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问
昌庆帝一连懵逼的表情“程修撰”
卧槽,他就知道有大招等着他
女儿眼光高了啊,养面首看不上普通男人,看上状元郎了
朱洪喜死死低着头,同样一脸懵逼。
大公主和皇上同时看上状元郎了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种热闹
“父皇,程修撰现在进宫给六弟讲书啊他不是修撰吗,又不是侍读、侍讲,那么年轻,能管得住六弟吗”安阳公主一连抛出数个问题。
昌庆帝咬牙切齿“说重点”
安阳公主心一横“儿臣看上程修撰了”
昌庆帝脸黑如锅底,许久吐出一个字“嗯”
“父皇”安阳公主抱住昌庆帝大腿,“只要您把程修撰赐给儿臣当驸马,儿臣保证以后不养面首了,修身养性,重新做人”
昌庆帝强忍住一脚把闺女踹出去的冲动“驸马”
不是面首,他莫名有些感动,怎么办
安阳公主掩口而笑“当然是驸马,程修撰那样的人物,儿臣难道要他当面首不成就算儿臣想,父皇也不答应呀。”
昌庆帝扫朱洪喜一眼,见他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模样,满意点了点头。
要说起来,程修撰那种优秀的别人家孩子,当个半子挺不错的。
只可惜
“朕听说,程修撰已经定亲了。”
“儿臣也听说了,是忠定侯府的大姑娘。”安阳公主撇撇嘴,一脸不屑,“可是父皇,您闺女哪里比不上别人家的闺女,怎么人家能嫁给状元郎,您闺女就只能守着偌大的公主府度过余生呢”
有道理啊
昌庆帝差点抚掌,眼角余光一瞥朱洪喜,轻咳一声“那也不能坏人姻缘。”
坏人姻缘安阳公主睁大了眼。
谁说坏人姻缘,皇家也没脸说这个话啊,她皇祖父还把侄媳妇纳进宫去呢
“父皇,现在不比以前,退亲又不算什么大事儿。”安阳公主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儿臣才可怜。想当初,明明不喜欢驸马,还是嫁了。嫁便嫁了,不求举案齐眉,生养几个儿女相敬如宾过日子也不算差,谁知才不过三年,驸马就没了,只剩下儿臣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
朱洪喜抽了抽嘴角。
公主唉,您若实在嫌公主府大,早说啊当年建公主府时,规格可是超了的,那时您可一声没吭。
朱洪喜腹诽安阳公主装可怜,昌庆帝却开始心疼了。
当年安阳公主下嫁,他是有些愧疚的。
安阳公主的生母德妃早已不在,他是答应过德妃将来把安阳公主许给她娘家侄儿的。
安阳公主与那位表弟算是两情相悦,奈何那年北齐进犯,为了笼络臣心,他把长女下嫁给威远将军之子。
后来,德妃侄儿弃学远游,失足落水而亡,三年后,安阳又没了驸马
“安阳,你且回去,这个事情,还是要慎重。”
安阳公主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儿臣听父皇的,儿臣告退。”
走至门口,安阳公主转身,宽大天青色裙摆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盈盈一笑“父皇,儿臣先谢过啦。”
殿内安静下来。
“皇上”朱洪喜喊道。
昌庆帝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让朕静静。”
和臣子抢女婿这种事儿,他得琢磨琢磨。
程微一听程澈回来了,二话不说,抬脚就去了静逸轩。
至于先前二哥说让她没事别过去这种话儿,自从知道二哥心意后,她要是还当真,才是和自己过不去呢。
不趁着现在和二哥多多亲近,等来年春嫂嫂进了门,这静逸轩她是真的不好再来了。
程微手中捏着路上随手折的柳枝,脚步轻盈走进去“二哥”
程澈从窗口已经看到那个身姿曼妙的少女款款走来,条件反射般就绷紧了身体,不敢转身。
微微一来静逸轩,他便不由自主想到那荒唐一夜。而今,他情愿在其他任何一处与微微共处,尚能自在些。
程微已是进了门,行至程澈身后,用柳枝挠他后颈。
柔软的柳条像是缠绵的情丝,让程澈心头一紧,忙转过身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微微回来了。我都听说了,太子妃母子均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程微笑容明媚如最好的春日,“二哥,大姐姐平安生产,我真的高兴极了。”
噩梦中的一幕幕犹如大山压在她心头,一年来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虽不能说如释重负,至少可以松一口气了。面对最亲近信赖的人,她的喜悦哪里还愿意藏起来。
程微伸手,拉住程澈的手“二哥,你不知道,我真是满心欢喜。”
她语气真诚,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望着兄长,眸子里是毫无保留的欢欣,几乎要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程澈晃了晃神,心头一凛,板起脸来“二哥知道了。”
“二哥难道不高兴”程微一脸诧异,心中却在暗笑。
二哥又开始别扭了,她偏偏不让。
许是程雅的顺利生产让程微放松许多,她心态有了微妙转变。
“二哥当然高兴。”程澈有些不敢看程微的眼睛。
那一夜,虽然微微什么都不懂,可他的的确确动了男女之情,自此,面对她再也无法坦然自若。
程微伸手,捏住程澈面颊“那二哥一脸严肃干什么,像个古板的老头子。以前二哥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不知是程微的举动,还是她有些歧义的话,程二公子脸腾地红了,狼狈地斥道“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程微委屈地抿了唇“二哥,我觉得你变了。”
程澈心中抽痛,想安慰,又不敢。
程微抬眸,看他一眼,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轻轻颤了颤“二哥要娶嫂嫂了,所以就对我疏远了吧”
“我”程澈张了张口,才发觉,有的时候,任你舌灿莲花,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的。
罢了,让微微这样认为也好,免得她心无城府,再与他毫无界限的亲近下去,让他做出后悔不及的事来。
程微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其实二哥不必如此,母亲说了,等你成婚后,就该给我相看人家了呢。二哥,你说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第三百三十一章 伤
程微目不转睛望着程澈,看到他脸色瞬间白了一下,忽然间就熄了逗弄的心思,心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她不过就是想看到二哥为她吃醋、为她着急而已,可真的这样了,心头的窃喜却只是一闪而过,剩下的全是疼痛。
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为什么,就偏偏是二哥呢
她想质问,却无人可问,那满心的欢喜与爱慕提也不能提,只能一辈子烂在心里。
程微忙垂了眼,把眼角水光压下去。
敏锐如程澈,却没有发现程微情绪的骤然低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勉强笑道“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不过微微放心,到时候二哥会为你把关,不能让品行不良者误了你终身。”
果然如此。
只能如此。
程微心中一叹,再抬眼时,已经是一脸真诚的笑“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我和二哥说这个,其实是想求二哥帮忙的。要是转年父亲母亲开始张罗我的亲事,二哥帮我说服他们,不要让我嫁人了吧。”
“微微,别胡闹。”程澈伸手,轻拍了她一下。
“不是胡闹。”程微一脸正色,“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及笄后,就拜入玄清观,将来要当首屈一指的符医。”
世人敬神重道,她在济生堂坐诊,甚至入宫给贵人们看病,最多只能被当做出众医者。平民百姓或有尊重,而那些贵人,无非是把她归为御医之类,这可能还是抬举了,毕竟她年龄和女子的身份是硬伤。
而有了玄清观弟子光环后,那就大为不同,她在世人眼里首先是一位道士,只要符术有成,就能获得超然世外的地位与尊重,比如素尘道长。
她再也不想遇到大姐姐生产时那种情况,任是心急如焚亦只能眼巴巴等在外面,连踏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生,既然不可得,那就争取得到能保护亲人的力量吧。
程微的表情太过严肃,语气太过认真,程澈收了笑,问“你是认真的”
程微颔首,肯定地道“是。就算到时候二哥不能助我,至少请不要阻拦我。二哥,你可答应”
程澈站起来,踱到窗前,望着院中丛竹良久,缓缓道“如果这是微微一生想追求的,二哥支持你。”
“多谢二哥。”程微展颜,“那我回去啦。”
“好,路上慢点儿。”
直到看不见那个镌刻心头的身影,程澈这才转过身,忽然拿方帕掩口,竟呕出一口血来。
抬脚进门的八斤大惊,冲过去道“公子,您,您怎么了不是说大好了吗”
程澈拿帕子擦擦嘴角,淡淡道“没事。”
八斤一脸担忧“公子,要不还是请大夫看一看吧。您总说没事,可这一个多月来,您都呕了几回血了,这,这可怎么是好啊不行,小的要去告诉三姑娘,只有三姑娘的话您才听”
“八斤”程澈脸色一沉,“你若是找三姑娘乱说,就不必回来了。”
“可是,可是”八斤急得直跳脚。
公子怎么就这么倔呢,有病不得看大夫吗吐血能没事嘛
八斤不由想起一个远方亲戚来,白着嘴唇道“公子,您不知道,我有位亲戚就是如此。年纪轻轻患了痨病,寻医问药怎么都不见好,后来开始咳血,一咳能咳那么一大滩。”
八斤用手比划了一下,哭丧着脸道“咳了没多久,人就没啦。公子啊,您就算不要小的了,这件事小的也不能依着您,非要去告诉三姑娘不可。”
“站住。”程澈拿扇柄轻轻敲了八斤一下,无奈道,“莫要忘了谁是你主子。我若真的有事,怎么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是三姑娘坠崖时,我一时情急内力走岔了落下的毛病,把这些淤血吐出来是好事,再调养一些时日就能彻底好了。你若嚷出去,让三姑娘内疚且不说,还要让长辈们白白忧心,那不是给我添乱么”
“真的”
“真的,快出去吧,别影响我歇息。”
八斤这才放了心,放下茶壶出去了。
接下来府上风平浪静,程微恢复了上午去济生堂下午去德昭长公主府的忙碌日子。程瑶整日呆在念松堂,把孟老夫人哄得越发高兴,居然没有折腾出什么事来。
到了八月十五前,宫里来人,奉了贵妃娘娘的命令接程瑶入宫过节。
程微心挂程雅,奈何太子妃还在坐月子,她找不到理由进宫去,只能默默压下这份担心。
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节,大梁人登高望远的日子,华贵妃在御花园办了赏菊宴,邀请各府夫人及年满十四岁的嫡出姑娘赴宴,程微才有机会再次进宫。
马车上,韩氏脸色阴沉,不见一丝笑意“你大伯娘还好,称病免了进宫,不用面对那糟心场面。若是可以,我真想称病不去了。”
“进宫能看到大姐姐,母亲因何不快”程微这些日子所有心思都放在钻研符术上,直到昨晚才知道要进宫赴宴的消息,尚不清楚韩氏不快的缘由。
韩氏伸手,指尖在程微额头一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傻丫头,整日不着家,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当贵妃娘娘办这赏菊宴,还点明各府夫人携年满十四岁的嫡出姑娘赴宴,是为了什么”
