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暗亏
“太子到”
内侍的传唱,打断了程微与程瑶短暂而微妙的注视。
身着绣金丝四爪蟒纹玄袍的太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母妃,义妹。”太子随即才看向程雅,冲她颔首,“太子妃。”
当着华贵妃的面,太子很规矩的没有肆无忌惮打量程微,只是笑着喊了声“三妹”。
“坐下吧。”华贵妃淡淡道。
很快宮婢们鱼贯而入,檀木雕花饭桌上霎时摆满杯盏碗碟。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用膳时无人开口,只闻轻微的碗筷相触声。
程微几乎食不下咽。
怕么
她当然是怕的。
她已经很努力的成长,争取到关系冷淡的母亲的信任,让母亲疏远了程瑶。无法继续从容下去的程瑶终于狗急跳墙,接连做出蠢事来。
可是,哪怕程瑶已经因为犯错被打发到庄子上,成了伯府弃子,不过数月时间,就顶着贵妃娘娘救命恩人的名头回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百折不挠的人
“微表妹吃得太少了,难怪这么消瘦。”一只蜜汁鸡翅放入了程微碗里。
程微抬眸,就见程瑶笑得意味深长。
她直接把鸡翅挑出,放到了碟子里“我不吃蜜汁鸡翅的。孟姑娘以后表达善意前,先了解别人才妥当,不然岂不是让人为难。”
她低头,吃了一大口饭。
与其说她怕程瑶,不如说是怕噩梦中早已预见的命运。
但是再怕,该迎头而上的还是不能逃避,那就来吧。
华贵妃扫了一眼程微,脸色微沉,不过她犯不着因为这个与一个小姑娘计较,于是冲程瑶一笑“霄儿也要多吃些,姑娘家丰腴些,才好看。”
“霄儿知道了,谢娘娘。”
“叫义母。”华贵妃把这话说得格外重,算是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程瑶的身份。
程瑶飞快看华贵妃一眼,赧然笑道“娘娘,霄儿实在不敢当。能为您奉药侍疾,是霄儿的荣幸。”
华贵妃不满地皱眉“如何不敢当你救了本宫性命,有什么当不起的本宫膝下除了太子,只有一个抱养的七公主,年纪还小,早就想有个贴心的女儿了。你若再不愿意,本宫可要生气了。”
程瑶眼波流转,腼腆一笑“那霄儿就厚颜了,义母。”
华贵妃这才满意点点头,扫向太子“对太子你也不必见外,叫兄长就是。”
这一次,程瑶头都不敢抬,柔柔唤了一声“义兄”。
太子这还是头一次听程瑶这么喊,见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轻轻颤动,心头就有些异样。
母妃却不知道,这位义妹虽还没有完全成为他的人,能碰的地方他早已碰过了。
只是这兄妹名分实在麻烦,以后再想如何,却难了。
越是这样想,太子心头越火热,忍不住悄悄伸出脚,在桌子底下碰了碰程瑶的脚。
程微当下脸色一僵,筷子上夹起的火腿险些掉回盘子里。
她迅速低头,用眼角余光扫到桌下情景,险些气炸了肺。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等等,太子这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
程微不动声色收回脚,果然就见太子那只不安分的脚寻觅了一下,勾住了程瑶的脚踝。
程微这一晚吃惊的次数已经太多,到了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不着痕迹睇程瑶一眼,见她神色微怔,但桌下那只被太子勾住的脚,却没有躲。
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程雅,程微暗暗咬牙。
这可真是恬不知耻,欺人太甚
程微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荷包里银针尚有一根,这是专为了刺破手指取得鲜血准备的,因为进宫后不曾以鲜血为引画符,目前还是崭新的。
画符之人,左手早已能和右手一样灵活使用,阿慧为了顺利施展引魂术,还专门制了能令浑身各处柔软灵活的符水饮下,程微现在就连脚趾都比常人灵活许多。
她当机立断悄悄踢掉鞋子,以左手从荷包里迅速摸出银针放在脚趾上,稳稳夹着银针缓缓伸到太子小腿肚处,暗吸了口气,随后用力往下一按。
太子嗷的一声惨叫,站了起来。
“怎么了”华贵妃吃了一惊。
程微抬头看着太子,一脸茫然,右手还夹了一筷子笋丝刚送到嘴边。
程雅同样疑惑不解,只有程瑶因为正心虚,面上惊疑不定。
太子极快扫了程瑶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无事。”
他重新坐下,拿起了筷子,对华贵妃解释道“刚刚忽然有些腹痛,现在好了。”
华贵妃显然不大相信,当着程雅姐妹的面,没有多问。
程微把笋丝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险些笑了。
就太子刚刚那杀猪般的惨叫是因为腹痛谁信啊
嗯,这笋丝酸辣爽脆,味道极好。
程微面无表情,又夹了一筷子笋丝。
太子默默用饭,眼神如刀剜了程瑶一眼。
这个贱人,现在给他装清高,早干嘛去了
程瑶被太子这一眼剜得莫名其妙,胆战心惊,忍不住递过去一个眼神。
太子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程瑶拎到墙角狠狠折磨一顿,哪里会与她眉目传情,凶狠瞪过去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勉强用完了饭。
直到放下筷子,太子觉得小腿肚子疼得还在抽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净手后站起来道“母妃,儿子还有事,就先走了。”
皇上年岁渐长,这两年来已经开始把一些政务交给太子处理,华贵妃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去吧,事情做不完就明日再做,不要睡太晚,熬坏了身子。”
“儿子知道。”
太子迫不及待离开长春宫,才出了宫门口,就在一处避人处停下,匆匆掀起了裤腿。
太子养尊处优,小腿肚白皙光滑,也因此,那一点红色格外明显。
借着灯光,太子目不转睛盯着红点中心。一根银针颤巍巍立在那里,宛如害羞的少女,只露出半面来。
太子立刻就想到了清凉山上程瑶替华贵妃用银针舒缓身体不适的情景来。
他见过的,程瑶有个专门打造的匣子,里面大大小小银针不下数十根。
这个贱人,改日定要她好看
太子咬牙拔下银针,一拳打在树干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轿中
程雅看了脚步轻盈的程微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妹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她想不出,那样一顿食不下咽的晚饭之后,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程微抿唇一笑“开心的事情算不上,就是想到明日能见到二哥了,有些兴奋。”
可惜不能与大姐姐分享晚饭时的好事。
那根银针是再寻常不过的,程微不怕太子去查,一旦去查,程瑶是跑不了的。
噩梦里,那一匣子刀剪银针明晃晃刺得人心疼,她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你呀,大姐姐知道你和二哥要好,不过这话要是让母亲听见,该不好受了。”程雅无奈摇头。
幼妹虽然变化很多,越发懂事了,可喜恶依然是明明白白,不愿掩饰。
程雅忽然来了兴致,问程微“那三妹是更喜欢二哥呢,还是更喜欢大姐姐”
程微被问得一怔,道“都喜欢,这,这又不能比的”
“都是你的兄姐,如何不能比”程雅觉得妹妹的反应很有趣。
程微耳根悄悄红了,硬撑着道“就是不能比,大姐姐是不是舍不得我明日出宫,才问东问西的”
当然是无法比的,大姐姐是她的姐妹、亲人,是她希望能一世安好的人。
而二哥,不只是兄长,更是她的心上人啊。是今生无法在一起,来世再也不会放手的那个人。
程微想得出神,说不清心头是喜是怨,姣好的容颜在灯光下镀上一层感伤。
程雅以为她是想到了程瑶,伸手拍拍她的手“莫想多了,程瑶不管换了什么身份,总不能明目张胆作恶。三妹处处小心,不要被她钻了空子就好。”
“大姐姐,您说贵妃娘娘”
“这事不用再问,贵妃娘娘定然是知道程瑶真实身份的。”程雅仔细讲给程微听,“到了贵妃娘娘这样的地位,怎么会让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
“那怎么”
程雅笑了笑“前些日子传出程瑶病故的消息,满京城都知道怀仁伯府的二姑娘没了。不管她是怎么从庄子上偷跑出去,又是如何救了贵妃娘娘,活生生一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贵妃娘娘只要与父亲说一声,程瑶上京投亲的表姑娘身份就可以落实了。”
听程雅这么说,程微想明白了。
程瑶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再响亮,见过她的多是未出阁的姑娘们,再就是一些主母。她在清凉山出现,能认出来的本就不多,而就算有人认出来,谁又会和贵妃娘娘唱反调呢
“三妹,你可明白这说明了什么”
程微想了想,道“说明贵妃娘娘很喜欢程瑶。”
若是不喜欢,又何必给她一个光明正大重新站在世人面前的身份。
“三妹说的不错,所以你不要明面上与她起冲突。”程雅欣慰点头,心思忽地飘到了别处。
贵妃娘娘这样做,可不单单是喜欢呢。
太子开始理事,认正值碧玉年华的程瑶为义女,这是在替太子寻左膀右臂呢。
只是这些事,就没必要讲给三妹一个小姑娘听了。
程雅悄悄抚了抚肚子。
但愿腹中孩儿不会有什么事,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翌日天晴,程微与程瑶上了同一顶软轿,前往怀仁伯府。
可以回府,程微心情不错,反而是以扬眉吐气之姿回去的程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脸色,昨夜分明没有睡好。
程微弯起了唇角。
没睡好是应该的,太子恐怕还等着报那一针之仇呢。
程微看得很通透。
无论是太子还是平王,极高的身份地位早把他们一颗心扭曲变态,对女子哪来真正的喜欢与尊重。
太子与程瑶之间是真爱,才见鬼了
“三妹。”程瑶忽然开了口。
软轿外,是七月里的喧嚣热闹;软轿内,却诡异的安静。
程微冷冷看向程瑶。
程瑶身子前倾,靠近了程微,声音压得很低“三妹,我又回来了,你怕不怕呢”
早在她被那个下贱的小厮糟蹋了身子,她就知道,在程微面前,那些姐妹情深是不需要再演了。
这样也好。
她现在是华贵妃的义女,她就是要看到程微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程微的表现却让程瑶失望了,她纹丝不动,只是斜睨着她“你承认自己是谁,就不怕别人听见”
“呵呵。”程瑶笑起来,声音明明婉转悦耳,却好似有寒气一丝丝冒出来,“在这轿子里,谁能听见谁能看到是三妹么只可惜,三妹就算说出去,又有谁会信,谁敢信呢”
就连她那个冷血心肠的父亲,在见到她成了华贵妃的救命恩人之后,别说她自称是那老太婆的表外孙女,就算说是他表妹,他恐怕都乐不得认下呢。
这一刻,程瑶无比畅快,恨不得轿子再快一些,早早看到怀仁伯府那些人的表情。
程微皱了眉“你是说,在这里就无人能听见,无人能看到”
迎上程瑶的自得,程微莞尔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把早已抓在手心里的绣花鞋从裙摆下抽出,运足力气,啪的一声打在了程瑶屁股上。
程瑶疼得哎呦一声,满脸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敢”
