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掐尖粘酸
王元儿心里认为,贞娘也曾成过亲有过孩子,那么对料理家务和照看孩子自然都会有一定的经验,也更细心,而且她还失去过孩子,应该能更用心伺候。
自贞娘来到长乐镇,与之相处过,虽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但也不会成天自怜自艾,脾性还是挺随和的,不然王家的人也不会和她也谈得来。
王元儿觉得,既然贞娘要去京城找个东家什么的,而王春儿他们也需要一个人帮衬,不如就买了来,两边都相处过,知根底,也不会有什么大摩擦。
王春儿听了她的分析,沉吟了片刻,道:“这还得问彪哥的意思。”
王元儿也知道买个人来家,也不能一个人定下,两口子有商有量的自是最好。
正好侯彪进来,一提这事,侯彪自然是只有答应的份,毕竟他也不愿意春儿一个人那么辛苦,家里有个人帮衬,她轻省的同时,他也轻省,也放心些。
“既然如此,若是贞娘也愿意,那就签下来吧。”王春儿笑道。
王元儿点头,道:“买了她来,也是帮你打理着家中细务,孩子呢,主要还是你自己带着,这样才亲,她也就是帮衬的。”
失亲的女人,有些会心理也变化,听说有当主子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疼是真疼爱,可也教得小主子和主子不亲,这可不是王元儿想看见的。
所以,教养带孩子,始终还是亲生母亲多带,那才亲。
既然说定了,那事不宜迟,王元儿叫来贞娘,将她和王春儿的意思对她说了。
贞娘震惊地瞪大眼:“你们愿意收留我?”
“并非收留,而是买卖,是要签卖身契的,你要是愿意,那就留下。只是你也瞧见了,春儿家也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也就是普通的寒门小户,但也少不了你吃穿,月钱也每月给,做的事儿,大概也不轻省。”王元儿淡笑道。
“我愿意,我愿意。”贞娘眼泛泪光,忙不迭的点头。
“你可想清楚了,这家里人口简单,更谈不上富贵,但定然不会像那些大户里,随便打骂,只要你是一心为主子着想,自也会善待与你。”王元儿提醒一句。
贞娘点着头道:“我知道二姑娘他们都是好的,我也不求什么,只求有个栖身之所,有口吃的就成。”
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天大地大,能去哪里?
去了京城,无非也是卖给人伢子,左右都是干的伺候人的活计,还不如就在这里呢,难得遇着的人也是好的。
“那好,我这就叫人写了契约。只是,你之前在破庙呆过,又照顾了病人两天,你也知道,春儿也才生了孩子,两人都还娇弱着,免得有什么病气过了,所以,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脉?”王元儿又道:“你莫要多想,我们并非嫌弃你。”
“应该的,应该的。”贞娘并无觉得这不妥,反倒认为他们想得周到。
不过两天,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贞娘仔细让大夫看过诊,身上也没沾上什么病痛,签了契,算是正经成了侯家的第一个下人。
给九儿洗三过后,梁婆子见王春儿家也添了一个下人,而且又是生养的,做事也有条理,便提出要回家去。
她离家已久,也想家中的人事了,王元儿挽留了两天,心知不可能一直留着姥婆在这,便备了礼物着才叔亲自送回石龙镇去。
“姥婆,到时候和舅舅他们所有人都过来吃满月酒吧。”王元儿站在马车前叮嘱:“也替我问候姥公他们。”
“哎哎,好的咯,你就回吧,多看顾着春儿,甭让她做女红针线啥的,伤眼。女人家生了孩子最是重要不过的,这月子里坐不好啊,以后就得得月子病。”梁婆子也叮嘱着。
王元儿应下,送走梁婆子不提。
……
重阳一过,这天就像一下子冷了下来似的,长乐镇的镇民纷纷换上了冬衣,有些年老的人,连毡帽都戴上了。
已是一年到头的尾声,又是农闲时,镇子上的人空闲的时间极多,坐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的也就比农忙的时候更多了。
这阵子听得最多的,莫过于是某某地方的粮仓被查出没有粮,一颗粮都没有,那些个官老爷受到了牵连,又被斩了首,听下来是挺毛骨悚然的。
再有一点就是,边关那边打起仗来了,好像鞑子还玩儿偷袭,攻破了一个小城,烧抢掠夺,好不残忍,还大有势如破竹之势,一路攻打上来。
皇上震怒,派兵反攻,边关那边算是正式拉开了一场战役。
长乐镇距离边关十分遥远,战事看似挺难打到这边来,故而镇子上的人也还是一派乐天,一副山高皇帝远,战火怎么也烧不到这边来的淡定态度,心安理得的过着小日子。
王元儿听了消息,那是忧心郁郁,虽然她从崔源口里知道,这战火便是烧,也没那么快烧到这里来,鞑子不足为惧,可听到打仗,心里依旧十分惶恐。
她如今可不是只有一人,身后有一大家子,人一旦有了牵绊,要计较的事儿就多得很,心中有爱,大多时候就怂了。
就连王春儿,在月子中,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也都颇有些焦虑,问她会不会打到这边来?
“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还坐着月子呢,想那些做什么,这是谁跟你说的?我得好好骂两回,咋拿这些话来和你说呢!”王元儿逗着九儿,嗔怪道。
“是彪哥从衙门上听说了,闲聊的时候说起的。”王春儿一笑:“我这不是怕么?”
“边关离咱们这可是远的很,这火咋烧也烧不到咱这边来,你就别多想了,给我乖乖的坐好月子才是正经。”王元儿安慰道。
王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她眼下有些青黑,便道:“大姐还说我哩,你自己不也是烦心,瞧这眼黑的,晚上是睡不好么?”
“没事,眼看就快年底了,这账目到处都要盘点,一瞎忙起来就忘了时辰,晚上才睡得晚了。”王元儿笑着解释,岔开了话题,问:“贞娘来了这些天,一切可都好?”
王春儿嗯了一声:“她是挺好的,做事儿也麻溜,啥都肯干。对丹儿也好,晚上我这边不方便,还帮我带着丹儿睡呢,这不,这几天丹儿也和她亲好多。”
“和她亲,那你呢?”王元儿挑眉。
“我是她娘,自然也和我亲的,大姐你别说,丹儿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知道我生了妹妹,怕吵着我不好歇息,也没撒娇,真的很乖。”王春儿夸道。
“你知道心里有数就好了,女儿是你的,理当和你亲,没有和一个下人更亲的理。尤其你还不是她亲生的娘,要是外人看到了,只怕会有闲话。”王元儿指点道。
“哎,我也是知道的。便是生了九儿,也没落下她一点,心里也是当她是亲生的无二,你放心吧。”
王元儿这才放心的点头。
姐妹俩正说着体己话,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听着倒似是张氏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王元儿站了起来,往外走。
果然是张氏来了,一道来的还有王婆子,只见张氏支使着贞娘拿点茶水来她喝。
“阿奶,怎么过来了?”
王婆子见了她,道:“哦,你也在呢!我就是过来看看,有啥能帮得上忙的,也好搭把手!”
王元儿听了心中微暖,笑道:“阿奶您放心,有贞娘和素娟两人服侍着,春儿这月子也坐得挺妥当的,您就等着吃曾外孙女的满月酒吧。”
“可不是!”张氏在一旁搭嘴,尖酸地道:“娘,媳妇都说了,如今春儿丫头也是当少奶奶的命了,老多人服侍着,哪需要您过来哟。您瞧,我说对了吧,在这镇子,谁有咱春儿这么好福气哟,坐个月子也跟老佛爷似的矜贵。想当初,我和大嫂,生完第二天就得起来刷锅做饭了!”
这话酸的,牙都快要掉了!
张氏那是真嫉妒,王元儿挣了大银子,住大屋,有马车,还有下人,现在连王春儿这家都使上了下人。
王元儿有钱就这就算了,可王春儿他们有啥,还不是王元儿给他们出的银子买的,哦,这个下人就是当初那个贞娘呢!
反观自己,因为盗粮的事,老家伙看得紧,连王二那死人都站在他爹娘那边,现在自己是找个钱刮痧都没有,有了身子,日子却比以前更难过,家里啥都是自己动手干,比起春儿这小辈坐个月子都跟老佛爷似的享受,自己则跟个粗使丫鬟似的,这叫她如何心理平衡?
“你这么说,是嫌王家穷,买不上下人伺候你,要你张翠芝动手干活,是劳烦你了?你这么嫌弃,干脆就回张家去吧!”王婆子冷眼瞥向张氏。
张氏讪讪的一笑,道:“娘,我哪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夸春儿她们好福气吗?都使上了下人了,也是日子过有奔头才这样嘛!”
王婆子哼了一声,道:“你少花言巧语的,你肚子里灌的是啥心思,当我不知道?哼!”
第333章 朝廷征粮
张氏吃了一个挂落,心里十分不舒坦,对王婆子是多有抱怨和恼怒,眼角瞧了贞娘端着茶水出来,脸一沉。
“让你拿口水来喝,咋这么磨蹭呢,该不是偷懒吧?”她的恼火全冲着贞娘发去了。
这贞娘她老早就看不顺眼了,趁自己不在就收买人心,一家子除了福全就没不夸她的,就连福多那小子也夸她饭菜做得香口,真真是要气死她了。
后来她回来了,那贞娘就走了,没料到没几天,就听到王春儿他们买下了这贞娘在家做下人,这是存心要膈应她的吧!
瞧这贞娘一脸苦相,看了就倒胃口。
“这,灶头上的热水刚给奶奶送去擦身子了,这是刚刚重新烧开的。”贞娘急着解释。
张氏哼了一声,看着王元儿道:“元儿呀,也不是二婶针对谁,这下人啊,就得狠狠管着,这规矩不立起来,就骑在主子头上了。春儿年岁不大,性子又素来绵软,被人欺了去可就坏事了,尤其那些没眼色力的。”
她没有指名道姓,可谁都知道,她在说贞娘不懂规矩。
贞娘也听出来了,脸色微白,看向王元儿,有些惶惶不安。
她知道,王家的这个二太太,是个很是厉害的角色,嘴巴尤其毒辣,前几次见着自己,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二婶,这下人懂不懂规矩,自有春儿去管教,轮不到你我置喙。”王元儿淡淡地看了张氏一眼,眸子里透着冷意。
王婆子也冷瞪着张氏:“你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没人要你跟着来,呆不顺心就给我滚回家去。”
张氏被两人一刺,脸色忽红忽白的,重重地将茶杯砸回贞娘手上的托盘上,那热水溅了出来,落在她的手上。
张氏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了。
“这死婆娘,是敢在哪发脾气呢!”王婆子大怒。
幸而现在天冷,虽是烧开了的水,可这么亮在空气里,也散了些许热气,但始终还滚热着,贞娘的手红了一小片。
王元儿沉下脸来,心道这二婶真是,即使出了大事儿,性子也依然没变,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有事?”王元儿看向贞娘的手,皱起眉道:“回头那些药膏涂一下。”
“没事的。”贞娘连忙摇摇头,欲言又止。
“二婶的性子就是这么的霸道,你莫要放在心上,快去抹点药吧。”王元儿知道她想要说啥,便安慰了一句。
贞娘松了一口气。
“回头我必让她吃上好一场挂落不可。”王婆子气道。
王元儿不语,不痛不痒的挂落,对张氏来说,如同隔衣挠痒吧,有啥用。
……
张氏来小闹的小插曲王元儿压根不放在眼里,比起这样的捻酸吃醋,她更关心边关的战事,总觉得这战事一天不停,这日子就会起一些波澜。
寒冬越来越接近,在王春儿生孩子快要满月的时候,王元儿终归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坏的消息——边关的战局越来越紧张,听说鞑子已经连占了两城,有好些人家举家逃离,流民也越来越多。
从来流民一多,就会生出马贼这样的人来,毕竟人都想生存,这没吃没喝的,落草为寇是大有人在。
于是,王元儿不时在茶棚铺子听到有客商说哪里又被马贼劫了,哪个山头又出了一伙新的山贼,人货从那边过,多少都会出现损伤和劫货的事。
为此,这各大镖局一时成了香饽饽。
这还不是最坏的,坏的是因为这战事吃紧,又查出几个粮仓无粮,再加上赈灾,粮食吃紧,现在朝廷要向民间征粮了。
“年满七岁者每人交粮一斗。”
“天啊,这也太狠了吧?”
“这才交了秋税多久?现在又要征粮,这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了?”
“可不是,听说有好些地方的粮仓都没粮才造成的,怪就怪那些个贪官污吏,自己吃香喝辣,尽是搜刮咱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太可恨了。”
“那些贪官污吏,活该千刀万剐,这每人一斗,老天,我大伯家孩子那么多,这可咋整?”
王元儿站在长乐镇的公告栏前,看着上头公告,耳边听着身边人的讨论,眉头皱得紧紧的,转身往回走。
这真是好的不灵,丑的灵,一直怕着这征粮,还回真是征了。
自家里人头不多,粮食也是有的,便是每人一斗,自然也不成问题,倒是那些日子过得艰难的,家里孩子也多的,这可怎么办?
王元儿心情十分沉重。
一旦有战事,苦的都是老百姓,这是没错的,现在可不正是这样。
一斗米看似不多,可有些人家,一年到头,连一两银子都存不下来的都大有人在。这一斗米,也是从他们口中夺粮了,尤其是人头多的,那跟要他们的命也是没两样的。
也不知接下来会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又有多少人东躲西藏,只为了逃这征粮,也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地里骂着皇帝老儿。
王元儿来到崔源在衙门的住处,捧着下人送上来的茶,一言不发。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为征粮的事?”崔源推门进来,见她双眉深锁的样子,不由问。
王元儿抬起头,勉强地一笑:“忙完公务了?”
“不想笑就别笑,太难看了。”崔源指着她的嘴角嗔怪。
王元儿问:“此前都没有确准的消息要征粮,突然的怎么就要征粮了?不是说只有几个粮仓没粮,缺粮缺成这样?”
偌大一个北朝国,一场小战事就要征粮,难道之前的存粮都是假的?
崔源喝了一口茶,声音略低:“有粮仓空是一事,也有查出以陈粮换新粮的,而且还都是发霉的陈粮。”
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愤怒。
“发霉的陈粮?”王元儿目瞪口呆。
“还是先帝那时的旧粮,早几年雨水多,有些粮食根本没晒干就收仓了,早就霉了。”崔源叹道。
王元儿听了愤然,咬牙恨声骂:“这些贪官污吏!”
也莫怪有些人卯足了劲想要当官,想要掌权,就是趁着职便,为自己和家族谋利。
她见崔源脸色不好,才想起眼前这人也是个官呢,忙道:“我并非骂你,我就是骂那些以旧换新的贪官。”
“我知。”崔源一笑。
王元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这粮一征,只怕外头的粮价就会噌噌的升起来,又是按人头来征,只怕好些人家都拿不出,而且才缴了秋税不久,只怕老百姓心中会多有怨言,皇上这名声?”
老百姓不会关心谁做皇帝,只会关心那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这征粮,和加赋税,又有什么不同?
老百姓只会欢喜听到减税的,没有人喜欢加税,这弄这么一下子,老百姓还不觉得这皇帝当得不咋的?
而且,这交不出来的自然要买,那粮价这么高,也不知得花多少银子来买。
崔源露出一个苦笑,道:“这我如何不知?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除了征粮,朝廷已经拿出了大笔银子向粮商购粮。赈灾要银子,安抚将士要银子,修建河道要银子,处处都是银子,现在国库空虚,他哪里管得了名声如何?可以说,皇上也穷得叮当响。”
王元儿刚喝了一口茶,闻言一呛,咳了几声惊道:“啥,皇上穷得叮当响?”
普天之下莫过于王土,说皇上穷,这说出来还不得笑死人?
