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闺房议政(中)
以陆家存亡为己任的陆熏,即使是吃饭睡觉的时候,但有余暇,大脑便会不由自主地快速运作起来,细细思考着当前局势,应对之法。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洗澡自然也不例外。
从前线不断传回的战报,让她对联军的战斗力早已了然于胸,这些士卒若是打水战,或与陆家水军尚且存在一定差距,但攻城略地,平原野战却是相差不大,可见杨李两家并未糊弄对方,挺进水北的都是家族精锐,不曾出现滥竽充数的情形。
这情况对陆家来说,极为不妙。连浩然反叛,导致的直接结果是陆家水军从六万迅速缩减为四万,各地守军这些时日独自面对联军猛攻,损失惨重,或死或降。暂时未曾经历战火的地方局势也颇为紧张,根本没有余力调兵支援。
若要出征,悦城至少留军一万,以备不测。满打满算,她能带走出征的军力无非就是三万水军,两万山越军以及三千神殿护卫。而联军虽连日不断作战,但经过后续援军的不断补充,如今军力依旧保持在十二万左右。
五万陆家军对战十二万杨李联军,这兵力依旧太过单薄。神殿护卫或可以一当十,但正面作战冲杀时,陆熏绝然舍不得轻易动用,精锐死一个便少一个,重新补充起来,还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到生死关头不能出动,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更让她头疼的是,从今日的情形来看,陆家水军与山越军之间相处时日太短,上了战场即便能同心协力,但配合方面不用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与联军的磨合度相距甚远。
要摆开阵仗正面攻打,陆熏左思右想,自己手头至少得有八万大军才行,换言之三万援军是她的底线,她暗下决心,今晚就算软磨硬泡也得从姜云那再讨来三万兵马,否则还不如安坐悦城,静等联军打上门来算了。只是方才姜云的态度。。。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对自己这位夫君,陆熏自认还算了解,席间那事或许会让他有所不快,但他断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糊弄她,既然说了手上八万大军已有用处,想来应该不假,若如此,兵马可就未必能顺利要来了。这仗又该怎么打?
陆熏泡在浴桶中,心绪纷乱,思虑良久,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这才惊觉桶内热水早已冷却,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赶忙起身擦拭干净,穿上衣裙后径直向内厅走去。多想无益,干脆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走入内厅之后,跃入眼帘的一幕不由让陆熏一乐。“呵!你还挺会享受的么。”
享受?能不享受么?原以为当一个人舒服到极点就容易睡着,此刻姜云才明白,这是错误的!他不是不想睡,是压根舍不得睡。这种心态有点像幼年上小学时,周日夜晚睡觉常会出现的心态,不舍得睡,因为睡了一觉起来就代表着要上学了。
小蝶一瞧陆熏入屋,脸蛋微红,在姜云背上搓揉的小手赶紧收了回来,站起身来站到一旁,捏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
陆熏走上前去,往床边一座,在姜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冷哼道:“你倒老实不客气,没瞧见小蝶累地汗都下来了?她才洗完澡,你别让人家白忙活。”
“小姐,奴婢不碍的。”
“得了,小蝶你也别老惯着他,就他那懒样,让他舒坦下去可就更懒了。”陆熏使劲推了推姜云,道:“别装死,起来。”
姜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舍得回来了?我当你在浴桶里睡着了呢。”
陆熏微笑道:“怎的?想我了?”
“想你?呵。”姜云不屑道:“我是等不及收账了,咱成婚也有些时日了,这洞房。。。”
他一提到洞房两字,陆熏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初拜堂的那晚姜云憨傻的模样,喝得路都走不了了,还心心念念地想要洞房。这下流胚子,陆熏白了他一眼,道:“欠你的还会耍赖不成?赶紧起来,咱先谈谈正事。”
“谈完正事咱就。。。?”
“行!谈完再说。”陆熏说的豪迈,俏脸却偷偷一热,捎带着站在她身旁的小蝶也一并红起了脸蛋。
“嘿,那成!说吧,想谈些什么?”这就对了嘛!哪有光要马跑,不给吃草的。没点好处,哥吃撑了与你干劈情操呢!看着出水芙蓉般娇俏的媳妇,姜云心中顿时火热了起来。
话头已起,陆熏也不与他客气,直奔主题道:“还是先前说的,再给我五万山越军。”
“免谈。”姜云想都不想就开口回绝。先前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买下了水东十六城,这可是赃物!万一传出些风声,杨啸天提兵返回,仅靠三万山越军断然守不下来,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银子折了兵,这笔买卖岂非做亏了。
“商量下嘛。”陆熏捋捋长裙,挪上床铺后挨着姜云腻声道:“你就忍心看着我陆家让人欺负上门?别忘了,你现在也算是陆家人了。”
她用眼角偷偷瞄了眼姜云,见他仍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陆熏轻咬下唇,犹豫片刻,这才抛出诱饵。“只要夫君应下,今夜妾身便好好侍候你。”她这番腻声细语,还羞带怯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小蝶惊地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陆家大小姐么?眼前一幕太过惊悚,小蝶吞了吞唾沫,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姜云闻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骚骚一笑。“姿势任我摆么?”
“你想把我摆成什么姿势?”陆熏一瞪眼,立马翻了脸,狠狠说道:“我告诉你,赶紧打消这种念头,那些低贱姿势我肯定是做不来的。”
这么保守?姜云不由一愣。“比如?”
“和狗一样趴着,那样就不行。”
“闺房之乐,何来低贱高贵之分。”姜云撇了撇嘴。“一瞧你就没诚意,得了,这个话题跳过,不谈了。”
“瞧你说的,再商量商量嘛。”陆熏赶忙换上一张笑脸。哎,有求于人呐。
姜云伸手环上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地点了下陆熏的鼻尖,笑道:“真准备带兵出征了?”
终是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陆熏身子本能地一僵,后又渐渐软了下来,无奈道:“不然呢?人家都快打上门了。连家反叛,悦城元气大伤,不能再经战乱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提兵南下拒敌。胜负如何暂且不说,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话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陆熏一愣,疑道:“你是说?”
“天下无不可借之势,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即便勉力相争,最后无非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届时平衡破灭,三大家族元气大伤,夷北群雄并起,这局面可就当真无法收拾了。”
姜云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夷州足足保持了数百年的和平,你可别当是人心思定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其不足以威胁三大家族,一些发展迅猛的势力,发挥潜力的同时也就将自己暴露在外,立刻会遭到各方面的打压。所以均衡之势绝不能贸然打破。”
“可杨李两家已经出兵,率先打破了均势。”
“那是因为他们自认足以掌控局势!认为两家联合吃下陆家,即便有所损伤也断然不会动摇自身根基。而你不行,一旦你提兵据敌,就彻底断了自身退路,许胜不许败。即便侥幸获胜,光凭战后陆家,有能力控制整个夷北局面么?”
好像还真不行,陆熏沉默了。
第138章 闺房议政(下)
姜云的一番话是陆熏先前不曾考虑过的。
她是局内人,不可能将目光放得太过遥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本能,也是战略基础。战后如何,到时再想不迟。杨李倒台,陆家尤在,这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是否会出现新的家族顶替杨李,现在想来为时过早。
陆熏撅起小嘴,不满道:“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我出征就对了。”
姜云宠溺地牵过陆熏左手,置于手心把玩着,淡淡说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最终还是为政治利益服务的。”
“这话倒是新鲜,但人家可不是君子。”陆熏皱眉想想,又看看姜云,补充道:“你也不是。”
“。。。”得!枉哥如此恪守君子之道,三番四次不曾占了这丫头的身子,回过头来在她心里竟还搭不上这君子之称,这一刻,姜云莫名想起了“禽兽不如”的典故。
他无奈一叹,还陆家大小姐呢,简直一点文化都没有,姜云想了想,问道:“上兵伐谋知道么?”
“伐什么?”陆熏一脸懵懂。
果然,这世界根本不存在孙武,自然也就没有“孙子兵法”这一旷世之作,姜云只得补充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王道。”
陆熏沉默不言,目光闪烁,似有所悟。
姜云又道:“熏儿,只要你开心,我能由着你为所欲为。但前提是,局势必须在我掌控之中。你一旦提兵出征,无论胜败,都会将我先前布局破坏殆尽。所以这次,你不能胡闹,得听我的。”
“你待如何?”
“兵祸已起,伐谋已晚,这事还得从伐交入手。”
“如何伐交?”
“求和。”
陆熏眸光微冷,问道:“杨李联合出兵挺进水北,发兵至今未曾遭遇过像样的抵抗,一路斩将夺城极为顺利,眼瞅着即将吃下整个水北,现在如何能让联军答应我们求和?”
“称臣,纳贡,割地!三者缺一不可。”
“你疯了!”陆熏霍地推开姜云,站起身来对他怒目而视。“陆家丢不起这人,我也丢不起这人。莫说三条缺一不可,便是让我答应其中一条也是妄想!杨李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还得赔上笑脸任其侮辱不成?我告诉你姜云,这事我宁死不为。”
姜云淡笑道:“你是愿意为了脸面让陆家基业毁于一旦,还是暂忍一时之辱,一统夷州,君临天下?这么冲干嘛,坐过来,我还没抱够呢。”
陆熏看着他,面上阴晴不定,终是微微一叹,重新坐回床边,朝姜云怀中一缩。
“称臣,向杨家称臣。纳贡,答应每年将陆家所收赋税中的三成,上缴杨家。割地,将水北已经沦陷的十六城,全部割让给杨家。”姜云说完,见陆熏又要翻脸,忙补充道:“称臣无非是个虚名,送之无妨。纳贡每年一次,我向你保证,一年之后再也没有杨家了,这笔贡税他们是拿不到的。至于割让的十六城,原本就在联军手中,送之无妨。更何况,前些日子我已在水东悄悄取下杨家十六城,回头送你便是。”
“啊?”陆熏愕然问道:“你在水东开战了?快与我说说。”
“这些都是布局,暂且不可细说,你瞧着便是。只要应下求和之事,我向你保证,不出一月,杨李两家必然刀兵相见,咱安心过个年,让他们对掐去,年后再收拾他们。”
“不行!事关重大,我不能一点底都没有。”陆熏不依道:“说说嘛,屋里就咱们三人,你还怕泄露出去不成?”
小蝶闻言立马出言说道:“小姐,我还是先出去吧。”
“嗨,瞧你们说的,我怕什么泄露。”姜云鼻孔朝天,冷哼道:“只是说太明白未免少了几分神秘,怎能体现出我的本事,况且。。。”
他话未说完,陆熏便仰起脖子,在他嘴上飞快地啄了一口,红着脸道:“能说了么?”
“哎,既然你真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姜云一脸的悲天悯人之色,悠悠说道:“当日你离开神殿之前,不是嘱咐我帮你办一件事么?”
“是啊,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拖延下联军的进攻步伐。”陆熏白了他一眼,不满道:“不过很显然,你失败了。”
“李家后院已经着火了,三万东出武士的主帅,休仁皇子在东出大营被李善幼女一刀刺死于床榻之上。一早比秋岭已出兵攻打临海屯,只是由于地形因素,暂时还未有任何进展。我要你求和的目的之一,便是拖延时间,等待东出援军登陆,如此方可给李家足够的压力,让他们自顾不暇,疲于平乱。”
“你干的?”
“此事是莲月办的。”姜云笑道:“你未曾收到消息,是因为李家的全力封锁,但纸终究保不住火。熏儿,若你是杨啸天,得知此事后,会有何反应?”
“那还用问么?自然是落井下石,寻个机会对李善后背戳上一刀。”陆熏眼睛一亮,惊喜道:“难怪你要我向杨家求和。我陆家已元气大伤,不足为惧,若是平日求和杨啸天未必会理睬,如今李家后院着火,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会放过?断然不会继续为难陆家浪费时间,而是坐等李家回军救援时,对李家下手。”
陆熏毕竟是陆熏,姜云只透露出一点信息,她便能立刻推论出个七八成。“杨家一旦准和,李家无论是为回军救援,还是怕我们联合杨家,都不敢继续纠缠,只得捏了鼻子认下。如此一来,我陆家尽可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之时,出兵将他们一举扫灭。”
“好计啊!夫君,你怎么这么聪明呢!”陆熏看向姜云的目光中,满是崇拜之色。
聪明?姜云的聪明她的确认识到了,但对于自己夫君的无耻程度,她显然还未完全摸透。
姜云听完她的分析后连连摇头。“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这是不可能的!陆家元气大伤不假,但尚有数万人马,杨李怎可能完全无视?凡事都有个度,当他们认为彼此的消耗会让陆家再度成为威胁后,立刻就会停兵议和。”
“这。。。”陆熏沉默了,自己似乎的确太过侮辱两家的智商。
“两线作战,李家必然吃亏,杨家则会无所顾忌,一旦李家有所消耗,我便会立刻尽起山越大军,攻打水东岩城。杨啸天除了立刻返回水东,还能如何?届时,你率军追击,我正面堵截,两军夹击定能一战全歼杨家主力,消灭杨家之后,再慢慢收拾李家,此乃上策。”
姜云这个计策放到后世来说,未必高明,主要是先人留下的兵法韬略实在太过丰富,但若放到这个时代,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将联军收拾地一干二净。原因无他,姜云已将自己有限的知识全部应用进去了,对付这些连三十六计都没听说过的土鳖,还不是分分钟手到擒来。
“能睡了么?”姜云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陆熏掩嘴轻笑。“睡吧,妾身为你更衣。”
“其实,我习惯裸睡。。。”
第139章 议和(上)
联军大帐。
杨啸正在账内闭目养神,近日他心情颇佳,原以为吃下陆家或许会有一番波折,却不想出兵之后纵横水北,竟连个像样的抵抗都不曾遇见,一路长驱直入,联军已占下了半个水北之地。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是杨家并非此战的唯一获利者。
联合进军,凡事都该有个规矩,吃相自然不能太过难看,在出兵之前他就与李善立下一个协议,联军强行攻打,夺下的城池,一家一座,轮流占据。对于不战而降的城池,则看对方选择投降哪家,那此城便归哪家所有。
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取利益,杨啸天在一开始便命全军高调行事,尽量展现自家的强盛军力,以此吸引欲降者,顺带震慑李家。但如今看来,这步棋好像是走岔了。太过高调仿佛让杨家军被打上了一个暴军的烙印,一路行来,竟一个主动投降的人都没有。顺利占据的二十一座城池,归于杨家名下的只有区区八座,反而让那从不显山露水的李善占了大便宜。
以杨啸天的脾气,早该找那老家伙说道说道,可偏偏有协议在先,而陆家根基尤在,目前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这口恶气只得暂时吞下。同时,他立刻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在军威之中,顺势加入了利诱。
当联军兵至陌纤城下时,他第一时间派人入城劝降,允诺城守张家若向杨家投降,可让其继续为陌纤之主,他当然知道李家的说客也进城去了,否则张家也不会知会他需要一日时间考虑,但他并不担心。在杨啸天看来,自己的要求已经低到了极限,仅是要求张家名义上的臣服而已,李家能给出什么条件?莫非还倒贴不成!