程微拨开程瑶伸过来的手指,施施然穿好绣花鞋,懒懒道“我有什么不敢这要感谢你提醒了我,反正我做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的。你总不能跑出去告诉别人,我打了你屁股吧”
见程瑶身子一动,程微板起脸,把十指按得咯咯作响,似警告又似挑衅“我劝你量力而行,论打架,你能比得过我”
她可不相信程瑶这种人好意思披头散发出去。
程瑶果然是被问住了。
打又打不过,闹出去嫌难看,这口气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不过这又如何,只会动粗,早晚有死得难看那一日
“蠢材”
程微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道“你再逞口舌之快,我还会拿绣花鞋抽你的。”
蠢材就蠢材吧,反正蠢材不用挨揍。
程微甜甜一笑。
程瑶气得咬了咬牙,不再开口。
在一片沉默中,二人终于到了怀仁伯府。
第三百一十七章 言和
轿子直接停在了二门外,在门口候着的是孟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阿福。
一见程微二人下轿,阿福便迎上来,盈盈一福,笑得一脸喜庆“给三姑娘、表姑娘请安,老夫人一直盼着呢,请随婢子来。”
程微明显察觉阿福目光在程瑶脸上多停留了几息,不过从神情上看不出异样来。
程微心一下子冷了。
由此可见,府上人早就知晓了程瑶身份,且迫不及待认下了。
她抬脚,走进了这个从小到大深深厌恶的地方。
念松堂景物依旧,或站或坐,放眼望去都是人。
程微才进门口,就见众人目光灼灼望过来,俱都落在程瑶面上。
程瑶坦然自若,一手提着裙摆款款而行。
孟老夫人站了起来,一脸热切“是霄儿吗我的儿,快过来让姨奶奶瞧瞧。”
程瑶快步走到孟老夫人身边,拜倒“霄儿见过姨奶奶。”
孟老夫人忙把程瑶拉起来,仔细打量一番,笑道“果然是我那老姐姐的亲孙女,以后就把伯府当成自己家,不许见外。”
程微冷眼看着孟老夫人一本正经把程瑶介绍给众人,不由叹服。
“微儿,彤儿,你们几个以后可要与霄儿和睦相处,多多照应她。”孟老夫人见程微神色冷淡,程彤又一脸古怪,特意点了一句。
“是。”程彤不情不愿应了一句。
程微干脆没吭声。
年纪尚小的程玉忽然来了一句“可她不就是二姐吗”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孟老夫人冲大夫人廖氏挑眉冷斥“廖氏,你是怎么管教的玉儿,都十一岁了,还像个稚童一般口不择言”
廖氏才智平庸,却是个厚道人,正是因为做不出这种指鹿为马的事来,才没有好生提点女儿,此刻被婆母斥责,不由涨红了脸,讷讷道“是儿媳的错。”
她拙于言辞,却把程玉拉到身后,用无声的行动护着女儿。
三太太冯氏笑道“老夫人别恼,玉儿才十一,本来就是孩子呢。小孩子说话,童言无忌。”
冯氏是个心直口快的泼辣人,同样看不惯孟老夫人行事,只可惜她一个庶子媳妇,绝大部分时间没有说话的份儿,此时却实在看不过去了。
孟老夫人脸色依然不见好转,扫了两个儿媳一眼,心中一阵失落。
娶廖氏时,伯府正艰难,只能委屈老大娶了这么一个蠢妇,而冯氏一个庶子媳妇,就是再好,她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至于韩氏
这个就更不必多提了,平日不给她添堵就是好的。
孟老夫人转而看向程微与程瑶。
这样看来,伯府的兴盛只能指望孙辈了。
澈儿入了翰林院,前程无量,能帮衬着世子守好伯府;雅儿太子妃之位一直不大牢靠,原本一直让她悬心的,现在有了微儿和瑶儿帮衬,就让人放心多了。
思及此处,孟老夫人看向程瑶与程微的目光更加柔和,温声问道“还没用饭吧我叫人炖了银耳羹,你们先吃了垫垫肚子。”
“在义母那里已经吃过了。”程瑶不动声色宣告着她的不同。
孟老夫人神情果然更加亲热,抓着程瑶的手道“那就陪姨奶奶多说说话。”
程微实在受不了,问道“祖母,我母亲呢”
一听程微提起韩氏,孟老夫人脸色一沉,淡淡道“你母亲这两日不大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程微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孟老夫人自是不好拦着,冷淡点了点头“去吧,中午过来用饭。”
程微点头应下,转身便走。
程彤忙站了起来“祖母,我陪三姐一起去。”
孟老夫人眼皮都没有撩,仅从嗓子眼里挤了一个“嗯”字。
出了念松堂大门,程彤狠狠松了口气,抚着胸脯道“实在是受不了了。”
程微睇了程彤一眼。
什么时候,她和这丫头如此亲近了
程彤恍若未觉,自顾说着“我就不明白,不就是得了贵妃娘娘青眼吗,至于众星捧月也不看看程瑶是个什么人”
自从在书房外窥见了程瑶的秘密,程彤对她的厌恶日增。
或许是因为程瑶让她永远失去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父亲;亦或许,她只是长大了。
一个未出阁就随便和男子做出丑事的人,真的要指望她光耀门楣吗而祖母和父亲,却对此乐见其成。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这些,程彤忽然就不想再和程微作对了。
“三姐,程瑶不是病死在庄子上了吗,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什么表姑娘,还救了贵妃娘娘”
“我不知道。”
程微对孟老夫人、程二老爷,甚至对韩氏,从幼年起就不抱什么期待,触动反而没有程彤这么深,更没想到这丫头已经想着讲和了。
程彤在她心里,依然是那个爱哭爱诬陷她的讨厌鬼。
当然,更深的恨是没有了。
或许是因为那些噩梦里,程彤从未出现过。
路上,程彤说个不停,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陈灵芸那里“大姑母带着灵芸表姐回陈家照顾瑞泽表哥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瑞泽表哥他怎么了”程微脚步一顿。
对那位虽然接触不多,却憨厚爽朗的表兄,程微是有些关心的。
先前瑞泽表哥探病时送她的草编蚱蜢,她一直好好保留着。
程彤蹙眉叹息“瑞泽表哥他与人打架,把一只眼睛弄瞎啦。”
“怎么会呢”程微吃了一惊。
“具体的尚不清楚,大姑母还带了很多人回去,说要替瑞泽表哥出气。不过再怎么出气,瑞泽表哥眼睛是好不了啦。”
程微沉默下来,边往前走边想,或许等她将来符术大成可以想想办法,不过眼下却没有这个能力与时间了。
“三姐”
程微停下,看一眼被程彤拉住的衣袖,抬眼看她。
程彤有些别扭地道“以后咱们别打架了吧”
程微深深看了程彤一眼,抬了抬下巴“从来都是你先挑衅的。”
这讨厌鬼总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她了。
那她就暂且讲和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窗外
程微对程彤母女的厌恶,来自于韩氏与董姨娘天然的敌对立场,可当二人争夺的那个人,也就是程二老爷,让她觉得不屑一顾时,那股敌意自然就淡了下来。
她曾经,也是个渴望父亲关注的小姑娘呢。
程微自嘲一笑。
程彤在怡然苑门口停下来“早上已经给母亲请过安了,我就不进去了。”
她转身走了,程微抿抿唇,走了进去。
韩氏并没有病,只是看着有些憔悴,一见程微进来,立刻迎上来“微儿,你大姐姐如何了”
“大姐姐很好。”
韩氏挥挥手,让雪兰等人退下,这才道“那个能迷惑人心的狐狸精进了宫,你可要好好护着你大姐姐,莫要让她害了去。”
“母亲放心就是,我会寸步不离大姐姐的,直到她生产。”
韩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咬牙道“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该心慈手软,咬咬牙弄死她也就没这些事了。”
那时候,她还隐隐有一点奢望,不愿与程二老爷彻底决裂。
现在,只剩后悔不跌。
“母亲放心,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不再是有心算无心了。”程微随口安慰一句,问韩氏,“那日大姐姐给您捎信,您怎么没在信中说清楚呢我和大姐姐乍然见到程瑶,差点失态。”
韩氏神色冰冷“不过是你祖母和父亲唯恐我坏了好事,一直瞒着我罢了”
程微敏锐发现,再提起程二老爷,韩氏没了以往的柔情暗隐。
她心头一动,忍不住问“母亲,咱们就不能像大姑母那样,回外祖家住么”
这个乌烟瘴气的家,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韩氏嘴唇动了动,一叹“你大姐姐是太子妃,我与你父亲的婚事是圣上钦赐的,如何能像你大姑母一般随心所欲”
一句话把程微所有期待打破,只剩下沉默不语。
韩氏不愿次女难得回来一趟面对的都是糟心事,于是笑道“听说你二哥在翰林院很得上峰赏识,他知道你今日回来,说是要告假早些回。”
程微展颜一笑,坦坦荡荡道“我也想二哥了。”
韩氏见程微露出笑模样,多了句嘴“你二哥的婚期定在来年春,具体的日子尚未定下来。我想着他年纪不小了,婚事宜早不宜迟,干脆出了正月就把亲事办了。”
程微更糟心了,悄悄扯了扯帕子。
亲迎就亲迎呗,何事,她才不在乎呢
韩氏未曾察觉,接着道“等忙完你二哥的事,就该替你张罗了。”
程微别过头“母亲,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歇。”
韩氏一怔,随后点头“那就去歇着吧,念松堂那边要是来人叫你,我给你挡回去。”
程微几乎是逃出了怡然苑,回到飞絮居坐不住,干脆带上欢颜出府。
翰林院外不远处有一座茶楼,在回伯府的必经之路上,她还不如去那里等二哥。
“止表哥”程微从侧门出来,走到拐角处,就见韩止立在那里,一脸犹豫不决。
韩止见了程微,面上一喜,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微表妹,我听说你一直在宫里照顾太子妃,今日回来了”
程微下意识皱眉,矜持点了点头“嗯。”
“那”韩止欲言又止。
“止表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程微冷眼打量韩止。
一段日子未见,韩止竟瘦得形销骨立,穿着宽大的玄色衣袍,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吹跑了。
难不成是因为赵侍郎府退亲,受的打击太大了
程微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略一琢磨,想到了原因。
止表哥这是以为程瑶已死,伤心的吧
她忽然不知用什么态度对韩止了。
哪怕他喜欢的是一坨呢,能这么执着,也是难得了。
至少,比太子和平王那种变态要好。
程微语气和缓了些“止表哥来看姑母”
韩止怔了怔,脱口道“是”
说完,嘴唇翕动,终于鼓起勇气问“微表妹,我听说府上来了一位表妹”
他满眼期待又万分忐忑,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数日猛然见到绿洲,又怕是一场梦幻的人。
他确实以为是在做梦。
天知道,当他挖空心思,终于解除了与赵府的亲事,却忽然听闻瑶表妹的死讯时,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短短一个多月,他足足瘦了二十斤
他失去了所有念想,整日浑浑噩噩活着,却没想到容昕从清凉山回来后,告诉他,有位自称是怀仁伯府孟老夫人表外孙女的女子在清凉山救了病危的华贵妃。
而那个女子,在小霸王看来分明就是瑶表妹
他患得患失,不敢相信,但内心深处其实是信的。
瑶表妹被送到庄子上,分明是另有隐情,许是不被姑母所容,许是碍了微表妹的眼
她一个庶女,被伯府放弃,传出死讯就再寻常不过了。
望着韩止阴晴不定的神色,程微忽然没了与他置气的心思,淡淡道“不错,是来了这么一个人。哦,我冷眼瞧着,长得和程瑶一模一样。”
“当真”韩止忍不住抓住程微衣袖。