没待程微有所反应,韩氏自顾说道“是为了给太子选妾呐目前太子东宫只有你大姐和一个良娣并几个低位份的昭训、奉仪,良媛与丞徽都空着呢。如今你大姐姐已经诞下皇长孙,贵妃娘娘就想着充盈东宫了。良媛六人、丞徽十人,再加一个正三品的良娣,你算算,要是这么些人进了东宫,你大姐姐该多糟心。”
程微一听大惊,结结巴巴道“那,那我进宫干什么”
韩氏愣了愣,才知道次女想岔了,抬手拍她一下,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替太子选妾不同于采选,既然打着办赏菊宴的幌子,你身为太子妃之妹,自然是要进宫赴宴的。听说,方大姑娘这次也进宫赴宴,你们姑娘家能说到一处去,正好看看那姑娘性情如何。”
第三百三十二章 赏菊
九月里,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天高气爽,风轻云淡,若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在御花园中吃酒赏菊再惬意不过了。
程微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发现了大表姐韩秋华。
韩秋华是跟着卫国公夫人陶氏来的,一直静静坐在她身旁,娴雅低调。
程微穿过人群,给陶氏见了礼,随后挽住韩秋华的手“大表姐,咱们一起去赏花吧。”
韩秋华征得陶氏同意,与程微手挽手走入人群,在欢声笑语中低声问她“我听说,伯府那位远房表妹,其实就是可是真的”
程微轻轻点头“嗯。大表姐也听说了”
韩秋华笑了笑,没有多言。
她自然是听说了。
这些日子,大弟已经闹过好几次,要娶怀仁伯府这位远房表妹,生生把祖母气病了。祖父一生气,抡起棍子一顿揍,把大弟打得下不来床,国公府最近真是热闹得很。
“外祖父与外祖母可好好久没有去看他们了。”
“都好,微表妹莫要担心。”韩秋华怕她多问,努了努嘴,“微表妹,你看那位姑娘是谁”
程微看过去,不远处一位紫衫少女正身子微倾,嗅那花架上的一盆墨菊。
她只看到一个侧面,不过这张脸从得知二哥定下亲事起就在她脑海中反复描绘,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韩氏叮嘱她多多接触的方大姑娘无疑。
韩秋华拉了拉程微,笑吟吟道“见到未来二嫂了,还不上去打一声招呼。”
程微双脚像是生了根,抬不起来,有些尴尬地道“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秋华忍不住打趣“都是当嫂嫂的怕应付小姑子,到你这儿怎么反过来了放心,方大姑娘见了你,定然和颜悦色。”
程微还是迈不开腿。
她若真是一个一心盼着兄长娶妻的小姑子,当然是无所畏惧。可她偏偏对自己兄长有了别样心思,面对未来嫂嫂,除了羞愧酸涩,更多的是想拔腿就逃。她想,见不到人,就能骗自己不要难过了。
“走,大表姐陪你过去。”韩秋华伸手拉程微。
已经是定好的亲事,这种场合遇见,视而不见是失礼的。
程微被韩秋华拉着才走了一步,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方大姑娘,紧接着,啪的一声传来,那盆墨菊从花架上跌落,花盆摔得粉碎。
这番动静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看过去。
徐嘉福离方容半丈之遥,抖了抖裙摆,不满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小心,损坏了供大家赏玩的菊花不说,还溅了我一身土”
虽然打破了墨菊花盆,引来众人关注,方容依然沉稳有加,欠身道“对不住了,这位姐姐,请问您是哪个府上的,回头我命人送一条新裙子到您府上。”
徐嘉福冷嗤一声“说得轻巧,我这条裙子可是请了华绣庄最好的绣娘制的,你赔得起吗”
华绣庄最好的绣娘所制裙子确实价格不菲,可在对方谦和有礼下,这话直白的说出来,就有些难看了。
程微有些诧异。
在她印象里,徐嘉福虽然性子跳脱,常有惊人之举,却不是这种言语刻薄之人。
莫非,是因为方大姑娘与二哥定亲的缘故
刚刚她就一直关注着方容,眼见徐嘉福走过去,二人虽没有肢体接触,那盆花偏偏就摔下去了,说不定就是徐嘉福动的手脚。
程微知道徐嘉福会功夫,想要办到此事并不难。
这种时候,程微无法再旁观下去,无论如何方容都是她未来二嫂,不能冷眼瞧她出丑。
“嘉福姐姐,八月十五时太子妃赏了我一条月华裙,还未上过身的,我瞧着要比华绣庄的裙子好些,把它赔给你好不好”
华绣庄的衣裙再好,任谁也不敢说比宫内的还要好。
徐嘉福诧异看程微一眼,翻了个白眼“原来是微妹妹。这裙子是她弄污的,又不是你,你替她赔是什么道理”
程微压下心中苦涩,众目睽睽之下坦然一笑“嘉福姐姐难道不知道,方大姑娘是我未来嫂嫂吗”
她说着,看向方容,介绍道“方姐姐,这位是徐寺卿家的姐姐,和我家是世交。”
这话一出,不少姑娘就想了起来。
这位徐大姑娘,据说还和怀仁伯府的二公子议过亲呢,虽说才起了个头,算不得什么,可也难保人家心里泛酸呀。
要说起来,看见方大姑娘,有几人不泛酸的。
那么年轻俊美的状元郎,骑马游街时她们都是躲在楼上悄悄瞧见的,如今谁不嫉妒方大姑娘的好运气,只恨爹娘下手没有忠定侯府快。
“原来是徐大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方容再次欠身行礼,对不远处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宫女道,“请帮我搬一个空花盆来。”
“哦,好。”小宫女忙跑去假山下,抱起一个空花盆返了回来。
方容伸手接过,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墨菊移出来放入空花盆里,用手捧土把花盆压实,之后貌似随意拨弄一下墨菊枝叶,这才请小宫女领她去净手。
众女看着重新摆上花架的墨菊,不由吃了一惊。
这盆墨菊看起来竟比先前更耐看有风骨了。
众女嘴上不说,心中却对方容高看一眼,从而投向徐嘉福的眼神不是嘲讽,便是不屑。
徐嘉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一把拉过程微“微妹妹,许久不见了,聊聊吧。”
程微虽对徐嘉福今日之举很是不满,可坏她姻缘总是有几分愧疚的,便没有挣扎,由着她拉到了人少的地方。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徐嘉福一开口就直奔重点“那个方大姑娘,就是你未来二嫂啊我瞧着,并不比我强呢”
她似是有些恼,伸手捏捏程微的脸颊“当初我去你家,你就跟防贼似的,生怕我霸占了你二哥去。如今换了方大姑娘,你却处处维护了。微妹妹,你这般厚此薄彼,我可不依。”
程微挥开她的手“所以你就和方大姑娘过不去啊”
徐嘉福翻了个白眼“也不是刻意过不去,我这不是怕表现太好入了贵人的眼嘛。我这性子要是进了宫,非闷死不可。没有办法,满园子姑娘就方大姑娘算是和我有夺夫之恨,你还不许我一箭双雕出口气呀”
第三百三十三章 抛砖引玉
说得好有道理,程微竟无言以对。
徐嘉福难得见程微没有牙尖嘴利的堵回去,伸手捅捅她“我说真的,你家千挑万选,就给你二哥找了这么个媳妇我身边随便一个丫鬟拎出去,长得也比她好看啊。”
程微有些不乐意,挥开徐嘉福的手“我二哥不在意女子容貌。”
徐嘉福愣了愣,随后扑哧一笑“别逗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除非你二哥不正常,才不喜欢美人儿。”
程微白她一眼“这和娶妻是两码事儿。如果有两个姑娘,一个貌美却品行不端,一个容貌寻常却品行高洁,我二哥一定会喜欢第二个。”
“真的”徐嘉福挑眉。
“当然。”程微点头,忽地有些心虚。
其实二哥都不会喜欢吧,二哥喜欢她
一想到这个答案,就觉得好幸福怎么办程微捂了捂脸。
“程三姑娘。”
程微回头,就见已经净过手的方容站在不远处。
她嘴角挂着平和笑意,上前一步握住程微的手“刚刚多谢了,因为急着净手没有和你亲近,请别介意。”
程微下意识想抽回手。
理智上,她对方容印象颇好,可是,二人其实是情敌好嘛,尽管没人知道,她也得端正态度。
程微自嘲想着,还是把手抽了出来,笑道“方姐姐太客气,刚刚那种情况,当然是要处理妥当才好闲聊,我怎么会介意。”
她说着一拉徐嘉福“其实嘉福姐姐只是心直口快,方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方容点点头,看向徐嘉福,语气平静得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什么“其实徐大姑娘只是不愿入宫吧”
“你”徐嘉福张了张口,忽地有些尴尬。
方容理解地微笑着“若能帮上徐大姑娘的忙,我很高兴。”
与未来小姑子打声招呼是礼节,可若聊起来没完,就显得女方太过急切,不够矜持。方容说了几句,从容离去。
徐嘉福随手抓过一片菊叶,嘟囔道“哼哼,也不算太差劲。”
程微定定望着方容的背影,轻声道“是,我二哥挺有福气的。”
方大姑娘这样好,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二哥或许会慢慢喜欢上她吧。
虽然替二哥高兴,可是她嫉妒地要拿鞋底抽人了怎么办
“贵妃娘娘到”内侍传唱声忽然传来。
随意走动赏菊聊天的姑娘们忙分开,回到自己长辈身边。
程微与徐嘉福分开,回到韩氏那里。
韩氏凑过来低声问“如何”
程微知道韩氏问的是什么,如何勉强也没有挤出一个笑容来,语气却格外诚恳“方大姑娘挺好的,以后应该会是二哥的贤内助。”
韩氏松了口气“那就好。娶妻娶贤,这下子总算是放心了。”
母女二人俱都闭口不言,与众人一起默默看着缓缓走近的华贵妃与紧随其后的程瑶。
程瑶还是怀仁伯府二姑娘的身份时,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格外响亮,是以在京中这种贵女多如毛,庶女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圈子中,认识她的人却不少。
她走在华贵妃身侧,格外显眼,等走近了,许多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程瑶一派从容,毫不避讳地扫了程微一眼。
程微身为太子妃之妹,自然是不可能进宫的,心情最是平静,直接别过头,低声问韩氏“母亲,大姐姐怎么没来”
韩氏也有些担忧“许是刚出月子不久,身子还弱吧。等宴席结束了,咱们去看看。”
华贵妃坐定,一开口,场面顿时静了下来“今日请各位夫人进宫共度重阳佳节,本宫实是心中欢喜。一喜太子妃顺利诞下嫡长孙,如今已是满月有余。二喜本宫清凉山一行,认了个品貌出众的义女。”
她说着看一眼身边的程瑶,高声道“就是本宫身边这位孟姑娘了,她乃是怀仁伯府孟老夫人的侄孙女,才来京城的。今日借着这个机会,让各位夫人认识一下。”
程微只觉无数道目光往她们母女的方向射来。
韩氏脸都红了,却是气的,奈何这种场合无法发作,只能生生憋着。
此时,无论是先前见过程瑶的,还是不明就里的,纷纷向华贵妃道贺起来,言语间对程瑶颇多赞美。
华贵妃笑眯眯听着,抬手举杯“本就是赏花小宴,诸位不必拘谨。来,本宫先满饮此杯。”
华贵妃一饮酒,宴席正式开始。
因是摆在御花园里,品种多样的菊花芬芳吐蕊,清风习习,酒意熏人,再多的拘束都在这样的氛围下松弛下来。
一声“太子到”让气氛更热烈起来。
太子刚刚弱冠,面容精致,举手投足间正是男子风华初绽的时候,再有那一国储君的光环在身,直接让许多偷偷抬眼看的少女悄悄红了脸。
在场的都是高门嫡女,当妾那是从未想过的,但太子之妾就不同了。
要是换了往朝,这些少女的父兄还会担忧压错宝,可当今天子总共四子,除了脚有残疾的大皇子,就是两个年纪尚幼的皇子,谁能撼动太子的位子
