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隐秘
徐氏的病断断续续时好是坏,何儒年再回来看时,眉目间便隐约有些不耐烦。
何家贤自从黄婶的点拨,知道没什么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索性安静下来,只等着成亲,一面细细照顾着徐氏的病。
这日何音兰又来探病,何家慧本来雀跃的身影,随着何音兰一个人下轿,妩媚明艳的面孔便暗淡了下来。
何家贤心里一定,只等何音兰去徐氏房里以后,将何家慧叫到自己房间:“你不太高兴?”
何家慧先是一愣,片刻后强颜欢笑道:“哪有?”
何家贤冷笑:“没看到姑父,所以不高兴了。”
何家慧霎时神色大变,无语轮次,脸色由白变青:“二姐,你……你说什么呢?”
“何家慧,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何家贤不想跟何家慧多费唇舌逼她承认,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姑父是多好的人啊,以前救过她啊,她多么迷恋啊,他们是真爱啊之类的。
在她眼里,何家慧虽然年少不懂事,但是做了小三,就是小三。居然还是自己长辈的小三,可笑又可恨!
小三都觉得自己是真爱,是无辜的,原配和正房才该善解人意让位才是。
这套说辞她听黄珊珊在与陈丽过招时,早就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跟这种举着道德大旗压你,却完全不跟你讲偷别人老公也是不道德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好说。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发展到哪一步。以后他来了,你避开,若是再偷偷摸摸,我立刻回了爹,看到时候是瞒着把你赶出家门,还是东窗事发,你自己看着办!”
“不会的,姐,只要你帮我瞒着,清让会给我一个交代的,他说,只要等我及笄。”
“恩,等你及笄了,黄花大闺女,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去给人家做妾?正房夫人还是自己的亲姑姑?姑侄两共侍一夫?”何家贤冷笑:“你觉得可能吗?还是太相信他对你重情重义?”
何家慧怎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好看的眉眼间便带了哀求:“他有他的为难之处……他喜欢我时,我才8岁……”
喜欢小萝莉!那就更加无耻!何家贤扬扬她寡淡的眉毛,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山盟海誓情真意切,我就这一句,你若是不遵守,好自为之。真出了事,何顾两家,就别在燕州城立足了。”
何家慧见她完全不讲道理,怒道:“姐,你不能这样,你自己婚事不顺,就想拆散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何家贤冷笑的面上都快抽筋了:“他若是真爱你,就绝不对与你私下来往,坏你名节。”
“何家慧,我告诉你,你这个局,是个死结!”望着妹妹悲戚的面容,何家贤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出言点拨:“若是不被发现,你及笄了他娶你进门,你以为那么容易?你把爹娘的脸放在哪里?又把世俗礼法放在哪里?你以何面目立于姑姑面前?被发现了,嫁不出去的是你,连累何家名声的是你,被人指指点点的也是你,他有何损失?”
何家贤越说越觉得顾清让这个伪君子面目可憎:“他既然8岁就喜欢了你,为何又娶了姑姑?为何不为你守身如玉等你长大?”
何家慧忍不住辩驳道:“他见我时,刚与姑姑成亲。他说等我及笄,便休了姑姑……不会委屈我做妾。”只是语气无力。
何家贤见她冥顽不灵,冷笑着不再说话,将另外半句“那又置姑姑于何地?置何家于何地?他大可以顾着你的名节,与你谨守礼节”咽进肚子。只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直看到何家慧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再也说不出什么来,讪讪低下头去。
何家贤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威胁的话她说了,家慧比她更懂古代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章制度,违规后引起的后果她也更明白……这样是最有效的。
只是,家慧以后怕是不会再跟她这样亲昵了。
何家贤咬咬牙,将心里那抹疼惜抹去。她何尝不想家慧有个美满的结局,若是别人,两情相悦,她定会拼劲成全。
可对象是顾清让,是他们的姑父,是长辈。更何况,顾清让的人品,她本就不信。能够对亲外甥女下毒手,一掌劈死了的,能是什么有良心的好男人?