程微垂眸,目光落在那里。
韩止讪讪松了手,难掩激动心情“微表妹是说她她是”
程微侧过身“我没有说什么,止表哥若是想见她,大大方方进去就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抬脚便走。
韩止追了一步“微表妹”
程微停住脚,没有回头。
“谢谢。”
程微没有回应,抬脚走了。
翰林院外不远处的茶楼并不大,胜在清雅安静。
程微坐在临窗的位子上,要了一壶茶水,盯着翰林院大门口,边喝边等人。
坐了两刻钟左右,大门口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微忍不住站了起来,嘴角微扬。
幸亏来得及时,不然要和二哥走岔了。
“欢颜,去结账。”
她吩咐一声,转身下楼前回眸瞥了窗外一眼,不由停下脚步。
一个身量高挑身着红裙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大步流星迎向程澈。
第三百一十九章 纠缠
窗外阳光明媚,把女子红裙映得流光溢彩,刺痛了窗内人的眼。
程微转身,蹬蹬蹬下楼,青莲色裙摆在茶楼扶梯一闪而逝。
欢颜才结完账就不见了自家姑娘身影,不由目瞪口呆。
“二公子,我正要进去寻你,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了,真是缘分。”
程澈往后退开一步,欠身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这红衣女子,正是昌庆帝的长女,封号安阳。
安阳公主勾了勾唇角,浅浅笑道“二公子何必如此见外,叫我安阳或者五福就好。”
程澈不曾抬眸,清清淡淡道“微臣不敢。微臣家中尚有事,就先走一步。”
他再次规矩行礼,错身而过。
安阳公主骤然抓住程澈衣袖。
青色官袍衬得程二公子面白如玉,冷凝端方。
他蹙眉,平静望着安阳公主。
在这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安阳公主莫名心虚松开了手,随后又有几分恼羞成怒。
她就是看中了新科状元郎又如何
凭什么那个忠定侯府的大姑娘能嫁得如此得意郎君,而她,堂堂大梁大公主,却求而不得
是的,一开始遇见这个清朗温润的男子,她很心动,但并没有太多想法。
无非像她看中的那些男子一样,有些身份地位的,春风一度一解寂寞;没有身份的,就养起来,什么时候觉得没趣了,丢开就是了。
可是随着一次次接触,一次次碰壁,她不再甘心于此。
这般优秀的男子,当她的驸马亦是可以的。
可偏偏,她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就定亲了
安阳公主目光灼灼锁定程澈。
他越冷越清,她心头就越加火热。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二公子,那里就是茶楼,本公主想请你喝一杯茶,能否给个面子”
程澈清冷依旧,疏远有礼“微臣家中确有急事,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安阳公主不料程澈拒绝得如此干脆,待回过神,那人已经走出数丈。
安阳公主忙追了上去,冷喝道“站住”
程澈站定。
安阳公主绕到他面前,下颏微扬,气势夺人“程修撰是不给本公主这个面子了”
程澈终于抬眸,认真看了安阳公主一眼,平静问道“公主殿下何必如此”
安阳公主被问得一怔,随后笑了“是本公主纠结了。二公子不是寻常少年郎,而是得了父皇青眼的状元郎,想必早已明白了本公主的意思。”
程澈抿唇不语。
他没想到,青天白日,人来人往,堂堂公主却如此肆意妄为。
安阳公主眯着眼,瞧着程二公子冷然不可侵犯的小模样,只觉欢喜极了。
她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只要一想这样一个冷淡的人儿有那么一日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心痒难耐。
况且
安阳公主由上至下扫了面前男子一眼。
她太清楚,这具看似清瘦的身躯,一旦脱去这身碍眼的青色官袍,会是何等令人沉迷。
大梁读书人往往文弱呆气,武夫又鲁莽粗俗,像眼前这般的男子,何止是万里挑一。
安阳公主寡居多年,面首养了无数,早已没了小姑娘的羞涩含蓄,此刻看向程澈的目光,大胆火热,再明白不过。
“二公子,本公主也不绕圈子了,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程澈眉头跳了跳,淡淡道“公主殿下,微臣已经有了未婚妻。”
“那又如何不是还没成亲嘛”安阳公主挑眉一笑,“即便成亲,尚能和离呢。”
程澈神情彻底冷了下来,眼眸黑若失去了星光的夜,若是了解他的人在,定会知道程二公子这是忍耐到极点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白首之盟,结发夫妻,岂是能辜负的。自与忠定侯府定下亲事,方大姑娘就是微臣认定的妻子,矢志不渝。”
安阳公主听得愤愤然,咬牙反问“是么好一个结发夫妻,好一个矢志不渝本公主若是去问问方大姑娘,不知她会如何说呢”
程澈直视着安阳公主,忽然淡淡笑了“公主殿下何必为难方大姑娘您难道不知道,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无心意,从来和其他女子不相干吗去找旁的女子麻烦,不过是更显出这个女子的狼狈而已。“
安阳公主怔怔听着。
她活了二十五载,这番话,上至父皇,下至她养的那些男人,从没有一个人这般正色对她说过,却不知为何,当眼前男子这般认真对她说时,心底涌上的不是恼怒,而是感慨。
这个男人,她更想要了
安阳公主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脯“二公子真是我见过最懂女人心思的男人。不管你这番话是劝告也好,是激将也罢,确实说动了我。本公主答应你,不主动去寻方大姑娘麻烦了。”
程澈侧开身子拉开二人距离,温和笑道“那微臣先谢过公主殿下了。”
安阳公主挑眉看他,目光潋滟“但本公主看上的东西,是从不会放手的。程澈,程清谦,我要定了”
安阳公主说完,斜睨程澈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程澈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微微,还要跟着二哥多久出来吧。”
墙角缓缓走出一个身量高挑的青衣少女,正是程微无疑。
“二哥”听了这么久壁角,程微一时不知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情。
她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这么大胆肆意。
就因为那是公主,就可以肆无忌惮放言,要抢了她的兄长当驸马吗
其实,无论二哥娶了谁,甚至真的成为驸马,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吧
程澈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不知怎么开口,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问道“微微,你听到了多少”
程微偏头,老老实实道“大概都听到了吧。”
一丝丝红晕渐渐爬上程二公子耳根,进而晕染了他清俊的面颊。
阳光下,男子俊朗美好,如一株经过风霜的青竹,风华内蕴。
程微忽然就气恼起来。
什么白首不离,什么矢志不渝,二哥真是太讨厌了
她嗔怒看他一眼,提着裙摆抬脚便走。
第三百二十章 随他去
程二公子被妹妹这一眼嗔得摸不着头脑。
他这被偷听的人还没生气呢,怎么偷听的人就生气了
“微微”程澈抬脚追了上去。
“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程微驻足,看着一脸莫名的兄长,忽地泄气。
她在这里醋海翻天,可是二哥,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许那夜的山崖下,二哥那番话是她的幻听吧。不然二哥怎么会如此珍重方大姑娘,要与她夫妻结发,白首不离。
少女一颗心酸酸涩涩,咬着唇就是不愿看程澈的眼睛。
程澈抬手,搭上她的肩,柔声问道“在宫里受委屈了”
“没有。”程微甩开程澈的手,“我就是看到大公主纠缠二哥,心里不高兴。”
程二公子面上好不容易消褪的红晕重新爬上来,以平静的语气掩饰道“你个傻丫头,为了这点小事有什么不高兴的。放心,二哥会处理妥当的。”
“这点小事儿”程微扬高了声音,“我都听到了,她要二哥当驸马呢二哥,大公主不好,她养了许多面首。”
“微微知道什么是面首”程澈一脸吃惊。
程微暗道一声糟糕,似乎一激动说漏嘴了。
“微微,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听出兄长语气里的危险,程微忙咳嗽一声,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我是读史书时读到的呢。前朝有位青鸾公主在驸马在世时就养面首,驸马忍无可忍,提剑杀了青鸾公主。为此,皇上大怒,要斩杀驸马,百官求情,最终两名言官撞死在金銮殿上,才让皇上回心转意,这亦为后来恭贤王造反埋下了祸根,史称青鸾之祸。”
程微一脸唏嘘“二哥,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可莫要看大公主比方大姑娘貌美,还胸大,就被她迷花了眼。即便她招你为驸马,时日久了,定会故态复萌的。”
“这个二哥自然知道。”程澈说完,才察觉不对劲儿。
安阳公主貌美不假,胸大是个什么形容
“微微,以后好好说话,少用些乱七八糟的形容咳咳,特别是谈论女子时,实在不雅。”
程微一脸莫名“我没有乱用啊。”
她想了想,明白了兄长所指,不服气道“我都看到了。大公主刚刚靠近二哥,把胸脯挺了又挺,唯恐二哥注意不到呢。哼,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仗着年纪大罢了。”
程微说完,垂眸扫了自己一眼,心道,等她再过十年,说不定比大公主的还要大呢。
在心上人面前炫耀自身,把旁人比下去,是人之天性。小姑娘这样想着,不由挺了挺身子,得意又俏皮望着程澈。
程二公子一张脸腾地好似着了火,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数丈才发现妹妹没有跟上来,有心不理她,偏偏又放心不下,只得硬着头皮返回,一把抓住程微手腕,警告道“不许再开口,赶紧跟二哥回去。”
“二哥”程微站着不动,“我不想这么早回去,程瑶回来了。”
程澈神色一冷,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茶楼“那我们去喝杯茶吧。”
程微这才点头“好。”
兄妹二人相携走进茶楼,远远的榕树下,安阳公主露出半边身子,自言自语道“看来程二公子对妹妹倒是一副好脾气。”
她离得远,听不到兄妹二人说了什么,可冷眼旁观,把一位兄长对妹妹的在意瞧得清清楚楚,完全不似刚刚对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模样。
对不相干的女子疏远有礼,对自家人温柔似水,她看上的男人,果然不错。
程微不知道那位养面首的公主还在盯着她哥哥,喝了半杯茶水,问起新弟情况“二哥后来又去程家庄了吗新弟怎么说”
程微虽不是滥好人,非要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可菊娘的死到底与她脱不了关系。
若不是阿慧的无心之言,菊娘或许不会早产而亡,而阿慧若没有她,又哪里能够开口说话。
夺回身体后,程微很快就进宫了,这才拜托程澈去看看新弟姐妹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新弟不愿跟二哥回府,说她要守着五堂嫂,能常常给她娘上坟拔草,我便顺了她的意思。放心吧,二哥给村上还有镇上的大夫都留下了银钱,又特意和九伯娘讲明,要好生对待新弟姐妹,她们姐妹的处境应该不会太糟的。”
