬼神替他挡了——土地收了他的香火,在夜间便替他挡灾,因果循环。
不过,如此简单清空了恶业,却让风秉文心中并不安宁,他想着那头让土地忌惮,让夜叉神也异常郑重的彪,更是心绪不宁。
不过随着子时的临近,风秉文的心神竟然出奇的平静下来,气息也变得平缓悠长,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随着时间进入子时,风秉文彻底躺平,呼吸均匀,竟是真的睡着了。只是当子时过了一半,天地间阴气最为浓郁之时,风秉文的腹部,竟有点点银辉闪耀。
银亮的光点交织映照,汇聚成一片瑰丽的奇景,银光荡漾,犹如一方水泽湖泊。
昂!
伴随一声凡人无法听闻的龙吟,一条矫健的龙影自风秉文的腹部升腾,这条龙影出时朦胧,但是随着银光的照耀,其身躯逐渐凝实,鳞甲俱现,须发俱全。
只是其双目虽然灵光盎然,但是却略显呆滞,好似无魂一般。
不过待到龙影尽数升腾,盘旋于风秉文躯体上方之时,一点灵光自风秉文眉心间升起,落入到龙魂之中。
原本呆滞,如泥塑木偶的蛟龙就像是传说中被点睛的画龙一样,眼睛变得灵动起来,气息也随之鲜活,在房间中游走,腾云驾雾,好不神异。
昂——
好似真正活过来的银龙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吟,修长的龙尾轻轻一摆,矫健的龙躯便直冲房顶,竟是一略而过,直接穿过房顶,来了屋外。
轰隆隆——
本是冬日,可是当龙影显露于天空之下时,天空中顿时有惊雷声响起,一时间竟不知惊醒了多少人。
而伴随着这一声惊雷在天地中回荡,那不过丈许长的银龙顿时迎空变长,眨眼之间,竟化作十余丈大小,体态蜿蜒,银鳞闪耀,威武不凡。
将率先目睹这一幕的,赫然便是放心不下,还留在风家村土地庙中的土地爷,此时,这位身材矮小的半大老人拄着拐杖,捏着胡须,看着在风家老宅上空盘旋的银龙,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这,这……”
土地公一连说了三个字,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先前特意打听过这风家的公子,知晓这风家公子来历不凡,但是他便是有再多猜测,也没有料到如今所看到的这一幕。
“这风家公子难道是水里龙宫的龙种转世?”
土地公琢磨着,神情有些阴晴不定,但是他很快便摇了摇头,
“不,不对,因为风公子明明是人躯,不是龙种,但是这说不通啊,难道是蛟龙转世?可这家世也太普通了。”
此时,天空中的银龙已经聚起云雾,遮掩了身形,他眺望远方,至于身下城隍庙那一道注视他,却没有带来任何威胁感的目光,自然被他给忽略了。
昂——
银龙发出一声长吟,向着所眺望的方向飞去,那里阴气激荡,煞气充盈,杀伐气冲天百丈之高,那是一处远离俗世的战场。
披坚执锐的阴兵列阵而行,凭借城隍赐下神力凝结的兵甲,井然有序地绞杀十几头煞气缠身的伥鬼。
这些伥鬼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生前至少也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可是面对阴兵的军阵绞杀,仍旧是显得如此孱弱无力。
可是这一面倒的战斗并没有让伥鬼的主人恐惧,那头满身疤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皮毛的漆黑凶兽就趴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上,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一场看起来对它极为不利的战斗……
第八十八章 大凶
彪,自幼就被母虎遗弃的虎子,没有母虎的照料,一头还没断奶的幼虎,几乎不可能在山林中活下来,但凡事总有例外。
山林之中同样有凶恶煞气,而这便是被遗弃的幼虎活下去的“机缘”,而这样活下来的虎,便不再是虎,而是所谓的彪了。
绝情绝性,凶残暴虐,没有任何感情。因为它的经历只让它学会了仇恨。彪渴望战斗,喜好杀戮,它可以在一场血战之后,连伤口都不舔,就迅速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
“吼!”
从山林中走出的彪,姿态慵懒的匍匐在一块山崖上,俯视着下方那些被阴兵绞杀的伥鬼,当看到自己收集的伥鬼被那上千阴军付出一定的代价绞杀殆尽后,它才懒洋洋地站起来,发出一声低吼。
不过那双幽深的虎瞳并没有看向严阵以待的阴兵,而是看向这支阴军后方的一尊金甲神将,手持金锏,威武不凡。在其身后,还有四尊夜叉神环绕拱卫。
“好孽畜!看打!”
看到那头眼神充满挑衅的凶兽,青山县武判官发出一声怒呵,踏前一步,便至于阴军阵前,手中金锏砸出,化作数丈大小落下。
轰隆——
山石崩碎,烟尘弥漫,那足有数丈高的山崖被打得四分无裂,不过金甲判官的面庞凝重,并无喜色,因为在他的金锏落下之前,那畜牲就提前躲开了。
吼!