他们之间,一点携手的可能性都没有。何家慧除了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何家慧活泼任性一点,但是一直在男女大妨上也算过得去,除了偶尔的口无遮拦,清白她倒是不担心,家里也没地方让她失身。
瞧着何家慧冥顽不灵一脸仇恨自己的模样,何家贤脑仁有些疼。何家慧这是打定主意,等及笄了要嫁给顾清让啊。
难道这个社会,竟然允许姑侄前赴后继共侍一夫?她有些疑惑。
跟黄婶聊天时,何家贤东扯西拉便捡了这个话题来说,却听黄婶震惊的连声叫着作孽***说她活了四十几岁,是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过。
那家慧与顾清让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其实何家慧现在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幸福中,压根都没有想过将来。顾清让跟她说的是,姑姑何音兰因为生涛儿时难产,伤了根本,成日里脾气古怪不好相处,等何家慧及笄,就把何音兰休了,带着她和涛儿远离燕州城,再不与人来往。
私定终身,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是多么刺激而又梦幻的幸福。
顾清让能为了她放弃所有,她为何不能?又为何不信他?
自然,她与顾郎的约定,谁也不会告诉。
何家贤的多管闲事,又完全不给她替顾清让辩驳的机会,让何家慧有些愤恨。
何儒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何家贤瞧着,便捡了一日进去,先奉了一杯茶,笑眯眯的拿着一篇自己写的文章请何儒年指教,那文章是她从原主写的札记中找出来的。
何家贤以前很好读书,也爱作文章,每年春闱,秋闱的试题,何儒年回来念叨了,她都会作一篇,前半部分都有何儒年的批注,字里行间,很得何儒年的赞同。
后半部分想来是自她及笄后,便干干净净的,再没有批注了。何家贤猜想何儒年并没有看过,因此才打起了主意。
虽然文言文晦涩,但是有高中三年学习的底子,她大部分还是能看懂,发觉有些文章论点新颖,言辞准确,便挑了去年作的秋闱试题一篇,又按照平时写命题作文的形式加入了一些自己的观点,洋洋洒洒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待文成之后,按照古代的语言习惯,一字一句的硬翻译成文言文。
何儒年认真瞧了一遍,指点了几处,夸她大有进步。何家贤趁机道:“是父亲教导的好,只可惜我一介女儿身,不能上考场为家里挣个功名。”
这也是何儒年心里的遗憾,他重重点头叹了一口气。
“如今,只能寄望别人了。”何家贤问道:“我瞧着黄公子昨日来与母亲请安,倒是个好苗子。”
黄缺读书是不错,脑筋灵活,一点就通,何儒年叹口气:“可惜品行不好,不尊师重道。”
“黄婶与我说了,黄公子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里反思,觉得对不起老师。”何家贤想了想,看何儒年一脸可惜的模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亲不是常常这样教导我。”
何儒年面色一变勃然大怒:“你为了他求情?”
何家贤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何儒年是怕自己与黄缺太熟稔,忙道:“是黄婶求女儿,女儿不忍心……念在她二老侍奉咱们家多年,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若是黄公子再没有出息,她二老晚年凄凉……”
二十二章 争抢
何儒年神色愣了一下,顷刻间显示出些许愧色来,袖子一拂就要走,徐氏赶紧拉住他,小心陪着笑脸说道:“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
何家贤越发心疼徐氏,瞧见徐氏连连向她使眼色,不忍心叫她难堪,便低头走了出去。
何儒年这才心中微微松快一些,他本就对徐氏愧疚,只是碍于男人的面子,不肯认错,此刻见徐氏在女儿面前顾全他的威严,忍不住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委屈了你,毕竟你我快二十年的结发夫妻。以前只是想着先瞒着你,并无什么不好的想法。可如今春娇肚子大了,时不时闹一闹,为夫也头疼的很。”
何儒年忍住没说的是,养一个外室,开销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平日里家务都是徐氏打理,他根本不知道维持一家人的体面,穿衣吃饭要多少银两。
徐氏点点头:“我省得,前几日只是想不通,如今通透了也明白老爷的苦衷。我没能为老爷生个儿子,也是对不起何家祖先,更累得老爷在大伯和娘面前头也抬不起来,是我不该闹。”她顿一顿,片刻才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个月贤儿就要出阁,我瞧着她也不会此刻就生,为了不累及贤儿名声,老爷可否缓一缓,等贤儿出阁后再接进来,毕竟她嫁的是那样的高门大户?”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何儒年倒是没想到,急忙点点头:“你的心思是好的,我瞧着可行。”