“那就好。”程微这才松了口气。
眼看要到晌午,二人只得回府用饭。
念松堂人到得齐全,就连程二老爷都特意从衙门赶了回来,两桌人挤得满满的,好不热闹。
程瑶端了一杯果子酒,莲步走到程澈面前“霄儿早就听闻二表哥才华无双,今日总算见到了。霄儿在此敬你一杯,以后霄儿住在府里,要请二表哥多多关照了。”
程澈没有举杯,神色淡淡“下午还要回翰林院,不便饮酒。至于关照,孟姑娘以后不是在深宫就是在内宅,亦难以关照到。”
“澈儿”孟老夫人不料向来温文尔雅的孙子会这样扫程瑶脸面,忍不住喊了一声。
程澈看向孟老夫人,语气恭敬“祖母有什么吩咐”
孟老夫人被问得一窒。
去衙署不能饮酒没错,与远房表妹少接触同样没错,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真没有什么能指责的。
韩止站了起来,举杯“霄霄表妹,听闻你医术出众,救了贵妃娘娘,止非常佩服,在此敬你一杯。”
他竭力维持镇定的样子,目光温柔望着程瑶。
程瑶顺着台阶而下,举杯一饮而尽“多谢止表哥。”
“止表哥”三个字被她特意喊得如往常一般,韩止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把酒液洒出来,忙抬手饮下掩饰失态。
韩氏气得直翻白眼,若不是当着伯府这些人的面,恨不得拿鞋底子狠狠抽死这个不长眼的侄子。
程微反而是见怪不怪,淡定吃菜。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
既然止表哥愿意踩,那就随他去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太子之怒
回宫的路上,程微与程瑶依旧上了同一顶软轿。
程瑶似是忘了先前的不快,笑吟吟道“老夫人真是和气极了,微表妹,你说是不是”
程微扫她一眼,别开了脸。
程瑶似乎不在乎程微搭不搭话,美目一转,接着道“二表哥真是人才出众,玉树临风,难得的是对微表妹温柔体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对了,听说二表哥婚期定在明年春”
程微面无表情脱下绣花鞋,摆在了二人中间。
程瑶顿时脸色一僵,轿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进了宫门,二人分开,程微去东宫,程瑶则去长春宫。
长春殿内清凉无双,华贵妃赤足走在雪白丝毯上,见程瑶进来才随意坐下,抚着长长的朱红指甲问道“霄儿回来了,在伯府无人怠慢吧”
程瑶微垂着头,目光是由华贵妃的足尖往上看的,最终落在那张艳丽张扬的脸上,温婉回道“义母放心,伯府上的长辈们待霄儿都是极好的。”
她厌透了怀仁伯府那些人,可是,在华贵妃眼里,一个能被勋贵之家接受的表姑娘当然要比无依无靠的孤女分量重。
经历了那些不堪,程瑶看得更明白了。
救了华贵妃性命换来她的感激不假,却不足以让华贵妃收她为义母。
对于这些久居人上的人来说,旁人为他们付出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贵妃娘娘这是要拿她的亲事做文章呢,太子已经上朝观政了。
程瑶目光又忍不住在华贵妃雪白的足上打了个转儿。
一尘不染的丝毯,鲜艳的豆蔻脚趾,更衬得那双纤足洁白如玉,勾人心魄。
也只有皇宫里的第一人,才能把如此奢华过得理所当然。
程瑶暗暗攥了攥拳头。
自从失了处子之身,她与此处再也无缘。
自小谋划,步步小心,却落得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她怎能不恨。
不过
程瑶想起了今日在怀仁伯府见到的韩止,嘴角勾了勾。
除却太子,卫国公世子亦是不错的人选,至少对她够用心。
华贵妃懒懒看了程瑶一眼,笑道“看来霄儿在伯府确实很不错。”
程瑶一脸恭敬“是,伯府长辈们待霄儿好,同辈们待霄儿亦很亲热,就连卫国公世子今日凑巧来做客,都对霄儿很关照。”
“卫国公世子”华贵妃眸底闪过深色,随后笑了,“是了,本宫差点忘了,卫国公世子乃韩夫人的侄子。”
华贵妃似是有些乏了,优雅打了一个呵气“本宫乏了,霄儿你也休息去吧。若是睡不着,这个时节长春宫景致很不错,随意走走也可。”
“是,霄儿告退,请义母好好休息。”
出了殿门,外面阳光晃眼,程瑶忍不住眯了眯眼,拿一柄美人团扇遮住了脸。
长春宫确如华贵妃所言,景致极美,尤其是东墙角处栽了一片夹竹桃,正逢花期最盛的时候,或粉红如霞,或洁白如雪,让程瑶不由想到了卫国公府那一片梅林。
相比人人传颂的梅花,她其实更喜欢夹竹桃,美丽绚烂,偏偏有毒。
她遥遥望了东宫的方向一眼,心中嗟叹。
只可惜,将来与她常伴的,恐怕就是那片梅林了。
这样想着,程瑶缓缓走向那片夹竹桃林,却被小宫女拦住“霄姑娘,那里娘娘不让去的。那花呀,据说是从海外传来的,只有娘娘这里有,娘娘爱惜得很,不许人靠近。”
程瑶怔了怔,随后若无其事一笑“这样啊,那我去别处走走。”
小宫女见识少,她可不认为华贵妃也不知道夹竹桃是有毒的,不过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不必往前面凑。
程瑶换了个方向随意散步,走得累了,在一处假山前的水池旁坐了下来,赏玩着池中锦鲤,对小宫女道“有些渴了,去给我提一壶来吧,记得要温热的。”
小宫女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快步走了。
水池里锦鲤五彩斑斓,毫无烦忧的嬉戏着,程瑶伸出手指拨弄着清澈池水,又马上缩了回来。
以往这个时节,她会吩咐侍书、抱琴做刨冰吃,可是现在,碰一下凉水就刺骨的寒,仿佛把体内寒气勾了上来。
程瑶缓缓抚上腹部,苦笑。
她体内寒毒已深,就算仔细调养,幸运的话,嫁人后恐怕也要三年五载才能有孕。而那个漫长的时期,夫君全心全意的支持就是最重要的了。
还有谁能比韩止更好呢
程瑶低头,临水照镜,抿唇笑了笑。
忽然间上方一片阴影,程瑶刚要喊叫,一股大力把她拉扯过去,嘴被捂住的同时,听到了男子压低的警告声“别喊,是本宫”
太子
天旋地转过后,程瑶再回神,已经身在假山后的缝隙里。
这个位置极巧妙,若不是从上方俯瞰,从四面八方是窥不到内里乾坤的。
程瑶定了定神,满是疑惑“太子”
却不料太子一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下颏“贱人,竟敢学会躲着本宫了”
太子只要想到那一针就气得牙痒痒。
他是一国储君,千金之躯,从小到大连个磕碰都没有,哪里受过这样的痛苦。
这个贱人,自以为成了母妃义女,就要和他划清界限,避之不及了
太子越想越怒,根本不给程瑶回答的机会,用力一推把她抵在假山壁上,低头凑了上去。
程瑶瞪圆了眼,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这可是长春宫,一旦被华贵妃得知她身为义女却和太子有了首尾,那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这还不是当前最紧迫的,眼前太子已经失去了理智,要是,要是
程瑶激烈挣扎起来“殿,殿下,您不能,我现在是您的义妹了”
“义妹”太子脸上挂着邪笑,“贱人,你全身上下有哪处是本宫没有摸过的,现在说是本宫的义妹了本宫可不会有这样的妹妹”
太子已经是红了眼,被眼前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梅香味激起心头孽火,更有那冰肌玉骨的触感让人疯狂,这个撩拨了他数年的女子,他是不想再放过了。
太子自幼学习骑射,一旦发了狠,一个女子哪里是对手。
任程瑶百般筹谋都挡不住这绝对的力量优势,当一声闷哼传来,整个人被贯穿在石壁上时,她抓着山石的手猛然一松,再没了反抗的力气。
寂静片刻,太子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程瑶脸上“贱人,你竟然已不是处子之身”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家无情
人总是在某些时候、某些事上高估自己的,程瑶亦不例外。
她少时刻意与程微打好关系,终于能以一介庶女的身份时常进宫,从而和太子保持着暧昧不明的关系,哪怕是现在摇身一变成为贵妃义女,绝了入主东宫的心思,在程瑶想来,以后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将是不同的。
在男人心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等她成为卫国公世子夫人,就成了太子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总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的。
可任凭程瑶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太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后,就不管不顾,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粗暴占了她的身子。
程瑶痛苦万分闭上了眼。
她是早就做好了与太子欢好的准备,却不是在失了处子之身以后
试想,对一个男子若即若离数年的女子,忽然被这名男子亲自证实已非完璧,这个男子该是何等愤怒。
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是一国储君
果不其然,程瑶双目紧闭泪水直流的样子并没有引来太子怜惜,反而让他更为恼火,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贱人,亏得本宫以为你冰清玉洁,不是那些攀附虚荣的女子,数年来被你耍的团团转,却原来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太子一双眼几乎冒火。
他堂堂一国储君,居然要用别人碰过的女人
程瑶被这一耳光打得头一偏,睁开了眼,正看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和杀意。
她猛然一惊,再顾不得患得患失,此刻保住性命才是要紧的。
“太子,求您不要这样,被人发现了,我没法活的”程瑶佯作去推太子,一阵挣扎。
她这一挣扎,太子胸中怒火顿时被一种销魂蚀骨的美妙感觉替代,而这种滋味,是他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体会到的。
这一刻,什么怒火都没了,太子狠狠箍住程瑶的身子,低声喝道“别动”
程瑶露出被吓住的表情,挣扎动作顿止,太子一手掩口,一手揽腰,疯狂动作起来。
“霄姑娘,霄姑娘”小宫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程瑶浑身绷紧,直直盯着太子。
听着小宫女近在耳边的寻人声,太子忽然松开了手,不乏恶意地道“你若不怕她听到,尽管叫出来。”
程瑶哪里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得死死咬着唇,任由太子施为。
“奇怪啊,霄姑娘明明等在这里,要我回去端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不见了”小宫女自言自语。
太子二人藏身之处很特殊,从外面看不到里边情景,而在里面却能透过缝隙看到外头。站在太子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小宫女茫然四顾之后在水池旁坐了下来。
这让他莫名来了兴致,不但动作更加凶猛,甚至连低低的喘息声都不在意了。
