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流涌动
“王兄,来青蛇原作甚?”马车内的华服少年,问。
“父王说那人要来,让我带你避一避。”坐在对面的青年,说。
“是叔父?”华服少年噘着嘴:“父王要接见叔父,也不用把我们赶出来吧?”
“小寅乖。”青年轻柔地说:“为兄带你骑马玩去,等回府了,给你过生辰。”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声突兀响起。
听得声响,青年将华服少年扑倒在身下,以血肉之躯护住他。
外边乱成一团,侍卫和刺客杀了起来。
“王兄!”华服少年哭喊。
“铁将军会来救你的。”青年被箭射中,嘴里流出鲜血,强撑着说完最后的叮嘱:
“别回王府,小心周陇!”
周寅猛地睁开双眼,从挥之不去的噩梦中醒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用手背拭去额头的汗。
他住进了涂辛为他开辟的石室,现在躺在一张石炕上。
“哎~”周寅长叹,叹了又叹。
他一手握住脖子上的吊坠,一手攥住连着吊坠的绳线,上下一拉后,吊坠分成两截。
这吊坠就像一根小竹子,里头是中空的,藏着几张卷成条的黄纸。
周寅将黄纸细细摊平,贴到胸口,嘴角露出又苦又涩的笑容。
此是他已故的父王周戍,赠给他的地契,是他现在仅剩不多的财产。
过了些时间后,周寅下床,洗漱后走出石室,到灶台间生火做饭。
整个过程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先生修炼。
恰巧碰到阿大回来,它背着一筐蔬菜,菜叶上还沾着泥。
它见到周寅,还歪头看了一眼。
周寅心里暖洋洋的,昨天刚念叨着想吃蔬菜,今天就有的吃了。
先生待人真好。
可看外边天色,好像也才刚刚亮,那阿大是找谁买的蔬菜?
周寅有些疑惑,但一想到先生本就神通广大,便也释然了。
学会做饭后,周寅偶尔也会帮先生做一份。但先生隔几天才吃一顿,不像周寅每天都要吃三顿。
做好两碗菜粥后,周寅往涂辛的那碗,多放了两勺糖,然后用勺子搅匀。
......
青蛇原,门窗紧闭的木屋内。
昏暗的里屋内,有两人一坐一站,从得体的服饰上来看,他们的地位应是很高。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所穿的便服似要裹不住那魁梧的身材,一头短发干净利落,面容沉稳坚毅,但有几条见证岁月的皱纹横在脸上。
他将手搭在桌上,旁边还摆着一副铁面具。
他眉宇间本蕴藏锋锐,但此时却眉头紧锁,眼神也很是不安。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蛇纹衣袍。
面容虽发黄得像个务农的中年人,但双眼乌黑极为传神,额头又高又宽,脸宽嘴大,有八面玲珑之面相。
蛇袍男人汇报完毕后,补上一句:“铁将军,事情皆已办妥。”
“有劳樊帮主了。”铁将军叹了声:“我真没想到,小小的青蛇原,竟来了两位仙人。”
“周公子的机缘也许要来了。”樊帮主笑容恰到好处:
“上仙既已救下公子,断没有加害的道理。现在我们替他遮掩了痕迹,也算是结下一个善缘。”
谈到的“遮掩”,是指将受困于马车内的十个男人,全部收编进帮会。
不管这些人同不同意、情不情愿,都必须守口如瓶,涉及到涂辛和周寅的一切,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而执行这项任务的人,自然是那个因装死而活下来的布衣男人。
“如此那便是最好。”铁将军先点头,再摇摇头:
“我们凡人,于仙人眼中,只是蝼蚁。我只怕那上仙,另有所图。”
铁家世代效忠于周王侯。
青蛇会则是周王侯暗中培养起来的一股势力,往日,周戍就是通过铁将军来命令樊帮主。
然而这层关系,只有少数人知晓。
也正是因为留有这一步暗棋,周寅才能在青蛇原隐姓埋名,在追杀下藏了近有一年。
“将军。”樊帮主沉声道:
“黑衣帮后援已死,要杀一杀他们的气焰吗?”
“杀,当然要杀!”铁将军眼神一寒,眉宇尽显霸气。
......
青蛇会之于周王侯,就像是黑衣帮之于陈亘。
陈亘近几年来野心很大,仗着有修仙者撑腰,有了占尽大良半壁江山的想法。
他从那些追杀令中知晓,老对手周戍的血脉,流落于青蛇原。
所以他不惜钱财美色,请动赖老四出手,欲图生擒周寅。
没曾想,竟害死了赖老四。
那位自称毒蜂老人的“上仙”,面色阴沉地找上门来,得知徒儿尸骨无存后,更是气恼得将案台拍成齑粉。
陈亘本以为要大难临头,但毒蜂老人只要求他继续献上血食,还须得按时按量。
得知青蛇原有名“上仙”都惹不起的敌人后,陈亘只好放弃以贱民为目标,转而把目光放到治下百姓。
而这些脏活累活,自然是落到手下肩上,由身为心腹的左将军来执行。
不仅要做得漂亮,还要做得不露痕迹。
......
青河发源自圣山,穿过青蛇原和商盟,最终汇入青阳湖。
湖以西是商盟,以东则是南国。
青河成就了繁华的青河街,而青阳湖旁的南国只是一弹丸之地。
南国地少人也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受战乱袭扰。但怪就怪在,虽然老有人来南国定居,但人口却总是涨不上去。
国君极少露面,更没有开疆拓土的雄心。
南国境内有一座小矮山,终年云雾缭绕,传闻有人误入其中,被活生生困死在内,于是这座矮山便成了谈之色变的禁地。
实际上,此山藏有一处洞府,其主正是那毒蜂老人。
洞府密室中,还保留着数根天然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
他们双眼紧闭,气若游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腹部却滴血般猩红并高高隆起,似要孕育出什么可怖生灵。
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在一起,令人闻之作呕。
而这洞府中,密室不止这一间。这般地狱景象究竟有多少处,也只有毒蜂老人清楚。
他正在四处巡视,目光扫到一根石柱前。
那个被捆在石柱上的男人,肚皮已然破开,身下是凝固的暗红血液。
“大仙,求求你,杀了我吧。”
那男人近乎无声地哀求着,双眼血红,像是快要流下血泪。
毒蜂老人皱了皱眉,探出两指,轻轻一勾,一条白虫就从男人的身体中钻出,疾飞到他的指间。
白虫蜷着身躯一动不动,显然是因培育失败而死掉了。
毒蜂老人手一抬,男人便漂浮起来,然后被带到另一间密室。
密室顶上,倒挂着一个血红的蜂窝,如一个邪异的石榴。
饱满的鲜红果粒间,隐隐可见爬动着的身影。
奄奄一息的残躯,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既无力又软弱。
嗡嗡嗡嗡......
小血蜂钻出蜂窝,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覆在男人身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血肉。
毒蜂老人阴着脸:“绝不能让这群废物,误了我的结丹大计。”
第二十九章 闭门羹
两个月后,夏去秋来。
涂辛在周寅的额间,画下幻灵纹。
于是周寅在旁人眼中,就变成了皮肤黝黑、面容普通的少年。
如果幻灵纹存有灵力,那面容的伪装效果,就能时刻保持住。补充灵力也很简单,把灵石放到幻灵纹的近处,就能让它自行汲取灵力。
这能避免不少麻烦,毕竟周寅的身份,在当下十分敏感。
涂辛带着周寅,去百药谷买了些草药,顺便看望一下涂玉。
全程以马车代步,每逢关卡,只需亮出狂刀门的身份牌,便能让亘武国的士卒识趣地放行。
后来也是坐着马车赶路,到了霞云书院,涂辛便将周寅丢下。
说是丢下却也不为过。
涂辛还记得临别前,周寅那可怜巴巴的眼神。
涂辛也不是无情的人,两个月的相处时光,确也对这个懂事的少年,心生同情。
但也仅仅止于同情。
天下可怜人何其之多,也不缺周寅他一个。留下些钱财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凡人的命运,于涂辛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自然还是仙途更重要。
涂辛这般想着,念头也通达起来。
他现在就在霞云山的脚下,但天色却已不早,于是打算明日再拜访。索性直接席地打坐,闭目修炼起来。
时间就在一吐一呐之间,悄然过去。
翌日清晨。
涂辛打了套伏虎拳,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掐诀念咒,身上红光一闪后,还飘出袅袅白雾来。用法术烘干衣物后,感觉神清气爽。
望向东边,看到一番美景。
霞云山脉的上空,飘着流火般的红霞。大团大团的云雾,飘绕在直插云顶的高山间,于阳光下闪着绚丽的彩光,好似七彩祥云。
这座山脉,美得不似凡间,更像是仙境。
涂辛默念千幻大法的口诀,脸上忽明忽暗,面部线条起伏变化,最终变成一副和善的中年人面孔。
换上便服后,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平凡,属于放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涂辛清楚记得,这里的人妖两族,矛盾很大,仇怨很深。
他之所以不用真面目示人,也是因为怕底细暴露后,招来无尽的追杀。虽说这可能性不大,但谨慎点也好。
涂辛放出一只黄雀,令它留在山脚下、充当起信标的作用,防止自己进山后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
涂辛踏进云雾缭绕的山脉,靠着不俗的轻功,翻过一座座嶙峋的高山。
越深入,灵识越放不远,最后仅能离体三尺,远不及原有的探查距离。
走着走着,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然后整个人弹了回来。凭着脚下轻功,才顺利稳住身形。
突然,一个听起来就很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烦死了,这回是谁,忘带了身份令牌?”
有只白鹤拍着双翅,从云雾中飞了出来,落到某座山头上,看向对面的涂辛。
男人疑惑的声音,从挂在白鹤脖子上的圆珠法器中传出:
“你是何人,来御兽山作甚?”
“胡某一介散修而已,误打误撞,来到贵地。”涂辛拱手说。
“既是误入,那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这位道友,相逢即是有缘。入不入贵宗先且不论,可否帮胡某测下灵根资质,行个方便?”涂辛语气诚恳。
而那人不作回应。
白鹤也转过去身,摇着大屁股就要飞走。
涂辛见状,连忙摸出一个装着灵石的布袋。手一抛,布袋就绕到白鹅的前边,悬停在空中。
白鹅停下起飞的姿势,往布袋凑了凑,又嗅了几下,然后张口衔住。
“我也深知,散修修行不易。”那御兽山修士干笑几声,“但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们每隔三十年,才会对外招收弟子。”
“我能等。”涂辛真诚地问:“下回招收弟子,是在何时何地?”
那人似是思索了一阵,才道:
“待到和光五十年的立春,道友不妨来一趟鹿灵山。只不过,这种撇脚的换形术,还是少拿来显摆为好。”
“好了。”他声音变回懒洋洋的:“我言尽于此,道友早点下山吧。”
“多谢指点。”
涂辛面上仍是客客气气,心里却很是不舒服。现在才是和光三十一年,也就是说,他还要等上近二十年。
而且这人收了灵石以后,也没有帮涂辛测验灵根的意思。
自己的仙途,就此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至于换形术被看穿,涂辛倒并不意外,因为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无法使出功法中更高明的手段。
但这御兽山修士,也只知涂辛用了换形术,却看不清涂辛的真面目。
涂辛下山后,跟着黄雀,来到一家小客栈。
天边泛起暮色,客栈屋檐下点着灯笼,亮着温馨的黄光。
这家小客栈,远不及商盟客栈那般气派,但也算有模有样,装饰得体。
涂辛迈过门槛,从吃饭聊天的客人身旁路过,来到一方小角落,见到了周寅。
他一手翻着本书,一手握着根萝卜。时不时地啃一口,嘴里嚼着萝卜,眼里看着书。
桌上摆着米饭,还有一碗蔬菜羹,看上去没多少油水。
“周小子,怎么就吃这些?”涂辛撩起袍角,大方地坐到周寅对面。
“先生!”周寅含糊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口咽下萝卜,“您怎么来了?”
他倒不是惊讶于涂辛能找到他,而是疑惑于涂辛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你的债主,来找你有何不可?”涂辛半开玩笑地说。
“先生您看,我都只吃这些了。”周寅卖着笑脸:“再宽限几年吧,等我当了......那啥再说。”
“考进书院没?”涂辛不理会周寅的扯皮,直截了当地问。
“没,没考上。”周寅垂下眼,脸颊有些发烫,声如细纹地说:
“这里吃住都要花钱,我想跟先生回去,学上几年,再来考书院。”
“成。”涂辛端着严肃的面孔:“但绝不可打扰我修炼,否则随时撵你出去。”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周寅表情乖巧:“我还有一事,想求先生。”
涂辛点头以示答应。
“我想回西良看看。”周寅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第三十章 乱世之苦
“快闪开!”
“滚开!”
“快!”
