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乐阮
离遴舞会还有十天,我最好能在这十天内找到凶手。
为了能在各院走动,我重新开始和惜柳等人一起去各院学艺。早饭后,我来到了笙院。
云雅最先看到了我,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依依,听说倚月姑娘给你改了名字?你怎么过来啦?”
惜柳不看我,在一旁酸酸地说:“怎么改了个丫头的名字。”
我笑道:“是啊,可不就是丫头么。倚月姑娘哪里是想教我舞蹈,分明只是想找个人出气罢了。所以我就溜回来了。”
惜柳撇撇嘴,还是不理我。我想没关系,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素安和素容开心地告诉我,我来得很巧,今天的课程是学琴。琴楼的乐阮如今是五色楼的头牌,想要找她学艺可不似从前那般容易了。
饭后,我们就来到了我最怀疑的琴楼。
乐阮还没有起,我们在一楼的内堂等候。内堂里摆放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乐器,应该都是乐阮擅长的。我不禁感慨,这个年头当个女伎也真是不容易。
大约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乐阮才施施然从三楼下来。乐阮的丫头在身后跟着,乐阮刚落座,就将自己的丫头支了出去:“曼曼,去厨房看看我要的枣泥山药糕做好了没,要是没做好呢,你就看着他们做。”乐阮的丫头刚走,素安和素容就围上去,熟练地给乐阮端茶倒水,整理衣服和发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乐阮,乐阮也是个美人儿。但自从我日日对着倚月那张精致得无法形容的脸,我对美人儿的抵抗力就增加了不少。此时我只觉得乐阮是一位惯于拿捏人的骄纵小姐。
乐阮也注意到我,轻佻地眼神看向我,说:“你就是倚月看上的那个依依?”
我回道:“承蒙倚月姑娘不嫌弃,如今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着。”
乐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看着是比惜柳机灵些。”
惜柳蓦地涨红了脸。
我道:“不过是因为我比惜柳笨些,才需要时常跟在倚月姑娘身边受教导。”
乐阮摆摆手,素安和素容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乐阮说:“那你就来帮我捏捏肩吧。”
大概无论到哪里,新人总是会受欺负。
我们在乐阮院里待了两个时辰,乐阮只一味地使唤我捏肩捶腿。累得我手都抬不起来,也没有寻到半点有用的信息。午饭时就溜回了舞院。
采薇和倚月正在吃饭,看到我回来了,采薇给我添了副碗筷,问道:“不是说要和惜柳她们一块儿吃午饭么?”
我丧气地回答道:“别提了别提了。一上午光让人使唤了,别说找线索,连课都没顾上听。”
倚月说:“她对你撒气是正常的,毕竟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我正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听见倚月那句“你现在是我的人”,配着她颇为霸道的语气,很难不让人想歪。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在嗓子里,咳了半晌才停下来。
倚月不解地看着我说:“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没什么。是我吃得急了。”
倚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继续说:“乐阮生得相貌好,多才多艺,又心高气傲,一直自认她才是五色楼的花魁,我不过是因为和云姨的关系才一直霸占着舞楼。她使唤你,不过是想打我的脸。”
这个道理我懂,但乐阮对我如此有敌意,我是没办法找出她的破绽的。我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还是你好看。”
倚月又瞥了我一眼,说:“那是自然。”
饭后,我觉得我也没有再去琴楼的必要,于是拉过采薇问道:“采薇,前几天我跟你说,让你打探一下各院的消息,你打探得如何啦?”
采薇回答道:“五色楼里的丫头和小厮我都聊了一遍,各院的籍贯和经历我都打听清楚了,但是没有小姐说的从西北来的人。”
我说:“你打听到了什么全都告诉我罢。”
果然打听消息还是要在丫头和小厮身上下功夫,八卦还是他们最清楚,采薇甚至打听出了倚月出事那天各院姑娘的行程。
据采薇说,乐阮是安南城本地人,原来和宁思一样,是某家大户的小姐。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十一岁被卖进了五色楼。乐阮的丫头曼曼是逃荒而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籍贯,只说曼曼学本地话用了一两年的时间。乐阮挑剔,跟着她的丫头换了四五个,其他丫头在乐阮手下待不足三个月,只有曼曼坚持了下来,一直跟着乐阮。
安南城本地话其实就是官话,曼曼用了一两年的时间才学会,说明她很有可能不是中原人。或许曼曼来自西北也说不定。
倚月受害那天,乐阮称病,没有待客,只有曼曼在身边服侍。
有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甚至还有接触到作案工具的可能性。怎么看,乐阮主仆二人的嫌疑都很大。
曲院的灵瑶是几个挂牌的姑娘中最年轻的,也是本地人,差不多和惜柳同时进的五色楼。两年前挂牌,算是五色楼的新秀,很受欢迎。歌伎经常会被接出去伺宴,倚月受害的当天,是一户开酒宴的权贵人家来接倚月伺宴的时候顺便也接了她。但歌舞结束后,灵瑶先回来了,倚月被留下来陪酒。
灵瑶是新人,为了站住脚跟应该不会冒险。何况灵瑶素来与倚月没有什么来往,甚至有时可以借着倚月的东风,接一些上台面的歌舞宴,不像是会预谋陷害倚月。
不知道酒宴当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使灵瑶和倚月之间产生嫌隙。即使是当天灵瑶被激怒,也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谋划这么多事情,所以目前来看,灵瑶嫌疑不大。
画院的婉倩听说是来自京城,善书画,和倚月是同期挂牌的。婉倩人气不高,在五色楼很低调。但婉倩的恩客大多是有学问的官吏书生,很长情。倚月受害当天,有客人宿在婉倩院中。
婉倩和其余几位的关系都很好,甚至对下人们也都谦和有礼。目前没有发现婉倩身上有什么疑点。
几个未挂牌的姑娘都是同州人,最近五六年里被陆续买进来,家世清白,对倚月都很敬重,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
其余下人都是芸娘买进来的,芸娘对下人宽厚,没有谁有动机害倚月。况且,一众下人夜都各司其职,倚月受害后芸娘细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第十七章 六月六
听过采薇打探来的消息,我大致对五色楼的众人有了些了解,但依然没有能够确认凶手的线索。我决定要更深入地调查一下案发当天的情况,于是找来倚月,问问她对于当天的情况了解多少。
倚月说:“当天,程公子在吟翠楼设宴过小生日,我和灵瑶被接去演出。酒宴过半的时候,歌舞结束,灵瑶就先回了。程公子是我的熟客,让我留下来陪酒。我实在是喝得多了些,到后来已经断片了。看门的刘大爷说,大约是丑时,我被欢欢搀着回来的。我回来后,五色楼就落了锁,再没有人出去过。但第二天我醒来,就发现欢欢确实失踪了。芸娘怀疑过也许是有人杀害了欢欢,将尸体藏了起来,于是把院里的水井地窖都翻找了一遍,没有收获。”
所以,欢欢的下落是这个案子的关键。若欢欢不是凶手,那一定是凶手将欢欢藏了起来。我问倚月:“这案子可能还牵扯到欢欢的性命,官府不管么?”
倚月面带愧色地说:“我们没有去报官。芸娘说,一来,花楼里出了命案太过晦气,二来,欢欢是个丫头,即使报了案,官府也不会真的去查。与其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来为欢欢报仇。”
目前得到的信息看似千头万绪,可又毫无进展,我一夜辗转难眠。
晨起,芸娘身边的丫头来通报:“倚月姑娘,依依姑娘。芸娘说今儿六月初六,是入伏的好日子,请各院将衣物被褥、器具藏品都拿到院里晾晒晾晒,梅雨季刚过,正是时候除除屋里的霉气。芸娘还请了得意楼的师傅,午时请大家在琴楼用午膳。芸娘命我来帮倚月姑娘晾晒,依依姑娘初来乍到,可以趁此机会,去各院走动走动,熟悉熟悉情况。”
我顿时打起了精神,和倚月对视一眼,明白了芸娘的用意。
我嘱咐倚月:“我去转一转,你记得戴上面具,午时咱们在琴楼见。”
倚月点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寻找什么——凶手不太可能把作案工具留在身边,还大咧咧地拿到太阳下曝晒。但是,各院晾晒家当,确实是一个观察细节的好机会。
我先来到了离舞院最近的曲院。
没看见灵瑶,却看见云雅正在晾晒被褥,我凑过去问云雅:“你怎么在这里呀?”
云雅答道:“灵瑶姑娘去帮芸娘了,我来帮她整理整理。灵瑶姑娘毕竟是新人嘛,总需要照顾好各方面的关系。”
我笑着说:“你也是来打点关系的么?”
云雅摇摇头说:“灵瑶姑娘对我很好,不仅教我曲子,事事对我都很照顾。我很感激她,知道她今天肯定顾不上自己,所以一大早就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放心地把东西都交给云雅打理,想来是没有什么可以查的,我告别云雅,去了画院。
画院的婉倩正在将藏书一册册地翻开,铺在地上晾晒。我过去打招呼:“婉倩姑娘。”
婉倩惊喜地看着我说:“依依妹妹,怎么来我这儿串门了?”
我笑笑说:“婉倩姑娘不欢迎么?我是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婉倩说:“哪里哪里。我这儿有妙妙就行了。舞院的东西都已经晒着了?”
“是,都已经晒着了。”我看了看婉倩拿出来晒的东西,大多都是书局的书,并没有婉倩自己的书法画作。于是问道:“听说婉倩姑娘的画极好,怎么不把自己的画也拿出来晒晒呢?”
婉倩说:“今天日头大,怕日光晒坏了画上的颜色,等哪天阴天起风,我再把它们拿出来。”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无知了。”顿了顿,我继续说:“婉倩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婉倩笑着说:“别这么客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么?”
我说:“当日我被芸娘挑中买回来,是因为我念了一首诗,芸娘很是喜欢。我觉得这是我跟芸娘的缘分,就想把这首诗写下来送给芸娘。但我自小没练过字,怕是送不出手。所以想请婉倩姑娘代我手书一份。”
婉倩愣了愣,笑道:“举手之劳。不过今日确实不太方便,改日妹妹来,一定帮妹妹这个忙。”
我拱手鞠了一躬,说:“那就有劳婉倩姑娘了。”
这时,婉倩的丫头妙妙抱着一床比她自己还要大的被子出来,我向婉倩说:“我去帮一帮妙妙罢。”
妙妙和我差不多大,身材纤细,看见我来帮她十分感激,说:“真是太谢谢你了,依依。真不知道我一个人要怎么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呢”。
我和妙妙一起将婉倩的被褥都搬出来晒好,又去妙妙自己的屋子里,想将她的东西也搬出来。妙妙的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几乎所有东西都放在了靠墙的一个大箱子里。我问妙妙:“这个箱子要搬出去么?”
妙妙说:“不用了。咱们就把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晒一下就行了。”
在妙妙的枕头下,我发现了一只红色的,绣着鸳鸯图样的荷包。我举起荷包,向妙妙挤了挤眼,揶揄道:“呀!看看我们妙妙的手艺!这绣工精巧得呀!定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在上面!”
妙妙脸红了起来,连忙抢过荷包,嗔道:“就你眼尖!”
看妙妙的反应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撞撞她的肩膀,怂恿道:“说说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约是怀春少女都希望有个人能够分享她的甜蜜,妙妙稍稍扭捏了一下,小声地说:“他,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根项链,说:“你看,这是他上个月送我的坠子。”
一颗绿色玉石雕琢成锁的样式,用红绳穿过。我说:“真好看呀!是楼里的小厮么?他这是想锁着你呀!”