“便是普天之下是王土,也不是任予任取的,总不能说你家有钱,我来拿点用,这么简单吧?”崔源失笑。
王元儿扯着嘴角讪笑。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人,也没有人和她说一些庙堂里头的弯弯道道,如何知道那么多?反正在她两世的认知,皇帝老爷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不但她认为,相信全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是这般认为的。
“皇上很穷。他登基没三年,要充盈国库,充盈自己的私库,那是需要年月的沉积,不是一下子就能有的。”崔源想起那没有舒展过的眉头,嚷着自己很穷的高高在上的人,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同情。
“这么听你说,皇上也不容易啊。”王元儿也有些同情了。
崔源见她那样,忽儿一笑,道:“是啊,那个位置也不好坐的!”也不知道他后悔不。
“这实在是交不出粮食的,当真就要服丁役?”王元儿又问:“实在是穷困的人家,人头也多的,只怕真交不出这一斗米来,就不能按着家中实际情况来?需知道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逼得太狠,只怕会有人不服而奋起反抗。”
公榜上说了,这交不出来的,就要服丁役的,每家最多只能以两个人丁去抵,可连人丁都交不出来,那剩下的,就只能奋起一搏了。
这是她不乐意看见的。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有国才有家,有时候只能狠下心来,尤其是上位者,他看的,是整个天下。”崔源叹道。
王元儿沉默下来,帝皇看天下,可老百姓,也只看自己的小家,但自古这成就霸王的路,也都是要有牺牲的。
如今也就希望这战事快些消停下来,不然的话,只怕今年的年都不好过了。
第334章 良心何在
朝廷征粮忽如一道炸雷似的炸响了长乐镇平静的日子,遑论长乐镇不平静,其它各处都在议论这个事,私下里对主政者也多有抱怨。
但抱怨归抱怨,这粮始终还是要交的,里正忙着核对户头人丁,而镇子上各家各户的人都准备着这人头粮,但很快的,他们就悲催了。
当初刚夏收的时候,眼看粮价飙高,他们就紧着卖粮了,有些人家甚至连口粮都卖了,现在哪还有多少存粮?
没粮,那咋办,买呗,可一夜之间,他们发现,原本一斤十来二十文的米粮,现在已经翻了两到三倍的价格了。
这一下子,人们慌了,争先恐后的去买粮,很快的,他们又发现,粮想要买都买不了了,因为粮店关门不卖了,对外的说法是已经没粮了。
粮店不卖粮,这镇民是真的慌了,只得到别处去买,用高价买,比当初卖粮的价格还要高。
王元儿一家很淡定,公告一出,她就让才叔按人头准备粮食,送去了衙门,除此以外,她也没闲着,因为庄子上的事也要处理。
当初她就嘱咐了谭庄头那边屯粮不卖,庄子上的人大部分也都还存着粮食,对于这次征粮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早前不卖粮食,现在倒是可以卖了,而且价格还颇高,可是王元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样的粮价是那些别有用心的粮商给推起来的,粮价高,老百姓的日子就难过,她哪能高兴?
她不是不喜欢银子,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此堆高粮价,跟在老百姓头上掠夺有何两样?
所以,这卖粮,择取的粮商也要有所保留,她才不愿意把粮食卖给那些奸商,至于要卖给谁,倒是要好好的选一下。
既要准备卖粮,又要帮春儿准备这满月酒的事儿,还有各方的事,王元儿忙得抽不开身,偏偏这时,老宅来请她了。
为的也是粮食的事。
王元儿来到老宅,就发现二婶垂头丧气的缩在一边儿,神情十分萎靡,而王婆子一脸愤怒的样子,就知她刚刚被训了一场。
王元儿大概能想到老宅请她来是所谓何事了。
当初张氏将家里的粮食都偷去卖了,现在老宅哪有什么粮食交出去,一家子也要交六斗米粮呢,更别说还有平时食用。
“现在外头便是想买粮,都买不成了,元儿,你这边能不能匀一些出来?”王二也不和她兜弯儿,直接提出买粮。
王元儿看了张氏一眼,道:“倒不是不可以匀,只是,这价格,二叔,外面两倍,我只要你一倍半,你若觉得中,回头我就让才叔送来。”
“啥,一倍半?元儿,咱们是你亲二叔,同胞同宗,这关口你还要赚自家人的钱?还有没有良心了。”张氏听了唰地抬起头来,满眼震惊。
王元儿冷笑:“这世道谁还嫌钱腥?我为啥不能赚,二婶你都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家里所有粮食偷卖出去,我赚这点钱又如何了?至于良心,我若没有,那二婶你就更没有!”
若是二叔一家都是好的,只是贫困而没有粮食,那么王元儿兴许还会把这几口人的粮食都给一并缴了。可事实不是,造成如此窘迫的境况的是二婶,她做错了事,就该为自己的错承担后果。
所以,她才不想让二婶觉得这难关这么容易的过,这么轻松的过,她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买单。
讲良心?二婶就该先摸摸自己的胸口,良心何在?
张氏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王婆子和王二,见他们脸色阴沉,不禁暗叫不妙。
果然,王婆子又像一只爆竹似的被点炸了,指着张氏大骂:“你这个贼婆娘,还有脸面说,要不是你,咱们家连区区几斗米都拿不出来?要不是你,现在这粮食卖出去,得多少银子?贼婆娘,大耗子,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一边骂,一边抓过身边篓子做了一半的鞋子朝张氏砸了过去。
张氏一避,看向王二,他黑着脸道:“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回房去。”
听到外头如今的粮价,他不是不恼怒的,若是窑窖里的粮食还有,那得卖多少银子?偏偏就被那死婆娘偷卖了个精光。
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张氏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反驳,便走了出去,反正钱不在她手上,他们愿意花多少就花多少。
正房只剩了几人,王二沉思了片刻,就道:“元儿,如今咱们这边是没有存粮的了,离明年夏收也还有老长的时间,你那若有多的,就给二叔匀四石的粮食,这价格,一倍半就一倍半。”
“二叔,刚刚二婶在这我才那般说,就按着原来的价格给就成了。”王元儿道:“就算是我们大房给阿爷阿奶的口粮。”
王二一愣。
王老汉和王婆子听了,都看向她,眼神复杂。
“不能让你们吃亏,我看就比原来价格多出一倍的价钱来买吧。”王老汉说道:“欠你们的也够了,不能再亏了你们。”
“既然爹这么说,那就一倍。”王二也道。
王元儿想了想,遂也点头,道:“那回头我就让才叔送过来,只是,二叔,这个价格希望不要让二婶知道,也好让她收敛些,不然她永远记不住教训。”
“这样一来,只怕她对你多有误解。”王二有些不赞成。
王元儿一笑,道:“误解便误解,我又不靠二婶做什么,我问心无愧。”说着她站了起来,道:“我那边事儿实在多,阿爷,二叔,这事就这么定了,一会我就让才叔来处理这事,银子二叔也交给他就成了,我先回了。”
“哎哎,你既然忙,那就先回去吧。”王二连忙挥手。
王元儿转身欲走,王老汉却叫住她,问:“元儿,这打仗,可会打到咱们这边来不?崔大人怎么说?”
王婆子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应该不会打过来的。阿爷您就别多想了,仔细养着身子才是,我先回了啊,得了空再过来看您!”王元儿安慰一句。
她这一走,王老汉就看着王二道:“你侄女是个实诚的,你不能坑了去,就按一倍的价格去买,她说得对,有些教训,该是你们受着的,就老实受着。”
“爹,我晓得了。”王二满面诚惶诚恐的道,心中又将张氏恨了个透。
王元儿回到家里,就吩咐才叔把这个事给办了,自又回了自己屋中,拿过算盘和账本,手指飞快地在拨弄着,还有多少粮食能卖出来。
而王元儿这边有大批粮食要卖的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不管是这粮商还是这镇子上需要买米粮的人都找了过来,想要跟她买粮食。
王宅一时门庭若市,王元儿十分头痛。
更让她觉得头痛的是,有些人恃熟卖熟,让她以过去的平常价交易,便是高,也不好高出一倍,一旦王元儿说不,说话就十分难听,什么借机发财,什么奸商。
就连王清儿那里,也听到了不少不好听的话。
“真是可笑,卖给你是人情,不卖是道理,说咱是什么奸商,算盘子打得响。凭啥咱们有钱不赚啊,白给了你,然后你卖出去么赚一大笔么?”王清儿在外受了气,回来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牢骚:“这些人,有口说别人,真要轮到自己,只怕就不是这么说了,两三倍的价钱都嫌少了呢!”
“你这爆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几分?一点就着,和外道人赌气儿,别人是毫发无伤,倒是你自己气着了自个儿,也不怕亏了?”王元儿嗔道。
“大姐,你就不气么?”王清儿道:“还有那二婶,说是大姐连自家人的钱都赚呢,不过被二叔好一顿骂,说要是再说咱半分,就休了她回张家。你是没瞧着,二婶那张脸可难看了。”
王元儿头也不抬,道:“我气个啥,这就是人性,谁都想给自己谋更多的利。”
“哼,现在说粮价贵,后悔,当初早干嘛去了,还不是屁颠屁颠的就紧着把粮食卖了,现在才来后悔,迟了!是了,大姐,姥婆他们应该也有存粮吧。”王清儿又问。
“早就存了的,该也是没问题,过几天九儿满月,他们也会过来,一问就知了。”
“大姐,那咱们家的粮食要卖给谁呢?”王清儿又问。
王元儿还没回话,素丽走过来报,崔源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候。
赶至花厅,王元儿还没问崔源怎么有空过来,他第一个问题就是:“现在手上有多少粮?”
王元儿愣了一下,报了一个数。
“全部整理起来,都给我。”崔源想也不想的就截住她的话,吩咐道:“不管谁要,你一律都说已经卖了,也不管谁买,你都不卖。”
王元儿有些不解,但看他神情凝重,便点了点头,忍不住问多一句:“你要这么多粮食做啥?”
“没事,我就是要卖个人情,回头我让陈枢把银子送过来。”崔源淡笑道。
王元儿连忙摆手:“我并非是这意思,就是问一下,这里头的粮食也有你的田地在里头呢,要啥银子。”
崔源笑意更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如此甚好。”
王元儿唰地红了脸,心里却极好奇,他这是要卖什么人情?
第335章 自作自受
崔源将王元儿手上的粮食全要了去,也没有说其中用途,但王元儿猜想,估计也是用在官场上的,也就不去细问什么,倒是第二天,她就从陈枢那里收到了崔源送过来的银子。
除了一大家子的口粮,这边崔源又将粮食全要了去,便是有人上门来卖,王元儿手上这回是真的没粮可卖了。
这来的人自然是不信的,道:“大姑娘,都是一个镇子过日子的人,你也厚道些儿,这粮价两倍就两倍,好歹卖些出来吧。”
“就是啊,可不能像那些个粮商,把米粮都屯起来啊,咱们家都快没米下锅了。”
“都是邻里街坊,现在咱也不嫌贵了,你就卖点吧。”
“是啊,是啊。”
王元儿站在自家门前,双手抬起,朗声道:“各位街坊,也并非是我不想把粮食卖给你们,而是我手上也没多余的粮食了,就在前天,全卖给市舶司衙门了。”
众人一怔,窃窃私语。
“本来我家的粮食也不算多,现在卖了,是真没了,我若有半点假话,就叫我没安生日子过,大家都请回吧。相信不久,镇子上的米铺都会重新开张,官衙不会让粮价一直高挂着的,国难当前,皇上也不容许这样的事儿发生的。”王元儿继续道。
有人将信将疑的走了,有的人始终不相信她的话,但也知道,就算呆下去也没办法,难道还能从人家手中抢不成?还是想法子去把粮食买来,缴了这人头粮吧。
王元儿看着人们离去,双眉却并没松开。
如果粮价一直只上不下,只怕会出大事,连买粮食的地儿都没有,可想而知这事态发展会如何?
王元儿回了屋,招来才婶他们,吩咐道:“近日没啥事都别出去了,尤其是几个小的,不可让他们走远。”
不是她太专横,但现在因为这征粮,镇子本就不平静,边关又有战事,也不知会涌来什么人,没有粮食而又为了生存,谁知道人会做出什么来?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是准没错的。
因为这征粮风波,镇子着实不平静,王春儿和候彪商量过,九儿的满月酒就不大办了,就自家人简单吃个饭就是了。
王元儿也认为如今这时候低调点好,也是欣然同意,就自家人还有请来了姥婆他们坐席,算是贺九儿满月,干娘那边也去了信说明,他们没来,但也送来了厚礼。
满月酒那天,姥公依然没来,姥婆说因为这征粮,他也帮着上头的人理事,忙得脚不沾地的,而他们也打算着吃过饭就往回赶了。
姥婆十分唏嘘,道:“亏得你之前说别卖粮,不然按着如今的粮价,这丁粮能不能交出去还是一回事呢。”
王元儿但笑不语,她也只是图个小心,谁知道真会征粮了呢,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一茬事。
九儿的满月酒,办的不热闹,但姥婆舅母他们还是打了新的银手镯送给九儿。这孩子满月了,奶水也足,又料理得多,小模样长开了,穿着大红的小衣裳,粉嘟嘟的,十分惹人怜爱。
“像极了春儿,将来必然又是个小美人儿。”舅母抱着她,笑眯眯的道。
“我也觉得像春儿。”姥婆越看,心里越欢喜,又看向春儿,问:“现在就九儿九儿的叫,可取了大名了?”
“取了,她爹给取了珍字,按着他们族谱,属佩字辈,叫佩珍。”王春儿笑着回话。
“那丹儿也改了?”王元儿问。
王春儿点了点头,道:“自是要改的,她是长姐呢。”
“你啊,就是心宽,不过心宽点也好,有福气,想来那丹姐将来也会记得你的情分。”姥婆含笑看着她道。
大家都知道她这意思是说王春儿待丹儿如亲生,也不介意丹儿占了一个长女的名份,虽知道,有大多后娘,可不愿意这样,尤其这丹儿还不是候彪亲生的,只是个养女。
“那孩子是个好的,既然叫我一声娘,那就是缘分,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王春儿笑道。
“你知道这般想就好,人最重要是要惜福。”姥婆点头。
姥婆的话才落,丹儿就跑了进来,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色的小棉袄,梳着丫角,别着两朵小珠花,十分玲珑趣致。
“娘,福多表哥也来了,二叔公,二叔婆他们也来了,就在外头呢。”丹儿跑到春儿身边,亲热的蹭着她,眼里全是信任。
“娘知道了,你别乱跑,天儿冷,仔细跑得一身汗冻着。”王春儿一边叮嘱,一边摸了摸她的额上没有汗,这才放了心。
“我晓得了。”丹儿甜甜的笑着,又看到舅母抱着小妹,便走了过去,探长脖子去看,嘟着嘴道:“妹妹又睡着了,她可真能睡。”
“丹儿要不要摸摸妹妹?”舅母笑问。
丹儿摇了摇头,在众人略有些呆愣的脸色下道:“我不能摸,我刚刚从外面进来,手太冻了,妹妹太小,会冻着她的。”
大家一笑,舅母道:“丹儿真是个好姐姐。”又对王春儿点了点头。
春儿让他们坐着,她则是领着丹儿一道出去迎了王婆子等人。
饭桌分了三桌,男女各一桌,孩子一桌,在堂屋和正房里摆着,也是热热闹闹的。
崔源原本也要来的,但他临时又因了公务不能来,只送来了礼物,是一只吉祥如意金项圈,十分的精致和漂亮,把张氏眼红得要命。
“崔大人可真是出手大方,这金项圈,我看怎么也有几两重。也是春儿两母女有福气,也不知将来我肚子里这个有没有这福气了。”张氏抚着自己微突的肚子酸溜溜的说了一句,眼睛瞟向王元儿。
没有人去接她的话,王元儿更是瞧都不瞧她一眼,她又不傻,接话还不是让二婶顺杆子爬。
舅母是个会来事的,直接把话扯开了,自然也是围着春儿说话,自家当家作主,夫君也是个会疼人的,这样就是好福气了。
张氏见没人应自己的话,心里恼怒得很,听了舅母的话,又道:“她舅母,你可是恨不来的,那都不算啥,你瞧吧,我们春儿这一个小家也是用上下人了,你我谁比得上她们姐儿几个哟?这都是命。”
王元儿的脸沉了下来。
“她二婶,都是咱们的侄女甥女,这有啥好比的?她们过得好,咱们做长辈理当欢喜才是,咋听着你的话,就跟见不得她们好似的?”舅母笑着道:“论福气,她二婶你也不差啊,这把年纪还能怀上孩子,多少人可都盼不来呢。”
上半截话是明嘲,后半截是暗讽张氏老蚌生珠了。
王元儿眼中染上些笑意。
张氏气得唇都抿了起来,别眼看到贞娘端着菜进来,便道:“我可比不上她们,有人端茶递水的伺候着,别说我,便是我们家老太太也没这个好福气呢。”她话锋一转,看向王元儿道:“元儿啊,你阿爷阿奶年岁大了,我如今也是双身子,你都给春儿买个下人支唤了,啥时也孝顺你阿爷阿奶一回,也买个人伺候他们?”