车夫一边喊,一边勒紧缰绳,因为马车快要撞到一个老人。
马儿嘶鸣,猛地抬起前蹄,车厢因而摇摇晃晃。
坐在里边的涂辛,往车厢底一拍,稳住了整辆马车。
“老东西,你是聋了,还是瞎了?”车夫指着倒在地上的老人,破口大骂。
老人瘦得皮包骨,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如沟壑,一双老眼写满惊惧。
他捡起掉在一旁的竹拐杖,撑起一副病恹恹的老骨头,咳嗽数声后,有气无力地说:“俺这就滚。”
却见周寅走下马车,顶着一张假面孔,很有礼貌地问:“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老人摆摆手,低眉顺眼地说:“是俺不长眼。”
“你要去哪?是要回家吗?”周寅问。
“没家回了。”老人指了个方向:“俺回村去。”
闻听此言,周寅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发现正好顺路,于是说道:
“恰好顺路,老人家您上车,我们捎你一段。”
“不成。”老人使劲摇头:“俺身上太脏了。”
“没关系的。”周寅搀着老人走向马车。
老人半推半就的走过去,走上马车前,鞋底用力地蹭了几下地面。
车夫见涂辛没反对,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爷好。”老人刚见着涂辛,便埋下头。
涂辛闭起眼,不做理会。
老人就挨着周寅,坐到涂辛的对面。
他屁股挪来挪去,双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看起来很是紧张,还好有周寅陪他聊天,还不至于如坐针毡。
老人吐起了苦水。
老人跟周寅差不多大的时候,和他爹一块进山挖煤,后来他爹被坠落的巨石压死了,于是他娘就改嫁了,他为了养大弟弟,就接着挖煤。
直到今天,才被监工“请”了出来。
弟弟是个好汉,应召上了沙场,却没能回来。
所以他说“没家回了”。
老人似是好久没向人倾诉了,越说越激动,突然伸手抓住周寅。
老人的手很丑,像块黑炭,因为抓得很用力,还把周寅吓了一跳。
周寅强忍着不适,但面上不显。
“小先生,你是个读书人,懂得肯定比我多。”老人认真地问:
“你说人死后,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吗?”
“也许有吧。”周寅宽慰道。
“这么说,我还能见着他们。”老人露出诡异的笑容。
“别想不开。”周寅摸出一个钱袋,放到老人手上,“日子总得过下去。”
恰巧此时,马车驶进了老人曾住过的小村。
乡间小道的两旁,盖着破旧的木屋和草屋。
村里有稚童、妇人、老人,但年轻男人很少见,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走路慢吞吞的。
瞧见马车来了,村民们一下精神抖擞,都凑过来蹭热闹。
也不知是哪位人物,光临这座小村。
老人扭捏了几下,最后还是收下钱袋。走下马车前,他深深地望了周寅一眼:
“小先生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的。”
老人转过身,一手拿着竹拐杖,一手拎着钱袋,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钱袋里的铜钱,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如仙乐般动听,令人神往。
村民们热情地围了上去,和老人叽叽喳喳地聊了几句。他们沿着老人所指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堵到马车附近。
好些个人,直接扑通一声跪倒。
“小先生发善心啦,要赏我们铜钱!”
“小先生,您就是活菩萨!”
“老爷,小先生,求你们了!分我些银两吧。”
“俺就要铜板,愿意为老爷做牛做马。”
“老爷,我不想让孩子饿着,只求您赏口饭吃。”
“娘亲,我也想坐马车。”
……
周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呆住了,根本不敢下马车。
“还不走?”涂辛催促。
“闪开!都闪开!别挡道!”
车夫挥着马鞭,发出噼啪响声,吓得村民退到两旁。
马车急急驶离村庄,但仍有数声咒骂追了上来。
那些依稀可闻的恶毒话语,叫少年无比震撼,心头涌起酸楚。
“先生,我做错了吗?”周寅强忍着鼻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有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涂辛半睁开眼睛。
“我西良百姓,为何就要饱受疾苦?我又岂能坐视不管......”周寅少见地顶嘴。
“周小子,这就是乱世,非人力所能改变。”
涂辛闭眼,继续修炼。
第三十一章 问心
西良,王城外的某座小山头。
秋夜的凉风,吹向站在山头的周寅,似也带来绵绵哀愁。
山下的王城,亮着百家灯火。周寅住了有十年的王府也在其中。
他俯瞰着王城,感觉它小小的。
一趟旅途下来,少年略有成长。同时,涂辛对周寅的想法有所改变。
于涂辛而言,他跟周寅本该各走各的,奈何御兽山鹤眼看人低。他虽不想牵扯太多因果,但这因,早在那个巡察使身死时,便已种下。
说得难听点,大良之乱就是因涂辛而起。
涂辛想着暗中扶持周寅,让他承其父志、维稳大良局势。待修仙界出手,将这乱世终结,周寅也算是有功,涂辛也能了却这段因果。
但真正让涂辛作出决断的,并不是玄乎的因果,而是更为现实的利益。
他在旅途中,发现西良有座未经开采的小灵山,灵石储量少说也有千百来块。
所以于情于理,涂辛都打算对周寅好点,让他能早点还债。
“想家了?”涂辛走到周寅身后,伸手搭向他的肩,“要不回去看看?”
“想是想。”周寅扭过头来,眼神露怯:“可我怕......”
“别怕。”涂辛笑了笑:“有我在,只有别人怕你。”
周寅打心底里认同这句话,先生带来的安全感,甚至超过了铁将军。
可先生总戴着面具,平日里也不愿多说话,关系算不得生疏,但也谈不上亲密。今晚说的话,却处处显着关心。
更让周寅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涂辛绕到周寅的身前,然后半蹲下来,两只手往后一伸,“快上来,我背你下山,到了你家,看一眼就走。”
“这......”周寅怔了下,因为涂辛的语气太过于自然,就像是他的长辈一样。
“快点。”涂辛催促道:“再磨蹭下去,到天亮了,也回不了洞府。”
“来了。”周寅硬着头皮,爬了上去。
背着周寅从青蛇原到洞府的,是阿大。
而现在,却是涂辛背起周寅。
月光下,涂辛轻轻一跃,自小山头跳下,秋风呼啸着拍打脸颊,吹得黑发肆意狂舞。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周寅忍不住想大喊救命。
而下一刻,秋风竟温柔起来,宛若一双微微凉的大手,把两人轻轻放下。
乘风而游,好不快哉。
有先生在,自己还怕什么?想通这一点,周寅发自内心地笑了。
涂辛第一次看到,周寅笑得像个少年。
......
西良王城,王侯府前。
朱红色的大门前,放着一对威风的石狮子。
琉璃瓦铺成的屋檐下,挂着六角灯笼,照得王侯府很是富丽堂皇。
避尘符形成的圆柱形护罩,不大不小,正好将涂辛和周寅罩住。
涂辛使出轻功,带着周寅越过大门。
穿过一扇扇拱门,走过一条条长廊,经过一座座庭院。路上风景不改,依旧是记忆中的假山、竹林、花园,鱼塘......
好些个仆人来来往往,但瞧着都很面生。
府里的人变了。周寅想。
两人走进一座大殿,里面正摆着酒宴。
刚进来,周寅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肉香味,望见案上摆满的美酒佳肴,心里一算,觉得那两人决计是吃不完的。
坐在高台之上的华服男人,左右搂着一个身段玲珑的侍女。他脸上生着横肉,面相有些凶,因而有着几分威严。
其人名为周陇,正是周寅的叔父,如今执掌西良大权。
坐在大殿一侧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向周陇汇报生意时,还不忘溜须拍马。
他叫郑有财,是周陇的心腹,很善于敛财。既是大官,也是大商人,掌有数家店铺,甚至连关系到民生的米铺也包括在内。
听两人聊着利益往来,涂辛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心生一计。
涂辛先把周寅推出护罩,只让周陇恰巧看到,然后再把周寅拉回来。
“小寅回来了?”周陇面色一变,连连眨了数下眼睛。
“君上。”郑有财面露疑惑。
侍女被粗暴地推开,娇吟一声,半躺在地毯上,衣裙滑落露出香肩,显得楚楚可怜。
而周陇不管不顾,甚至拔出佩剑,在殿内仔仔细细的搜查了数遍。
但周陇什么都发现不了,因为涂辛已经带着周寅上了梁。
“退下。”周陇一挥手,屏退了侍女。
“奴婢告退。”侍女们扭着腰肢离开。
“寡人酒喝多了,竟以为侄儿回来了。”周陇脸色愈发难看。
“君上已大权在握,这西良还不是您的天下。而周寅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郑有财拱手说。
“留着终究是个祸患,周寅一天不死,寡人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周陇喝了口闷酒,将酒杯随手一摔,“陆峰究竟在忙什么,还没找到周寅。”
“君上切莫动怒,许是有人暗中保护周寅。不然以陆副将的本事,早该得手了。”郑有财腆着笑脸。
“卿有何计,助我杀周寅?”周陇板起脸。
“这......”郑有财心里叫苦,本来他们相谈甚欢,却突然聊起了周寅,气氛一下就不美了。思索一阵后,也只提出个笨点子:
“不如在连天城安插探子,来个守株待兔?”
“尚可,此事便托付给卿了。”周陇面色稍缓。
“君上放心。”郑有财嘿嘿一笑:“我出财,陆副将出力,定将周寅手到擒来。”
他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既占了功劳,又把脏活交给别人去干。
而后,两人揭过这个话题,聊起他事。
在侍女走出大殿后,梁上的两人便落回地面,看完了这场好戏。
听到“祸患”二字时,周寅脸色大变,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脑袋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后来的谈话,都没能听得清楚。
王兄告诫过,要小心周陇。
但周寅心底里,还是对叔父抱有幻想。但当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时,周寅只觉如坠冰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那可是每年生辰,都会来看自己的叔父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
周寅那清秀的模样,骤然变得狰狞扭曲,牙齿咬得嘎嘎响。双眼血红,瞪着周陇。
周寅想过这么一天,等找到了仇人,先揭发他的恶行、让世人唾弃他,然后再亲手杀死他。
可这天真的来临时,却只能颓丧于自己的弱小,只能唉声叹气,继续苟且偷生。
“先生。”周寅大声喊了句,而后却放低了声音:“我该怎么办?”
涂辛分析起形势:“
想报仇的话,摆在你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
第一条,我今晚便替你杀光仇人,待你册封为王之后,须得立即将灵石献于我。这条路自是爽快,但后患无穷,想必日后你也坐不稳这王位。
第二条,就是要你忍着,等以后变强了,再回来报仇。这条路一定会很漫长、很难熬,但更稳妥、更踏实。
选哪条?想好了,再告诉我。”
周寅痛苦地闭上双眼,内心天人交战。究竟是要逞一时之快,还是要继续忍气吞声?
“想想心里,到底要什么。长大以后,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涂辛开口点拨。
被仇恨蒙蔽双眼,自然无法看清内心。
得到点拨后,周寅想起饱受疾苦的西良百姓,想到城外那些生下来就入贱籍的人。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合乎道理。
他想着当上大王后,要让西良百姓安居乐业。
他以为没有人生下来就有罪,按照道理,该将这贱籍废除。
内心有了答案后,周寅强忍住鼻酸:
“父王,王兄。小寅今天,终于知道谁是仇人了。可我现在没本事,只能继续藏着。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报此血仇。”
“叔父!”周寅握紧了拳头,狠狠地刮了周陇一眼:“不,现在该叫你周陇了。我绝不会让你永远得意的。”
“该走了。”涂辛伸手,稳住周寅发颤的肩。
周寅重重地点了下头,跟着涂辛,目不斜视地离开王府。
第三十二章 公子拜师
胡先生的用心,周寅真切地体会到了。
刚回到洞府,先生便叫阿大去干这干那,不仅帮周寅阔建居室,还开辟出一间与居室相连的书房。甚至还将石床改造为石炕。
后来过冬时,周寅享受到了石炕的温暖,又向先生请教石炕的造法。先生很大方,直接将制作图纸送给周寅。
周寅将它藏到吊坠中,想着当上大王以后,要将石炕推广到民间。
回到洞府的第二天,先生耐心地讲解计划,包括如何培养周寅。
听完计划,周寅遗憾于不能亲手杀死周陇,但先生拍着胸脯说,会让周陇生不如死。
先生以为,虽则周陇犯下大罪,但毕竟长辈的身份摆在那里。若让周寅亲手杀了,往后难免落人口舌,遭小人抹黑。
先生还说,要破例收周寅为记名弟子,传授两门失传已久、绝不外传的武功。一门轻功,一门护体气功。
拜师礼很是简洁,只让周寅礼貌性地鞠了一躬,称谓也不用换,仍叫涂辛为先生。
于是周寅自此开始练武,每天都要喝点兑水的灵液,反复地上山下山,来回踩着高高的木桩,以此练习轻功。
脚扭伤了,就找先生拿药。
阿大则在一旁盯着,时刻准备着接住摔下来的周寅。
叫周寅郁闷好几天的是,先生竟让一只黑蚊子来检查功法的进展。
周寅运转硬甲功,以游走在手臂上的真气形成一层气罩,抵御黑针般的蚊子嘴。
然而,黑蚊子轻易地刺破了气罩,得意地吸走了血,送来气人的大红包,最后被啪的一声打扁,化成一小滩血。
先生又说,为完成整个计划,还需要樊帮主和铁将军出力,所以必须见上他们一面。
能见到分别已久的樊易叔叔和铁安叔叔,周寅自然是很高兴。
因为有青蛇会的帮众带路,先生顺利地见到了樊易。先生将计划简要说明后,又让樊易约来铁安,希望三人一起商讨大计。
樊易满口答应,并以言语和行动来支持。
而铁安则忙于军务,来密会时还得防着周陇起疑心。
所以这场密会拖了许久。
眼见天气转凉,先生带着周寅下山,打算去商盟买些过冬物品。
临近连天城时,虽然周寅顶着假面孔,但还是心有余悸,于是怯生生地躲在先生后面,小手紧紧地抓着先生的袍角。
进城后租了辆马车,一路走一路买,买来的棉被枕头、笔墨纸砚、书画、屏画、香炉,将马车厢装的满满当当。
来到许家裁缝铺后,先生碰到了熟人。
许晴见到来人穿着她爹做的白袍,戴着她亲手做的金狐面具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这个俊逸不凡的男人是谁?怎么穿着糙汉胡九的衣服?