程瑶被抵在山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壁硌着她的背,太子的凶狠更是让她不得不双手死死捂着口,才没有发出声响来。
太子只觉从未享过这般极乐,凑在程瑶耳畔道“怕什么,一个小宫女而已,若是发现了,就让她失足落水好了。”
程瑶双目大睁,哀求地摇摇头。
这小宫女可是华贵妃吩咐来伺候她的,本来陪她散步,若是无端端死了,她岂能没有麻烦。
太子心中对程瑶虽厌恶,可这具身子实在让人沉醉,他动作渐渐温柔下来,一边缓缓入着,一边问“说,你的红丸是谁取的”
程瑶咬了牙不吭声。
她知道,从此以后,太子对她不会再有以往的尊重,却也舍不得杀她了。
见程瑶不语,太子眼中重新聚起愠怒,一字一顿道“你不说,本宫也能猜到的。是卫国公世子,对不对”
程瑶眼神一紧,垂了眼帘,却是默认了。
太子恨得咬牙,猛然一顶,怒骂道“可恨”
他这一发狠,程瑶不由低呼出声。
就在外面水池旁的小宫女隐隐听到声音,猛然站了起来,喊道“霄姑娘,是您吗您在哪里啊,奴婢给您送来了。”
小宫女提着食盒往假山方向走来,边走边道“好像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怎么就是不见霄姑娘人呢”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程瑶骇得花容失色,偏偏太子不管不顾的要起来,那喘息声落在她耳里,如惊雷似的。
终于一声低吼,太子直起身子,慢条斯理整理衣冠。
程瑶慌忙抽出帕子擦拭身体,匆匆整理着衣裳,却不料太子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忽然伸手一推。
程瑶一下子被推出来,跌坐在地。
“霄姑娘”小宫女一脸欣喜跑来,声音有些变了,“您,您这是怎么啦”
程瑶鬓乱钗斜,垂头坐在青石地上,心底一片冰凉。
天家无情,果然不假。从此以后,她在太子心里再也不是难以亲近的姨妹,而是水性杨花的玩物。
对于有几分喜爱的女人,男人是会庇护的,而对于玩物,用完了谁会在意她的死活呢
当然,到这个时候,程瑶依然笃定,尝过这具身子的滋味后,太子是不会让她轻易死了的。但她的尊严与体面,这个男人却不会再在乎了。
“霄姑娘,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奴婢这就去喊人来”
“别去。”程瑶一把抓住小宫女,随后松开她的手腕,抱膝瑟瑟发抖,“我坐在水池旁遇到了蛇,一直跑到假山后面就吓晕了。你不必去喊人,让我喝一盏蜜水压压惊就好。”
“这,这怎么会遇到蛇呢”小宫女亦骇了一跳,手脚麻利倒了一盏递给程瑶。
程瑶抖着手去接,不料茶碗没拿稳,一盏尽数倒在了身上。
小宫女低呼一声,掏出帕子要去擦,被程瑶拦住“不必了,衣裳都这样了,快扶我回房换了吧。今日的事,你可不要对旁人说,不然该成为笑话了。”
贵妃娘娘亲口吩咐要好生伺候的姑娘这样狼狈,小宫女满心惶恐,忙道“霄姑娘放心,奴婢保证不会乱说的。”
等二人走远了,太子才从假山缝隙里绕了出来,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以往本宫倒是把这位姨妹看得太纯良了,没想到是个有心计的。呵呵,这样也好,以后才能长久。”
第三百二十三章 逐
程微本以为程瑶志得意满,会时不时来东宫刷一下存在感给人添堵,却不料这些日子竟安静得很,时间一下子就流到了七月底。
到了这个时候,早晚天气就没那么热了,程雅常在清晨时由程微陪着在园子里散步。
程微就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再次见到了素尘道长。
素尘道长宽袍大袖,玉冠束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见过太子妃后目光就落在程微身上,淡淡笑道“早就听闻太子妃之妹精通符医之术,今日贫道总算见到了。”
程微只觉那道目光温和中隐含凌厉,明明落在她身上,却好似笼罩着所有人,仿佛能直透人心,逼得人不敢抬头。
事实上,簇拥着程雅的众多宫人已经不自觉低下头去,就连程雅因为信任幼妹而在最后两日偷偷停止饮用素尘道长的符水,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唯有程微,立在程雅身后一派平静,悄悄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程雅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笑道“道长过奖了,舍妹只是对符术有些兴趣而已。”
素尘道长深深看程微一眼,才回答程雅的话“太子妃近日气色很好,想来是令妹照料的好。贵妃娘娘召贫道进宫给太子妃问安求福,看来是用不上了。”
“怎么会”程瑶声音有些急切,“京中谁人不知素尘道长的本事,更何况是母妃关爱,本宫感谢还来不及呢,就请道长随本宫入殿吧。”
察觉身后衣角紧了紧,程雅侧头对程微道“三妹,你可以随便在园子里逛逛。”
在宫中,无论是太后还是华贵妃对素尘道长都信任有加,程雅悄悄停了素尘道长的符水,心中是有些没底的。一是怕幼妹符术不及素尘道长,那次密室所言并非完全准确,二是怕被素尘道长察觉她的回避,在太后和贵妃面前说些不利的言语,将来处境更加艰难。
她身为太子妃,娘家无靠,太子不喜,想要长长久久下去,无他,不出错而已。
程微当然不放心程雅与素尘道长独处,扶着她手臂道“我陪您一起回去吧。”
程雅颔首,一行人返回殿中。
屏退了宮婢,只留程微在一旁照顾,程雅横躺在榻上,由素尘道长查看情况。
程微冷眼旁观,见素尘道长修长手指缓缓在程雅腹部移动,疑惑之下,忍不住问“道长为何按捏太子妃腹部”
素尘道长表情无波看了程微一眼,问道“莫非三姑娘对症下药之前,不需要探查病人情况”
程微皱了眉。
她当然会探查,不过从阿慧那里学的是望诊之术,至于动手探查,却鲜少的。
她现在已经不敢确定阿慧教授的望诊之术是独门绝技,还是故意瞒下其他断症之法,是以对素尘道长的反问不好接话。
可这位素尘道长哄骗大姐姐喝下什么能改变胎儿性别的符水,却是无稽之谈。
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眼前之人对大姐姐心思不正。
眼见素尘道长双手在程雅腹部停留时间越长,而程雅并无任何异样,显然以往是见惯的,程微心中越发不安,不顾程雅的眼色,再次问道“道长可看出,太子妃情况如何”
素尘道长神色凝重,缓缓道“太子妃胎位不正,目前离生产已经没有多少时日,难以改变,恐怕生产之时会有些艰难。”
“怎么会”程微脱口而出,语毕,立刻望向程雅。
程雅面上并无任何变化。
不对
程微眼神一缩。
大姐姐鼻翼处的颜色变了,可刚刚散步时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望诊并不是说随意看一眼就能知道此人患有何种疾病,而是要符医全神贯注查看病人面部各处细微的改变。
程瑶将要生产,程微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一早见面首要做的就是望诊一番,确保程雅无虞。
程雅面色已经惨白一片“道长,那,那该如何”
素尘道长摇头“胎位正与不正,此乃天意,非人力能改变,贫道能提前窥得一二,以便太子妃做万全准备,已经是侥幸了。”
“不是这样”程微扶住摇摇欲坠的程雅,冷声质问,“道长刚刚对我大姐姐做了什么为何她会好端端转了胎位”
素尘道长猛然站了起来,眼神居高临下“贫道擅摸骨,刚刚正是以独门手法摸出太子妃胎位不正,小姑娘这话是何意”
程微自从噩梦中窥见亲人们的悲惨命运,几乎是呕心沥血学习符术,哪怕是爱而不得的情伤都没有影响她全心照顾程雅,却没想到有人会堂而皇之动了手脚
她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抓紧程雅的手,颤声道“大姐姐,您的胎位分明是正的,是这位道长”
“荒谬”
一声冷喝传来,华贵妃大步走了进来,却不知已在门口听了多久。
“太子妃,本宫请素尘道长来看你情况,你就是如此招待素尘道长的竟任由一个小丫头对道长如此不尊重”
华贵妃气势惊人,逼得程雅冷汗淋淋,说不出话来,反而是素尘道长淡淡开口道“娘娘不必震怒,只是小姑娘不懂事罢了。贫道随师尊学符术数十载,近来才能通过摸骨推断妇人腹中胎儿如何,既然三姑娘不信,何不请御医替太子妃会诊,看情况如何。”
程雅即将生产,华贵妃对太子嫡长子还是非常重视的,听素尘道长这么一说,立刻召集众御医来东宫会诊。
“太子妃如何”半个时辰过去,华贵妃问领头的御医。
御医忙道“太子妃身体康健,至于胎位如何,微臣无从断定。”
见华贵妃脸色难看,众御医纷纷附和“臣等无能,从未听闻胎儿尚在腹中就能断定胎位的。”
华贵妃冷厉扫了程微一眼。
素尘道长坦言近来才学会此术,而众太医都说无从判定,可见这位三姑娘是胡言乱语,有意污蔑素尘道长了。
等众位御医纷纷退下,华贵妃淡淡道“太子妃,你即将生产,三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留在宫中多有不便,明日便送她出宫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破釜沉舟
华贵妃这话一出,就如寒冬腊月里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还是从头顶直接浇下的,程微一颗心直接坠到了冰窖里,下意识紧了紧程雅的手,哀求之意不言自明。
这个时候,她不敢开口刺激华贵妃,唯有求助自己的长姐。
程雅手臂一僵,恳求道“母妃,三妹虽然是姑娘家,却精通胎产一科,宫外许多人都知道的。自从三妹进宫,雅儿自觉身体强健多了,没了失眠少觉的毛病。还求母妃开恩,让三妹能陪我到生产。”
华贵妃冷笑一声“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如何精通胎产科太子妃,你可莫要因为是自家人就盲听盲信啊。要知道,你腹中孩子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更是皇上与本宫的皇孙,大梁的皇嗣万一有什么差池,你担得起吗”
程雅身子一颤,终于低下了头。
程微大急,低声喊道“大姐姐”
程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程微一张脸渐渐白了,缓缓松开程雅的手。
“这样才是,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太子妃,你且安排人收拾一下三姑娘的东西,明日一早,本宫就让邓安亲自送三姑娘回去。”
邓安乃华贵妃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由此可见华贵妃对送程微出宫的势在必得。
程雅知道无力回天,柔声道“是,雅儿知道了。”
华贵妃这才露出浅浅笑意,对素尘道长道“道长,本宫近来有些失眠,请您移步长春宫,替本宫看看吧。”
不过是眨眼间,屋内人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了程微姐妹二人,寂静无声。
“大姐姐”程微率先打破了沉默,“您能不能去求淑妃娘娘替我作证我治好了她的隐疾,她是知道我的符术的。”
少女一双丹凤眼清亮有神,却在对方的沉默中渐渐暗了下去,问道“不成吗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良久,程雅轻叹一声“三妹,你不知道,在这后宫里,贵妃娘娘的话除了太后,就无人敢驳了,这也是我不敢怠慢素尘道长的原因。”
程微眼睛一亮,不由抓住程雅的手“太后对了,大姐姐,我曾听母亲说,当年太后很喜欢她的,爱屋及乌,太后一定也喜欢您的。您去求求太后好不好这个时候,我真的不能出宫的。”
“三妹”程雅缓缓拍了拍程微的手,把手抽出去,“太后已经多年不管事了。”
程微犹不死心“大姐姐,总要试一试呀,我们不能还没试就放弃了。”