妙妙害羞地摇摇头,说:“不是。他是个读书人。”
我说:“不是楼里的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呀?你每天跟着婉倩姑娘,这么忙,你们多久能见一次面呢?”
见我连珠炮一样地提出这些有关隐私的问题,妙妙又羞又恼,跺了跺脚,说:“哎呀,反,反正,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说罢抱着一床被子跑了出去。
第十八章 琴楼宴
我随便在五色楼里转了转。和看门的刘大爷聊了聊天,才知道看门人不只他一个,还有个跟他换班的李大伯。膳房的王妈想去学学得意楼师傅的手艺,可被人撵了出来,就坐在膳房门口跟我聊起了她家十岁的孙女,计划着今年要给她定亲了。柴房的小厮小赵、小张和老王原来不是被雇来劈柴的,他们定点站岗,工作内容相当于五色楼的保安。
我又看了看五色楼周围的地形。一进大门,正面对着影壁,两侧是两道抄手游廊。通过东面的游廊依次通向曲院、舞院,西面的游廊依次连接着画院和笙院的院门。绕过影壁可以直入琴楼的院门,两侧的游廊也在琴楼院门前汇合。除了游廊连接的院门之外,各院都没有其他的出口。画院和笙院的院墙外,是下人们做工、休息的耳房。柴房、膳房都在曲院、舞院的院墙外。琴楼被笙院和舞院夹在中间,朝北的院墙外是另一户人家的院子,双方的院墙都砌得很高。
如果不经过大门,欢欢是不可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从五色楼里出去的。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正午,我向琴楼走去。
琴楼的院子很大,两旁也晾晒着被褥衣物,留出中间的石子路供人行走。在靠近塔楼的阴影里,用竹竿支起了一块被单,形成了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是琴楼里的各种弦乐器。乐阮的丫头曼曼正在用一块白布给这些乐器擦灰,从白布的干净程度来看,这些乐器上其实并没有灰尘。
我走进棚子里,问道:“曼曼,这儿本来就在塔楼的阴影里,为什么又支了个棚子呀?”
曼曼边擦着一把琵琶边说:“怕太阳晒着呀。现在是在阴影里,一会儿太阳转过去了,不就晒着了么。这些乐器是乐阮姑娘不常用的,平常放在一楼,也需要晾一晾了。但这些都是木制刷漆的,怕被太阳晒坏了,所以才搭了个棚子。”
我接着问:“那乐阮姑娘常用的琴呢?”
曼曼答道:“姑娘惯用的琴放在三楼呢,不需要晒,放在窗边吹吹风就行。”
我走上二楼,张妈看见我上来,对我说:“午宴一会儿才开始呢!”张妈指了指已经摆好的桌椅说:“到时候,芸娘坐主座,乐阮坐上首,倚月坐在乐阮对面,你就坐在倚月后面的那张桌子上。”
我应声说:“是。”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望了望乐阮的桌子,觉得桌上的摆设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这时,从楼上传来了琴声。我抬头往楼梯方向望了望,张妈说:“乐阮姑娘在练琴呢。”
我道:“我去看看乐阮姑娘。”
上了三楼,看见外厅中间用琴床架着一张琴,乐阮正在抚奏。乐阮前方有四五张坐席,身后是一面珠帘,想必穿过珠帘就是内室了。若是能进内室查看查看就好了,但要进内室,就必定得经过乐阮。
见我上来,乐阮抬了抬头,手中的琴声并没有停。
我随意挑拣了一张坐席坐下,静静地听乐阮演奏。我上下打量着屋子里的布局,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升了上来,可依旧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乐阮一曲奏罢,我鼓鼓掌,恭维道:“姑娘的琴弹得真好。”
乐阮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这是筝。”说着,拿起左手边小桌几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继续道:“你是来帮我晾晒家当的么?”
我突然领悟到先前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内室也不用去看了,我答道:“不是。我只是被姑娘的琴声吸引,不自觉地走上来。既然姑娘已经演奏完了,我也该下去了。”
乐阮没想到我会拒绝,愣了愣,说:“这是筝!”
我下到二楼,桌上已经摆上了果盘,还陆续有丫头进来上菜。芸娘也到了。
我心中有了个主意,将芸娘引到无人的角落,详细地说了我的计划。
芸娘犹豫道:“这法子当真可行?”
我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此人手段的确高明,芸娘您查了一个多月也没能查出线索来,想必她已将所有证据销毁了。若不让她自己露出马脚,此案没法破。”
芸娘思虑了片刻,说:“行。其他事情交给我安排,你一定得让此人露出破绽来,否则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她一定会更加警戒。”
我道:“我明白,我一定尽力。”
芸娘又嘱咐道:“等倚月来了,你先跟她交待交待你要做的事情,以免倚月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平白搅乱了计划。”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只剩倚月还没有来。几个院中的姑娘们都已落座,闲聊开了。
灵瑶问道:“倚月姑娘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是身子还是不大好?”
乐阮蔑笑着说:“倚月怕是不敢出门了。”
话音刚落,倚月就进来了。倚月没有梳妆,还穿着那身练功服,头发也随意绑了起来,右脸被黄金面具遮着,透出那只好看的眼睛,露着的左半边脸未施脂粉,依旧是绝色倾城的模样。
灵瑶看见倚月,惊呼道:“倚月姑娘,你的脸……”话没说完,便觉自己失言,用手掩了嘴。
乐阮讽刺道:“灵瑶,别装作吃惊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倚月的脸怎么了?”
婉倩出来打圆场,只说:“倚月姑娘这个新式的面具好生精致,真是好看。”
倚月眼神扫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芸娘举杯,开宴寒暄了一番,大致是些祝各位平安喜乐,青春常驻的吉祥话,或许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揪出凶手的事情,神态略有些僵硬。
众人各怀心思,这顿饭吃得寡然无味。大家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吃饭,我都找不到机会告诉倚月我的计划。眼看午宴已经过半,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扯了扯倚月的裙脚,倚月回过头,我伏在她耳边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说话。”
倚月不解,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第十九章 一出戏
我端起一杯酒,敬向乐阮:“乐阮姑娘,依依刚进五色楼不久,这还是第一次进琴楼呢。没想到这琴楼的视野如此好,姑娘住得可还舒服?”
对于我意味不明的挑衅,乐阮毫不示弱:“舒服,舒服极了。之前只见琴楼气派,真住进来才发现,可不止是视野好呢。空间宽敞,阳光也好,梅雨季住在楼上,只需感受雨落屋檐的诗情画意,不用担心衣物发霉墙壁返潮之类的俗事了。要说,倚月在这楼里也住了六七年,怎么不早些跟姐妹们换着住住?当真是贪心。”
接下来的这句话十分紧要,气势一定要拿捏好。我暗自酝酿了一番,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乐阮桌前,力气使得大了些,溅起的酒水落了几滴在乐阮的脸上。我厉声道:“所以你就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倚月的容貌吗?”
众人被我的话语震住,顿时鸦雀无声,乐阮气得说不出话,颤抖的手指指向我,嘴里只反复道:“你,你,你……”
我接着她的话说:“我什么?我血口喷人还是信口雌黄?你敢说你不想把倚月赶下头牌的位置,自己霸占这舞楼?”
乐阮急忙辩解道:“我想是想,但是我要凭……”
我不等乐阮说完,步步紧逼道:“就算你想!你也不能这么做啊!毁了女伎的容貌,和夺人性命有什么两样?即便你不顾念和倚月的姐妹情谊,可倚月是五色楼的头牌,你这样断了倚月的生意,怎么对得起辛苦培养你的芸娘?”
乐阮从惊怒中缓过来一些,终于说了句在点子上的话:“你有什么证据?你这么血口一张说是我,凶手就是我了?我看你才是帮凶!”
我说:“证据?证据还不是被你毁了?你用的青墨怕是已经被你扔了出去,不过没关系,这青墨肯定是你那来路不明的丫头曼曼带来的,我已经将她关了起来,严刑拷打之下,我不信她不说真话!”
乐阮回头四顾,没有发现曼曼的身影,顿时慌了,尖声叫道:“谁敢动曼曼!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没有证据就想屈打成招!”
我也抬高了声音说:“你毁倚月容貌,我是没有证据。可你谋害欢欢的事情呢?”
乐阮没有反应过来,只喊叫道:“你含血喷人!”
婉倩惊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乐阮,欢欢才十六岁!你怎么忍心……”说着掩面,像是哭了起来。
我装腔作势地说:“你以为了销毁了青墨就可以瞒住所有人吗?你杀了欢欢,这是命案!命案怎么会不露痕迹,哪怕满城搜寻,官府的人一定会查出来的!”
我递了个眼神给芸娘,芸娘高声道:“乐阮!我错看了你!来人,把乐阮捆起来,押去我的房间,我亲自看管!”
乐阮连忙跪下,恳求道:“芸娘,是她诬陷我,是她诬陷我的!”
小赵和老王立即将乐阮捆了起来,还用一块白色的布巾堵住了乐阮的嘴。乐阮很是不配合,惊慌失措地反抗扭打着,小赵怜香惜玉下不去手,还是老王制住了乐阮。被堵住嘴的乐阮依然想说些什么,可被布巾堵成了破碎的呜咽,一直倔强着没有哭的乐阮终于流下了眼泪。
我看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带着两行清泪,还被绑着的乐阮,忽然有些不忍。
芸娘威严地下令:“我午后便去找状师,明日一早就去官府报案。今日五色楼闭门谢客,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趁大家退席时,芸娘看着乐阮继续说:“只要官府能从琴楼里找出你谋杀欢欢的蛛丝马迹,乐阮,你的死罪就逃不掉了。”
之后,所有人都撤出了琴楼,乐阮被老王押着去了芸娘的房里。空旷的琴楼里,只剩下芸娘、我和倚月。
倚月坐着没动,脸上是微怒的神情。
芸娘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倚月,你先回你的房间,一会儿我们再详说。”
倚月严肃地说:“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说:“一定一定!待会儿一定把整件事情都解释给你听。不过,现在我和芸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事关紧要。你先回舞院,我们的事情办完了,就来找你。我没回去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哦。”
倚月感觉自己受到我和芸娘的摆布,很是愤愤地走了。
安抚倚月的情绪很重要,但安抚另一个人的情绪才是当务之急。
我和芸娘来到了她的住所,也就是现在关押乐阮的地方。芸娘的住处严格来说不在五色楼里,要通过东侧的耳房,穿过一个洞门才能到,很是幽静。芸娘清退了四周的下人,又让贴身丫头在洞门前守着。
芸娘推门进去,乐阮立即跪在芸娘面前,呜咽着什么。看到我也跟了进来,恨恨地用眼神剜了我一眼。
芸娘想扶乐阮起身,可乐阮坚持跪着,芸娘疼惜地捋了捋乐阮散乱的头发,终是不忍开口,对我说:“依依,主意是你出的,还是你来说吧。”
为了能跟乐阮平视,我也跪在乐阮面前。我软声软气地跟乐阮商量:“乐阮,一会儿我把你嘴里的布巾取出来,你答应我不要喊叫,好么?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小声说。”
乐阮点点头。
我取出布巾,因为被堵住嘴的时间有些长,无可避免的流出了一些口水,十分狼狈。我好心地拿自己的手帕去帮乐阮擦拭,乐阮却扭过头不肯领情,恨恨地说:“不用在这儿虚情假意。”说着两行泪又掉了下来。
乐阮虽然性格差了些,脾气也不好,但到底是个美人儿。美人儿落泪我本来就经受不住,更何况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住她。我得先安抚住乐阮的情绪,让乐阮对我不再这么仇视,最好能让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沟通沟通。
于是我依旧软声软气地对乐阮说:“乐阮,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乐阮睁大了眼睛瞪着我,一动不动,时间像是静止了一秒。
下一秒,就听见乐阮划破天际的尖叫声:“依依!你这个杀千刀的疯女人!”