在潜邸之时成为太子的女人,如无意外,哪怕是熬,等将来太子继位,在这后宫亦会有一席之地。
“母妃。”太子来到华贵妃身旁,拱手。
华贵妃显然很满意太子的出场引起的微妙变化,笑道“太子,你可是来晚了。”
太子接过一杯菊花酒,笑着对众人道“母妃说的是。本宫来迟了,该罚。”说完,仰头把一杯菊花酿一饮而尽,在华贵妃身旁落座,含笑低语起来。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许多姑娘不由一阵紧张。
太子一来,该到了她们展示才艺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就听华贵妃开口道“只是喝酒赏花未免无趣。本宫知道你们这些孩子个个秀外慧中,不如展示一下,让本宫饱饱眼福。”
这话一出,碍于女儿家的矜持,少女们面面相觑,无人第一个出头。
华贵妃显然早有预料,笑着一拍身边的程瑶“霄儿,你便来一个抛砖引玉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展示
抛砖引玉
程微对程瑶再熟悉不过,看着她故作淡然的表情,恨不得手头有一块板砖,使足了劲砸在那张虚伪的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程瑶毫不怯场,走到场地中央,冲立在场边的宮婢点头示意。
不多时,一队宫女鱼贯入场,很快立起两块一丈高的白绸布屏风退场,只留几人捧墨,另有二人手持八角鼓在场边站定。
程瑶今日穿着一袭湖蓝色金菊刺绣八幅曳地裙,衬得肌肤白皙,气质出尘。
站在中央,她优雅欠身一礼,柔声道“都是娘娘抬爱,霄儿在此献丑了。”
程瑶自打入场就是最受关注的人之一,此时第一个展示才艺,在场之人俱是目不转睛看着,好奇她要表演什么,就连程微亦不例外,正襟危坐,看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程瑶微微一笑,双手各拿起一管笔,当清脆鼓声响起时,手臂一展,竟翩然起舞。
她本来就苗条非常,一展臂,一抬足,每一个回旋扭腰都充满美感。
不过在场之人不少家中都养着舞娘,能欣赏到的歌舞水平不低,此时虽觉程瑶表演赏心悦目,却不以为意,有些心头紧张的少女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抛砖引玉,她们也怕这“砖”表现得太过出众,衬得后来的“玉”黯然失色,就不敢上场献丑了。
直到程瑶一个俯身,手中毛笔饱蘸了墨汁之后,许多人才惊讶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程瑶很快给出了答案。
她边舞边靠近白绸屏风,右手一抬,就写下一个字,接着身子回旋,自然而然来到另一座白绸屏风前,抬起左手又写下一个字。
竟然是边舞边以双手写字
这番新奇的表演牢牢吸引住众人目光,到了后来竟有不少人不自觉站了起来。
华贵妃含笑对太子不知说了什么,太子点点头,看向程瑶的目光有了些许温柔。
这个女人,总是能出乎他意料的,却不知她写了什么呢
当鼓声骤然停下,白绸屏风上最后一个字同时写完,程瑶双手环在胸前,摆了个优雅的姿势退场。
“去把两座屏风搬近些,看看霄儿写了什么。”华贵妃一开口,才打破了满场寂静。
数位宮婢扶着白绸屏风上前,摆在众人面前。
有人不自觉念出声来“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念诗的人如痴如魔,急忙看向另一扇屏风,接着念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两座白绸屏风,两种优美字体,两首惊艳绝伦的咏菊诗。
许多人已是痴了,反反复复念着两首诗,左看右看,竟不知哪一首更妙。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卫国公夫人陶氏喃喃念着,看着场边平静淡然的少女,心中忽然有了些动摇。
她娘家在嘉阳城是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陶府出名的景致,就是每逢秋日盛开的名品菊花了。可以说,她的整个童年与少女时期,就是在菊花的芳香与缤纷中度过的。
陶氏对程瑶一个庶女是百般看不上眼的,可这一刻,自恃才高的她却不得不承认,此女才情确实令人惊艳,而贵妃义女的身份,亦不算差了。
程瑶这两首诗一出,给在场众人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少女出来展示才艺,于是华贵妃看向程微,淡淡道“霄儿和程三姑娘是表姐妹,既然霄儿表演过了,程三姑娘就来展示一下吧。”
华贵妃这提议无可厚非,直到被点名,程微心里还是恨的。
她怎么能不恨,左面屏风上那首诗,与当初她送给二哥鞋垫中发现的夹带之物上的字迹是一样的。
果然是程瑶
她又气又恨,什么“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程瑶这是在宣示自己的高洁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微儿。”韩氏轻轻推了程微一把。
好在程微早已不是当初冲动的小姑娘,任由激烈的情绪沸腾如滚油,依然能死死压在心底,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场中。
站定后,她转身,坦然与华贵妃对视,朗声道“娘娘,臣女资质愚钝,琴棋书画不敢献丑,想试一试投壶。”
这种场合,射箭是不适合的,投壶勉强算风雅,不过会选择表演这个的姑娘,真算是异类了。
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少女们掩口轻笑,华贵妃神情扭曲一下,还是点头允了。
程微目光很自然移到程瑶面上。
程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她是不意外程微会选投壶的,一起长大,她如何不知这个妹妹有几斤几两。
投壶真是贻笑大方。
程微收回目光,看宮婢们准备好了,接过一把无镞之矢,似乎没有瞄准,直接就甩了出去。
在场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一把一把
这姑娘居然把一把箭矢都甩出去了,从没见过这样投壶的幸亏那方向无人,不然就要担心被天女散花的箭矢扎成刺猬了
随着箭矢撞击壶底的闷响声传来,程微欠身一礼“娘娘,臣女展示完了。”
这就完了不少人眨眨眼,看向那长颈双耳鎏金壶,不多不少,九支箭矢稳稳插入其中。
全场皆默。
她们的惊吓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最后只剩无语了,更别提找回被程瑶两首诗震撼住的澎湃心情。
这样一来,反而打破了先前少女们无人敢出头的局面,一个接一个少女上场,才艺展示顺顺当当进行了下去。
程微回到原位坐定,抬眸,与坐在华贵妃身侧的程瑶对视。
二人视线相触,程微弯唇一笑,抬手抿了抿头发。
程瑶一怔,竟是瞬间明白了程微的意思。
这一定是威胁吧,一定是威胁
程微收回目光,拈起一块菊花糕吃了。
会作诗又怎样惹急了,她一把箭扔出去,还不是扎得死死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赐婚
程瑶意会到程微的威胁,自觉被深深侮辱了,很不甘心,趁着接连数位姑娘上场展示才艺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与华贵妃打过招呼,来到程微身旁坐下。
“微表妹刚刚那一手投壶真是让人惊叹。”程瑶含笑看着程微。
按着谈话的逻辑,程微该赞一句她的诗舞。
程微确实有了反应,漫不经心扫她一眼,吐出两个字“谢谢。”
程瑶一窒。
完全不让人好好说话怎么办
“就是这种场合,投壶似乎不大合适”程瑶欲言又止,美目流转,扫一圈留意到这边的姑娘们。
程微有些困惑“你是说她们看了会害怕”
她问的直接,还带了点不可思议,旁听的姑娘们可不干了。
谁害怕啊,投壶而已,又不是上战场,她们好歹是学了骑马射箭的贵女,有这么怂吗
众女瞄向程瑶,很是不悦。
程瑶嘴角笑意一僵。
她不大明白,程微一直不聪明,怎么现在说话会挖坑了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贵妃娘娘和太子在,还有这么多位夫人看着,展示一番琴棋书画更赏心悦目些,微表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微直直盯着程瑶,忽然笑了“我上场时却没想这么多。今日小宴,本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让我上场,连节目都没准备呢,就是凑个热闹而已。哪里像孟姑娘精心准备,艳惊全场呢。”
这话一出,众女脸色微变,看向程瑶的眼神古怪起来。
是啊,先不提她那两首诗惊不惊艳,可这种场合,你身为贵妃娘娘的义女,出这么大风头要干嘛呢难道还想跟着太子不成
什么没这个意思既然没这个意思,那这么图表现做什么难道纯粹觉得把她们踩在脚底下有趣啊这更可恶好不好
在各色目光下,程瑶坐不住了,匆匆告了别,返回华贵妃那里坐着。
有那脾气不大好的少女轻轻呸了一声,好感爆棚问程微“程三姑娘,那真的是你远方表姐啊怎么看着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以前没见过,我也不大清楚呢。”
另一个少女凑上来,亲热挽住程微的手“哎呀,我就喜欢三姑娘这般实在人,以后咱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程微抿唇笑笑。
不挡着别人的路,可不就看着亲近么。
一场菊花宴,程微收获了不少贵女们的好感,程瑶则隐隐激起了众女嫉妒,不过她那两首惊艳绝伦的诗还是迅速流传开来。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韩止在床榻上喃喃念着,猛然起身,“母亲,能写出这样诗句的姑娘,还看不出她的品性吗求您成全儿子吧”
一看韩止起身,陶氏面色微变,按住他道“你快好好躺着,扯动了伤口,又该受罪了”
韩止已是一头的汗,靠着床头歇了歇,拉住陶氏衣袖“母亲,儿子自幼读书习武,何曾贪玩过十七年来,更是从未干过出格的事儿。儿子唯一的不孝,不过是情不自禁喜欢上一个好姑娘而已。母亲,儿子明白,以往您不喜她是庶女出身,可是现在她已经是贵妃娘娘的义女,能够配得上儿子了。”
说到这,韩止自嘲一笑“更何况,儿子未曾成亲,通房就已经有孕在身。与赵侍郎府退亲后,母亲可见还有媒婆上门”
这话刺到了陶氏的痛处“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韩止一听有戏,忙牢牢抓住陶氏的手“母亲,您就成全儿子吧,儿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而已。”
他本来就消瘦得厉害,前不久刚挨了打,脸色苍白病弱,瞧着分外可怜。
陶氏一颗心哪里还能坚持得住,长长叹一口气,道“止儿,你是国公府世子,亲事不是儿戏。就算母亲同意,你祖父、祖母还有父亲不见得会答应。你姑母回来时可是对你祖母说过的,程二姑娘品行不端”
“母亲”韩止显然很气愤这种说法,咬了牙道,“您还不明白么,瑶表妹一介庶女,姑母怎么可能认可她要说她有错,不过是不会投胎罢了。母亲,品行不端的人,能够写出那般诗句么”
陶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韩止平复了一下情绪,正色道“母亲,儿子知道,咱们家一直低调行事,和小姑有关”
“这话是怎么说的”陶氏面色大变,“你这孩子,快别说胡话了。”
“儿子小时候听到了。”韩止平静道,“当年祖父和父亲掌着兵马,犯了皇上忌讳。小姑倾城国色,犯了贵妃娘娘忌讳。母亲,若是儿子娶了贵妃娘娘的义女,这不是好事么您就帮帮儿子,去和祖母他们求求情吧。”