程雅深深看了程微一眼“三妹,就算求动了太后,却惹怒了贵妃,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今日素尘道长看出我胎位不正,能让众多稳婆和御医早作准备,已经是幸运了”
程微猛然打断程雅的话“大姐姐,您还不明白吗是素尘道长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才改了你的胎位在我这些日子调理下,您本来是一定能顺产的呀”
说到这里,程微猛然一顿,眼睛直直盯着程雅“大姐姐,您是不是不信我”
程雅忽然有些不敢与幼妹对视,移开眼睛,温声道“不是大姐姐不信你,只是只是已经这样了啊。”
她本想说只是程微的说法太过离奇,很难让人相信,可想到这样定会伤了妹妹的心,硬生生改了口。
“是,木已成舟,明日我就要被送出宫去了”
程微喃喃说着,忽然没了力气,一下子萎顿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难道这就是天意么无论她如何努力,总是在某处又绕回了原点
“三妹”听着幼妹像是绝望的困兽一样哭泣,程雅同样不好受,胡乱安慰道,“莫哭了,宫里有最好的医生和稳婆,贵妃娘娘还会请素尘道长来坐镇,就算是胎位不正,也不一定会难产的”
程微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眸子亮得吓人“大姐姐,就是有素尘道长在,我才不放心离开。她一直在害您啊”
“可是,她没有理由啊。”程雅不自觉反驳着。
素尘道长乃是北冥真人座下最出众的弟子,名望颇高,这是世人公认的。坦白说,若不是因为姐妹亲情,从一开始程雅就不可能相信程微所说。而今日,当所有御医都附和素尘道长的话时,程雅有所动摇,就是难免了。
程微一颗心沉了下去。
大姐姐选择了相信素尘道长,她可以理解,却绝不能接受
她要救的,不只是大姐姐,还有所有她在乎的人
绝望到深渊,程微反而冷静下来,恢复了平静语气“大姐姐,人心难测,很多没有理由的事,只是我们不知道那人真正心思罢了。我曾替已死妇人接生,还曾救回命悬一线的妇人和她腹中胎儿,这些济生堂所有人都能作证。在胎产一科的符术上,或许我不及久负盛名的素尘道长,但我自信亦不会相差多少。而最重要的,我才是您血脉相连的亲人,您好了,我们所有亲人才能好。大姐姐,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求您一定要相信我。”
“我,我是信你的,三妹。”程雅几乎有些不敢看那双哀伤入骨的眼睛,哽咽道。
程微闭了闭眼。
她清楚,事关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就会万分谨慎。大姐姐从理智上其实是更相信素尘道长的,而她,是在用姐妹亲情逼迫大姐姐。
这一点,她输给了素尘真人,输的是不足的名望与世俗眼光,但不要最后一刻,她绝不能认输
程微神情越发冷静,语气近乎淡漠“大姐姐,既然您信我,那就听我说。我不懂素尘道长的秘法,现在不能轻率为您矫正胎位,但在您生产之时,我是可以用符法助您顺产的。您的产期大概在八月初八,现在是七月底,孩子其实已经足月,只要喝下我制的催产符水,今日就可以发作,而那时,我仍在宫中。”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程雅自然明白了程微的意思。
幼妹要她喝下催产符水,提前产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催产
直到程雅端起那杯近乎透明的符水,犹在忐忑。
“三妹,喝下这个,就能今日发作么那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程微神色坚定。
她知道,这个时候但凡有一丝犹豫,程雅就会退缩。
“大姐姐,您腹中孩儿已经足月了,强行催产,虽不是瓜熟蒂落,却无任何影响。您想,我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亲外甥呢”
程雅与程微对视,握着水杯的手指骨节发白,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喝。”
她一仰头把符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指尖不停颤抖“三妹,大概什么时候会发作”
“约莫两到三个时辰之间。大姐姐,发作之前这段时间您可以多走走,不要紧张,就像往常一样就好。”
事已至此,程雅自然是听程微的,由一群宮婢簇拥着在园子里散步。
她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还算平静,程微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晌午,宮婢们摆好午膳,面对琳琅满目的菜肴,程雅却食不下咽。
程微知道她心中紧张,碍于厅内伺候的宮婢,不好明说,于是拉住程雅的手,宽慰道“大姐姐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小皇孙才会长得好。”
程雅怔了怔,点头“好,我多吃些。”
她低了头尽量吃饭,饭桌上气氛有些凝重,不同于往日的轻松。
程微紧了紧银筷,垂眸掩住失落。
饭后,按例是程雅午憩时间,离开前,程微低声提醒一句“大姐姐,生产时一旦不顺利,记得要把瓷瓶里的符水饮下。”
她心知等程雅生产之时恐怕没有机会进产房,只能提前准备好助产符水让程雅收好。比起她被逐出宫去束手无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大姐姐依言照做,孩子顺利出生不会有太大问题。
得到程雅的肯定,程微走出了门口。
外面依然是阳光明媚,风平浪静,偌大的宫殿犹如沉睡的兽,明明悄无声息,却让人无法心安。
程微仰头看着阁角飞檐,叹了口气。
女子入了这宫门,真真是万事不由己。
她回眸,看了一眼紧掩的房门。
大姐姐命苦,早生了几年,就要一辈子呆在这吃人的牢笼里,她身为妹妹,唯有尽量相护。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了,程雅叹口气,由着宮婢放下纱帐,躺下后却无法合眼。
这孩子,真的要马上出生了吗
一阵欢喜一阵忧,程雅辗转反侧,更多的是紧张不安。
太医们要赶过来不知道要多久,稳婆们是不是随时待命,生产用的一些东西有没有纰漏
偏偏为了不露行迹,这些问题只能压在心里,程雅抚上高耸的腹部,长叹了口气。
忽然一阵痛传来,程雅呻吟出声。
“太子妃,您怎么了”守在外面的若蝶掀起纱帐。
程雅面色苍白,捂着肚子道“本宫一阵阵腹痛,快,快去叫稳婆来”
若蝶毕竟是大宫女,闻言虽有些慌乱,行动却不慢“奴婢这就派人去”
一阵兵荒马乱,太子妃要生产的消息传遍各处。
长春宫里,华贵妃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不是说八月初才生产吗,怎么这时就发作了”
两旁伺候的人不敢接话。
“邓安,你去把太子妃发作的消息禀告太子,然后替本宫去东宫查看情况,有什么问题速速回禀。”
“奴才遵命。”回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内侍,面白无须,样貌清秀,正是华贵妃的心腹,长春宫总管太监邓安。
太子由邓安陪着过来时,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产室房门时不时打开,宮婢们进进出出,俱是一脸紧张。
太子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扫到程微站在产室外的廊下,抬脚走了过去。
“三妹怎么在这里”
程微闻声转头,见是太子,有些头疼,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臣女担心太子妃,就站在这里看看。”
太子一笑“三妹还未出阁,按理说是不能靠近产室的。来,陪本宫下一盘棋,有什么情况会有宫人来禀告的。”
程微一张脸直接黑了。
下棋结发妻子在里面生产,这个男人居然有心思下棋
是了,人家是太子,不知多少女人等着给他生孩子
“臣女棋艺不精,而且心中牵挂太子妃,无法静下心来下棋,就不扫殿下雅兴了。”
太子似笑非笑“即是如此,本宫就不勉强了。听说三妹明日要出宫,以后记得常进宫来玩。”
程微随意应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产室门口。
太子站了两刻钟左右,有些不耐,抬脚进了书房。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产室里传出一声惊呼“不好,孩子是足先露”
这些稳婆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不知接生过多少孩子,有的是头先露,有的是臀先露,还有的是膝先露,林林总总常见的有七八种,而这其中,最危险的便是足先露。
这种姿势的胎儿,几乎是注定了一尸两命的结局
产室内所有稳婆都惊慌起来,一个个面色惨白。
这可是太子妃,一旦出事,她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陪葬
“这,这可如何是好”有个年纪轻点的稳婆失声问道。
看起来最沉稳的一个稳婆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手下不停,沉声安慰道“太子妃,您千万别慌,只有您沉住气,才能顺利生产。”
程雅已是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抓着床单问“是不是难产了”
“是有些困难,不过这种情况民妇以前处理过,只要您有信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那稳婆口中安慰着,却悄悄打了手势,示意旁人出去报信。
程雅早就有了难产的心理准备,心知这婆子只是无力安慰,闭上眼泪水直流。
果然被素尘道长说中了,她果真胎位不正
“素尘道长”神智迷糊之际,程雅喃喃出声。
立在门口的若蝶高声道“快,快去禀告贵妃娘娘,请素尘道长前来”
产室内又响起阵阵惊呼“不好,太子妃昏过去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产子
“什么,太子妃难产”华贵妃挥挥手,“去请素尘道长进宫”
吩咐完,华贵妃没有起身,只是对前来禀告的邓安道“直接把素尘道长带去东宫,有什么消息及时传来。”
“是。”
东宫此时已经是乌云压顶,就连太子都从书房走了出来。
程微一把拉住若蝶衣袖“若蝶姐姐,怎么回事儿为何要请素尘道长来”
若蝶面色苍白,语速极快“太子妃难产昏厥了,昏迷前喊了素尘道长。”
程微手一松,踉跄后退。
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大姐姐还是遵从了本能反应,选择相信素尘道长
不,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死也不能放弃
程微冲了过去,高声喊道“让我进去,我能让太子妃醒过来。太子妃昏厥,腹中胎儿会窒息的”
门口几个宮婢死死拉住程微“三姑娘,您不能进去啊,除了稳婆和医女,旁人不得进产室里室一步的。”
她们这些端盆送水的宮婢,都只能等在产室外间,一切听稳婆们指挥。
“医女”程微迅速从惊慌中醒来,抓住若蝶不放,“若蝶姐姐,你告诉医女,太子妃这个时候绝不能一直昏迷,哪怕是针刺,也要刺激太子妃醒过来。”
“好,好,奴婢这就去说。”对于程微的话,若蝶是相信的。要知道困扰娟儿表妹数年的经痛之症,她是亲眼瞧着被三姑娘治好的。
“还有”程微没有松手,神情郑重,“若蝶姐姐,太子妃一旦醒来,你就对她说,素尘道长已经回了玄清观,就算立刻赶来,她和腹中孩子都等不得了。你告诉她,我在外面,只要她有信心,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若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跑了进去。