先生作出解释,先前之所以易容,是因为要躲避仇人。
许晴勉强接受这个解释,领着化名为周虎的周寅看衣裳。她摆出大姐姐的姿态,叫周虎做人要诚实,尤其不能骗女孩子。
周寅点头如捣蒜,默默记下“胡九”这个名字,然后欢喜地挑选衣裳。
而先生却说,周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不用买太多。
许晴忍不住白了他几眼,以为涂辛是个小气鬼,只对他自己大方。
见到周寅乖巧地放回衣服,许晴除了夸他懂事,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个学徒王空,从涂辛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心上压了块巨石,生怕女人被抢走。直到见许晴不怎么待见涂辛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最近,遇上了天大的好事。
有群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人,硬要买下他们家的茶水铺,为此足足付出了五百两白银!
王空因此也分到不少白银,终身大事算是有着落了。
第三十三章 先生自有妙计
青蛇原,门窗紧闭的木屋前。
大门被涂辛屈指敲响,发出三长一短的响声。吱呀一声后,从里边慢慢拉开,探出一张笑容可掬的黄面孔。
樊易脚步一挪,然后侧身而立,做了个里边请的手势。
涂辛下巴一点,淡定从容地走进屋内。
周寅跟着先生进屋。
狭小的木屋内,只有四人,还有一桌四椅。
严肃的氛围铺满整间小屋,周寅感到有些紧张,心一下提了上来。
因为这场密会,或能载入史册,被后人当作历史性的会晤。
但前提是,周寅要在未来夺回王位。
铁安早便起身离座,现在已经和樊易站到一起。
两人互看一眼后,皆躬身行礼,齐声说:“见过仙师大人。”
涂辛双眼微咪,以冷厉的目光扫视两人,随后竟放出磅礴的灵压,来了个下马威!
灵压狂风般袭来后,樊易像是一根摇摇摆摆的柳条,仿佛随时要被折断;铁安稍体面一些,但脚跟也开始发抖,如一棵将要连根拔起的大树。
好在狂风只吹了三息。
“往后,仙师二字不许再提,只许称我为胡先生。”涂辛厉声问:“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我并非凡人?”
“胡先生教训的是。”樊易满脸堆笑:
“您且放心,小人已将一切都打点好了,知道您身份的,都会守口如瓶。敢多嘴的,小人一定让他闭嘴。”
“铁某也不是多嘴的人。”铁安半低着头,但眼里的戒备更深了。
涂辛微微点头,拉着周寅落座,然后对杵在原地的两人说:“樊帮主,铁将军,你们也坐。”
待那两人落座后,涂辛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精心捏造的“真面孔”。若没有那条从额头裂到鼻梁的伤疤,这张脸也能说是清秀。
涂辛并不排斥屋内三人的视线,反而淡淡一笑:“该谈正事了。”
铁安和樊易都是聪明人,此时也明白了涂辛的用意。
先生不是单纯的教训他们,而是为了展示实力,从而确立上下级关系。现在显露真面目,则是为了打消内部之间的猜忌。
对修仙者来说,这已经算是给予了凡人足够的尊重。
听着涂辛娓娓道来,铁安时不时地点头,眼里的戒备也慢慢化开;樊易则既有欣喜,也有担忧。
“铁将军,我们在明面上的敌人,是否只有这三人?”涂辛问。
“不错,若说周陇是一条毒蛇,那么陆峰和郑有财就是他的两颗毒牙。除掉这两人后,周陇就不足为惧了。其余残党也可一网打尽。”铁安语调沉稳。
“恕樊某冒昧。”樊易双眼晶莹:“先生谈到的弃子,可是要在本会中挑选?”
弃子,自然是要在计划中牺牲的人。
“非也。”涂辛一摆手:
“弃子的人选,我自有安排,不会牺牲青蛇会的人,也不会牺牲潜蛟盟的人。樊帮主送来的人,我都会好生对待。”
计划中,需要成立一支专为周寅积累财富的暗势力,名字就叫潜蛟盟。成员皆从青蛇会挑选而来,可以看作青蛇会的上层组织。
“多谢先生,是樊某多虑了。”樊易得到承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于是连忙赔罪。
而周寅的眉头,却皱得厉害。
“公子。”铁安劝说:“欲成大事,总要有人流血。”
而后周寅保持沉默。
“此计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为周寅造势,让他尽快地把王位坐稳。而我们皆可从中得利。你们也尽管放心,周寅称王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任何事。”涂辛总结。
之后,四人又在细节方面,稍稍聊了一会。
铁安还捐出积攒已久的五十两银子,说是要给新势力添砖加瓦。
樊易满面春风地介绍一个个人才。
后来,见外边天色也不早了,这场密会便就此圆满结束。
圣山,涂辛洞府。
“先生。”周寅弱弱地问:“还有其它办法吗?我不想有人牺牲。”
涂辛轻笑一声,摸出巴掌大的人形傀儡,再单手一抛。
傀儡边落下,边涨大,身躯光芒一闪后,幻化成一个美艳的女人。
傀儡女人笑靥如花,向周寅矮身行礼:“见过周公子。”
周寅瞪大了眼睛。
“周小子。”涂辛放声大笑:“这个木头人,也舍不得吗?”
“是小子多虑了。”周寅赞道:“先生果然神通广大。”。
“此事你知我知,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涂辛淡淡地说。
“先生这么小心,是为了防仇人吗?”周寅问。
“也不全是。”涂辛解释:
“主要还是因为,修仙界不容许散修插手凡俗之事。所以这类远超凡人想象的手段,绝不能拿出来显摆。既然他们认良国为正统,那我们就不能学陈亘那般,与良国作对。”
“你出身很好,没必要造反。”涂辛顿了顿,接着说:
“只需子承父志,继续以光复大良为名号,帮良国维稳局势。待到修仙界出手,将这乱世终结后,你还能以王侯自居,封妻荫子,享尽荣华富贵。”
“我懂了。”周寅笑容干涩,小手攥得更紧了:“天子的权力,当真是天赐的。”
第三十四章 讲道理
涂辛顺着计划,在西良王城附近的县城中,先挑了些地段好的商铺,然后再花钱买下,用来开药馆和摆肉摊。
每家医馆,都有一个重金聘请来的郎中,还有樊易送来的人才。这些新成员会识字,人也比较机灵。能帮忙抓药煎药,打打下手。有几个嘴甜的,还跟着郎中学起了医术。
药材自然是从百药谷进货,由涂辛去采买。
肉摊则不用请外人,只要一个会算账的,剩下的人出力气就行。
第一伙人圈养六畜,第二伙人运六畜,第三伙人宰杀六畜、出摊卖肉。
算是一条完整的生财之路。
然而,这条路在运六畜的路上,断了。
因为白银寨的恶匪!
很多年以前,在白水山还是座宝山的时候,有个大商人来白水村招工,号召村民进山挖矿。
大商人很有钱,开出的工钱比村民种地赚的要多得多,于是村民们扔掉了犁地用的钉耙,扛起镐头去挖矿。
但好景不长,宝山没过几十年就被搬空了,那个大商人的后人没有良心,拍拍屁股就跑了,还赖掉了拖欠已久的工钱。
怒不可遏的村民,索性上山做了恶匪,专门打劫商队。还在山头建了座白银寨,就此成为一股杀之不尽的黑恶势力。
大良陷入内乱后,白银寨愈发猖狂。潜蛟盟迫于压力,也送上了买路钱。
但这群恶匪着实可恨,即便收了买路钱,也要抢走潜蛟盟的货,甚至还打伤了潜蛟盟的人。
受了委屈的盟内成员,将此事写进信中传给樊易,而后樊易再传给涂辛。
涂辛思量过后,打算亲自来解决此事。周寅也跟着来了,说是要同那山匪讲讲道理。
于是,他们就坐着马车,一直跟在拉货牛车的后面,一路护送,直到抵达肉铺为止。
而赶马车和赶牛车的人,都是涂辛的傀儡。
牛车上,放着装有猪肉的木桶,还有数头关在猪笼里的生猪。
路过白水山时,白银寨的山匪闻着味就来了,鼻子比狗还灵。
数十个山匪从路两旁冒了出来,将马车和牛车团团围住。
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狂。
“弟兄们。”领头山匪举着刀:“我们又有肉吃了。”
阿大停下牛车:“你们不该这样。”
涂辛在周寅和阿大的身上画了相同的灵纹,所以周寅现在能以阿大的眼睛观察山匪,并可以借阿大之口,同山匪讲道理。
“呦呵。”领头山匪大笑:“爷倒想听听,你想咋着?”
“我们潜蛟盟,已经依着你们白银寨大当家定下的规矩,交了买路钱,十两银子一分都没少,之后一年里,白银寨都不能打劫本盟,更不能对本盟的人动粗。而且,你们占山为匪,本就是在做恶事,若再出尔反尔,就连禽兽也不如。我劝你们尽快下山,找一份正经活干,别再做恶了!”
阿大说得很流畅,越说声音越响。
周寅自忖已把道理讲明白了。
然而,山匪们却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某个山匪忍不住笑出声来后,一众山匪才终于哄笑成一团。
“哈哈!还真给爷摆上谱了?”
“敢和爷这么说话,不要命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肚里有点墨水,就敢来教训我们?
“一个小小的赶车伙计,还管得这么宽?”
“一看就是个瓜脑壳。”
“那个什么潜蛟盟,有谁听说过吗?”
“这种小帮小派,能有几个人啊?哪比得上我们白银寨。”
众山匪骂了回去。
“你......你们简直不可理喻。”阿大说。
“朋友。”领头山匪向后一招手,示意手下人安静,“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这也不算打劫,只是弟兄们守山辛苦,向你们讨点辛苦费。”
“到底想怎样?”阿大问。
“那三桶肉,归我们了。”领头山匪指着牛车上的木桶,说。
阿大沉默片刻后,点头答应。
领头山匪指着阿大,皮笑肉不笑:“你来搬。”
于是阿大将木桶搬到地上。
“真听话。”领头山匪笑容更盛:“再把它搬上去。我是说,搬到山上去。”
众山匪又哄笑起来。
“别走啊,是不是害臊了?”
“来来来,进了我们山寨,再来讲讲理。”
阿大不理会嘲笑,径自走到马车旁边。
周寅默默运转硬甲功。
同时,涂辛掀开了车帘,提着剑走下马车,冰冷的目光环视四周,声音更是冰寒彻骨: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我就替你们当家的,做一回主。”
“还挺横!”领头山匪扭过头,往身后一招呼:“弟兄们,一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用手抹了下脖子,发现喉咙上插着一柄小刀,温热的鲜血沾满手掌,并止不住地往下流。
领头山匪眼一花,整个人往后倒,砸在地上,倒进血泊里。
“小心,他会飞刀。”
“一起上,给头儿报仇!”
数个山匪举着刀,嘴里哇呀呀的喊着,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而涂辛不慌不忙,手掌一翻便掷出数把飞刀,直直地扎进了山匪们的胸口。
他们捂着胸口,痛苦地倒下。
而后,从竹筒吹出的毒针,回旋而来的燕尾镖,嗖嗖射出的袖箭,一应对准了涂辛。
但涂辛脚步一转,身影一阵模糊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锵~
伴着一声清越长吟,寒峰剑出鞘。
山匪眼中,涂辛身法飘逸,手中雪剑好似一弯模糊的皎月,快到叫人无法看清。只等月光横于脖颈前时,才亲身品尝到了月光之寒。
无头躯体之上,血如井喷。
人头骨碌碌的滚落,又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还凝固着惊讶的表情。
不过几十息的功夫,这群山匪便被涂辛杀到仅存一人。
那幸存下来的山匪,扑通一声跪倒,死命地磕起响头。
边磕边喊:“大侠饶命!”
“我不杀你。”涂辛用手帕拭去剑上血污,动作既优雅又冷酷,“只同你讲些道理。”
山匪埋着头,听候发落。
“你们这伙人,三番五次地刁难我潜蛟盟,现在可知错了?”涂辛问。
“知错了!”山匪声音发颤:“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涂辛下巴点了一下:
“告诉你们当家的,如果再放任手下,对我潜蛟盟不利的话,我便会亲自上山,来讨个公道。”
“小的一定把话带到。”山匪把头埋得更低了。
阿大从牛车上取下两个木桶,然后将三个木桶搬到路旁。
“我们很讲道理。”涂辛扔掉手帕,收剑入鞘:“以后的买路钱也不会少,但我潜蛟盟的人,万万动不得!”
涂辛说完,毫不理会那山匪的感谢话语,直接坐回马车。
车轮骨碌碌转动,从一片狼藉中离开。
奔走的马车间。
亲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周寅不光脸色煞白,还有些心惊肉跳。他自然不会对这群山匪心生同情,只想着尽快成长、剥去软弱,所以强迫自己去看。
“以先生之实力,剿灭白银寨也并非难事,为何要委曲求全,给他们买路钱呢?”周寅问。
“做生意嘛,有时总要低头,要和气生财。”涂辛笑了笑:“我虽能罩着潜蛟盟,但有时难免也顾及不到。而且这里的山匪,是杀不光的。”
“杀不光?”周寅疑惑。
“山下,还有那么多村民呢。”
“村民变土匪?这也太荒唐了。”周寅讶然。
“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当下可是乱世。以前的道理放到现在,自然也就行不通了。”涂辛话里有话。
“谢先生解惑。”
随后,周寅拿起一卷书来看。
待到天下太平,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讲道理罢。周寅心想。
......