见陶氏沉吟,韩止心一横道“母亲,儿子如今的名声,想娶高门贵女是难了。您若是不帮儿子,那儿子便守着盼盼所生的孩子了此残生吧。若是祖父他们不喜,就把世子之位让给二弟好了”
“住口”陶氏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这么想,可对得起你父亲与我”
“母亲,儿子愿意当一个好儿子。可若不能娶瑶表妹为妻,儿子将了无生趣,您真的忍心看着儿子这样吗”
“让我好好想一想”陶氏转身走了,脚步有些踉跄。
韩止抬手按住心口,疲惫闭上了眼睛,嘴角却翘了起来。
三日后,昌庆帝赐婚华贵妃义女与卫国公世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名花有主,让重阳节那日见识到孟霄姑娘才华横溢的贵女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怀仁伯府中,韩氏却暴跳如雷。
她一把抓起茶蛊,狠狠掷在地上,几乎是在怒吼“居然会赐婚,居然会赐婚不行,微儿,你陪我回一趟国公府,我要问一问你大舅,他们是糊涂了不成”
程微抽出手来,摇头“我不去。母亲,您也知道是赐婚,就算回外祖家问了又如何再者说,止表哥不是一直对她情有独钟吗,两个人成了亲,说不定还少弄出些事来。”
“你知道什么”韩氏咬牙切齿。
她想说那小贱人早已不是完璧,可一想与之有了私情的正是自己侄子,既不能对未出阁的女儿说,又不能对外人说,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罢了,你不去,我自己去”韩氏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窃
韩氏含怒而去,程微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下两首诗,心情却更不平静了。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首诗,不仅让人惊叹,还讨好了大舅母,抛去品性不谈,这世上怎么会有程瑶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子呢
是了,她总是井底之蛙,这世上天资卓绝之人何其多,不说远的,就说阿慧,听她讲述往事就可以得知,阿慧的一身符术竟是无师自通的
“程微,你总算又想起我了。”镯子中传来阿慧有些急切的声音。
曾经她呆在程微体内时,是能主动与之沟通的,可再次困在镯子里,被那几碗黑狗血和鸡头折腾的只剩两成魂力,就只能等程微主动想起她了。
“阿慧”程微神经绷紧。
察觉此点,阿慧忙道“程微,你何必如临大敌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困在镯子里什么都不能干。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偶尔与我说说话,不行么”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阿慧一听是没有什么指望了,语气刻薄起来“既如此,你好端端想起我作甚情绪波动还如此剧烈”
“我”程微张张口,莫名有了倾诉的欲望。
这世上,要说最清楚她和程瑶因何反目的人,当属阿慧无疑。
鬼使神差之下,她开了口“阿慧,这世上是不是有天赋绝伦,无师自通之人”
阿慧没想到程微会问这个,懒懒道“天赋绝伦么或许有。不过无师自通却不可能的,那还是人吗”
“可你的符术,不就是无师自通”
阿慧怔了怔,似是不愿再提起过往,冷冷道“你别胡思乱想,我那是另有机缘罢了。”
“原来如此。”程微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压抑,喃喃道,“可我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人啊。”
“你说谁”阿慧反问一句,声音变了,几乎是恶狠狠质问,“是不是你那二哥”
天杀的,居然知道用全阳黑狗血泼她,那小子是要逆天啊
程微一怔,随后有些哭笑不得“不是的。呃,我二哥确实很优秀,但怎么说呢,他和程瑶不一样。二哥虽然能把每一件事做好,可我能看到他的努力,比如二哥的好枪法,是他日练不辍换来的。可程瑶却不同,她给我的感觉,那些本事好像天生就会一般。”
程微干脆把那两首诗念了出来。
阿慧沉默片刻,喃喃道“竟然是老乡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微,你不必再给自己压力了,程瑶写出的那些诗词,不过是剽窃罢了。”
“剽窃”程微抬高了声音,万万没想到这种可能,“怎么会,她以前还做过很多诗,每一首都是佳作,传扬出去当世大儒们都交口称赞的。要真是剽窃而来,世人会不知道”
那些诗一旦面世足以流芳百世,如何能瞒得过世人
阿慧语气有些意兴阑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每一首诗都惊艳绝伦,才不可能是一个人作出的。你想想,历朝可曾有过这样的诗人一个诗人,总有高潮低谷之时,就算没有,至少有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怎么会像程瑶那样,每一首都让人震撼”
趁程微发怔之际,阿慧干脆随口念了几首诗。
程微终于如梦初醒,连连道“对,对,就是这样的好诗。你刚刚念的白梅,程瑶去年冬作过的”
“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在阿慧有些嘲讽的语气里,程微出离愤怒起来,全身都忍不住抖。
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她那一夜夜的苦读,一次次的自惭形秽,岂不是可笑
程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阿慧,那些诗,你也会,是不是”
“不全记得。不过春花秋月,凡是世人喜欢入诗的,都能说出几首。要不要我都念给你听”
阿慧满是恶意。
凭什么同是老乡,她就落得如此下场,那个程瑶却混得风生水起
她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了,爱咋样咋样吧。
“好”程微铺开宣纸,提笔,“你念,我记。”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姑娘,该用饭了。”
程微头也不回“出去”
欢颜退了出去,满心焦灼找画眉商量“姑娘好好的,怎么就闷在书房里不停写字呢瞧着好吓人。”
画眉同样脸色难看“可不是,姑娘这样都快两个时辰了,不成,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今日好像是沐休的日子,我去瞧瞧二公子在不在。”
画眉跑了一趟又一趟,最后干脆去大门口守着,直到日头西斜,才见程澈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八斤,抬脚走进来。
“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快去劝劝我们姑娘吧。”
一听画眉这话,程澈心口好似被一个小锤敲了一下,一阵心慌“三姑娘怎么了”
“姑娘从一大早就在书房里不知写什么,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到现在还在写,就好像好像中邪了似的”
程澈脸色登时变了。
“中邪”两字或许是画眉为了强调事情严重性随口说的,可是听在程二公子耳里却不同了。
要知道,他可是一碗黑狗血把被鬼上身的妹妹救回来的
一阵风疾驰而过,吹得画眉裙摆都飘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早已不见了程澈身影。
画眉呆呆托了托要掉下来的下巴。
二公子,说好的云淡风轻、不动如山呢
“微微”
书房的门猛然被推开,秋风灌了进来,把满桌宣纸吹得一阵晃动。
程微转身,一脸迷茫“二哥”
程澈大步流星走进来,劈手夺过程微手中笔搁到一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隐隐松了一口气,抬手替她擦去脸上墨迹,看着妹妹青白的脸色,斥道“听丫鬟说你从早到现在关在书房里写字,到底还顾不顾自己身子了程微,你再这般,是要二哥把你绑在身边,才放心吗”
程微写了数个时辰的诗词,脑子都是混的,听程澈这么一说,一时转不过弯来,傻傻伸出双手“绑吧。”
语毕,双眼一闭,累昏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好意提醒
程澈伸手,把程微抱住,吩咐吓得目瞪口呆的画眉“去打水来。”
“要,要请大夫吗”一贯口齿伶俐的画眉说话都结巴起来。
程澈目光不离程微左右,沉声道“不必,三姑娘是累过头了。”
不多时,画眉端着面盆软巾走来,站在门口处,脚步一顿。
程澈已经把程微放到榻上,挨着她背对门口而坐,二人双手紧紧握着,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感觉。
画眉摇摇头,甩去心头的异样感觉,端着面盆走进去“二公子,水来了。”
她说着把软巾浸入八宝纹珐琅面盆,拧干后探身上前,要给程微擦脸。
程澈伸手把软巾接过来“我来吧。”
画眉就站在原地,默默看二公子拿着软巾一寸寸替姑娘擦脸,神情专注,动作温柔,简直让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人汗颜。
程澈替程微擦完脸,又拉起她的手,仔细擦拭掉上面的墨迹,这才转身看向画眉,吩咐道“去准备一些甜汤热着,等三姑娘醒了端过来。”
“是。”画眉端着面盆往外走,站在门口忍不住回头,总觉得那幅画面太过温馨,温馨得让人有些异样。
若是,若是将来的姑爷能像二公子这般对姑娘好就好了
呸呸呸,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姑爷对姑娘的好,当然和二公子这种好不一样
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画眉有些困惑,又莫名不敢往深处想,端着面盆匆匆出去了。
门关起,天地都仿佛安静下来,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程澈凝视着榻上人的睡颜,不知枯坐多久,终于忍不住伸手,修长手指顺着她眉骨一点点往下,描绘着早已熟悉到骨髓里的容颜。
到最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唇畔停住,刚刚触到少女柔软冰凉的唇,就好似被火星溅到一般,仓皇缩了回去。
程澈脸色冷凝到有些吓人,咬了咬唇,终究没再有旁的动作,似是逃离般起身来到书桌前,捡起铺满桌案的宣纸看起来。
屋内渐渐暗下来,画眉吱呀一声推门而入,见程澈没有转身,轻手轻脚走到烛台旁,点燃了灯。
室内顿时亮堂起来,反而显得更加静谧。
画眉看一眼仍在熟睡的程微,又悄悄看一眼不知在书桌旁立了多久的程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当关门声响起,程澈仿佛如梦初醒,大步走回程微身旁,烛火映照下,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微微该不会又被鬼上身了吧
虽然昏睡前的神态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可是,怎么解释这些令人惊艳的诗词
关心则乱,程二公子越想越不对劲,狠下心,伸手一掐程微人中。