杨啸天露出一抹笑容,睁开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军师莫言,越看越是满意。他向来自视甚高,从不认为比别人笨上半分,可长期身处高位使他脾气不免直了些,没这么多读书人的弯弯绕,而莫言这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却能很好地与他互补,进而达到算无遗策的境界。
应对张家的法子就是莫言的手笔,求虚不求实,表面看来一无所利,实则把握主动,抢先占个位置,之后再慢慢料理。杨啸天一听便觉可行,立刻命人着手去办。
“莫先生,我军若成功取下陌纤城,接下来应当如何?”
莫言淡淡一笑,道:“取下陌纤,则陆家所据之地已不足原先一半,不谈赋税兵员,仅在士气与人心上,已远不足以与天王抗衡,更何况还有李家攻势。以学生看来,陆家虽仍能凑出数万大军,但其败局已定,非人力所能逆转。我军接下来如何行动,权看天王之志如何。”
杨啸天眸光微闪,道:“此话何解?”
“天王欲制霸夷北,当立即修书与陆家议和,允诺协助陆家夺回李家所占城池,陆家那位小姐断无回绝之理,如此陆家为主,天王为辅,只需付出小小代价,便能坐观陆李两家相耗,换句话说,便是由天王您来掌控水北均势,此法最为稳妥。至少百年之内,夷北将会由杨家独大。当然,缺陷也相当明显,一强两弱,为了生存,陆李迟早会联合起来对抗杨家,杨家可制霸,短期内将无法君临。”
莫言凝视着杨啸天,继续说道:“若天王欲君临夷北,当继续向北挺进,直逼悦城,一举消灭陆家,之后趁兵锋正劲与李家决一雌雄。但决战变数极大,此中风险不必学生多说,想来天王心中有数。”
“那么先生是希望杨某制霸还是君临呢?”
“为臣着,自然希望天王君临,但为谋着,则望天王制霸。”莫言摇头叹道:“学生为天王谋划大业,不愿做那无把握之事,既是谋臣,绝不豪赌。”
杨啸天扬天大笑,不由赞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先生此番谋论,闻所未闻,极是高明。杨某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承天之幸,某再无疑虑了。既得先生,何惧变数?若无鲲鹏之志,何谓大丈夫?就依先生之言,先平水北,再定水西。”
莫言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学生当效犬马,以报天王知遇重用之恩。”
“呵呵,好!”
两人正在上演主贤臣忠的戏码,却不想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雅兴。“禀天王,陆家来使求见!”
杨啸天眉头一皱。“不见!”
都决定扫平陆家了,这会还有什么好见的。莫言赶紧上前一步,小声道:“天王,见见无妨。您就不好奇,陆家这会遣使前来,意欲何为?”
“恩,也罢,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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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静立大帐之外,此刻的心情就如耷着的脸一般臭。
一片真心最终换来的全特么是套路,这个世界太复杂,太险恶,昨夜当陆熏上床之后,善良如他再一次发现,自己被骗了。她不止自己上来了,还拉上了小蝶,美其名曰她们近日本就睡一起,鸠占鹊巢的反而成了姜云,简直岂有此理。
姜云承认,穿越之后随着地位渐长,他无可避免地腐朽了不少,可他毕竟还没腐朽到能坦然在人家姑娘面前上演活春宫的程度。猥琐一些他不介意,但底线是不能变态。在那种情况下,他要真提枪上马,和暴露狂有何区别?
挣扎许久后,姜云终是在陆熏调笑声中,悻悻地返回自己小屋,孤枕难眠去了。
骗子!这一刻,姜云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终究还是给穿越党丢人了呐!穿越一年连口荤腥都没沾过的,怕也就他一个了。
前往通禀的校尉回来了,唤回了姜云越飘越远的思绪。“天王让你进去。”
“多谢了。”姜云客气地回了一声,随后在校尉诧异的注视下,挂起一脸愤然之色,迈起倨傲的步伐径直向帐内走去。
行至帐中之后,一眼便瞧见杨啸天正手持书卷,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在他左侧不远处的板凳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颇为白皙文静的青年,正在沏茶。
莫言见到姜云,微微颔首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至于杨啸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帐中根本没多出个人似的,显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要的就是这态度!姜云本就没打算与他客气,立刻仰起脖子,鼻孔朝天,嚣张蛮横地开口问道:“你两哪个是杨啸天?”
杨啸天眉头一皱,心道好一个不懂规矩的东西!他有多少年不曾让人指名道姓地唤过了?“杨某再此,你是何人?”
“我乃水北特使姜云,奉大小姐之命,前来议和。杨天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咱把停战协议签一签吧。”
莫言愕然望向姜云,他曾想过来使可能会说些什么,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以这种近乎于无赖的方式直奔主题,这厮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莫言一时间倒有些摸不透了。
第140章 议和(下)
杨啸天却没考虑这么多,他淡淡回道:“杨某何时说过准许陆家求和了?”
姜云一脸纳闷之色。“为何不准?”
杨啸天闻言,不由嗤笑道:“杨某不日即将兵临悦城,水北之地可尽数收入掌中,你说杨某可有理由于此时放弃,转而接受陆家求和?”
“吹,继续吹!”姜云满是不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便是打下悦城,水北之地也不会为杨家所独占,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杨天王你甚至连一半都占不到,最终便宜的还是李家,既然如此,咱们何不谈谈再说?”
“就算你说的不错,那请问,陆家又能给予杨某什么?”
“同样是半个水北。”
“与我自己取来,有何区别?”
“名不正,则言不顺。水北隶属陆家业已千年,甚得人心。杨家仗势强夺虽无不可,却需大量时日磨合,且恐有反复之虑,唯有陆家亲自交割,方无后顾之忧,此其一也。其二,陆家元气已伤,再非杨家敌手,天王最终的敌人却是李家,两者共利,等于无利。若是由我陆家给予,杨家则占大义之名,则城池为杨家独有,此利可是出兵能取来的?”
杨啸天冷笑道:“好一张利嘴,你是把杨某当成了傻子,还是把李家当成傻子?空口白话的就能让李家心甘情愿交出到手城池?”
“陆家可协助天王攻打取城。”
姜云此话一出,杨啸天与莫言对视一眼,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诧异,莫言心中微惊,看来这位陆家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壮士断腕,虽然悲壮,却是当今局面之下最好的应对之法,且与他向杨啸天进言的制霸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不,陆家对自己更狠,完全是凑上脸去陪着笑让杨家打,没有足够的隐忍功夫,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杨啸天也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正如莫言所想,他若是要行霸道,陆家的诚意已然是足够了。可惜,方才的一番交谈,他已决意要行王道,自然不会再将这些鸡零狗碎瞧在眼里。定了定神,他摇头说道:“这还不够。”
姜云闻言,继续加码。“除此之外,陆家自降一级,向杨家称臣,从此奉杨家为主,以税收三成为贡,岁岁献纳。”
此言一出,饶是杨啸天涵养功夫不错,也终于变了脸色。“此话当真?”
“当然。”
如果陆家当真愿意做出这种让步,议和也不是不能商量了。杨啸天要君临夷北不假,但即便真到了那一天,他也不可能如大周帝王一般,对麾下之地全盘掌握。夷州由大大小小上千个家族共治,这种政治形态已延续了一千多年,谁都不可能改变。或者说谁想改变,谁就会成为整个夷州的敌人,最终覆灭在人海之中。
因此,即便有朝一日,杨家能够一统夷北,这个争来的天下,最终还是要与麾下各个家族共享,区别仅仅在于分配权是否在杨家手中而已。陆家若能臣服,则自然而然成为杨家麾下一员,那他还有必要消灭陆家么?
杨啸天沉默了,他不是怀疑陆家有胆子骗他,问题是这种做法,压根不是陆熏的性格。他沉吟片刻,问道:“薄颜想通了?”
姜云正色回道:“非是想通,仅是谋略而已。只有杨李交兵,我陆家才有翻身的机会。”
“。。。”你不会不会太诚实了?杨啸天一阵无语。心说陆熏挺精明的一个孩子,怎会找了这么一个棒槌来当使者,赶不急地把自己家底全露了。
莫言也笑了,忍不住出言道:“你又怎知天王会对李家用兵?”
“东出三万武士军统帅休仁皇子被李善幼女所杀,临海屯已然大乱,东出援军不日即将登陆水西,故而我陆家认定,杨天王必然会进军水西。”
杨啸天瞳孔猛地一收,惊道:“此言当真?”
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失态了,不过却怨不得他,实在是姜云丢出的消息太过骇人,倘若李家当真后院起火,大业成功之日已就在眼前了,如此重要之事,他如何不惊?出言相问只是本能,但他心中已然是相信了。原因无他,陆家断然不会拿这种一番验证便会败露的低端谎言来糊弄自己,另外李善近日来也的确颇为异常。
三番四次地拖延进兵,先前杨啸天还不明就里,以为他转了性子,如今瞧来,定是在等每日传来的水西战报,倘若一切顺利,他则进兵,倘若临海屯有破城之危,他则会迅速挥师救援。这压根不是谨慎,而是李善这老东西屁股后头正冒着烟呢!
杨啸天目光一凝,对着姜云和善说道:“来使请先下去歇息片刻,容我考虑考虑。陌纤城我军暂不攻打,一日之内,杨某给你回复。”
“那就叨扰了!”姜云抱了抱拳,返身退出帐外。
待他走后,杨啸天凝视着莫言,开口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莫言只回了他八个大字。“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先生的意思是,答应陆家求和,寻找机会对李家动手?”见莫言点了点头,杨啸天又道:“可先生不要忘了方才那人所言,陆家的求和可完全没有走心,且不说放过陆家会是个变数,且看那来使的态度,杨某便心有不甘,何曾见过求和还求地如此盛气凌人的?是我求他还是他求我呢?杨某不喜欢让人牵着鼻子走。”
莫言闻言不由苦笑道:“天王莫非还没瞧出来?此人之所以敢如此蛮横,便是吃定了我等只能答应。因为陆家名虽求和,实则乃是投降,加之其特殊地位,我若不允,岂非让天下欲降者心寒?于陆家,天王只得准和。至于李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落井下石,甚至一战能决定水北局势,此等机会岂容错过?”
杨啸天愕然道:“既知其谋,难道连先生都琢磨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王,若是阴谋,晓其谋理,学生自可设法破解。然陆家此举乃是借势而行,所谓势不可违,此乃阳谋,无从解之,除非天王愿意牺牲自身利益,做那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否则只能顺着陆家的意思走。”莫言两眼放光道:“这位陆家小姐,当真是位奇女子,面对必败之局,竟可不战而熄人之兵,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当为天王生平大敌。”
“既如此,也罢!那便答应陆家求和,撕了李善那张老脸。”
“且慢!天王需立即派人盯住李家大营,随时注意是否有水西信使,或是信鸽入营,议和之事暂且拖上两日不迟,谨防陆家狗急跳墙,虚构此事。”
“先生果真谨慎,好,就这么办吧。”未完待续。
第141章 出动
在杨家探子的紧盯之下,傍晚时分就发现了几只由西南方向飞来信鸽,不久之后,一张字数不多却饱含信息量的纸条,出现在了杨啸天手中。
果然是飞鸽传书,即便不看字条内容,杨啸天也已能确认姜云所言必然属实。以鸽子代人传信,有利有弊。利者,消息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弊者,风险太大。鸽子存在天敌,极有可能半道就被掠食动物捕杀,但凡传递重要信息,往往会同时放出数只携带书信的鸽子,以防消息传送失败。
但这样一来,却也埋下了消息泄露的隐患,射杀其中一只根本无伤大雅,断不会引起李家的警惕怀疑。这个道理李善不会不明白,但他依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可见水西局势已然是非常严峻了。
莫言看着沉默不语的杨啸天,知晓正在思考,也不出言相问。他很聪明,知道杨啸天希望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太过热切反而不美。尽管建功立业的心是火热的,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闭上眼睛坐起了禅。
许久之后,杨啸天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已经可以确认,李家与东出军反目的消息,是真的。”
“这是好事啊,何以天王却满面忧色?”
