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朝堂
贺予朝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温沅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她压根就记得些什么。
当初南宫齐说琢儿是因为在大婚之夜听到他喊别的女人的名字才觉得耻辱,最终选择自杀。
今日听温沅的口气,也是对燕回多有不满,若是寻常女子,再怎么样也不会,也不敢指责。
她却竹筒倒豆一般侃侃而谈,言辞间对帝后情深之语颇为不屑…
看样子,她似乎是记得自己是南宫琢,可关于她自己如何变成南宫琢的事情是一点也不记得。
贺予朝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若是不记得,他可与她重新培养感情,那些痛苦的不好的也可以全忘了。
可这样一来,她总说婚事快了仓促了他总也没法反驳。
———乾清宫——
“仲先,你来了。”
“官家”,温仲先先行一礼,“官家召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景德帝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坐下说,来人,赐座。”
“谢官家。”
“你刚回来不久,定是有许多事要忙,朕便没有召你入宫,只在朝堂之上与你见过几面。”
“多谢官家体桖。”
“你这个人,总谢来谢去的做什么?你这样朕如何与你说话?”
温仲先抬手又要谢恩,撞见景德帝硬邦邦的眼神又停了下来,互相对视哈哈大笑。
“你这个老匹夫!朕没看错你哈哈哈哈还是那个温仲先!”找回了年轻时的状态,景德高兴的不得了。
“臣老了,官家依旧龙威虎猛正值壮年。”
“行了,别打趣朕了,你这次回来,是否看出朝廷有些不一样啊?”景德帝摸了摸胡子。
温仲先斟酌一番,拱了拱手开口道:“京城几大世家之间势力盘根错节,既互相压制又互相拖抬,朝堂上半数之人都寻了靠山,互为仪仗,门阀垄断,草野之民入朝无望。”
“官家,朝政积弊已深啊…”
景德帝点点头,“知朕者,仲先也。”
“当初你要走,朕没办法拦你,可如今,仲先,朕一个人真的忙活不过来了。”
温仲先看着景德帝鬓边的白发,起身拱手说道:“臣温仲先,愿为牛马走,为吾主分忧解难!”
“好!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景德帝露出久违的笑脸,复而又愁上眉头,“如今,南境萧家和北境霍家都虎视眈眈随时惦记着要取我大燕疆土,朝政又积弊已深,仲先,朕让你做兵部尚书,这担子可不小啊。”
“臣愿陪官家一起,看这大好河山重新焕发光彩!”
“唉…”景德帝叹一口气,“若是朕心有余力,能下手整一整这朝堂,朕也是段然不会让你回来的,仲先,朕知道你志在山水,不爱庙堂。”
“官家,朝堂积弊已深,臣读圣贤书,食君之禄,担君之优,不愿袖手度此一生。官家不必对臣有所歉疚。”
景德帝重重拍了拍温仲先的手,“朕,信你!”
“对了,还有一事。”
“官家请讲。”
“朕记得你家有是三个孩子的,都多大了?”
“长女前些年嫁到京中,许的是宁远候家嫡次子;次子也已婚配,淮阳高家的女儿;如今有一小女尚在家中,年十五。”
提起这三个一母同胞的子女,温仲先眼里都是骄傲。
“十五了,正是婚配之龄,仲先啊,朕知道你顾家女儿不入宫门,可如今不是姓温了么,你这女儿许我家做媳妇如何?”景德帝和温仲先打着商量。
景德帝的好几个皇子都还未婚配,温家的女儿品貌皆上乘,那是最合适不过的。
“臣恐怕要辜负官家一番美意了,且不说祖训如何,我家姑娘已经由老太太做主与贺家定亲了,没有这个做王妃的福气。”
景德帝略一咋吧嘴,“贺家?定给了贺予朝?”
“是”
“嗯,那也是最合适不过的”景德帝有些可惜,“不能与仲先结成儿女亲家是朕之憾。”
“官家抬举。”
“族中其余适龄女子也没有么?”
“官家,其余女子,便都姓顾了。”
“你说这…,唉,罢了罢了,顾家的规矩不可破。”
“何日出阁呢?你这小女儿成婚,朕也备一份大礼去。”
“臣先谢过官家,只是婚期尚未拟订,似乎是贺小公爷想由中宫皇后娘娘来赐婚,一直等着懿旨呢。”温仲先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皇后?”
“正是,贺小公爷为显爱重,想由皇后娘娘给个恩典。”
“哼,皇后,这个恩典她没给吧?”景德帝的胡子都翘了翘。
“尚未。”
也不能说是温仲先一个大丈夫居然跑去给中宫皇后上眼药,实在是这皇后娘娘也太不把他女儿当回事,左不过是一纸诏书,犯得着为了避开装病不出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他温仲先这最小的女儿,那也是千疼万宠里长大的,可不能在这让皇后折辱了去。
贺予朝与皇后姑侄情深不好把话说绝,那这口气便由他来出了。
“这个皇后,这些年越发没有中宫的气度了,这个恩典,朕来给。”景德帝大手一挥就让人拟了旨传去贺、温两家,这官家圣旨可不是比皇后懿旨要更加显示爱重。
“这圣旨,是父亲去官家那儿求的?”温沅有些摸不清父亲在想什么。
“非也,不能说求,这是官家给的恩典,我不说明日贺小公爷也会去说了,是父亲抢了他的。”温仲先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女儿亲自沏的茶。
“既然如此,父亲又是为何呢?”反正贺予朝都回去,早一天晚一天也无不可。
“官家原有意挑一个皇子与我温家缔结姻亲,知道你有婚约以后又想着备份大礼,官家有心为你做点事,为父只是给他递了个台阶。”
原来如此,为人臣者不可无所求,景德帝再信任温仲先,他也首先是君,想让温沅做王妃就是巩固君臣关系之举。
此方不成自然得有他法,什么也不做他就不会心安。
给了他赐婚的机会,温仲先在他眼里才是有所求的人,才可以信任。
宁愿拂了皇后的面子也要周全温家,这么做也是官家给温仲先钉下的钉子。
天子近臣,历来难入党争,官家给温家竖起了高高的标杆,也就绝了他投靠党派的路。
帝王权术,谁都可以是棋子…
017箭靶
“官家到底还是对您设了防,父亲,您此番回京值得吗?”温沅有些担心,温家的路,从今天起注定不好走。
“沅儿,为父但求心安。你幼时随父走过不少路,见过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不是为父想看到的样子,想来沅儿也不想。”
温仲先长叹一口气:“我大燕立朝千年,如今也到了这样的窘境,为父坐不住啦,天下万民,都需要守护啊。”
“不回朝堂就只有一个温仲先,回朝堂便可带动千千万万个温仲先,为父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大燕江山重新焕发光彩。”
温沅眼眶红红,“女儿知道,女儿只求父亲当心身体,也要提防小人暗害,如今,父亲是完完全全被摆在箭靶上了。”
想到刚回京那日就遭人暗算,温沅也是心有余悸,那日若不是被那黑衣蒙面人所搭救,温家一路这几十口人就全都命丧黄泉了。
他们又哪里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她温沅,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得到皇帝赐婚诏书了。
“为父自有打算,你且在家安心备嫁就是。”
“女儿明白。”
贺家。
贺予朝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把景德帝赐婚的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承国公世子贺予朝,性温和有礼,年少有成,长而贤明,仪表堂堂,恰逢斯年。咨尔温氏,乃内大臣温仲先之女,性行淑均,柔嘉成性,蕙质兰心,言应图史,行合礼经。朕深感佩也,今特赐恩,择吉日六月初六,令成眷属,使成良人。愿尔婚后,恩爱不疑,白头以老。钦此!”
这是贺予朝第三次拿到赐婚圣旨,其中有一次是他自己写的,立她为王后,不过那次他们都顶着别人的名字,如今,又都回来了。
这一世,他们一定会恩爱不疑,白头以老。
“公子。”
在贺予朝第六遍看圣旨的时候,竹青进来了。
“何事?”贺予朝默默将圣旨卷了起来。
“诚王殿下要班师回朝了。”
诚王,燕明珏,梁美人所出,外祖广城候府梁家。去年三月,广城候挂帅抗击北境敌军,诚王奉旨随军前往做先锋。
“嗯,知道了,具体可说何日能到京城?”
“我们的人只知道霍家大败撤回漠北,大军即日班师回朝,留了五万人由梁小侯爷镇守北境。至于何日能到京城,容属下再去打探。”
“不必,从北境穿消息回来最快两日,大军中途不停应该二十日可入京。”贺予朝盘算了一番,琢磨着如何让温沅避开他。
二十日,那便是四月初十,宜出行。
“竹青,你安排一下,吏部与家中需我经手的事都在这十几日紧着先办了,四月初十那天空出来。”四月,草长莺飞,可邀温沅一起去承恩寺走一趟。
“属下明白。”
竹青正要告退,贺予朝又喊住他,“等等。”
“公子还有吩咐?”
贺予朝点点头,“上次让你暗中留心温家那个大姑爷的事,如何?”
“回公子,那晚在护城河边,宁远候府嫡次子确实是带了一个女子挑选胭脂水粉,那女子是一小官家庶女,母亲是勾栏出身,与吴公子私下来往暗通款曲已经有些时日了,似乎,还有了身孕。”
“有些时日?那他家二奶奶可知道?”温沅的大姐是那样知礼和婉的一个人,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么难过。
“他家二奶奶当是不知道,不过那晚三姑娘肯定是看见了。”竹青悄悄抬眼看了看贺予朝的神色,还好还好,没生气。
“她应当是知道了,不然我也不会叫你去查,你去落实一下是否是真怀孕了。”
温家祖训媳妇三年无所出方可不纳妾,温家女也深受影响,出嫁时关于妾室之事大多也是商量过的。如今不满三年,那吴二公子竟然就在外养了女人,怕是会叫岳家伤心。
贺予朝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查明事实后便告诉温沅让她告知她姐姐早作准备,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吴二公子外面养的女人就由嫡母带着来候府讨说法了。
“二奶奶,您是高门贵女,自有宽阔心胸不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计较,可眼下,我这女儿被你家官人瞧中了是真,有了身孕也是真,您总得给个说法吧?”
那女子的嫡母长着一副五短身材,脸上的脂粉厚重的似乎手戳上去就会有个坑。
满头的朱翠也是让人看了晃眼睛,说出的话更是让一屋子人听了吓一跳。
“玲儿,你去看看二公子可回来了,叫他到前厅来。”温汝乍一看到这场面,血气上涌差点背过气去,手里紧紧捏着那方丝帕。
宁远候夫人在自己院子里听说她儿子养在外面的女人怀了孕被嫡母扯着到家里来找儿媳妇要说法,一时只觉得吵嚷,也怕被外人瞧去丢人,竟也没觉得有哪里对不起儿媳妇,全然忘了当初下聘时说好的三年无所出方可纳妾。
温汝在前厅等了半天才将吴二公子等来,“今日之事,官人作何解释?”