徐氏又慢慢说道:“贤儿的嫁妆也理得七七八八,除了方家送来的聘礼,给咱们的就留下,其余的一概陪嫁回去,另外……”她打开箱子,给何儒年过目后,才踌躇说道:“我想把西郊那个庄子陪给她,毕竟,除了那个略微有些分量,咱们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何儒年犹豫着,这庄子是当年分家的时候留的祖产,是家里的根底,若是没了,家里就少了很大一个进项。
徐氏又道:“方家那种人家,进门若是手里不大方,不说姑嫂婆公,就是丫鬟婆子也是不拿正眼看人的。贤儿的性子又像你一般耿直,嫁的还是庶子,若是执拗起来,愈发没有立足的地方,只怕连下人都使唤不动。”
何儒年想到好端端的知书达理的姑娘,却要嫁与青楼女子生的庶子,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安。他不断说服自己方家有的是荣华富贵,却也改不了骨子里文人轻商的自傲,渐渐的觉得愧疚起来,便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忍辱负重好言相劝,无非也就是为这两桩,见何儒年答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下来的一个月,何家贤似乎也接受了要嫁人的事实,在家里跟着徐氏学做女红,虽然手脚笨些,也慢慢跟得上,只是太伤眼睛。
她那日受徐氏的感动太深……娘亲的委曲求全,到头来竟然全是为了她的体面。她没有理由再闹——她怕何儒年迁怒徐氏。
更何况,黄婶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点出一个事实——她唯有自己过得好,才能有能力照拂徐氏和家慧。不然,等家慧也出嫁后,春娇若是生了儿子,何儒年又是只顾面子不讲情理的人,徐氏只怕晚景凄凉。
夏日渐渐到来,身上的缎面褂子也换成薄衫,只是料子却没有去年的旧衣裳好了。何家贤心里明白,徐氏想着方家的阔绰,怕自己被人轻看,家里更是节衣缩食为她添妆。
她心里很是忿忿不平,家里的几个人都紧衣缩食,凭什么爹爹还拿大笔的花销在外面养着春娇?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氏管着家呢,都没说什么,自己说了,只能平白提起徐氏的伤心,让她心中郁结。
只是一旦起了情绪,便忍不住跟何家慧嘟哝。何家慧哪里是忍得住的性子,便在何儒年回家吃饭时,故意在饭桌上挑三拣四的哭穷,梨花带雨好一顿讽刺,惹得何儒年大怒,将她狠狠斥责一通。
何家慧满面的妆都花了,哭泣着说道:“总归爹爹是一心盼望那个儿子的,何曾心里还有我的位置?”说着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就要离席。
何儒年怒道:“反了你了!”直气的吹胡子瞪眼,额上青筋爆出。
何家慧被这一吓,面上忍不住讪讪的,眼泪也止住了,抽泣都渐渐停,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双手局促不安地在底下揪着衣襟,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要滴出血来。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何儒年才缓和了些情绪,自顾自将碗筷放下,愤怒而去。
何家慧这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进徐氏的怀里:“我不想在家待了,我要出去。”
小女儿从小就在何儒年手上受了不少委屈,徐氏心知肚明。偏她的性子又耿直率真,惯不会哄人开心,更加惹的何儒年怒气冲天。
“也好,你暂且出去住一阵子,等你姐姐快出嫁了再回来。”徐氏瞧着只怕春娇进门前,何儒年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为避免父女二人再起冲突,只得隔开。
“恩,我要去姑姑家看涛儿。”何家慧将眼泪低着头用手绢擦了,翁着鼻子说道。
何家贤顿时心里警铃大作,生怕徐氏答应。
因此不等徐氏开口说话,何家贤脸色一凛:“姑姑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吵闹的性子,不若去舅舅家,外祖母针线好,你跟着她去学了做针线,也好跟爹有个说法”。徐氏狐疑的瞧了何家贤一眼,却也没说不同意的话。
何家贤瞧着何家慧闷闷不乐答应的样子,终究是放了心。
舅舅家在燕州城辖的镇上,离这里有四十多里路,马车也要走上大半天,何家慧这一招算是白使了。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除了黄缺偶过来请安,何家贤知道他又回了何儒年门下跟着读书,心里多少宽慰。
黄缺消息灵通,人也脑筋活络,若是真的能有出息,日后能够照拂徐氏一二。若是没有出息,她也没什么损失,只当还了他的人情。
天气一日似一日炎热,六月二十五这一天,是何家贤的生日,因着婚事将近,并没有怎么操办。一早徐氏起来给她煮了一个荷包蛋并一碗长寿面,又受了黄婶黄伯的恭贺,打发了红包,就算过去了。
何家慧送了一支镶蓝宝石的珠钗,何家贤笑嘻嘻的收了,姐妹两个心照不宣。
到了晚间,何儒年吃完饭后,给了何家贤一只狼毫笔做礼物。因着今日回来的早,徐氏便请他进屋去看给何家贤的嫁妆,说是前两日刚备齐。
何儒年满意表示同意,这几日春娇直喊着身子太重,没有胃口,连续让他陪了两日的晚饭,回来也都很晚了,直接洗漱了睡觉,徐氏一直不得空给他过目。
只是看完嫁妆,何家慧面色当时就变了,粉嫩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死咬着嘴唇没出声,片刻后脚一跺就大步超过父母,往自己房间走去。
何儒年顿时就变了脸,指着何家慧怒道:“谁惹你了不成,这样的脾气,没一点淑女的样子!”