杨啸天长叹一声道:“他们的确反目了,也确实打起来了。但经过初期的冲动,双方都已渐渐冷静了下来,正式进入谈判期了。东出国提出要求,向李善索要夷北二十座城池,用以抵消他们刺杀休仁皇子之罪。”
莫言一脸好笑地说道:“这怎么可能?东出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别说二十城,便是给他们一座城池立足,都将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麻烦,否则李家也不会将那三万军队丢到比秋岭那杳无人烟之地。二十城?整整半个水西之地,李善不会答应的。”
“不,他答应了。”杨啸天苦笑道:“杨某也没想到,这老鬼竟如此有魄力。不过他却没打算自己割肉,而是想借花献佛,将夷北这摊浑水彻底搅乱。”
莫言闻言目光一凝,心中顿时了然。“李善是要将水北所夺之地,交割给东出?”
“他这是想故技重施啊!”莫言不由感慨道:“当日便是这一招,明面上要攻打杨家夺取矿山,暗地里却联系天王共图陆家。如今又来,表面上割地赔罪,实则是以水北为饵,拖东出下水。届时陆家已灭,天王孤掌难鸣,自然演变成杨家面对联合军了。”
“好阴毒的老贼!若非先生提点,杨某却也瞧不着老贼的险恶用心。如此看来,陆家不仅不能灭,杨某还必须为其保住元气。想不到夷北形式如此复杂,不怕先生笑话,杨某如今已有些胆战心惊了。”
莫言自信一笑。“夷北平衡数百年,贸然打破,自然是要面对个中风险。天王不必过虑,高风险就意味着会有高回报,只需小心应对便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答应陆家议和,然后联合陆家迅速出兵,将水北由李家掌控的十三座城池夺下。届时李家无城池可献,东出岂会善罢甘休?主动权已然在天王手中。”
“就这么办吧。”
鼎足之势,最为稳固,同时却也最为凶险善变,姜云挖了个坑,李家为了应对困局所想出的应对法子,却让杨啸天坚定了联合陆家之心,这只能说是天意了。
杨啸天一定会答应议和,这点姜云并不意外,因为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如此大事,从寻思,商议到确认,方方面面都需要时间,原以为总要个三五日方可成事,却不想第二天一早就被传令士卒叫去了中军大帐,杨啸天赶不急地就与他签下了议和文书,姜云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陆家打印往上头一盖,杨陆罢兵,联盟初步达成。
待姜云赶回陆家,发现陆熏早已整装待发,她取过议和文书后,让姜云带上王杰,点齐五千人马,立刻赶往陌纤城,见机行事。同时,以马如龙为先锋大将,自提水军两万,绕过联军主力,向南开拔。这次行动以收复失地为主,或许会与两家有所接触,故而她不曾带上山越军,并且留下了含霜,让她协助尤勇防守悦城,顺带看住那些羁傲不驯的神殿护卫,省的再给她惹些麻烦。
这是夷北出现变故之后,陆家首次提兵反击,窝囊许久的水军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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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中军大帐。
沉闷的咳嗽声若隐若现地传出,李善老脸涨红,手持布帕紧紧捂着嘴巴,瘦削的肩膀不断地抽搐起伏着。许久之后他才渐渐缓和下来,微微喘着粗气,将帕子从嘴边拿下一瞧,帕心满是殷红之色。
二子李沐站于李善身后,帮他不停地拍打,抚按后背。瞧见帕上血迹,李沐面露心疼之色,开口劝道:“爹,您都这样了,咱们还是别打了,回水西吧,您需要休养。”
李善抬手摆了摆,将布帕叠起后收入怀中,这才说道:“爹这是绝症,养不好了,回了水西早晚也是个死。与其如此,不如趁还有一口气在,尽量为你们把路铺平。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你大哥。。。终是嫩了些,就这样把李家交到他手上,爹实在不放心。”
“坐吧,别站着了,爹没事,暂时死不了。”李善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慈爱地说道:“沐儿,你与爹说句实话,你心里。。。可曾怨过爹?”
“爹你何出此言?”
“论性格,手段,军中威望,你都比你那大哥强,可爹最终还是把世子之位给了你大哥,你心中定然不甘吧?”李沐才摇了摇头,李善便开口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别否认,不甘心是正常的,就是爹也替你不甘。”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道。“可爹也有自己的无奈,爹与那杨啸天虽属同辈,却足足大了他十岁,早已过了一生中的黄金年龄,爹老了,身体不行了。近年来,诸事不得不依仗你大娘的娘家人,也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早已由不得爹随心所欲了,世子之位便是如此。”
“爹,孩儿并无妄想,必会倾力辅佐大哥,您安心便是。”
“只怕你有这个心思,可你那大哥却未必能容得下你插手族事。之前爹去陆家求亲,天下皆以为爹与那杨啸天一样,是起了吞并陆家的心思。”李善苦笑着摇头道:“可天地良心,爹真没这么想过,在爹看来,整个水北之地都比不上一个陆薄颜呐,李家需要的是一个能辅佐你大哥的贤内助,只有如此,爹死后,我李家才能继续与杨家抗衡。谁知,事赶事就闹到了这份田地。”
“爹,恕孩儿直言。我李家根基雄厚,即便您。。。他杨啸天也别想轻易就压过我们一头。您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将东出国引入夷州,区区几座城池,怎可能喂饱他们。”
“东出国狼子野心爹岂会不知?可夷州毕竟数百年不曾经历过战争了,财力,人口,比起东出也不遑多让,岂是他能硬啃下来的?东出要占据夷州,便需要一个代理人,这才是爹想要的!借助东出兵力,击败杨家后,凭借我李家底蕴,足以号令夷州诸族,轻易便能将东出人赶出去,可不曾想你那妹子竟闯下这般大祸。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吧,以城赎罪,反而能将东出推至前线,我们与杨家在水北的城池连环交错,根本理不顺,东出迟早会和杨家闹腾起来,到了那时就是我李家的机会来了。”
他叫过李沐,从怀中取出一张票子,递过去说道:“计划上没有什么问题,可最近爹总是心绪不宁。沐儿,这张票据你好生收着,爹在周朝的大丰钱庄,为你存下了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钱谁都不知道。你记住,无论此战是否顺利,一旦爹有个不测撒手而去,你立即带上你娘离开夷州,永远不要再回来!你大哥那好便好,若事有不成,你好歹能为我李家留条血脉。”
李善说完,站起身来走至帐门前,抬手掀起帐帘。他看向不远处的陌纤城,自言自语地淡淡说道:“三天了,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第142章 陌纤之战(一)
为了尽快平定水西之乱,顺带让水西之外乱上加乱,李善装模作样一番后,很是豪爽地接受了东出国的狮子大开口,献水北二十城以恕其罪。既然迟早是要献出去的,那自然不必负上什么责任,故而定下协议之后,李善空口白牙地许下了不少承诺,以换来城守迅速献城投降。
例如眼前的陌纤城,他派人入城劝降,许诺城守张家,投降李家之后依然可以全权处理城中各项事宜,不但权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往后五年可以免去陌纤税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张家需要时间考虑,但李善坚信,他们一定会答应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如此优厚的劝降条件。
却不想这一考虑,就整整拖了三日时间,就在李善耐性即将耗尽之时,第四日清晨,张家竟派了个死囚前来回复,要打便打,陌纤城绝不投降。这下可把李善气地不轻,二话不说立刻前往杨家大帐,寻到杨啸天,待得知杨家使者也被打发回来之后,李善再无顾忌,下定决心强行攻打,杨啸天对此表示无异议。
商谈妥当,两个时辰后,两家联军在城外结下三十多个方阵,摆出了正面攻城的架势。
陌纤张家家主张如海,正是当日陆熏生辰宴席上,撺掇两人拜堂的那粗犷汉子,此刻他正直挺挺地屹立于城楼之上,看着城外如蚁群般的大军,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回头望向身旁一脸轻松的姜云,凑过脑袋轻声说道:“老弟,你说咱真能守住?咱老张家的私军,外加你带来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八千,对面可足足来了十二万大军。咱听你说地挺靠谱,可瞧着还是发虚。”
“老哥不比太过担心。”姜云笑道:“陌纤城池不大,敌方纵有百万大军,也难以施展开来。八千守军足以坚守三日。况且咱们的任务只是抵挡住第一波攻势,只要挡住,往后老哥即便投降,我与熏儿也绝不怨你。”
“使得,那咱就陪你们疯一回。”张如海说到这忽然面色一变。“瞧,他们要攻城了!”
城楼下忽然一阵战鼓声响起,隶属于李家的五个方阵两万余人迈开坚挺的步伐,抬着二十架云梯缓缓向城门走来,到临近箭雨覆盖范围之时,猛然提速,在异口同声的呐喊声中,李家的先锋部队正式攻城了。云梯稳稳地架上城头之后,一架由五十多个士卒协力推动的巨大冲车出现在了城门口。
“给咱朝冲车射箭,别让他们推门!”那直径约莫五尺宽,头部打着浑厚铁皮的木桩,让张如海心头狂跳。从接收到两家出兵的消息后,他就开始做起加固城防的准备,老旧的城门早已换过,但能否经受的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张如海心中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在他的吆喝之下,守城士卒立刻转移目标,手中长弓大多向冲车招呼过去。之眨眼功夫,车头木桩便被射成一只刺猬,十来个推车士卒惨叫着倒了下去。不多时,两侧约莫二十来个士卒忽然从身后解下一块木质圆盾,盾面同样覆盖着光滑的铁皮。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盾牌向前方倾斜着举起,在城头看去,冲车仿佛撑起了一把雨伞,射击而去的弓箭当真成了雨点儿,伴随着“啪啪”声,触及之后立刻弹开,稀稀落落的掉了一地。
“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崭新厚实的城门成功顶住了第一波冲击,众人仿佛感到整座城头都重重地颤动了一下,这威力着实惊人。
张如海立刻叫来身旁一个士卒,吩咐道:“再抽调五百人,去给我顶住城门!”
转眼一瞧,已有十来个敌军隐约即可爬上城头,张如海再次大声喝道:“把礌石给咱砸下去!”
惨烈的城楼争夺战开始了,巨大的石块由两三个士卒协力抬上城墙,用力一推,那石块便顺着云梯直滚滚地落了下去,仿佛一把夺命刷子,所过之处,哀嚎频起,那些正在云梯上努力攀爬的敌军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砸中之后,甚至还未落地,便一命呜呼了。
云梯血迹未干之际,后续部队立刻顶了上去,再次爬满了黑压压的人影。
张如海放眼望去,心中便是一定。果然如姜云所言,由于城池不大,一面城墙架上二十座云梯已是极限,云梯虽大,但也仅能供数十人同时攀爬,即便四门同时攻打,有机会威胁到城防的,也不过区区三四千人而已。外加自己准备充足,三天虽不敢说,但支撑个一两日,想来问题不大。
当然,损失是一定会有的,若是联军纠缠不休地轮番攻打,这损失甚至会让张如海心疼到无法承受,但那只是曾经而已。想到城内库房中姜云带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张如海心中便充满了干劲!三千私兵哪怕全部阵亡,抚恤也不过区区几万两银子而已,再刨去堵家族长辈之口的支出,他个人至少能得到六十万两。
即便张家没了,这笔巨款也足够他吃喝不愁,生活无忧,纳上几十房小妾,还怕不能让家族重新开枝散叶不成?但这前提是必须把城守住了,否则鸡飞蛋打,空欢喜一场而已。想到这里,张如海拼死守城之心,更坚定了。
这番攻城,足足持续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眼瞅着天色已近傍晚,李善重重咳了几声,摆摆手道:“鸣金收兵。”
回到大营之后,李善静静坐着,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看不出是喜是怒,唯有几次忍不住的咳嗽声,才会打破大帐中的宁静。
李沐满面忧色,陪着他待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爹,该用晚膳了。”
李善又咳了几声,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看向帐帘。“抵抗比想象中更激烈,这块骨头不好啃呢。”
“您不必忧虑。”李沐劝道:“区区一座小城,能挡住一日,莫非还能挡住两日,三日不成?陌纤城早晚也是咱们的。”
“你说的没错,陌纤城早晚必会沦陷。”李善收回目光,又看向李沐,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他淡淡问道:“这个结果是一定会发生的,我知,你知,那张如海岂会不知?今日一整个下午,爹都不曾考虑过能否拿下陌纤,而是在琢磨,究竟张家为何会选择一条必败的路来走。沐儿,若是你手中只有区区数千人马,面对十几万大军,你会怎么选择?”
李沐沉默许久,这才道:“投降。”
李善手掌按在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打着桌面,似乎是在询问李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对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投降是一个人的本能,也是唯一能做的选择。即便张如海怕投降会影响到他这个族长的权利,面对必败的结局,张家诸位长辈也不会由着他胡来,断送了家族基业香火。抵抗绝不是张如海一人的决定,而是整个张家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个选择?”
“爹,您想这么多干嘛!他们投降,咱们就接纳,他们不投降,咱就打到他们投降为止。夷州地界向来强者为尊,他们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咱们。。。”
李沐说到一半,李善就瞄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头继续说道:“沐儿,你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或许是吧!但李家能走到今日,就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小事?小事也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这个问题一日弄不明白,爹便一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这事虽小,但太诡异了,诡异到让爹很是不安呐。”
李沐本就聪颖,只是受年龄阅历的限制,导致他的眼界并不如李善般宽阔,但受后者提点之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脸惊色地开口说道:“爹,您说。。。陌纤张家,会不会已经投靠了杨啸天?”