程微一连写了数个时辰诗词,铁打的人都熬不住,此时睡得正沉,忽觉有些痛,眼皮却重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痛,挥手去打。
程澈反手一抓程微手腕,急切道“微微,快醒醒”
朦朦胧胧间听到熟悉无比的声音,程微顿时找到了安全方向,一个滚身,直接滚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这下子,总算踏实了。
少女喉咙间发出舒适的咕哝声,就如胖鱼撒娇时那样。
程澈本来是坐在榻边,此时手脚僵硬,整个人都懵了,偏偏怀里的人还不安分,又用脸蹭了蹭他手臂,似乎是找到了舒适的地方,脸也不肯挪走了,就搁在那处睡得昏天暗地。
轻轻浅浅的呼吸,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手肘处。
程澈登时感到一股电流划过脊背,一直往下。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程微失去了倚靠,猛然往下栽去,眼看脸就要着地,程澈动作比脑子反应还快些,一把把她捞进了怀里。
程微顿时睁开了眼睛,直直望着程澈。
程澈一时忘了该干什么,傻看着程微,面无表情。
程微回神,眨眨眼睛,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二哥,你抱着我干嘛”
那嘶哑的声音好似小火花,让本已消失的电流再次窜起,不听使唤的往不该去的地方窜去。
程澈一开口,声音低哑得吓人“你刚刚差点掉下来了”
程微环抱着程澈的腰,回忆了一下,恍然道“对了,我好像睡着了。二哥,我睡多久了”
见程微一派坦然,程澈羞惭难当,又隐隐松了口气,把她放回榻上道“不到一个时辰。”
他扯过一叠犹散发着墨香的宣纸“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程微没有立刻回答,蹙眉寻思了一下,问“二哥,你生病了吗声音好奇怪。”
“是么”程二公子耳根迅速红了,故作平静道,“可能是早晚天气变化大,嗓子有些不舒服。”
“这样啊,那我让欢颜熬些秋梨膏给你吃吧。”程微伸手,抚上程澈额头,“脸也是红的,莫非发热了”
程澈一把挥开程微的手,迎上她诧异的目光,脸紧紧绷着“二哥没事,就是就是有些穿多了。”
他说着,掩饰般扯了扯领口,却因为慌乱中手劲过大,直接把衣领扯开了。
程微目光下移,落在那突出的喉结与精致的锁骨上,一时有些呆了。
程澈整个人都不好了,石化般定在那里,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程微顿时陷入了沉思中。
二哥居然在她面前解衣袍她,她该怎么办
总觉得什么都不干很对不住自己的样子。
可要是干了,二哥恼羞成怒怎么办
但二哥这样主动,分明就是期盼她干点什么吧
程微鬼使神差,摸上程澈喉结,完全掩不住登徒子本色“二哥,你这里和我不一样”
“程微”程澈豁然起身,迁怒般斥道,“女孩子家怎么什么能随意乱摸”
他猛然转过身去,深深呼吸,试图尽快平复身体的异样。
糟糕了,二哥真的恼羞成怒了,可她什么都没干啊
“二哥”程微喊了一声程澈,见他依然不理,好心提醒道,“你再不把衣襟系好,画眉她们进来看到会觉得很奇怪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来客
程澈一张脸成了大红布,手指抖了半天,才把衣领系好,迎上程微笑眯眯的眼神,额角青筋跳了跳,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
看来以后只能穿高领了,这可怎么办不行,他要和微微好好谈一谈
“微微。”程澈坐下来,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盯着程微,“你十四了吧”
程微不明所以,点头。
“明年就及笄了”
程微再次点头。
“不想嫁人”
“嗯”这一次,程微大力点头。
程澈暗暗吸了一口气,轻吐出来“你长大了,又不想嫁人,对男人这样好奇是不成的。”
“我不是好奇”
“那是什么”程澈咬了咬牙。
不好奇会摸他喉结,胡乱亲他
这样的妹妹,完全不敢放出去见人了
程微紧抿着唇,沉默无言。
她不是好奇,她只是情难自禁。
有的时候,她会忽然生出打晕了二哥把他拖到人迹罕至的山洞里,二人就这么过一辈子的冲动。
那种骤然而生的冲动,压抑不住的叛逆,让她知道她和别的姑娘是不一样的。
她不够矜持,不够贞烈,大概唯一足够的,只是那份对二哥的欢喜。
程微深深凝视着程澈。
眉目如画,冷峻如雪,就像是暴风雪中挺拔的松柏,任由环境多恶劣,依然生机勃勃,想长成最好的那一棵。
她又怎么能以喜欢的名义,毁了二哥一生,让人人称羡的状元郎背上兄妹的罪名。
见对面的少女一下子神情颓然,程澈心中一沉,反复回想刚刚所言。
似乎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啊
他伸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你究竟在想什么呢能不能讲给二哥听”
再这般下去,他真的没有自信好好做兄妹了
不,就是现在,他已经没了资格。谁家兄长会对妹妹一个无意间的动作生出旖念来
程微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脑袋一热,胡乱扯过来一个话题“二哥,重阳节那日,我见到二嫂了。”
“二嫂”程澈怔了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哪个二嫂”
程微有些呆“你未婚妻啊。”
呃,对,他的未婚妻,是微微的二嫂。
程二公子仿佛吞下了一颗青涩的果实,说不清心头滋味,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见果然转移了二哥注意力,程微悄悄松了口气,微笑道“方大姑娘是个好姑娘。二哥,不管你心上人是谁,既然要与方大姑娘成亲了,以后会好好对人家吧”
程澈怔了怔,点头“会。”
程微咬了咬唇,认真道“那就把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放下吧,不然你和方大姑娘都不会快活的。”
程澈望着程微,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白着嘴唇道“是,是该放下,微微说得对。”
喉咙中又有了熟悉的腥甜味道,程澈紧紧抿起唇。
程微赶忙别过头,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水光,扯过散落榻上的宣纸递给程澈看“二哥你看这些诗词。”
“从哪摘抄的”
程微斜睨他一眼,质问“就不能是我写的”
程澈笑道“二哥知道是你写的啊,问你从何处摘抄的。这些诗词,任一首流传出去,都会引起轰动的。”
好吧,看来她不学无术的妹子形象的确深入人心
“二哥还记得那个附我身的孤魂吧”她如葱指尖轻轻拂过宣纸,“她尚在我体内时,曾说这些诗词都是她那个时代广为流传的,不知为何,到了当世,竟然全都不见了影踪。”
“她那个时代”程澈拧眉想了想,似是恍然,“莫非是两百多年前代王朝覆灭前夕,那一场焚书坑儒”
那一场焚书坑儒,至今令无数文人墨客痛心疾首、跺足长叹,不知坑杀了多少大儒,毁了多少孤本。
自那以后,就有许多书籍失传了。
“二哥应该听说了京城近来广为流传的那两首诗吧程瑶在赏菊宴上作的,然后我就想起了这些。”
程澈蹙眉,重新看一眼那些沉甸甸的宣纸“你的意思,程瑶一直以来的才华只是欺世盗名”
“是”程微点头,晃了晃手中宣纸,“我本想把这些传出去,揭穿她的丑恶嘴脸。可二哥你也看到了,我对你说,你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从何处摘抄而来。现在想想,要是就这么传出去,程雅只要说一声这原本就是她作的,我就百口莫辩了。”
人的名,树的影。程瑶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而她显然是不学无术的那一个。这些寻不到出处的诗词,程瑶一口咬定是自己作的,她只能徒惹一身腥。
“微微果然知道深思熟虑了。”程澈赞赏地点点头,抬手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待程微一脸诧异,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匆忙收回手,指了指手中诗词道,“此事不难,就交给二哥吧。盗用他人诗词,本来就是不能容忍之事。”
程微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多谢二哥了。”
二哥愿意处理,要比她胡乱出昏招强多了。
“那二哥先回去了。”程澈下意识摸了摸衣领,抬脚走了出去。
程微直接把脸贴到床柱上,叹了口气。
幸好摸了一把,不然亏大了。
下次,下次吧,下次她一定一本正经,老老实实的。
九月里天气舒适,那些换了秋衫的丫鬟们走路都是惬意的,只有程微依然忙忙碌碌。
解决了大姐姐的生产难题,她接下来有三件事刻不容缓。一是小外甥的心智问题,二是外祖母的消渴症,三是舒表弟的胎里弱。
小外甥目前太小,就算她学会治疗的符术,近期都不能用上,而外祖母与舒表弟在噩梦中病逝,很可能就发生在她及笄那年。
这样一想,程微哪里还闲得住,每日到了济生堂若没有生死攸关之事,就窝在后堂,学习新的符医科目。
很快进了十月,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黄叶满天,欢颜踩着落叶来到后堂,禀告程微“姑娘,前堂伙计传来消息,有个奇怪的人想见您。”
第三百三十九章 拜师
程微是在济生堂后堂的会客厅里见到的那人。
不怪伙计用“奇怪”来形容,那人一身灰白色长袍,宽大随性,头上戴着幂蓠,黑绢垂下来,遮住了眼鼻,却有一缕发没有藏好,落在肩头。
那缕发是白色的,因与衣衫颜色相近,并不大明显。
程微猛然想起这是何人了,欠身行礼“原来是道长。”
那人抬手摘下幂蓠放到小几上,果然露出一头雪白的长发来。
程微眯了眯眼。
鹤发童颜,哪怕这人其实生得极好,还是会给人一种妖异感,也难怪他出门要遮得严严实实了。
白发男子定定望着程微。
换了旁的男子,这样凝视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未免显得孟浪,可他目光平和深远,好像流淌过漫长的岁月,就让人丝毫生不出反感来。
程微微抬着下巴,坦坦荡荡任他打量。
这人一副世外高人的气度,连招魂之术都会施展,可见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此刻已经察觉了她与阿慧的不同。
那又如何,她再差劲,灵魂是她的,身体也是她的,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果然,白发男子沉默许久,一开口,便道“小友和上次所见,仿佛不一样了。”
程微坐着,后背挺得笔直,平静道“道长慧眼。”
白发男子于是不开口,又开始默默打量程微。
二人相对枯坐,就连守门的欢颜都忍不住探头,被程微一眼瞪了回去。
程微开口打破僵持的气氛“道长,其实您有什么疑问,可以直说的。”
觉得不对劲就问呗,她真的没有想隐瞒什么。
或者说,程微还隐隐期盼着这人能问出来,这样,她就能痛痛快快指出他招错魂的事了。
白发男子忽然笑了。
他面容很年轻,看着也就和二哥一般大小,偏偏眼神宁静悠远,这样轻笑起来,就好似月光缓缓流淌,一点不像古板严肃的道士。
他开了口“是我想太多了。小友和我上次所见,不是同一人吧”
“道长说的不错。”
“难怪”白发男子目光不离程微面庞,眉梢微挑,似是恍悟,“难怪那时虽然成功招魂,又没有异魂夺体的违和感,却还是有几分古怪。若是我猜得不错,那异魂应该在小友体内多时了。”
见程微默认,白发男子颔首道“这便是了。若不是异魂已经适应了小友身体,排斥感远小于外来孤魂,我早该发现的。这样看来,是贫道对不住小友了。”