眼见房门重新关闭,程微闭了眼,靠在墙壁上沉默不语。
太子低沉声音响起“三妹和太子妃真是姐妹情深。”
程微神情疲惫看太子一眼,问“殿下,您不担心吗”
那里面的是他的妻子,就算对妻子无爱,总该有尊重吧,更何况,还关乎他第一个嫡子的安危。
太子不料程微问得这么大胆,怔了怔,才道“本宫当然担心。不过本宫是太子,岂能动辄惊慌失措”
看着太子平静的面孔,程微不愿再开口,脑海中闪过二哥纵身跃下悬崖的情景,伴随着二哥好友的怒斥声。
说什么沉得住气,说到底,只是不够在乎而已。
比起大姐姐,她何其幸运,虽不能和二哥长相守,但他们为了彼此,是能毫不犹豫付出性命的。
而太子,连关切的神情都吝于付出。
程微紧紧盯着房门,默默祈祷。
大姐姐,您信我一次吧,喝下助产符水,以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陪着您,成为彼此在乎的人。
“醒了,醒了,太子妃醒了”屋里紧张的气氛随着程雅的转醒并没有放松,稳婆和医女们动作虽有条不紊,一个个面色却难看得吓人。
若蝶咬了咬牙,站在门口喊道“太子妃,三姑娘说素尘道长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您不能等了。三姑娘就在外头守着您,要您有信心,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话说完,若蝶几乎没了一点力气,要手扶门框才能站稳。
她这些话已是超出了宫女本分,太子妃和小皇孙平安无事还好,若是有事,她第一个跑不了。
不过若蝶回头,明明看不到程微,却仿佛能看到那个神情坚定的少女就站在外面。
她不会忘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三姑娘与她紧紧挽住的手。
她相信,三姑娘不是一般少女,说出这番话定然有理由的。
“三妹”听到程微的名字,程雅找回了一些理智。
是了,还有三妹
即便她不相信三妹的符术能超过素尘道长,但她不能不相信这份姐妹亲情
程雅忍着剧痛,手缓缓伸向腰间荷包,好不容易摸到装有符水的瓷瓶,却没了递到嘴边的力气。
“若蝶,若蝶”
“太子妃,奴婢在”若蝶跑了进来,因是太子妃喊的,稳婆和医女们无人阻拦。
“太子妃,您有什么吩咐”
“我”程雅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断断续续道,“把把这水喂我喝下。”
若蝶接过那个瓷瓶,忙打开送到程雅嘴边,却被一个医女拦住。
“太子妃不能随便喝东西,要验过才行”
这种关键时刻,太子妃有什么意外,没人能担得起。
“喝”程雅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已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若蝶紧紧握着瓷瓶,解释道“这是糖水,能给太子妃补充体力的,绝无问题”
室内众人眼睁睁看着若蝶伺候太子妃喝下瓶中水,动作俱是一缓。
程雅只觉腹部一热,伴随着剧痛,下面汩汩热流涌了出去,不由惨叫一声。
“糟了,太子妃羊水破了”
完了
程雅闭上了眼。
她对生产一直忐忑不安,早就问过幼妹多次产时情况。
程微说过,一旦羊水先破,胎儿卡着出不来,那胎儿就会窒息而亡。
程雅心灰意冷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声,不,更准确的说,是惊喜声。
“咦,变了,变了”
程雅不明白这“变了”是什么意思,一个稳婆在她耳畔大声喊道“太子妃,您不要放弃,要用力,现在比先前顺当多了,一定可以母子平安的”
程雅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三妹的符水起作用了吗
人在绝望之时,是非常需要心理支撑的,程雅陡然生出极大勇气,狠狠用力。
“出来了,出来了”
神智迷糊之际,程雅听到一个稳婆几乎哽咽的声音“恭喜太子妃,是个小皇孙”
真的是个小皇孙啊
“把把孩子抱给我看一看”
程雅努力睁眼想看一眼孩子,实在抵不过耗尽力气的身体,沉沉睡了过去。
若蝶死死扶着门框,泪流满面。
当素尘道长一脸矜持赶到东宫时,得到的就是太子妃平安诞下龙孙的大好消息。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看脸
承平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太子妃诞皇长孙,帝闻之大悦,亲赐名煊。
程微翌日清晨离开皇宫时,太子妃产后脱力,仍在沉睡。
她深深望了一眼雕龙画凤的白玉廊柱以及檐下随风摇晃的金红宫灯,转过身时,心情轻松中又掺着几分复杂。
总算是母子均安
她抬脚缓缓走下台阶,忽听后面有人轻声喊“三姑娘,请等一等。”
程微转身,就见娟儿小步跑了过来,似乎来得急,脸蛋都是红的。
“娟儿”
听程微道出她的名字,娟儿双眼晶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布包递过去“三姑娘,奴婢听说您今早要离宫,这个是奴婢送您的。”
程微有些意外“不用”
娟儿忙摆手“三姑娘,您治好了奴婢那恼人的毛病,奴婢没有什么好报答的,这只是奴婢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程微一听,不再推辞,一边打开一边笑道“那就多谢娟儿了。”
布包里是一朵海棠绢花,浅红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嫩黄花蕊仿佛沾着蜜粉,宛若真的一般。
比这更好的绢花程雅曾赏过程微一盒子,不过一个小宫女能拿出来,足见其心意了。
程微粲然一笑,随手把绢花别在发间,语气真诚“我很喜欢。”
娟儿一张俏脸腾地红了“三姑娘喜欢就好,奴婢不耽误您工夫了。”
小宫女一脸喜色扭身就走,到了廊柱后推人一把“你们再不过去,三姑娘真的要走啦。”
廊柱后几个小宫女你推我搡,呼啦一下围过来。
不过是转眼间,程微手上就多了许多小玩意,几乎拿不下了。
叫蝉儿的小宫女怯怯递过去一个柳条编的篮子“三姑娘,奴婢没有什么可送的,您若不嫌弃,可以用这个装礼物。”
程微提着一篮子小玩意往外走,嘴角的笑意直到见到长春宫大太监邓安身旁的程瑶,才收了起来。
“让邓公公久等了。”程微客气打过招呼,目不斜视。
邓安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霄姑娘想回伯府小住,娘娘让奴婢一起送二位姑娘回去。”
程微颔首示意明白了,心中纳闷程瑶居然舍得离开皇宫回伯府去住,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
程瑶习惯性露出一个笑容,有苦难言。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食髓知味,竟如此胆大妄为,去长春宫越来越频繁不说,常常是一把拉了她随意挑一个偏僻之处就弄起来,有一次在贵妃娘娘眼皮子底下,就敢把手伸到她裙里去。
程瑶这幅身子与众不同,经过几次人事后已是得了趣味,可她不是太子,如何能承受被发现的后果,权衡之下,只有回伯府暂时躲难。
二人心思各异,在沉默中上了软轿。
与程瑶同乘,程微有些憋闷,掀起帘子一角随意往外瞧,这一看,不由怔住。
那道惊鸿一瞥的青色身影,不是二哥又是谁
程微忙把头探出去,却再不见二哥踪影。
“咳咳。”走在轿子一旁的邓安轻轻咳嗽了一声。
程微只得放下帘子,带着满心疑惑回了伯府。
一进门,孟老夫人神情难掩激动站了起来“太子妃和小皇孙如何”
“母子平安,小皇孙有六斤八两重。”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孟老夫人闭目,喃喃念着。
程微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老天何曾保佑过哪个人
“太子妃刚刚生产,正是需要调理身子的时候,你怎么今日就出宫了”
不待程微回答,程瑶就接口道“贵妃娘娘说太子妃要生产,微表妹长住东宫多有不便,原就定了今日出宫的。”
孟老夫人笑意一收。
这样看来,定是微儿哪里惹得贵妃娘娘不喜了。
“那霄儿你呢”
程瑶笑道“霄儿想姨奶奶了,特意请贵妃娘娘开恩,回伯府小住。”
孟老夫人这才展颜“回来好,回来好。也不用去别的地方,就随姨奶奶一起住在念松堂吧。”
“那霄儿以后就叨扰姨奶奶了。”
那碎玉居,她是再不想踏进去半步。
见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程微扯了扯嘴角,趁机告退。
孟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算是允了,没了先前的热络。
程微早已不是懵懂稚子,自是明白孟老夫人态度变化的因由,却发现连愤慨都懒于升起,抬脚去了怡然苑。
与韩氏见面,自是一番关切询问,程微一一回了,问道“母亲,我出宫时无意间看到了二哥,他不是在翰林院做事吗,怎么会一大早进宫”
提起这个,韩氏笑容满面“爷们外面的事儿,我是不懂的,不过这事府上人都知道了。前几日皇上要选人给六皇子讲书,亲口点了你二哥。”
给一个小皇子讲书不算什么,不过圣上钦点,意义就不同了。
程微对皇宫莫名厌恶,一听此言,不由蹙眉“皇子们不是有师傅吗,还有那些翰林院的侍读、侍讲,怎么会让二哥去”
韩氏轻拍程微一下,嗔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她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解释道“除了太子和已经封王的大皇子,宫里就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六皇子年纪小,听说是个贪玩的,不知气跑了多少师傅,皇上这才让你二哥每三日进宫去讲一次书。”
“因为二哥学问好”程微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梁重文,有学问有资历的大儒不少,状元更不只二哥一个,怎么就轮到二哥了
韩氏一脸得意“你二哥是状元郎,学问当然是好的。不过这样的人可不少,要说选你二哥的原因啊咳咳,皇上亲口对人说,你二哥长得俊,六皇子说不定就能听得认真点。”
昌庆帝原话当然不可能这么直白,传扬出来后,意思大家瞬间懂了,这几日来伯府门口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多了起来。
长子长女如此争气,实在是人生快事。
韩氏端起天青色的茶蛊轻抿一口,只觉浑身畅快。
程微目瞪口呆。
原来皇上也是看脸的她更担心了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先生
昌庆帝得了嫡长孙,心情颇好,就连上朝时几个老臣为了是否与西姜开通商贸的事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差点溅到他胡子上,都不计较了。
退朝后,昌庆帝见时间尚早,不好去内宫混点儿,抬脚去了南书房。
南书房就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说起这个,昌庆帝有点心伤。
除了太子和出宫开府的平王,他统共就只有可怜巴巴两个皇子,皇五子已有十二,皇六子才刚七岁,两个人是学不到一处去的,分了开来,各选年岁相当的皇亲国戚以及朝中重臣的子孙一起读书。
皇五子还好,皇六子入学一年来,气跑的太傅已有八个,有性子耿直脾气暴的太傅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实在很没脸面。
留下来的几个先生俱是老实的,昌庆帝心知肚明,这样的先生压不住皇六子,就别指望那小混蛋能学到什么了。
也不知那新科状元郎能不能长久,或许小混蛋看在人家长得俊的份上,手下留情