这脸皮厚的,可真是不止三尺厚了,张氏是断定这场面,自己不敢发作是不是?
王元儿淡淡地瞟她一眼,道:“二婶今儿明明就没吃酒,咋这么多混话呢?什么我给春儿买的下人,我妹夫在衙门当着差,他疼我妹子,愿意买个下人服侍她,这是他的心,春儿这小家虽不大富大贵,可要养个下人,也不是不成的。咋在你口中一过,就变成我买的了?你是看不起我妹夫还是怎的?”
“是了,如今砸锅卖女的也不少人,当初二婶若是没犯糊涂,那么多粮食,倒是可以买上两个下人服侍了。”她又刺了一句。
盗卖粮食可是张氏的一根刺,王元儿却当着那么多人的脸面说了出来,张氏的脸色不可谓不好看。
“元儿你……”她恨得咬牙。
王婆子啪的放下筷子,冷冷地瞪着她:“有得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喝茶也能喝醉你是不是?你不吃就滚出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张氏脸色难看,却在王婆子的瞪视下不敢甩脸子,上次她在春儿这发了个脾气,回去就吃了好一场挂落。
如今这王家,自己是半点地位都没有了,便是在外人跟前,也是要发作自己就发作。
张氏深深觉得自己地位飘摇不定,一下子心思百转。
王春儿见这气氛有些冷,便拿了茶杯道:“我还在喂奶,今儿就以茶代酒,多谢大家过来给九儿祝贺满月了。这酒席也没啥菜,还望吃饱饭才是。”
“哎哟哟,这还叫没啥菜,我都在寻思着,要不要打包一些回去,也好吃上几餐了。”舅母笑呵呵的接上话。
“这猴儿。”梁婆子一笑,拿起自己跟前的酒杯,敬王婆子:“亲家,一转眼咱都当曾外祖了,咱吃上一杯,还要当曾曾外祖。”
王婆子脸色稍霁,也拿起酒杯,好笑道:“那不是成老妖怪了。”
“老祖宗们老如菩萨般,这才镇得住咱们这些猴儿啊。”舅母也拿上酒杯敬过去:“媳妇敬老祖宗们一杯,长命千岁。”
酒席上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有张氏自己一人默默地吃菜,好似一个不存在的人似的。
王元儿丝毫不同情她,这是她自作自受。
第336章 略显绵力
征粮的风波还没过去,因为粮商一直不放粮,随着这粮价越来越高,反而显得越演越烈的样子,长乐镇已经发生两个粮铺被打砸的事了。
这还不算事,一如王元儿所想的那样,那些贫穷的人家又人口多的,顶不住这粮价高挂,有些人已经要将女儿卖去人伢那边了。
“娘,娘……”
王元儿从庄子上回来,经了码头,听到马车外头一阵哭声,挑起车帘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补丁约七八岁的女孩儿站在哪,看着她前方那一个同样穿着补丁的妇人哭着。
那妇人该是她的娘,也抹着眼泪,但还是咬牙狠心走了,那女孩儿哭着追了两步,就被人伢拉了回去。
而在她身边,也有好些个姑娘,也有男孩儿,都长得面黄肌瘦的,十分瘦弱,他们神情呆滞,抿着唇,一脸茫然。
王元儿放下车帘,心口好一阵堵,她不明白,只是一个小战役征粮,为何就要弄成了这般,好像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一样。
这太不寻常了!
“姑娘,这样的事也并非现在才有,其实很多地方在平常也常有卖儿卖女的事发生。”素娟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这为了一家子粮食卖给人伢的还好些,有些狠心的,直接卖去窑子或卖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或被养成扬州瘦马等等,那更可怜。”
王元儿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
“姑娘,是不是我太多话了?”素娟见她的脸微白,不禁忐忑的问。
王元儿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是在感叹,这天底下,贫富悬殊,苦的都是老百姓罢了。”
“人命贱如蝼蚁,平民就是这样。”素娟想到自己,还不是一样是服侍人的命。
车子路过衙门,王元儿叫停,吩咐素娟先回去,自己则是去找崔源。
崔源听闻她来了,很快就过来了,看她穿得单薄,不由皱起眉来。
“这天越发的冷了,怎么穿得这般少?”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察觉有些凉,更是用双手握着:“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晓得添衣?”
王元儿心暖,但想到刚才所见,便抽回手,让他坐下说话。
“怎么了?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
“我刚刚在码头那边看到人伢买卖,已经有人卖儿卖女了。你说,这征粮,咋弄得民不聊生的样子呢?”王元儿拧着眉头问。
崔源沉下眉,道:“国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可是,如今只是一个小战役,就要征粮,粮价还推得这么高,如果是大战和天灾人祸的,还不知怎样了。”王元儿突地想起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山洪,脸色唰地一白。
崔源见此,便握了她的手,道:“这次推高是有些不寻常,但这里头的事我也不便与你说太多,放心吧,会很快就过去的,这战事也会很快完。”
王元儿看过来,弱弱问:“真的吗?还要多久?”
“这你就怕了?你可是经过事的人,这样的事应该更看得平常才是。”崔源不知道她的恐惧来自哪里,反正就觉得她惊惧得有些不同以往。
王元儿苦笑,道:“正因为经过事,所以才会更珍惜,也更看不得那生离死别的场面。”
崔源心中一恸,重重的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吧,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别瞎想,嗯?”
王元儿点了点头,可心里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从崔源那里回到家,王元儿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堵,乍然想起自己的干娘,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便提笔给她去了一信,问安,也说近况,最后写的就是就着这个事来说。
没几天,王元儿便收到了宋太太的回信。
信中,对她表示了想念,又安慰了几句,也对这征粮引发的后果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一个成功的上位者,他必然要会纵观全局,掌控着大局,才能在小局里游刃有余。
王者不能事必躬亲,要懂得用人,以调动天下人才为己用,乃王者大道,所以征粮一事,未必就是皇上自己亲自所想所思,朝臣自为他出谋献策。
而现在看似或许只是因为一场小战役征粮,大动干戈,但也未必没有保证粮仓充盈之因。粮草是最重要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有大战的时候才征粮,那已经迟了,也已经输在了起点。
至于征粮所引发的后果,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国在才能论小家,这是历史规律所致。
……
洋洋洒洒一大篇,既简单说了当下局势,又说了些许帝王心术等等,王元儿看下来,心中敬服不已,同时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她的目光只局限在一点,也只是因为她所看到的位置就这么高,如果她再站高一点,那么看到的,自然也就不是现在这个高度的视线了。
思维决定高度,高度也决定思维,这句话说得没错。
王元儿放下信纸,走到窗前,看着庭院种着的一棵琼花树出神。
忽地,有什么自空中洒落下来,像白纸片一样,她一愣,定睛一看,竟是下雪了?
王元儿走出房中,来到庭院抬头,细碎的小雪花落在了脸上,冰凉凉的。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来得毫无征兆,而今天才十月二十一下旬时,雪已经下来了。
初雪一下,预示着寒冬就要来了。
到了十一月初,一如崔源所说,终于有粮铺开了,价格也比之前要低了许多,人们不再恐慌,征粮的余音已经到了尾声,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把粮食交上去了。
但边关的战役还没完,听说已经收复了一城,但什么时候会把鞑子打回大草原去,却是未知之数。
寒冬肃然而至,因为战事,长乐镇以及周边突然就多了许多流民,衣衫褴褛,形迹憔悴,分布住在破庙和一些荒废的屋子,街上也出现好多乞讨之人。
而王元儿也接到谭庄主的来信,说近来庄子周边也来了好些流民,形迹可疑,还发觉有流民潜入庄子,偷鸡摸鱼,他已经加强了巡逻以及让人守夜。
王元儿看了十分揪心,连忙去信,不可与流民发生正面冲突,偷了的就作罢,庄子还有些存粮,可以熬成浓稠的粥分派出去。
去了信,王元儿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打算去庄子那边瞧一瞧,才叔和才婶他们却是拦住了她。
“大姑娘,这些个流民为口吃的什么干不出来?万一冲撞了您,那可怎么了得?你也只是个姑娘家,还是让谭庄头那边主持吧?”才婶轻言劝道:“要不,就让我们当家的去也行,您就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吧。”
“是啊,大姑娘,您要是信得了我,就让我去处理。从前我跟着前边那户主子时,也经过这样的事儿,心中有数的。”才叔也接过话。
王元儿还在犹疑,才婶又继续劝说:“要是大人晓得了,断然也不会同意你去庄子。”
“没错,少不得还会训我等一把,没拦住您!”
王元儿失笑,想了想,便答应了,道:“这些流民都是离乡别井的老百姓,本无坏心,你要好生处理,尽咱们所能,能搭上一把手的就搭一把!”
“我晓得了!”才叔点头,自去了庄子帮着主持不提。
才婶这才又叹道:“还是姑娘心善,有些人家,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些流民,只会打骂。”
王元儿道:“我也只是略尽绵力,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家,也称不得福贵,哪里帮得了什么大忙?”
“正是如此,才显得姑娘心善。”才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原本来这里当下人,她心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好受,但相处下来,这个家人头简单,没有那尔虞我诈的腌臜事儿,人也活得简单,一家子也齐齐整整的在一块,她也心足了。
日子久了,自己一家虽是下人身份,但王元儿几个待他们从来没有颐指气使,反是客客气气的,像是一家人般相处,如今再看王元儿处事,更觉难得。
一个农门长女,没有父母疼护,却依然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即便比他人富贵了,也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趾高气扬,不骄不躁,心持感恩,这如何不难得?
比起某些大户出身,却跋扈暴戾的大家小姐,这更是难得,也难怪那崔大人对姑娘如此上心,想来也是渗析她的本性吧?
王元儿并不知道才婶心中所思所想,她这般做,除了是同情那些流民,还有一点就是替自己和家人积德积福。
重活一世,除了父母还和前世一般早逝,自己姐弟几个却已经不是从前的结局,这就是上天的恩赐,她必须感恩,也才会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下,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如此,在前世不知所踪的三妹四妹,大概也会得到好去处吧?
“姑娘,镇上陈员外和何员外家的夫人前来拜访,说是有事相商,请姑娘过去一聚,现在人正在花厅里!”正出神着,素绢走了进来禀话。
王元儿很是一怔,这些夫人怎么来了?
第337章 沽名钓誉
何夫人和陈夫人王元儿也没常接触,搬新家的时候因为崔源过来祝贺,她们两家当家的也都来了,一来二去的才叫认识,有个照面,但也称不上关系要好。
所以对于这次她们上门,王元儿也很好奇,一问之下,才知她们的来意。
原来是为了镇子上的流民来的。
换她们的话说,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流民也越来越多,又没口吃的,太可怜,所以她们联合了镇上几家稍有家底的,准备办个粥棚,赠粥赠衣,这便来问王元儿要不要参与一份。
王元儿沉吟了片刻,问:“也不知何夫人你们这办粥棚的计划是如何的?”
何夫人和陈夫人对视一眼,笑道:“我们准备分别在破庙和我家门前设粥棚,这由我和桂花巷的张地主家的夫人来办,陈夫人则是负责分派棉衣的那部分,棉衣也已经在紧着做了。”
“乍然要做这棉衣,能有这么多棉花?”王元儿有些意外。
“大姑娘有所不知,我娘家兄弟有百亩棉田,今年棉花收得好,我与我兄弟商量过,这棉花他能给我们报低价。”陈夫人笑着道。
王元儿眉一挑,看向她。
娘家兄弟的棉田,这里头……
陈夫人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就道:“大姑娘也不必担忧,这棉价我们都以如今的棉价低上一成得来的,都是作好事,我那兄弟也是想尽一番绵力的。”
王元儿端起笑道:“陈夫人和陈老爷都是善心之人。”话锋又一转,道:“那这需要多少的银子?何夫人和陈夫人也知道,我们家也就这一两年才过起来,这……”
王元儿心善,但也不会充大头,在外人,自家是过得好些,但真正有多少家底,也就自己知道,所以即便是帮人,她也只能出点绵力。
“我们都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但集众之力,能帮上多少就帮多少,咱们比不过那些大户人家,小办也是成的。”何夫人笑着说道。
“没错,大姑娘也不用出多,能拿一百两就是姑娘的善心了。”陈夫人紧着说。
一百两,王元儿想了想,这倒也不是不能拿出来,便点了点头。
何夫人和陈夫人看她点头,也连夸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提出告辞,毕竟后续的事宜也挺多。
王元儿将人送了出去,答应回头差人把银子送过去,两人都欢喜不已。
崔源也在这时登了门,恰好遇着那两人离开,便问王元儿什么事,听得是办粥棚,微愣了一下。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吗?”王元儿看他那微妙的表情,便问。
“这粥棚,其实也不算是她们牵头提起,乃是新任的县令夫人出的主意。”崔源回道。
“新的县令夫人?李大人调任了?”王元儿有些惊讶,那李贤好像也没任多久这边的县令吧。
崔源点头称是;“李大人已经调到盐运使任副使,这新上任的知县是通州县丞升任上来的,姓石,也就这一两个月才调来。”
“哦。”王元儿皱了一下眉,又道:“那石夫人倒是会抓住时机。”
作为一个后宅夫人,就是以这样的手段法子来帮着夫君巩固地位,拉拢人心,所以说,后宅也是职场,也是战场。
这石夫人是新上任的夫人,趁着这一波流民潮,办个粥棚,既结交了各个后宅夫人,也趁此拉拢人心,也是一举数得。
用银子造势,这是最简单和方便的了。
王元儿抿了一口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说啥的好。
“一百两倒也不多,就当图个心安吧,反正也不用你出什么力。”崔源说道。
王元儿嗯了一声,又问:“你怎的有空当过来?事儿不忙?”
“我也是为这流民而来,如今的天气越来越冷,这流民也多,有些流民和一些地痞趁机作乱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恶劣的很,听说还有把姑娘捞去的。你们近日出入也要小心些。”崔源叮嘱着。
王元儿一惊:“竟然这么严重?那官府就没作为,任由他们如此猖狂?”
“官府那边也有出兵出面镇压和围剿的,只是小心为上,没什么事,莫要随处走动为好。我过两天要去冀州,我把秋河留下,你若有事出入,带着他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这怎么行?”王元儿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你既然去办公务,身边自然要人手,秋河是你的侍卫,怎能呆在我身边?再说我这里也没啥危险的,你带上秋河吧!”
“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有人保护我也安心。”崔源皱眉不同意。
“这些日子我也没想着出镇子,真的不用,反倒是你,现在处处都有流民,你万事要小心。”王元儿还是坚决说不。
“那我把陈枢留下?”崔源又道。
“哎哟,真不用,我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着,我也不去哪,能出什么事?你少操心。”王元儿觉得这人有时候是真婆妈。
“那我回头给你找上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丫头。”崔源退一步说道。
王元儿翻了个白眼,这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
王元儿很快就派才婶给何夫人那边送去了一百两银子,如崔源所说,就当做个善事,后面的事儿她也不管。
倒是何夫人接到了银子,又派了个婆子来回话,粥棚的进度如何,什么时候能赠粥,一一说明。
不过几天,镇子就已经传来了议论声,几家有家底的为这流民设起了粥棚,还送棉衣。
这么多年,长乐镇设粥棚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办起,等粥棚开了后,不少人都去凑热闹,有的人还去浑水摸鱼,竟也拿着碗去要粥,消息传到王元儿那里时,实在是无语。而那些人的话是,因为征粮,家里也没啥粮食了,也许久没闻过米香,只能来蹭口米粥,这既然是做善事的,总不能因人而异吧,他们也很穷困呢。
而粥尚且有人来浑水摸鱼,那棉衣呢?想来许多人都更想要这个吧?