李善微微一愕。“继续说。”
“爹您说的没错,凡事都该有个理字可讲,这是事情发展的规律基础,咱们瞧着蹊跷是因为所处位置不同。您不妨换到张家立场想想。他们不降,除非全族一起疯了,否则必然有所依仗,认为足以对抗我李家。夷北三大家族,能与我李家对抗的只有杨陆两家,如今陆家自身难保,那就只剩一个杨家了。”
“不,说不通!”李善摇头道:“若是他们投靠了杨家,直接开城投降杨家难道不行么?我两家本就有过协议,莫非我李家还能继续对他们动手不成?张如海又何必牺牲自家士卒与我拼杀两个多时辰?”
这么一说,李沐也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不靠谱,不由笑道:“许是孩儿想差了,张家的确不该这么傻。好端端吸引我们攻城,难道还想让杨家有机会偷袭我们不成。”
这本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可当他无意间说出口后,整个大帐忽然再次沉寂了下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骇然之色。
第143章 陌纤之战(二)
李善本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脾性之中带着一些爱钻牛角尖的倔强,凡事总爱研究个通彻,否则便如鲠在喉,睡不安寝。如今因李沐的一句无心之言,他心中对于眼前的形势更是惊疑不定。
陆家已亡一半,若是杨家此刻想对李家动手,在情理上不难理解,况且水西还让东出闹腾了一阵。李善虽命人将消息封锁,但也保不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泄露出去,倘若杨家得知,那他们就更有现在就对李家出手的理由了。
李善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在杨家嫌疑被排除之前,绝不能再贸然动兵了。他果断打消了连夜攻打陌纤的想法,随意用了些晚膳后,便带着李沐来到了杨家大营。
李家的突然熄火,让杨啸天也有些惊疑不定,一时摸不清对方在想些什么,正要与莫言商讨一番,听闻李善父子求见,他定了定神,赶忙将两人迎入大帐。
一番寒暄,入座之后杨啸天开门见山地问道:“兄长来的正好,今日战况令杨某好生不解。陌纤城中不过区区三四千人马,白天的一战杨某曾仔细留意,对方虽准备充分,但也恐怕架不住连翻攻打,兄长只需坚持坚持,天亮之前必可入主陌纤,何以忽然息兵?”
李善本就对他起了疑心,今见他如此热络,心头疑窦更甚,他不露痕迹地叹道:“张家守城抵抗之心甚烈,士气颇高,一番攻打,我李家儿郎已有千余条人命丧于城楼之下,若是纠缠不休,只恐伤亡更大,凭空多添孤儿寡母,为兄心中怎过意的去?这才鸣金收兵,修整一番再说。”
“呵呵,兄长还真是宽厚仁和,抚恤士卒。”杨啸天知他没与自己说实话,也不计较,打了个哈哈,绕过了这茬。“不知兄长此时来访,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李善轻咳一声道:“还记得先前的建广城,杨兄弟攻打数日,最终那城主瞿杜却向我李家投了城,这事为兄一直都很过意不去。思来想去,这陌纤还是该由杨家来取,为兄退出了,就当是还兄弟的。”
“哦?”杨啸天闻言,眉头一挑,暗暗与莫言对视一眼,笑道:“你我兄弟间何必分的如此清楚,先前兄长已然开口,这陌纤便是兄长的,杨某怎好相夺?若是兄长当真心中过意不去,也不急于一时嘛,下座城池让给我杨家便成。”
这老鬼莫非发现了什么?杨啸天嘴上与他客套着,心中不断地琢磨可有疏漏之处,思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陌纤必须由李家去打,这是一整套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应下李善由自己去打。
任凭李善如何劝说,杨啸天死活不肯接口应下,且冠冕堂皇大道理一堆。一番商谈,让李善渐渐耗光了耐心,看来不抖出点料子,杨啸天一定会与他妆模作样到底。想到这,李善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他看着对方,淡淡说道:“贤弟何故三番四次地拒绝为兄一片好意?莫非,贤弟与那张如海有旧,这才不愿攻打陌纤?”
这话乍听起来似乎并不严重,但全凭理解,其中信息量颇大,该有的意思全在里面。杨啸天面色一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但很显然李善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放弃陌纤由杨家攻打,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他这是在试探自己。这傻事装不下去了,若再拒绝,无论什么原因,都会让李善认定自己确实有问题。可如果答应。。。计划怎么办?现在派人前往陌纤城中,未免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李善既然产生了疑心,怎可能不小心留意、一时间,杨啸天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就在此时,莫言忽然笑着开口说道:“天王,李家一片赤诚,您再退让未免寒了盟友之心,我看您就应了吧,陌纤一座小城而已,犯不着让来让去。既然李天王不取,您但取无妨。”
两人共事多年,杨啸天怎会听不出莫言的弦外之音?这是要他放弃眼前的计划,直接将陌纤收入掌中,以此打消老贼的疑虑,等待机会再行发难。可问题是他答应,张家能答应?陌纤对杨家来说,可有可无,但对张家来说,却是立足之地。献城投降不在协议之内,再没有充分商量好的前提下,即便换成杨家出兵攻打,焉知陌纤不会继续顽抗。
杨啸天倒不担心自己打不下陌纤城,只是刚与陆家把关系缓和下来,眨眼就动手攻下陆家已城,这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万一两家再生出嫌隙,失去了陆家的信任,转而倒向李善怎么办?个中关系极为复杂,绝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此事不可不慎。
李家父子杵在当场,杨啸天不好明问,想了想,极为含蓄叹道:“可陌纤也不好打呀!李家今日不曾拿下,杨某心中也着实没底。”
“天王多虑了。”莫言笑道:“李天王今日一番攻打,也不能说全无效果,陌纤也有不少消耗。明早天王只需摆开大军,张如海必知不是天王对手,岂敢继续顽抗?即便抵抗,也绝难坚持一日。早日解决陌纤,我等才可继续向悦城挺进。”
把希望寄托于张如海的眼力劲上?这靠谱么。杨啸天心中惊疑不定,但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细细思量,只得应声说道:“既如此,杨某却之不恭,明日一早便提兵攻城。”
得到了满意的回复,父子两离开杨家大帐后,李善看向李沐问道:“沐儿,你怎么看?”
李沐沉默片刻才道:“杨啸天似有推脱之意,嫌疑未清。但那军师莫言,却似乎挺热衷于让他尽快拿下陌纤,孩儿倒有些迷糊了。这事暂时还不好说,且看明日杨家如何攻城,一切自有分晓。”
翌日清晨。
联军再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陌纤城外,历经昨日一战,张如海对敌军情况已有一番直观了解,心中底气十足,以现有的守城兵力与物资,再坚守一日断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而根据约定,今日便是联合杨家夹击李家之时,撑过今日,一切都渐渐好转起来。
他心情极好地特地邀来姜云观战,多少也存了一份心思,让他瞧瞧老张家是如何为了陆家浴血奋战,不屈顽抗的,也好让他知道,那一百万两银子可没白花。
那一脸的谈笑风轻并未持续太久,当战鼓声再次响起,十来个方阵从四面八方渐渐逼近之后,张如海终于变了脸色。“老弟,不对啊!这是杨家军。”
“哦?”姜云闻言也是面色一紧,探出脑袋往城下瞧去,来者果然是杨家军,杨啸天正远远地坐于马背之上,神色肃穆地看向城楼。
杨家怎么来了?按照约定,今日该还是李家攻城,陌纤奋力打退一波进攻后,佯装力有不逮,让李家冲破城门,将主力困于城中后杨家突袭其后翼,将李善一举击溃。商量地好好的,杨啸天吃错药了亲自上阵?
“老弟,这怎么整?”张如海满面忧色,看着姜云说道:“打是不打?”
“张哥怕打?”
“李家杨家都一样,咱怕个球!咱这不是怕坏了大小姐的事么。如今两家是盟友,真动起手来万一出个好歹,这责任咱可担不起。大小姐是你媳妇,老弟你说咋整,咱照办就是!”
一番思量,姜云隐约已猜到了什么,他不由笑道:“打,干嘛不打。”
“动真格的?”
“对!”看着城下不断逼近的杨家军,姜云双眼渐渐眯了起来。“张哥,城里还有两门火炮,你一并与我搬上来,今日要么不玩,玩就玩个大的。”
来的是谁重要么?张如海说的一点没错,李家杨家都一样,谁来也得往死里打,依照约定办事能有什么后果?恶心杨啸天的机会,姜云自然不会放过。
要战便战吧。未完待续。
第144章 陌纤之站(三)
杨家军的步伐沉稳而缓慢,在杨啸天的授意下,这场攻城仿佛变成了军事演习,近两万士卒昂首挺胸,以乌龟般的速度缓缓向陌纤城步踏而去。
杨啸天的本意是给张如海足够的时间观察考虑,希望对方能琢磨出自己的意思,却不想陌纤早在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趁着闲暇赶忙从库房中移出两架火炮,直接给安上了城头。
相比战阵大炮,这两门火炮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结构,并无炮架,轻巧了许多,只需三人合作便能轻易抬起,威力稍差,但精准方面却强上不少。这是夷州自主开发的炮型,因主要对手是山越,将火炮用于山地作战是建造火炮的初衷,故而轻便就成为了最大的考虑因素。
杨啸天坐等许久,眼瞅着步卒已接近箭矢射程范围,对方仍不为所动,毫无献城投降之意,他心知今日一场恶战怕是不可避免了。无奈一叹后,下令攻城了。
冲锋的战鼓声顿时响起,攻城士卒的呐喊声彻响天际,而陌纤的回应则相对简单的多。炮声,两道震耳欲聋的炮声让杨啸天险些跌下马背。火炮是能随便乱用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几乎已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除非对战山越,否则绝不动用火炮。
夷北战争的目的并非只是单纯的收割人命,而是为了给自己家族增加话语权,这依靠的家族综合能量,不是简简单单一场战争的胜负,因为头上有三大家族的镇着的原因,夷北并不存在家族之间贸然吞并的可能,所谓的摩擦也仅是实力接近的家族互相之间憋个苗头,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对战中蒙受重大损失。
动用火炮,一个不留神便会让事态变的不可控制,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夷北内战绝不动用火炮的惯例。故而当日悦城之乱,连浩然也习惯性地不曾用过火炮守城。而现在陌纤城竟然对自己用起了火炮,怎能不让杨啸天惊怒交加。他怒的还不止这点,主要还是张如海的区别对待,要用昨日打李家怎么不用?感情就我杨啸天好欺负?
那一声巨响之后,战阵便会扬起一抹浓烟,井然有序的方阵便会缺出一块,伴随着的是数十条人命的阵亡。这可都是杨家精锐,杨啸天心如刀绞,恨意愈浓。本还不情不愿的,此刻是连屠城的心思都有了。
“冲,给我冲!”
“天王!”见杨啸天怒火中烧,已然没了理智,莫言不由出声提醒道:“还请三思。陌纤藏有火炮,绝不可贸然强攻,若是弹药充足,我军必有损失。”
杨啸天回过神来,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当速退!对方动用火炮,何尝不是一个信号?张家态度强硬,绝不献城投降。天王若继续强攻,可就彻底撕破了脸面,往后彼此之间,还有何信任可言?如此一来,再要寻找机会向李家发难,可就难了。”
莫言是个智者,但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人性!这世上有些人,生来便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不打你是恩典,打你你就得乖乖忍受着,但凡遇见抵抗便满心不悦,势必找回场子。陌纤开炮之前,杨啸天或能听进劝解,但此刻再要他忍下怒火,那才是真正的难如登天。
果然,杨啸天听完就嗤笑道:“没了张家杨某还办不成事了?我就不信,陆家为了这区区一座城池敢与杨某翻脸,先生不必多虑,打就是了。”
杨啸天铁了心要拿下陌纤而后快,张如海却豁出命去也要死守城池,这一场攻城战再不像昨日区区两个时辰就匆匆完结,足足打到了夜晚,杨家军点起火把,摆出了要连夜攻城的准备。
这时张家的短处便突显了出来,兵力不足,没有后备兵员替换。守城士卒已战斗了一整日,虽伤亡尚可接受,但大多都已疲惫不堪。杨啸天根本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六万士卒分为三队,轮番攻打甚急。
气定神闲的张如海此刻也不由变了脸色,他叫过姜云,轻声道:“老弟,咱的兵打了一天可都累了,你从陆家带来的五千兵马要不换上来撑一撑?”
“张哥,不瞒你说,那五千水军,昨日我便让他们趁夜出城了。”姜云看着疯了似的杨家军,额头也渗出了点点冷汗。
“都出去了?”张如海愣道:“那城咋办?”
“再撑一会。”
“我说老弟,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可千万别坑你张哥。”
“哪能呢。”姜云摇了摇头道:“我们所有兵力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如果联军铁了心攻城,迟早还是能打下来的。张哥你放心便是,我让王杰把水军带出去,就是为了应对眼前的意外。杨家既然不讲规矩,那我也不会与他们客气。想来王杰这会也应该动手了。你相信我,一个时辰内,敌军必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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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大的勇士也有力竭之时,连日厮杀,张家守军的抵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疲软下去,眼看着破城就在眼前,杨啸天志得意满,刚要下令全军压上,就见远处跑来一个传令兵,他满面焦急之色,连滚带爬地跑至杨啸天马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天王,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
“粮草大营被截,隆将军正率军抵抗,恳求天王速速派兵支援!”