商盟,某家靠近连天城的小客栈前。
寂静的夜里,小客栈的大门被敲响,发出三长一短的笃笃声。
“青蛇不出笼。”压低嗓音的女声从门内传出。
“入......入水冲......冲脚箩。”
这个磕磕绊绊的女童声音,如黄鹂般动听,但却带着浓重的口音。
于是门内门外,都沉默了片刻。
“小妹。”少年略显无奈地开口:“该说,入水成蛟龙,才对。”
听到正确暗号后,木门立刻打开,屋外的少年少女们鱼贯而入。
这家客栈,已经被涂辛买下。
客栈里的暗卫和丫环,都是自己人,全是铁安派来的。
暗卫自是守护本盟人员的安全。
丫环的职责,则是帮新成员适应城内生活,比如改掉口音,免得让人瞧出身份。
因为涂辛是偷偷地带着新成员,从青蛇原直接飞过五丈高的城墙,混进了连天城,并躲过了城内城外的守卫,从而省下了买通行木牌的钱。
毕竟,那些避尘符放着不用可就浪费了。而避尘符生成的护罩,以凡人的肉眼是看不来的。
所以在新成员的印象中,胡先生也没有使出什么仙家手段,仅仅只是轻功很好。
但涂辛没有用光避尘符,而是给自己留了三张,以防不时之需。
第三十五章 霞云遮天
和光三十二年春。
待到盟内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之后,涂辛终于能从百忙中抽身,顺着计划的下一步,来到霞云国。
周寅又跟来了。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考了一回霞云书院,没想到后来,竟以甲等的成绩顺利通过了。
周寅这才明白,霞云书院会依据考生的出身,调整考卷的难度。
周公子去年来这里时,不仅风尘仆仆,还隐瞒了身份,因此拿到的考卷难度很高。
事实上,霞云书院本就是给世家子镀金的地方,并不欢迎平头百姓。
周寅之所以想进霞云书院,也是因为两位王兄曾来这里进修过。而轮到自己进书院时,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尽管先生说过好多次,要周寅和世家子们打好交道。
可周寅,始终觉得难以融入他们,也提不起结交的兴趣。
明明都是身处乱世,为何他们就能安享太平,而西良百姓却要饱受疾苦?
每每看到他们安逸的笑脸时,周寅便会忍不住这样想。
这个问题,周寅私下里问过一个老先生。
老先生,名为李恤。
年轻时,曾自比鸿鹄。
虽则出身贫寒,却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霞云书院。后来因仕途不顺,辞去了官职,带着平生著作离开皇城,回到家乡。
自此之后,便自称流雀先生。
因为他的理念,不被皇帝所认可。
他曾劝谏皇帝,要派遣驻军到连天城。一来是为支援连天城抵御兽潮,二来是为稳固统治,以防连天城反叛。
他还进谏过皇帝,要削减王侯们的封地,并下令让他们多多进献贡品。以此来扩充国库,从而减轻徭役。
但皇帝却对此置若罔闻,从来不认为大良如李恤所说那般,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而现在,此危言真的应验了。
于是李恤名声大噪,同时也被霞云书院请来教书。
他有次来教书时,遇见一个既好学,又合眼缘的门生。
于是,他来到霞云书院的藏书楼,想着从中取回自己的著作。
而那些著作,竟然全部消失了。
藏书楼并非守卫森严,但以常人的本事,也无法不着痕迹地盗走书籍。
后经试探,李恤越发觉得那些书籍,应是落到了那个门生手里。
那门生,正是周寅。
盗书人,却是涂辛。
因此,李恤是这般回答周寅的。
“两域百姓的命运之所以不同,固然是因为所处地域不同,以及有着不同的内忧外患。而一国若想福祚绵长,还得顺天应时,得天相助。”
言外之意是,霞云国的背后,有靠山。
所以,那些王侯能达成一致,愿意将封地合并起来,组建霞云国。而且他们只对抗陈亘,并不想开疆拓土,更不像西良那般,有着乱七八糟的内乱。
说完,李恤还漫不经心的补充道:
“我本欲将楼里的藏书,赠与周公子。没曾想这些书被人瞧上,自行拿走了。老朽以为,那人行事近乎神不知鬼不觉,也有如天助。”
闻听此言,周寅面上强装镇定,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于是说:
“也许那盗书人,只是轻功好。待他良心发现,说不定会主动归还的。”
李恤只还以微笑。
那双皱纹簇拥着的清澈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李恤也许猜到了,世上存在着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绝对力量。纵使弄不清背后之人的真面目,但也洞悉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历代皇帝,都不过是傀儡罢了。
那李恤又有何理由,去辅佐一个傀儡?
可他何以断定,周寅身后之人不简单?
只是单纯的试探?
还是以为周公子既能安全来到霞云国,身后必有奇人相助?
周寅越想,越觉得李恤深不可测。
事后,周寅将此事说与先生。
涂辛只说,先暂且观望,而后将盗来之书还于藏书楼。
到后来,李恤真的将书赠与周寅,并在里边添了许多注解和新内容。
周寅受此恩惠,不由地躁红了脸。因为之前他并不知晓,涂辛会去偷藏书楼里的书。
涂辛得知整件事的经过后,打消了灭口的想法。
此事的确做得不漂亮,本来以涂辛的性格,也不会偷书,而是该抄书。
但他最近忙于赚钱。
因为现在的白银储备,已经快要空了。
但涂辛在霞云国另有收获,将之全部当给当铺的话,也能收获一笔横财。
毕竟,发展势力很耗钱财,白花花的银子如水流去。比如,涂辛为和姚国丈做成一笔生意,甚至还主动献上了六百两白银。
只为了让周寅的地契,经过姚国丈之手,而后再转给胡九。旁人眼中,那原主为周寅的地契,便是胡九从姚国丈手上买来的。
涂辛正是想扯姚国丈来做虎皮,从而名正言顺地使用地契。
姚国丈身份尊贵,自然不惧周陇那群人,既然涂辛不惜重金相求,那他岂有拒绝的道理。
收到这笔意外之财后,姚国丈打算在府内,多安排几个护卫。
因为最近霞云国来了个大盗,很喜欢偷富贵人家的珠宝首饰。虽不曾害人性命,但也闹得一时人心惶惶。
姚国丈正思索时,丫环跑来敲门,然后告诉他,五小姐把花养死了,说是想再买几盆。
姚国丈应允。
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还是个药罐子,所以平日里都深居闺中。姚国丈很担心她以后不能生育,以至于嫁不出去。
五小姐的闺房内。
五小姐名叫姚梦灵,现在快满十岁了。单看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就知她是个美人坯子。
但她看上去总是病恹恹的,柔弱到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
桌上的红木托盘里,摆着一碗难闻的中药,还有一盒精致的糕点,都是丫环刚刚端来的。
小姑娘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如临大敌般地盯着那碗药。耳边却想起大夫说要按时吃药,不然会落下病根。
于是她轻启稚嫩的檀口,蹙着眉,抿了一小口药后,便双手捧着药碗,将碗里的药均匀等分,浇到各个花盆里。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是要不偏不倚地挥洒甘露一般。
倒完药,她先解下腰间的香囊,然后再松开束口。
雪白的小手捏着香囊,绣鞋轻轻踩着地面,绕着花盆转了一圈又一圈。
做完遮掩,她唇角翘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惬意地吃起了糕点。
第三十六章 驭下
西良王城,虽不及青河街繁华,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热闹之地。
坐落于王城内的安平客栈,是一家百年老店,亦是人来人往之地。
早在和光三十年,在先王遇刺以及两位公子失踪之后,原属于公子的安平客栈,便被预谋已久的郑有财当作肥肉吃掉。
郑有财还授意手下人,用尽手段也要把原来的掌柜和伙计换掉。
而到了和光三十二年,安平客栈又易主了。
因为胡九拿到了地契。小施手段,便轻易赶走了这群鸠占鹊巢的恶人。
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后,潜蛟盟接手了客栈生意。
安排到这里的伙计,长相都比较白净,且善于和人打交道,来之前还在商盟学了些手艺。
所以,他们适应得很快。但有个叫燕子的小姑娘,做了些“牺牲”。
秋季清晨,安平客栈的大门前,停下一辆马车。
穿着白袍、带着金狐面具的涂辛走下马车,前来视察生意的同时,还带来了手信。
“胡先生来了!”少年徐鹰兴奋地喊。
他在窗边看到胡先生后,两步并一步地走上前,打开了客栈的大门。
于是客栈内的伙计们,干活更卖力了。
擦窗的擦窗,抹桌的抹桌,扫地的扫地,烧水的烧水,算账的算账......
“先生,您的厢房我打扫得可干净了。”
“先生,热水等下就送来。”
“我给先生做桂花糕去,等下也送到厢房。”
“先生您看脚下,这地我拖的。”
“窗我擦的。”
......
列成一排的伙计们,争先恐后地献起殷勤。
涂辛还以微笑:“大家辛苦了。”
说完便转身,径自走到柜台前,放下一个鼓鼓的钱袋。
柜台后边,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眼下有一黑痣的清秀小姑娘。
“阿文,燕子,工钱你们来发。”涂辛说。
闻听此言,小姑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巴却闭得牢牢的。
就是她,把暗号说成了‘入水冲脚箩’。因为实在改不掉口音,所以只好先装哑巴,免得让客人瞧出身份。
她现在跟着做账房的阿文,学算账和记账。
阿文是个寡言少语的中年人,察觉到众人盯向钱袋的火热视线,只讪讪一笑。
两人点好银两,叫来一个个伙计,领走工钱。
涂辛的傀儡,抗来两个包袱,然后放到八仙桌上。
涂辛道:“阿鹰,这些手信,拿去给大家分了。”
徐鹰连忙道:“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
涂辛带来的手信,不仅有从肉摊拿来的肉,还有家信。
收集起来的家信由樊易交给涂辛,盟内成员的回信则由涂辛带给樊易。不识字的人,可以请自己人来念信和写信。
因此,盟内成员不至于和家人断了联系。
涂辛以为,离家的人会对亲情愈发渴望,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心里难免会积下怨气。
怨气宜疏不宜堵,适时给些小恩小惠,便能消去不少。
涂辛进了二楼厢房,沐浴完后开始修炼。
心里却暗叹了一声,因为西良王城的灵气,比黑狱山脉还要稀薄。
也难怪这里没有散修。
安平客栈易主后,心有不甘的郑有财,派过很多人来捣乱。毕竟客栈生意很是红火,一年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进账。
但这些来找茬的人,都被坐镇于客栈的涂辛,赶得远远的。
涂辛不在时,还有铁安的暗卫守着客栈。如果遇上了大麻烦,那么留在客栈里的黄雀,就会飞回洞府,给涂辛报信。
郑有财想破脑袋,也不知这个胡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还能和姚国丈扯上关系。
派出去的高手,不是跑了,就是人间蒸发了。
这不禁让他脊背发凉,隐隐觉得有股势力在针对他。于是渐渐安分起来,断了抢回生意的心思。
时光流逝,转眼便到了年末。
周寅已从霞云国返回西良,跟着涂辛和樊易,以马车代步,对潜蛟盟的商铺,挨个进行视察。
涂辛一改之前的温和,审查账簿时十分严格。
若商铺盈利丰厚,涂辛也是不吝赏赐的。若盈利少甚至亏损,涂辛则会板着脸,说些敲打的话语。
现在,他们三人到了安平客栈的大堂,各自坐在一张红木椅上。
今晚客栈早早打了烊,门窗都已锁好,伙计们在大堂内站得整整齐齐,同声说道:“见过胡先生,周少爷,樊帮主。”
为了避人耳目,盟内人员即便是在私底下,也不可称周寅为公子。
涂辛笑道:“你们以后,该改口叫樊盟主了。”
盟主之位,竟不是胡先生的?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难掩吃惊。
从刚才的问候顺序便能知晓,樊易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排在胡先生和周少爷之下。
樊易也不避讳众人的诧异视线,从容地笑了笑:
“胡先生,你真是不让樊某享清闲啊。这盟主之位,实在得之有愧。樊某已经上了年纪,以后还要靠你们这些后生。”
“樊盟主过谦了,潜蛟盟没有你,哪能在城内站稳跟脚。”涂辛说。
“胡先生才是劳苦功高,若不是您有要事在身,绝对比樊某更适合做盟主。”樊易回道。
众人听到这里,总算弄清了疑惑。
有几个机灵的,还听出了樊易的言外之意,心中一片火热。樊易已经不年轻了,这个盟主之位,早晚要传给下一个人。
那谁将成为这个人?
也许自己就有机会!
“好了,别再互夸了。”涂辛话锋一转:“阿鹰,说说今年的生意。阿文,把账本拿来。”
“是!”被叫到的两人,齐声说。
然后,涂辛一边听,一边翻账本。
突然,涂辛眼神一下变冷,重重地合上了账本,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这般严厉的胡先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徐鹰也停下汇报,不敢多说。
涂辛看着阿文,“你记账,怎可如此糊涂?两只龙泉青瓷盏,又是谁打碎的?”
因为账本里头,只记着茶盏碎了,却没有记下钱财损失了多少。
“这......”阿文讷讷不敢言。
“究竟是谁?想蒙混过关?”涂辛追问。
“是我!”徐鹰低头拱手:“还请胡先生责罚。”
“给我一个解释。”涂辛说。
“是我求阿文这样记的。”徐鹰揽下责任:
“我打碎龙泉青瓷盏后,担心先生会惩罚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买来同样的茶盏后,直接勾去账本上的损失就好了。但我没想到,这茶盏还需定做,今年是拿不到了,明年一定补上。”
“是个有担当的。”涂辛微微点头,声音又变回严厉:“但我以为,依你的性子,是不会主动隐瞒过错的。你究竟想包庇谁?”