王元儿有些担忧,想了想,亲自去寻了何夫人,这棉衣还是亲自派人送到那些流民手上才成,免得有些人贪心,也跟蹭粥那般去蹭棉衣。
对于镇子有些无赖的来讨粥,何夫人也很头痛,听了王元儿的话,忙不迭的找了陈夫人商议,怎样才能避开那些无赖,把棉衣什么的真正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上。
王元儿也没去参议,她只是提了一些弊端,也出一份钱,至于力,她自认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对于自己出了银子,她也没去宣扬,十分的低调,但既然这粥棚是那县令夫人牵的头,又是奔着造势去的,何夫人等一些财主夫人哪会不上道?自然会宣扬一句县令夫人的好,当然,也不会忘了自家。
做了好事,哪能隐着藏着?
结果,王元儿这善人的名字也无可避免的出现在名单上,顺势也扬了一把名。
设这粥棚,造这寒衣,竟然有王元儿的一分力?
这消息一传来,众人心思各异。
有夸她善心好的,日子过好了,也不忘做善事。有说她沽名钓誉的,也不见得多大富大贵,却学人去捐赠。也有说她装腔作势的,对外人比对自家人还好的,她那祖父母都还住着旧屋,没人服侍,她都不舍得把人接过去住大房子,差人伺候着。自己倒是吃香喝辣过好日子了,如今为了扬名,宁可花大笔钱出去也不给自家人了。
王元儿走在街上,听到这样的传言,眉拧了起来,郁闷的同时又觉得无奈。
有句话怎么说的,看你不顺眼的人,你怎么做都是错的,人家都会看你不顺眼。
“哎哟,这谁啊,是我们的大善人王大姑娘呢!”
瞧,又一个瞧她不顺眼的人——谢氏。
她手里牵着一个冻得双颊通红的女娃,背上还有一个,自己则是穿得极其臃肿,正斜着眼看王元儿。
“我们这大善人是往哪去呢?”谢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元儿,眼里的妒嫉和艳羡是跟长了草一样疯长。
眼前的王元儿,穿戴得体大方,身材窈窕,真真跟个大家小姐没两样的。想当初,自己也是如花一样的人儿,自打嫁给那死周顺兴,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自己看了镜子的自己,都厌烦得很,更别说他人了。
若是嫁给周顺兴的是王元儿,想来她也会如自己一样吧!
谢氏脑中自行脑补着若是嫁给周顺兴的是王元儿,她的样子是怎样,糟蹋,肥胖,尖酸刻薄!
谁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女人,若是换了自己,也跟她一样!
王元儿漠然地看她,连搭话的欲望都没有,直接擦身而过。
谢氏脸容一僵,看着她的后背呸了一声:“得意个什么劲儿,还不是伪善,有这本事,咋自家阿爷阿奶都没照顾好呢?呸,就只会沽名钓誉,得意啥?”
尖酸的话顺着风传进王元儿的耳朵,她头也不回,也没回话。
沽名钓誉?她王元儿又何必,只不过顺心而为罢了,不管谁说她假,她都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第338章 乐见其成
王元儿参与了粥棚的增设,还是传得挺热乎的,自然也传到了王婆子他们的耳里。
“啥?凑了一百两?”王婆子一脸震惊看着张氏。
她没听错吧,那什么粥棚的,元儿那丫头竟然给人送去了一百两?
一百两,不是一两十两,而是一百两!
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那丫头是不是嫌钱多,疯了,昏了头了?
“可不是么?现在外头都说我们家元儿大方呢,银子是一把一把的撒,哎哟,都说她是大善人,老大方了。”张氏脸部表情夸张,几乎手舞足蹈的,道:“整一百两呢,说给就给了,还是给拿着个难民,想咱们家,嫡亲的二叔,跟她买点粮食还得翻倍儿呢。啧啧,这真是没法比!”
她听到王元儿撒银子出去给人办粥棚,但跟自家却算得那么清,粮食是要买的,还是翻倍儿的价钱买,这让她都快气炸了,还不使劲儿给她上眼药?
一百两银子呢,现在他们王家都没有一百两的现银在,尤其自打自己偷偷卖了粮食后,满家子都觉得自己是大罪人,更是一个子儿都不让她碰,防她跟防贼子似的,别提多窝火了!
偏偏王元儿这时候却故作大方,出手就是一百两,但那不是给自家人的,而是给外人的,这让人张氏心理极度不平衡起来。
自己想要找个钱刮痧都没有,她倒好,别人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她就大大方方的送了一百块出来。
要是当初自己出的那个事,她要是能借钱,自己也不至于就偷着卖了粮食啊!
对个外人还比对自己好,真真是手肘拐出不拐进!
“爹,娘,不是媳妇要说啥,元儿心善是好,可也不能充大头。她年纪轻,别给别人哄了两句就大把大把的撒银子出去了!咱们都是些什么人家啊,做善事的,哪轮的着咱哟,咱们自己都还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呢!”张氏撇着嘴道。
这倒不是她说大话,突然弄了一个征粮,家里粮食紧张,王婆子主张这米饭偶然都要兑些地瓜进去,想要天天见白米饭?那是不可能的。
她可还是双身子的人呢,正是要补身体的时候,却是吃都吃不好,人家倒好,钱白送给别人。
王婆子的脸越来越黑沉,张氏偷眼见了,心里暗自乐,看这回王元儿能说出个什么子丑曰来,哼。
“你别在这煽风点火的,下去烧水我洗头。”王婆子别眼看到张氏那偷乐的表情,心里就特别烦躁。
张氏愣了一下,问:“娘,不叫元儿来问个清楚?”
“问什么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啥心思,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下去,烧好了水服侍我洗头。”王婆子没好气地剜她一眼。
张氏气得不轻,老东西偏心是偏到家了,自己卖点粮食就跟挖了她祖坟一样,如今王元儿乱花钱,倒是一字不吭了!
她一甩帕子,挺着肚子去了灶房,一边往灶头里塞着柴火,一边骂着偏心眼偏到胳肢窝去了!
却说王婆子好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老头子,问:“老头,你说元儿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咋就这么傻,办那啥子粥棚,那是咱能办的么?”
一百两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那得多少的银子呀!
王老汉摸着手中的烟杆,忽而一笑:“老婆子你该高兴才是。”
“这话怎讲?”
“你看那些能做善事的人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家里头富贵的,或者是有身份地位的,你当是谁都能做的?没有点资本,谁能做?可元儿却掺和了一份,那说明啥?说明咱们元儿也长出息了,大房的身份地位也不同往日而言了。”
王婆子一怔。
“元儿是心有成算的孩子,这几年你还看不出么?她既然能拿出一百两来做善事,就足以证明她有这个底气。一百两对于咱是个大数字,但她既然拿出来,就表明她就不只有这一个一百两。老婆子,银子难得,名声更难得,大房要越走越远,就不能只局限在一点。”王老汉叹道:“如此也好,将来元儿出嫁,有这样的名声,总也能靠得崔大人近些。”
对于王元儿捐款这个事,王老汉倒是乐见其成,二房不长进,大房能掌起来,那也是王家的脸面有光,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若是两房都这么争气和长进,那么现在就是叫他死了也能瞑目,可以去见祖宗们了!
王婆子听着他的解释,沉默片刻,心里却还满不是滋味的,道:“话是这样没错,可那是一百两,这,也太多了,老二他们赚也没赚来一百两呢!”
王老汉叹了一口气,道:“过日子都是各凭本事的,没有大房赚了的银子,也可送到二房的,这反而会害了老二他们。”
穷打秋风,只会养懒一个人,什么都不比自己踏踏实实的干所赚来的银子来得要强,老二一家,以后的造化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
王元儿觉得挺奇怪,自己捐银子做了善事的事传得这么热,老宅那边应该也有所闻才是啊,怎的一点声都没有,也不来问她,这不寻常啊!
就当阿爷阿奶他们不出户,可二婶那好事八卦的,总该听到风声,可劲儿的给她上眼药吧,怎么就没有半点反应呢?
王元儿觉得这里边很反常,和几姐妹一说,清儿就道:“大姐,你是不被虐就不习惯了不成?这耳根清净还不好啊,偏你就想着要被说教咋的,巴不得他们啥也不说呢!”
春儿一笑,轻拍着九儿的襁褓,道:“兴许是阿爷阿奶他们觉得这是好事呢!”
“依我看,只怕阿奶在肉痛才是。”王清儿撇撇嘴。
“你就不肉痛?这茶棚铺子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一百两,眼下就给捐出去了,你这财迷不肉痛?”王元儿故意揶揄。
“说真的,我是挺肉痛的,可看到那些流民,没吃的没穿的也是挺可怜的,就算了。尤其那些小的,哎哟,脏兮兮的,看着个肉包子就跟看了什么了不得的山馐海味,这让我想到我们小时候了,那会子咱们没银子,想要吃块糖都没,看着别的人舔糖块的时候,不也是这个眼神吗?”王清儿回忆起小时候,满脸感叹。
王元儿和春儿也想到了那会,那时候也不算是没钱,但爷奶偏心,只偏去了二房,敏儿他们吃的好东西,可比他们大房几个孩子多了去了!
“那时,阿奶他们是真偏心眼啊,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们也没啥好的,要知道,这银子都是咱一手一脚给挣回来的,要咋花,还不随咱?有啥脸面说哟。”王清儿撇着嘴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偏你还记仇,现在咱们不是过得挺好的。”王春儿笑嗔一句。
“我肯定得记啊,那时我就想要买条红头绳,阿奶都说咱乱花钱,说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王敏儿那丫头呢,隔天就戴着花花绿绿的头绳,气死我了!”王清儿气鼓鼓的道。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翻旧账呢,就这点气量?”王元儿轻掐了一把她的脸,道:“过去的事咱就别往后看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咱们往前才是,老记着过去,凭白让自己堵心罢了。做人的眼光,都得放长了看。”
王清儿点了点头。
“你啊,就该嫁了人成了家当了娘才知道这道理。”王春儿又说了一句:“那严家的小子,这会你可仔细相看,听说是很不错的小伙呢。”
王清儿脸儿一红。
“候彪可是仔细打探清楚了,可是真好?”王元儿这下也紧张起来。
候彪给清儿提了一个亲事,是和他同一个衙门当差的刘小生给扯的线,据说是那刘小生的表哥。
那表哥姓严,就在通州,人是极好的,今年刚考上了秀才,书读得好,家境也挺不错的,人也长得俊。
王元儿听着挺好,就想着若是说成了,倒也是个好去处。
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为了清儿的亲事,她这作长姐的,也是操碎了心了,希望这次,这丫头能相中吧!
“他特意去偷偷瞧过人的,十八九的年纪,人确实是长得挺精神的,又跟人打探过,听说这严书生的老师也极喜欢他,说他再考上举子,也是没问题的。”王春儿一边说,一边笑看着清儿,道:“听着倒也是配得上我们清儿的。”
何止配得上,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是配得上有余,须知道,王清儿也就是普通的农门女罢了,也就如今日子过得好些,将来嫁妆也多些,可配个读书人,多少商贾之女都盼着呢!
“好好,将来咱们家也出个举人娘子!”王元儿欢喜地笑。
王清儿被她们说得面红耳赤,嗔道:“大姐二姐都不知扯到哪去了,人都没见着呢,就把他夸上了天去了。大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中意的,我可不嫁的,管他是有多好。”
“行行,都依你,知道咱们三姑娘性子烈!”王元儿没好气地道。
王清儿这才笑了,心里对这次相亲倒隐隐有了些许期望。
第339章 清儿相看
十一月,寒冬越来越冷冽,月初隔三差五的下了几场大雪,整个长乐镇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边关战役还没传来好消息,流民始终未散去,而增设粥棚的事虽称不上完美,其中也有各种小岔子发生,但整体来说,还是顺利的。
但粥棚,也不可能一直设下去,毕竟人的供出有限,所以这粥棚的粥,也是比刚开始的时候要稀上好些了。
寒冬腊月的,流民未散去,官府方面也做出应对,在流民栖身的破庙也简单修葺了下,也好让他们御寒。
有了这些动作,长乐镇倒还算是平静,也没有起流民和当地人冲突的事,也还没有出现偷鸡摸狗的事儿。
但其他一些地方就不是这样,总听说有流民闹事,谭庄头来信说,因为王元儿的决策,在庄子设了个小粥棚赠粥,也不起冲突,所以庄子恢复从前的平静。但周边的其它的庄子却不同,偷鸡摸狗是正常,还打家劫舍了。
王元儿看了信不胜唏嘘,果然善有善报,这话真没错,希望这战役快些完就好,那些流民也可以早些回到家去。
十一月中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西关战役停了,鞑子被打回大草原了,听说这最后一战,是一个姓卓的小将军领着三千人斩断了敌军后路,亲自取了敌帅的首级,这才收复了失掉的城池,赢了战役。
这消息一传来,简直举国欢庆,王元儿亲眼看到有些流民伏地痛哭,他们有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也失去了至亲,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
十一月下旬,大部分流民陆陆续续的离去,毕竟这是异乡,人总是要回到自己的地方才能安乐的。
虽是有大部分流民离去,但王元儿仍然听到有好些地方仍有山贼盘踞着,尤其这近年关了,拦路劫货的就更常见了,便是长乐镇出外的官路也有些不平静。
有句老话叫做惯乞儿懒做官,有些人的劣根性大抵就是如此,做了山贼,享受到了不劳而获的快感,就不愿意去脚踏实地靠自己双手获取钱财了。
王元儿常在往来的客商听到谁谁被劫了的事,也不免摇头,人性,总是难究。
临近年关,王元儿也忙着盘账,因为征粮一事,引发了一连串的贪官被发难,她趁此又在通州和邻镇买了好些田地,还在京郊买了一个小庄子。
生意账目上的事要忙活,但王元儿更上心的,却是自家三妹清儿的亲事,和那严家约好了二十六那会去通州两家相一下。
到了约定的日子,王元儿便带着打扮得清丽脱俗的清儿,还有才婶和素娟两人,一道去了通州严家。
这严家说起来也是书香人家,祖辈都有读书人,家里的出息主要靠田地庄子的收入,算不上有多富奢,但却也算是殷实人家,最重要的是,人家门第的氛围挺好。
两家的中人是由刘小生的娘子担当,领着王元儿一行上了严家。
王清儿有些紧张,大冬天的,捏着的手心都出了汗。
她很清楚,这次相看的人家都不同以往那些,严家是真正的书香人家,人家也自有规矩在,不算大富贵人家,可门第比她们王家是高了不止一点半点的。
说句不好听的,真能嫁得了这样的人家,也是她王清儿几生修来的福气。
“姑母,怎的劳您在这候着呢?”刘娘子一记脆声让王清儿回过神来。
微微抬眼看向前方,一个穿着八九成新的暗红缠枝莲袄子配襦裙的妇人搭着丫头的手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她们。
王清儿下意识地往王元儿那边一靠,有些紧张的低下头。
王元儿好笑,压低声音道:“莫要慌,你平时那般胆大,大大方方的就成,咱们权当来作一回客。”
王清儿嗯了一声。
两方人打了个照面,相互作了介绍见过礼后,转入花厅坐下说话。
闲话家常的一阵寒暄,严夫人就看着王清儿夸道:“三姑娘生得好生标致,可识字?读书不?”