吴二公子脸上一阵燥热,可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太窝囊,便壮着胆子开口:“解释作甚?如你所见,梅儿怀了我的孩子。”
温汝只觉得一阵心凉,“那么?官人是要将她接入府中?”
“这个嘛…”吴二公子也不敢直接这么说,婚前的约定他是记得的,“只需在外面寻一处宅子养着便是,孩子生下来还得称你一声母亲。”
“官人的意思是,这庶子要赶在嫡子前面出生?”温沅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千挑万选嫁的夫君。
“那,这不是没办法嘛,她已然怀了身孕。”吴二公子一脸难以决断的表情。
“大奶奶,您这可就不对了,虽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可在京城大小也是个门户,您可不能仗着家世欺负我家女儿。”那嫡母又扯着嗓子嚷嚷开了。
见温汝不搭理她,那五短身材的嫡母又扯上了吴二公子的袖子,“贤婿呀,我这可是黄花大闺女跟着你的。你可不能辜负她呀!这诺大的京城,哪户人家没有三五个姬妾的?我家老爷尚且两门妾室,你这堂堂的候府,难道还少我女儿一口吃的不成啊?”
018和离
吴二公子看向温汝的眼神闪躲,一副只求娘子决断的模样。
那五短妇人还是一个劲的纠缠:“贤婿啊~”
“哎呀,你且闭嘴吧!”吴二公子使劲儿扯出被那妇人拉扯的袖子,大声斥责了一句。
“哎呀天爷呀,当初你勾搭我家女儿的时候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那一口一个岳母大人叫的十分亲热,现在便说让我闭嘴?莫非我家姑娘是自己找上你的不成?”
温汝只觉得头昏脑胀,半点不想再掺和这些腌臜事,“你称她为岳母大人?”
“娘子,我,我是一时口误…”
温汝一口打断他,“行了,你不必再说,你称她为岳母,那自然不是打算将她为妾的,妾室的母亲如同仆妇,只有正室之母才为岳母。你若不是自甘下贱那便是要我誊位置给她了?”
“不不不,娘子,我绝不敢这样想啊。”
“那是如何?你说与我听啊!”温汝真想破口大骂,可自小的修养和体面不允许她这样做。
“我…我…哎呀!”吴二公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根本没考虑过要怎么样,只想着过一天是一天罢了,谁想到这一天如此之快呢!
温汝冷笑一声,真是笑话,千挑万选的夫君竟是个敢做不敢当之人。。
“和离吧…”温汝下了决心。
“和离?不成不成,万万不可,娘子,和离是多么大的事,怎可不告知两方长辈宗亲便定下呢?”吴二公子是想纵享齐人之福,可不敢动和离的心思。
长辈…想到父亲祖母,温汝觉得有些无颜以对,当初是她自己弃了祖母定的亲事,不顾父亲劝阻嫁到京城来的,就因为看着吴二公子忠厚老实。
看出温汝的动摇,吴二公子乘胜追击说道:“娘子,你再想想,岳父大人日日劳心劳力,你怎忍心让他再为我们小辈费心呐?”
“这么说?还是我大姐姐的错了?”温沅从容踏进来,深深望了吴二公子一眼。
走到坐着的温汝面前,温沅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大姐姐,父亲说,一切由你自己做主,他全力支持,兵部的事一完他便过来。”
看到娘家人来了,温汝眼泪差点儿没憋住,得了支持底气也硬了不少,“和离。”
“娘子…”
“吴二公子”温沅连大姐夫也不叫了,“我姐姐已经做了抉择,你再揪着不放,恐有伤颜面。”
“嬷嬷”,温汝朝后面那两个嬷嬷说道,“烦请你们差人去吴家各房长辈那儿知会一声,请他们晌午过来主持公道。”
说完话温汝正要走,温汝拉住她,“大姐姐,这两人还未处置呢。”
温汝瞥了一眼那怀孕女人和她那个吵吵嚷嚷的嫡母,语气松松地吩咐道:“既是客人,自然不能怠慢,来人,将她们带去后院那间屋子,千万不能让别人打扰了候府贵客。”
这就是软禁了?
“不行,我们哪也不去”那妇人又嚷起来,“任凭你们家世显赫,也不能随随便便关押人的呀!”
“带走!”温汝的耐心被磨没了,半分精力都不想浪费在她们身上。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温汝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卸干净了,靠在温沅身上,眼眶红红的。
“沅儿,父亲会支持我和离吗?”温汝自己也不确定。
“父亲说,一切都听大姐姐自己的,姐姐,你且放心,我们温家,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
“只是,若吴家能将那女子处置了,姐姐你还一定要和离吗?”
“处置?”温汝苦笑一声,“他们怎么肯放着现成的孙子不要呢?”
这两年,为了从她肚子生出儿子,她那婆婆逼着她喝了不知多少苦药汤子。
“更何况,处置了一个张姑娘还有一个李姑娘王姑娘,我管不住自己夫君去管别人做什么。”
冷笑一声,温汝下了决心,“玲儿,着人收拾我的嫁妆,咱们今日就与他家断个干净,我到底也是过够了在候府的日子。”
晌午,吴家几房的长辈急吼吼的全来了个齐全,黑压压坐在前厅。
小厮进来通传,“侯爷,亲家老爷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哎呀,你这不长眼的,知道是亲家老爷还让人在外面等着,快请进来呀!”宁远候着急上火,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那妇人,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也做了这许多年的候府夫人,竟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纵着儿子在外面找女人!要是这桩婚事被搅黄了,定饶不了这个逆子!
“侯爷”温仲先进门便没有喊亲家。
宁远候心凉了半截,“亲家,您那么忙,还因我家这事被叨扰,吴某惭愧呀。”
“侯爷客气,今日之事虽是候府家事,但到底是与我女儿相关,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今日,是我吴家对不住媳妇,特请来诸位宗亲与亲家一起做个见证,今后,绝不再出现这等事。”宁远候是忐忑的,他这候府说白了也就只有门口那块牌子值点钱,早就是一个空壳子,温仲先在官场如日中天,这门亲事搅黄了吃亏的只有吴家。
温仲先摇了摇头,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侯爷,方才我家汝儿也说了,你家只管照顾好那怀孕之人,为妾做妻也只管候府做主便是,只待签了和离书吴温两家一拍两散。”
“不可不可,”宁远候急了,“亲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为人父母,自该是劝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哪里有帮着他们和离的呢?”
吴家几房宗亲也是劝着说:“是啊是啊,千年修得共枕眠,亲家老爷,您可千万三思啊。”
温仲先脸色一沉,“当初下聘,说好的三年无所出方可纳妾,如今离三年可还远着呢,你家就急匆匆的在外面张罗着,不顾我女儿的脸面,如今又想拉着我女儿不放,是还想让她认下那庶子不成?”
“非也非也,二媳妇到我家这两年家里家外处理的仅仅有条我这个做公爹的都是知道的,我那逆子一时糊涂闯下祸端我候府也不忍叫她咽下苦楚,只是,这孩子终究无辜啊。”
019回家
“孩子无辜,莫非我女儿不无辜?”温仲先皱着眉头与他理论,没了平日里好说话的样子。
“当初你家去求亲,我家老太太原已经打算将汝儿许配给清河崔氏六公子,你们两口子是如何说的?崔家对于三年无所出方可纳妾这一条尚有争议,而吴家确是实实在在能够应承下来的,我家这才弃崔家选了你吴家。如今,你家半分不讲信用,却还要拖着我女儿不放吗?”
宁远候夫人听到这不乐意了,“亲家老爷,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崔六公子已经另娶她人,你女儿嫁到我家也有两年了,莫不成还要和离之后再嫁到别家去?”
说完还不解气,她又扬起那长长的眉毛开了嗓,“我儿子和离可以另娶,你家姑娘一个不会生养的,怕是以后要靠娘家一辈子!”
“哎呀呀你闭嘴!”宁远候真是要被这婆娘气出病来,这时候不好好说,扯这些做甚?
“我偏就是要说!”候夫人不甘落在下风被温仲先指着鼻子骂,“谁家没个三五个姬妾?我儿子就得守着这不下蛋的母鸡?”
“闭嘴!”宁远候就快要撅过去了,一旁的大公子赶紧跑过来扶着他,“母亲您就莫要再说了,三年之期未到,确实是我吴家有愧于弟妹。”
“今日话已然说开了,我家这大姑爷居然还对一外室之母唤岳母大人,真真是欺人太甚!”温仲先咬咬牙做出决定:“和离!”
见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宁远候也不好再多说了,“亲家,温大人,到底是我吴家对不住二媳妇,可既是姻亲一场,日后两家还当是亲戚往来,你看如何?”
凡事留一线,温仲先也不把话说的太绝,“自然,官场相见,还望侯爷照拂一二。”
“哪里的话,有劳亲家照拂才是。”一副空壳子的候府,哪里有本事去照拂温仲先呢,客气罢了。
与吴家人理论完,温仲先去接女儿。
下人已经将嫁妆一应之物都收拾好了,装上了温家的马车。
温汝见父亲过来,泪水一下决堤,“父亲,女儿不孝。”
温仲先抱了抱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女儿的背:“汝儿,你没有错,父亲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你一直是为父的骄傲。”
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温仲先也红了眼眶,“回家吧,温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温汝在父亲怀里哭着点头,自及茾以后,父亲从来没有再这样抱过自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看着儿媳妇回了娘家,那些嫁妆一车车地拉走,宁远候夫人似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几年候府是由谁在撑着。
“侯爷,这府里怎一下子空旷许多?”宁远候夫人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你说呢?!”宁远候破口大骂:“无知妇人!纵着你那儿子干的荒唐事!好好的亲事作没了,难道他真要那小官庶女娶进门不成?”
“侯爷,媳妇没了可以再找,找一个能容姬妾的便是,堂堂候府,多的事好姑娘嫁进来。”
宁远候气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去:“愚不可及!温仲先在官场上如日中天,现在是六部首脑之一,凭官家对他的信任,将来更少不了为辅做宰,这满京城,还有比温家女更好的吗?啊?”
“当初他家在淮阳时尚且是高攀,更遑论如今,连皇后娘家贺国公府都争着早早定了他家的幺女做媳妇,你能强过他家去?”宁远候越看越觉得自己当初娶个小官之女做夫人是瞎了眼。
骂完,他似乎还不过瘾,又在心里恼狠地想,难怪人家说好媳妇盛三代坏媳妇毁三代。这好好的宁远候府,就是败在了这格局小的夫人身上,一代不如一代!好不容易娶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也被作没了!