“什么?”杨啸天大惊失色,顺势朝东南方望去,这一看之下,脸色猛然苍白起来。幽暗的远处先是出现了一抹忽隐忽现的亮光,接着光芒不断扩大,白中泛红,接着平白燃起一阵大火,火光冲天,直把远处天空映地如白昼一般。
粮草被烧了?杨啸天身子晃了晃,险些跌下马来。他厮声问道:“隆鹏惠率军三千镇守大营,何以瞬间就被攻破?来者究竟是何人!有多少兵马?”
“黑暗中无法尽辩,但喊杀震天,声势极隆,恐怕最少也有万余人,敌军身着张家战甲,该是陌纤城张家私军!”
“放屁!”杨啸天大怒。“万余人是张家养得起的?瞬间便能击溃大营守军,必是精锐之师。张如海若有这些精兵,何以不用来守城?烧了我军粮草难道便能击退联军?简直荒谬。”
他看向莫言,问道:“先生,如何是好?”
莫言面色一沉,道:“立刻全军压上,取下陌纤,城中必有粮草,可供我军暂用数日,尔后再从水东征集。”
“好!传我将令,全军冲锋,拿下陌纤城!”
杨家军疯了,失去粮草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当兵的比谁都清楚,夺下陌纤,就等于夺下粮草,杨家军毫无保留地开始了奋力厮杀,一时间,守城士卒压力倍增。
焦急等待着的姜云终于见到了远处的火光,他暗暗舒了口气,叫过张如海道:“张哥,是时候了,把城门打开!”
张如海才砍翻了几个登上城楼的敌军,此刻满身浴血,气喘吁吁道:“老弟你疯了?城头都快守不住了,还开城门?”
“不开也撑不住了,开吧!开了还有一线生机。只希望杨啸天千万别太笨了。”
随着张如海一声令下,陌纤城门缓缓打开,杨啸天面色一喜,虽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但眼见城池唾手可得,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大喝道:“冲进去!”
“慢着!”莫言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开口叫道:“天王不可!当速速退兵!”
“啊?”杨啸天一脸痴呆道:“城门都攻破了,何以退兵?”
“非是攻破,是他们自己打开的!”莫言焦急应道:“天王可还记得我们先前与陌纤张家的约定?”
“自然知晓。让他们坚决抵抗李家,随后打开城门,放李家入城,然后。。。”杨晓面面色一变,好熟悉的场面,好熟悉的步骤,唯一不同的是李家换成了杨家。
杨啸天面露骇然之色,疑道:“先生是说。。。”
“张如海哪来的一万精兵截我粮草大营?即便是他,也不会傻到穿上自己的军甲。若是学生,当命士卒穿上李家军甲,顺带施行嫁祸之计。天王,只怕那截我大营的敌军,非来自陌纤,而是李家。非是学生多疑,张如海蛇鼠两端,该是早与李善有所勾结。我军若是贸然进城,届时进退不得,一旦李家断我后路。。。”
“老贼,欺我太甚!”
杨啸天大怒。
第145章 陌纤之战(四)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就会不可抑制地疯狂生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此时的杨啸天与莫言,陌纤城门大开,随时可取,但已钻了牛角尖的杨啸天却犹豫了。他对陆家,对李家的信任都已降到了极点,除了自己,他谁都不敢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陌纤城表现出了什么态度,都不再重要,那打开的城门在他眼中宛若变成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杨家精锐仅在于此,他不敢冒险。思虑再三,杨啸天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杨家军丢下了一地尸体,如潮水般缓缓退去,陌纤城守住了。
回到大营之,杨啸天再次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清点之后他才发现,短短一日搏杀,竟折损了四五千人,外加粮草大营被截,近三千士卒逃回来的不过区区五百左右,换言之,为了这座小小的陌纤城,杨家共有八千子弟兵阵亡。太惨了,饶是杨啸天家大业大,此刻也有些难以承受。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粮草没了才是大事,今夜全军就得饿着肚子睡觉,明日呢?后日呢?重新抽调粮草运往前线,绝非区区一两日时间可以完成的,他等的起,士卒的肚子等不起。
杨啸天在大帐中来回度着步子,脸上罕见地一片焦虑之色,他有些后悔了!入城虽有风险,但粮草必然会有,当时脑子一热,迫不及待地就想离开危险之地,不曾考虑过先派两队人马入城探探虚实。就算全部折损,死八千和死一万。。。貌似也没多大区别。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办法应付眼前困局,杨啸天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智囊。“先生可有谋略解我军燃眉之急?”
莫言依旧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打从知道粮草大营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故而杨啸天问起,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不过该有的逼格不能少了,他淡淡笑道:“天王有多大胆略,学生便有多少谋略。要解决粮草问题不难,怕的是天王不敢为之。”
“嗨,你就说吧!”杨啸天急道:“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这些士卒都是我杨家精锐,一旦有所差池,便会动摇我杨家根基。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杨某不敢做的?先生但讲无妨。”
杨啸天是真急了,莫言不敢再触他霉头,正色回道:“此事说来不难,粮草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解决眼前的困局,无非是抢一些而已。至于抢谁的,天王有两个选择。其一,我杨家在水北也打下了八座城池,虽大军离去之前,已将府库粮草搜刮一空,但百姓家中必有余粮。天王可立即挥军返还,搜刮民粮以供军用。”
“不可!”杨啸天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他不是李善,打下的城池都是杨家的,所图无非是尽快归心,长治久安,彻底融入杨家的势力范围。这八座城池归降不久,人心未定,他巴结都还来不及。。。抢民粮?这不是找死么!亏你想的出来。若真如此,从今往后还有哪家肯降?当官的肯,老百姓也不乐意啊!这还打个什么劲,不如早点收兵返回水东算了。
莫言也知他不会同意,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法,也仅仅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算无遗策,思虑周详而已。杨啸天若真答应这么干,他立刻收拾包袱走人,此辈不足与谋,待着纯属浪费时间。如今见他一口回绝,莫言立刻跳过这茬,继续说道:“第二么,就是抢李家粮草。”
“这。。。”杨啸天沉默了。
“天王可依样画葫芦,待天色深沉之后,可派遣万余士卒,换上陌纤军甲,连夜突袭李家粮草大营,只要事成,不但能解决我军困局,还能将李善逼入绝境。”
杨啸天犹豫道:“怕就怕李家狗急跳墙,经过今日一战,我军兵力已不如李家了。”
“那又如何?”莫言冷笑道:“兵力差距不过万余,不说以少胜多,天王凭借手中五万兵马,莫非还没这个自信撑个几日么?届时李家无粮,怕不出一日,六万大军就会乱做一团,根本不堪一击。只是此举风险颇大,不容有失,一旦行事可就当真与李善撕破脸皮,再难转圜了。”
事关重大,杨啸天犹豫更甚,他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咱们先与李善商量下,看能不能向他借些粮草,先应付了眼前的局面,再从长计议如何?如今手中无粮,贸然开战,与我军大为不利。”
“不可!”莫言果断说道:“我军失粮,李善此刻未必知晓,天王主动告知,岂非泄了自家老底?万一李善心有不轨,我等便大难临头了。”
“也罢!”杨啸天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今晚杨某亲自带队,前往截营。”
“天王何必亲身犯险?遣一上将前去便可。”
“不,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战机稍纵即逝,遣将未必能全盘掌握。由杨某亲去便可见机行事,大大增加成功的机会。先生可持杨某军印坐镇大营,万一杨某事败,先生万不可派兵支援,当速速领军而退,返回水东。”
“天王。。。”
“就这么办吧。”
夜已深沉,月朗星稀。
李善喝了一碗热汤,感觉浑身舒坦了不少。因为身体缘故,他今日不曾挥军上阵,亲自观看杨家攻城,但对此事极为上心的李善,在战后第一时间叫过士卒,将白天战事了解了一番。
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他更迷糊了。
杨啸天与张如海哪里是像有勾结的样子?根本就是有杀父之仇,辱妻之恨呐!这场攻城岂止是一个精彩可以形容的!简直就是悲惨。陌纤城竟然连火炮都用上了,那满地的尸体,一眼望去也知其数目不在三千之下。要知道,李家第一日的攻城,虽也遇到了顽抗,可伤亡也仅仅千人而已。杨啸天今日算是折了老本了。
李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道:“沐儿,你怎么看?”
李沐苦笑道:“看来是我们想差了,杨家与陌纤张家绝无关系,即便是有,那也是深仇大恨。”
李善也笑了。“如此倒是老夫多虑了,行了,沐儿你也早些安睡吧,明日一早随为父去一趟杨家大营,杨啸天今日损失颇为惨重,我等身为盟友,也该慰问一番才是。”
“行,爹你也早些安歇吧。”李沐说完,返身向帐外走去。走至帐门前,刚伸手掀开链子,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看着来着,他微微一愣。“这么晚了,冲将军来此何事?”
冲度越过李沐向帐内望了望,瞧见李善后,朗声道:“启禀天王,我军后寨遭遇敌袭,布将军不敌,请天王速速派人支援。”
粮草大营?李善惊道:“来着何人?敌军数量多少?”
“身着张家战甲,数量约一万有余。”
一万?陌纤张家哪来的一万人?
“可是。。。”冲度略一犹豫,补充道:“布将军来报,敌军中有一人很是面熟,像是,像是。。。”
“吞吞吐吐干什么!”李善怒道:“说!”
“像是杨天王麾下大将,可仲伸。”
杨啸天?他这是抽哪门子疯呢?李善微微一愕后,不由冷笑道:“沐儿,你立即带领本部人马速往支援,为父自提大军随后便到!”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杨家既然敢来偷袭,李善自然不会与他们客气,来了,便不用走了!未完待续。
第146章 陌纤之战(五)
随着形势的转变,杨李两家视对方为伙伴,为对手,甚至为猎物。陆家雄风不在,杨啸天自然将主意打到了李家头上。李善则是由于自家后院不稳,故而暂时不曾打过这个主意。哪知杨家不知抽了哪门子疯,竟跑来夜袭粮草大营,如此这般,李善哪还会与他们客气。他立刻让李沐带上三千轻骑部队迅速赶去稳住局面,同时自提大军两万,誓要将来袭敌军一网打尽。
李善将部队整合完毕,方要出击,却突然闻报,杨家大军已拔寨而起,浩浩荡荡地向李家大营奔杀而来。收到消息的李善面色一变,不敢再轻举妄动,立刻命士卒摆出阵势,随时准备应战。
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啊!杨家的决心大大出乎李善预料之外。中军大营是重中之重,万一大营被杨家击溃,后果将不堪设想。至于粮草大营那边,本就有万余军马镇守,再加上李沐三千轻骑,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想到这里,李善定下神来,静等杨啸天上门。
此刻统领杨家大军的正是莫言,劫营夺粮的主意是他出的,他自然知晓其中风险就多大。白日杨家粮草出事的主要原因是全军正在攻打城池,后营守卫不多,这才让人突然袭击,钻了空子。如今李家全军未动,粮草大营必然守卫严密,杨啸天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一个突袭。
是否成事,只需等待半个时辰便可看出端倪。若无法一鼓作气击溃守军,李家后援将源源不断,杨啸天断无逃出生天的机会。他若身死,杨家何存?莫言的生平抱负,自然也就成了镜花水月。
所以他没有听从杨啸天的命令,在他领兵去后,莫言立刻命探子紧随其后。半个时辰后,杨啸天仍未得手,莫言就知事情坏了。为了拖住李善援军,他思虑片刻后,尽起大军,向李家中军大帐杀奔而去。他不能不救,否则杨啸天身死,一万精锐尽亡。唯有尽力一战,即便有所损失,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两军靠近之后,李善一马当先,朗声说道:“杨贤弟何在?为何袭我大营,中间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或许有吧!可当杨家粮草被烧的一刻起,是否误会已经不重要了,为了杨家的利益,他们被迫一步步走到了眼前的局面。莫言微微一叹,到了此时已经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必要,他挥了挥手。“进攻。”
伴随着战鼓声响起,杨家军如狼似虎地向李家大阵冲去。形式已容不得李善再有丝毫犹豫,他咬牙喝道:“杀!”
两军交锋了,近十万大军在空旷的平原上贴合绞杀在一起,一时间,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同样的一幕正在李家后营上演着。
杨啸天全身浴血,奋力砍翻眼前一个李家士卒,勒转马头,大声喝道:“生死在此一战,全军聚拢,随我冲出去!”
踏入营地的一刻,杨啸天便隐隐感到了不对。李家守军也实在太多了,一个冲锋之下,他虽占到一些便宜,但守军却立刻反应了过来,组织起了有效抵抗,在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两军迅速进入了拉锯战。
杨啸天亲自领军,全军士气更盛,终究还是渐渐占到了上风,眼瞅着即将撕出一条口子便能击溃守军之时,李沐的轻骑援军赶到了。受到鼓舞的守军立刻聚拢起来,重新形成了对杨家军的包围之势。
事不可为了,杨啸天迅速做出了判断,指挥士卒开始突围。
李家为护粮草,不敢聚军将杨啸天堵在大营之内,故而形成合围之势,只是如此一来,防壁较薄,难以经受杨家军的全力冲击,故而杨啸天得以且战且退,虽士卒损失不小,但一番拼杀之后,终于成功冲出了大营,
逃离囚笼后,压力顿失,杨啸天渐渐定下神来,愕然发现守军在兵力上似乎没有占据多大优势,息了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胜负为知,何必急着逃走?况且战斗许久,除了那三千轻骑,李家再无援军到来,想必是莫言出手了,李家大营也出了问题。
既然如此,只要击溃眼前守军,他依然有机会夺取粮草。仅仅考虑了片刻,杨啸天面色发狠,再次指挥士卒调头杀了回去。
两军交战正酣,谁都没注意到远处的土丘后方埋伏的数千人马。
王杰安静地趴在土堆上,看着眼前两军的精彩搏杀,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光芒,他挥了挥手,待身旁小将靠近之后,才低声说道:“小赵,好机会呐,你看我们是不是再接再厉,给李家粮草一并烧了?”