王清儿有些羞涩,先是站起来福了福,复坐下回话:“识得几个字,书读得不多,闲的时候翻阅一下,让夫人见笑了。”
“这在你们农家里,已经是难得,莫说是你们,大多的人家都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往往字都不识一个,更遑论读书写字了。”严夫人笑着道:“我却认为,女子识字读书那也是好的,闲时可消遣,和夫君说起话来,总不至于鸡同鸭讲。”
王清儿红了脸,低下头。
王元儿看过去,见严夫人微微含笑颌首,心中微动。
紧接着,她又问王清儿可做女红。
王清儿回道:“做是会做,但做得不精,女红和厨艺,我对厨艺更精些。”
“哦?”严夫人来了兴趣,眼神比刚刚更亮些。
“我这三妹自小就是个老饕吃货,对吃的极是挑剔,所以在这上头也多有钻研。”王元儿想了想道:“我们家也有个茶棚铺子,除了香干卤蛋这样的小吃,其余的小菜和点心包子,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味道也不差。”
“这可真是难得了,我们家的姑娘,叫她进厨房,那简直跟要她命似的呢。”严夫人笑着说了一句,又问:“我听我这侄媳说,你们那茶棚铺子是三姑娘在管着的?”
“最开始便是她在管,一时半刻也没人手,活儿也不忙,就先管着。”王元儿也没隐瞒,实话说了:“也是如今还没定亲这才让她管,真要定亲了成大姑娘了,可就不能这么管了,毕竟是待嫁的姑娘家嘛。”
这是告诉严夫人,一旦定亲了,王清儿自然也就不抛头露面的。
严夫人对她们家自然是了解,颌首道:“也是难为你们姐儿几个了,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家姑娘就没那么懂事!”
“娘,你说谁不懂事呢?”门口处,突然传来一记娇声。
众人看去,一个俏生生的不过十三四的姑娘正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了一个文质彬彬,满身书卷味,穿着青衣长袍的高大男子。
想来这就是严夫人的一双儿女了。
“这有客人在呢,你们就这么贸然就闯进来,规矩都学到哪去了?”严夫人嗔道。
王元儿和王清儿都站了起来,微微侧着身子,避在一边。
那严公子也觉得贸然了,先是拱手请罪,然后就跟严夫人行礼,便要告辞。
王清儿是来相看的,便大着胆子飞快地瞧了那严公子一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不由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严公子也是瞧见王清儿后一愣,匆匆告了罪就走了。
他一走,那严小姐就打量着王元儿姐妹俩,目光落在王清儿身上,一派天真的问:“这就是长乐镇王家的姐姐们吗?”
王元儿和清儿都微微福了福身。
“听说姐姐是会做生意的,平时会读书吗?读女戒诗经吗?”严小姐走到清儿跟前,看着她问。
王元儿的双眉微微一蹙,别眼看向那严小姐,她脸容天真,可眼底里,却透着不屑和轻视。
王清儿是个实诚的,只当没听懂她里头的话,回道:“我不怎么读诗经。”
严小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道:“我大哥可会作诗了,不读诗经,哪能说得上话呀,我馨表姐也会作诗,她和大哥的诗都是极好的……”
“音儿,在客人面前瞎说些什么呢,还不过来?”严夫人喝住她,又歉然地对王元儿她们道:“这孩子平时就是个话唠,惯会自来熟的,王姑娘别介。”又瞪了严音一眼。
王元儿浅浅一笑:“严小姐性情天真,很好。”只是她眼里并无太多笑意。
馨表姐?看来他们对这书香门第也了解得不够呢。
王清儿则是蹙起双眉,沉默不语。
眼看着要到午晌,严夫人便又邀请她们用午膳,王元儿本想拒绝,可看到严音,便欣然应下,默默地看了才婶一眼。
用过午膳,王元儿她们便告辞了,她们一走,严夫人就沉下脸看着严音。
“音儿,谁教你说那些话的?什么读书什么诗经。”句句都带着讽刺。
“娘,您该不会真想给大哥聘那个粗野山姑吧?她一个商女,哪里配的了我大哥,那么粗鄙,没得腌臜了我大哥。”严音丝毫不怕严夫人,撒着娇儿扑过去:“她嫁过来了,我馨表姐怎么办?”
严夫人脸更沉,一拍桌子:“这都是谁教你的混帐话,什么嫁娶,什么腌臜,这也是你能说的?”
严音给吓住了,缩着脖子站在那弱弱地叫:“娘……”
“你一个大姑娘,说这些话也不嫌羞?回去给我抄五十篇女戒。”严夫人寒着脸道。
严音想要说不,见她一瞪眼,便跺了跺脚嘟着嘴走了。
“夫人,小姐也是关心少爷。”一个嬷嬷安抚着严夫人。
严夫人冷笑:“关心?我看有人借她的嘴传话才真。”
“这,夫人的意思是指?”嬷嬷看了看东面,那里住着老夫人的姑侄孙女,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两婆媳斗法,真也不知谁赢了!
第340章 心有不甘
通州城的某个客栈内,王元儿也听着才婶在严家那边打听来的消息。
“严家的老太太有个侄孙女叫丁玉馨,是她的兄弟的孤孙女,父母早早没了,后来爷爷也去了,就将她托付到严老太太这边,也是今年夏六月才来到严家的。”才婶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严老太太的娘家丁家也是耕读人家,那丁小姐今年十五岁,长相倒是没我们姑娘周正,但因为在家中是独女,自小就娇宠,身子骨也弱些。她平时就是读书抚琴,听说作的诗能酸得掉牙。”才婶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王清儿一眼。
“严老太太怜惜这个孤苦的侄孙女,就养在自己院中,听下人的意思,这严老太太有要将这侄孙女许给严少爷的意思!”
王清儿听到这里脸一沉,道:“既然这样,他们还叫我来相看?这是啥意思?”
“稍安毋躁,听才婶说完嘛!”王元儿嗔了一句。
“严老太太有这个心思,可严夫人却没这个想法。”才婶摇着头道:“那丁小姐是颇有才气,但身骨娇弱,听说总爱伤春悲秋,哭哭啼啼,自怜自艾的,严夫人不喜她这个性子,觉得太苦相。”
王元儿听罢心口微松,再看王清儿,她也是脸色稍霁。
“很显然,严家这是婆媳斗法,我们暂且不论。倒是严少爷,对这个表妹如何?须知道,表哥表妹,青梅竹马的,天天相对着,要生出情分也不是不能的。”王元儿说道。
表哥表妹嘛,瓜田李下,若是郎情妾意,什么情生不出?
如果那严少爷心上有人,那自然是不成的,王家已经出了一个妾,王元儿可不想自己的妹子也掉进坑里。
“我看这相看就算了罢,反正我也没多大心思。”王清儿趴在桌上,有些蔫蔫的。
“这倒是没听到有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那严少爷也是个以礼相待的人,这严夫人也看得紧,这也来了小半年不到,暂时来说,两人都还是清清白白的,就是表哥表妹之称。”才婶说道。
王元儿递给清儿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人家也没做出出格的事来。
王清儿心里面熨帖好些,但还是嘴硬道:“现在没有,保不成将来没有,你看,那严小姐不就急哄哄的出来阻止了么?”她自嘲一个笑:“她是觉得我配不上她谪仙一般的大哥吧!”
她不是傻子,严音那轻视的眼神,她如何看不出?又有那什么表姐在前,定是怕自己抢了她那表姐的位置吧!
表哥表妹,好个你侬我侬的称呼!
“你啊,惯会想那起子悲观的事儿,你就不准那严少爷一眼就瞧中了你?”王元儿取笑道。
王清儿脸红了一下:“我这也不是悲观,只是那家里的老太太有这个心思,我难道还赶着上惹人嫌?”
王元儿沉吟片刻,道:“姑且看那严夫人是个什么意思吧,若真是个有心的,自然会再来咱们家作客,到时候看也不迟,现在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婚姻大事嘛,总还是该父母颌首才是的。”
王清儿也没想着把自己的路堵死,便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通州城里一遭,咱们也出去走走,看有什么能买的?先去铺子瞧瞧?”王元儿提议。
逛街买东西,王清儿自然高兴,道:“那自然好,我也没瞧过通州咱们家的铺子呢!”
一行遂又出了客栈,先到王记铺子转一圈,王元儿顺道查了一下帐,问了问铺子的行情。
天越来越冷,但新鲜的活鱼是越来越好卖,尤其是他们庄子的鱼,出了名的鲜甜,有好几家的酒楼食肆都前来这边订鱼,生意还是挺不错的。
现在有个问题是,天气太冷,鱼有时很快就冻死,得要想个法子让鱼活着到送来卖的时候才成。
王元儿当初买个专门有鱼塘的庄子,也是为了在大冬天大过年的吃到活鱼,自然关心这一块,便让他们仔细思量,有什么好法子。
从铺子离开,王元儿又携着清儿一道在各个铺子走走停停,买了好些女儿家的首饰玩意,又买了些出名的吃食,这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他们是打算住上一晚,明早再回去长乐镇的。
“你这小乞儿,又跑来了。走走走,瞧你脏兮兮的臭烘烘的,别熏着了我的客人。”
走到客栈门前,就听得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穿着破烂,浑身脏黑的小乞儿被客栈小二给推搡着赶了出来。
“快滚,你敢再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店小二用力一推,那不过七八岁的小乞儿就跌倒在地,哭了起来。
王清儿看不过眼,一把冲上前,道:“哎,我说你赶人就赶人嘛,干嘛还推人呢,人家当乞儿已经够可怜的了。”一边将人扶了起来。
那店小二认出她是店里的住客,倒也没回嘴,只啧了一声,转身回了店内。
小乞儿哭着,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那本来就脏污的小脸就刷出了一条痕来,更脏兮兮的了,抬起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王清儿,道:“我饿!”
“真可怜!”王清儿心生不忍,这才跟兰儿一样大呢,便叫素娟:“把我们刚刚买的包子拿来!”
素娟递了上去,王清儿接过打开,那里不过五六只包子,想着在客栈吃的,看那乞儿双眼放光的瞧着,便一股脑的塞到她手里:“拿去,都给你,以后不要来这个店了,去别的店门口讨。”
那乞儿接过,深深的看了清儿一眼,躬身:“谢谢姐姐!”便一溜烟跑了。
王清儿叹了一声。
王元儿走上前,道:“只给包子啊,我还以为你同情心一下子泛滥,会将这乞儿给带回去呢!”
“大姐,你别当我是个傻子好不好,哪能不明不白的把人给领回去呢?”王清儿嗔道。
王元儿正欲回话,身后忽然传来一管温润的声线。
“王姑娘?”
姐妹两人回头一看,那穿着青衣长袍,披着大氅头戴玉冠的,不正是严家的公子严宽么?
“严公子!”王元儿首先福了福礼,微微侧眼看向清儿。
王清儿没料到会见到那严家少爷,有些傻愣,直到大姐轻咳一声,她才屈膝行了一礼,偷眼瞧着他。
严宽笑意满面,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客栈,笑道:“原来王姑娘你们住在这个客栈呢。”
“回长乐镇的路途也不近,家里也有铺子在这,想去看看生意,干脆就在这逗留一晚,严公子这个时辰怎么在此?”王元儿大方地问。
“我与几个同窗好友有约,这正准备回去呢,路过此地,刚好瞧着王姑娘善意待人一幕,还以为看差了。”严宽这话是看着王清儿说的。
王清儿脸红红的,有些不自在,对王元儿道:“大姐,我先进去了。”说罢又看了严宽一眼,转身回了客栈内。
“瞧我,天色已渐晚,这天也冷,王姑娘也请回吧。”严宽拱手请揖,眼睛又有些不舍的看向客栈内。
王元儿瞧在眼内,双眸染上笑意,道:“那就此别过了。”
看来这严公子对自家三妹也是加分不少呢!
晚上,王元儿和清儿一个房,简单洗漱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着女儿家的心事。
“刚刚我看那严公子看你走了,脸上十分不舍,该是对你有些意思的。”王元儿道。
王清儿闻言,脸就有些热,道:“大姐,你怕是看差了吧,我这样的出身,他一个读书人,能瞧得上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始终有些雀跃。
哪个姑娘没有虚荣心,有人喜欢自己,心里哪会不欢喜?更别说,那人还挺出色的。
“出身什么的,咱们也没法改变,你且和大姐说说,你觉得这严公子怎样?”
王清儿有些羞涩,咕哝道:“才见了两面,谁知道他怎样。”
王元儿有些着急,道:“清儿啊,自古女儿家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的,有多少人,成亲前一眼都没见过,就这么就成亲过一辈子了?那会让你实实在在的把人摸得透透的呢?”
“这,我也不是要摸透,哎哟,我也不晓得了!”王清儿有些烦躁,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着帐顶,道:“就这么看,是挺好的,可若论中意不中意,我也不晓得,不像之前的那些讨厌就是了。”
说讨厌,不会,起码不像之前相过的,瞧一眼就没法瞧第二眼了,什么刺儿都能挑出来。可说中意吗?她也觉得不像,隐隐觉得不该是他,心里中意的人不是这样的。
“你哟,叫我说你什么好?不过你不讨厌就成了,这过日子,都是两口子磕磕碰碰摸索着过来的,若是他们严家有心,就会过来提亲,清儿啊,凭咱们这样的家底,严家也算是咱们高攀了。”王元儿叹道。
谁不想嫁得好,大富大贵,不愁吃喝,可也要看菜下饭啊,对于现在的王家来说,严家这样的人家,确实是高攀了!
王清儿露出一个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总觉得不甘心。
罢了,如果严家来提,那就应了吧。
第341章 路遇马贼
王元儿心里对这次清儿相看还算满意,若是事成,那可就了了心头大事了。
男女结亲,女家多讲究矜持,所以这一早,王元儿就要回了,一心只等回去再等消息,严家若有心,想来很快就会上门来。
她从才婶口中知道,大户人家里头说亲事,都挺有讲究的,先看了人,再两家通气,来往走上两三回,才会挑明心事,最后才会正经遣了中人来提亲。
严家算不上多世家大户,但也比一般商贾人家要来得强了,也比王家要强,亲事都不会马虎应付了事的。
所以,王元儿如今她们就只要等着就是了。
既然是等,那自然就回家喽,而且,她们这次出来几人,家里都还是请王婆子他们来住上一晚主持着的,不好在外逗留太久。
从通州回长乐镇,走的都是官路,翻过马嘴山,就是广河县的地界,再走上一个多时辰,就到长乐镇了。
王元儿万万没想到,她们还会在这样的一段路遇上传言中的山贼土匪。
嘶!
正在奔跑中的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发出高亢的嘶叫,连带着车厢在癫着左右摇晃,在车辕上控马车的才叔猛地勒住马,吁吁的急叫停。
这本来就是突发的事,王元儿她们几个娘儿们都闭目养神打瞌睡呢,冷不丁的被这一颠,都撞到了车厢里,痛叫起来。
王元儿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坐直身子,一边掀起前帘问:“才叔,发生什么……”
事了两个字在看见前方二十来米处一排站立着的人时哽在喉间。
“前边马车的主子,眼看年关了,天儿冷,我们兄弟几个手上缺穿短喝,今天碰上尔等路过,也是缘分,尔等心善,请留下一点。”那一排站立的人里,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抱着大刀,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话说得这么好听,其实就是打劫!
果不然,那汉子话音一落,其余的人就齐声说道:“要想由此过,留下买路钱!”
山贼,果真是山贼!
王元儿和才叔的脸同时一白,她飞快的放下帘子。
回头,清儿几个脸色也是发白,素绢胆小,嘴一张,呜哇的就要哭出来。
王元儿飞快地捂着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不要哭。”
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这车里全是女眷,不然的话,谁知道这些人丧心病狂的要作出什么来。
王元儿强忍着惊恐,示意才婶看着素绢,她自己则是重新上前,隔着帘子对才叔说:“才叔,你就说财物可以给他们,但不可伤人。”
钱财乃身外物,最重要的还是人,人在,才有希望。
才叔咽了咽口水,扬声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只是普通平民,也是到通州访友,现路过回长乐镇的。我们出外访友,财物不多,只有寥几,还望各位英雄好汉高抬贵手!”