作孽啊!!
/////
傍晚十分,温沅出门打算给姐姐买点齐盛斋的糕点逗她开心。
到了铺子里挑好了几样姐姐喜欢的,“小二,劳烦包起来。”
“得嘞~”
“等等”一道温润的男声岔了进来,“莲蓉酥、山楂糕、豌豆黄、板栗酥,这几样一样来两盒一并包起来,记我的账。”
“得嘞小公爷。”
小公爷?
温沅转头,“小公爷?你怎在此处?”
贺予朝手里的折扇一收,笑着开口,“我在对面茶楼看着你进来了,下来看看,正好请你吃些糕点。”
“多谢小公爷。”
“不过你方才挑的那些不是你素日喜欢的,我便又加了几样。”
温沅也没和他客气,他说请客,那便由他请客吧。
包好了糕点,丹朱上前拿在手里。
贺予朝:“你将那些东西放马车里去罢,我与你家姑娘去对面茶楼坐坐。”
“可以么?”这句话是贺予朝问温沅的。
温沅腹诽,你都安排好了才问我去不去,我也不能拂了你的面子啊。
“时辰还早,那便坐坐吧。”
望江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天字一号房是专门给贺予朝留的,别人不能进。
温沅进门微微打量了一番,室内陈设一应俱全,竟还有一张贵妃榻和三五个软椅,真是会享受。
“坐。”贺予朝将水沏进茶壶里,瞬间整个屋子茶香四溢。
“上好的雨前龙井,小公爷破费。”温沅调侃他。
“和你商量个事儿?”贺予朝挑起眉头问她。
“什么?”
“以后”贺予朝顿了顿,“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小公爷的叫我?”
温沅懵了一下,“那称呼你什么?贺公子?侍郎大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有字,叫佩之,你知道吗?”贺予朝静静的看着她问。
“知道,那以后喊你佩之?”温沅对此不觉有何不妥。
“你小我三岁,称一声哥哥不过分吧?”贺予朝一步一步引她入坑。
哥哥?
“这,称哥哥是否于礼不合?”他们是未婚夫妻呀。
“只叫哥哥确实不妥,带上字呢?”
“佩之…哥哥?”温沅有些不确定。
“连起来叫。”
果然是,对其他世家往来的公子们,温沅也曾亲切称呼对方xx哥哥,如卓哥哥,承安哥哥,可这些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叫起来顺口又自然。
乍一下让她喊贺予朝佩之哥哥,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很难吗,三妹妹?”贺予朝倒是很自然,让他一直温三姑娘温三姑娘的叫才是折磨。
“没有,我,顺一顺。”温沅给自己一点点心里建设。
“无妨,日后再见喊出来便是了。”
020拉手
“只是,“你如何知道我喜欢何种糕点?”
“嗯?”贺予朝笑了笑,“这个很难吗?家中姊妹大多都喜欢这几种,豌豆黄莲蓉酥什么的断不会出错。”
温沅点头,“确实不出错,可这板栗酥我是半口也吃不得,吃了要少半条命。”
贺予朝的试探成功了!
他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第一世的温沅也是这般,半点不能吃板栗,可南宫琢又极爱吃板栗酥。
那巫师,是彻彻底底将温沅和南宫琢两个人融到一起了,真不知,是缘还是孽!
“那这板栗酥便又三妹妹做主送给他人罢。”
转过话头,贺予朝又开口:“今日宁远候家的事你怎么看?”
“嗯?我姐姐已经和离了。”温沅一时没想到他要问自己什么怎么看。
贺予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这里有些你那个前姐夫的消息,若是你气不过他负了你姐姐,我可以让他吃点苦头。”
“不必”,温沅摇摇头,“我姐姐已经不想再和他家有瓜葛,了断干净了不想多生事端。”
“也好,即使如此,那便随他去吧。”贺予朝轻轻笑起来。
话在肚子里倒腾了一圈,温沅还是问道:“你家,似乎也是不纳妾的?”
贺予朝等的就是这句,正愁他不问。“贺家门风清严,不许纳妾。”
温沅松了口,“那就省了不少麻烦。”她怕以后成亲了也要遭这一趟。
“你放心。”贺予朝给她吃下定心丸。
“可是,温家成亲三年无所出尚可纳妾,你贺家怎么办?这子嗣?”
贺予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温沅:“放心,不会的。”
“凡事总有个万一。”温沅打算问个清楚。
“若真有那一天,贺家旁系众多,挑一个合适的养在身边便是,祖中不乏先例。”
温沅暗暗感叹,繁衍百年的京城贺家果然治家严明,她还以为这不与纳妾的规矩真到了没有子嗣那天还是会事急从权。
“你如何担心这许多?”贺予朝不解,还未成亲呢,连子嗣问题都开始考虑,这倒是有些不像温沅了。
“哦,无事,反正随便问问嘛。”温沅喝了茶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聪慧如贺予朝,一下子找到了症结,“你,是否因为今日宁远候家的事而心有余悸?担心真是你们姐妹不易受孕?你尽可放心,温贺两家都是不纳妾的,纵使有那个心宗族长辈那里也过不了。”
温沅惊叹他心思活络,又有些脸红这人如此直白就讨论女子受孕之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看她这迅速红起来的耳根子,贺予朝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笑了笑紧着说:“你尽管放心,你大姐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宁远候家二公子。”
什么?
“他?可他那外室?”温沅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贺予朝是在诓她呢吧?那外室已然怀了身孕啊
贺予朝抬手盖在了她睁大的双眼上,轻笑:“不必如此惊讶,方才说了我有些消息在手里,是你自个儿不听的。”
感受到贺予朝宽厚的手掌盖在自己眼睛上,温沅耳朵更红了。连忙将他手拿下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个,所以,那孩子不是他的?”
“竹青查到的消息,孩子不是吴二公子的,他不过是做了冤大头替别人认下了。”顿了顿,贺予朝接着说:“不过,你那前姐夫却是实打实的与那女子厮混许久。”
“我知道。”温沅捋了捋思绪,“他若什么也没做,自然不会被人当枪使,既是做了,那便是真真切切对不起我姐姐。”
“此事,你要告诉你姐姐么?”
温沅坚定点头,“嗯,只是这事已成定局,想我姐姐也不会改变主意。”
看她兴致不高,贺予朝站起身来,“走吧,今晚护城河灯会,热闹得很,咱们也去看看。”
温沅起身跟着他下楼,丹朱和竹青都在外面守着。
今日恰逢灯会,护城河边男女老少热热闹闹。
一男子走的急差点撞到温沅,贺予朝眼疾手快一把将温沅扯了过来,然后就一直没放开拉着她的手腕。
温沅美眸朝那温热的大手看了看,没出声,他们是官家亲赐诏书的未婚夫妻。在大燕,未婚夫妻之间牵牵手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足为奇。
贺予朝心里暗暗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顺其自然(^~^)
021作画
京城的灯会闻名天下,今日恰逢,着实热闹,两边酒楼食店、糖市果铺应有尽有,花鸟虫鱼的小摊儿也不少,比温沅第一次和丹朱出来逛护城河时还要热闹许多。
怕她被别人撞,贺予朝一手紧紧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微抬挡去行人给她留出空间。
温沅手心发烫,脸也开始有些红。
“你,可是身上不舒服?”贺予朝看着她脸色有些不寻常,忙问了问。
温沅有些羞于启齿,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被他牵着手害羞脸红了吧,“没有,只是人多了有些热。”
贺予朝看到她红红的耳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应当是有些害羞,轻轻扬了扬嘴角“原来如此。”
勉强压住笑意,贺予朝抬手指了指前面一个小摊子,“前面那里人不是很多,我们过去看看。”
“也好。”温沅现在很想吹吹风缓解脸热。
一摊主见贺予朝过来,连忙吆喝:“哎哟,这位公子,可有兴趣作画一幅啊?”
这摊子是个书画摊,摊主为客人作画,十五文一幅。
贺予朝来了兴趣,“你都能作何画?”
摊主摸摸胡子,一脸自信“小老儿在此作画十年,山水绿树、花鸟虫鱼、才子佳人、大好河山,都能作。”
瞥眼看见温沅,摊主眼色极佳,“您二人应当是一对儿吧?小老儿可为您二人共同作画,权当留个纪念,如何?”
摊主看出贺予朝和温沅容貌穿戴皆不是常人,作画也就图他们一乐,能多给点银子。
贺予朝回头看了看温沅,问她:“画吗?”
一同作画?似乎,也无不可?
“那便让他试试好了。”温沅点头,高手出民间,今日说不准真能碰上大家。
贺予朝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画仔细些。”
“得嘞”
贺予朝拉着温沅站近了些,脸上笑容如春风和煦。
眼前一对璧人,天造地设一般,摊主提墨,这样好看的男子女子,怎么会画不好看呢?
两刻钟的功夫,摊主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得很,“如何?二位可还满意啊?”
温沅拿起画纸,心下熨帖,满意,这摊主确实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画中人栩栩如生,男子笑容如暖阳一般,就那么笑到她心里去。女子眸子清亮,笑容虽不如男子那般晃眼,却也是恰到好处的自然,三分娇羞在画纸上显出了五分,更显得两人情投意合。
贺予朝凑过来看,温沅唇角的笑意就那么明晃晃的印在他眼睛里,“喜欢吗?”能有个东西讨她欢心可是不容易。
“喜欢。”温沅也不加掩饰,日后嫁给他也总不能日日藏着掖着的,还不如早早做真实的自己,轻松自在。
“我为你画上一幅。”说着贺予朝就接过摊主手里的笔。
温沅和摊主还未反应过来,贺予朝已经提笔落墨,一气呵成,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看温沅今日是何发式和衣服,干脆利落。
摊主悄悄偏头对温沅说“你这郎君找的好极了,你的样子他都刻在脑子里了。,可见是个会疼人的。”
摊主的话虽然有讨好的成分在,但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又有谁听了会不高兴呢?
看着他站在这小摊前挥毫泼墨、意气风发的样子,温沅又在心里给这个未婚夫添了几分。虽然他们之间还算不上相识多久,也没有多深入的了解,但他对她,应当是有几分情意的吧?只有心中有诗情画意的人才能画一手好丹青、也只有心中有情的人,才能将画中之人画的生动俏皮不失灵气,这的,是他眼中的她。
贺予朝画完了谈起头,等着听温沅的称赞,却不知这姑娘却在发呆“沅儿?画好了。”
温沅匆匆回神,拿起他的画看,没顾及他喊的什么。
周围皆是赞叹“公子好技艺”,“这姑娘在画里活了”,“哎呀,此等画技满京城除了贺小公爷再无他人”,“这不就是小公爷?”“还真是...”