程微这才为阿慧的良苦用心后怕起来。
适应她的身体,消耗她的精魂,阿慧这是抱着细水长流的打算啊。
这样说起来,她那一次的坠崖让阿慧提前占据了身体,算是因祸得福了。
程微再次施礼,这一次,要诚心多了“还是多谢道长相救,不然我早已气绝身亡,哪还能重活一遭。”
她说着,抬眸冲白发男子笑笑“只是要让道长失望了,您看中的弟子没有了。”
白发男子长眉轻轻蹙起,一脸认真地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程微嘴角僵了僵。
她又没上赶着求他收徒,他这么坦白合适吗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了”白发男子语气为难,看程微一眼,颇为纠结,最后叹道,“那不知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程微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
这人一脸将就的表情太埋汰人了
明明很想高傲地拒绝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愿意”。
程微很嫌弃自己的不争气,可要想与阿慧从此两不相干,再如往常那般请教总不是办法,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此人来历虽不明,但一身符术不说比阿慧高明,至少各有千秋。
“只是不瞒道长,待我明年及笄后,原是想着拜入玄清观的。”
“玄清观”白发男子轻笑起来,“为师也是玄清观的道士。那便先收你为记名弟子,待你及笄,再正式行拜师礼,为师正好先回观里知会一声。”
程微是见识过白发男子本事的,这种高人显然不会哄骗她一个小姑娘,于是跪下,老老实实磕了一个头“弟子拜见师父。”
她抬眼,一脸老实地问“弟子还不知道师父尊号。”
白发男子扬了扬眉。
这个弟子虽然没有当初看中的那个机灵,却不知为何,莫名地更合他心意呢。
咳咳,也许是到了他这种境界,更喜欢笨一点的
“为师道号青翎,莫要忘了。”
青翎
程微把玄清观出名的道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有半点印象。
“弟子谨记。”
接下来,青翎道长抛出几个符术方面的问题考校程微,算是了解了她的水平,又当即教授一样符法,惊觉这个将就来的小徒弟资质居然远超他所想,便从怀中抽出一个已经泛黄的小册子来“把这个看完,有不懂的暂且记下,到时候为师会来考你的。”
程微忙把小册子接过来收好。
青翎道长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等程微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只见几上一盏清茶热气早已散尽,一口都没有被动过,就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她终于有个正经八百的师父了,不用担心会挖坑的那种。
程微以手托腮看着窗外飘零的红叶,抿唇笑了。
秋去冬来,似乎一眨眼就进了腊月。
世道隐隐有些不太平。
说是北齐数月前大旱死了不少牛羊,冬日难捱,于是频繁打劫边境百姓行商,甚至与边境驻军起了不少冲突,最近的冲突还不小,已经到了要发兵去镇压的程度。
再就是靖州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日三夜,压垮了许多民宅,伤亡不小,朝廷急慌慌赈灾,就连京城不少富贵人家都开始捐钱捐物了。
这个冬日不大太平,到了腊月二十,各个衙门锁起了官印,官员们虽放假在家,心中还是沉甸甸的。程微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自然没受影响,却恍然发觉往年此时热闹繁多的宴会少了许多。
很快到了年关,除旧迎新,新桃换下旧符,等到了大年初二这日,程微才得了机会进宫,见到了长大不少的小外甥。
第三百四十章 皇孙
“瑜哥儿,这是外祖母,这是小姨。”程雅抱着五个月大的容煊,给韩氏二人看。
容煊穿着一身大红刻丝袄,颈上挂着金项圈,五官已经长开了,更像母亲一些,脸蛋红润光滑,好似一个玉娃娃。
韩氏爱得不行,抱起来连连亲他的脸蛋“小皇孙长得可真好。”
程雅却与程微对视一眼,目露不安。
程微会意,伸手捏捏长姐的手,无声安慰。
见儿子没哭,程雅便道“母亲,看来瑜哥儿和您投缘呢。您且多抱一会儿,我和三妹说说悄悄话。”
等出了正月程微就要及笄了,一及笄便是大姑娘,婚嫁就是摆上议程的事,韩氏以为长女是关心妹妹这些,便笑道“去吧,去吧,我看着瑜哥儿。”
程雅把程微拉到隔间,收了嘴角笑意,眉宇间很是不安“三妹,你看瑜哥儿如何”
她顿了顿,道“我也没养过孩子,不知道瑜哥儿这般是不是正常的,就是有时候觉着,瑜哥儿目光不大灵活”
说到此处,程雅已是说不下去,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程微在刚进门时就仔细打量过小外甥了,此刻心中已经有数,见长姐拭泪,虽心有不忍,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大姐姐,当初我就和您提过的。胎儿娇贵,孕妇不能随意吃东西,您喝了素尘道长的符水,恐对腹中胎儿心智有碍。我刚刚瞧了瑜哥儿,他是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
“当真”程雅一把抓住程微手腕,死死用力,捏得程微吃痛。
“大姐姐,您别激动”
程雅松开手,喃喃道“我以为,我以为不至于此的竟真的心智有问题三妹,那该怎么办”
“大姐姐,您听我说。”程微拿帕子替程雅擦去汹涌而出的泪水,“瑜哥儿的病,我可以治的。只不过他现在太小了,连头骨都还是软的,怕受不住符水的能量,总要等他周岁后再说。”
“周岁”程雅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深思。
不是她疑神疑鬼,瑜哥儿是真的心智有问题,现在后悔亦无用,只能死死瞒着,等瑜哥儿周岁后被三妹治好,才算安心。
好在几个月大的孩子,反应比旁的婴儿慢一些,不会那么显眼。
程雅心里有了点底气,彻底平静下来,揽着程微肩膀道“三妹,那到时候就指望你了。”
“大姐姐说哪里话,瑜哥儿是我小外甥啊。您且放心,我是一定会治好他的。”
程雅紧缩的眉终于舒展,欲言又止“三妹”
“嗯”
长姐面前,程微是全心的依赖与信任。
“素尘道长的事,等将来我自有打算。你,你莫要把那事不小心说出去了。”
程微一怔,随后点头“大姐姐放心吧,我明白的。”
目前来说,大姐姐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要是把素尘道长哄她喝符水的事说出去,以素尘道长的名声,别人信不信先是个问题,就算信了,那大姐姐的名声也完了。
别人会想,该有多蠢,堂堂太子妃会去喝什么转换胎儿性别的符水
得到幼妹许诺,程雅总算放了心,姐妹二人携手出去时,脸上笑意比先前真切许多。
韩氏见两个女儿出来,笑着道“瑜哥儿可真是乖巧,就是忒爱流口水,瞧瞧,我这袖口都被这小人儿口水弄湿了。”
程雅脸色一变,旋即恢复如常,走过去把容煊接过来,揽在怀里,露出疲态来“瑜哥儿越发重了,母亲没累着吧”
“哪里能累着呢。”韩氏心疼长女,见她一脸疲态,就劝道,“你身子还虚着,也不要总抱着瑜哥儿,免得将来腰疼。”
“母亲下午要去外祖家”容煊很安静的靠在母亲怀里,程雅抱得更紧了些。
“是呢,正好与你外祖母说道说道你三妹及笄的事儿。我统共你们两个女孩儿,及笄可是大事呢。”韩氏见长女疲态更深,便站了起来,“雅儿,过年事多,之后还有的忙。你且好生歇着吧,我带你三妹回去了。”
程雅露出柔柔的笑“那我就不留母亲和三妹了,近来是有些撑不住了,总是乏得厉害。”
进了宫的女人,不管多尊贵,想见父母都是难的。程雅难得见韩氏,哪里舍得她走,奈何儿子未好之前着实是见不得人的,再不舍也没有办法。
程雅把容煊交给乳母,起身相送,未走至门口,就听内侍喊道“太子到”
片刻后,太子大步流星走进来,见了韩氏与程微,笑着道“岳母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韩氏行过礼,嘴角笑意掩都掩不住“太子妃乏了,就不打扰她歇着了,改日再来看她。”
长女诞下皇孙,太子态度到底是不一样了,以往见了她都是淡淡喊一声“夫人”,现在一开口,就喊岳母了。
她并不在乎什么称呼,就是替长女高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太子目光扫过程微,走向程雅“太子妃乏了”
程雅吃惊太子这个时候过来,抬手扶额道“是有些头昏。”
太子抿了抿唇,道“那太子妃就好生休息吧。”
说着,他大步走至乳娘身旁,伸手接过容煊,转身笑道“母妃想见瑜哥儿了,本宫带他过去便可。”
程雅面色大变,声音都有些走了样儿“母妃要见瑜哥儿”
太子一脸莫名其妙“怎么”
程雅意识到失态,竭力镇定下来,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臣妾是说,今日不是沐恩伯老夫人进宫来么,瑜哥儿还小,万一哭闹打扰了母妃与沐恩伯老夫人,那就不好了。”
太子蹙眉,语气已有些不耐“正是老夫人进了宫,母妃才想着让她老人家瞧瞧瑜哥儿的。要知道,瑜哥儿可是外祖母的重外孙。”
太子这样一说,程雅再无理由推脱,却万万不敢让太子单独把容煊带走,便道“那臣妾陪瑜哥儿一道过去吧。”
“太子妃不是乏了么”
“臣妾也该去和老夫人问个好的,回来再休息不迟。”
“那走吧。”太子把容煊交给乳娘,转身往外走。
擦身而过时,程雅深深看了程微一眼。
程微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悬着心随韩氏出了宫。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事发
长春殿里,暖如春日,鎏金双耳兽首香炉不紧不慢地喷着袅袅香气。
程雅跟在太子身侧,腿脚却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棉花上。
随着内侍通传,程雅踩着雪白的狐皮毯子往内走,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华贵妃右手侧的素尘道长。
程雅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太子侧头,绷着脸压低声音质问“太子妃,你是怎么回事儿,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臣妾有些虚,腿脚无甚力气。”程雅回头匆匆看一眼乳母怀中抱着的小皇孙,勉强镇定了心神。
太子不耐地挑挑眉,大步走过去“让外祖母久等了。”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素尘道长,笑问“道长也来了”
素尘道长这才起身,双手合十冲太子施了一礼。
华贵妃道“刚刚你外祖母说近来失眠得厉害,我请道长来瞧瞧。”
华贵妃身旁盘腿坐着一个老妇人,六十出头的样子,穿一件酱色团花褙子,头戴镶绿宝福字不断纹抹额,头发虽花白了,脸上皱纹却不多,正是华贵妃的母亲,沐恩伯老夫人秦氏。
秦老夫人一见太子等人进来了,直接从炕上下来,一叠声道“快把瑜哥儿抱来让我瞧瞧。”
华贵妃忙站起来拉秦老夫人坐下“母亲,您快坐下,这不就把瑜哥儿抱来了。”
太子扫一眼乳母,乳母忙小步上前,把容煊递给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把容煊抱在怀里轻轻摇着,满脸堆笑“娘娘,瑜哥儿像你小时候呢。”