这边,王元儿她们已经将身上戴的首饰,还有银票,连同吃食一道全拿布包袱装了,递了出去。
才叔接过,将那包袱扔到了两方路中,神情没有半点不敬,大声道:“还请各位放行。”
王元儿悄悄掀起帘子的一条缝看出去。
那边的人走出一个个子瘦小,长了三角眼的男人,快步上前捡起了包袱,打开一开,全是零碎的东西,首饰加起来也不值百两的,但他却是说道:“大哥,这里头全是首饰,在马车里的是女人。”
王元儿脸色刷地白了,立即感觉到一道目光射过来,她捏着帘子的手仿佛被什么烫着了似的,手一松,帘子覆盖下来。
但凡遇上马贼土匪这样的,失去钱财事少,毕竟钱没了还可以赚,最可恨的是还伤人性命,人命都没了,哪还有希望?
但还有一个是最可怕的,那就是女人被这些马贼土匪给惦记上。
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贞节名声,一旦被马贼掳去了,还有什么贞洁可言?那简直是生不如死的,被马贼给淫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眼下,那小土匪说车上有女人!
王元儿惨白着脸,脑子里有些空,手也抖了起来,难道这最坏的事都要发生了吗?
素娟害怕得哭出声来,又怕声音太大,双手捂着嘴,眼泪凶流。
再看王清儿,哭倒是没哭出声,但也是面无人色,眼泪无声的落下,见王元儿望过来,便咬牙低声道:“大姐,我宁可死都不要被这些马贼给掳了去当那劳什子压寨夫人。”
她一派刚烈的模样,让王元儿说不出声来。
说啥,忍辱负重?留得命在,苟且偷生?
只怕真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吧!
就好比前世的她,也经过那么不堪,最后还不是不忍受辱,宁死了之。
“你们都别下去,由我出面。”才婶咬牙,让她们坐在车上,自己则是飞快下了车,来到才叔跟旁。
“娘……”素娟心里一慌,抓起帘子想要下去,却被王元儿拉了回去。
“这里头都是些什么人,都出来。”那领头的大个子呼喝一声。
“各位英雄,我们只是路过,还请大侠们放我们一把,我家小主子都是善人,这次流民我家小主子也出了一分里,通州城郊黄梅镇有个庄子是我们小主的,也增设了一个小粥棚赠粥,不信的话,诸位可以打听一下。”才叔权衡片刻,道:“这次也是匆忙出外访友,所带财物不多,并非故意藏起来。”
“没错,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的财物了!”才婶壮着胆子道。
“少废话,没听到我大哥说的吗?让车里的小娘皮出来。”那小个子大叫:“再不听话,我们可就老实不客气了!”
那边的大个子则是听着身后的人说话,眉头轻轻皱起。
“大姐,这下怎么办?”王清儿哽着声问。
王元儿咬了咬唇,扬声道:“各位英雄,我等已经给了财物,诸位得了还请让路,如今时辰尚早,这在官路上,再晚些来往的车子人口更多,只怕会耽搁了诸位的大事。”
她话音落下,又小声对清儿她们说:“一会实在不成,我就下去,你们万万不可出声。”
“大姑娘,这怎么行,要下,也该奴婢下去!”素娟瞪大着眼,满面惶恐,哪有让主子顶在自己前头的呢,做下人就是这个命,要以主子为主,断没有让主子护着自己的理。
王元儿心中微暖,道:“先别慌,会好的。”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定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死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还没嫁给那个人,还没试过当娘的滋味。
所以,不会的,一定会平安度过这个险境的。
王元儿正想着,却听得脚步声传来,又听到才叔和才婶惊呼,她没来由的心中一慌。
还没反应过来,车帘子就被唰地掀起,一个满面胡须的大汉的脸落在跟前,打量了她们三个一下。
这正是那个领头的头子。
“大哥,这下发了,是三个小娘皮呢!”那最初的小个子舔着唇,色迷迷地看着她们仨。
素娟尖叫出声,又很快的捂着唇。
王元儿下意识地挡在清儿跟前,壮着胆子看着那领头的头子,道:“大侠,拦路劫财,不伤妇孺。”
在这头子跟前,任何话都显得特别苍白,王元儿也深知自己的这番话有多无力,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想来你们也是因为战争才来到这边的流民,大侠,我们也并非高门大户,也只是寒门平民罢了!”王元儿咬着牙道。
“大哥……”
那汉子一摆手,小个子在后面急得跳脚。
“大哥,是不是貌美的小娘皮,都让咱们瞧瞧,他娘的,在这山头这么久,老子都不知多久没尝过女人味了!”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
素娟听了哭出声来。
“不要碰她们,不然我和你们拼了!”才叔大叫。
“才叔,住口!”王元儿轻喝一声。
在这个时候,何必要惹怒这些人?
“黄梅镇那有口鱼塘的庄子,真是你的?”那汉子突然出声问。
王元儿愣了一下,忙不迭的点头,道:“那庄子还种了果林,鱼塘就在林下,庄子门口还有一棵栗子树,庄子的主院门口有两个石狮子。”
那汉子听了微微点头,倏地转身:“我们走!”
王元儿心中一喜。
“大哥,这小娘皮不带回山上去?”小个子满面惊愕。
“对啊,大哥,我们可都老久没开荤了!”有人不满。
“不过是几个丑八怪有啥好瞧的,没得累赘。等得了银子,去窑子里找花魁,玩个够,走。”那汉子不理。
“可是,大哥……”
“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大汉子脸一沉,那些人住了口,他又回过头深深看着王元儿:“姑娘有善心是好的,好人才有好报,姑娘可要一直保持才行!”
“一定!”王元儿点头。
这时候,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那大汉子听了,忙的大叫:“快走,有人来了!”
这下,那些人也不用他吩咐,捡了地上的包袱撒腿就跑,全都往山上跑去,瞬间就没了踪影。
王元儿瞧得清楚,也有些呆,直到王清儿推了她一把:“大姐,都走了?”
“走,走了!”王元儿眨巴着眼,精气神一松,身子软了下来,哇的大哭出声。
第342章 惊喜交加
突然如来的劫后余生,让王元儿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地松落下来,那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更让她觉得双眼发热,忍不住就大哭起来。
原以为逃不过了,原以为真的就这样,要么死,要么被掳,却偏偏出现了转机。
就因为她一时的善举,那马贼才放了自己一马,若不然,她们几个姑娘,或许已经成了一缕亡魂吧?
庆幸,万幸,王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还能再见到崔源,她还有嫁给他的机会,她以后还有当娘亲的机会。
王清儿她们也是万分庆幸,见王元儿哭了,几人干脆抱成一团,哭个痛快。
实在是怕呀,过去听谁被掳去了,谁不堪折辱宁死不从,那也只是听说,也是话本子上才会发生的事。可眼下,却真真正正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才叫惊惧和惶恐,还有深深的绝望。
这或许就叫切肤之痛吧。
外头,马蹄声越来越近,轰隆隆的,好像千军万马跑来,大地都要震动起来一样,也不知有到底多少马匹正在跑来。
“吁!”有人勒停了马,问着外面的才叔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可需要帮忙?”
“军,军爷,救命啊军爷,我们遇着马贼,被马贼给劫财了。”才婶声音惊惧。
“马贼?他们人呢!”
“往那边去了!”才叔手一指。
“唐平,你带领小分队去追,一刻钟没追上就回来。”
“是!”
王清儿听得好奇,撩起帘子往外一看,恰恰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她一怔,一手扶着帘子,一手推身边的王元儿:“大,大姐。”
王元儿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抬起眼问:“干嘛!”
“那,那是,那人是?”王清儿指着外头那人,比刚刚见到马贼还要惊讶,她没有眼花吧,也没认错人吧,那人不是从前他们镇子的那个老偷包子的狗蛋么?
王元儿捏着帕子擦泪,一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一看,手中的帕子掉落下来,惊得张大嘴:“狗,狗蛋?”
那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沉重的盔甲,带着缨帽的年轻男子,不是狗蛋又是谁?
王元儿想也不想的就跳下车,怔怔的看着那人:“是狗蛋吗?是大力吗?是你吗?”
那被称为狗蛋的男子看见王元儿,也是一怔愣,一个翻身,利落的跳下马,摘下缨帽抱在怀里,看着她:“王元儿。”
真是他!
王元儿捂住嘴,双眼瞪得浑圆。
三年了,他长高了,也长得壮了,比以前也黑了,也脱去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肃杀之气,尤其他脸上靠近右耳添的一条疤,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冷酷和漠然。
他走过来,高大壮实的身材影子都可以将王元儿给罩住,显得她尤其娇小,三年前,他还没自己的个头高吧?
“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王元儿看他一身盔甲,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难掩激动。
再见她,赵大力也挺激动,但几年的行军生涯,已经让他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那激动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刚刚没听错,她们遇上了马贼,如今看她眼睛哭得通红,难道受了伤,受了委屈了?
“你被伤着了?”赵大力的声音也不复以往,而是变得沉哑,像是被沙子磨砺过似的。
他上下打量着王元儿,身上散发出的冷漠和肃杀气息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素娟害怕的后退一步,眼神有些惊惧,心想自家姑娘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王元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嘴一张,心有千个疑虑,却不知从哪里问出口。
“回去再说话!”赵大力沉声说道。
这里确实不是聚旧的地方,王元儿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人。
这一行人大抵有十来个人,全都穿着厚重的盔甲戴着缨帽,刚刚还听说有去追山贼,那一拨不知多少人?
“大力,是你认识的人?”有人从马上跳了下来,摘下缨帽走过来问。
“是同一个镇子的乡亲。”赵大力看了王元儿一眼,遂对那人说道。
王元儿好奇地看着那人,他生得白净,看着挺斯文的,说是个行军之人,反而更像个读书人,也不知他是个什么身份。
“这是我们将军,卓凡。”赵大力见王元儿一脸好奇,又引荐了一番。
是个将军,王元儿忙的屈膝行礼:“卓将军。”
卓凡拱手打了一个揖作回礼。
“卓凡?那个武科举探花的卓凡?耍大刀的那个卓凡吗?”一边的王清儿惊叫起来。
王元儿一愣,卓凡,是喔,当年的武科举,那中了探花的,不就叫卓凡吗?难道就是眼前这个?
“哈哈,耍大刀,这倒是说得不错。没错,我就是那耍大刀的卓凡。”卓凡朗声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王清儿。
王清儿察觉失言,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仍时不时瞄着那卓凡,武探花呢,将军爷呢,多威风呀!
王元儿心中更好奇了,武探花,那么赵大力又是怎么和他走在一块的呢,又怎么去当了军爷呢?
千个问题在心中回旋,恨不得现在就要问个清楚明白,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前世,赵大力明明是当了土匪马贼的。
这时,才叔他们都走了过来,知道自家姑娘似是和这军爷认识,都有些惊讶。
一阵马蹄声从山上哒哒的传过来,放眼看去,正是那一小拨被派去追马贼的人。
领头的人很快就跑上前,跳下马,跪在卓凡跟前,拱手道:“回将军,我等追至山坳处,也没发现马贼的踪影,想来他们在这山头有藏身之处,我等观察过,地势险峻,不易搜寻。”
“嗯,既然人没受伤,那就先由他们逍遥一阵子去,等见过皇上,我们始终要扫平这些马贼。”卓凡点头。
王元儿听闻一惊,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剿匪吗?
“既然只是丢了财物,人没受伤,那就先回?”卓凡看向王元儿。
王元儿点头,对赵大力道:“你们这是要去京城?这天色,眼看着到长乐镇也不少时间了,就在长乐镇休整?”
赵大力看向卓凡,等他下令。
“自是要休整的,那就去长乐镇休整吧,也不知客栈的满没?”卓凡道。
“不用住客栈的,我们家有地方。”王元儿连忙道。
卓凡愣了一下,看向赵大力,道:“这,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这就走吧!”王元儿急着回去,想要问个明白,这时的她,已经全然将遇到马贼的慌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赵大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就转身跃上了马。
一行人向长乐镇疾驰而去。
马车里,王清儿时不时看向那些军爷,叹道:“大姐,人的境遇就这么奇怪,谁曾想当年人人都能欺负的狗蛋,如今还当上了军爷了呢,我听那些小兵将喊他赵千总呢。大姐,这千总该也是个小官吧?”
“谁知道呢?”王元儿撩起帘子往外看去,视线落在那坐在马背上腰身挺得笔直的赵大力身上,感叹道:“人的际遇都是难说,不管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造化,这几年,他应该也吃了不少苦吧?”
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耳边上的疤痕,鼻子莫名的一酸。
她曾听崔源说过沙场上的残酷,在沙场上滚爬过的人,谁不是九死一生过来的?而从死人堆爬过的人,那身上的气息就更为的冷厉肃杀。
赵大力,应该也从死人堆滚爬过吧?不然不会这么的冷漠。
王元儿有些心痛,当年那个弱弱的男孩儿,而今已经长成了,可鬼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几年,她尚且在为好日子努力着,他,应该也是一样吧。
赵大力似是察觉到她炙热的视线,扭头看来,那冷凝的脸色一松,嘴角微微一勾,冲她颌了颌首。
王元儿回以一笑,放下帘子。
“我没瞧错吧,他竟然笑了?”王清儿像发现了什么大事儿似的,惊道。
“别一惊一咋的,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呢。”王元儿笑道。
“大姐还不是一样。”
王元儿微笑,今天实在是又惊又喜了,惊的是遇着了山贼,好在那是有惊无险,喜的是再遇故人,还颇有成就。
惊喜交加,大概就是说的如此吧!
卓凡所领的队伍足有二十多人,人人都是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一路经了广河县,进了长乐镇,实在是打眼得很。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摇大摆的来了,都来做什么?
尤其一进行乐镇的牌坊,也才下晌申时末二刻,天都还没黑呢,这么多的军爷骑着马来了,哪能不引起人们的骚动和好奇。
这么多军爷,难道是要来打仗的?
好奇害死猫,便一直跟着去瞧热闹,直到追到王元儿的家门前,看着王元儿将人迎进家里,就都炸开了锅了。
一大班子军爷进了王宅,那都是什么人,是要干嘛的?
各方人都纷纷传递着这个消息,万分好奇着王元儿和这帮子人又是什么关系?
第343章 宾主尽欢
招呼一大伙军爷进家门,不仅把外面镇子上的人给吓住了,也把住在王元儿家里的王婆子王老汉吓得不轻。
眼看着一大群穿着沉重盔甲的大老爷们跟在孙女后头进了家门,两老不明就里,全都白了脸,瑟瑟发抖,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倒是在他们脚边的小宝来见了,双眼放光,嗷嗷的大叫着扑过去:“大兵哥,大兵哥。”
走在前边的卓凡一把接住他,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既然是在王元儿家,那定然是她家里的人了。
这一接住,他就将人抱了起来立在眼前,和小宝来大眼瞪小眼,忽而一笑,将他抛了起来。
这下可了不得,王婆子唬得脸色惨白,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王老汉身上。
王老汉到底比王婆子长见识,眼看王元儿神色安然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大定,拍了拍老婆子的肩:“没事,该是元丫头认识的。”
王婆子这才勉强站直身子,却还是紧张兮兮的咕哝道:“那也不能丢孩啊,要是摔着了磕着了可咋办哟?”
论孙子,宝来肯定要跟金贵,因为他是长房唯一的独苗苗,将来继承长房这一脉,自然紧张。
“阿奶放心,大将军能接住的。”王元儿笑着说了一句,可眼底也是挺紧张的,她也没想到宝来这么自来熟,而这卓将军也不嫌弃他。
“大,大将军?”王老汉一阵咋舌,眼里即刻充满了敬意。
他是男人,比起看待那些坐在朝堂当官的,他更敬重那些在外打仗的将军兵爷,那才是保家卫国的真汉子啊!
王元儿点了点头,将卓凡引荐给自己的阿爷阿奶。
王老汉这就要搁下拐杖跪下来行礼,卓凡连忙扶住了,朗笑道:“老爹无须多礼,在外行军之人不拘小节,是我和底下这帮小子打扰了才是真。”
“哪里的话,将军大驾光临,是我们王家的福气才是。”王老汉激动地道。
“将军,大将军,以后我也要当大将军!”宝来睁着一双大眼,大呼大叫。
卓凡显然和他很投契,听了就笑道:“好男儿,有志气,那你以后要多吃点饭,要学武功,要读书,那才能当大将军!”