众人还在讨论,贺予朝已经卷了画轴带着温沅走了。
“他们都说画的好,我只想知道你满意吗?”贺予朝问她。
“画的很好”是真的很好,丹青讲究神韵,贺予朝这画神韵气质和人物特点都拿捏的十分到位,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只是,这眉尾处似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这是为何?”温沅抬手抚摸自己的眉尾,这里并没有这样一颗痣阿。
贺予朝没有直接回答“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这算是故弄玄虚?”
“哈哈哈,那便是吧。”
温沅:“哎,你怎么又给了一锭银子?”方才不是给了一锭,绰绰有余了呀。
“笔墨钱。”他给温沅画丹青的笔墨钱。
温沅自小和祖母学习家中田产钱物,见不得他这般大手大脚,“先前那银子,将他整个摊主都买下来也够了,你这又给一锭就不该了,虽说家中富裕,可也不能把钱花在刀背上。”
贺予朝:“还未过门就知道给我精打细算,祖母可真是替我找了门好亲事。”
“哎呀,不是。”
“好啦,我知道。”贺予朝给她顺毛,“我知道你想的不只这些,还怕那摊主今日得了便宜日后只想投机取巧,我说的可对?”
温沅点头,可两弯柳叶眉还是皱着。她随父亲走过许多地方,见到不少因为天降横财而失去斗志的,只想投机取巧最后连吃饭的本事也没了。
“你且放心,今日只不过是难得你有个乐呵的事儿,我便是花多少银子都值得了。那个摊主我此前碰到几次,是个心眼实在的人,常年在京城做生意,不会贪图便宜的。”
原来贺予朝竟想的这样周全,温沅倒是觉得自己草率了,“是我狭隘了。”
“没有,你肯为我打算,我很高兴,证明你也是满意这门亲事的是吗?我此前,一直怕你不乐意。”等了一晚上,贺予朝才敢问她这个问题。
温沅微微一愣,“你如何会这样想?虽说此前我们并不相识,可定亲后的几次来往我也觉得小公爷是个像秋天一样沉稳的人,我没有对婚事不满意。真若是不满,父亲也不会让我嫁与你。”
“如此甚好”贺予朝得了她的亲口所言,满心宽慰。
她是乐意嫁给自己的,如此便好,总算,他凭一己之力让这一点与那世不同了......
022南樱
几日后,贺予朝约温沅在城西醉花亭赏丁香。
这个时节的丁香开得最好,京城又属醉花亭开得最好,方圆二里地种的都是丁香。
温沅乘马车过来,一路上空气里都是丁香的香气,令人沉醉。
芳菲四月,草木葱茏,丁香姹紫,春意正浓。
花海之外有个供游人歇脚的亭子和几间屋舍,温沅到了就在这等贺予朝。
方才有个小厮说贺予朝传了信过来,吏部突然有点事耽误了,请温沅稍坐片刻。
坐了一刻钟,隐约听到脚步声,温沅还以为是贺予朝来了,一回头竟然是嘉娴公主。
“参见公主。”
“起来吧,温姑娘好兴致,跑这么远来赏花?”燕嘉娴一开口就语带嘲讽。
“臣女听人说醉花亭的丁香开的极好,慕名前来观赏。”温沅不卑不亢。
燕嘉娴切了一声,“果然是淮阳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不同于自幼在京城生长的名门贵女,不过是几里丁香花罢了,有什么值得慕名而来的。”
温沅微微一笑:“这几里丁香都能引得公主前来,那自然是有它的值得之处。”
“你…”被温沅噎了,燕嘉娴气急败坏,“本公主来是给它面子。”
“公主说的是。”
就是这不痛不痒的回应让燕嘉娴感觉抓狂,哪怕和她打一架也好过这样!
“若公主无事,臣女还有约在身,先行告退。”温沅行退礼。
燕嘉娴说不过她又不能打她,高傲的抬起头应了一声,“嗯。”
和贺予朝约的是丁香园北门,温沅接着往前走。
温沅走后,燕嘉娴还在原地站着,她约的人可还没来呢。
过了一会儿,一青衣女子款款而来,一头乌黑秀发梳个垂鬟分肖髻,显得整个人楚楚动人,人畜无害。
“公主…”
“哎呀南樱,你为何迟了这许久,我都要无聊死啦。”燕嘉娴还没等她行礼就打断蒋南樱。
“公主莫怪,今日府里惯会驾车的两个都去给母亲和嫂子驾车了,这个车夫不太熟悉路程。”蒋南樱给公主赔不是。
“哎无妨无妨,那个温沅,今日也在醉花亭。”燕嘉娴神神秘秘的凑到蒋南樱耳边说。
“温沅?”蒋南樱脸色微微变了变,“上次长公主赏花会我身子不爽利,未曾见过她,今日倒真是巧了。”
燕嘉娴皱着眉头,“南樱,她得了父皇赐婚诏书,六月就要嫁给表哥了,你甘心么?”
“我…公主说笑了,表哥娶谁自然都是好的。”说这话时,蒋南樱脸上还是名门贵女最标准的笑容,燕嘉娴将她的脸看出个洞来也没看出破绽。
燕嘉娴:“你呀,怎么这么实诚,表哥是京城女子都想嫁的人,多少姑娘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位置呢,你就不想?”
蒋南樱摇摇头:“表哥的婚事是官家做主,姑姑姑父也极为满意,我没什么好说的。”
燕嘉娴开始使小性子:“我母后说了,那圣旨是父皇被蒙骗了,那温沅和表哥哪里般配了?!”
“更何况,南樱,全京城都知道我们俩和他是表兄妹,最有可能嫁给他的不是你就是我,可最后居然白白让温沅横插一杠,你甘心吗?”
“公主,不甘心也没办法,表哥不能抗旨,姑姑姑父也不会抗旨的。”蒋南樱挤出两滴泪来。
“表哥说了不算,我找机会和舅舅舅妈说一说,让他们知道那个温沅根本和表哥不合适。”
“公主有别的主意吗?光靠姑姑姑父可能不行。”
“别的,我也不知道,那南樱你怎么看?”她打小就聪明,一定有好主意。
蒋南樱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简单,我先回去仔细琢磨,到时候需要公主你出面,你知道的,我父亲对我很严厉,我做事情不方便。”
“没问题,包在本公主身上。”
在燕嘉娴看不到的地方,蒋南樱轻蔑的笑了笑,跟我斗,哼!
023醉仙
贺予朝忙完了吏部的事儿连忙赶过来,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个时辰。
“沅儿”贺予朝给温沅赔不是:“实在抱歉,今日明明是我约你出来,我反倒迟了这许久,失礼了。”
温沅:“无妨,醉花亭春色正好,我逛了一圈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你不怪我,我很感激,这样吧,今日我请你在城北醉仙楼吃个饭,权当配个不是。”
温沅笑他:“本也不必见怪,不过今日饭就应该你请的,佩之哥哥总不能让我一个小女子请客吧。”
贺予朝难得听到她这般亲切喊佩之哥哥,还开起了玩笑,心里也不由的觉得欢喜,“说的是,怎能让你请客,今日逢单日,醉仙楼的东坡肉早早就上了,那便宜早不宜迟,我们早些去。”
“好。”
贺予朝骑马来的,去城北醉仙楼时没有再崎,而是和温沅一起坐了马车。
马车原本宽敞,但贺予朝身高腿长的坐进来就显得没什么空间了。
“今日吏部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为了缓解两个人坐在马车却不说话的尴尬,温沅主动引了个话题,只是话一出口又不妥,“若是,不方便讲,便不问了。”
“无妨”贺予朝回答她,“只是翰林院负责编修本朝史书的高大人突然染上了恶疾,官家想让我去接替他编史,圣旨来的突然,我给吏部的人交代了一下。”
“编史?需要很长时间吗?”
贺予朝摇头,“不用,高大人已经完成了大部分,我接替他最多一个月便可完工。”
“那,修完史书你还是回吏部吗?”
温沅难得有这么多问题,贺予朝忍不住笑了下,“嗯,自然,吏部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他的笑容没能逃过温沅的眼睛,“你方才笑什么?”
“就是觉得以前也不太了解你,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贺予朝说完就静静的看着她。
温沅有些羞窘,怎么就轻盈暴露了!“所以,我应不应该感兴趣?”她也起了些小小的心思,存心想让贺予朝回答不上来。
贺予朝轻易就识破她的心思,“沅儿感不感兴趣都是应该的,你在我这里怎么都好。“
这下轮到温沅愣住了,没想到反被贺予朝将了一军,一时气不过,捏着手绢坐在一旁不再搭理贺予朝。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样子,贺予朝更是好心情的不得了,伸手轻轻拉了拉她袖口,没有抗拒,他便大胆了起来,直接拉住她手腕,“沅儿是害羞了么?”
温沅美目圆瞪,“贺予朝,你莫要得寸进尺,今日你已经欠我一顿醉仙楼赔罪了,莫不是还要欠上一顿?”
见好就收,但贺予朝也没放开她的手腕,“不逗你了,不过这醉仙楼嘛,管够。”
“小公爷好生阔气。”
一路上说着话,从城西到城北也不觉得路程远,不一会儿便到了醉仙楼。
跑堂的小哥见来人是贺予朝,直接就往楼上请,“小公爷您来了,天字一号房给您留着呢,今日还是老样子吗?”
贺予朝一边带着温沅往楼上走,一边和小哥说到:“老样子,加一个老鸭汤,东坡肉,芙蓉酥,蟹粉酥,,再来一壶醉相思。”
“得嘞,立马给您上。”
“另外”贺予朝又补了一句,“这位是温家三姑娘,我未过门的夫人,以后她来便记我的帐。”
小二也极有眼力见,“原来是温姑娘,小的记住了,日后一定好酒好菜招待,小公爷放心。”
“天字一号,”小哥走后,温沅问出了心中的困惑,“望江楼和醉仙楼的天字一号房都给你留着,这是贺家的产业?”
贺予朝给她倒茶,“算是我的私产。”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城北醉仙楼,城西福临楼,城东望江楼和城南听雪楼都是你的私产吧?”
“沅儿很聪明。”贺予朝特别中肯的评价。
温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刚刚,从醉花亭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去福临楼吃饭呢?”
“先喝茶”贺予朝示意她面前的茶杯。
看着她喝了一口,贺予朝幽幽开口,“去福临楼我还能蹭你的马车坐么?”
因为这样?所以舍近求远来醉仙楼?