他奉姜云之命,成功烧了杨家粮草大营,之后却没寻到回城的机会,于是带着军队在周边小心翼翼地游荡着。哪知今夜睡得正香,却被一阵喊杀声惊醒,跑来一瞧,王杰不由大喜过望,这可是天上掉下的机会,怎能不好好利用。这厮自从跟了姜云,胆子越发大了,先打再说,出了事有姑爷担着,他怕个球。
在他身旁的小将名叫赵聪,是王杰副手,任福先锋之职,为人好战,却颇为木讷,没这么多小心思,凡事皆以军令而行。他闻王杰之言,不由皱了皱眉。“王哥,姑爷可没叫我们干这事,若是自作主张,万一坏了姑爷大事如何是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听说过没有?为将者,怎能不因势而为?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不好好把握,岂非辜负上天一番美意?放心吧,有功劳大家分,出了事,我担着。”
王杰一脸大义凛然,心中却在拨弄着小算盘。他如今虽进了督查史司,却也不过是一个先锋将军,他还想往上爬呢!瞧着姜云的意思,往后陆家,山越怕是得让陆熏一把抓,如此一来,军衔地位也会是共通的。含霜是神殿护法,放在陆家怎么算也是个上将。待两人将来成婚后,他拳头比不过自家媳妇也就算了,若是职位都相距甚远,这夫君当的也未免太过憋屈,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外人看来,陆家雄风不再,可王杰却很清楚,陆家此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一统夷州也不是不可能的,经历剧变,届时必会大封功臣,他要借此机会,多捞些战功,为将来的幸福生活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说干就干,待杨李两军再次陷入胶着的时候,王杰当机立断,点齐军马,径直向李家大营冲杀而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支意图不明的人马,李沐心中一惊,忙道:“听我将领,全军立刻返回大营坚守。”
五千军马不入战局,却直接冲杀大营,想来必然不是李家援军,杨啸天当机立断下令道:“拦住李家,别让他们回营。”
被杨家军马紧紧粘主的守军,一番奋力搏杀仍是甩不开半步,只得眼睁睁地瞧着数千人马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拦地奔入了粮草大营,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这支军队又如来时一般,从大营冲出,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李沐微微一愕,下一刻面色陡然苍白起来。大军离去之后,营内忽然火光冲天,不用想他也知道,粮草完了。
好生熟悉的一幕,杨啸天面色一变,到了此刻,他就是再蠢也该明白了。原以为来军是莫言安排的援军,这一把火可就彻底暴露了,这群人必然就是之前突袭杨家大营的贼寇。
李家粮草也被烧了,再打下去还有何意义?
杨啸天断然喝道:“住手,都住手,我们上当了!”
住手?地上满是两家士卒的尸体,双方早就杀红了眼,加之如今粮草被烧,李沐心中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如何肯就此收手?顿时厮声吼道:“杀,给我杀光他们!”
混战,再一次开始了。
第147章 陵川之战(一)
陌纤城外一片鸡飞狗跳之势,陆熏这边却是一路凯歌,两日之内连下七城,这时就能看出陆家能量有多大了,人心归附已久,变节之城,无一不是望风而降,杨李两家或强攻,或威逼,或利诱,几经辛苦夺下的城池,眨眼功夫便有三成重新落进了陆家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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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与杨家的协议,陆熏早就将之抛之脑后,前线有姜云顶着,她压根懒得操那份闲心,所过之处,无论是杨家的或李家的,但凡看见城池,一律先收再说。
此刻,两万大军正在官道徐徐而行,兵锋直指陵川城。
由于一路行来,无甚战事,陆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特意寻来一辆马车,安坐于车中,手持书卷,细细品阅着。行军闲暇的阅读,倒也颇有一番意境。
在她身旁,一位红衣女子斜靠着坐在床边,她二十多岁年纪,明眸皓齿,素面朝天。这女子名叫苏彤,是望丘城苏家长女。当初联军兵临城下,正逢连浩然反叛,悦城沦陷之时。面对混乱的局势,苏家族长苏曜阳几乎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果断向李善献城投降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上路子的态度,让李善错判了苏家对陆家的忠诚度,丢下一句“一切照旧”之后,马不停蹄地提兵继续北上。望丘苏家也就不曾受到战火波及,所有力量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
之后陆熏来了,苏曜阳以比当日投降更果断的态度,直接打开了城门。但之前的投降已是事实,未免陆熏心存隔阂,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不曾改变过,苏曜阳让苏彤提兵两千,协同陆熏一同出征。
苏彤虽早已成亲,但尚未怀有身孕,性子不曾定下,且自幼好动,听闻能出去转转,甚至有机会打上几仗,甭提多高兴了,二话不说,提兵便走。可她与陆熏毕竟不同,贪玩好动,并无征战沙场的本事,其夫辉天青哪里放心她孤身前往,急忙毛遂自荐,充当前锋将军,为媳妇保驾护航。他本就是苏曜阳麾下最为器重的大将,由他领军,苏曜阳心中也颇为放心,于是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就这样,苏彤兴致勃勃地上路了,可一连数城都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她这兴致也就慢慢淡了,干脆爬上了陆熏的马车,寻她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哪知陆熏也是个淡漠性子,显然对手中的书卷更感兴趣,苏彤讨了个没趣,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两眼放空,魂儿不知飘去了哪里。
书看了许久,双眼略为有些酸涩,陆熏伸手揉了揉眉心,将手中书卷合上,这才看向苏彤,开口问道:“苏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彤回过神来,白了她一眼,道:“想你呢。”
“呵。”
“想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呢?”苏彤挪了下屁股,坐直了身子看着陆熏,一脸好奇地问道:“薄颜,你就真放心?”
“恩?”
“你那相公啊!”苏彤正色道:“他那如今可是龙潭虎穴,十二万大军,想着都让人害怕。?·我也真服了你,就给他五千兵马?你两换一换还差不多。你这五千倒是够了,他那两万都嫌少。你说连人家一个零头都不够,如何能阻挡联军?陌纤城一旦失手,不出三日联军就能抵达悦城,要我说,前线大军至少也得准备六万,方有机会一搏。”
“用不上。”陆熏淡笑道:“我那夫君不会统兵,行军布阵纯粹就是个外行,那五千兵马是王杰统领的,以他的能力,五千已是极限,多给无用。更何况我如今哪来的六万兵马?连家反叛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事情过去了不久,我也不能确定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悦城不可能不留军驻守。能带出两万五千军马,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还让他过去?你就不担心么?让王杰去就行了,他跟去有什么用。”
“有什么好担心的。”陆熏摇了摇头道:“那人你是不了解,上嘴唇顶天,下嘴唇碰地,便是天塌了,他一张嘴就能撑住。”
苏彤“噗嗤”一声笑道:“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家男人的。一张嘴就撑着天地,合着脸上哪去了。”
“他压根就没脸!但凡他要有点脸面,这事还就真不好办了。”陆熏收回笑容,平静地看向窗外,自言自语地说道:“陌纤城断无差错,唯一不确定的是,他究竟能为我拖住联军几日。若不能尽快收复失地,水北终是无力与联军一战。”
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陆熏目光一凝,赶紧从身旁取出一副厚实的镶棉皮套,将整个右臂伸了进去,她掀开帘子探出手去,等待片刻之后,又重新缩了回来。那皮套上,俨然站立着一只金目游隼,正地头啄弄着翅膀上的羽毛,忽又抬头看了看陆熏,鸟头微微一摆后,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好俊的鸟。”苏彤一脸激动地惊呼道:“这是鹰么?”
“长腿鹰,短腿隼。这是金目游隼,飞得最快的一种隼。”陆熏边解释,边伸手从隼足上取下一个纸条,随后摇了摇那闭目不动的隼儿,也不管它醒了没有,直接往窗外一丢。
“这是信?薄颜,你可不能藏私,回头得教教我,怎么驯隼,这可比信鸽有趣多了。”
教?陆熏不由暗自嘀咕,她还想学呢!游隼本就是猛禽,在夷州基本没有天敌,且飞行速度极快,非神射手难以射中。用来传递情报,无论是效率还是安全性,都远远高于信鸽。甚至连姜云都曾表示,用金目游隼传递消息,效果仅次于“手鸡”,公鸡母鸡她都见过,但是这个“手鸡”是个什么东西,任她纠缠了半日,姜云也没能说个明白。
要想训练游隼打猎,传信都不难,山越中的猎户大多都会,真正难的地方在于如何限制它的捕食天性,这种从诞生之初便渗入骨髓的天性可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改变的。这点上做不好,金目游隼便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信使,否则半途中一旦腹内饥饿,它便会自行捕猎。若是失败还好,一旦成功,它便会逐渐意识到,即便没有人类,自己也能过的很好,到了这般田地,鹰隼也就飘了。关键之处在于,游隼的捕猎成功率,非常高!
放眼整个夷州,有能力训练游隼传信的,只有神殿那位专司探查情报的护法,凌冰。只是目前陆熏尚未寻得机会见上一见。
将复杂的心思暂时抛之脑后,陆熏捻开纸条扫了一眼,随后又揉捏起来,塞入了坐垫下方。
“怎么了?”
“没什么。”陆熏淡淡道:“苏姐姐,你不是抱怨无聊么?很快便会有乐子上门了。”
因行军路线正好相反,陆熏现行夺回的城池,都是联军之前最后夺下的。一路畅行无阻,外加先前的城池并未出现意外或反叛迹象,故而越往后联军的警惕性就越低,对于那些城池杨李两家都未太过留意,这才让陆熏一路行来如此顺利。但入侵水北之后,联军率先夺下的地方,则小心警惕的多,陆熏知道越往后意外越多,却不想传来的消息让她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人心,终究隔着肚皮,若不是凌冰及时传来消息,说不得她得吃上一个大亏。如今既然提前知晓了,自然得好好谋划一番,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些不安因素。
第148章 陵川之战(二)
收到消息的陆熏,只想了片刻便心中有了底,她走出马车,重新跨上战马,领着中军急行而去。半个时辰后,陆熏已兵临陵川城外。
陵川城城门大开,城楼之上稀稀疏疏地站立着几个持枪守军,城外矗立着约千余军马,领军之人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浓眉冉须,虎背熊腰,极是粗犷。但其面相平善,皮肤白皙,一眼瞧去,全身上下没什么杀伐之气,更像是一个性子豪爽的邻家大叔。
陵川士卒着甲持枪,领军将领却齐齐下马而待,器悬马背,佩剑入鞘,这般架势摆明了是迎接而非迎战,与先前数个不战而降的城池无甚区别。
陆家大军缓缓靠上前去,离陵川军约五丈处站定。先锋将军马如龙,辉天青不约而同地驻马抬手,前军自中央分散开来,让出一条道路后,陆熏身着银甲,策马而出。她扫视陵川军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领军汉子身上,静静地凝视了许久。
那领军汉子,便是陵川城宋家家主,宋子平。说起来,宋家与陆家倒也不是外人。陆谦的表妹陆蓉,正是宋子平的伯母,陆蓉无后,且视宋子平如己出,这宋家家主才最终落到了宋子平头上。虽关系较远,但两家多多少少也算是沾亲带故。但凡陆家逢喜办宴,甚至每年祭祖,总也少不了宋家的影子。直到三年前,陆蓉因病去世之后,两家走动才渐渐少了起来。
宋子平自幼便经常出入陆府,比起陆家三兄弟小不了几岁,故而常以兄长相称,以亲疏上说,他与陆子步感情最好,鞍前马后,全然就是一个小跟班形象。当年陆子步死后,陆家众多亲属极为悲痛,宋子平这个八尺壮汉,更是犹如孩子般放声痛苦,甚至数度哭晕过去,其情其景,闻着无不感动。
那年陆熏十三岁,早已有了记忆,在灵堂上的一幕,深深印入了她幼小的心中。眼前这位叔叔与她虽无血缘关系,但对陆熏来说,宋子平甚至比两位亲叔叔更让她信任。但那只是之前,经历了连浩然之乱后,除了陆谦之外,她只信任姜云,信任神教。她相信凌冰绝不会无的放矢,那张纸条。。。陆熏面上不曾动过声色,但心中的刺痛感,在见到宋子平之后,更浓了。
陆熏翻身下马,走出两步抬手,一揖到底,朗声道:“平叔,别来无恙。军甲在身,恕逊不得全礼。”
宋子平面露和蔼之色,赶忙走上前去,伸手虚扶道:“薄颜,无需多礼。”待陆熏顺势挺直身子后,宋子平细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赞道:“两年不见,薄颜越发俏丽了,比起嫂嫂都犹有过之。悦城之战,我已听说了,薄颜一战功成,比起当世名将亦不遑多让。兄长泉下有知,和当欣慰。”
“平叔谬赞,逊愧不敢当。”陆熏正色说道:“杨李犯境,恰逢悦城剧变,陆家无力抵抗。今悦城已定,水北失地,我陆家誓要夺回。今,陷落之六城已降,逊挥军至此,不知平叔意向如何?”