王宝来煞有介事的点头。
王元儿只当他小孩气性,见赵大力站在一边,忙的又拉了他上前,对王老汉他们道:“阿爷,阿奶,你们看,这是谁?”
王老汉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倏地瞪大眼:“这,你不是狗蛋吗?”
“是狗蛋!”王婆子也眯着眼看了一会,肯定地点头,心中惊疑不定,这小子也当军了?
王元儿便笑:“阿爷,阿奶,大力如今可是千总了,不能再叫狗蛋了!”
当着众人被叫起自己的小名,赵大力也不恼,他看向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王老汉,又见他拄着拐杖,不复几年前的健康,心中感叹之余,也勾了勾唇角,上前一拱手:“老爹还记得我。”
“这哪不记得?你当年还来我家铺子前拿过木屑回去烧,我还给你包子了呢!”王老汉上下看着他,道:“你这孩子,说走就走了,这几年也没回来一次,都长这么高了,还参军了,好,很好,长出息了,你爹娘泉下有知,也有安慰了!”
赵大力本来脸容是冰冷冷的,听了王老汉这一番话,也有些动容,离乡别井几年,还有人记得他,真好。
可他不素来不善于表达,也只是抿着唇,嘴角微微的勾着,倒看着有些别扭。
王元儿见了,就笑道:“阿爷,不能让将军他们都站着,去花厅喝茶吧!”
“哎哎,该是这样。”王老汉道。
“将军,我们就不进厅了,就在前边院子坐会,歇口气也喂马去!”有个兵爷说道。
卓凡点头:“那你们就去吧,别惊扰了邻舍!”
“是!”众人齐刷刷的行了个军礼。
王元儿连忙让素生去招呼,总要给口水喝什么的。
她将卓凡他们迎进花厅,让阿爷陪着,自己则是去了灶房,找到才婶,准备晚上的餐食,也得安排一下住处。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都得忙活着,谁都没时间去想那被马贼劫了的事,都把眼前的事给做好了才成。
王清儿她们也没空闲,帮着收拾屋子,准备晚膳,烧热水,毕竟都快天黑了。
好在肉菜家里都是有的,鸡鸭什么的,王元儿直接砍杀了好几只,又去张屠夫那里买了点肉,去鱼档买鱼,硬是整出了一桌满汉全席的菜式来。
这么忙活下来,她才去了花厅,王老汉正和卓凡他们聊得起劲,卓凡是大将军,也不端架子,坐在那里,什么都说,反倒是赵大力,像是个陪客一样。
王元儿笑着上前,道:“将军,晚饭都准备得差不离了,你们要不要先去洗把脸,再吃饭?这赶了一天的路,也该是累了。”
“对对,去洗漱洗漱吧。”王老汉后知后觉的道。
卓凡迟疑了片刻,便也欣然应了。
一大帮子人在前院梳洗,又都是大老爷们,那画面可是十分壮观。
王元儿又去请了王春儿他们两口子来家,主要也让侯彪作陪客,不然她一个大姑娘,也不太方便,王老汉身子也不太适宜喝得太多。
当然,既然请了侯彪他们,那么二叔他们也不能拉下,结果,这都来了,直接就在前院开了几大桌。
有肉菜,自然少不了酒,王元儿拿了好些酒出来,倒让卓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怎么是好。”他很是踌躇。
“都是大力的军中兄弟,是我北朝国保家卫国的好男儿,这点酒菜算什么,尽管敞开了喝!”王元儿大方地笑。
卓凡闻言,看了赵大力一眼,赵大力看向王元儿的目光,深深沉沉的。
有王二和候彪作陪,都是军中大老爷们,不拘束,这一餐饭自然是宾主尽欢,酣畅淋漓。
饭饱喝足,天色已然大黑,王元儿准备的屋子,床是不够的,但行军打仗的人也不在意,直接在地上铺了席子就睡,用他们的话说,有条毯子,有瓦遮头,远比地为床天为被的时候幸福多了。
王元儿听得心里发酸,老百姓的安稳日子,就是这些将士在外熬着苦日子换来的,有他们保家卫国,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但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就好了!
尽管是打个地铺,但如今天寒地冻,王元儿还是着才叔他们烧了好几个火盆进去,也好去去寒意,晚饭时吃了酒,身上也暖,有了火盆,倒也是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安排了一切,王元儿才觉得腰酸背痛得很,这操劳了一天,白天还经了那样的大惊,自然是身心疲惫的。
等回到了自己屋里,正想着要让素娟打了水来梳洗,正屋里,王婆子他们叫她过去说话。
王春儿也没回去,正抱着孩子等着,一见了她,眼圈泛红。
“大姐,你们今天竟然遇着马贼了,你咋啥都没说?”王春儿红着眼问。
王元儿愣了一下,看向一旁的王清儿,嗔怪瞪了她一眼。
“这回来事儿也多,瞧着大家都没受伤,便也没来得及说!”王元儿坐下来无奈地道。
“当真没有受伤,只是劫了钱财吗?”王婆子也是一脸后怕。
王元儿点点头,道:“没事,幸好咱们之前做过善事,菩萨保佑,这些马贼也就只劫了财就走了。”
“是啊,阿奶,大姐之前在庄子还吩咐了赠粥,那些人肯定是受过其中的欣慰,所以也没伤咱们,拿了钱就走。”王清儿说道。
王婆子连忙念了一句佛。
“而且那时正好卓将军他们来了,这些马贼心虚,这便慌忙逃窜,真的没事。”王元儿安慰道。
“真是万幸,你也不早早说,我看明儿个还得重新给佛祖菩萨供奉,也好还个神安,多谢佛祖保佑才是。”王婆子迭声道。
王元儿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
“大姐,你都累了,快去歇了吧,我们只是不放心,这才叫了你过来问一下。”王春儿瞧见了,连忙让她去歇息。
“嗯,这么晚你们也别回了,天也冷,就在这歇了吧。”王元儿是真的感到累了,便也站了起来,回屋梳洗。这才梳洗完毕,她的眼皮子上下都快阖上了,便准备吹灯歇息,忽见窗子外头好似有人在走动。
“谁?”王元儿拢着衣,想了想,推开窗子,就见庭院中站了一人。
“大力?你怎么还不去歇息?可是屋子里不够暖和?要不要我让人再生个火盆?”王元儿瞧见那人的样子后,不由问。
赵大力走了过来,他只穿了便服,却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看着微光中的她,道:“没有,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
王元儿愣了一下,倒没说这是后院,他一个男的不好过来的话,便道:“这天已经大晚了,快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明儿我们再好好坐下说话。”
赵大力哦了一声,遂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她道:“今天多谢你了!”
“大力。”王元儿叫住他,道:“你如今这样,真好。”
赵大力勾唇一笑。
是啊,真好,大家都过得挺好的,真好。
第344章 参军由来
翌日一早,王元儿就被一阵呼喝声更吵醒,梳洗好遁着声音走去,只见一大帮子穿着短衣的男人在自家后院地对打训练着。
王元儿吓了一跳,乍然想起,这是赵大力他们那帮军爷呢。
她站在那看了一会子他们对打的战况,这才笑着回了灶房,又见才婶笑眯眯的,不禁问有啥好事。
“哪有啥好事,就是这些军爷们都太实诚了,一大早就帮咱们把柴房里的柴都劈好了,整整齐齐的码着呢,以后一年可都不用咱劈柴了。”才婶笑眯了眼。
王元儿一愣,遂失笑,心中暖意横生,都说军爷可爱,这话真不是说假的。
“这么早就蒸上包子了?”王元儿看灶头上架着蒸笼,惊讶问。
“嗯呢,这么多人,多蒸几个馒头包子,这才吃得饱。”才婶笑着回了,又有些忐忑:“大姑娘,我会不会浪费了?”
毕竟这事先她没问过王元儿,就拿了这么多面粉来做包子,会不会自作主张了?
“你做的极好,几个包子也不值多少钱,关键是要吃饱,多做一些,当兵的人在外头没吃得好,又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咱们理应给招待好。”王元儿笑着道。
才婶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小笼的都蒸好了,姑娘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
“不急,你且忙着,我再去走一转。”
“哎。”
卓凡一伙人用过了早饭,就要告辞,毕竟他要上京去跟皇上述职禀事,估计还得要领回新的差事。
卓凡念赵大力多年离家,难得这次回来一趟,也没让他跟去,让他在这住两天,也好和乡亲们聚聚旧。
赵大力本想说不,但看到在廊下站着,披着白裘披风的王元儿一脸笑盈盈的,便点了点头。
卓凡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音笑道:“听说王大姑娘还没成亲。”
赵大力怔了怔,脸部有些发热,也胜在他皮肤黑,也瞧不出红来了。
除了赵大力,卓凡便领着一众弟兄们往京而去。
王元儿领着穿了一身便服的赵大力去他从前的家,一边道:“从前你把房子扔给我说跑就跑了,一去就这么多年,这房子我也给你留着,修葺过,也一直在打理。万幸,现在你也回来了,可该物归原主了。”
赵大力看她用钥匙打开门,道:“不是说了,这房子就给你了。”
“人都有根有地的,这是你赵家的祖屋,怎能说给就给?”王元儿嗔他一眼,推开门,吱呀的响,她手一扬:“快进。”
赵大力抿了抿唇走进院内,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眼睛四处打量,最终还是抬腿走进屋内。
多年前,他曾在这个地方被打得浑身伤痕,吃不饱穿不暖,为了生存,他只能偷,做那最不道德的事。
只要能活着,被打又如何,只要死不去就算了。
后来遇着她伸援手,再到后来,他只身一人离了长乐镇,才改变了一生。
往事历历在目,赵大力一直抿嘴沉默着。
王元儿搬了两张小杌子,放在屋檐下,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侧的杌子:“坐。”
赵大力坐下,庭院,铺着白白的雪。
“好了,现在是不是能跟我说,咋就跑去参军了呢?”王元儿看着他笑问。
赵大力看她一眼,弯身拔了墙角的一根干草,放在手指上绕着,道:“也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
前世,赵大力当了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其实这一世,他也是走上了这一段路。
离开长乐镇,他身无长物,一路南下,做几天短工,四处游离浪荡,后来也没人雇佣他,没银子了,他又干上了老本行,偷,只是他命不好,被人抓住了,打了个半死。
他离开被打的镇子,重新上路,遇着马贼抢劫,干脆就加入了那马贼帮。
“卓凡,就是那马贼帮的三当家。”赵大力说了一句。
“什么?”王元儿瞪大眼:“卓将军,竟然当过马贼?”
“虽是马贼,但其实,也只是劫财并不伤人,劫来的财除了自己吃,有大部分都接济给那些穷人的。”赵大力解释。
“劫富济贫?”王元儿愣了愣。
赵大力点了点头,道:“原本,马贼帮是这样的,后来大当家死了,上位的是二当家。二当家开始也这么秉持着劫富济贫的想法,后来,渐渐就不同了。”
回忆那段日子,他目光有些悠远。
二当家上了位,渐渐就不满足于劫富济贫,开始留下许多金钱,有了钱财,自然就想女人,他的目光开始落在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身上,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其他的帮中兄弟。
这违反当初大当家的意思,卓凡自然是不同意的,说好只劫财,不可伤人,更不可掳走女人,可二当家却不然。
开始只是调戏,后来慢慢发展到掳女子上山,卓凡看不下去,也经常和二当家发生冲突,可是势均力敌,大多数的人都站在二当家那边,因为尝到了甜头,尝到了好处。
而让卓凡彻底失望的是,有一次他们遇着了一对年轻夫妇,二当家不顾对方求饶,当场就将那男人杀死,想要将那女人掳走,那女人见夫被杀,也是个烈性子,当场就咬舌自尽,而那个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一尸两命。
自此,卓凡心灰意冷,恰逢打听到皇帝开武科举,他有一身武功,不愿就此埋没,干脆就抱着去试试的心态离开马贼棒去参加了武科举。
走的时候,他只带上了赵大力。
“可卓将军,不是良家子么,怎么会是马贼?”王元儿不解地问,她明明听说这卓凡是个生活贫苦的良家子呀,哪会当过马贼。
“他确实是生在贫苦山村,外面说的都是对的,他学得一身武艺,也是机缘巧合落在了马贼帮成了马贼,好像是因为大当家救了他一命吧,是报恩还是如何我也不太清楚。”赵大力皱了一下眉道。
“所以,因为看不惯那二当家的气势,所以你们就离了那马贼帮,去参加了武科举,又参了军?”王元儿不去细究卓凡怎么会当了马贼,只关心赵大力。
赵大力点了点头,道:“我到了马贼帮,卓大哥就照顾我良多,他为人爽快,头脑灵活,刀也耍的好,虽然是马贼,但心地却是好的,只是碍于当时情势不比别人强罢了。”
“卓大哥封了武探花后,就去了西北军,带着我一道,我当了他的亲兵。他教我武功,教我认字,教我兵法,没有卓大哥,就没有我赵大力的今天。”赵大力有些激动:“可以说,卓大哥就是我赵大力的再生父母。”
王元儿含笑看着他,道:“这也是你的造化和福气。”
得遇贵人提携扶持,不是福气是什么?
赵大力似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尴尬地一笑,又道:“最初去了西北军后,卓大哥也是被人排斥的,可他就是有能耐,不知道的,不懂的就学,当初在马贼帮时,他就有赛诸葛之称,所以这么多次打劫,都不曾被官兵抓住,去了西北军,自然就更如鱼得水了。”
“我随着他出生入死,我们滚爬过死人堆,啃过生老鼠肉,也喝过自己的尿水,军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挣来的。”
赵大力再想起那些出生入死的时刻,心中仍激荡不已,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
忽而,肩上一重,侧头一看,却是王元儿拍了拍自己的肩。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我都不知道,你发生过这么多事。”王元儿满眼怜惜,像看弟弟一样看着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是该这样拼,你落入马贼帮尚且能迷途知返,证明你的本性是好的。如今你也混到了现在的军衔,将来兴许更高,过去就不提了,向前看,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要保全自己,留得命在,才有机会翻盘。”
“我自是知道的,多少次在死亡线上徘徊,我知道什么才最重要。”赵大力沉声道。
“嗯,你如今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不用着急去捞战绩,更不用争什么,先学好了本事,学好了武功,军功慢慢的攒,总有一天,你也会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受人敬仰。”王元儿轻言笑道。
赵大力脸微红了一下,咳了一声看向远方,道:“我,我年纪也不算小,今年也十七了。”
“啊?当年你离家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四吧。”
赵大力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没得吃,才长得瘦小,但也十四了。”
王元儿恍然,又是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如今是长壮了,都成壮小伙了,比我还高。”
赵大力脱离她的手,浓眉皱起,心道,怎么就跟逗小孩一样呢?
他又想起卓凡说的,她还没成亲呢,听说当年自己走的那年,她娘生宝来的时候也去了,这几年,她也过得不容易吧?
是因为丧妇长女,所以还没嫁人吗?
“嗯,你呢?听说你还定亲?”赵大力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第345章 不是对手
乍听得赵大力问起自己的亲事,王元儿愣了一瞬,好笑道:“怎地问起这个来了?莫非你在军中有些好儿郎,想要给我牵条红线?”
赵大力一急,想说不是,但话还没说出口,王元儿又道:“姐姐的亲事自有定数,不用你操心,你只要过得好好的就成了。”
姐……姐姐?
赵大力眼一瞪,看过去,她满眼揶揄,不由有些气恼,腾地站了起来:“走了!”
什么姐姐,谁稀罕她当自己的什么姐姐?
王元儿不知他突然发恼是为何,连忙也站了起来,把杌子放进屋里,又急急的锁门,大叫道:“哎,你等等我。”
……
两人并肩走在镇子上,王元儿一边对他说了这几年自家的近况,又说了镇子一些相熟的人家的情况。
“从前我隔壁家的铁柱叔你知道吧?虎子就娶了那李记馄饨的闺女梅子,如今都两个娃了。还有,周五婶去年没了,哦,豹子头听说也去了参军,你可瞧见他没?小时候他还欺负过你呢,他去参军,他娘哭得死去活来的,也是两年了,都没回来一趟,哎。”
王元儿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大多的时候是她说他在听,也没怎么搭话,可赵大力就觉得心安。
家长里短,田园生活,这样安详的日子,多久不曾有过了?