徐鹰沉默下去。
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他们都知道,是谁打碎的茶盏。
涂辛以严厉的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
“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诚字。茶盏是小,诚信为大。不讲诚信,没有担当的人,本盟不需要。犯了错,该自己出来承认。”
“是.....是我。”
小姑娘那柔柔弱弱的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大堂内的伙计们,就像护崽的禽鸟一般,慢吞吞地挪着脚步,将羽翼未满的燕子让了出去。
燕子低下小脑袋,咬紧下唇,小手绞着衣裳,沿着地上的石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众人身前,不敢抬头看胡先生。
“徐燕,你可知错了?”涂辛语调严厉。
“我错了,我也不该连累我哥和阿文。我打碎茶盏后,很害怕,我哥跟我说,他会帮我摆平。那茶盏,是不是很贵......”燕子声如蚊呐。
“以后,要好好记账。”涂辛打断她,接着问:“你打碎它,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无......无心的。”燕子吸了下鼻子,似是快要落下鼻涕和眼泪。
“既是无心的,那这笔损失也无需记在你们头上,由客栈承担便是。”涂辛语调稍缓,复又严厉起来:“但是!你们有意隐瞒过失,不得不罚。”
听到这个‘但是’,燕子小脸变得煞白,小手又攥紧了衣裳。
原本众人安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
樊易读懂了涂辛递来的眼神,适时地开口:
“胡先生,我看他们也知错了,扣一点工钱,也能让他们记住教训了。但现在正值年关,不妨从下一年再开始扣?”
“也行。徐燕和张文,各扣一个月的工钱。”涂辛移动视线,看向徐鹰,“你是管店的,出了错你责任最大,所以扣你三个月的工钱。”
“周少爷,以为如何?”涂辛扭头看向周寅。
“我没有意见。”周寅说。
涉事三人,感谢地看了周寅和樊易一眼。
周寅一路上见惯了,涂辛唱黑脸,樊易唱白脸,将盟内成员管得服服帖帖。
每当下决定前,还会征求周寅的意见。毕竟他才是潜蛟盟未来的主人。
那龙泉青瓷盏,其实价值不菲,真拿工钱来抵的话,不知要白干多少年。
但燕子并不清楚这一点,也不清楚她哥为她求了多少人。
涂辛也无意拆穿。
所以账本上,没有记具体的损失,因为徐鹰不想让妹妹知道,她闯了个大祸。
随后,樊盟主把话题引到客栈经营上,向盟内众人提了些建议,诸如增加菜品,调整屋内陈设、遇到麻烦客人该如何处理之类。
原本严肃的气氛,也慢慢消失了。
涂辛和周寅,也说了些想法。几个有主见的成员,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聊完以后,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于是来访的三人,就住进了二楼的厢房。
“周小子,跟了我这么久,管人这方面,也该摸到些门道了吧?”涂辛问。
“我懂。”周寅点点头:“驭下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这倒不假。想管好人,不仅要掌好度,还要把握好距离。对属下太过冷漠,那就没人向着你。太过友好,则难以得到敬重。
我为了树立威信,必须严以待人,叫他们做好分内的事。但同时,也让樊易卖了许多人情,算是一举多得。”
“原来如此。”周寅品出了更多深意。
“纸上得来终觉浅。”涂辛淡淡一笑:“你接下来就留在西良,看看樊易怎么管人,等你有想法了,也可以试着去做做。”
“我听先生的。”周寅点头。
“你把这带给燕子,她还在大堂里。”涂辛从储物戒摸出一捆药包,随手一抛,“我听得出来,她已经感染了风寒。”
“好。”
周寅立刻答应,伸手接住药包,推门下楼。
“别说是我给的。”涂辛传音道。
烛光下,小姑娘坐在柜台前,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打着算盘。
“治风寒的。”周寅往柜台放下药包。
“谢谢周少爷。”燕子歪了歪小脑袋,冲周寅甜甜一笑,“您真厉害,我这小风寒,先生都没瞧出来。”
“啊。我也是猜的。”周寅连忙转移话题:“你在记些什么呢?”
“我在算,每天要省多少铜板,才能把工钱攒回来。”燕子说。
“都快过年了,还攒钱?你该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才是呀。”周寅讶然。
“不了。”燕子摇摇头:“我想着攒够钱,就把爹娘也接来,不做贱民了。”
“这世上,本就不该有贱民一说。”周寅拍胸承诺:
“等我当上大王,哪管什么城内城外,都是我治下之民。”
“周少爷!”燕子明眸闪烁:“我相信您,您比我们懂得都多,一看就是干大事的。”
......
......
自此之后,盟内重担便交于樊易。
涂辛因此有了更多的修炼时间。
而他每隔两三个月,还是会来走访商铺,顺便带来一些手信。每逢年关,必来视察生意。
涂辛还为潜蛟盟定做了制服,虽然外观不尽相同,但里边都绣有一条三爪青蛟,双目传神,鳞爪活灵活现,一副欲将跃出深潭的样子。
周寅则磨炼起了驭下的本领,樊易和涂辛每逢提拔人才时,还会询问他的意见。
期间,周寅也没有停下练武,甚至还让暗卫教他使用兵器,以及骑术。
第三十七章 设伏
西良,郑府。
和光三十四年,有自称是卖古玩的人,前来拜访郑有财。
来访之人,面方口阔,言行举止很是文雅,但似乎又暗藏心思,急于展示本领。
郑有财只在心理思索,面上热情不改,把这个方脸男人领到大堂,屏退里边的下人后,各自落座,开始谈生意。
方脸男人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掏出一块玉佩,呈给郑有财。
“此是小人仿造的古玉,请郑大人过目。”他说。
“这以假乱真的本事,真叫我涨见识了。”郑有财打量完玉佩后,面露几分笑意:“你用了什么法子?”
“祖传的烤玉之法。”方脸男人笑道:“新玉器被烤得又灰又白后,就成了古玉啦,就算是行家,也很难分辨得清。”
“想让我帮你卖?”郑有财啧了一声:“可这风险,也着实不小啊。”
“大人。”方脸男人卖着笑脸:
“小的只是个手艺人,只求混口饭吃。您瞧不上古玉的话,我这还有羊玉。”
郑有财满意地笑了笑,对此人的态度很满意。
只要吃到嘴里的利益足够多,郑有财也不怕冒点风险。
而且,他近些年来,有很多商铺都被胡九抢走,身家大不如前,急需新的敛财手段。
两人很快就谈拢了分成。
此后,方脸男人定期将假玉交给郑有财。
而郑有财心思很重,从来不在自己名下的店里卖假玉,只在那些充当暗子的小商铺里贩卖。不是心腹手下,还没资格参与假玉生意。
靠这昧良心的生意,郑有财赚得盆满钵满,身家也愈来愈富贵,还纳了不少小妾。
可谓是财色兼收。
而人的贪欲,就像一个永远吃不饱的胃,吃了还想吃,越吃还越大。
同时,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郑有财自以为有周陇撑腰,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了,找个人来替罪便是。
某天,有个花枝招展的青裙妇人,带着一盒自制的假黄金,前来找郑有财谈生意。
“这杀头的买卖,你也敢做?”郑有财将手里的金元宝,重重地敲在桌上。
“老爷~”青裙妇人嗲声嗲气:“谁不知道您有本事,有您护着奴家,奴家哪会怕什么杀头,只怕帮老爷赚得不够多。”
“家里人,嘴巴严吗?”郑有财问。
“老爷放心,这种事,哪能跟外人讲。”妇人撩了下耳边秀发,显出几分风情来:“我家男人,远不如老爷有本事,但也能守口如瓶。”
“而且,我在外边待多久,他都不会过问的。”
青裙妇人说到这,纤手贴住了高耸的青山,玉面泛起春色,眼神愈发妩媚动人;花蕊般的红舌压在贝齿下,微微探出红唇,轻轻一舔,旋即卷了回去;如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
郑有财两眼看得直勾勾的,还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房梁之上,隐隐传来一声冷笑。
......
......
和光三十五年,西良。
刘心从青蛇原接走了刘老头,带他住进西良王城的一间小院。每月寄来的银两,足以让刘老头的晚年生活,过得小富小贵。
刘心说,自己已经入赘到富商家,老是忙于生意,不能常来看望。
刘老头只说,让刘心好好照顾自己。
老人家为了排遣寂寞,养了好几只猫狗。
后来,刘心送来俩孩子,请刘老头收留。
俩孩子的命很苦,爹死于战场后,娘就改嫁到了别村。小女孩面黄肌瘦,怀里抱着的弟弟,尚在襁褓之中。
那婴孩的清澈眼神,勾起了刘老头的回忆,叫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一如往日,收下未来。
因为孩子,就是未来。
......
......
和光三十五年。
自从先生要周寅以身作诱饵,到处闲逛,以此来吸引刺客后,周寅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甚至又开始做那个噩梦。
因为不知刺客,何时会来。
纵使有先生贴身保护,硬甲功也已练至小成,但周寅就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害怕。
周寅想起先父曾说,掌权者要有主见,更要有自信,绝不能唯唯诺诺。
而当周寅以真容示人后,却总是心发慌。有时甚至觉得,路上行人都在偷偷打量自己,要来杀自己的刺客,就藏在人堆里。
我太没用了。周寅想。
到了今日,刚刚离开商盟,来到连天城后,周寅还隐隐觉得,自己身后黏着数条视线,源头,好像是那家开在街角的茶水铺。
出了城门,来到青蛇原后,涂辛突然说:“他们来了,做好准备。”
周寅努力压下情绪,保持冷静,继而默念口诀,运转硬甲功。
复行两里多地后,那梦魇般的嗖嗖声回来了,响在耳边,也响在心底。
铮铮。
寒峰清鸣,压过所有杂声。
疾射而来的箭矢,于缭乱剑光间,断成两截。
忽然,涂辛身后,射来数根紫黑色的毒针。
眼看就要中招时,几道真气被涂辛逼出体外,如劲风般吹散开来,将毒针震飞出去。
而后,涂辛两指夹着一柄小刀,猛地向后一甩。
那个吹毒针的刺客,于数丈外被飞刀刺中,吃痛的闷哼一声,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原本趴在刀面上的甲虫,已经爬到了他腰间的囊袋里。
箭矢一轮又一轮的射来。
于是涂辛继续挥剑,斩得满地都是断箭。
随后,听得数人在四面八方叫喊。
“杀!”
“杀了他们,回去领赏。”
“就一个能打的,好机会啊!”
“剑使得再好,也打不过我们一群人。”
“他这宝剑,早晚是我的,哈哈哈!”
听到这些威胁话语,涂辛不惊不怒,反而露出一抹讥笑。
涂辛把寒峰剑抛上天后,立刻扯下挂在腰间的小刀。
真气裹着八柄小刀,令它们悬在涂辛胸前,又震得它们颤鸣不休。
涂辛只是两手向外一拉,便叫八柄匕首排成一字。
双手继而运转真气,再猛然向前一甩后,八柄小刀如闪电般射出。
嗤嗤。
快到发出破空响声。
这些蒙面刺客,冲得很猛,但倒得也快,顷刻便被飞刀夺去了性命。
恰在此时,寒峰剑落下,被涂辛握在手中。
涂辛一个旋身,便转至后方,冷冷地看着冲杀过来的刺客。
这群蒙面刺客,对上那副不掩杀意的眼神后,吓了个激灵,连忙急停,转身后,纷纷狂奔而逃。
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涂辛的厉害后,哪还有上前拼杀的想法,还是保住小命最要紧。
“大侠,饶了我吧。”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记仇啊。”
“放我一条生路吧。”
几个刺客,边喊边逃。
瞧见他们的滑稽模样,周寅终于从恐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嘴角一抽,笑了几声,心中阴霾也消去大半。
我究竟在担心什么?这些凡人,哪会是先生的对手!周寅想。
涂辛抛出阿大,“周小子,跟它回洞府去。”
而后,涂辛袖袍一抖,放出一只黄雀,跟着它前去追踪,试着找出幕后指使。
当天晚上,西良,邱宅。
邱宅的主人,名为邱附,是一个细眉细眼的中年人。
他是陆峰的行军参谋,负责安排刺杀行动,并给刺客付酬劳。
此时此刻,邱附正在烛光下写信,讲述情报的同时,也向陆峰索要请刺客的费用,又问陆峰,哪里能请到更强的刺客。
这情报源于刺客,后又流经数人之手,才被邱附拿到。搞得如此隐秘,自然是为了遮掩身份,不想揽上谋害公子的罪名。
邱附给刺客下命令、发酬劳,也同样由他人代劳,从不亲自出面。
他自信地认为,没人能轻易找到自己。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刺杀。那周寅的侍卫再厉害,还能追到这里来不成?
突然,烛台上的蜡烛灭了。
哪来的风啊?邱附觉得奇怪。
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拔盖后用力一甩后,火焰就从它里面冒出来。
用它点亮蜡烛后,邱附忽觉眼前一花,隐约看见一张金狐面具,同时脖子一冷,垂眸下看,竟有一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邱附滞了一下:“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杀我?”
“还给我装糊涂?”涂辛冷笑:
“我想杀的人,倒不是你,而是你的主子,陆峰。”
“我跟副将大人,都清白得很。”邱附义正言辞。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涂辛摇摇头:“看来,我也只好,杀光你全家三十四口人了。”
“你......你枉为侠士,竟用这等卑鄙手段!”邱附面色大变。
“胡某从未自诩侠士,而且,这手段怎能算作卑鄙?”涂辛说到这,双眼一眯,眼神声音皆是冰寒彻骨:“谋害公子性命,本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这......胡大人,有何吩咐?”邱附额冒虚汗。
涂辛问他们对于刺杀周寅有何计划。
邱附和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于是涂辛道:“你以后,就以戴罪之身,为公子效力。你与陆峰的往来书信,皆要交给我。日后若能铲除佞臣陆峰,便可功过相抵。但你现在,仍要尽心安排刺杀行动,切不可让陆峰瞧出破绽。”
“小人哪还敢安排什么......”邱附低眉顺眼。
“若我死在刺客手里。”涂辛打断道:“也怨不得你。”
这也太狂了!
但他似乎,真有这样的本事。
不如就依了他的意思,这样我两边都有退路!只要能保全我一家性命,认谁做主子都一样。
邱附心想。
“小人,全听您吩咐。”邱附拱手说。
“你接着写信。”涂辛收剑入鞘,视线移到案台上。
邱附写完信,又抄了一份,连同陆峰的书信一起交给涂辛。
随后,涂辛翻窗而走,融进夜色之中。
......