“呵呵,一家人何以说两家话。”宋子平豪爽回道:“陵川之降,不过迫于形势而已,既然薄颜今日提军至此,我宋家,自然还是以陆家为尊。”
“平叔最好考虑清楚再说。”陆熏实在不忍与他兵戎相见,明知开口或会让他警觉,但终是架不住心中情谊,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一语双关地说道:“水北失地,陆家必要夺回。但唯有陵川,逊自幼尊敬平叔,若平叔心有所向,不愿回归,逊绝不勉强,立刻提兵绕过。无论宋家今后如何发展,我陆家绝不干涉打压。若平叔愿意回归,逊则容不得陵川再次背叛。前者陆家无力支援,无颜要求各大家族独力抗争,但现在已不同了,没有与陆家同进退,共存亡的决心,平叔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应下,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宋子平面色顿时一僵,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朗声笑道:“薄颜还真是生了一刻七窍玲珑心。你太多虑了,我与兄长之情,千年不变,万年不更。先前投降是为保存实力,帮助陆家反击,如何肯一降再降?薄颜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宋子平一脸的大义凛然,但随着他这番话说话,陆熏的眸子却已渐渐冷了下来。
“既如此,逊还有何话可说?”陆熏不露痕迹地向后腿出两步,猛然喝道:“给我拿下!”
身后马如龙,辉天青应声而出,骏马快如闪电,眨眼间已冲至宋子平身前,两根长枪不约而同地飞速刺向宋子平。
宋子平面色一变,反应不可谓不快,长袖中顿时露出一截铁杆。他先向左侧一闪,堪堪避过马如龙的枪头,随后连着倒退三步,抽出铁杆,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那一尺多长的杆子瞬间爆涨五六倍长度,竟然是一根制作精良的折叠棍。
滚枪相交,擦出“砰”地一声巨响,右臂传来一股巨力,辉天青只觉虎口发麻,手中长枪险些拿捏不住,他心中一惊,心知这汉子绝非易与之辈,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辉天青的一击借着骏马飞驰的冲力,宋子平抬棍格挡之后,也借着这股冲力飞速向后退出了六七步,脱离了两人的攻势范围。
“保护城主!”宋子平身后不远处的数位将领同一时间翻身上马,急急上前拦在其身前,一脸警惕之色。
宋子平立定之后,眯眼看向陆熏。“薄颜何故如此?”
陆熏心中一叹,没想到对方反应这般迅速,以至于擒贼先擒王的计划功亏一篑,如此一来,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了。虽暗道可惜,她却也不恼,闻言冷声回道:“看在家父面上,我最后唤你一声平叔。平叔,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想诓我不成?”
“此话怎讲?”
“去年二月四日未时,郑无量受杨啸天所托,携白银二十万两为礼,秘密前往陵川城为杨啸天三子杨震东提亲。三日之后,你决定将次女宋慧语嫁于杨家。两个月后,也就是去年四月十二日,宋慧语被送往水东成婚。六月二十日酉时,水东名医胡乐为查出宋慧语已怀有身孕。今年年初,一月十六日戌时,宋慧语为杨震东诞下一子,重七斤六两,取名杨怀远。因其是杨家第三代长子,杨啸天特赐三城归于杨怀远名下,并将其母遗物,一只金镯子重新熔铸之后,打造了一副长生锁送给这孩子。”
随着陆熏喃喃道来,宋子平仿佛见了鬼似地,眼睛越睁越大。
陆熏对他的震惊之色恍若未见,继续数如家珍地细细说道:“杨家进军水北之后,杨啸天承诺无论在水北取下几城,皆与宋家平分。联军攻下泗水城后,胡岭,布摇,环北三城都是你宋家出面,以重金说降,同时,四城以子侄之辈联姻,休戚与共,与杨家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宋子平!你以何人与三城联姻可还要我一一道来?”
“你。。。”宋子平无话可说,他此刻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只觉全身发冷,心中寒意遍布全身。这些都是绝对不可能泄露出去的机密,可陆熏偏偏知道了,不但如此,她连事发时间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甚至比他这个当事人记得更清楚。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还是情报么?是老天爷在为她打探情报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宋子平顿时呆若木鸡,心底一片冰凉。
第149章 陵川之战(三)
“若说这水北之地,最不可能反叛陆家之人,非平叔你莫属。”陆熏静静看着宋子平,一字一句说道:“可偏偏就是你!平叔,你告诉我,还有谁是我可以相信的?”
宋子平那张满是冉须的粗犷大脸上闪过一抹赧然,随后摇了摇头道:“薄颜,你莫要怨我。但凡兄长或伯母其中一人健在,我也绝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宋子平并非狼心狗肺之人,但我既为宋家家主,自然该为宋家谋划。自从三年前伯母去世之后,我宋家与陆家还有何瓜葛?人家反得,我宋家为何反不得?莫非这水北之地合该姓陆?”
“那我呢?”
“薄颜,你既是兄长唯一的女儿,我视你自然也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我膝下毕竟还有两儿三女,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况且我也从未想过害你性命,只是想让你在城中安住数日,也好免去一场兵祸。”
“你是不曾想过害我性命,否则现在你早已是个死人了,我岂会与你多说一句。”陆熏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重新睁开的双眸已再无犹豫挣扎之色,她淡淡说道:“平叔,你我情分便到此为止,往后生死各安天命。”
“哈哈,好!”宋子平爽朗一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我便会一会纵横水北的陆家水军!”
话说道这份上,已无必要再多费唇舌,陆熏娇喝一声。“马如龙听令,将宋子平拿下!”
历经李家之乱,谁都能看出跟随陆熏平叛的王杰隐隐已有陆家第一将的趋势,还走了狗运极好地搭上了含霜。马如龙与王杰向来不分伯仲,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这次陆熏提兵出征,让他担任前军先锋,马如龙早就憋着一股子劲,定要建功立业,与王杰别上一番苗头。
听闻陆熏一声令下,马如龙双腿狠狠夹了夹马肚,朝着宋子平飞奔而去,挺抢便刺。
宋子平面色不变,两员小将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接下马如龙长枪后,三人战至一团。者两小将手上功夫虽然不强,但配合极佳,关键时刻总能寻缺补漏,饶是马如龙连翻刺,挑,点,拨,挥出枪花点点,一时间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马兄弟,我来助你!”辉天青挺起长枪,驱马加入了战团。同一时间,宋子平身后再次闪出三个人影,接下辉天青,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由于表面上是前来迎接,陵川诸将几乎全部到场,相比之下,陆家这边只有六位将领,人数上不免有些劣势。因战势不稳,两位福先锋也都相继加入了战团。如今陆熏身旁,只剩下两员战将。
宋子平沉声喝道:“项东,卫凯听令,与我拿下陆薄颜,生死不论!”
“末将领命!”项东拖起大刀,向陆熏飞奔而去。“陆逊受死!”
“大都督速退!”中军将军孙德明面色一变,挺身护在陆熏身前,手持鎏金镋朝着项东招呼过去。
当中军副将也加入战团,挡下卫凯后,陆家诸将已全部上了战场,而宋子平身后,尚有七员战将。
宋家的家底让陆熏不免有些吃惊,陵川是座大城,多出几个将领并不奇怪,问题是这些将领手上功夫都不弱,绝不是从军中随意提拔的。可见宋子平招兵买马已有些时日,反心由来已久。但陵川再大,也不过区区一座城池,养兵不过万余,平原野战绝非陆家对手,怕就怕他们据城而守,仅靠手上这两万多兵马,还真就奈何不得他。不过好在宋子平为了诓骗自己贸然出城,这也是陆家唯一的机会。
陆熏自然不会给宋家继续上将发难得机会,她抬手轻摆了下。“进攻。”
由三千余人组成的前军方阵,在战鼓声中向宋家守军发起了冲锋。
“鸣金,撤!”将领交锋是为了提升己方士气,两军对阵的话,宋子平带出来的千余人还真不够看的,一旦陷入敌阵,怕是一个都跑不了。陆家发起冲锋后,他果断下令,命所有士卒撤回城中。
两军相距十几米远,宋家反应极为迅速,后军几乎第一时间就返回城中,军前空地上交战正酣的宋家将领立刻抛下对手,勒转马头,向城门跑去。
不能让他们安然跑回去!陆熏咬牙挥起短鞭,往马臀上狠抽过去,一马当先地追了上去。“贴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陵川城门极为巨大厚实,二十来人同时用力,也未能第一时间将城门关上,马如龙护着陆熏,协同诸将随着宋家守军一起涌入了城门之内。
入城之后,约有一千多人组成的盾阵出现在众人面前,放过宋子平后,一面面巨大的铁盾一字排开,那盾牌想交的缝隙中,刺出越有六尺长的拒马长枪,挡住了陆家军的去路。
陆熏当机立断下令道:“夺取城门,占据城墙,等待中军入城。”
忽然,略显空荡的城楼上“哗”地一下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引弓搭箭,直视城下。陆熏面色一变,心知中计了,忙道:“撤!全军速退!”
她以自己为饵,意图拖延宋家守军撤退速度,却不想宋子平同样以千余名守军为饵,诱使陆家前军跟随入城。他们都成功了,但显然宋子平技高一筹,得利更大。陆熏瞬间反应过来,但撤退已然晚了一步。随着一声令下,城头箭如雨下,陆家军顺势便有数十人应声而倒。
“撤!”第二轮箭雨再次落下,马如龙厮声吼道,双手持抢舞地飞快,将临近利箭一一拨开,忽然眼角一跳,转眼望去,顿时骇地三魂去了七魄,只见陆熏紧握着胸前一根箭矢,被巨大的冲力掀翻下马,跌落在地。
“大小姐!”
“聚拢,都聚拢!护住大都督!”孙德明立刻指挥士卒靠了上来,将陆熏围在中央。
马如龙驱马上前,丢掉手中长枪,一把抄起陆熏护在身前,大声喝道:“大小姐中箭了,速退!”
在数轮箭雨的笼罩下,陆家前军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仓皇退出了城外,此战,先锋副将冯玉阵亡,陆家水军损失颇大,陆熏生死不知,提兵出征以来,首次品尝到了挫折的滋味。
“军医,军医何在!”马如龙横抱着陆熏赶回中军大帐,将她小心翼翼地置于榻上后,向着辉天青道:“烦兄速请军医前来。大小姐前胸中箭,商情颇重,不可拖延。”
“我这就去。”辉天青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向帐外走去。
“薄颜,你怎么了。”苏彤一路小跑走入大帐,挤开众将后再床榻边坐下,看着昏睡的陆熏,她双目微微发红,哽咽道:“薄颜,你可不能出事啊。呜。。。你醒醒啊。”
“我还没死,苏姐姐不必担心。”昏睡中的陆熏忽然睁开眼睛,在众人愕然的眼神注视下,她单手支着坐起身来,走下床铺后,捏着胸前箭矢的右手忽然移了开来,将箭矢随意往一旁丢去。“区区一根破箭,还伤不了我。”
“啊?”苏彤定睛一瞧,果然,陆熏“受伤”之处,仅是衣衫有些破损,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薄颜,你这身子是铁打的呀,弓箭都射不入?”
“大小姐,你没事?”
“哈哈,吉人自有天相,天佑陆家!大都督没事了。”
“咦,这是什么?”苏彤忽然发现陆熏胸前衣衫破洞之处闪过一抹银光,她伸手朝上抚了下,惊道:“好亮的衣服。”
丝银软甲,能不亮么!陆熏微微一叹,当日出征前,姜云脱下软甲死活要她穿上,她还不以为意。原想着一路没什么危险,却不想若非这间软甲,今日自己险些赔了性命。丝银之坚韧,非强弩不足以射穿,穿上它,在战阵中就仿佛有了第二条性命。
陌纤城刀光剑影,他应该是更需要这件软甲的。想到这,陆熏心中不由一暖。
让人呵护的感觉,真的很棒。未完待续。
第150章 陵川之战(四)
击退陆家军后,宋子平将城防事务丢给下属,径自策马返回宋府。
世人皆为他那壮硕粗犷的样貌所欺,无一不认为他是个粗心耿直的汉子,恐怕也只有他那死去的老爹及相交莫逆的陆子步才能真正了解他。宋子平心细如发,从不鲁莽行事,凡事诸多思虑,谋而后动。
今日用计让陆熏吃了个大亏,原该是件可喜之事,但宋子平内心却毫无喜色,反而透着一些不安。他独自回到书房后,从书架上取下一轴卷书置于桌上,缓缓打开,乃是一副颇为详尽的夷北地图,山水城路,无一不精。
细细观摩一番后,宋子平蹙着的眉头,纠地更深了。
这时,一位窈窕美妇款款而行,移步走入书房,她看了看宋子平,柔声道:“战事不顺么?”
这美妇名叫单云霞,是宋子平的结发妻子,因出生于小户人家,并无家世背景,故而不得宋老太爷所喜。其容貌与陆熏之母秦幼萱有三四分相似,自幼与陆子步感情极好的宋子平,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竟对她一见倾心,宁可放弃宋家继承权,也坚持要娶她为妻。宋老太爷拗不过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好在单云霞极为贤惠,入门之后将府中琐事打理地井井有条,就连固执的送老太爷,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这儿媳妇除了不能为宋家带来外部利益,其他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宋子平继任家主之位后,整个宋府无论大事小事,单云霞一手操持,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费神,且子女香火旺盛,两儿三女皆是由她所生,生下幼女之后,又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向来不佳。单云霞为宋家付出良多,宋子平自然对她极为敬重爱护。
见爱妻到来,宋子平赶紧快步上前,小心地搀扶着她坐下,貌似苛责道:“天寒地冻的,不在好好房中待着,跑这来作甚。”
“无碍的。”单云霞柔声道:“妾身听闻夫君今日领军拒敌,首战大捷,陆薄颜前胸中箭,生死不知。此为喜事,夫君何以面带忧色?”