温沅一口茶噎在脖子里不上不下,谁能想象,这么幼稚的事情是堂堂承国公世子、大燕最年轻的吏部侍郎贺予朝能做出来的,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温沅只听得他说老规矩,又加了几个糕点和老鸭汤东坡肉什么的。
谁想到,他老规矩是这么一大桌子!
葱油鸡、糖醋鱼、红烧乳鸽…简直是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全上桌了…
“贺予朝,你平时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我不能吃吗?”
温沅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想到,世人口中那个芝兰玉树、面若冠玉、眸如清泉的贺小公爷,一顿要吃这么一大桌子?”
贺予朝气笑,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这一下他掌握了力度,不会太重,但也能确实感觉到痛。
温沅惊呼一声,揉着脑门“干什么还打人?”
“看你这吃惊的样子,还以为温尚书平日里亏待你了,这一大桌子主要是我拿不准你素日喜欢吃什么,把招牌的都上了一遍,想着你能都尝尝,你倒好,取笑我?”
温沅:“可你说的老规矩,那说明平日你来吃,也是这许多菜色。”
贺予朝啧了一声,“我平时那么忙,来吃饭的时候自然也是三五同僚相约,菜色也是那时的规矩。”
温沅依然揉着额头,眉头轻轻皱着,“那你又不说清楚…”
“真打疼了?”贺予朝暗暗反思,确实是控制力道的了呀。
温沅眼泪说掉就掉,倒也不是多疼,就是突然矫情劲儿上来了,又陪着贺予朝从城西跑到城北来,饿得很他还一直说话不让她吃饭。
而且,她居然敢敲她额头,一定要吓吓他!
贺予朝在一旁慌了神色,这怎么,说哭就哭了呢,这从前,温沅和南宫琢可都是个极其硬气的主,轻易不流泪的。
024地位
“三姑娘,三妹妹,沅儿,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别哭别哭,我真错了。”贺予朝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又着急,一时间手忙脚乱。
又是递手帕又是轻声细语哄着,贺予朝着实是被吓着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温沅早就没了眼泪,纯粹是逗他玩呢。
谁让他敢敲她额头!要让他长长教训,梁希芸说她哥哥嫂嫂和睦相处举案齐眉,就是因为婚前她嫂嫂就立下了规矩,夫妻地位拿捏的死死的。
贺予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突然一声轻笑,又一声…
?
“你方才?是在逗我?”贺予朝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温沅能做出来的事,她,那么温柔小意、典雅端庄…
是在,耍他?
温沅立马不敢再笑了,“没有没有,不敢逗你,方才是真的疼了才哭的,看你急成那样有些好笑。”
贺予朝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光,旋即又恢复平静,“三妹妹还真是,收放自如。”
他那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温沅捕捉到了,有些怂,不敢再惹他,“这老鸭汤真不错,你快些尝尝。”说着还拿起汤匙给贺予朝盛了一碗汤,扑闪着眼睛就那么望着他。
贺予朝哪里还能绷着脸,想装一装严肃的表情也装不出来了。
温沅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贺予朝原来是吃软不吃硬啊,那好说,撒娇流泪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醉仙楼不愧是京城四大酒楼之一,名不虚传,菜品做的十分出彩,老鸭汤鲜而不腥,东坡肉软烂入味又全然不失形,做的十分考究。
温沅品尝菜色,贺予朝却在观察她。顾家以诗礼传家,族中子弟皆从科举入仕,出了好几个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
顾家儿女品貌俱佳,一直是各家夫人挑儿媳女婿的首选,温仲先改姓温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家风不变,温沅从小肯定也受到了严格的教养,光从她吃饭这仪态动作,满京城便再找不出一个比她做的更到位又自然的。
“这几家酒楼,你赚不少钱吧?”温沅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问道。
“勉强过得去吧。”
温沅腹诽,能让你贺小公爷说过得去,那肯定是赚的盆满钵满了,毕竟京城气四大酒楼四个都是他的。
“下月初十,沅儿有时间吗?去相国寺转转?”贺予朝想起之前和竹青说的日子。
要避开诚王回京的日子,他现在,还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让温沅见了燕明珏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他真的是亲眼目睹了那时的她有多爱他,哪怕她已经成了他贺予朝的妻子…
宫里,皇后处。
燕嘉娴回宫后被皇后叫过去。
“母后,您召儿臣前来有什么事儿吗?”燕嘉娴刚进宫门,都还没来得及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来了。
皇后拍拍身边的位子,“你过来母后这里坐,我问你,今天是不是去了宫外的醉花亭?听说你表哥也去了?”
“表哥?我没有碰到他啊。”
皇后皱了皱眉“嘉娴,和母后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跑去见你表哥?他已经定了亲,那便是再好你也不能乱来了,你是公主,不可失了分寸,有损皇家颜面。”
“哎呀母后!”燕嘉娴撅起嘴,一脸不高兴,“我都说了我没见着表哥,我都不知道他去,我是和南樱一起去的。”
“真没见过你表哥?”
燕嘉娴:“真的没有,那个温沅倒是见到了。”
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温沅在那八成你表哥也在啊,否则怎么会有人眼巴巴过来告诉我你去见你表哥,她总不敢诬陷你。”
燕嘉娴不行就里,“就算是见了表哥,那又如何呢?母后,他定了亲便连表妹也不见了么?”
“自然不是,”皇后拍了拍燕嘉娴的手,“你是他表妹,自然可以见,只是眼下,满京城都知道母后拒绝给他赐婚,你父皇却又高调给他们赐婚,你若是这时候再去找他,恐怕遭人非议,堂堂公主,总不能为人妾室。”
“可是,母后,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真的想嫁给表哥。”
“嘉娴!”皇后沉声说道:“他既然定了亲,那你便要放手,生来高贵的嫡公主,哪有上赶着去嫁给谁的道理,你表哥也不行。”
“可母后当时明明也不同意温沅嫁给表哥的不是吗?”
皇后:“母后是不同意,可你父皇、外祖母、表哥、舅舅舅妈都对那个温沅满意极了,母后又能说什么?只好随他们去了。”
“南樱说,她会想办法。”燕嘉娴和皇后摊牌。
“蒋南樱?那个孩子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又自小长在蒋家那个蜜罐子里,能有什么本事,你别放心上。”皇后语重心长的说“你表哥既然要娶,那便让他娶,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燕嘉娴仔细想了想,蒋南樱好像是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可总比自己强吧,反正不管怎么样,她也不会听母后的善罢甘休,就算不能嫁给贺予朝,也要恶心一下温沅!
———北境那边,仗已经打完了,大军正班师回朝。
“诚王殿下!”广城候梁贤达骑着马赶上燕明珏,“殿下,大军已经连续走了8日,就地歇息吧。”
燕明珏:“侯爷说的是,长途跋涉将士们都累了,便依侯爷的,休息一日再赶路。”
燕明珏一心想要赶紧回京得到父皇的认可,却忘了他自己和这些将士们都是刚从和霍家的战争中爬出来的。
晚上,吃完了饭,梁贤达派人巡视完营地就过来找燕明珏。
“殿下,此次大败敌军,您当立头功!回京城后,臣定奏明官家…”
“舅舅”燕明珏打断梁贤达,“没有外人,你我只是甥舅。”
“唉”梁贤达拍拍他的肩膀,“珏儿,舅舅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此次回京锋芒太盛招惹祸患,可这次你确实功不可没,你总不能让舅舅说假话吧?咱们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诚王殿下骁勇善战,亲擒贼首!”
燕明珏喝下一口酒,“父皇多疑,我若再立功,树大招风,母妃的日子不会好过,广城候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025和亲
“这些年,你与梁家一直兢兢业业,你母妃在宫中亦是谨言慎行,可官家,终究还是不放心。”梁贤达长叹一声,“历朝历代,没有比我梁家更憋屈的武将。”
“舅舅,”燕明珏抿了抿嘴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大燕立朝已经千年,国土之内四海升平,国土之外虽然偶有戎狄来犯但也总体也算平稳,京城之内的世家宗亲已经安逸了太久,对于危机没有概念。
哪怕这次霍家来犯,在贵族们的眼里只是小打小闹,战场之上死了多少人恐怕还比不上那些大人们家里田产铺面获利几何来的要紧…
转眼就是四月初十,大军回城,贺予朝早早带着温沅上山去了相国寺。
燕明珏进城后回府换了身衣服便去进宫面圣,官家办了庆功宴。
金殿内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王侯将相长篇大论、妃嫔臣妇喜气洋洋、公子贵女言笑晏晏、舞姬长袖绿云扰扰......要不是燕明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差点被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骗了,像是高祖建朝之时的昌平盛世!
“诚王殿下来了”眼尖的看见燕明珏进来说了一句。
坐在上首的景德帝向他招手,“珏儿来了,快快快,就等你呢,朕可是听说了,你生擒了霍宿,大功一件!来,众位为我儿举杯!”
“儿臣谢父皇。”燕明珏一口饮下内侍奉上来的酒,“此次大捷,儿臣不敢邀功,是众位将士一起共同的功劳。”
“诚王殿下莫要谦虚,那霍家都送来降书了,又岂会有假啊?他点名说的,是二殿下您居功至伟啊。”说话的是大皇子的人,户部侍郎王邈。
居功至伟,这样的词怎能用在皇子身上,果然,景德帝已经的脸色已经变了。
“王大人谬赞,本王只不过...”
“好啦,莫要再说。”景德帝打断燕明珏,“朕也知道珏儿你此番受了一番辛苦,为嘉奖你,朕决定将霍家送来的那女子赐予你做王妃,如何?”
霍星乔?
燕明珏只觉得五雷轰顶,敌国的女儿来和亲,多数是收进后宫做妃子,哪有做王妃的?
“父皇,这似乎不合规矩…”娶了敌国的女儿,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再无机会承袭大统,大臣们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敌国女子做未来的皇后呢?
“朕下旨,那便是规矩了。”景德帝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娶了她。
坐在下面的温仲先皱了皱眉,官家终究是太急了。
大臣们都是人精,已经明白了景德帝的用意,连连劝燕明珏,“殿下,听闻此女貌美,不亏啊。”
“臣觉得官家所言极是。”
“郎才女貌。”
燕明珏低下头,后又似是认命一般朝景德帝行一大礼,“儿臣遵旨。”
“好!”景德帝拍手,“就三日后,请温尚书为你二人主婚,也算是两国修好的一大见证。”
“官家圣明…”
——城外
贺予朝与温沅乘马车到半山腰,后半段只能走路上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城里各处的桃花都已经过了花期,这相国寺的桃花倒是开的正好。
“还有二里地,要是累了可在此处歇歇脚。”贺予朝指着前面的亭子对温沅说道。
“也好。”很久不走路了,温沅也觉得有些累。
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竹青拿出一早备着的坚果清茶。
温沅端到面前闻了闻,“雨前春泡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有失了味道。”
贺予朝闻言一笑,“茶是刚泡的。”
“刚泡的?那这水?”温沅有些不解,泡茶需要滚开的水,这半山腰上如何做到呢?