带着几许兴奋的吼声响起,伴随着阴兵的怒喝,从山林中走出来的彪兽在躲开武判官的一击后,竟然冲进阴军的阵列中。
直到这时,才终于看出这头彪兽的凶悍之处,它的体型远胜寻常猛虎,竟有一头健牛大小,同样遍布疤痕的尾巴就如一条钢鞭,甩动之间,抽得阴兵身上甲胄崩溃。
当真是虎入羊群,即便是有城隍神力庇护,普一接触,仍旧有十几名阴兵的魂体被打得崩溃,只余几点灵光,落入到武判官身上。
“大胆!”
那几尊在天空中徘徊的夜叉神见到这一幕,顿时大怒,天空中落下,挥动手中的神兵,率领阴军,与这头彪兽厮杀。
吼!
彪兽发出兴奋的嘶吼,它冲击军阵,自然也付出了代价,受了伤,但是这些伤让它更加兴奋,它在成长的过程中早就习惯痛苦,并且学会享受痛苦。
“果真是大凶!”
一击未中的武判官看着与麾下阴军厮杀的凶彪,神情越发凝重。
那头彪兽伤痕累累,一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但是这彪兽却是越打越凶,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不妙!”
即便是鬼神,其本质也是阴魂,县城隍麾下的夜叉神远达不到化虚为实的境界,他们的每一击都伴随大量神力消耗。
武判官仅仅只是观望片刻,便觉不妙。四尊夜叉神与三百阴兵,竟然只能与这凶彪持平,甚至在气势上,还被这头凶物给压住了。
金甲神将持金锏上前,他本想寻些弱点,可如今怕是等不到那时候,只能硬上了,这成长起来的凶彪,果真不凡。
砰!
武判再次挥动金锏,这一次,在夜叉神与数百阴兵的纠缠之下,那凶彪再也没有躲闪的余地,硬生生受了一击。血肉之躯与神兵碰撞,传出一道闷响。
肉眼可见的,凶彪那一块血肉都坍塌下去,怕是骨头都被打坏了。可即便如此,那黑彪也仍是凶性不减,昂首前行,吼啸连连,丝毫没有退却避让之意。
如此凶性,便是金甲神将与诸多夜叉神也为之心惊不已。但此獠如此凶恶,更是坚定了他们将之铲除的决心。
吼——
黑彪怒吼,这坍塌破碎的皮肉骨骼好似完全不影响它的行为,哪怕它猛扑之间,有血肉混杂粘稠的腥血从伤口处飙飞。
只是交战短短十余回合,因这凶彪死战不退,它的身上又多了七八处凹陷,形体都有些扭曲,那是武判官的金锏砸出来的。
可是作为代价,阴兵少了近半百之数,四大夜叉神的神体也出现了破损,就连武判官身上的金甲也出现残缺。
吼——
锋锐的口齿间都被鲜血浸红的黑彪低吼,即便是它行走间,也不再如最初那般稳健,但是它的吼声一如既往的凶暴,吼动之间,煞气弥漫。
“好凶的孽畜!”
“好在它要撑不住了!”
“再坚持一下,吾等马上就能毙掉他了!”
经历了一番短暂,但是却异常激烈血战的鬼神们都有些振奋,只感觉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但,这头残暴的凶兽看着这群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的鬼神,眼中突然露出了些许的戏虐嘲弄之色,武判官的灵觉顿时一阵悸动,他瞧见了不对,但是,太晚了。
咚!
一阵如战鼓雷动的声音响起,那是从凶彪的身体中传出的,随后便是溪水涌动的声音,肉眼可见的黑红之气自凶彪的身体中弥漫,黑气缠绕之处,凶彪身上的坍塌凹陷顿时恢复原样。
神通!
看到眨眼间身躯变恢复完好的凶兽,武判官拎着金锏迎上,那凶兽已经扑起,那裂开的獠牙巨口,足以生吞活人。
“杀!”
夜叉神们惊怒交加,可是看到与凶彪纠缠在一处的金甲神将,也只能硬着头皮围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这头凶兽竟然领悟了神通。
这一次,仅仅只是数个回合,鬼神们便都有了退却之意,因为不论他们给这头凶彪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它都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回复,始终保持全盛状态,看不到丝毫衰竭之色。
“你们,太弱!”
遍布黑斑条纹的皮毛上满是伤疤,而这些皮毛与伤疤也遮掩不住这头凶兽那健硕的肌体,它张口咬住武判官的金锏,喉间突然吐出干涩沙哑的人言。
“已经化妖了,留不得你!”
武判听闻此言,面容肃穆,下定决心,干脆松开金锏,两只大手探出,扼住它的脖子,打算不计代价将其斩杀。
而也就在这时,在凶彪被制住,不能动弹时,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龙吟,一道银光从天而坠,精准地落在凶彪背脊上,血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