我将手里拿着的手帕又塞回了乐阮的嘴里。
第二十章 解释
乐阮激动地叫喊着,幸亏口中塞着手帕,把她愤怒的控诉都堵在了嘴里,才没弄出更大的声音。要不是乐阮现在还被绑着手脚,一定会扑到我身上,把我生吞活剥了去。
我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乐阮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安分地跪在乐阮面前,静静地看着她把气都撒出去。终于等到乐阮喊得累了,不再折腾了,我才软声软气地和她商量:“乐阮,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过了今天,只要你高兴,你让我做什么给你赔礼都行。现在,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乐阮愤恨地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才点点头。
我说:“那你答应我,不要喊叫,好么?”
乐阮又点了点头。我将乐阮口中的手帕取出,见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又将束缚着她的绳索解开。乐阮理了理衣衫,坐在了芸娘房间的太师椅上。乐阮脸上的因为愤怒产生的潮红还未褪去,用略有些喑哑的嗓音说:“曼曼呢?”
我答:“曼曼没事,我们已经把曼曼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好好地安置下来了,等这场风波结束,曼曼就可以回来了。”
乐阮脸色缓和一些,道:“说吧,怎么回事?”
芸娘的房中一共就两把太师椅,我做了个手势请芸娘也坐下,说:“是这样的,这两天,我受倚月的嘱托在调查这件事情,无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人毁了倚月容貌的直接证据。所以我需要刺激一下凶手,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乐阮愤愤道:“那你就找了我当替罪羊?”
我解释道:“因为在五色楼里,我只相信你是无辜的。倘若我随便选了别人唱这一出戏,而那人刚好就是凶手,我不就无计可施了么。”
乐阮的气消了一些,轻哼道:“我当然是无辜的!但是我不明白,你把我当作凶手抓了起来,怎么就能够刺激到真正的凶手呢?”
“这个嘛……”我摸摸鼻子,虽然觉得还是不要透露太多比较好,但毕竟乐阮被我摆了一道,无端地被牵连进来,她是有知情权的。于是说:“因为凶手害怕。我们刚刚咬定了欢欢已经被杀害,并且打算去报官。凶手一定会担心官府在你身上搜不出什么证据,而扩大搜查的范围。所以,今晚凶手一定会去掩盖自己的罪证,并制造你谋害欢欢的证据,好把这个罪行栽赃在你身上。”
乐阮问道:“不是说,欢欢被遣出五色楼了么?”
我答道:“欢欢不是被芸娘遣出了五色楼,而是在倚月被害的第二天早晨失踪了。凶手可能是想,倚月容貌被毁,只会在意自己的脸能不能恢复,不太会在乎一个失职了的丫头。而我们无凭无据地,也不能判断出欢欢是出逃了还是遇害了,不会去报官。”
乐阮疑惑地说:“既是失踪,你们怎么知道欢欢一定是被害了呢?”
我答道:“我其实不能肯定。但是我相信倚月的判断,倚月相信绝对不会是欢欢勾结他人害了她。那欢欢的失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凶手控制住了。只是不知欢欢如今是生是死……”
乐阮质疑道:“倘若凶手沉得住气,今晚不行动,明日你想如何收场?”
我说:“这个不会,刚刚在午宴上,我已经看到凶手惊慌失措的模样了。”
乐阮吃惊地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说:“八九不离十了。放心吧,你只需要从现在开始就待在芸娘房中不要出去,明天一早便能见分晓了。”
乐阮没有再问,只说:“明日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我向乐阮深鞠一躬,说:“谢谢你,乐阮。这次让你受委屈了,等事情过去,一定补偿你,你说怎样就怎样。”
乐阮挑起眉毛,说:“哦?那我让你给我磕头赔罪呢?”
这有何难?不过就是磕个头,我从来也没受过磕头是多么跌份儿的教育。我一矮身,就要跪下去,乐阮伸手扶住了我。
乐阮不看我,只冷冷地说:“先欠着吧,要是找不到凶手,你可得加倍还。”
芸娘说:“乐阮,你放心,下人们我都会管教好,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一会儿老王和翠翠会来门前看着,你只要不出房门就成。我和依依还要去安排后续的事情,就先走了。这次你受委屈了,今后一定弥补你。”
芸娘起身出门,我跟着出去了。我们还要去向倚月解释。
路上,我问芸娘:“晚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芸娘小声说:“安排好了。小赵和老王看着乐阮,小张派去了曼曼那里,让李伯守着琴楼的院门,刘大爷看着大门。我吩咐了巧巧,每个时辰都去给李伯和刘大爷送些茶点玩意儿,让他们不要看得太严。”
“暗中观察的人呢?”
芸娘说:“楼里的人我不放心,一会儿我去镖行雇人。你自己去和倚月说明吧。”
倚月在厅中正襟危坐,等着我的解释。
一进门,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倚月,我们不是想屈打成招。”
倚月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了,问道:“你找到证据了?凶手是乐阮?”
我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润润嗓子,将我的计划告诉了倚月。
倚月思考了片刻,问:“你为什么确定凶手一定不是乐阮?”
我说:“因为乐阮是左撇子。”
倚月有些吃惊,问道:“乐阮是左撇子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但这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我解释道:“我仔细看过你脸上的字迹,这绝对是个右手执笔的人写出来的字。你可能注意不到,因为我自己是左撇子,所以我能看出凶手在运笔上的习惯和左撇子是有差异的。”
倚月更加吃惊了:“你是左撇子?”
“咳咳,这个……”我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是左撇子,但是吃饭还是用右手的,因为这样大家在食堂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不会总碰着筷子。”
“原来如此。”倚月并没有在这个不重要的细节上纠结,转而问我:“那你现在知道谁是凶手了么?”
我点点头,说:“我觉得是婉倩。”
第二十一章 真凶
倚月侧过头,皱着眉,脸上表情很严肃,问道:“为什么是婉倩?”
我解释道:“午宴上,我佯装在逼迫乐阮,问了她一句‘你谋害欢欢的事呢?’当时我并没有说凶手如何谋害欢欢,也没有说凶手是否得逞。甚至被问的乐阮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但是婉倩情绪激动地说了句‘欢欢才十六岁,你怎么忍心’。我猜婉倩听到我突然提及欢欢,惊惧惶恐之下做了什么失态的表情或是动作,只能用指责乐阮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倚月想了想说:“可当晚,婉倩房中有客。难道她冒这么大的风险,串通客人来害我么?”
我道:“我向芸娘问过,当天夜里去画院的客人是位新客。我猜测,当日婉倩房中的客人并不是她的客人,而是丫头妙妙的情郎。我想,婉倩当日应该是将画院让给了妙妙和她的情郎,自己扮作丫头的样子在李大伯和刘大爷换班的时候溜了出去。那时候是酉时,来往的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时候出去了一个丫头。”
倚月惊呼道:“你是说,婉倩是在外面谋害了欢欢?”
我点点头,说:“是的,不然无法解释欢欢去了哪里。欢欢如果当天进了五色楼的门,是没有可能躲过大家的耳目出去的。可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没有在楼里看见欢欢。所以欢欢一定是在外面就被人控制住了,当天你醉酒后,送你回来的是扮作欢欢样子的凶手。”
倚月忽地站了起来,带着些期待问道:“你是说,欢欢还有可能活着是么?本来,我和芸娘认为欢欢已经死了,是以为她是回到了五色楼之后被害了,凶手用我们猜测不到的方法将尸体运了出去。但现在你说,欢欢是在外面被人控制住了,所以也有可能只是被监禁起来了,是么?”
看着倚月闪着光芒的眼睛,我不忍心泼她冷水,但我的预感并不好:“我本来也以为欢欢还有一线生机,但从婉倩今天在午宴上的反应来看……”我不忍将话说完。
倚月失望地跌坐回去。
我说:“无论怎样,今夜就有结果了。”
夜深,五色楼各院都压抑地寂静着。
看门的刘大爷快要睁不开眼了。明明刚刚吃过了巧巧送来的暖茶,可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一定是因为太安静了,平日里哪天不是人来人往到后半夜才消停,如今半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芸娘吩咐大门一定要开着,如果有客人来,一定要好好解释,仔细赔罪。
已经快三更天了,想来没有客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刘大爷起身,想去琴楼门口,跟守在那里的李大伯换换班。可没料到他刚走过影壁,一个黑色的身影就溜出了五色楼。
黑衣人遮着脸,快步急行,不时回头四顾,似是在忌惮着什么。很快,她走到了吟翠楼,在吟翠楼前的暗巷里焦急地张望,终于,她在一个睡着了的乞丐前停了下来。
她用脚踢了踢乞丐手里的破碗,浑浑噩噩的乞丐醒来,忙说:“行行好,大爷,行行好。”
黑衣人递给乞丐一粒银子,将遮着脸的面纱向下一拉,露出半张脸,说:“是我!”
乞丐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哟,姑娘,是你啊。怎么,又给我介绍生意啊?”
黑衣人没有在意乞丐的调笑,只问道:“那天的那个人,你处理好了么?”
乞丐咬了咬刚刚收到的银子,说:“处理好了,您放心。”
黑衣人继续说:“你有没有留下她的什么东西?”
乞丐态度警戒地摆摆手,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黑衣人着急了,低声吼道:“真的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出高价买。”
乞丐嘿嘿一笑,说:“我看那姑娘的手绢耳坠挺好看,就收了起来,藏在城东的破庙里,要不您随我去拿?”
黑衣人不耐烦地说:“快走!”
乞丐领着黑衣人往城东走去,黑衣人脚步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乞丐看着她吃力的脚步,说:“姑娘,要不我们歇会儿再走?”
黑衣人并不领情,说:“你走你的,我跟得上。”
城东破庙。
城东破庙是个八面漏风的所在,庙门斜挂在门框上,随时都会掉下来。乞丐没有推门,而是从一个用草帘子掩着的洞里钻了进去,在菩萨像后方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团稻草,将稻草拨开,里面是一方素色的锦帕和两只小巧的翠玉耳环。
黑衣人伸手要拿,乞丐迅速地将锦帕和耳环揣在了怀里。
黑衣人说:“五十两。”
乞丐抬价道:“五十两不行,至少得……至少得一百两!”
黑衣人咬咬牙,说:“好。”说着,从袖口抽出两张银票,递给乞丐。
乞丐看了看银票,说:“干啥?要给银票?我又不认字,怎么知道你坑我没有?”
黑衣人说:“要不要!不要可就没有这买卖了!”