贺予朝唤了竹青一声。
竹青上前给他倒了一杯凉水,贺予朝微微用力,那水瞬间就冒起热气来。
“你,你会武功?”看这内力沸水的本事,想来贺予朝不仅是会这么简单,温沅有些怀疑自己的信息渠道,“她们明明说你不会武功的?”
“她们?”
“就是京中那些姑娘们…”温沅一下噤声,暴露了…
贺予朝头朝她靠了靠,问道:“你找她们了解我啊?”
温沅抿了抿唇,“是她们偏要与我说的。”
贺予朝忍着笑,“那沅儿想不想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什么?”
“你先说想不想知道。”
竹青默默将头转了过去,emmm,公子这般冷清的人,如今竟然与小姑娘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爱情果然害人不浅。
“那你说吧。”温沅就那么看着他,眨巴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贺予朝:“如你所见,贺家的小公爷也不是只晓诗书不通武艺的。”
“那为何对外要与人说贺家人不习舞呢?”
“贺家子弟众多,在朝堂上已经占了文官半壁江山,若是再有文武双全的,于贺家立朝无益处。”
温沅:“那为何又要与我说呢?”
“因为你将是我的妻,我不会瞒着你。”
温沅怔了怔,略一思索没有正面回答应他,“哪怕稳固如贺家,每走一步还是需要这般谨慎,可见朝堂之水深。”
贺予朝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往下说:“不错,否则当年顾家如日中天,你祖父也不会激流勇退,若非如此,顾家如今能否保满门平安也是未知。”
温沅:“祖父深谋远虑,可如今父亲一样躲不过,还是被搅到这滩浑水里来。”
“你父亲不是躲不过,是他自己走进来的,他不是愿意偏安一隅的人。”贺予朝说。
温沅点头,“嗯,我知道,只是还是会担心,怕温家成了箭靶。”
“那,你怕我会成为箭靶吗?”贺予朝看着她问。
“怕,但你身后还有贺家,还有皇后,我父亲,他不姓顾了,他身后只有祖母和我们姊妹三人。”温沅是真的害怕,害怕再也没办法过在淮阳的那种安稳日子。
贺予朝拉起温沅的手,轻轻拍了拍,“沅儿,你信我吗?”
温沅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头。
“你信我,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会护住你们,温家不会成为箭靶。”贺予朝说的很坚定,只要她信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袖口开线了。”温沅不想再说这个,转移了话题。
026高人
贺予朝在心里摇头,他该不该告诉她,她转话题真的太生硬了…
贺予朝低头瞧了瞧,确实开了一个小口子,应该是方才来的路上碰到了树枝。
“无妨,回府了换一件便是。”
“那,你今日便要穿着破了口子的衣服去相国寺求签么?”温沅微微偏头看他,这才刚开始,还有一整天都要在外面呢。
贺予朝微微苦笑,“那怎么办?”今日坐的是温沅的马车,若是他自己的,那必然会有一套备用的衣服在里面。
温沅招呼丹朱过来,“丹朱,为我穿线。”说着已经从荷包里拿出针线来。
姑娘家,随身有个针线包以备不时之需。
丹朱穿好线递给温沅,“姑娘,只有黑色的丝线了。”
黑色最常用,应个急已经足够,只是恰巧今日贺予朝穿的是天青色的长衫,有些配不到一起。
“没事”温沅拉过贺予朝的袖口看了看,这种收边的方法可以从内层修补,用黑色的丝线也看不出来。
温沅低下头就就准备给贺予朝缝,丹朱连忙叫住她,“姑娘,您要亲自动手吗?”
温沅笑起来,“瞧你说的,小公爷还不配我缝两针吗?”主要这样破着去拜佛恐怕有失敬意。
丹朱连忙摇手,“小公爷莫怪,奴婢是怕姑娘扎了手指。”其实是因为,自家姑娘可还未成婚呢。
温沅微一思索也想到丹朱的意思了,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官家赐婚也不是轻易能退的,两个月后就成婚了,无妨。
贺予朝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低着头给他缝袖口,三世加起来,这也是头一次,实在是难得的体验。
口子不大,温沅不一会儿就缝完了,正要收针呢,贺予朝握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嗯?怎么了?”温沅忐忑,这位爷不会是嫌弃她缝的丑吧?
到底是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变换间心里想什么全明明白白。
贺予朝看着她的小表情,忍住不笑出声,“你做什么这个表情?我只是想让你在这袖口上加个东西罢了。”
“加什么?”
贺予朝想了想,“竹叶吧。”这会儿让她绣两个鸳鸯在上面太不现实。
温沅直接被逗乐了:“这黑色的丝线如何能绣竹叶呢?”
“黑色如何就不能绣竹叶呢?”贺予朝一脸认真,倒是把温沅看的不好意思,也就将就着给他绣了。
然后这一路,贺予朝除了看温沅的时候便都在摩挲这两片竹叶…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几个人已经走到了相国寺山门前。
据说这车马不入山是相国寺第一任住持定下的,这又是皇家寺庙,众多香客们也就不好多说,规规矩矩的从半山腰走上来。
贺予朝与温沅正要走上台阶进寺庙,忽闻一人急呼:“姑娘留步。”
温沅回头,是一老者。
此人身穿一件青色无饰长袍,手持一葫芦,龙行虎步而来,风姿世间少有。
约莫是个修道之人。
“尊者何事?”温沅客气问道。
老者捋捋胡子说道:“老夫云游四海,寻有缘之人,今日遇到二位便是有缘,想为二位算上一卦。”
温沅本身不太想算,但这老者看起来仙风道骨实在不像江湖术士来骗人的,便答应他了。
“姑娘方便处讲话。”老者说完便自顾自往一旁的石凳子去。
贺予朝与温沅也随他过去。
温沅坐下后,那老者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又起身往她后脑处看了看,随后轻轻皱眉,复又大笑两声,“姑娘是有福之人。”
温沅一下就觉得自己被骗了,这种话人人都会说,“丹朱,给银子。”温沅不愿再听他忽悠。
“且慢”老者将银子放回丹朱手里,“老夫云游多年,也算半个行家,姑娘你本是续命之人,算起来堪堪十五载光阴,是也不是?”
听到这句,温沅霎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了脑门上,怔怔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等她出声,那老者又说道:“枯木本无生机,全靠有心人细细滋养。姑娘你有幸得此守护,免遭孟婆黄泉之苦,我说您是有福之人,莫非有假?”
温沅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辩解什么,“你,你是如何知道的?”竟然能说出她重生之事?!
老者神秘一笑,“老夫如何知道自不必让姑娘知道,只是世间事有因必有果,姑娘能得此天外命数必然也是付出了许多,若不是姑娘你受的那便是别人替你受的,缘定三生,今时未完。”
今时未完?缘定三生?是什么意思?
温沅尚且不解,但一旁的贺予朝却是什么都知道,这老者不是骗子,他可以证明!
“可否烦请尊者为小生也卜一卦。”贺予朝恭谨行礼。
那老者摇摇头,“不必卜,公子你亦是得福享运之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公子所承之重非常人所能及,你所求上天也不忍让你失望的。”
贺予朝有些激动,“你是说,这一次,我所求都能如愿?”
“公子,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玉汝于成,功不唐捐啊。”
“小生受教。”贺予朝再拱手行礼,又说“尊者云游四海为众生答疑解惑,金银钱财恐辱了尊者之名,小生贺予朝,来日尊者若有所求,小生必全力报答尊者。”
老者亦是回他一礼,“老夫先谢过公子,不过如今,确实有一桩事需要借公子之手。”
“尊者请讲。”
“诚王今日回京后,老夫料到他有一劫难破,烦请公子施以援手。”
诚王,燕明珏?
“敢问尊者,诚王与尊者有何渊源?”贺予朝没想到,今日特意带着温沅躲开他也躲不过,或许真的是命数。
“诚王曾救老夫于危时,老夫亦曾救他于水火,今日碰巧得此一卦,不忍袖手旁观。”
贺予朝点头,“小生应当如何?”
他先前说了那许多,也算是贺予朝欠他一个人情,便权当顺手还了他。
老者从怀里摸出一药丸,“公子只需将此物转交于他即可。”
贺予朝讶异,“就这么简单?”
老者笑笑,“事情虽简单,但也只有公子你能办成。”
027枯木
贺予朝点点头,“小生愿为尊者跑一趟。”就当是还了他今日卜这一卦的人情。
温沅和贺予朝继续往相国寺走,进门后一小沙弥过来引路:“师父已知道两位施主今日要来,已在禅房等候。”
他的师父就是境空大师,贺予朝前日提前让竹青过来与他说好,免得今日来了相国寺却扑了空。
“多谢小师父引路。”贺予朝和温沅都向他道谢。
一进门,境空大师说:“两位施主想必已经知道想知道的答案了。”
贺予朝:“境空大师,方才那位尊者莫非与贵寺有关?”
境空微微一笑,“他曾是我的同门师兄,后来还俗去了,他与道家有缘。”
竟是这样。
“佩之,可否让我单独向境空大师请教一番?”温沅对贺予朝说。
“自然。”贺予朝点头后便出了禅房,还顺手关上了门。
境空大师问:“女施主,莫非师兄所言还未能解答施主疑惑吗?”
“那位尊者所说,大师都已经知道了?”温沅问道,“我今日所求为何大师也知道?”
境空:“老衲久居深山,红尘之事不如师兄”他摇摇头,“只是这事间事,缘来缘聚,缘尽缘散,只要有缘,事事皆有定数。”
温沅秀眉微蹙,“枯木逢春之事,大师也知晓么?”
“施主,既是枯木,能再逢春便是十分难得,也说明前尘旧梦未尽。”
温沅心下暗衬,他果然知道。
“大师的意思是,我应当先了却前尘之事?”
境空只是微微笑着摇头,“既是前尘之事,本已是过往云烟,不必理会。只是施主仍旧为此所困,那便应当遵循本心,求一心安。”
温沅呢喃着:“只是,我要的答案,没有人能给我,这枯木,已经枯了千年。”
“雁过留痕,只要有存在,就有答案。”
温沅点点头,“多谢大师,我明白了。”
温沅起身要走,境空又说了一句,“施主,既来之,则安之。凡事不要太苛求于结果,你的不甘与不舍于别人而言又何尝不是苦难…”
温沅张了张嘴,苦难…不甘…于谁呢?