“是么”华贵妃凑过来看一眼,笑了,“才多大,母亲就能看出像我了。”
秦老夫人喜滋滋的“我看着就像。”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容煊脸蛋“瑜哥儿虽然早生了几日,长得倒是壮实。”
华贵妃难得点头“嗯,太子妃养得精心。”
程雅手心捏着汗,闻言忙道“母妃谬赞了,儿媳粗手粗脚,都亏您挑的乳母和嬷嬷有经验。”
华贵妃牵唇笑了笑,气氛和乐融融。
秦老夫人却没怎么理会程雅,脸色淡淡的。
程雅不以为意,明白秦老夫人对她不假辞色的由来。
当年,秦老夫人的嫡长孙女因为华贵妃拦着没进宫自尽了,转眼她就嫁给了太子,虽然不是她的错,被殃及池鱼是难免的。
“嗯嗯嗯”小容煊忽然出声。
秦老夫人一脸惊喜“娘娘,瑜哥儿冲我笑了呢。哎呀,小家伙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秦老夫人说着掏出帕子动作轻柔替容煊擦拭嘴角,擦了一阵子,帕子湿了大半,不由道“瑜哥儿口水怎么这样多”
程雅心中一阵紧张,忙道“瑜哥儿出牙了。”
秦老夫人目光不离容煊,有些疑惑“出牙也不该流涎不断啊。”
婴儿流涎是正常现象,秦老夫人虽觉哪里不大对劲,并未深想,继续逗弄着容煊。
“瑜哥儿,看这里,我是你曽外祖母呢。”
秦老夫人渐渐觉得古怪,看一眼华贵妃。
知母莫若女,华贵妃靠过来,端详着容煊。
秦老夫人就道“娘娘你瞧,瑜哥儿这眼神怎么不随着我转呢该不是哪里不舒坦吧”
程雅脸色瞬间白了,张口想要解释,又怕引人怀疑,只得死死忍住。
华贵妃仔细打量襁褓中的孙子,却瞧不出端倪来。
太子和七公主虽然都是她养的,但任何事情都无需亲力亲为,自然没什么经验。
华贵妃便对素尘道长道“道长,您来看看小皇孙可有哪里不舒服。”
素尘道长走近,仔细打量一会儿,忽然伸手按上容煊眼睑。
“道长”程雅大惊。
素尘道长看程雅一眼,松开手,神情冷凝严肃。
华贵妃收了笑容“道长,小皇孙无事吧”
素尘道长环视众人一眼,没有开口。
“道长但说无妨。”
素尘道长沉吟良久,众人越发紧张时,终于开口“贫道不大确定,请娘娘传御医来看看吧。”
程雅腿一软,直接倒在若蝶身上,浑身不停地抖。
气氛陡然低沉起来,低得令人发慌,华贵妃面上已经不见半点笑意,吩咐完大宫女去传御医,沉声道“道长,您看出什么来就直说吧,也好让本宫心中有个底。”
素尘道长轻叹一声“贫道瞧着,小皇孙心智似乎有些问题”
“什么”华贵妃脱口而出,震惊之余,生生把养得修长的指甲折断了。
程雅只觉轰得一声响,已经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了,眼前阵阵发黑。
太子大步上前,面上已是阴云密布“道长这话是何意”
是什么意思,已经无需明说。
当朝的第一位皇孙,太子的嫡长子,是个傻子
殿内立着的宮婢早已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程雅嘤咛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秦老夫人险些跟着昏了,死死抓着华贵妃的手,喃喃道“天,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呀”
华贵妃声音狠厉“把太子妃弄醒”
殿内一阵人仰马翻,只有立在华贵妃身后的程瑶从始至终一声未吭,垂首压下嘴角的笑意。
她就说么,明明记得太子妃应该是难产而亡,小皇孙是个痴傻儿,怎么会有这么大变化
看来,虽然因为程微学了那劳什子符术救下太子妃一命,别的还是没变的。
只可惜,她却没了取而代之的资格
程雅悠悠转醒,迎上的就是华贵妃有些狰狞的面庞,浑身不由一颤。
“太子妃,你给我说清楚,瑜哥儿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雅看一眼依然无忧无虑的容煊,缓缓跪了下来“儿媳不知道。瑜哥儿瑜哥儿怎么会是痴儿呢”
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哭出声来,瘫软在地。
华贵妃声音陡然拔高“堂堂的皇长孙,居然是个痴儿,真是天大的笑话传扬出去,太子颜面何存皇室颜面何存大梁颜面何存邓安,去把当日给太子妃接生的稳婆、医女全部叫来”
“是。”大太监邓安擦擦额头冷汗,腰弯得低低的出去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责问
程微回了飞絮居,刚刚喝下半碗热热的银耳羹,怡然居就来了人请她过去。
天正寒,枝头积雪未消,程微接过画眉递来的大氅披上,匆匆赶了过去,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正喝着茶,心不由一沉。
韩氏看到程微进来,忙道“微儿,贵妃娘娘传你进宫一趟,邓公公正等着你呢。”
程微看着韩氏,一脸询问。
韩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显然没有从传讯的内侍口中问出话来。
程微隐隐有些不安。
莫非是华贵妃叫瑜哥儿过去后,看出了什么问题
瑜哥儿只有五个月大,按理说只要大姐姐掩饰得好,不该有人想到心智那方面去的。
“邓公公。”
邓安放下茶盏,表情看不出喜怒“三姑娘,随咱家走吧。”
程微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这个冬日冷得厉害,路面积雪扫至一旁,结成了冰堆,松柏冻得硬邦邦的,没有几分绿意,还没走至大门口,程微鼻尖就冻红了。
她出来得急,没有带手炉,便双手搓着轻轻呵气,揉了揉鼻子。
“微微。”程澈从门口进来,正与程微二人走了个对面,一见她冻得惨兮兮的模样,不由皱了眉,看一眼跟在一旁的邓安,问,“这是要进宫去”
路遇二哥,对心中忐忑的程微来说是意外之喜,当即嘴角牵起“是要进宫去的。”
程澈虽不认识邓安,可掌事太监的服饰还是认识的,心中便是一沉。
这个时候,微微应该才刚从宫中回来,怎么会再次进宫还是由这样的大太监来请
“这位公公是”
邓安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少了几分先前的倨傲冷漠,微微欠身道“咱家是贵妃娘娘身边掌事的,叫邓安,不知这位公子是”
程澈就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今日出门不过一身便服,贵妃宫里掌事的太监是什么地位,竟然对他如此客气要知道,这种春风得意的大太监,平日是连许多高官都不放在眼里的。
“在下程澈,府上行二。”
“原来是新科状元郎。”邓安深深看了程澈一眼,“咱家平时多在后宫,竟是今日才得见状元郎的风姿。”
“公公过奖了。”程澈趁机扫了程微一眼,见她眉头紧锁,便知事情不大妙。不过他亦明白,像邓安这样能成为贵人心腹的大太监口风极紧,想要探听什么是探不出来的,便把一个素面荷包极快塞入邓安手中,低声道,“请公公稍等片刻。”
“这”邓安正迟疑,程澈已经匆匆走了。
他收回目光,也不避讳程微,当下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竟全是赤金打的锞子,便有些出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程微同样一怔,心道,二哥就那点月钱外加俸禄,是怎么攒下这些的这一荷包,该不会把老婆本都给人家了吧
片刻后,程澈就返了回来,脚步匆匆,大概是走得急了,发有些乱,到了程微跟前,把一只朴实的云纹素铜暖炉塞给她,叮嘱道“身体要紧,什么时候都莫忘了。”
程微捧着暖炉,顿觉心里无比熨帖,轻声道“二哥,我知道的,你放心。”
邓安咳嗽一声“三姑娘,该走了,贵妃娘娘等急了可不好。”
程澈目送二人离去,想了想,没有返回,对八斤匆匆交代几句便出了府。
程微抱着二哥塞给的暖炉,一路好受了不少,所有猜测在见到长春殿里黑压压跪着的一群人,还有笔直而立的素尘道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下意识去寻程雅身影。
程雅同样跪地不起,一迎上程微目光,身子晃了晃,竟往一侧栽去。
“大姐姐”程微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扶她。
程雅浑身都是冷的,不停颤抖,软绵绵靠在程微手臂上,没有一丝力气。
“大姐姐,您怎么了”
见程雅如此,程微不知道她受了多少折磨,心疼不已。
“三妹,记着我先前说的话。”
细若蚊呐的声音传来,程微一怔,很快恢复如常,压低声音道“嗯”
她没敢多说,一方面是怕旁人听到,一方面却是在听到程雅的提醒后,心口有些发闷。
素尘道长害大姐姐至此,大姐姐却不敢把那事说出来,真是让人愤懑难平。
“程三姑娘”华贵妃开了口,语气冰冷。
程微松开程雅的手,走上前去“臣女见过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妃生产那日,你在何处”
“臣女一直守在门外。”
华贵妃脸色更冷“据这些医女稳婆交代,那日这个宮婢喂太子妃喝下一瓶水,那水可是你给太子妃的”
程微眼神一紧,不由看向程雅。
程雅与程微对视,眼角淌下两行泪,垂下了眼帘。
程微闭了闭眼,开口“是。臣女担心太子妃难产,替她准备了助产符水。”
“大胆”听程微亲口承认了,华贵妃狠狠一拍桌案,厉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胡乱给太子妃吃东西本宫就说小皇孙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原来根子竟在这里”
“娘娘,臣女一直潜心学习符术,自信那助产符水并无任何害处,绝不是造成小皇孙出问题的根由”
“住口”华贵妃气得站了起来,手指着程微冷喝,“小小年纪,学一些皮毛就敢胡乱害人了太子妃,你这个妹妹,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程雅磕头哀求“母妃,这不关我妹妹的事,瑜哥儿这个样子,纯粹是意外”
“意外”这一次,太子听不下去了,狠狠瞪程雅一眼,质问,“你是说,没有胡乱喝下符水,本宫会生出痴傻的儿子”
程雅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程微一颗心沉了下去。
大姐姐不能承认喝过素尘道长的符水,太子不能接受无缘无故生出痴傻儿,这是逼着她背黑锅了。
为了大姐姐,她是该默默认下的,可是,如何能甘心那不只关乎自己的名誉,更是关乎一名符医的骄傲
程微背脊挺得笔直“娘娘,臣女虽愚钝,于符术上却绝不是学了皮毛而已。臣女家学渊源,不敢令祖宗蒙羞,更不敢令师门蒙羞”
第三百四十三章 欲加之罪
此话一出,殿内静了静。
家学渊源,这个大家都知道,只是程家符术后继无人已经上百年,忽然冒出个学有所成的符医,还是个小姑娘,那才是奇怪了。
至于师门
华贵妃眯着眼问“什么师门太子妃,本宫怎么从未听闻你妹妹拜了什么师父”
“她”
程微不欲程雅为难,朗声道“臣女乃玄清观弟子。”
她心中补充一句,虽是记名弟子,但也不算妄语了。
“玄清观”华贵妃不可思议地挑眉,看向素尘道长。
素尘道长身穿银白色道袍,宽衣广袖,一副出世高人的模样,平静地问“不知三姑娘师父是何人”
“师尊道号青翎。”
“青翎”素尘道长平静的脸有了丝笑意,转头看向华贵妃,“娘娘,我玄清观并无青翎此人。”
程微一怔。
怎么会没有
师父说待她及笄,就正式在玄清观行拜师礼的,而这段时间以来她潜心研究师父留下的小册子,并不认为师父是坑蒙拐骗之人。
华贵妃大怒“果然是满口胡言的东西来人”
程微只觉两耳嗡嗡作响,看着面无表情的素尘道长,大声道“道长就能肯定玄清观没有青翎此人”
不待素尘道长说话,华贵妃就怒道“住口素尘道长乃是北冥真人的入室弟子,玄清观数得上的得道之人,难道会不清楚有没有你那所谓的师父太子妃,你程家教养出这般胆大妄为又满口胡言的女儿,可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了。说到底,不过是不敢担下害了小皇孙的责任罢了”