乞丐转了转眼珠说:“那你去街上的酒楼里换成现银。”
黑衣人说:“把东西给我,你自己去换。”
乞丐夺过银票,说:“我先换完再把东西给你。”说罢,就往破庙外走去。
我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朗声对乞丐和黑衣人说:“婉倩姑娘,一百两银子,就别去换了,我先借给你。”
乞丐反应很快,见突然多出了个人,本能地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庙门,就被藏在暗处的小张捉住。隐身在暗处的另外两个人也现了身,一位是德顺镖行的镖师顾爷,一位是安南城府丞王大人。
我走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扯下了面纱,果然是婉倩。
“你跟踪我。”婉倩冷静地说。
我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只说:“我是在跟踪凶手。”
凶手二字刚出口,被小张拎着的乞丐就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喊着:“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小人是受人指使的,是这个女人给我钱,让我去杀了那个姑娘的!”
第二十二章 落定
府丞王大人名曰王显,今年三十有二,在安南城主管司法狱讼。王显进士出身,身形伟岸,不怒自威,踱着步子来到乞丐面前。
乞丐是个机灵的,自是知道面前这人身份不凡,于是将揣在怀里的银票和锦帕掏了出来,双手呈给王显。
王显接过,将锦帕打开,露出里面的翠玉耳环,递到小张面前,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小张看了一眼,答道:“禀大人,这锦帕和耳环都是欢欢的东西。”
王显颔首,将东西放入袖口。
婉倩捏紧了拳头,忽地转身,向王显的方向跪了下去,娇弱地喊道:“大人……”
我截住她的话,说:“婉倩姑娘,不要挣扎了,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不了的。”
王显开口道:“顾老,小张,烦请你们二人将两个人犯押去府衙,交与值夜的捕快。更深夜重,千万小心。”
“是。”二人答道。
顾爷进来,用绳索捆住了婉倩的双手,押着婉倩和乞丐出去了。
我走上前,深鞠一躬,说:“多谢王大人今夜相助。此人是我五色楼的女伎婉倩,但她残害了无辜侍女欢欢,请您替欢欢做主。”
王显负手受我一拜,维持着自己威严,说:“无妨,不过是我分内之事。不过,芸娘说,得一才俊设计破了此案,没想到是个女子。”
我拱手道:“是芸娘谬赞了,我不过是五色楼的一个丫头,想要为我的姐妹伸冤而已。”
“哦?本官倒是想听听你设了什么计策?”
我答:“并非什么计策。作恶之人总是心虚,我不过是在中午吓了吓她,说明天会去府衙报案,心里有鬼的人便连夜出来销毁证据了。说起来,还是借了王大人您的威名,若不是依着您断案神探的名声,恐怕我也震慑不住她。”
恭维的话谁都爱听,虽然王显并没有完全相信我,但还是接受了我的说辞。王显说:“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吧。”
我又鞠一躬,说:“耽误王大人休息了。王大人也请回府。”
王显向门外走去,说:“不了,我先回府衙整理整理今天的案子吧。”
我跟在后面,阿谀道:“王大人为民劳累,还请多注意身体。”
出了破庙的门,我意识到一件事,小步快跑了几步,跟上了王显的步伐,说:“我送大人回府衙吧。”
王显停下脚步,皱眉看我,微怒地说:“本官还用不着一个丫头来送。”
我只能老实说:“大人,我……小人不认路,跟您到了府衙,小人再跟小张一起回去。”
见我和小张安全地回到了五色楼,等在院中的芸娘和倚月都松了一口气。
芸娘问:“如何?”
我点点头说:“人证物证都在,已经被王大人押去府衙了。”
倚月颤抖地问:“欢欢她……”
我低头,只说:“欢欢的遗物被王大人拿去作了证物……”
第二日午间,芸娘传来了消息。
婉倩对买凶杀害欢欢的事实供认不讳,被判秋后处斩;被婉倩雇佣杀人的牛娃被判处终身劳役。牛娃招认当晚用石块重击欢欢头部致使欢欢死亡,后将欢欢的尸身埋在了吟翠楼旁的树林里。
听到消息的倚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沉声对芸娘说:“芸姨,我想去看看婉倩。”
芸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只嘱咐道:“婉倩已经判了处斩,你不要再做什么傻事。你去见她,要戴着面具,也不要提你仍要参加遴舞会的事情。”
倚月说:“倚月省得。”
芸娘打点的速度很快,傍晚,我和倚月就站在了婉倩的监牢前。
婉倩像是在等倚月,看见倚月来了,说:“我知道你会来。”
倚月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你称心如意啊!你想要遴舞会的舞魁,我就偏让你得不到!”
倚月抓住面前隔着她和婉倩的栏杆,几近咆哮地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杀欢欢!”
婉倩说:“还不是因为你!谁让她是你的丫头,只能怪她命薄。”
倚月咬着牙说:“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婉倩笑了,笑得渗人,说:“你没有得罪我,是我看不惯你这个负心人!季公子对你一片深情,甚至为了娶你为妻愿意放弃自己的功名。可你呢?一面向他假意逢迎,一面每每提到赎身之事就推说要报答芸娘的养育之恩。季公子为你和家人反目,只能远走他乡,你却连来送他一程都没有做到。倚月,你有心吗?”
啧,还是因为男人。但是,这位季公子既然喜欢倚月,那跟婉倩有什么关系呢?
倚月愣了一会儿,仿佛是回想了一下季公子是谁,愤愤地说:“是因为季公子?我与季公子的事情你又如何知晓?只凭你自己的一点猜测,你就害了欢欢的性命?”
婉倩闻言有些慌乱,但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敢说不是这样?季公子来找你而你忙着招待别的客人的时候,他常来我这里喝酒。无论是醉着还是醒着,他和我谈论的都是你。可你怎么配!怎么配得上他的一往情深!他想要的,唯有你而已。既然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
“依依,我们走吧。”倚月没有搭理质问她的婉倩,垂着头对我说。
婉倩的声音依旧在身后回荡,我和倚月已经走出了监牢。
我正想安慰安慰倚月,倚月先开口了:“依依,你知道欢欢埋在哪里,是么?”
我答:“我听芸娘说了,埋在吟翠楼旁的树林里。早晨王大人派人去查看了,做了座新坟。”
倚月说:“陪我去看看欢欢吧。”
我和倚月站在欢欢的坟前,倚月在木刻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束刚采的花。倚月抚摸着墓碑说:“吟翠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欢欢长眠在此,一定不会厌烦。”
说着,几颗泪水打湿了坟前的土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倚月流泪。
“欢欢还说要看我在遴舞会上跳逐月舞呢,她最喜欢看我跳逐月舞了。我说过好几次要教她,她都不学,现在想学也学不到了。”
我将手搭在倚月的肩上,安慰道:“遴舞会那天,欢欢也会来的,你要好好跳给她看。”
第二十三章 遮瑕
凶手已经落网,但还有些善后的工作需要人去做。
一大早,芸娘就叫上我,说是要去给乐阮赔罪。倚月也想跟着,被芸娘一个眼神摁回椅子上,悻悻地说:“我还是在院子里练习吧。”
芸娘捧着一个匣子,估摸着里面是给乐阮的赔罪礼。
来到琴楼,芸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院子,而是在院门口等着丫头通传。不一会儿,乐阮亲自来迎了。
我们在琴楼的二楼坐下。两天前,就是在这里,我设计牵连了乐阮,今天就要来还这个债。
芸娘将手中的匣子打开,从匣子里拿出一张纸和一块小木牌,说:“乐阮,这是你的卖身契和旌符,今日就将它归还于你,你随时可以拿着它们去教坊和府衙更改户籍。今后,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你若是想留下,就当是寄寓在五色楼,支出收入我们都三七分帐。”
芸娘把卖身契和旌符递给乐阮,乐阮先是一怔,然后伸手接了过来,仔细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乐阮说:“等我哪天想走了,我再提前知会芸娘。”
芸娘应道:“好。今后,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跟我说。”
芸娘起身告辞,我跟在她身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想芸娘送了这么大一份礼,我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我还没迈出院门,就听见乐阮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对了,依依,你说过要怎么给我赔罪来着?”
我把刚吐出的半口气收回,强撑着脸上的笑,向芸娘道:“您先回吧,我留下。”
芸娘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走了。
我向乐阮陪笑脸,说:“您说怎么赔罪,就怎么赔罪。”
乐阮坐在椅子上不动,伸出一只脚来。我乖巧地凑过去给她捶腿。
乐阮说:“听说,你们去见了婉倩?”
我说:“是,昨日傍晚去见了一面。”
乐阮问:“她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我答道:“说是因为一个季公子。据婉倩说,这位季公子对倚月一往情深,可倚月没有答应嫁给他。季公子现在因为倚月客居他乡,婉倩替季公子觉得不值,想让倚月付出代价,这才连累了欢欢。”
乐阮摇着头说:“竟是为了季公子。婉倩真是……”
我说:“婉倩喜欢这位季公子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出这种事情,真是个痴人。”
乐阮恨其不争地说:“不仅痴,而且蠢。季公子出身书香世家,才兼文雅,又有一腔抱负。即使他有心为倚月放弃功名,倚月又怎么忍心阻拦他的锦绣前程呢?或许,婉倩也明白,只不愿意承认她嫉妒倚月罢了。”
我愕然道:“你是说,倚月对季公子是有情的?”
乐阮用手中的锦帕掩了唇,说:“我可没说过。”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乐阮被我捶得疼了,嫌弃地说:“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倚月留着你有什么用,捶个腿都不会。起来吧,回去陪着倚月吧。”
终于,乐阮这关算是过去了。
我回到舞院的时候,倚月还在院中练舞,见我回来了便停下来,问道:“乐阮没有难为你吧?”
我说:“没有。乐阮虽然傲娇了些,但她是明事理的,留我不过是想了解昨天的一些情况。”
倚月说:“那就好。你来看我跳一曲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善的。”
其实我想问问倚月关于季公子的事情,但看她严肃认真的样子,就知道目前对于倚月来说,没有什么比遴舞会更重要,一切都等到遴舞会结束之后再说吧。
不等我回答,倚月就自顾自地跳了起来。这支舞我看倚月跳了数百遍,此时她再次起舞,我还是不由地沉醉其中,想为她鼓掌。遴舞会的舞魁不会有别人,只能是倚月。
入夜照例替倚月清洁脸部肌肤,发现倚月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除去伤口的皮肤角质还略有些薄之外,已经平整得与正常肌肤无异了。我向倚月提议道:“倚月,你脸上的伤口恢复得极好。你想不想试试妆?”