温沅出去后,贺予朝又进来,“大师。”
“施主一直以来的执念,便是外面那位女施主吧?”
贺予朝无奈地笑着点头:“是啊,大师,她好像…不记得我。”
境空大师哈哈一笑,“世间无绝对事,施主不妨一试。”
“一试?如何一试?”她确实不记得他啊。
“你非你,她非她,施主还不明白吗?”
贺予朝神经暮的扯了一下,他非他?她非她?
对啊,他之前就觉得温沅似乎只记得一些南宫琢的事情,那她的意识里自然不是前世的温沅。
而他贺予朝,在南宫琢的记忆里自然没有,她只知道燕回…
贺予朝好像突然一下找到了窍门,“多谢大师,小生明白了。”
“来日两位施主若能将前尘往事所怨所恨所悔所伤都一一化解,便是老衲与师兄功德一件。”
贺予朝拱手行礼:“若真如大师所言,小生自请为贵寺诸佛重塑金身…”
—————
天色已晚,贺予朝和温沅一行人便都在相国寺的禅房歇下了。
丹朱悄悄问温沅:“姑娘,今日那老道士说枯木逢春我也听着了,是什么意思啊?”
温沅坐在桌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是说…这棵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可是又被有心之人花心思救活了。”
丹朱皱着眉头不解问道:“那这人,是凭什么能让一棵该死的树活过来的?”
温沅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应当也是用什么做了交换的吧…”
“姑娘…”
“嗯?”
“我觉得啊”丹朱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那棵树肯定对那人有特别的意义,不然他为什么花力气救啊是吧?”
温沅点点头,“或许吧。”
丹朱又嘿嘿一笑,“不过管它什么枯木,那老道士说姑娘是有福之人呢,我也觉得姑娘有福气。”
“嗯?”温沅来了兴趣,“我的福气在哪?”
丹朱还真就扒着手指头数起来,“姑娘你看,你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大姑娘和二公子、老爷、老太太,他们可都疼你呢。姑娘你又生的花容月貌,诗书才情也好,舞艺也好,如今寻了小公爷做未婚夫,他待姑娘也好,姑娘你说,这不是有福气极了么?”
温沅被她这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你呀,还真数一大堆出来,不过家里待我自然是好,小公爷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丹朱瞪大了眼睛,“这一路上,小公爷眼睛全在姑娘你身上,生怕磕了碰了,那种眼神可做不得假。”
“那…你说小公爷为何待我好?”温沅问丹朱。
丹朱脱口而出,“姑娘长的漂亮,全京城也没有两个比咱们家姑娘好看的…”
“嘘…”温沅连忙捂住她嘴打断她,“丹朱,可不能把你家姑娘捧的这么高,到时候传出去我要被各家姑娘们那口水淹死了。”
“哎呀!”丹朱拉下温沅的手,“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京城的姑娘们比公子们还喜欢看漂亮小姑娘。”
温沅:……
“真的,姑娘你这样的,出门可招人喜欢了,前些日子,姑娘你在长公主赏花会上跳的《罗敷舞》,好几家姑娘身边的小丫头悄悄和我说喜欢你。”
温沅哭笑不得,“丹朱,你这说的什么话?”
丹朱神神秘秘的附在温沅耳边说“都是真的呢,梁姑娘说姑娘你的腰只有巴掌那么宽,跳舞时又白又软…”
“啊,丹朱!”温沅听的脸红红的,“不许说啦。”
万万没想到,温沅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被几个一般大的小姑娘们调戏了…
——诚王府——
宫内宴会结束后,襄王燕明宇拉着端王燕明辰一起来给燕明珏道贺。
燕明珏:“两位皇弟今日倒是得空来我这诚王府坐坐?”
襄王最沉不住气,“今日父皇赐婚于皇兄,皇兄是咱们几个兄弟里最先成亲的,弟弟们自然要来祝贺一番。”
028星乔
燕明珏嘴角勾起嘲讽一笑,这位襄王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拉不上台面!连脸上表情都藏不住。
“多谢三弟,本王得此绝色美人做王妃…确实得此一贺。”
襄王心里鄙视,得意什么?燕明珏娶个敌国之女,那大位就再也不可能是他的了,父皇这一招,真真是高啊。
“听闻皇兄此次活捉霍宿时,也受了些伤,如今可好些了?”实在看不下去襄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端王虽然和燕明珏也不是一路人但还是开口缓和一番。
燕明珏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已经大好了,两位弟弟放心,我这身子,起码还能再为父皇守北境20年。来日,若是两位弟弟中的哪一位做了太子…兄长也会祝你们一臂之力的。”
太子这两个字,燕明珏说的重一些。
端王笑笑,“论长有皇兄你,论嫡还有三皇兄,论闲我更是排不上,只求做个闲散王爷便是了。”
襄王在心里翻白眼,呸,说的道貌岸然,像是皇位给你都不要似的,鬼都不信。
“哈哈哈四弟这话说的,莫非那江南织造家袁家的女儿嫁的不是你?”
端王皱眉,“三皇兄何出此言?袁家的女儿予我做王妃,那是先前姑姑定的,有何不妥之处?”
“你这本就是…”
“好啦!”燕明珏打断他们,“两位弟弟今日怕不是存心来我诚王府闹事的吧?”
襄王气的吹胡子瞪眼,“皇兄见笑。”这个燕明辰,装一副清高的样子,袁家那是何等的有钱?娶他家的女儿不就等同于娶了座金矿回去?还敢说自己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时候不早了,”燕明珏不想听他们俩在这里装蒜唱双簧,“明日还要上朝,两位弟弟回去吧。”
襄王心里嗤笑,还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一个被父皇放弃的皇子,不会真以为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皇长子呢吧?还有脸做出长兄的派头来,真真是可笑。
两人走后,燕明珏一口饮尽杯中酒,微微一用力杯子就在它手里碎成了渣渣。随后,他施展轻功一路来到霍星乔落脚的驿站,直接推门而入。
霍星乔还未歇息,正坐在床边看书,见来人是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更仿佛就是在等他来。
燕明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女则》?呵,霍星乔,你还真想好好做我的诚王妃啊?”
霍星乔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眸子毫无波澜,“嫁给谁不是嫁?”
燕明珏紧紧咬着牙,“你早就知道父皇要将你嫁给我是吧?或者说,当初你们背着我递的降书里面就写了你要嫁给我?”
“是。”
燕明珏一把掀翻桌子,“霍星乔!你们合起伙来耍我是吧?!”
“这话,殿下不该去问您的父皇么?”霍星乔说话还是软软的,听起来没有一点儿脾气,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燕明珏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双目猩红:“我若知道你们背着我做这些,来的路上就该杀了你!”
也好过如今这般被动!他效忠的父皇,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他继承皇位资格!!
“殿下如今再杀不迟。”霍星乔淡淡的回他。
“你以为我不敢?”
霍星乔笑了一下,“你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呢?你敢把我哥哥的头挂在城墙上!敢杀北地军民10万!”
燕明珏顿了顿,对啊。不止他恨她的到来阻碍了他的计划;她也恨他杀了她的哥哥…杀了她的子民…
燕明珏放开手,“你恨我吗?”
霍星乔坐直身子,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各为其主罢了。”
燕明珏突然觉得好笑,“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冷静?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博弈的牺牲品啊?”
“嫁给你,是牺牲么?”霍星乔反问他。
这个问题,燕明珏答不上来,是吧,毕竟世人都说他杀人如麻,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
“听说和亲的本来不是你?”燕明珏突然想和她聊聊。
“你们燕国只说要人和亲,也没说是谁,霍家二女都愿意为父分忧,我也好,姐姐也好,我们都愿意。”
燕明珏:“啧,那你怎么还给你姐姐下药?”
霍星乔眼睛里的光暗了暗,“她,她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愿意她嫁到这里来。”
燕明珏的心好像被触动了,就在刚才,他的弟弟们还在看他的笑话,这种为兄弟姐妹牺牲的事情,他不理解…
“霍星乔…”燕明珏喊她。
霍星乔抬起头,就那么无声的与他对望,他也真可怜,居然要被自己父亲算计娶她这个敌国之女;他也真可恨!杀了她哥哥不算还要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奇耻大辱!
她眼睛里的恨藏不住,哪怕她已经再三掩饰,燕明珏嗤笑一声,可笑他刚刚居然还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不过是个仇人之女!
他突然起身,捏着霍星乔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或者这不能叫做吻,而是撕咬…他实在算不上温柔…
燕明珏尝到了血的腥甜,吻得越发粗鲁,霍星乔只是一瞬间的错愕就很快接受了现实,她来…就是做这个的…
半夜,月亮高高挂起之时,燕明珏回了王府。
霍星乔随便套了件衣服,随后叫人进来伺候沐浴。
贴身丫鬟怜儿一边流泪一边帮霍星乔洗着身子,看着小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只觉得害怕。
小姐日后嫁了这么个人,哪还有好日子过…
第二天,贺予朝和温沅下山回家。
“佩之”温沅突然开口。
“嗯?何事?”贺予朝本来闭着眼睛休息,听到温沅的声音后睁开眼睛。
“你明日便要去翰林苑编修史书了吧?”温沅记得他说这两日假期之后要去协助翰林苑修缮本朝史书。
“嗯。就明日。”贺予朝点头,“沅儿要说什么?”
“听说高大人已经修的差不多了?你要修哪一部分?”
贺予朝:“我负责高祖本纪。”
温沅心下微动,高祖,那便是燕回了。
029羞辱
温沅斟酌了一下,“关于高祖孝敏圣皇后的史料记载多么?”
贺予朝:“这个,我还未有了解,明日去丁卯之后查完可以说与你听。”
温沅点头,“她只当了一个月王后,应该着墨不多,能有多少便多少吧。”
贺予朝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怎么突然想看她的记载?”
温沅眼神有微微闪躲,“无他,就是突然觉得她能复原《罗敷舞》应该也有其他心得,想多了解一点。”
“或者,高祖的记载你都找与我看看吧。”温沅补充道。
贺予朝神色难辨,“都看?”