“贵妃娘娘,您说这些,臣女不认”到了此时,程微知道辩解无用,却不愿低头。
她好歹是勋贵之女,父亲在朝为官,就算贵为贵妃,亦不能在这宫里动用私刑。要她承认华贵妃指责的罪名,那是绝不能的。
“好”华贵妃闭了闭眼,压下汹涌而出的怒火,显然在这宫内说一不二惯了,已经鲜少见到敢这般顶撞她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程微“你不是宫里人,本宫不会动用刑罚。来人,把程三姑娘送到宗人府去”
“母妃”程雅忍不住喊出来,“求您开恩啊,我三妹年纪还小,不能被送到那里去啊”
一旦因为犯错进了宗人府,先不说会不会受刑,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华贵妃看也不看程雅一眼,扬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本宫的话听不到”
“是”两个内侍上前来拖程微。
素尘道长就在程微不远处,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而一直如隐形人般的程瑶在这一刻终于笑了。
程微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知道宗人府那种地方不能去,可是面对绝对的权势,根本不是她几句分辨就能留下来的。
出于小姑娘依赖至亲的本能,她扭头看了程雅一眼。
程雅涕泪直流,狼狈扑到太子脚边,哀求道“殿下,求您劝劝母妃吧,我三妹才十四岁啊”
太子低头看着程雅,嫌恶地皱眉,声音毫无感情“太子妃,你这样成何体统”
这时程瑶走过来,俯身去扶程雅“太子妃,太子殿下说得对,您可不能失了太子妃的体面。”
程雅迷迷糊糊被扶了起来。
程微默默看着,抿了抿唇。
太子目光投来,冷眼瞧了那表情倔强的少女一眼,张口道“母妃”
华贵妃蹙眉“太子认为,对害你儿子痴傻的程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太子眼底升起的那一点莫名怜惜就压了下去,淡淡道“自是听母妃处置。小皇孙是儿子的嫡长子,出了这种事,绝不能轻轻放过。就是父皇那里,亦要禀明一声。”
华贵妃疲惫扶额“你父皇那里,我早已派人去禀明了。程三是姑娘家,你父皇交我全权处置。”
“那就都依母妃所言。”
“带走吧”华贵妃摆摆手。
两个内侍上前去拖程微,程微一把推开“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她回身,冲着程雅的方向欠身施礼“大姐姐,我去了,你莫担心。”
宗人府问案,也要讲究证据,她不会认下这个罪责,那些人要么就把她打死交差,要么,就拿出她的助产符水是害小皇孙的明确依据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程微心里清楚,小皇孙痴傻一事,皇室难以接受,是必然要找个人担责的。找替罪羊而已,哪里会在乎有没有证据呢,她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屈打成招。
她不愿认罪,唯有死路而已。
程微不再看殿内的任何人,挺着脊背一步步往外走,忽听内侍喊道“皇上驾到德昭长公主到”
华贵妃脸色瞬间一变。
片刻后,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昌庆帝看一眼昂首走过来的程微,脚步一顿,表情颇为复杂。
殿内拜倒一片,昌庆帝才回神,淡淡道“平身。”
华贵妃迎上前来“皇上怎么来了”
昌庆帝闻言,不由看了紧随其后的德昭长公主一眼。
能不来嘛,他耳朵都快被这个妹妹拧肿了。
“皇孙有恙,朕怎么也该来看看。那位就是怀仁伯府上的三姑娘吗”
“正是。太子妃生产之际,她胡乱给太子妃喝符水,导致小皇孙心智不全,人证确凿。臣妾命人送她去宗人府,请大人们审判。”
昌庆帝忍不住再看程微一眼,淡淡道“程三一个姑娘家,宗人府就不必去了。瑜哥儿这事,实则很难寻个原因。不过程三给太子妃服用符水,确实不妥,就命她在家思过吧,让她父兄好好管教她”
“皇上”
昌庆帝面对华贵妃,难得板起脸“贵妃,要是把程三送到宗人府去审判,天下侧目,难道要让天下人都议论瑜哥儿吗”
华贵妃紧紧抿唇,几乎要咬碎银牙。
她就知道,皇上一旦见到程三面容,哪里还舍得重重处置
“臣妾明白了。邓安,还不送程三姑娘回去。”
程微身心俱疲,随邓安往外走,才出宫门口,就见那熟悉身影立在松树旁,眼角不由一热。
第三百四十四章 心血一滴
程澈迎上来,把程微拉至身旁,察觉她指尖冰凉一片,握得紧了紧,对邓安道“有劳邓公公了,我带舍妹回去就好。”
“那咱家就不送了。”邓安很是客气。
程澈颔首以示谢意,拉了程微转身就走。
邓安立在宫门口,望着兄妹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轻叹一声,默默回宫。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的不远处,车夫靠着墙角,冻得不停哈气,见二人过来,忙站了起来见礼。
程澈拉着程微上了马车,里面登时就是另一番天地。
银丝碳在车厢一角燃着,没有一丝烟火气,白玉盘里摆放着切开的香橙,水果的清香味让马车内气息清新可人。
“微微,到底发生了何事莫怕,有二哥在呢。”
熟悉的语调,温柔的目光,程微终于从那寒冰地狱里爬了出来,猛然扑进程澈怀里“二哥,我难受”
这一次,二哥帮不了她啦。
若是她的死能换得家人平安,她是不吝惜的,她难受的是想要过好,为何就这样难大姐姐不能说出素尘道长的事儿,她虽能理解,为何又堵得喘不上气来
这些不平、愤懑,最终转化为滔滔泪水,瞬间打湿了程澈的衣襟。
程澈一言不发,一下一下拍打着程微的后背。
马车里寂静无声,只有少女的低泣绵绵不绝,把程二公子一颗心都哭疼了。
终归是不够强大,不能护着她,免她苦,免她忧。
程微抬起头,一双眼红红的,喊一声“二哥”
二人靠得很近,那声柔柔的呼唤,就把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带来,扑打在面颊上,痒痒的。
这一次,程澈没有躲,而是拿出帕子默默替她拭泪。
程微发泄完苦闷,把事情娓娓道来。
程澈听完,暗暗咬牙,面上还是一派沉稳,拍拍程微的肩膀“微微,既然皇上命你在家思过,那就在家先好好歇着。至于你的师父,二哥明日就去玄清观打听一下。只要确有此人,贵妃娘娘指责你学艺不精,胡乱给太子妃服用符水害了小皇孙的罪名就不成立。”
“可是”程微开口,声音已经哑了,“万一我师父在玄清观无甚名望,华贵妃依然会说我是庸医出劣徒,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进宫看望大姐姐了”
不能进宫,小皇孙的痴傻症就无法治好,那依然有一把利剑悬在亲人们头上。
“傻丫头。”程澈抬手,揉揉她的头,“你也说了,你师父符术高明,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你就安心等二哥的消息吧。”
“嗯。”程微总算踏实几分,在程澈怀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这才想起来问,“二哥,这马车好像不是咱们府上的”
“这是长公主的车子。我见你被那位邓公公带进宫去,有些不放心,就去求了师母,请她进宫看看。”
程澈解释完,见程微直直望着她,莞尔一笑“傻看什么”
程微用脸颊蹭了蹭程澈手臂,喃喃道“二哥,幸亏有你在。”
程澈轻叹一声“二哥也不是万能的,像后宫,就是半步踏不进去的。所以微微,以后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吧,别让二哥担心。”
“嗯。”
兄妹二人回了怀仁伯府,才知道韩氏已经去卫国公府拜年了,这个时候还未回来。
程澈很是无奈母亲的心宽,心知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干脆一直和程微呆在一起。
等到晌午时,未曾出去拜年的主子们都聚在念松堂用饭,程二老爷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喊道“程微呢”
程微这个时候已经平静多了,站起来道“父亲,我在。”
程二老爷一个箭步冲过来,手高高扬起就要打下去,被程澈一把抓住手腕。
“父亲,正是过年的时候,有话何不好好说。”
孟老夫人放下筷子“澈儿说的不错。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气恼”
程二老爷气得嘴唇白发“母亲,这个孽障竟然没对您说”
“说什么”孟老夫人看向程微。
程微一脸平静“原想着等父亲、母亲回来,一道禀明的。”
她隐下程雅喝素尘道长符水的事,把上午在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孟老夫人听完猛然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手指着程微怒骂“孽障,你这是要把伯府的名声败光啊,满天下还有哪家女儿是让皇上开口下令思过的你,你还有脸吃饭,给我滚回屋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母亲,只让她回屋怎么行今日要是不能好好教训这个孽障,满京城都要说我教女不严了,以后儿子哪能抬得起头来”
“那你说如何”
程二老爷看程微一眼,冷冷道“就让她去家庙清修吧,以后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孟老夫人点点头。
程澈平静的声音响起“若是这样,那儿子愿意陪三妹回庄子,去守家祠。”
“澈儿,你这是何意”程二老爷一脸不可思议。
程澈一掀袍摆,单膝跪地“儿子不孝,就是父亲想的那个意思。”
“你是在要挟我”
“不是要挟,只是妹妹在庙里清修,身为兄长,如何安心为官”
“你,你这是胡闹”
“儿子心意已决。”
这时,门口的婢女忽然喊道“二夫人来了。”
韩氏风风火火冲进来,一见屋内情景,愣了愣,随后扑到程微面前“微儿,外面传的可是真的小皇孙他,他真的是”
见程微抿唇不语,韩氏身子一晃,死死抓着她的手问“那你大姐姐呢,她如何了有没有被天家怪罪”
程微缓缓抽出手,道“怪罪是难免的,不过大姐姐毕竟是无辜的,皇家总不能因此就废了她。”
韩氏怔了怔,抬手拍拍程微的肩“这是你大姐姐命中有此一劫,不怪你”
“不是这个孽障胡乱给太子妃喝符水,事情会闹成这样”程二老爷怒吼。
韩氏瞪了回去“微儿的符术我知道,断不会是微儿的原因”
“你这是不明是非”
孟老夫人头一阵阵疼,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皇上命三丫头思过,就让她回屋去,以后莫出门见人了。你们吵得我头都大了。”
怀仁伯府鸡飞狗跳,皇宫大内同样人心惶惶。
华贵妃问素尘道长“小皇孙的病,真的毫无办法”
“办法贫道倒是知道一个。小皇孙此症,乃是爽灵有失。需要至亲之人以一滴心血为引,才有可能补全爽灵。这个至亲之人,要男性。”
“太子”华贵妃不由看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毫不犹豫开口“那就请道长一试吧,如何取这心血”
“左手中指一滴指尖血即可。”
“请道长放手施为。”
素尘道长取了太子一滴心血,画符制水,当场喂容煊喝下,目不转睛盯了许久,摇摇头“失败了。”
“那该如何”
“想以此法补全爽灵,本就万分困难。不过”
“道长但说无妨。”
“不过天子乃真龙之体,心血蕴含了先天龙气,若是取天子心血替小皇孙治病,成功几率就大多了。”
“万万不可”华贵妃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