倚月惊喜地说:“当真?已经可以上妆了?快给我试试吧。”这些天倚月最大的担忧恐怕就是上妆的效果了。
我取来第一次来找倚月时带来的食盒,里面放着我需要用的所有工具。
我对倚月说:“首先第一步,我们需要让肌肤保持水润,这样妆面才能更自然。”我拿出高保湿霜,用平常两倍的量轻轻涂抹倚月的全脸。
“第二步是遮瑕,重点是要遮盖住你脸上墨迹的颜色,这也是这次妆容的重点。”我自顾自地说着。
倚月打断了我:“依依,你不用解释给我听,我信得过你。”
我心里吐槽道,职业病职业病,我毕竟是个前美妆主播。但面上我还是给了倚月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这是在教你嘛,万一哪天我不在,你也可以自己上妆呀。”
倚月看了看桌上整整一食盒的工具,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说:“没关系,不用一次就学会,等遴舞会结束后我可以慢慢教你。”
我拿出一只橘色的口红和一把扁平的刷子,用刷子将口红平整轻薄地涂抹在墨迹上。这只口红是丝绒质地,不仅水润柔和而且着色性高,更重要的是和脸部肌肤的质感很像。橘色的口红完全覆盖住了青黑的痕迹,只在橘色里透出一点淡淡的棕色。用橘色口红打底有两个目的,一是口红的质地轻柔,附着性好,比起遮瑕膏更不易脱落,二是橘色的口红显色度高,可以完全遮盖住青黑的颜色,可以减少所需遮瑕膏的厚度。
待口红干透,用面纸轻轻印上去,印去浮在表面的颜色,反复多次,直到面纸上印不出任何颜色。再拿出一个三色遮瑕盘,选取比倚月肌肤颜色略深的那一格,用刷子将遮瑕膏轻轻覆盖在口红的颜色上。覆盖的动作以点为主,让遮瑕膏在肌肤上保留一定的厚度。
上完遮瑕膏,原来有墨迹的地方变成了比其余肌肤颜色深一些的肤色。同样也给遮瑕膏一定的时间,等遮瑕膏干透。
最后一步是均匀全脸的肤色,我拿出了一管我们店里最不畅销的粉底液。这管粉底液因为妆感重、难涂匀被很多客人嫌弃,但它的遮瑕能力绝对一流,正是倚月此时需要的。再加上遴舞会是在晚上,只能靠灯火照明,妆感重一些更容易出效果。
我用美妆蛋解决这管粉底难以涂匀的问题。用水将美妆蛋打湿,然后轻轻挤一些水分,将粉底液挤在手背上,用打湿的美妆蛋沾上粉底液,快速轻拍在倚月脸上。先是额头,再是没有遮瑕的左脸,最后是上了遮瑕膏的右脸。拍右脸时动作轻微,接触到肌肤就马上弹开,保证遮瑕膏不会被蹭掉。最后将眼窝、鼻翼这些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也轻轻扫过,完成整张脸的底妆。
我递给倚月一面镜子,镜中的倚月肤若凝脂,光泽洁净,丝毫看不出脸上曾有过墨迹。
第二十四章 倚月妆
倚月仔细端详着她曾有墨迹的右脸,想要去抚摸,手指还没碰到脸,就立即弹开了。
我说:“没关系,现在我已经做好遮瑕了,轻轻地摸一下是可以的。”
得到我的允许,倚月的手指触摸到了脸颊,有些激动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觉得镜中的影像看不太清晰,倚月向烛火靠近了一些。
我观察到这个细节,于是打开眼影盘,眼影盘的盖子上也有一块小镜子。我将眼影盘递给倚月,说:“你那块铜镜看得不清楚,用这个吧。”
倚月接过眼影盘,又端详了片刻,眼里的激动转变成兴奋。但旋即又皱起了眉,放下手中的眼影盘说:“依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怔。这是什么转折?
“且不说你这面镜子,比芸姨房里那面价值十金的银镜还要清晰。你使用的这些瓶瓶罐罐里的脂粉,我更是闻所未闻。你对这些东西熟识,用起来如臂使指,你说你是从彭县来的,我不相信一个乡下丫头能有本事接触到这些奇物。”倚月的表情甚是严肃。
原来是说这个,说辞我都提前想好了。我解释道:“不过是有些奇遇罢了。我曾遇见过一位高人,或许是因为我与她缘,她把这些东西留给了我。其实你没有必要去追究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些东西恰好能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让你参加遴舞会,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在这个时候遇见你,谁能说这不是一段缘分呢。”
倚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连忙岔开话题,说:“好了,现在该给你试试我专门为你设计的妆容了。我能不能靠着这个妆扬名安南城,就得看倚月姑娘同不同意用我这个妆参赛了。”
倚月笑了,说:“好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首先是眉毛。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吐槽一下这个世界的化妆术了。倚月的眉骨长得很好看,眉骨略高,显得眼睛深邃;眉骨弧度平缓,显得柔和亲切。本来只需要顺着眉骨的走势轻描就会很好看的眉毛,被倚月剃得干干净净,每天用铜黛凭空画出两道弯弯的柳叶眉。
虽说柳叶眉温婉动人,但我觉得不适合倚月。倚月头发黑亮,我用较深的灰色眉粉勾勒出眉毛的形状。从眉头开始,用大约15°的角度拉长,一直画到眉尾,画出眉毛的上轮廓。下轮廓从眉头到眉峰处保持水平,在眉峰处,将原本应向下的眉尾改成轻微上挑的形状,向外延伸。
再用眉笔一笔一笔模仿眉毛的生长方向,填充进刚刚画好的轮廓里。用眉笔在眉头处轻轻晕染,使轮廓不要太突出。从眉峰处开始,颜色渐渐变淡,在眉尾形成渐变过度。
长长的平眉不仅贴合倚月的眉骨,而且使得眼睛看起来更加有神。眉尾处挑高向外延伸,不仅显得英气逼人,还平添了一丝谪仙的味道。
我满意地看着这双眉,自我夸赞道:“我真是天才。”
倚月拿起镜子看了看,说:“这是什么眉型?我从未见过。”
我顺口胡诌道:“这是……入云眉,你看它眉尾上挑,直插云鬓,是不是很贴合你的舞蹈?”
倚月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边照镜子,边欢喜地点点头说:“嗯,好看!”
接下来是眼妆。倚月之前的妆容没有在眼睛上下任何功夫,这样可不好。虽说倚月那双眸子波光动人,可在舞台上,大家是看不出来的,必须要眼妆的加持。
先用浅粉色的眼影涂满整个眼窝进行打底,再用更饱满的珠光粉色眼影涂在上眼皮和下眼线处。用金色的眼影涂在双眼皮的褶皱和卧蚕上,再用刷子轻轻向外晕染开,形成自然的过度。
接着,用深酒红的颜色在眼尾处顺着眼尾的方向,轻轻晕染,增强层次感。再用深棕色的眼影充当眼线,顺着眼睛的方向画上细细的一道,在眼尾处顺着眉毛的方向轻轻上扬。顺势晕染下眼线,形成尖尖的眼角妆。
眼线的形状配合眉型,英气又勾人;珠光和卧蚕使眼睛显得更大,更有神;粉红色和金色的眼影叠加,呼应纤罗羽衣的配色。
腮红同样打算采用粉色和金色的配色。我手中的这款腮红是粉色的细粉配合上金色的珠光,正合我的心意。因为想打造从内向外晕染开的腮红效果,不能使用太大的刷子,我选择了一把中号的圆刷。
从苹果肌处着手,渐渐向外晕染。从眼下到耳鬓,刷出椭圆形的腮红区。配合着眉形,也略微有些上翘。
倚月的脸部轮廓很好看,不需要其他的修饰,最后一步就是唇妆了。
我取来一只亮珊瑚色的口红,这款口红颜色偏红,虽然是哑光质地,但颜色非常亮眼。我没有刻意去勾勒唇线,而是用唇刷从中间开始向两边点染,嘴角处也均匀地涂上,让倚月的浅笑更加动人。
再取出另一只据说带着纯金微粒的金色唇膏,涂抹唇部中间。让倚月轻抿,给红色的唇增加了薄薄的一层金光。
同样用这两支唇膏,借助唇刷在倚月的额上画出一朵金红的彩云。
“完成!”用右手食指轻抬起倚月的下巴,满意地看着我的杰作。
倚月拿过镜子左照右照,惊喜地说不出话。
“怎么样,倚月姑娘可还满意?”我问。
倚月依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欢喜地说:“这妆容确实非同寻常,不过,我喜欢!”
我说:“你之前的妆和你平时的妆容一样,虽然清婉秀丽,但我觉得不适合你的舞蹈。逐月的嫦娥,既是勇于追求自己理想的女子,一定是英姿勃发,仙气逼人的。所以我用了上挑的眉形和眼尾,还配合你的纤罗羽衣,用了粉色和金色的配色。”
倚月起身,向我拱手鞠了一躬,说:“那我就先提前祝贺依依姑娘的美妆铺生意兴隆了。这个妆容一定能让你名扬安南城。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也方便大家口口相传。”
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那就叫倚月妆吧。”
倚月疑惑,说:“不如叫逐月妆?如果用我的名字命名,恐怕大家并不愿意效仿。”
我笑道:“不用,就叫倚月妆。我并不打算靠给别人画这个妆容赚钱,我只需要一个名气。至于赚钱,我有其他的打算。这个妆容来自于你给我的灵感,倚月妆只属于你。”
第二十五章 遴舞会
转眼,就到了六月十五。
一大早,芸娘去教坊街将名笺投进了擂台前的竹筒里,名笺上写有倚月的名字、参赛舞蹈和乐曲的名字。正午时分,教坊司的韶舞*会将竹筒里的名笺收集起来,安排乐师排演乐曲。等到戌时,华灯初上,安南城的盛事遴舞会就开幕了。
从芸娘出门开始,五色楼里的众人都猜到倚月要参加遴舞会了,纷纷来敲舞院的门,想来看看倚月的脸是不是恢复了。来的人实在太多,采薇干脆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门口,一遍遍向来访的人解释:“倚月姑娘正在练舞,不得打扰。”
午后,芸娘亲自来给倚月梳髻。
芸娘先替倚月将头发梳顺,把额前的头发梳起,固定在脑后。又拿出了两个用细竹丝扎成的椭圆细圈,用四个小巧的发钗固定在头发上。
我问道:“这是什么?”
芸娘说:“这是用来固定头发的竹圈。”
我望向倚月:“上次你给我梳头发,怎么没用上竹圈?”
“你的头发还不够长呢,要给你用竹圈,还得现扎。”倚月随口应付我,又看我对梳髻真的一窍不通,便数落起我来:“你学着点,今后你可是要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哪有妆娘不会梳髻的?”
芸娘将倚月的头发放在一个铜盆里,将发尾用水打湿,并用梳子将头发的上部也沾上水。解释道:“这是刨花水,用它浸湿头发,可以起到固定的效果。”
哈!原来是古代的发胶。我就说这么复杂的发型,不可能不用发胶的。
芸娘接着将用刨花水沾湿的头发缠绕在竹圈上,形成飞仙髻的模样。再用沾了刨花水的梳子轻抿头发,使头发服帖,没有一根发丝呲出来。
芸娘给倚月梳头时,格外地专注,抿头发的时候,眼里甚至泪水盈眶。我知道倚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但芸娘或许等得更久。挚友未完成的心愿即将由她的女儿替她完成,芸娘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欣慰的吧。
接着芸娘将钗环珠翠插满倚月的头发,半个时辰后,刨花水干透,飞仙髻就固定住了。我替倚月上了妆,依旧是英姿勃发、仙气逼人的模样。倚月层层件件地穿上纤罗羽衣,我面前站着的就是从月宫而来的仙子了。
酉时,芸娘送倚月先去教坊司候场,我和五色楼的众人去擂台旁的酒楼占位。
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教坊街擂台前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了。看得见擂台的酒楼里也都挤满了人。位置较好的雅间倒还空着,据小二说,是被大户人家的小姐定下的。看来,遴舞会果然是安南城老少咸宜的娱乐盛事。
惜柳、云雅和我好不容易占据了一扇能看见擂台的窗户。
“依依,我听芸娘说,倚月姑娘今天的妆容是你给画的?”云雅见我和惜柳之间还有些别扭,于是开始找些喜闻乐见的话题。
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今天的妆容我研究了半个月呢。不然倚月姑娘天天把我拘在舞院作什么。”
惜柳说:“真的?我是说,倚月姑娘今天的妆容好看吗?”