......
自此之后,周寅遭遇连续刺杀,但皆被狐侠客保下性命。
甚至有几回,还在众目睽睽下,展开死斗。
于是,狐侠客之名,越传越响。
他的英姿,迷住了不少姑娘。
高超的武艺,护主的忠心,特殊的打扮,也叫人们津津乐道。
以至于到后来,还掀起了一股模仿狐侠客打扮的风潮。许家裁缝铺也因此出了名,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周寅的心情也经历了许多变化,从惊惧,到愤怒,到冷淡,最后只剩下麻木。
涂辛看到周寅的胆子变大以后,就不再让他去冒险。而是带着幻化成周寅的傀儡,四处招摇,以期刺客前来动手。
为了把戏做足,涂辛有时还会佯装受伤,好叫刺客们不那么绝望。
今日,涂辛披着染血的白袍,回到洞府。
“您受伤了?”周寅急问。
“不是我的。”涂辛嘴角勾笑:“是我用兽血特制的。”
周寅松口了气,嘴里小声嘀咕:“先生真喜欢骗人。”
“算算次数,也该够了。”涂辛正经道:“按计划,你该去书院了。说不定,还能把终身大事也定下来。”
他说的‘次数’,指的是被刺杀的次数。
“既是终身大事,那必须慎重,等我当上大王后,再娶妻也不迟。”
周寅淡淡道,随后卷起一本书,自顾翻看。
好像书中自有颜如玉一般。
“看看这姑娘,如何?”涂辛从储物袋取出画像,抛给周寅。
周寅将画卷展开一看,赞道:“是个美人。”
“出身也很好,是姚家的五小姐。我听姚国丈说,他有送五小姐进书院的打算。”涂辛补充道。
“我知道了。”周寅故作淡定:“但此事也急不来,见了面,才知合不合适。”
涂辛噢了一声,没有再劝。
心里则暗想。
这小子,莫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不过也好,越来越有主见了。
第四十七章 金狐剑侍
和光三十四年
潜蛟盟的几家店铺突然换了掌柜。令盟中成员奇怪的是,原掌柜没有任何不满,私下也不发牢骚。
这些店铺做的生意,现任掌柜丝毫不管,每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西良郑宅,郑有财在和一个方脸汉子谈生意。
“这以假乱真的本事,真是让郑某涨见识了。”郑有财打量着一块玉佩,赞叹道。
“新玉器用火烤过后,会变成灰白之色,与古玉十分相像。”方脸汉子面露得意之色。
“这又是如何制成?”郑有财举起一块带着血色纹理的美玉。
“这叫做羊玉,先将美玉先仿雕成古器,再将其放入活羊腿中。数年后才取出,玉器上呈现血纹理,如同传世古玉一般。羊玉需要花更多时间制作,供货数量会少些。”
“假玉终究是假玉,若是被明眼人发现了,那可就不好办了。”郑有财一耸眉毛,不屑的说道。
“把假玉混在真玉中,要买的人哪有功夫挨个辨别真假。再说了,我相信郑大人还有更高明的手段。”方脸男子谄媚的说道。
郑有财似笑非笑的看着方脸男子,久久没有回答。
“想让我冒这个风险,也不是不行,但你这价格嘛......”郑有财嘿嘿笑道。
“郑大人,这假玉的价钱可以再便宜两成。”方脸男子面露肉痛之色。
“成交,此事莫让他人知晓。否则我损失几个小铺,你要被流放到青蛇原。”郑有财沉声说道。
就这样,郑有财和方脸汉子一起做着假玉生意。
郑有财为人狡猾,只在不是自己名下的店铺内卖假货,和卖假玉的店铺掌柜串通一气。
郑有财还做着其它黑心生意,但因为没有物证人证,部分官员虽然知晓明真相,但无证据坐实其罪行。
他这几年损失掉不少店铺,急需寻找新的敛财手段。
一年多下来,郑有财靠着假玉生意赚了不少钱,在古玩市场买了许多古董。
宅院里堆满了各种珍宝,妻妾们戴着名贵的首饰,郑有财的贪欲既被满足,又接连变大许多。
他暗中发问,为何不再买座宅院,为何不再纳房小妾?
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选择铤而走险并不奇怪。
郑有财自恃有周陇撑腰,即使事情败露,找个人替罪便可解决。
某日,郑有财又和一尖脸女人谈起了生意。
“这做假黄金,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郑有财捏着一个金元宝,笑着说道。
“我夫君可是花了多年时间,才掌握了这门手艺。这假黄金绝对能够以假乱真。”尖脸女人嗲声嗲气的说道。
“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做假黄金可是死罪。”郑有财冷笑一声,故作正经的威胁。
“小女子仰慕郑大人许久,觉得您有本事做到。大人赚完大钱后,留给我些小钱便好。”尖脸女人拨动着发丝,展露出成熟妩媚的风情。
“此事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们都要掉脑袋。”郑有财低声说道。
“大人说笑了,我可不会嫌命长,这秘密怎会与他人说。”尖脸女人捂嘴一笑。
“夫人一看就是聪慧之人,就是不知道你家夫君……”郑有财嘿嘿一笑,眼珠子盯着尖脸女人胸前。
“他呀,就知道整天忙着活计,哪像大人这么有本事。”尖脸女人轻扭柳腰。
郑有财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屋内的房梁之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嗤笑声。
......
和光三十五年春
涂辛和周寅两人离开商盟,快要走出连天城时,周寅忽然发现多道视线盯着自己。
他埋着头暗叫不好,小声询问道:“胡先生,你没有为我施下换形术,等下可能有麻烦了。”
“你叫什么?”涂辛反问。
周寅一下愣住了,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姓为何,名为何啊?”
“我叫周寅......”周寅神色复杂,这些年来,他极少报出真名,对自己的真名都有些陌生之感。
“不错,你是西良的三公子,从今日起,你用回本名,不必再用假面目示人。”
“这......可我怕周陇派人追杀......”
“两门武学功法,你早已有所小成,你只需听我命令,我保你无性命之忧。”涂辛打断道。
“你是周寅,是西良的三公子,西良未来的掌权者。”涂辛的声音愈来愈大,引得路人侧目。
周寅面露窘迫,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担惊受怕的,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十分拘束。
他突然想起,父亲曾告诫过两位兄长,掌权者一定要自信,要有气场,才能镇得住手下人。
虽然这些年学了不少东西,但周寅对自己成为大王一事,心里还是没有底啊!
东躲XZ的过日子,让他越来越没自信。
“出城后立刻运功护体,一定要跟紧我。”涂辛向周寅传音,周寅脸色大变,觉得要大难临头了!
商盟靠近城头的那家茶铺中,五个布衣男人正在小声交谈。
“老大,这两人举止反常,恐怕有诈。还是多叫些兄弟更稳妥些。”瘦高男人劝说道。
“老五,你是疑心病犯了,还是怕了那两人。”
“我看他是怕了,他就不适合干咱们这一行。”
“不过是杀一个小毛孩,我们五个人一起上,还怕对付不了他们?”
这三人对瘦高男人非常不屑,觉得他是没胆的孬种。
“好了好了,老五也是出于谨慎。但赏金就这么多,再来几个人分的话,兄弟们就没几口吃的了。就按我说的做,今天就办了他们两个,领赏后一起喝酒吃肉。”领头男人狞笑着说道,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大英明!”那三人附和道,瘦高男人眉头紧皱。
“他们出城了,追上去!”领头男人大手一挥,示意另外四人跟上。
涂辛和周寅刚走出不过二里地,就被这五人团团围住。
“两位都是有钱人吧,穿得这么好,让我们几个兄弟很眼馋啊。”领头男人不怀好意的打量涂辛两人。
涂辛拔出寒峰剑,扫视一圈后冷冷说道:“想杀三公子?问过我手中宝剑了吗?”
“这宝剑真漂亮,待会儿就把它献给老大。”
“这小孩腿都在发抖了,等下就要尿裤裆了吧。”
“都别废话了,一起上!”
“嗖”的一声,数把飞刀甩出,还未等敌人发起攻势,涂辛就率先攻击。
后方的两个敌人还没拉进多少距离,闪躲不及之下,被飞刀击中大腿。
受击的两人惨叫一声,疼得倒在地上打滚。
领头男人此时根本顾不到受伤的两人,涂辛那凶狠的眼神,凌厉的攻势令他有些胆寒了。他眼见涂辛挥剑砍来,出剑之快令他闪躲不及,他立刻拉过身边同伴为他挡剑。
寒峰剑砍在此人的肩膀上,深入血肉之中,挡剑之人发出哀嚎。
领头男人乘着涂辛没能来及收剑,双手握刀向涂辛捅去。
涂辛轻点地面,整个人迅速挪移到一侧,领头男人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白刀便刺向了空中。
“不好!”望见被抓来挡剑的同伴倒向自己,他顿时慌了。
他想往回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和同伴撞在一起。
领头男人感觉脖子后面一凉,冲在最后面的瘦高男人面色大变,他看见涂辛手中宝剑浮现虚影,将领头男人的头颅斩下,血柱喷涌近丈许高,脑袋滚到草原上,脸上还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瘦高男人怪叫一声,扔下手中佩刀,头也不回的往后跑。
不过他逃跑的方向实在不妙,他刚才选择正面进攻,往回跑就是跑向青蛇原深处。
涂辛放出黄雀,令它往瘦高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将其余三人补刀后,涂辛将周寅安置在附近的青蛇会成员家中。
黄雀身上留有神识,涂辛很快就找到瘦高男人。
飞刀射出,瘦高男人的大腿被扎中,很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涂辛眉头一皱,这人难道就这么摔死了?灵识探测后,涂辛确认这人在装死。
“看你刚才没敢真动手,饶你这条小命。”涂辛像是无所谓的样子。
涂辛拔出小刀,高瘦男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
等到他离开良久后,高瘦男人才爬起身,撕扯身上的衣服,用布条作简易包扎。然后一瘸一拐的往西良方向走去。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刀鞘里钻进一只黄色小虫。
西良,邱宅。
邱附是陆峰的手下,做着收集周寅情报的任务。
邱附正在烛光下写着书信,从眉宇间可以看出他的喜悦,发现周寅绝对是大功一件。
“周寅在外有一武林高手保护,此人身穿青衣白袍,面戴金狐面具。此人虽心慈手软,但武艺高强,还望陆大人向我推荐几位杀手。”邱附写完后将信纸塞入信封。
蜡烛突然被一阵怪风吹灭。
邱附满脸疑惑,窗户都关严了,这风是从哪里刮来的?取出火折子随手一晃后,火苗顿时从中蹿出。
邱附只觉眼前一花,一把锋利的铁剑横在他的脖子前。
“如果不嫌自己的命长,就别想着喊人。”涂辛沉声说道。
“你是谁,你怎么能进来?求财还是寻仇?”邱附惊讶不已,但强装镇定。
“看清楚了?”涂辛夺过邱附手中的火折子。
邱附在亮光中看到一个面戴金狐面具的男人。
“竟然是你!你杀了我,绝对走不出此宅。”邱附又惊又怒。
“胡某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可以亲自试试。既然你敢谋害三公子,就准备好落个株连全族的下场吧。我一个不高兴,让弟兄们大闹一场,你家三十多口人都得遭殃。”涂辛恶狠狠的说道,将寒峰剑压近半寸。
“你究竟想做什么?”邱附头冒冷汗,涂辛狠辣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你得帮我做事,你日后要尊三公子为主!”
“把陆峰写的书信全交于我,你写给他的书信抄一份给我。你仍旧要派人追杀周寅,知道我和陆峰的差距后,你再想好该投靠谁。”涂辛缓缓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你想利用我,我怎知你不会过河拆桥?”邱附反问。
“胡某算不上正人君子,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你若不愿助我,我一声令下后,今晚就血洗此宅。只要你答应助我,钱财方面胡某绝对让你满意。谋害三公子是重罪,按你刚才所说,你怎知被陆峰利用完后,会是何结局啊?况且我让阁下做的事,不过举手之劳。就让我和陆峰斗一斗,你再选择投靠谁。”涂辛软硬兼施,讲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邱附显然是动摇了,他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见邱附思考起来,涂辛并不着急催,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胡兄既然帮我都考虑好了,邱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但你要是死在杀手刀下,那可就怨不得我咯。”邱附长叹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邱兄弟果然是识时务之人,既然你答应助我,现在该表示诚意了吧?”涂辛收回寒峰剑,扬了下下巴。
邱附把书信恭敬的递给涂辛,伸出三根手指相互揉搓着,道:“这些就是你要的书信了,那胡兄弟……哈哈哈。”
涂辛翻阅书信检查真伪,眼角余光仍在邱附身上。
“别让陆峰知道你我的关系,爱财可以,但也得有命来花。”涂辛丢出一个钱袋。
等邱附捡起钱袋后,涂辛早已消失不见。回想起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邱附心生后怕,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
再说周寅,他遇袭后仍心有余悸,因为不想连累潜蛟盟,所以只在跟随涂辛时,才会丝毫不掩饰面目。
他仍旧会去潜蛟盟的各个店铺,像一般人那样做着普通的活计。
看着潜蛟盟帮众的日子越过越好,周寅脸上的阴霾渐渐变少,脸上也多了笑容。
遭逢刺客时,周寅站在避尘符形成的护罩之中,面露讥讽之色。
护罩外有一个长得十分像他的傀儡,还有另一个穿着青衫白袍,头戴金狐面具的傀儡。
周寅看着一群人和一只傀儡斗得难舍难分,觉得那群人很可笑。
他们以为让涂辛受伤了,其实不过是傀儡演的一场苦肉戏罢了。
周寅觉得他们很悲哀,但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傀儡。只有听先生的话,自己才能改变命运。只有按先生说得去做,自己才能一直安稳地走下去。
若是来的杀手少,涂辛也懒得演戏,会亲自动手。
来的杀手太多,涂辛会用避尘符隐藏两人,让傀儡或负伤打退杀手,或负伤后逃跑。
这几年下来,邱附是对涂辛心服口服,让涂辛收集到不少陆峰的罪证。
这出戏本意是让陆峰上钩,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几次和杀手的打斗发生在城内,让很多人记住涂辛的打扮。
街里街坊的相传中,金狐剑侍的名号越来越响。
商盟和西良内掀起了一股戴面具的潮流,这让青河街的某家裁缝铺大赚特赚,后来又专门开了家面具店。
和光三十六年春
刘老头呆呆的站在西良一处宅院中,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心生不真实的感觉。
他年轻时,曾在一家客栈做账房先生,掌柜却让他做假账。
年轻气盛的他劝说掌柜补上漏交的税款,几次劝说无果后,他便扬言要报官。
掌柜假装同意,稳住刘账房后,编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打算恶人先告状。
耿直的刘账房中了掌柜的圈套,还把掌柜的打了一顿,最终被流放到青蛇原,如今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他花了三十多年攒够回城的钱,大好时光却没了。
本以为这辈子要留在青蛇原了,没想到当年的一个善举,却让他体面的回到城内。
他如今有自己的宅院,每个月会收到刘心寄来的银子,吃喝不愁。
想起自己的养子,刘老头内心十分得意。
听说刘心被人相中做了上门女婿,还有份稳当的活计,混得也不错。
他自认是个糟老头子,不敢再去见刘心,不想让别人知道刘心出身于青蛇原。
知道刘心一切都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望见空阔的宅院,刘老头觉得悲从中来,想起了照顾刘心的那段日子。
“您是刘爷爷吗?刚才我遇到一个长得很高的大叔,戴着狐狸面具,说您会帮我们。”女孩脸色发黄,看上去饿了好久,她把弟弟抱在怀中。
襁褓中是一个婴儿,正安静的睡着,看到婴儿那无邪的脸庞后,刘老头感觉心里一颤。
“丫头,快进里屋坐。爷爷等下上街买菜,回来给你们做饭。”刘老头挺直腰板,脸色变得红润几分。
......