昌庆帝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无聊,由大太监朱洪喜陪着踱到了南书房。
程二公子近来很有些烦恼。
虽说能时常进宫,离微微似乎近了些,可像六皇子这样的熊孩子,他还是头一遭遇到。
往砚台里放蟑螂,往座椅上涂胶就不说了,今日干脆立了几根针在桌案上,要是一个不注意按上去,登时就要鲜血淋漓,几日来不得南书房。
程澈也不在意,拿起书卷朗声读起来“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程先生读起书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少了老先生的拿腔捏调,分外动听。奈何下面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就盯着几处放针的地方,哪能听进去半个字。
程澈有意逗弄这些熊孩子,举着书卷时不时从那几处掠过。
几个熊孩子随着先生的动作小心肝一提,见他偏偏有惊无险的避过,又泄了气。这样来来回回,七上八下,竟比打上一架还要累人。
六皇子实在忍不住,质问邻桌的伴读“到底放好了没有,怎么一直没事”
小伴读恨不得拍胸脯保证“放好了啊,足足放了十根呢,殿下您当时不是亲见了吗”
看着安然无事的先生,六皇子毫无自信“或许是没立住,倒了呢”
恰在此时,程澈抬眸,似笑非笑扫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一怔。
莫非被发现了
心虚一闪而过,随后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发现了又如何,这些先生只会痛哭流涕去找父皇请辞罢了,能把他堂堂皇子怎么样
不过这个先生比以前那些一把胡子的先生瞧着顺眼多了,只要不碍事,留下也无妨。
六皇子就想起那些被气走的先生来,明明他不爱读,偏偏逼他背书,语调学不像还要啰嗦半天,实在恼人
嗡嗡的声音传来,六皇子闻声扭头,不由瞪大了眼。
七八只马蜂结伴从敞开的窗口飞了进来,来势汹汹。
他伸手,捏了小伴读一把“那蜂子怎么这么大”
讲台上被他洒了花粉,就是等着这一幕的出现,不过这蜂子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大一样啊。
小伴读同样分不清马蜂与蜜蜂的区别,眨了眨眼,猜测道“或许是御花园的花更漂亮,蜂子就格外大”
六皇子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尚算满意,不过那群蜂子的嗡嗡声实在大了些,让人有些心惊。
马蜂成群结队进来,很快就被小少年们发现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有八九岁的样子,腾地站起来,大叫道“那,那是马蜂,会蜇死人的我家有个车夫,有一次带我们去踏青,就被这种马蜂给蜇死了”
这话一出,半大的孩子们都慌了,书房里一阵骚动。
皇子读书的地方规矩是很严的,除了授课的先生,无论是内侍还是宮婢都不得进入书房,此刻满屋子孩子,就只有程澈一个成人。
南书房两侧开窗,站在另一侧窗外的昌庆帝面色微变,不由看向程澈。
“别动”程澈随手放下书卷,仿佛没有看到来势汹汹的马蜂,扫那认出马蜂的孩子一眼,淡淡道,“书房内不得喧哗,违反规矩的可要出去罚站了。”
“可是,可是”那孩子都要急哭了,想拔腿往外跑,奈何门口离着先生近,而那些马蜂去的正是先生的方向。
六皇子大喊一声“听先生的,你们都别动没看马蜂是冲先生去的吗”
这话一出,小少年们奇迹般安静下来,一个个老老实实坐着不动,眼巴巴望着先生,表达出同一个意思。
拜托马蜂蜇了先生就走吧,千万别来蜇我
程澈嘴角一抽。
有一群这样的学生,他可真是荣幸
窗外昌庆帝同样嘴角一抽。
这个小混蛋,还挺聪明的,就是可惜了状元郎一副好相貌,蜇成麻子可怎么办
昌庆帝无声挥挥手,示意朱洪喜去喊人,目光不离程澈左右,见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心中一动。
书房里一群小少年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看着马蜂成群结队飞向先生,已经傻眼了,有胆子小些的,已经捂着嘴哭了起来。
眼看飞在最前方的马蜂已经快到了近前,程澈这才放下书卷,手指轻弹。
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那领头的马蜂就被钉在了墙上。
小少年们就看到先生手指连动数下,那一群马蜂就不见了踪影,脑袋跟着转动,看清被钉在墙上的马蜂,齐声吸了口冷气。
昌庆帝同样怔住。
那墙上马蜂竟然排成了一个“文”字。
“好了,继续读书。”程澈手指轻叩书案,清脆的敲击声瞬间打破了室内古怪的安静。
“先,先生,您会法术吗”
“不会。”程澈露齿一笑,“我就是用针扎东西比较准。呃,刚刚读到哪里了六皇子,你来读一下。”
六皇子看一眼被钉在墙上的马蜂,再看一眼云淡风轻的先生,暗暗吸了一口气,拿起书本磕磕巴巴读起来“三皇为皇,五帝为帝”
嘤嘤嘤嘤,果然母妃说的是对的,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
先生太可怕了,把以前的先生们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皇难为
朱洪喜带了人前来救人,昌庆帝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这御花园里怎么会出现马蜂,还钻进皇子读书的南书房,昌庆帝自是吩咐人去彻查,而他对新科状元郎的兴趣又大了几分。
这状元郎竟然是会武的他果然是慧眼如炬,就说当时若是点了探花委屈那年轻人了。
朱洪喜最是会看眉眼高低,一见昌庆帝心情愉悦,凑趣道“皇上这下可以放心了,程修撰文武双全,有他来讲书,六皇子今后定会用心向学的。”
“嗯。”昌庆帝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来,问道,“朕记得,程修撰是程少詹士的嗣子吧”
朱洪喜对这些入了昌庆帝青眼之人的来历背景了然于心,闻言立刻回道“回陛下,正是如此,程少詹士当年赴任途中下落不明,程修撰是从远房过继来的嗣子。”
“呃,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程少詹士好福气。”昌庆帝语气淡淡,挑起一边眉毛。
朱洪喜有些诧异。
皇上这意思,是不高兴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这一次,任朱洪喜玲珑心肝,却死活琢磨不透了。
昌庆帝当然不高兴。
他大儿子,小时候文武也是得过师傅们夸赞的,眼见能长成一个文武全双的大好青年,结果脚跛了。二儿子、三儿子早夭不必多提,五儿子刚刚十二,目前尚瞧不出出彩的地方,六儿子只求别再气跑先生就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太子
昌庆帝面对太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儿子肖母,这本不是什么缺点,可太子面貌未免太过秀气,总担心他将来威严不足,压不住那些老家伙们。
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可真真是恼人啊。
好儿子怎么总是别人家的呢
罢了,不想了。
昌庆帝摇摇头。
别人家的儿子再好,到头来还不是给他儿子做事的。
这样一想,昌庆帝又舒坦多了。
朱洪喜低着头,嘴角抽了抽。
怎么皇上见过程修撰后,比晚上翻牌子表情还喜怒不定呢
嘶
朱洪喜倒抽了口冷气。
程修撰芝兰玉树,样貌一等一的好,皇上不是吧
朱洪喜一颗小心肝激动地扑通直跳,忍不住拿眼角偷瞄昌庆帝。
昌庆帝扫他一眼“怎么”
朱洪喜心中一凛,忙道“皇上要不要喝水”
“朕不渴。”昌庆帝觉得今日朱洪喜有些蠢,咳嗽一声,问,“程修撰可有婚配”
朱洪喜想了一下,道“奴婢听说程修撰是与忠定侯家的嫡长女定的亲。”
“忠定侯家的嫡长女”昌庆帝沉吟一番,猛然想了起来,“朕记起来了,去岁圣寿节,忠定侯夫人带了一个姑娘来给太后贺寿,就是他家嫡长女是不是”
朱洪喜一脸惊讶“正是。陛下真是好记性,让奴婢们都无地自容了。”
昌庆帝清清喉咙,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吭声。
他那不是记性好,任谁满屋子环肥燕瘦的美人儿,忽然冒出一个大众脸来,都会有印象。
“这忠定侯家的大姑娘”昌庆帝本想说不大出挑,转念一想,女子以德行为重,他身为帝王随意置喙姑娘家的容貌,传扬出去可不大好听,就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真是可惜了。
昌庆帝嗟叹一声,不再多言。
程澈只需讲读半日,中午南书房是管饭的,吃完,整理了一下物品,这才由内侍领着出宫去。
宫门口,安阳公主一脸惊喜“二公子,这么巧”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程澈一脸平淡的样子让安阳公主有些心虚,解释道“许久不曾入宫,今日是来给父皇请安的,没想到就遇到了二公子。”
给程澈引路的小内侍退至一旁,不敢抬头,心道,南书房在乾清殿西南,这个时候进宫给皇上请安,能在此处巧遇,才是稀奇了。
“那微臣就不耽误公主工夫了。”程澈说完,冲安阳公主客气一笑,趁她愣神之际,抬脚就走。
程二公子一双大长腿走得飞快,可怜小内侍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跟上。
等安阳公主回神,二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岂有此理”安阳公主轻轻跺脚,一甩衣袖往养心殿走去。
“皇上,安阳公主求见。”
斜倚榻上的昌庆帝起身,有些诧异“宣。”
片刻后安阳公主进来,一身天青色衣裙让昌庆帝眉头舒展。
对这个女儿,昌庆帝颇有些无奈。
他子嗣稀少,难免就对孩子疼宠些,尤其是长女,因为是他头一个站住的孩子,更是宠爱万分。
却不成想,这份宠爱养成了长女随心所欲的性子,明明寡居,却总爱穿一身红裙到处闲晃,别人碍于公主身份不敢多言,他当爹的,脸面可不大好看。
这一次,长女倒是懂事了。
等等,该不是有事求他吧
昌庆帝眯起眼,不动声色地问“安阳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父皇了,儿臣想念得很。”安阳公主走过去,跪坐下来,自然而然替昌庆帝捶腿。
被女儿这么一哄,昌庆帝一点戒心先飞了大半,老生常谈道“不要总是由着性子来,即便有什么爱好,也要适可而止,至少不要让人闹起来。”
万一女儿强抢民男闹出人命来,御史们还是会在金銮殿上和他吹胡子瞪眼的。
侍立一旁的朱洪喜死死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
皇上啊,这可真是您亲闺女,养面首这么出格的事儿,您都能说是爱好。
“父皇,您就不要数落儿臣啦。儿臣如今府上可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偌大的一个公主府,就住着儿臣一人,连那园子里的花都没有御花园的鲜亮,儿臣就想父皇了。”
“呃”昌庆帝不由看向窗外。
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为了公主养面首的事儿,他不知痛斥过多少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把闺女掐死,到最后只能摸着鼻子认了。
现在,女儿居然告诉他要改邪归正了
昌庆帝警惕看着安阳公主。
该不会有什么大招等着他吧
安阳公主羞涩一笑“父皇,儿臣在宫门口遇到程修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