我颇为得意地答道:“当然好看,那可是我画的。”
几位韶舞、司乐入座擂台前的评判席,遴舞会开始了。
本次的遴舞会只有三人参加,顺序是抽签决定的,倚月是最后一个出场。
第一个出场的是倚月曾经提起过的凤起楼阿芜。阿芜果然身姿不凡,曼妙的腰肢灵巧地扭动着,如同水蛇一般。从阿芜开始扭动的第一刻起,台下的欢呼声就没有断过。阿芜脚踝上似乎系着银铃,随着脚步响起清脆欢乐的声音。在翩然舞姿间,阿芜眸光流转,含情脉脉地看向场下的众人。眼看着站在擂台边上的几位壮汉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阿芜依旧顾盼生姿,尽态极妍。我若是在台下站着,也一定被她勾了魂。
阿芜舞毕,无数的鲜花从台下、楼上扔到了擂台上,阿芜得意地看着满擂台的花,千娇百媚地谢过众人,婀娜多姿地走下台去。
第二位出场的姑娘舞蹈显然不如阿芜,舞步停驻,只有零星的几只花扔了上来,默默地抹着泪退了场。怪不得只有三人参塞,若是技不如人,在这么多观众面前丢人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接着就是倚月了。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我抓住惜柳的手想要得到一些力量,却发现她也紧张得手冰凉。
倚月以衣袖掩面登场了。乐声一响起,倚月甩开袖子,露出那张绝色的面容。灯火照映下,纤罗羽衣更显得色彩迷幻,倚月仙气的妆容此时更加光华夺目。
倚月的舞蹈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刚刚还在欢呼沸腾的人群竟一时间静止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倚月的身姿。倚月没有在意观众的变化,她甚至没有看观众,只是忘情地舞蹈。就像嫦娥的眼中只有悬在九天之上的月宫,倚月的心中也只有这支舞。
十五的满月爬上了枝头,倚月就在月光下舞蹈。鼓槌敲响了最后一声,倚月跳出最后那个追逐月亮的动作时,我一瞬间地恍惚,以为她真的会离开擂台,离开人群,奔向月宫而去。
倚月舞毕,擂台下还是寂静无声。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几声之后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鲜花像雪花一样地落在擂台上,倒是便宜了卖花的小子们,趁机又卖出几筐鲜花。
“倚月赢定了!”我回头向着惜柳和云雅欢呼,发现她俩还瞪着眼睛张着嘴,沉浸在倚月带来的震撼之中。
“太……太美了。”云雅喃喃道。
几位评委将自己的票投入写着选手名字的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现场唱票后宣布:“丁酉年安南城遴舞会,舞魁之名花落五色楼,倚月!”场下掌声、口哨声、喝彩声雷动。
“啊!倚月姑娘太棒了!”云雅和西柳尖叫着抱住了我,我也兴奋地和她们一起蹦跳起来。
“你们几个,别闹了!快些跟我回去,接下来还有倚月的庆功宴呢!”不知何时站在我们身后的芸娘,抹着泪珠,边哭边笑地说。
*注:韶舞,教坊司掌管乐舞的官职。
第二十六章 庆功宴
遴舞会的舞魁有一项特权,可以选择从乐籍除名,去教坊谋个小职务,称作落籍。
在遴舞会夺得舞魁的女伎,无论是否要落籍,按例都是要开一场庆功宴的。
由于舞魁多半都会选择落籍,去教坊当个小吏,庆功宴就成了舞魁最后一场欢宴,向来都是千金难买一席的销金宴。
虽然倚月没有从乐籍除名的打算,她的庆功宴也照样吸引了许多人。几乎所有的熟客都递上名帖,许诺重金想要成为席上客。
芸娘将名帖筛掉一半后拿给倚月看,最终得到倚月青睐的是位姓陆的公子。
舞院荒废许久,要收拾起来不容易,芸娘已与乐阮商议好,借她的琴楼给倚月办庆功宴。定下客人,芸娘就去张罗宴席了。
“到时候,陆公子一行共三位客人,芸娘多半会让乐阮和灵瑶来作陪,厅内就让她俩的丫头曼曼和青青伺候着,你和采薇跪在门外,帮着传些东西进来即可。”倚月看了看我,补充道:“你若不想走女伎这条路,最好让自己看上去不起眼,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应道:“好,我知道了。”
采薇抱着一叠衣服来找我,说:“小姐,这是芸娘给准备的衣服,我帮你换上吧。”我换上了和她一样的衣服,梳起和她一样的发辫。
我思考了一番,拿出眼影盘,选取其中哑光大地色系的棕色,用圆刷沾取扫在额头、鼻梁和颧骨处。这个眼影本是我平常用作鼻影或是修容的颜色,刷在鼻翼或是下颌处,用来形成阴影,塑造面部立体感的。
但此时,我将棕色的粉刷在本该凸出的额头、鼻梁和颧骨处,将面部的轮廓抹平,是为了使自己看上去毫无特色,最好能隐入背景之中。
采薇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说:“为什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我飞快地用圆刷将脸上的棕色眼影晕染开,显得自然一些,向采薇解释道:“我们要低调。”
倚月进了琴楼三层的里间,我和采薇垂首立在厅外。
不一会儿,芸娘笑语盈盈地引着三位贵客上了楼。我和采薇低着头,撩开珠帘,看着三位穿着锦靴,配着玉珏的少年步入厅内。
领头的青衣公子开口道:“九兄,逸之兄,这里便是五色楼风景最好的所在。”转身让出靠近里间的两个位置,说:“请坐。”
另外两个公子哥一左一右地坐下,青衣公子才在下方落座。看来这位青衣公子就是陆公子了。
坐在右侧,身着紫衫的公子仿佛是第一次来,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向陆公子揶揄道:“我看门口递名帖之人众众,其风兄竟能得佳人青睐,连带着我们也沾光入幕。想必其风兄与倚月姑娘,早已相知相交,两情欢好。”
陆其风摆摆手,面带遗憾地说:“我自六年前就仰慕倚月姑娘芳名,四年前才入得姑娘雅厅,偶尔看上倚月姑娘舞一曲已经欢喜至极了,至今也未敢奢求倚月姑娘同我说说体己话。”
紫衫公子嗤道:“这安南城的女伎竟如此拿娇?其风兄这般风姿都入不得她的芙蓉帐,我倒要看看这倚月姑娘是何等容貌。”
坐在左侧的黑衣公子,抿了一口茶,轻笑道:“其风兄谦虚了。定是其风兄怜香惜玉,不舍得唐突佳人罢。”
紫衫公子用手中的折扇指着黑衣公子,向陆其风笑道:“其风兄,你看逸之说得有模有样,但其实别说安南城的花楼他是第一次来,就是京城的花楼,他也没去过。这不,听说安南城有遴舞会,巴巴地央求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呢。”
黑衣公子放下手中的茶轻哼道:“说得好像九兄你去过似的。”
紫衫公子被噎地语塞,强撑着说:“本,本公子当然去过。”
这一波商业互吹加互揭老底听得我略有些尴尬,不过大致明白了这几个人的来历。紫衫公子被尊称一声九兄,连名字都不提,想必颇有身份。黑衣公子叫做逸之,看上去跟九公子关系很好。陆其风这次做东招待两位贵客,主要目的是带这两位虽然出身富贵,但并没有什么寻花问柳经验的公子哥出来见见世面。
这时,芸娘带着乐阮和灵瑶到来了。
芸娘开口道:“劳几位公子稍侯,倚月刚跳完舞,还需梳妆一番。先让我们楼里的乐阮和灵瑶陪陪公子们。”
其实倚月就在内室里,芸娘这么说,不过是在吊人胃口罢了。
乐阮抚琴,灵瑶唱曲,厅内很快热闹起来。九公子催促了三次,倚月才款款而出。
倚月向着几位公子嫣然一笑,只低头颔首请安道福,九公子手里的酒就洒出了杯子,一双眼睛定在倚月的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九公子赞道:“方才见姑娘在擂台上身姿不凡,但终究离得远了些。未料想,近处看更显姑娘倾城之姿。”九公子长相贵气,圆圆的脸更显富态,此时仿佛是被倚月勾了魂,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倚月看向陆其风,跟随陆其风眼神的指示,坐在了九公子身边。娇声给九公子斟酒,哄得九公子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灵瑶举着酒杯,坐在逸之公子身旁,身子一斜就要向他怀里偎去。没想到逸之公子并不领情,依旧坐得笔直。灵瑶是个知趣儿的,思忖着这三人都是为了倚月而来,将逸之的酒杯斟满就起身道:“奴家再给各位公子唱个曲儿。”
推杯换盏间,酒已经见底了。芸娘亲自送来了酒和果盘,让我和采薇送进去。我端着果盘,采薇拿着酒,低眉顺眼地走到案几前,用新的果盘和酒壶替换掉。
我拿着空盘子向外走去,心里庆幸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一晚上应该能平安度过。只听见“当”地一声,采薇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
我回过头去看向采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采薇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眼里满是恐惧。
倚月嗔道:“公子见笑了,我这丫头粗手笨脚的。采薇,还不快去芸娘那里领罚去!”
我捡起采薇掉落的酒壶,拉着她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我问采薇。
采薇只是瑟瑟发抖,说不出话。
我听见厅里陆其风的声音说:“逸之兄刚刚说什么?”
逸之公子笑道:“刚刚不是在作赋么,我也填了一阙《酒泉子》,送给倚月姑娘。宁思……”
我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我知道采薇为何如此失态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黑衣公子的余光似乎正瞟向我。
逸之公子继续道:“宁思美酒不思乡……”
第二十七章 虚惊
逸之公子念道:“宁思美酒不思乡,醉里梦过万千嶂。同天涯,家万里,望吴刚。桂子佳酿莫私藏,仰天畅饮何须滞,品酒是愁肠。”
逸之公子念罢,九公子笑得前俯后仰,说:“逸之啊逸之,郭师傅总说你不在诗书上下功夫,这歪诗念起来挺头头是道嘛!你一个出生就在京城,这回还是第一次出京的公子哥,作什么思乡诗啊!”
陆其风打圆场道:“逸之兄提到了明月,提到了美酒,偏偏没提到美人,该罚该罚!”
九公子已经喝得红光满面了,亲自拿了酒壶去给逸之公子满上。笑笑闹闹间,众人都把刚才的诗句忘得一干二净了。
采薇拉着我的袖子,颤抖着问:“小姐,我们是被发现了吗?”
我安慰她道:“别怕,只是念了首诗,是巧合,巧合。”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如果是特意选在我转身的时候念出“宁思”两个字,很明显是在试探。我若是真的宁思,肯定会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这两位公子来自京城,又是显赫人家,真的见过宁思也说不定。但,如果那人认识宁思,何需这样试探呢?
我微微侧头,看见逸之公子眉目深邃,如同刀雕斧刻一般,大约是喝了酒,露出与严肃的眉目不相称的笑,显得如同孩童一般纯真。不像是在算计什么,但愿只是我和采薇虚惊一场。
我揉揉眉头,心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两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应该不会难为一个落难的小姑娘。
时间快到子时了。九公子已经喝得人事不省,陆其风和逸之公子也半醉了。陆其风和逸之公子商议:“逸之兄,夜已深沉,我们送九兄回去吧。”
逸之公子起身,说:“好。”
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入内,将九公子搀扶下楼,逸之公子和陆其风跟着下去了。快出琴楼的院门时,陆其风停了停,向身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在院门口站着的小张,小张朗声道:“陆公子赏!今夜各位辛苦,在场每人赏十两!”