和光三十六年春
周寅已满十六岁,只比涂辛矮小半个头,周寅现在不仅文武双全,样貌也十分俊秀。
“我这次去霞云国,和姚家谈了笔大买卖,还有个意外收获。你看这姑娘如何,可是你喜欢的类型?”涂辛递给周寅一张画像。
画中的女子是标志的美人,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但她的气色并不好,脸上的笑容像是挤出来的。
看见周寅那毫不在意的眼神,涂辛干咳两声后说道:“这可是姚家的千金,年龄与你相仿,你娶了她,未来姚家会是你的一大助力。”
周寅这才明白涂辛的意思,道:“胡先生,这婚姻大事……我还没有想过。”
涂辛并不想勉强促成此事,收起画卷,道:“我可不会乱点鸳鸯谱,剩下几年你得回书院一趟,多结交些朋友,说不定能把终身大事都能解决掉呢。霞云国的大户人家很喜欢让女儿出嫁前去书院学习一段时日,学些诗词歌赋这类文雅东西,好来讨未来夫君的欢心。”
他心里暗自偷笑,周寅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多半是会去追求爱侣的。
第三十八章 定亲
和光三十八年夏,霞云国。
霞云书院的后边,有座美丽的小山。
每逢盛夏,可见小山头上,开满一朵朵洁白的茉莉花。
称得上是,万花漫山,千香绕野。
有只彩蝶,穿飞花丛,翩翩落向一朵桃花。
而这栩栩如生的桃花,其实是白色裙摆上的一朵绣花。
花海中,坐着一位白裙少女。
裙摆如云似雾,铺成一个圆,衬得她宛若云上仙子。
衿带束着柳腰,下连两根细绳,悬着鸳鸯玉佩和五彩香囊。手上戴着翡翠镯,项上挂着珍珠链,耳朵下垂着如意耳环。
容貌堪称绝色,白肤赛雪,眼如秋水,琼鼻皓齿,此时笑容明媚,使得原有的温婉气质中,添了几分可人。
少女身后,青丝散成瀑,任由一名青年用木梳打理。
青年身穿华服,束发戴冠,面容俊朗且显贵,腰间挂着同样的配饰。
梳好之后,他先将她的青丝盘起,然后再以金蝶钗定好。
从外观来看,钗由两股簪交融而成,含有成双成对的美意。
所以钗自古以来,便是定情信物。
青年长身而起,随后拉着少女缓缓起身,走向一间凉亭。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为青年和少女撑伞。
这对情侣行于花海,言笑晏晏。他俩于霞云书院相识相爱,携手度过了两年时光。
正是周寅和姚梦灵。
而今日,正是他俩的定亲之日,但同时,也是别离之日。
小山头的凉亭间,有一方小石桌,四个石凳。
侍女手脚麻利地往石桌铺上锦布,在石凳上放好竹垫。随后从提盒中,捧出一个盛着药的玉碗,轻轻地放到桌上后,再将玉勺送入碗中。
周寅和姚梦灵,相视而坐。
两个侍女侍奉在后,各持一柄羽扇,轻而有力地挥动,扇出风来。
周寅把药摇匀,用玉勺盛了些黄褐色的药液,吹凉后,送入微启的朱唇中。
姚梦灵饮下药液,幽怨道:“你走了以后,我可怎么喝药呀?”
“这有何难的?”周寅从容道:“捏住鼻子,一口灌下去便是。”
“说得轻巧!”姚梦灵嗔道:“你倒喝一口试试。”
周寅闻了下苦兮兮的药味,思量一番后,问:
“要不,我再求求先生,让他改良一下药方?”
“不必了。”姚梦灵唇角翘起,露出一丝清媚的笑容:“我只是,想让你来喂。这样,再苦的药,喝起来都是甜的。”
她说完,张开了撩人的红唇。
周寅看得入迷,喂药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药液自唇角蜿蜒流下,溜过小巧的下巴,顺着优美的颈线,向下流去。
“呀!”姚梦灵嘤咛一声,后仰脖子,伸手去拈药液。
巧手如云上仙鹤,药液似一颗琥珀石。
恰似一副仙鹤衔石图。
但若把视线往下移,便能赏到另一派美景。
仙鹤将欲落脚,踩到两架如玉的小舟上。小舟停得很稳,其后的云雾却翻涌起来,显出连绵起伏的山景。
周寅怔了好久,才勉强自己移开视线。
虽已是盛夏,却也能寻出春意来。
“你愣着干嘛?”姚梦灵用手帕擦拭肌肤,“难不成,是故意的?”
“我......我不是。”周寅像是舌头打了结:“我......我没有。我想好好喂的。”
身后的侍女,捂着嘴偷笑。
“那我得罚你。”姚梦灵弯会错了意,弯眸笑道:
“等下呀,我喂你一口后,你得还我两口。”
“欸。”周寅连忙答应:“都依你。”
顺顺当当地喝完药后,侍女收走碗勺,从提盒里取出数样精致的糕点,又倒好两杯香茗。
这一对还未拜堂的小夫妻,赏着花景,谈着未来,你喂我我喂你,就差喝上交杯茶了。
浓情惬意间,时光悄悄溜走。
夕阳时分,两人携手下山。
临别前,姚梦灵依偎在周寅怀里,像只温顺的小动物般蹭了几下。随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上回家的马车,掀开窗边的帘子,探出螓首来,望着情郎的身影渐行渐远。
那只雪白的小手奋力挥舞,仿佛快要摇碎周寅的心。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带走未婚妻的冲动。
“定力不错。”涂辛赞道:“等西良内患一除,你就可以来接你的小娘子了。”
涂辛这趟来霞云国,为周寅提亲的同时,还顺手做了些生意。
他初次拜访姚府时,送了姚国丈一瓶强身健体的小药丸。哪知姚老爷颇爱此物,明里暗里地求他多送一点。
瞧到商机后,涂辛又从这群世家贵族身上,狠狠地赚了一笔。
而小药丸,其实仅是凡品丹药,名为三益丸,药方取自某本医书。
“先生从不近女色。”周寅开玩笑地说:
“您这份定力,我才是佩服。”
“好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拿我打趣了。”涂辛佯怒。
“我说错话了嘛?”周寅故作无辜:
“我以为,像先生这样的修仙者,都是禁绝情爱的。”
“非也。”涂辛耐心解释:
“道途漫漫,能有一位道侣相伴左右,携手共进,也是一件美事。”
“道侣?”周寅问。
“相当于你们所说的妻子,或是丈夫。”涂辛说。
“那先生?”周寅难掩好奇,说这三个字时,转了好几个语调。
“想知道啊?”涂辛嘴角勾笑:“我偏不说,你慢慢去猜吧。”
周寅大失所望。
这倒不是涂辛扭捏,而是实在无法回答,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
他难以断定,那个女人,是否还在等他。
“好了!”涂辛正色道:
“你也该好好想想,回西良以后,该如何对付那帮人了。”
“我每天都在想。”周寅眼中闪过一丝阴厉:“就连做梦,都在等这一天。”
第五十章 拔毒(一)
“我那侄子真是狂得很,我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周陇扫视陆郑两人,观察他们的表情变化。
“君上,周公子毕竟是你的亲侄子。他给您写信,说不定是想跟咱们和好。”郑有财好声好气的说道。
“杀父之仇,是这么容易能放下的?既然他敢说三日后回来,我们就在他的必经之地做好埋伏。”周陇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此事就交给末将来办。”陆峰抱拳领命。
“陆副可真是锲而不舍,刺杀都快有十多次了,这回该成了吧?”郑有财不怀好意的说道。
“哼,有三次差点就成功了。倒是郑大人装糊涂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陆峰冷哼一声,刮了郑有财一眼。
“我可没装糊涂,请杀手的钱不都是找我要。”郑有财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此番就有劳两位了,能刺杀掉周寅,于我们都有益。”周陇沉声说道。
观察完两人的言行后,周陇自觉陆峰仍是可信的,郑有财就未必了。
这些年内郑有财突然赚了许多钱,周陇隐隐感觉快镇不住他了。
西良邱宅,邱附秘密接见涂辛和周寅二人。
“想好了?”涂辛状似随意的问道。
“小人当然是站在公子这一边,我明日会当面指正陆峰的罪行。”邱附极力卖笑,不敢有一丝怠慢。
“这么说,你要卖了你的主子?”涂辛厉声问道,吓了邱附一跳。
“小人从来都是忠于公子,三公子才是我的主人啊!”邱附跪坐下去,挤出几滴眼泪。
“公子,公子,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贼人陆峰用我家人要挟我,给他们情报,我是万般不情愿的。幸亏遇到胡大恩人,让我有将功折罪的机会。”邱附又磕又拜,一副狗奴才的嘴脸。
“只要你明日如实相说,往日之事我不会追究。”周寅转过头去,根本不想看邱附。
“既然邱兄早就把家人安置好了,今晚就跟我们走吧,免得贼人想要杀你灭口。”涂辛冷笑一声后说道。
“小人给您添麻烦了。”邱附十分惊讶,涂辛居然知道此宅已无他的亲眷,只留下几个下人打掩护。
邱附自然不知道灵识这种东西,若他知道涂辛是修仙者,估计早就归降周寅了。
两人只在周寅被追杀后才碰头,邱附只当涂辛是个武林高手。
邱附给归来的杀手发工钱,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
杀手们从黑夜等到黎明,再从黎明等到中午。
看到戴面具的男人驾着马车走来后,他们搭弓射箭,将马车射成蜂窝。
那戴面具的男人像是有预料般弃车而逃,杀手的目标是周寅,看到马车停下后一拥而上。
可谁曾想到,马车内竟空无一人,只有画着笑脸的稻草人。
杀手们这才知道被摆了一道,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肚子气。
离开邱府后,三人正走着夜路,涂辛突然往后甩出数把飞刀,两具尸体从楼上滚落下来。
邱附面露惊讶之色,显然对这两人有印象。
“有人察觉出你家中异样,偷偷跟了上来。”涂辛轻描淡写的说道。
“多亏胡兄出手,才没让小人得手。”邱附心生后怕,可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三人找到一家偏僻客栈住下。
邱附从怀中掏出一本佛经,默默诵念。
窗外停着一只黄雀,邱附不敢去惊扰它,甚至觉得它会带来好运。
隔壁间住着周寅和涂辛,涂辛作为修仙者,几天不睡觉都是可以的。
两人仔细商讨计划的最后部分,周寅变化着手势和语调,涂辛多为点头,偶尔摇头后指点。
“练得不错,你今晚好好休息。”
“胡先生,周寅十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拂。”周寅恭敬的做了一揖。
“你我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等你掌权后,我们不要常见面了。”涂辛状似随意的说道。
他面露失望之色,内心浮现不安的感觉。依照此计,涂辛几个月后就要离开西良了。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涂辛开口说道:“计划中提到的灵石报酬,你在十二年内付清就好。”
“胡先生,那天你摘下面具后,显露的是真容吧。”周寅的语气不像是在发问,更像是希望得到肯定。
“周小子,你会如此问,其实内心早有答案了吧?”涂辛不作回答,反问道。
周寅耷拉着眉毛,对眼前之人心生陌生感,两人间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修仙者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自己纵使能掌权一方,在先生眼里,也只是个毛小子。
见气氛有些尴尬,涂辛干咳两声后说道:“你以后要亲贤臣远小人,像邱附这样的人,可不能当做心腹手下。”
周寅顺势接过话题,干笑几声后说道:“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今日看他这般反应,实在滑稽可笑。”
“的确如此,也正是因为他怕死,我们才能利用他。身处漩涡中的小人物,很多时候没得选择,各有各的难处。”涂辛别有深意的看了周寅一眼。
周寅微微点头,表情似懂又非懂。
西良王府,周陇面露焦急之色,在屋内来回踱步,陆峰一直望向门外,像是在等人回来。
“那两个探子为何迟迟未归?”周陇心急如焚,他早已将此话重复数遍。
“君上莫急,那两人也许是另有所获,在路上耽搁了吧。我已再派手下去邱府查探。”陆峰虽看似沉稳,心中却早有不好的预感。
一顿饭的功夫过后,身穿夜行衣的探子回来禀告事务。
两人听后,面色都变得非常难看。周陇扬了扬手,示意探子退下。
“邱附竟携全家逃跑,此人绝对有问题。陆峰,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奴才。”周陇冷冷说道。
“他躲起来,兴许是怕我们灭口,毕竟是他在明面上,派杀手刺杀周寅的。”陆峰嘴上说着辩解的话,但心中实在是没底啊。
“你就没有想过,邱附也许早就背叛你了?”周陇沉声说道。
陆峰摇了摇头,还算坚定的说道:“这不大可能啊,我为他物色杀手,令他安排刺杀行动。每回他都尽心尽力,我不信周寅有如此能耐,竟能反过来利用他。”
第三十九章 拔毒(一)
和光三十八年。
从七年前开始,常有壮年男人,在亘武国境内无故失踪。
地方官员说是会尽心调查,但过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也拿不出个像样的结果,致使民心渐而涣散。
某日,国君陈亘的案上,呈来一封密信。
陈亘观之,大惊失色。
此信,是陈亘安插在商盟里的内应,秘密寄来的。
商盟的许成,当真不负奇才之名。失传已有数百年,本应只存于古籍中的危险发明,竟也被他初步复原出来。
这项能够改变天下局势的发明,绝不能落入他手。
陈亘敲定心思后,命左将军前往南国,请毒蜂老人出山。
......