“都看,姐姐最近在家也闲的无聊,我正好找些书回去和她一起看。”
这说法…当真蹩脚…
“晓得了”她提的要求,贺予朝哪有不答应的。
贺予朝回城后换了套衣服便去了诚王府。
小厮给他引路。
“王爷,贺大人来了。”
燕明珏放下手里的书卷,脸上挂着笑意但神色探究,“贺大人,稀客。”
贺予朝:“诚王殿下大捷回朝,正好贺某有事出城,未曾来得及为殿下接风,殿下勿怪。”
燕明珏淡淡的笑着,“贺大人客气,论起来你我也算表兄弟,何需见外。”
皇后是贺予朝的姑姑,皇子公主们都以皇后为嫡母,若要算,自然也能算表兄弟。
不过贺予朝不打算与他套近乎,“殿下抬举。”
“今日贸然前来,是下官受一道人所托,将此物交与殿下。”贺予朝把装药丸的瓶子摆在桌上。
“道人?”燕明珏走过来拿起瓶子,里面只有一粒药丸。“他可有说别的?”
贺予朝:“他说殿下有一劫难破。”
燕明珏表情玩味:“本王,真是处处是劫。”“有劳贺大人。”
“殿下客气,若无别事,下官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且慢。”燕明珏留住他。
“殿下还有别的?”
燕明珏笑起来,“没什么,听说父皇也为你赐了婚,恭喜。”
听到关于温沅的事情,贺予朝不可避免的想到上一世她对燕明珏那段情,明知道这一世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是想把所有苗头都掐死。
“殿下也即将大婚,下官也提前恭贺殿下。”
燕明珏抿抿嘴角,忽的又笑起来,“贺大人,本王没有恶意,你又何必戳人痛脚呢?”
贺予朝也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快了,“下官也无他意,不当之处请诚王殿下多多包涵。”
“无妨,贺家是襄王外家,不愿与本王来往过密本王也能理解。”燕明珏有意试探。
贺予朝平视着燕明珏,“殿下方才还说与臣是表兄弟,贺家自然也是殿下的外家。”
“贺大人真是,滴水不漏。”
“下官告退…”
温沅回家就听小月说诚王殿下刚回京就被官家赐婚娶敌国之女,还是温仲先主婚,有些不解。
当朝皇子却娶了敌国之女,还是做正妻,明摆着官家要他退出夺嫡。
怎么会?这么做不怕梁家会反吗?
温沅一下午都在想这个事情,晚上和父亲一起吃饭还有些心不在焉。
“沅儿,不好好吃饭发什么呆?”温仲先也看出女儿心不在焉。
温汝也开口,“沅儿,你是不是在相国寺和小公爷闹别扭了?”
温沅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是在想诚王殿下的事。”
温仲先放下筷子,“诚王?你认识他?”
温沅摇头,她根本没见过,但不知道怎么就对这个诚王殿下的事情感兴趣。“只是觉得官家这赐婚,似乎有些不妥?”
这也就是在父亲面前才敢说说,被外人知道她敢妄议天子可了不得。
“官家自有他的考量。”温仲先这么说。
看得出父亲并不是一点都不让她们知道,温沅夹起一个四喜丸子放进温仲先碗里,“父亲,您就讲讲呗?”
温仲先无奈,“你呀…”
“官家一直深谙制衡之术,之前就有意压着诚王冒头,如今他又在北境立下战功,那就甩开其他兄弟一大截,再加上梁家的支持,朝堂之上势必会有大批官员追随,于平衡不利。”
为了制衡,就这样把一个有才能的皇子压下去吗?
“可是…”
“沅儿”温仲先打断她不许她再说,“为父已经为你解惑,切不可再为此事过多猜测。”
“哦…”
父亲不说,那改天再问问贺予朝,他肯定也知道一些。
四月十三,就是前几日景德帝定的燕明珏和霍星乔成婚之日。
风鸣抱着喜服站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霍星乔动一下,“王爷,您若是再不收拾,便要误了吉时了。”
燕明珏冷笑,“吉时?本王几时到,几时就是吉时,父皇连这个也要管吗?”
风鸣直接给他跪下,“王爷,您就算再看不上霍小姐,她也是官家亲赐的王妃,您怎么也要顾及官家的脸面,再不济,也还要为宫里和娘娘考虑几分。”
听到母妃的名号,燕明珏总算有所动容,是啊,他已经被景德帝夺了做太子的资格,母妃还要看父皇的脸色过日子。
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燕明珏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更衣。”
驿站,怜儿又急又气,“小姐,马上就到吉时了,这迎亲的还没来,这是存心羞辱咱们吗?”
霍星乔倒是一副淡定模样,“什么羞辱不羞辱的,咱们到这里来不就是最大的羞辱?还能有什么越过去的?”
听了这话,怜儿更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打了败仗,谁愿意嫁到敌国来受这窝囊气!
“霍姑娘,迎亲的队伍来了,您快些下去吧。”驿站的老板娘进来说。
“下去?诚王殿下没来吗?这是何规矩?”怜儿气不过直接问出来。
那老板娘笑笑,“霍姑娘,王爷身体不适,派了身边最得力的风鸣过来迎亲,已是体面,莫要多说了。”
派身边一个随从过来,便是体面?
霍星乔点了点头,“无妨,王爷身体不适我自己过去也行,劳烦老板娘带路。”
风鸣已经带着人在驿站下面等了,说实话它也觉得忐忑,再怎么说也是未来的王妃娘娘…
030吃醋
霍星乔一身火红的嫁衣,凤冠霞帔都是霍家准备的最好的,霍宿原以为能让霍星乔嫁一如意郎君,谁料…竟然让她嫁给了仇敌…
到了王府,燕明珏也迟迟没有出来接新娘子,说是战时受伤还未痊愈。
霍星乔淡定下了轿子,一把扯下盖头,“无妨,本妃自己进便是。”
然后踏着自信的步子迈进这连红绸也没挂几块儿的诚王府。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到底也是公主出身,这气度确实不凡…”
“公主又怎么样,嫁给诚王殿下还不是要自己下轿进府…”
“诚王殿下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官家也真是,诚王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个敌国之女做王妃呢。可惜啊…”
“唉,老兄,皇家的事情,可不是咱们百姓可以随便议论的,放心杀身之祸…”
“散了吧散了吧,王妃都进去了还看什么…”
燕明珏听说霍星乔自己进了王府而且没有半句怨言,嗤笑一声,“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晚上,贺予朝来给温沅送关于燕回的史料,他捡着方便看的拿了几册,具体里面写了什么他也还未来得及看。
温沅大体看了看都有哪些书,想起今日爹爹去给诚王主婚还未回府,便问了一句,“你觉得…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予朝心里咯噔一跳,“诚王?”
温沅点头,“是啊,他今天成婚,娶那个异国女子,我爹爹为他主婚。”
贺予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对他知之甚少,不太了解。”
温沅秀眉微蹙,“佩之,你没有说实话。”
贺予朝:“何以见得?”
“京城四公子,你排第一,他排第二,自小都在这里长大的,应当有些往来才对。”
贺予朝突然逼近她,“那又如何?你已经与我这个第一订了婚,还想着那第二?”
温沅本来瞪大眼睛看他,听到他说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贺予朝,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贺予朝傲娇得很,“那又如何?”
温沅一根手指推开他,“我就是好奇,你想到哪里去了?”
贺予朝:“啧,那沅儿倒是说说,好奇什么?”
温沅笑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围着贺予朝转着走着,“听说诚王文采了得,仅次于你,兵法治国都有建树。端王文采虽好,用兵却微弱;皇后所出襄王虽是你表弟,但确实处处不如诚王端王,只占了嫡出这一条,官家为何,独独把诚王隔了出去?”
贺予朝听着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诚王这个诚王那个,早就不耐烦了,伸手直接一扯就把她拉的坐在自己怀里。
温沅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嘴,“贺予朝,你干嘛,这在我房里呢?!”
贺予朝拉着她水葱似的手指把完,语气危险,“都说了我吃醋了,你还一口一个诚王?”
温沅百口莫辩,:“这…不是你问我好奇什么的吗?”
“我那是让你陈述事实,可没让你罗列燕明珏有多好。”
温沅试图挣脱贺予朝未果,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坐在他怀里,反正左右没有别人,“我说的就是事实啊。”
“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温沅真是怕了他了,“那你好歹解答我的问题啊。”
贺予朝不答反问:“你是为他鸣不平?”
温沅一巴掌拍他肩膀上,“都说了是国事嘛…”
贺予朝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温沅:???
“贺予朝!你别得寸进尺!”
贺予朝挑着眉,半点不像平日里高山白雪的贺小公爷,“那你亲不亲到底?”
温沅紧紧捏了捏袖口,豁出去似的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迅速站起身站的远远的。
这下轮到贺予朝错愕了。他其实没真打算让温沅亲她,他觉得她十成没有这个勇气,就是想逗逗她。
贺予朝站起身朝温沅走过去,拉着她手走回桌子边坐下,“小姑娘胆子不小。”
“那不是被你逼的么?”
“行行行,我逼的”贺予朝不跟她计较,今天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温沅拉着他的袖子。
贺予朝腹诽,小姑娘今天主动不少。
“如你所说,诚王自身各方面都压其他几位皇子一头,又有梁家撑腰,很难不成为朝堂上一股新的势力,于官家制衡各方无利。”
温沅:“就…因为这样?”
“不然呢?”
“我觉得…”
“好啦”贺予朝打断她,“还想再讨论其他男人?你是我未婚妻还是他未婚妻?”
温沅没想到贺予朝醋意能这么大,悄悄给他顺毛,“自然是你的未婚妻。”
“那你怎么一直给燕明珏绸缪?”贺予朝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温沅心下叹了一口气,稍微使了点儿力气把他按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贺予朝,你听好了。我既然嫁君,自当一生为君绸缪;君既然娶我,此后来日方长,又何必心中瑟瑟。”
贺予朝喉结动了动,他不知道温沅会突然这么郑重的和他说这些话,是他刚刚的神色吓着她了吗?
可是她说的这些话,听起来真的好感动/TAT/
贺予朝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我明白…”
——————
皇后处。
襄王在燕明珏婚宴上随便喝了几杯酒就进宫了,皇后派人给他递话。
“母后。”
皇后看到儿子来了,脸上一下子挂上了笑容:“宇儿,你这可是许久没有进宫看母后了。”
襄王快步走过去,“母后莫怪,这不是最近忙吗,父皇给我派了协助大理寺查案的活儿一直没结果。”
皇后一下就心疼起来,“我儿辛苦了…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诚王那个小子被你父皇厌弃再也不是你的阻碍了,凭母后和贺家的支持,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襄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仿佛一切都在梦里,“母后,二哥真的不成了吗?父皇为何突然打压他?娶了那个敌国之女,他真的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皇后嗔了儿子一眼,“傻孩子,你父皇打压谁还需要理由么?那个小子,一身反骨,早就不为你父皇所喜,只不过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他罢了。”
“那,若是霍家那女儿没了,燕明珏还能翻身吗?”
皇后手指敲了敲儿子的头,“你呀,看事情怎么能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