曼曼和青青听见后欢呼雀跃起来,曼曼感叹道:“还是陆公子的生意好做啊。”
乐阮冷着脸,用手敲了曼曼的头,说:“走了!”
曼曼反应了一会儿,不知所措地问道:“去哪儿?”
倚月说:“乐阮,这琴楼,还是你的,你和曼曼不用去别的地方。”
乐阮抱着琴,冷冷地说:“既然你夺了舞魁,又不打算落籍,五色楼的头牌自然是你。你与我在这里谦让,只能让我显得更难堪。”
倚月没有辩解,用手中的丝绢沾了一些酒水,在右脸上划着圈揉搓,露出她脸上青黑的墨迹。
灵瑶惊呼出声:“这是……”
倚月解释:“婉倩用的青墨是消除不掉的。我能用脂粉遮盖一时,恐怕也不能日日掩饰。五色楼的头牌可不能是我这样的人。”
乐阮侧着头说:“那你何苦……”
倚月说:“这样也挺好,今后我就帮芸娘打理些事物,偶尔化上妆去歌舞宴上跳几回,也自在。好了,依依,采薇,我们回舞院吧。”
第二日,我托芸娘打听昨日的客人是什么来历,得到九公子和逸之公子已启程回京的消息,我才放下心来。
向倚月递名帖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芸娘替倚月都挡在了外面。我对倚月说:“你若想待客设宴,我天天为你化妆也是没问题的。”
倚月摆摆手,说:“不用,我也是乏了,让我歇一阵吧。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想要在遴舞会上夺魁,如今真的实现了,反而觉得心里没着落。”
我没有继续劝倚月,昨日的三位客人都很有教养,只是喝喝酒助助兴,没有上下其手,也没有肆意轻薄。但这不代表着所有客人能如此。倚月闭门谢客也说不上是坏事。
倚月换了个话题,问道:“话说你的美妆铺,打算怎么开起来?”
我心想,昨天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今天就该有回音了吧。
我还未开口,就听见芸娘丫头巧巧来传话,说:“如烟阁的宛筠姑娘今日要去黎长史府上歌舞伺宴,想请依依姑娘为她上妆,芸娘让我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倚月插嘴道:“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啊,那得问问如烟阁打算出什么价钱请我们依依去。”
我说:“不,巧巧,你替我回芸娘的话,就说我最近忙,下次有机会一定替宛筠姑娘上妆。”
巧巧点头称是,转身去回话了。
在一旁听着的采薇问道:“小姐不是说要做给人上妆的生意么?怎么生意找上门来了,你却推掉了?你有什么需要忙的?”
我笑道:“这叫饥饿营销。”
采薇不解,问:“这和饥饿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是倚月替我解释了:“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就越是金贵,普天之下无论是珍玩还是美人,都是这个理。”
我表示赞同,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我靠着倚月妆搏出一点名声,找上门来的肯定大多都是需要舞台妆效的人。但我想做的生意,却不是替人化舞台妆。
舞台妆属于锦上添花,有,当然好,可没有,也不打紧。这样的生意,做起来既费力,收益又薄。偶尔做上一两次,维持名气倒是不错。
比如倚月,若倚月脸上没有那青黑的痕迹,她不需要我为她上妆,同样也能在遴舞会上夺冠。我能为倚月化妆是因为,我能帮助她遮去脸上青黑的痕迹。我对于倚月最大的价值,并不是倚月妆,而是倚月的刚需——掩盖缺陷。
化妆品店里永远都是掩盖缺陷的产品卖得最贵最好,比如祛痘、美白、祛斑、除皱。人一旦有了缺点,就想拼命掩饰,拿捏住这样焦虑的情绪,才能做好化妆品这门生意。这个道理,在我打工的第一个月我就明白了。
其实化妆的魅力正在此处。人或多或少都会由于种种原因,造成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帮助大家通过化妆,掩盖缺点,突出美丽,让本来因为自己相貌上的缺点而自卑的女子重新拥有自信,这是一件既美妙又有意义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重睑
连着三五天,上门的生意都是要求化舞台妆的,我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采薇有些替我着急,说:“小姐,不要再挑剔了。再多的客人也要被你给挑拣没了。”
倚月也提点我,道:“欲擒故纵这个把戏呢,纵是一部分,但更重要的还是擒。你自己悠着点,别玩脱了手。”
给我传话的巧巧在得到数次拒绝的答复后,干脆说:“依依姑娘,你是不是不想接外面的活儿啊?你若是不想接,下次我直接替你回了人家罢。”
我说:“别,巧巧,你还是跟从前一样,让来找我的人详细的描述一下她需要我去上妆的原因,然后告诉我。”
巧巧说:“那你干脆告诉我,你想找什么样的客人吧。不然我这一趟趟跑着也怪累的。”
我想了想,说:“我啊,本来就漂亮的客人,不接。只想通过我的手,让原本不漂亮的客人变得漂亮。”
巧巧听罢眨了眨眼,说:“你的意思是,你能把不漂亮的人变得漂亮?”
我不谦虚地点点头。
巧巧说:“那你把我变得像倚月那么漂亮吧!”
采薇替我打抱不平,说:“巧巧,你这不是在难为我家小姐嘛!”
巧巧追着采薇打了几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我说道:“依依姑娘,今天来请你的是千楚楼的妈妈玉真,她家的云袖姑娘下个月生辰宴想请你去化妆。云袖姑娘自然是个美人儿,但玉真妈妈或许是你想要的客人。她现在还在芸娘那里坐着等你的消息,不如你自己过去看看。若是你能帮上她,那就皆大欢喜,若你帮不了她,就亲自跟她推掉给云袖姑娘化妆的事罢。”
我被勾起了兴趣,问:“玉真是个什么情形?”
巧巧答:“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我说:“好!那咱们就去看看。”
一进芸娘房间的门,我就向巧巧投去了赞赏的眼光。玉真果然就是我想要找的那一类客人。
从相貌上看,玉真应该不到四十岁,身量纤弱,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儿。只是这双眼睛,像是盈着泪水,却又毫无神采。玉真不时用手揉揉眼睛,将本就半睁着的眼睛眯得更加细长。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倒眼睫了吧。
我向芸娘和玉真福俯身请安。玉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这就是依依姑娘吧?芸娘真是好眼力,依依这么小的年纪手艺就如此了得,你们五色楼真是挖到了一块宝。”
玉真不愧是风月场里练过的,两句话就将我和芸娘恭维全了。我谦虚道:“玉真妈妈过奖了。”
玉真继续说:“我今儿来,是想请依依在我家云袖的生日宴上给她画个生日妆,费用好说,只要能讨云袖欢心就成。”
我感叹道:“玉真妈妈对云袖姑娘真好。”
玉真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呢?自从我患了这眼疾,就没法儿在客人面前招呼了,整个千楚楼如今都要靠云袖来支撑,她也确实辛苦。”
我问:“玉真妈妈患了眼疾?可有请大夫瞧瞧?”
玉真说:“大夫瞧过了,几帖药下去,眼睛已经不痛了。大夫说眼疾已大好,但眼睫能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得看命了。”
我装作关心玉真的病情,仔细打量了她的眼睛,果然是倒眼睫。原本睫毛应该是向外倾斜,在眼睛外侧形成一个可以遮挡灰尘和光线的弧度。但玉真的上眼睫毛不但没有向外倾斜,反而向眼内生长,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不时划过眼睛,才使得玉真的眼中泛泪,始终眯着眼。
好在玉真只有上眼睫毛倒长,这样的情况我有把握处理。我于是说:“虽然不知道我是否能画出令云袖姑娘满意的妆容,不过,玉真妈妈的眼睫我倒是有办法。”
玉真不自觉地又揉了揉眼睛,惊喜地说:“真的?依依姑娘有什么法子?”
我起身,说:“还请玉真妈妈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取些工具来。”
我回到舞院,锁上自己的房门,进入密室拿出了一瓶双眼皮形成胶。这款双眼皮形成胶非常适合新手使用,只需要轻轻一挤,尖端就会出现一滴胶。在眼皮上按照双眼皮褶皱的弧度边压边画,就能将你划过的痕迹两侧的皮肤粘合起来,形成双眼皮。
双眼皮形成后,睫毛部分皮肤将会受到一个向上的拉伸力,从而将眼睫翻起来。所以,我打算用这瓶双眼皮胶解决玉真的倒眼睫问题。
我特意叫上采薇和我一同前往:“采薇,一会儿我在操作的时候你仔细看看我的手法,今后要是有这样的生意,就可以直接交给你了。”
采薇信誓旦旦地说:“嗯!我一定好好学!”
我先将双眼皮胶拿给玉真看,说:“这就是我将要使用的工具。”
因为眼部的肌肤非常敏感,一般人使用眼部产品时都会出现害怕、躲闪的情况,所以我先用双眼皮胶在我自己的手上做了个示范:“稍后,我就会用这瓶胶像这样在您的眼睛上方划出一条线,之后您就不会再受到眼睫的困扰了。”
玉真吃惊道:“就这么简单?”
我说:“就这么简单。只要您信得过我,不要躲闪、不要动,很快就能完成。”
“好!我明白了,你动手吧。”玉真闭上眼睛说。
我解释道:“这样不成,您得把眼睛睁开才行。”我对采薇说:“采薇,你靠近些,站在我身后,把手伸出来。”又对玉真道:“您看着采薇的手,不要动。”
我迅速地在玉真右眼上化出一道痕迹,胶水干得很快,双眼皮立刻成型了。
我将镜子递给玉真,问:“感觉怎么样?”
玉真不敢置信地答道:“眼睛舒服多了,就是……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我说:“慢慢适应了就好了。”说着又重复刚才的动作将左眼的双眼皮定型。
“好了。”我说:“这样不仅可以解决您眼睫的问题,同时也可以让眼睛变得更大,更有神。”
玉真问:“依依姑娘,你这是门什么手艺?我从未听闻过。”
“这是双……”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应该起个高大上的名字,比较方便收钱。于是说:“这门手艺叫重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过,这个效果不是永久的。每次定型后,如果你不刻意去洗它,这样的效果大约可以持续两天。”
玉真脱口而出:“那我两天之后还能来找你吗?”
我说:“可以。每次十两银子。”
每次的花费不算多,可若是天天使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继续说:“若是您一次性付给我三百三十两,今年下半年您可以随时来找我做重睑。”
玉真看向芸娘,仿佛是在犹豫。
我立即加码道:“若是我在除夕之前反悔,芸娘会把这三百三十两都退给您。”
玉真挣扎了片刻,说:“好!成交。”
第二十九章 小生意
玉真走后,我将从玉真手里接过的三百三十两银票递给芸娘。芸娘看着我,没有接。
我说:“芸娘,这是三百三十两。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教巧巧学会重睑术,以防玉真来的时候我不在。不知这样是否可以换回我和采薇的卖身契和旌符?”