......
掌权西良已有八年的周陇,也收到了一封信。
不是密信,而是归书。
周寅离开霞云书院,要回西良了!
甚至还讲明了回府的日期,并请叔父周陇于王府设宴,宴请诸位文臣和武将。
周陇内心惊疑不定,当即召见郑有财和陆峰,三人一合计,决定在周寅归途中必经的阳平关,设下重重埋伏,势要诛杀周寅。
依旧是郑有财出钱,陆峰挑选刺客,具体行动交由邱附去办。
然而,这场精心谋划的刺杀,依旧以失败告终。
刺客们在阳平关等来了一辆马车,还看到了赶车的狐侠客。
万箭齐发之后,这辆马车被射成了刺猬,狐侠客更是仓皇逃窜。
但当刺客用剑挑开马车帘时,却发现车厢内空无一人。
完完全全的被摆了一道。
周陇三人思来想去,觉得周寅恐怕并非单纯戏弄他们,而是想借题发挥,要来算总账了。
......
......
为周寅摆宴的前一晚。
刺杀失败后,邱附悄悄将亲眷送到别处。因而现在的邱宅,已经见不着几个人影,只留下几个懵懵懂懂的仆役。
邱附守在书房,心里很是煎熬。
直到狐侠客和周寅找上门来。
邱附扑通一声跪倒,额头贴着地面,姿态放得极低:
“小人愿以戴罪之身,为周公子效力,还望周公子不计前嫌,饶小人一命。”
他早就被抓住了把柄。
每当刺杀结束后,狐侠客都会来一趟邱宅,要走他与陆峰的书信。
而无论是陆峰,还是狐侠客,都要求他尽心尽力地安排刺杀。这让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立场更是偏来偏去。
但既然眼前两人还活着,那就足以证明,陆峰已经不值得依附了。
是时候,改投明主了!
今晚的周公子,虽是一身素衣,但顾盼之间的淡定从容,已让人不容小觑。
更不要说强大的狐侠客了,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胆大如斗。哪怕动动手指头,也能摘下他邱附的人头。
“卿快快请起。”周寅扶起邱附,温声道:
“助我铲除佞臣,可是大功一件。若杀有功之臣,我周寅何以服众?”
“今遇明主,实乃微臣之幸。”邱附热泪盈眶。
他倒是很会做墙头草,这时已改口称臣,像是铁了心,跟定周寅了。
而与他算是老相识的狐侠客,此时却是一言不发,就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们去安身之处吧。”周寅说。
邱附连忙答应,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夜色中的邱宅,静悄悄的。
但涂辛走出书房后,还是听得一些响动,于是扯下腰间小刀,二话不说地甩出。
而后,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从屋檐滚落下来。
砰的一声砸地,吓了邱附一跳。
“邱大人。”涂辛冷笑一声:“你该怕的人,不是公子啊。”
“有公子在,我也不惧那贼人。”
邱附义正言辞,但两腿还是抖得跟筛糠一样。
“卿尽管放心。”周寅宽慰:“我的侍卫绝非等闲,自能护好我们。”
邱附如同吃下了定心丸,连连对周公子感恩戴德,又时不时地拍下马屁。同时,也以为陆峰真要来灭口,彻底对陆峰死了心。
到后来,三人住进一家偏僻的客栈。
这家属于潜蛟盟的客栈,早被涂辛包下,现在算上掌柜和伙计,也仅有五人。
可以说是非常干净,足够安全。
三人就明日之事,细细谈论了近一个时辰。
邱附离开后,住进了隔壁的客房。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佛经,虔诚地诵念,求佛祖保佑他和家人。
而涂辛则留在周寅的房间,席地打坐。
“胡先生。”周寅认真地说:“周寅很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你我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待你册封为王之后,我绝不会久留西良的。那些灵石报酬,你只需在十年内付清。”涂辛声音冷淡。
“请先生放心,灵石定不会少半颗。”周寅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
“小子斗胆问一句,那年您摘下面具,显露的可是真容?”
涂辛想了想,旋即淡淡一笑: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想来心中也早有答案。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但这并不会妨碍你我之间的交易。”
这话说得冷冰冰的,说得很没人情味。周寅想谈感情,涂辛却说这只是交易。
“也......也是。”周寅垂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则相处一室,却也叫周寅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
仿佛隔着一条鸿沟,一面厚墙。
胡先生,也不是十足的无情之人,偶尔也会露出关心的一面。但他更关心的,更在乎的,还是他自己的修行。
周寅深知这一点,但心里还是暗叹一声。
或许这就是仙凡之别罢。
......
......
西良王府。
周陇和陆峰,刚刚从探子的口中得知,现在邱宅空无一人,先前派去的两个探子,也已经死了。
示意探子退下后,大殿内只剩下周陇和陆峰。
陆峰是一个眉眼凌厉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穿着干练的军装。
站姿很稳,宛若礁石。
而那郑有财,不知有何要紧事,竟不来与他俩会面了。
近几年来,郑大人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对刺杀周寅一事愈发不上心。只是一味地指责陆峰办事不利。
周陇隐隐觉得,快要镇不住郑有财了。
“陆副将。”周陇双眉紧拧:“你手下的参谋,到底怎么回事?”
“君上莫忧。”陆峰想了想,解释道:“他这会躲起来,无非是怕我们灭口。
“你话说得太满了。”周陇冷笑:“邱附这厮,也不是没有叛变的可能。”
“君上多虑了。”陆峰摇摇头:
“邱附的用心,我一直看得真切。周寅不过黄口小儿,哪有本事,去策反我的心腹。”
“我侄儿是没本事,那狐侠客呢?”周陇问。
“此人,不过一介武夫,仗着有几分蛮勇而已。虽能每每逃脱刺杀,但也曾被重伤过几次,保不准已经留下了暗伤。”陆峰语气不屑。
“真如你所言,那便最好。”周陇说着这,声音蓦地冷淡:“若事情败露,你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心里可清楚?”
“臣明白。”陆峰苦着脸:“只求君上,照拂好臣的家人。”
“卿大可放心。”周陇似笑非笑:
“我倒也很想看看,我那许久未见的侄儿,到底学了多少本事回来。”
第五十章 拔毒(二)
“我那侄子没如此本事,可他身后之人呢?”周陇冷笑。
“那金狐剑侍确实诡异,几次身负重伤,仍能带周寅逃走。”陆峰面露沉思之色。
“这些都是猜测,再谈下去也并无意义的。如果此事真的败露,你知道该如何做吧?”周陇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峰。
“属下明白,此事皆我一人所做,与君上无任何关系的。”陆峰勉强挤出笑容,显得极为苦涩。
“周寅写信让我明日宴请诸臣,祝贺他回到王府。寡人倒要看看,他在外游历这几年,学的本事如何啊......”周陇面色阴沉,望向窗外。
翌日中午前,王府膳厅内已摆好宴席,周陇身居最高位。
其余人皆是席地而坐,位于厅内两侧,陆峰和郑有财也在其中。宾客面前皆有一张案台,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
膳厅内只剩一张空席,处于最不起眼的边角位置,显然是为周寅准备的。
在众人视线交汇下,长相俊美,身材挺拔的青年走入厅内。
青年目光环视一圈后,不慌不忙的于空席坐下。
面对他人的赞美和敬酒,青年从容不迫的应答。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周寅。
一樽酒杯摔落地上,美酒洒了一地。
周寅怒视着前来敬酒的陆峰,厅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公子如此动怒啊。
“公子不喜欢陆某敬的酒?”陆峰又惊又怒,脸上狰狞的表情一闪而过,马上收敛起来。
“大奸大恶之人,不配向我敬酒。”周寅面露讥讽之色,厅内众人皆是一惊,气氛骤然变得十分紧张。
“小寅,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陇面色阴沉,盯着周寅。
“叔父,此人意图谋害王室,数次派人刺杀我。”周寅直指陆峰,毫不避讳的说道。
“公子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陆某何时做过此事的?”陆峰高举双手,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我早知你会狡辩,所以特意准备好书信。今日,我要当众揭发你的罪行!”周寅从怀中取出书信,分给厅内众人。
众人拿到书信后,周寅将经历的所有遇刺事件娓娓道来,慷慨激昂的痛诉陆峰的罪行。
署名为邱附的书信,有着邱附向陆峰索要钱财,汇报周寅在何时何地出现的证据。
署名为陆峰的书信,则有着陆峰向邱附提供的杀手名单。
厅内众人中,也有人交好于邱附或陆峰,能够认出他们的字迹,觉得这些书信大概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看向陆峰的目光变得不再友善。
“这书信怎能算作证据,多半是有人模仿,故意栽赃于我。况且这些书信,都没有盖上我的章印。”陆峰面色铁青,仍旧不肯承认。
“陆峰,你还是大意了,诸位且看此信。”周寅捏住一张泛黄的书信,在厅外阳光照射之下,隐约可见章印痕迹。
这应该是陆峰在其它纸张上盖章后,让压在下面的纸张留下了浅显的章印痕迹。
章痕并不清晰,众人将信将疑下,也无法判断真假,觉得此证据过于牵强。
“我怎会想要谋害公子,主谋应是另有他人,正是他想栽赃嫁祸于我。公子毕竟还年轻,兴许是被有心之人诓骗了,才让陆某和诸位虚惊一场。此事就是一场误会啊,哈哈哈……”陆峰极力狡辩,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小寅,你遇刺之事,寡人会命人查清。没有确凿证据前,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今日是你的庆归之宴,不要再闹了。”周陇略带愠色,打起了圆场。
他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让周寅觉得恶心至极!
周寅脸上阴霾一闪而过,看到他自信满满的神情,周陇和陆峰心中都是一惊,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我观公子胸有成竹,应该还有别的证据吧。”郑有财笑着说道,不仅是周寅,陆峰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周陇瞪了郑有财一眼,郑有财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错,今日我就为叔父献上一份大礼,免得叔父再被此贼人蒙骗。”周寅不依不饶的说道。
“邱附!”
“他怎么会来这里?”
“公子果然是有备而来。”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金狐剑侍押着邱附进入膳厅,已有人发出了惊呼。
邱附双眼暗淡无光,跪坐在地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说道:
“陆副将令我刺杀公子十三次,明面上我与他配合。实际上,我早已向公子投诚,为的就是收集此贼的罪证。”
“这居然是真的。”
“陆峰真是大胆!”
“谋害王室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众人眼见证据确凿,纷纷指责起陆峰。
“邱附,你为何血口喷人!”陆峰怒吼道。
“你昨夜派人杀我,不就是为了灭口?小的愿用项上人头做担保,我先前所说句句属实啊。”邱附冷冷的看着以前的主子。
陆峰确实起了疑心,为了以防万一,昨夜派人过去查看。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让邱附铁了心要反他。
“大胆陆峰,竟敢谋害寡人的侄儿,真是辜负寡人对你的信任啊。”周陇悲愤交加,闭上了双眼。
“陆峰,你背后可有人指使?”周寅厉声问道。
他嘴角抽动,内心既痛苦又犹豫,几次想要张口,却都停下了。
见他摇摆不定的样子,郑有财喊道:“陆副将,你真是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我……我杀了你这满口谎言的小人。”陆峰顿时红了眼,单手握爪,似乎是要使出某种武学,一个箭步就冲向邱附。。
“杀了他。”周寅命令道,眼中不带丝毫感情。
寒光闪过,陆峰脖颈处出现一丝血线。直到陆峰倒下的地方渗出鲜血后,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现在,众人才对周寅的印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小公子,而是以直报怨的狠人!
邱附面无血色,更加确信自己做对了。背后的那个金狐剑侍,只用一剑就斩杀了一个将领。
他功过相抵,结束多年的卧底生涯。因为害怕被报复,据说辞官后携全家去了他国。
没过多久,周寅刚回西良便快意恩仇,将欲图谋害王室之人当庭斩杀一事,传遍了西良。
一时之间,此事成了民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民众对周寅的态度,自然是褒多贬少。也有人认为周寅做事太过激进,有失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