“你不懂。我那兄长素来仁厚,行事作风坦荡磊落,直来直往绝不耍奸使计,这种性子即便他是陆家长子,又如何继承家主之位?陆家基业交付与他,早晚毁于一旦。可老爷子偏偏选择他为继承人,为何?皆因他娶了个好媳妇,秦幼萱。幼萱嫂嫂与兄长性子恰好相反,狡诈如狐,谋无遗策,行事但求结果不择手段。她若健在,杨李两家焉敢觊觎水北之地?”
宋子平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今日见到薄颜,竟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那对眸子,与嫂嫂实在太像了!只怕兄长的仁厚,她是半分不曾继承到。如此,我怎敢掉以轻心?陆家来犯,先前我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见过薄颜之后,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宋子平将桌上的地图挪到单云霞面前,手指在上面几个位置点了点,说道:“夫人你瞧。据闻两日前,杨天王已兵临陌纤城下,十二万联军,拿下陌纤这座小城,半日足以。一旦攻下陌纤,不需两日便可直达悦城。陆家经历了连浩然之乱,六万水军已缩减到不足四万。如今薄颜不但不据城而守,等待联军上门。反而亲提两万大军,直逼我陵川城下,岂能不让人费解?”
“这。。。”单云霞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宋子平本也没指望她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无非只是寻个人诉说一番,发泄下心头的烦躁不安,他头也不抬,自顾自说道:“薄颜既敢来此,想必有所依仗,若我所料不差,杨天王那边肯定是出事了,暂时无力北上。”
“杨天王能出什么事?”单云霞笑道:“这夷州还有谁能奈何杨家?”
“能奈何杨天王的,如今也只有李天王了。”宋子平目光微闪,道:“只怕联军之中出了问题,若是杨李两家闹出些什么情况,这对我宋家可就大大不妙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旦肩头的压力消失,陆家很快就能回过气来,皆时杨家无力支援,陵川如何独自对抗陆家?”
“夫君勿虑,我们不是还有三城可守望相助么?”
“那只是暂时的,区区两日,薄颜所到之处,六城皆降。水北人心终还是在陆家那头,若是联军迟迟不能挺近悦城,水北失地的收复只是迟早的事情,区区四城,何以对抗水北这四十多城?”
“报!”门外一小卒急行而来,进入书房后,大声说道:“启禀城主,陆家卷土重来,前军先锋马如龙于城外叫阵。”
“这么快?”宋子平面色一变,惊道:“薄颜可在?”
“诸将皆在,不见陆逊身影。”
宋子平眸光一闪,冷笑道:“色厉内茬,继续给我盯着,敌军有任何动向速速来报。传我将令,诸将不可出战,小心提防,违令者斩!”
迫不及待地跑来挑战,薄颜这伤,看来不轻呐!宋子平眼珠微微一转,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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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之后,宋子平刚想早些休息,却又有士卒赶了过来。
“启禀城主,敌军后营开拔,渐渐退去了。”
“哦?中军呢?”
“中军大营未动,前军还在城外叫阵。”
“呵呵,好,果然不出我所料,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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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陆家大营灯火全熄,融入了一片夜色之中,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只剩下了几个为数不多的守卫来回巡视的脚步声。两个年轻士卒裹着厚实的布袄,斜靠在瞭望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闲聊着。
忽然,两根利箭无声无息地破空而来,准确地扎入了年轻士卒的喉间,两个人影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盏茶后,伴随着一个雄厚的喊杀声响起,宋子平一马当先,数千陵川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杀入了陆家中军大营。来军极有默契,首先入营之人井然有序地分为数十个小队,向各自的目标大帐飞扑而去。
他们熟练地掀开帐帘,举起手中砍刀,向着踏上盖着厚实棉被的人影狠狠砍了下去,一连数刀,却仿佛砍到了虚处,触及之处,毫无实质感,极为柔软。
“这是?”来者掀开棉被,只见那巨大的床榻上,竟并排摆放着数十个稻草所扎的草人。“中计了,速速撤退!”
手下士卒接二连三,满脸惊慌地从各个营帐中逃了出来,此情此景,宋子平立刻反应过来,拨专马头,径直向营外撤去。
眼瞅着即将掏出答应,眼前忽然火光大盛,无数个手持火把的陆家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将己方围堵在了大营之中。
陆熏在诸将簇拥下,策马缓缓而出,她凝视着宋子平,淡淡道:“平叔何以姗姗来迟?逊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你。。。”陆熏那模样,哪里像是个重伤之人,宋子平惊道:“你没受伤?”
“呵,我自然受伤了,否则怎能引你来此?那一箭射中我时,我就决定赌上一赌,赌的就是你那贪婪之心。”陆熏冷冷一笑,道:“若你对陆家尚有丝毫情谊,断不会想赶尽杀绝,落入这圈套之中。明日我便只能提军绕过陵川,暂且放你一马。可惜,可惜你太过贪婪,竟想趁我生死未卜之时,借机吞下我陆家这两万大军。宋子平,你的胃口太大了!今日我已设下天罗地网,你再难幸免。”
“杀!”随着陆熏一声令下,三千弓手向着陵川军同时射出了手中利箭,两轮箭雨之后,两军开始了最后的厮杀。
拂晓,一抹晨光照入了尸横遍野的陆家大营。八千陵川军,全军覆没,城主宋子平阵亡。
辰时,陵川城陷落。
第151章 惹麻烦了(一)
在宋子平看来,陆熏无论相貌,才智,性格皆是遗传于其母居多,活脱脱就是一个秦幼萱再世。但她毕竟是陆子步的亲生女儿,乃父温良纯厚怎可能半分不曾继承到?
陆谦与姜云闲聊时偶然提起,自己这孙女性子外冷内热,可见老爷子对陆熏的了解,远胜宋子平。她的性格更像陆子步,否则掌印陆家之后,也不会对两位提督步步退让,对杨李施压一忍再忍,这种略显软弱的行事作风,才是她真正性子的体现。
学习模仿自己的母亲,于陆熏来说,只是最后的一道防线,用来保证自己能有一块生存之地而已。可世人皆会为表象所骗,进而逼着陆熏去做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愿见到的转变,连浩然如此,宋子平亦是如此。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陆熏终于渐渐靠向了母亲。为了平定悦城,她首次举起屠刀,尽诛叛军两万余人,那一次是情势所迫。悦城血流成河,她心中何尝不在滴血。而这一次,她不仅在相貌上,就连狠辣程度都青出于蓝,一骑绝尘而去,远远地将秦幼萱抛在了身后。
面对先锋副将冯长岳的墓碑,陆熏矗立许久,心中涌上无尽的愧疚。若不是她太过天真,仍对宋子平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最终能悬崖勒马,见面之初,就可命人将其射杀。宋子平一死,便能兵不血刃平定陵川城,又如何会有今日的局面?
感情用事,兵家之大忌。她自幼熟读兵书却不想在最基本的地方吃了大亏。先锋副将冯长岳阵亡,陆家水军约有三千余人永久地长眠于陵川城外。出师以来,首次遭遇如此惨败。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要给这些阵亡将士一个交代。他们绝不能白死,陵川绝不能再叛!
一场围剿,八千守军全军覆没,外带扣城攻打,陵川共有万余守军,所剩不过区区数百人,城内人口约有数万,换言之,每家每户皆有男丁死于此战。这深仇大恨已然结下,断不可解,这不再是宋家一门的家事,无论最终扶谁上去,陵川再度反叛的可能极大。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陆熏在墓前沉默了约有一个时辰,终于下定了决心,屠城!将陵川城清理干净,不但能彻底消除再次反叛的可能,还能杀鸡儆猴,震慑与宋家联姻的其余三城,至于这座空城,可移出一个山越部落填充,为山越融入夷北打下基础。
好处不言而喻,只是怕今后,自己得背上一个残暴不仁的骂名了。不过那又如何?若非上天让姜云来到她身边,仁义千年的陆家怕早已不存在了,乱世当用重典,最终还是强者为尊。
一声令下,陵川城顿时化为了修罗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翌日,陆家军马整顿完毕,兵锋直指宏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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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纤城外,联军大营。
夷北两大天王同坐帐中,再一次碰面了。与以往不同,两人少了几分傲气,反而一脸的灰白之色。莫言,李沐分别坐于两旁,偶然碰撞的视线中,满是争锋相对的意味。
沉默片刻,终是杨啸天率先开口了。“此事是杨某鲁莽了,这才落入了小人的算计之中。兄长但且宽心,此战李家所有的损失,回头杨某会折算成银两,一并送往临海屯。”
他给自己斟满一杯水酒,举杯道:“杨某向你赔罪了,先干为敬。”
待杨啸天一饮而尽之后,李善脸上才恢复了几分血色,他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了一口后,将水杯朝桌面上重重一拍。“若说不恨,想来兄弟也不会相信。一场莫名其妙的厮杀,我李家儿郎竟折损了近两万人,两万呐!抚恤之财物尚在其次,水西平添数万孤儿寡母,却无任何实际上的收获,我李善回去之后,还有何面目见水西父老?”
杨啸天脸上青红一片,讷讷无言。李善说的他何尝不知,简直就是感同身受。李家损失确实很大,可杨家的损失又能小到哪去?甚至犹有过之。
一场攻城战就阵亡了数千士卒,与李家一番通宵拼杀又折损了近两万人马,带来的六万大军如今只剩三万多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付出如此代价,若能平定水北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凭借矿山收益,定能比李家先缓过这口气来,从战略目标的方向来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现在呢?别说悦城,就连区区一座陌纤都难以突破,陆家死而不僵,突袭李家又以失败告终,仗打到这份上,甭提多恶心人了。
除了军事不顺的焦虑外,杨啸天心中还有着一分挫败感。看着灰头土脸的李善,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这是上了陆家的大当,停战协议根本就是个笑话,人家一转身就摆了自己一道,反倒是他自己,竟当真开始考虑如何收拾李家了。
耻辱啊!自己压根就是被人当猴在耍,他如何不怒!
杨啸天憋着心中怒意,那模样看在李善眼里,心知不好相逼过甚,既然杨家答应赔偿损失,这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随风而过算了。李善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贤弟,陆家之谋实在阴险,防不胜防。以为兄看,此事也并非全是坏事。”
“哦?”杨啸天愣了愣,抬头看了过去。
“杨李联军出师水北以来,声势浩大,战无不胜,表面看来所向无敌,但内部却也存在不少问题,经过此事之后就完全暴露了出来,其中之一便是互相信任不足,从而互相猜忌。”李善想了想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一山不容二虎,水北之地能当家的,终是只有一人,贤弟以为然否?”
杨啸天沉声应道:“不错!”
“为兄也不说什么两家共分天下的假话自欺欺人,说了贤弟也不信,多说无益。事已至此,为兄便有话直说,再无顾忌了。”
“兄长但说无妨。”
“你我两家最大的问题便是思虑太多,总想着陆家倒台之后的事情,可未来之事谁能算尽?自古便有一言,人算不如天算,想的太远,反而处处掣肘,落了下乘,以至于陆家有机可乘,绝处逢生。”这次李善没有对着杨啸天说,反而移目看向莫言,问道:“先生以为然否?”
主上商谈,哪有属下随意表态的道理,一时摸不清李善的意图,莫言只得含糊应了一句:“李天王所言,不无道理。”
杨啸天却未放在心上,忙道:“兄长直说便是,无需如此卖关子。”
“要灭陆家,不齐心难以成功。你我粮草皆被焚毁,人无食,马无料,此番进军已到此为止。”李善侃侃而谈。“为保大军不失,当下必须撤退,待筹集粮草,重新征集兵马,再要出兵已是年后的事了。这段时间,陆家有足够的能力将所陷之地一一收回。换言之。。。”
李善说到这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此番出兵所得之利,已尽数失去了,而年后出兵,我等面对的将是一个完整的,备战充分的陆家!这才是关键所在。”
“那又如何?”杨啸天冷然道:“我等出兵之时,并未考虑过连浩然之乱,原本就是准备面对一个完整的陆家,即便准备再充分,以一敌二,也难有胜算。我等卷土重来之时,便是陆家覆灭之日。”
“胜算?你我两家的疑心,就是陆家的胜算!贤弟,有一便会有二,若我们不能倾力合作,只会重蹈覆辙。”
“兄长的意思是?”
李善沉默了许久,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般,咬牙说道:“为兄也不瞒你,我临海屯出了些乱子,原本作为援军的那三万东出武士,如今已尾大不掉了。此番撤退之后,为兄便要提兵应付东出军,在此,恳请贤弟出兵相助。”
“哦?”杨啸天“意外”道:“出了何事?”
“大事。”李善轻咳一声道:“此刻便是考验贤弟的时候了。实不相瞒,我李家后院起火,贤弟若要图我李家正当其时,此机断不容错过,你我皆为家族之利,为兄绝不怨你。但若贤弟能秉持初心,助我李家度过难关,那年后你我再次联合出兵,则绝不会再生出猜忌之心,陆家必亡。如何抉择,全在贤弟。”
“哦?”杨啸天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