我说完,采薇和巧巧都激动了起来。
芸娘说:“巧巧,采薇,你们去门外等着,我和依依单独说说话。”
巧巧拉着采薇出了门,将门带上了。芸娘对我说:“依依,坐。”
我坐在芸娘对面,将手里拿着的三百三十两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芸娘说:“依依,按理说你帮了倚月这么大一个忙,我应该感谢你。这三百三十两我收不收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芸娘想说什么,于是道:“我知道芸娘您的意思。您留着我,其实是希望倚月想用到我的时候我能在。这点您可以放心。一来我和采薇并没有别的去处,即使拿回我们的卖身契和旌券,也许要在五色楼寄居一段时间。二来,我会将遮瑕的方法教给倚月,一应用具也会留给她。要是哪天我要离开五色楼,倚月也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怕芸娘仍有顾虑,我继续解释道:“您也知道,我和采薇无意在这风月场里久留。我现在找您要卖身契和旌券,是想着寻个机会,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是五色楼的生意,我绝不会推脱。”
芸娘说:“依依,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话,你想自己做些生意,这不大容易。单说户籍,你一个孤身女子,是没有办法自己立户的。不立户就无法购置商铺、田地,也不能交税,更无法办理路证符券。”
我说:“谢芸娘告诫,这些我会再另想办法的。在我想出办法之前,还请让我寄居在五色楼。和乐阮一样,我的收入花销都和您三七分账,您看如何?”虽说一时无法脱身,可自己的人身自由还是得握在自己的手上。
“也罢,就依你。”芸娘答应得不大痛快,犹豫着转身,要去取卖身契。
我说:“芸娘,不急。等我教会了巧巧和倚月,再来找您要。”还得仰仗芸娘一些时日,这些事情不需要逼得太急。
我走出芸娘的房门,采薇和巧巧围了上来。
一个欢呼雀跃地说:“依依,你真的要教我那个什么重,重睑吗?”
一个颇有些气恼:“小姐,你教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教巧巧!”
我笑着说:“好了,采薇,我们回去吧。巧巧,你要是有空,就来舞院找我。”
“我现在就有空。”巧巧进屋跟芸娘告了假,和我们一起回了舞院。
采薇是双眼皮,巧巧是单眼皮,我只能在巧巧脸上做示范了。我拿出一个磨圆了头的竹签,对巧巧和采薇说:“其实呢,不用其他工具,只用一节竹签,就可以将单眼皮变成双眼皮。”
“巧巧,你闭上眼睛。”我用竹签在巧巧眼皮上方轻轻一戳,然后说:“再用力睁开眼。”
巧巧睁开眼,原来的单眼皮上形成了一个褶皱,巧巧说:“哎呀,我觉得我的眼皮变重了。”说着眨了下眼,褶皱消失了。
采薇惊呼道:“消失了!消失了!”
我说:“是的,若是不用定型的产品来将褶皱固定,很快就会消失。你们俩要学重睑术,第一步就是能够熟练的用竹签找准位置,戳出双眼皮。学会了吗?学会了就去练练吧。”
巧巧是芸娘的贴身丫头,在五色楼里的地位不低。一整天都拉着采薇在各个院里找人练习,所有单眼皮的下人都被她倆戳了个遍。
我还没等到她俩回来,先等来了芸娘。
芸娘说:“依依,你还记得上次擒住婉倩时你见过的王大人吗?”
“王显王大人?”我当然记得,“王大人怎么了?”
芸娘继续道:“王大人是我旧识,他有一侄女这个月要出嫁了。想请你去训导一下她的陪嫁丫鬟。”
“陪嫁丫鬟?”我一惊,听前半句我以为是要我去化新娘妆,没想到是要我去培训她的丫头,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培训丫头们?
芸娘说:“王大人的姐姐十多年前嫁了刘记脂粉铺的老板,生下这个女儿后就撒手人寰,所以王大人对这个侄女很是疼爱,定下的夫婿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据说已经过了武科乡试,今后怕是在官家谋个好职位。刘家和王大人都对这门亲事很是看重,请你去,是想让丫头也学学化妆的本事,今后好拴住夫婿的心。”
我不禁失笑,这位王大人确实疼惜自己的侄女,可拴住丈夫的心哪里有这么简单。
芸娘看我笑,以为我不愿意,劝解道:“毕竟是王大人来求的,我也不好拒绝……”
我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是王大人的侄女,我自当尽一份力。王大人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芸娘说:“王大人备了马车,此时就在门前候着呢。”
我说:“好,待我去取几样东西。”
我拿上几样常用的彩妆产品,戴上采薇,乘上了王显派来的马车。
采薇在车中小声地问我:“小姐,你真要把化妆的本事都传给这个刘小姐的丫鬟?”
我料到采薇的担心,解释说:“就算想都教给她们,没个一年半载也是教不完的。刘小姐这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教给她们一套新娘妆的画法也就差不多了。”
采薇还是不解:“小姐你连自己给别人化妆都挑三拣四的呢,怎么这种小生意倒是答应得痛快。”
我说:“小生意?教别人新娘妆确实是小生意,但卖王大人一个人情可不是小生意了。”我若是以后想自立门户,可少不了官府的通融,此时能巴结巴结王大人,我当然求之不得。
到了刘府,管事直接将我带到了小姐院中。没料到,王显竟负手立于院中,像是在等我。
我向王显行礼,道:“王大人对家中晚辈的关爱之情令人敬佩,今日是来探望刘小姐的么?”
王显摒退刘府的下人,说:“依依姑娘,实不相瞒,此次是王某有求于你。”
我向王显作揖:“王大人可别折煞我了。不过是教刘小姐的几个丫头化妆,王大人能有用上民女的地方,实在是民女的荣幸。”
王显面有难色,说:“其实王某这次请你来,并非是为了调教丫头,而是想请依依姑娘看看,我侄女的面容是否还能用脂粉补救。”
嗯?补救?
第三十章 炎症
正屋里传来游丝一般的哭声,我才察觉到这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这,这是……”我迟疑地看向王显。
王显轻咳了一声说:“依依姑娘请随我进来看看罢。”
我随王显进门去,这应该就是刘小姐的闺房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伏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过去。
站在床边的妇人见我和王显进来,对刘小姐说:“萱儿,你舅舅来了,他给你请来了安南城最好的妆娘,你快起来看看。”
将脸埋在被子里的刘萱从帐中扔出一只枕头,刚好砸在王显的脚旁,用哭哑了的声音吼叫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才不要那个从花楼里出来的妆娘给我上妆!”
采薇气愤地回应道:“要不是你家老爷求我们来,我们还不来呢!”
王显表面严厉地斥责了一句:“萱儿,莫要胡闹!”转而向我解释道:“我这侄女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突逢变数,还请姑娘担待。”
我向帐中望去,看见一张红腾腾的脸。
床边的妇人是刘萱的继母秦氏,抹着泪说:“萱儿明日就要出嫁了,可不知怎的,今日一起来,萱儿的脸就变成了这样。这样可让萱儿怎么去成亲呢!”
我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昨天小姐的脸还好好的,可今天一早就变成了这样?”
秦氏点头。我撩起放下的纱帐,刘萱坐在帐中抹着眼泪,仔细看了看刘萱的情况,这应该急性毛囊炎。毛孔发黑,以毛孔为中心的红色小圆点,成片的出现在刘小姐的脸上,暂时还没有肿起和化脓。
我又问:“昨天或是夜里,有发生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事情吗?”
秦氏答道:“我依着习俗,昨日请了族里有地位的婶婶来为萱儿开面,除此之外萱儿没有见过其他人,也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开面?”我疑惑。
“姑娘不知?”秦氏惊讶地看着我,解释道:“开面就是用细线将脸上的汗毛绞尽,安南城的习俗是新娘在婚前三天开面。”
原来刘萱绞了汗毛。
我向王显和秦氏解释道:“王大人,夫人,你们找错人了。刘小姐这样的情况应该找个大夫来看看的。”
我话音刚落,刘萱的哭声就更响亮了。
秦氏跺着脚,甩着帕子说:“怎么没找过呢,早晨已经请聚仁堂和回春堂的大夫来看过了,都说没有办法。”
我有些吃惊,问道:“怎会?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啊。”
王显说:“怎么?姑娘见过此等病状?”
“确实见过。”急性毛囊炎其实就是毛囊受到了细菌的侵染,大约是在绞汗毛时所用的器具不洁造成的。若是在现代,涂抹上对症的抗生素,一个星期就可痊愈了。中医里虽然没有抗生素,但也有针对细菌感染增强免疫力的药方。但对中医不甚了解的我是没这个本事开出药方的,只得道:“我曾见过一位大夫诊治过此类病症,开出的是消炎去火,利于创口恢复的药。”
秦氏说:“没错没错,今早回春堂的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是大夫说需要一月左右的时间调养才行。可萱儿明日就要出嫁了呀!”
中医见效慢是常理,这大夫没有唬人。我只得说:“病去如抽丝,为小姐的身体着想,确实应该好好调理一阵。好在这病不伤及根本,无需卧床休养,不会耽搁小姐的亲事。”
刘萱嗓子哑了,可依然用尖利的音调喊叫着:“不行!我不能这样去拜堂!”
王显说:“请姑娘前来,就是希望姑娘用脂粉将萱儿脸上的痕迹遮住,让她能有好颜色去成亲。”
这可不大妙。急性毛囊炎虽是个小问题,但即使在现代也是不敢轻易处理的。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转化成慢性毛囊炎。慢性毛囊炎不仅容易反复发作,更难以找到对症的药。尤其是脸部肌肤娇弱,反复发作的毛囊炎会增添皮肤问题,加速肌肤的衰老。
我回道:“王大人,遮掩痕迹这个好说。但刘小姐的病若要医治,一定要保证脸部不沾染任何东西。若施以脂粉,极不利于康复。久病不医易恐成痼疾啊。”
秦氏应和道:“是啊,萱儿还需好好调养才是。”
刘萱急切地抢着说:“不,我只需要三日,三日即可!”
王显向我解释:“我们会按照回春堂的方子让萱儿服药,姑娘可否先帮萱儿遮掩过三日?萱儿嫁得匆忙,三朝回门后她的夫君就要进京参加武科会试。萱儿只是想在前三日给夫君留个好印象,三日之后,就可以除去脂粉,好好调养了。”
这刘小姐也确实可怜,新婚三日就要和丈夫分别。包办的婚姻,成婚前也没有与新郎见过面。若顶着这样一张脸成婚,怕是三日之后丈夫就要另觅新欢了。虽然可能会加重病情,但不得不冒这个险。
我答应了下来,说:“既然如此,我可以帮助刘小姐遮掩过这三日。但三日过后,刘小姐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再沾染任何脂粉了。”
刘萱哭着点头。
我吩咐刘家的丫头打来滚水,放凉后给刘萱洗脸。又取出高保湿霜,用银勺舀出一部分,让丫头给刘萱匀面。
眼看刘萱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喝道:“不许哭!越哭就越好不了!”
刘萱被我吓到,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问秦氏:“小姐明日出嫁,何时开始梳妆?”
秦氏答曰寅时。我便说:“那我明日寅时再来。”
出了门,看见一个和刘萱差不多大的姑娘站在院门口,衣着清丽,身形款款,十分得体地向王显行礼,说:“见过王大人,父亲说请王大人和姑娘去正厅一叙。”
原来这是刘萱的妹妹,刘苓。
刘家老爷是个商人,在正厅中和先与王显寒暄一番。听说我会帮刘萱上妆,随手赏了一百两,我没推辞,收下了。
我与王大人一同出了刘府的大门,王大人的随从去取马车。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王大人,您和您姐姐性格相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