不仅如此,王元儿见着一人就拉着对方,说还记得这是谁不,是狗蛋,哦,现在他可是当了官爷的千总了,嗯,昨儿回来的,呵呵。
当真活脱脱一个自豪介绍自家小弟的小妇人样,耐不住炫耀似的。也不过一会子,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从前那个惯会偷包子的总被欺负的赵狗蛋回来了,可人家现在是大将军了。
反是赵大力,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就算别人和他打招呼,也是冷漠的点头,再加上他脸上的那条刀疤,凭添狰狞,还有那一身铁血肃杀的气质,让人的寒意从心底发出来。
所以,就算是王元儿欢天喜地的介绍着,人家也只是讪讪的笑,打个照脸就走了。
赵大力见此,脸色越来越阴沉,王元儿以为他还记着小时候的事,便劝慰道:“你别怪他们,这也是一时半刻见你回来了,觉得诧异呢!”
“我也没指望他们对我有多记挂。”赵大力看她一眼,向前走着。
整个长乐镇,估计也就她一个人对自己回来感到欢喜和高兴吧?
王元儿追上去,嗔怪地别他一眼:“怎么这年岁越大,就越别扭了呢!”
赵大力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一点。
“怎么?”王元儿追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微的变幻,半晌道:“大力,这都是过去的……”
赵大力走了过去。
王元儿暗恼,跺了跺脚,慌忙跟了上去,希望这小子别和前世一样记仇才好。
前边,那在棺材铺子门口和几个小子说着话,不就是从前欺负赵大力欺负得最狠的卢金宝么?
这几年过去,这卢金宝也长大了,长得圆圆滚滚的,好像八月的时候才娶了媳妇儿,如今就帮着他爹管着这棺材铺子。
卢金宝背对着赵大力他们,正听着几个兄弟带来的消息,满面的惊讹。
“你说啥,赵狗蛋成了大将军?别说笑了,就他那怂样,还能当大将军?”卢金宝嗤笑道:“小时候,那小时没少吃咱们的拳脚吧,连咱们都打不过,还当什么大将军?怕是没上到战场,听了战鼓响,就吓得尿裤裆里了!”
那几人瞧见他身后的人,猛地冲他打眼色,卢金宝兀自不知,还道:“哎,你们这眼皮是咋的了?抽筋么?”
其中一个小子啧了一声,干脆把他那胖墩身子往后一转,卢金宝的鼻尖就碰上了一块结实的胸膛。
他嗬了一声,往后一退,大骂:“哪个王八羔……赵,赵狗蛋?”
赵大力长得高壮了,也沉稳了好些,可样子也没变太多,轮廓还能认得出来的,更别说,这还是欺负他最狠的人,哪能认不出来?
“卢金宝,棺材仔!”赵大力的唇紧紧抿着,眼睛眯了起来,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你想怎么样?”卢金宝连忙后退两步,眼神惊惧地看着他。
都是差不多年岁的人,可因为军中生涯,赵大力又学了武,常年锻炼的缘故,这几年个头蹿得飞快,而卢金宝,自小就养尊处优的长大,身材圆润,这几年吃得圆滚滚的,可个头却没怎么长,再加上胖的缘故,看上去就更矮圆了。
这两人一对比,赵大力身材高大健硕,比起卢金宝,那是高了一个半头都有,还有那一身铁血的冷冽气质,也不怪乎卢金宝不胆寒。
听说这小子参了军,当了大将军,难道是真的?
卢金宝不住的吞咽着口水,心里不住打突,怎么办,他是要来找自己算账么?
瞧这小子的手骨捏的,只怕一拳就能把自己打倒吧!
赵大力也不答他的话,只缓缓的向前走,身上那带着血腥的气息,源源不住的散发出来,那是面对敌人时的气势,那是他的保护色。
卢金宝煞白着脸不住的后退,就连他身边的几个小子,也都被吓坏了,抖着腿站在原地,压根不敢上前。
王元儿瞧的仔细,不由担忧地叫了一声:“大力!”她无法说出让他大度的话,当你不知道对方曾经遭受过什么,如何说得出让其大度的话?
当年这几人如何欺负大力的,她也都瞧得清楚,纵然那时年岁小,但几人欺一个,实在不算什么好汉。
“你别过来,别过来,你想怎样,嗷嗷……”卢金宝被他一直逼压到墙边,双手抱着头,吓得嗷嗷大叫起来。忽而,一阵尿臊味顺风而来。
赵大力他们一愣,看过去,却是卢金宝吓得尿了裤裆。
众人都愣了。
刚刚卢金宝还说人家赵大力吓得尿裤裆呢,可如今,到底是谁尿裤裆?而且,人家还没动手呢!
卢金宝感到裆下热热的,也是大窘,掩着脸也不想见人了。
多大的人,就被吓得尿裤裆了,这一幕被这么多人瞧见了,以后他还能怎么见人?
“孬种!”赵大力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身往回走。
有人喷笑出声,卢金宝羞得脸红耳赤,愈发的把头压到胸口上。
王元儿嗔怪的看向赵大力,怎么就唬人呢。
她原本心里也有些忐忑的,怕他和以前一样,记仇,睚眦必报,真要把卢金宝给狠揍一番呢。
不过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样痛快解气?当年欺负自己的人,如今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气势就已经害怕得尿裤裆了。
不过一瞬间,强者和弱者泾渭分明。
“我真怕你会揍他呢!”王元儿笑言。
“他不值得。”赵大力道:“欺负弱者,就是赢了,也不光彩,没意思,强对强,那才是较量,他不是我的对手。”
王元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真的长大了!”同时,亦感概不已。
前世的他,又怎会想到如斯,果然,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你在什么环境下成长,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若是赵大力一直是马贼,那么,即便他本性不坏,长而久之,就会被同化。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我虽然是一个人,但我有官职在身,我不能给将军抹黑,让人说他手底下的人利用职便欺压老百姓。”赵大力解释道。
“可是,你不恨他们么?小时候他们那样打你欺负你,心里没有怨恨?”
赵大力看她一眼,慢慢的往前走,道:“谈不上恨不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自然规律,要怨,只怨当初自己不够强。”
王元儿心头一哽,停下脚步,看着他的后背,眼中微涩。
为了成为强者,那他是吃了多少苦头?
赵大力见她没有跟上来,转头奇怪的问:“怎么不走了?”
“哦,这就走。”王元儿擦了擦眼角跟上。
“左右卓将军他们还没回来,你就先住着,也好歇歇,你是要回你家住,还是在我家住两天呢?要是回你家里住,那就别做饭了,到了点过来我这边吃就是。”王元儿碎碎叨叨的问。
“那屋子不是给你了吗?”赵大力老话重提。
“我也说了那是祖屋,算是根基,将来你要是卸甲归田,也有块地。你可别说,现在咱们长乐镇的地可吃香了,别小看你那一小屋。”王元儿怪道。
“我……”
“是狗蛋吗?是我那可怜的妹子的儿子吗?可叫姨母给想死了,哎哟,我的狗蛋。”
有人哭哭啼啼的向王元儿他们这边扑来。
赵大力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小名,遁声望去,一个胖胖的黑面妇人正飞扑过来,不由双眉紧皱。
这是谁?他不认识。
王元儿则是挑起眉,看着那妇人装模作样的跑过来,嘴角微微勾勒而起,赵大力不认识,她可认识。
这就是当年想来霸占赵大力那个屋子的,自称是他表姨母的胡氏。
第346章 攀亲认戚
赵大力看着那黑面妇人扑到跟前,还想要搂着他,想也不想的就后退两步,冷声喝住她:“站住!”
被他这么一喝,胡氏那脸上的表情可谓五彩纷呈,又被他凛然的气势给一唬,瑟缩了下身子,傻傻的看着他,弱弱的道:“狗蛋,我,我是你表姨母啊,你不记得我了?”
赵大力上下看了她一眼,记忆里全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眉头越皱越深。
王元儿见此,便道:“这位是胡大婶,两年前搬过来的,说是你表姨母,当初也想住在你家来着。”
“我侄子还记不得我不成,用得着你在这攀熟络么?”胡氏没好气地瞪王元儿一眼。
从当初争抢赵大力那个屋子的时候,她和王元儿的梁子就结上了,现在又在赵大力跟前上眼药,这是安的什么心?
明明自己才是狗蛋的亲人!
胡氏想起那个屋子,更是恼火,现在自己一家子都还租着房子住呢,要是有那个屋子,哪要花这个钱?
可是,王元儿势大,最初就有屋契捏着在手,自然没法和她争,尤其这两年,这丫头活得风生水起的,自己更不敢去触她眉头。
现在好了,狗蛋回来了,不是说当了大将军么,那也是有权势的人了,自己还怕了她不成?
想及此,胡氏就道:“提到那屋子正好,狗蛋,你可是把屋子给了她?这丫头手上有你的屋契,是与不是?该不是这丫头作的假吧。”
“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赵大力不喜这女人对王元儿的态度,冷漠地道:“还有,我没有什么表姨母,你认错人了!”
胡氏神色一僵,道:“我,我,你娘亲都叫我一声表姐的,小时候我也来过你们家的,你不记得了么?咋会认错呢?你就跟我那表妹一个模样。”
“我娘已经死好久了,就算是表亲,也亲不了哪去,别说平时,我娘死的时候,你也没来祭奠过,算什么表姐?”赵大力一脸漠然,对王元儿道:“我们走吧!”
王元儿含笑点头。
胡氏看着他们当真就这么走了,脑袋一热,刺人的话冲口而出:“狗蛋,正经的亲戚你不认,偏跟个一肚子坏心的丫头混一起,你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从地里跳出来指责你。”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又指着王元儿骂:“还有你,先是用什么诡计哄得我侄儿把家里的屋子给了你,如今又迷得他连亲戚都不认,王元儿,你安个什么心?”
这话一出,领教过她的蛮横的王元儿还好,赵大力却是不同了,当即黑着脸回转身,冷冷地瞪着胡氏:“你说谁一肚子坏心?”
谁对他好,谁对他有过情分,他年岁不大,但还分得出来,这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人,竟敢这么挑拨?
赵大力怒火腾地烧起,他不喜欢听到别人说王元儿的不是。
他是爬过死人堆的军人,手上身上都染过血,气息比谁都冷厉阴寒,这么一黑沉着脸,狰狞得像来自地狱的魔鬼,把胡氏吓的白了脸,抖动着唇说不上话来,只惊惧地看着赵大力。
“我,我说的也没错,你单纯,可别被人蒙蔽了,你知道她是多有手段的人么?”胡氏结结巴巴的吞着口水道。
赵大力的唇抿得紧紧的,正欲发作,王元儿拦住了他。
“胡大婶子,大力不是小孩儿,他上过战场,爬过死人堆,见识过世面,比你我更清楚黑白是非,他是个会被人轻易蒙蔽的人吗?你未免太小看他了。”王元儿冷笑:“还有,你说我有手段,我可是用什么手段伤害你了?是不给你活路,还是打杀你了?”
“你,你……”
“别和她争辩,不过是无知妇人罢了。”赵大力冷看着胡氏:“滚!”
“狗蛋,我,我可真是你表姨母。”胡氏大叫。
“表姨母?从前我娘死了,你们这些表姨母在哪,我被我爹打得半死你们这些所谓亲戚又在哪?如今才来认亲,当我真是不识细事么?”赵大力一脸鄙夷的看着她。
胡氏的脸色可谓变幻莫测,既尴尬又难堪,再看这周遭围观的镇民,恨不得有条缝能钻到地下去。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跑来了,王元儿认出,那是胡氏的男人和儿子。
“走吧。”王元儿无意再争执,轻言叫。
赵大力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便走。
胡氏不甘,上前两步,想要叫住他,却被自家男人和儿子给拉扯住了。
“娘,不要去攀高了,那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胡氏那叫一个不甘,道:“我真是他表姨母啊,是他娘的表姐啊。”
“那又如何?人家的落魄的时候你不来认,人家发达了你才来攀亲戚,谁认你哟?”有镇民嗤笑。
“可不是。”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胡氏几人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灰溜溜的走了。
……
赵大力走得飞快,王元儿必须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可这下过雪的地,她也不敢跑得太快,只得再后面叫。
赵大力这才察觉她没有跟在身边,回头一看,她正拎着裙摆快步走上来,心里不禁一热。
“没事儿走这么快做啥,腿长就欺负人腿短不成?”王元儿喘着气儿嗔道。
“谁让你吃得少,也才长不高。”赵大力反击一句。
“哟嗬,给你阳光你就灿烂了?”王元儿瞪他。
“走了。”
“怎么,生气了?就为你那姨母?”王元儿连忙跟上,试探地问:“其实,若真是你姨母,你就认了呗,多个亲人也不差。”
“我这样的人哪需要要什么亲人,那又算什么亲人?”赵大力满脸讥讽,道:“你也说了,当初我不在的时候,她就想来占了我家房子吧?如今只怕是听说我长出息了,这才来攀亲,这样的亲戚,我要来做什么?”没得糟心。
王元儿叹了一口气,竟无力反驳。
如此犀利的亲戚,她也不愿意认。
“至亲的亲人也不过如此,更别说那是表上表的远亲了,说是我娘的表姐,谁知道又是隔了多远的呢?我也不是小孩儿,不需要什么亲戚庇佑。”赵大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十分的孤寂落寞。
“莫要如此悲观,人乃是群居动物,没有这门亲,你再认其它的呗。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卓将军这样的兄弟,也还有许多的军中兄弟,你并不孤独。”王元儿安慰道。
提起军中兄弟,赵大力的脸色也才缓了点,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说是兄弟也不为过的。
“那你呢?”赵大力忽然看她,道:“我与你也并不亲,当年了不起就是有那么点交易在,可为何待我这般好?”
他确实有些不懂,虽然房子是给了她,但她也给了自己银子,两人之间,说白了,就是一场买卖交易的关系。
可这两天,她对自己,似是有些好过头了。
“你图我什么?难道你也看我如此长出息了所以才近我身?”
王元儿听到这,想也不想的伸手给他一个暴栗,怒道:“你得了吧,赵大力。当个小千总就了不起了?把人心想得这么坏?我当你啥,还不是当你为弟弟般看待。你要觉得我别有用心,正好,你也回来了,这钥匙还给你,咱两消。”
说着,她把镇北他那个小院的钥匙砸在他身上。
真是气死她了,她是要粘他金糠的人吗?这混小子。
她突然发作生气,赵大力愣住了,见她走远,连忙拾起地上的钥匙追了上去,扯着她的袖子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又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慌道:“我并没有那个抬高自己的意思,也不是说你别有用心,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的。”
“是么?你刚刚可不是这个意思!”王元儿冷笑。
“我就是口不择言,口臭,真的。”他苦着脸,道:“我知道,你如今认识的贵人比我还多,我也知道你认了个了不得的干娘,我这样的小千总,实在称不得什么,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害怕罢了,他自小就缺乏温暖,王元儿不曾给过他什么,可在他爹爹死的时候,她给过安慰,她走的时候,给过银子,那就是温暖。
他害怕这样的温暖是带着其它意思,害怕这样的温暖是假的,他只是害怕罢了。
是的,他害怕,他也是个渴望温暖的人啊!
王元儿看他一个大汉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心中也是一软,噗的笑出来:“好了,我不恼,你也别想太多。”
“真的?”赵大力眼睛微亮。
王元儿点了点头,拍了拍他肩上不知哪落下来的沾上的雪花,软言道:“只是,你也要学着相信别人,不是所有人靠近你都是别有所图的。过去,你那么小,就跟我弟弟一样,如今也是一样,自己弟弟回来了,哪有不高兴的?”
弟弟,又是弟弟,赵大力有些抓狂。
“元儿?”
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涓涓流水似的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