何家慧不开心,她知道徐氏要把家里的田庄陪嫁给二姐,轮到自己时,恐怕不剩下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是委屈的一方,偏爹爹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她,愈发憋屈,带着哭腔说道:“我要什么淑女的样子,左右不过是给人笑话罢了。”徐氏急忙打圆场道:“这是哪里的话,好端端的谁要笑话你?”
何家慧面色通红,可见相当生气,她眼神远远投过来瞧着何家贤:“家里的一点子产业都给了二姐,到我了就孤家寡人嫁过去,不是让人看轻了笑话是什么?”
何儒年听到她还没定亲,就已经议论上嫁妆的无耻作派,愈发生气:“嫁妆本是我跟你娘爱给多少给多少,于你有什么相关?这就轮得到你说话?”说罢嫁妆也不看了,袖子一挥就往门外面走去。
何家慧冲何儒年的背影道:“好一个慈爱的父亲,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当咱们都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吗?”
二十三章 原主
何儒年的背影一滞,到底头也不回。何家慧本待还有话说,见何儒年不理,一下子没了斗志。
徐氏面色一颓,方才还算正常的仪态就显出几分无力来,指了指家慧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哇”的一声哭着跑回房间去了。
徐氏只能返回饭厅,叫何家贤坐了:“嫁妆这样私密的事情,娘跟你说,便已经不合规矩了,怎么还又告诉家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嫁妆这样分配,何家贤明显是占了大便宜,怎么会跟何家慧说,急忙摇头:“不是我说的。”
心里暗暗着急,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办法解释。徐氏显然也是不会说的,那就只有可能家慧无意间听去了,已经耿耿于怀,今日听见嫁妆,便发作起来。
何家慧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明年出阁,家里的陪嫁定然不如自己丰厚,这会子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家慧今日的气,只怕是白生了。她素来知道何儒年的为人,他既然已经决定厚此薄彼,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对大伯家的两个堂哥是这样,对徐氏和春娇是这样,对自己和家慧也是这样。
她只站在家慧门口,等家慧红着眼眶出来打水洗脸时,小声说道:“姐姐一定努力,等你出嫁时,拿银子回来给你添妆。”她听说方家主子都有月例银子,攒一攒总可以。
何家慧红着眼睛一笑,居然有些妩媚的迷蒙水汽,惹得她心里一阵怜悯:“是吗?”她顿一顿又说道:“姐,你说都是同样的女儿,为何爹爹总偏爱你呢?”语气里说不出的凄凉。
按照徐氏的安排,若不是因为她嫁的是方家,她的嫁妆,也会和大姐何家淑,三妹何家慧一样多。
现如今,本来均分的财产,大部分归了她。
何家贤愈发心虚,她这个冒牌货不仅分了何家慧的宠爱,如今因为方家的婚事,还占了她的嫁妆,面上就露出一副很不安的神情来,嗫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家慧瞧着姐姐尴尬的神色,心里一软,情知爹爹不喜欢她,并不全是因为二姐的过错。而嫁入方家的情由,她前一段时间,从顾清让口中猜到了三分。只是顾清让再三叮嘱她不许说出去,她自己也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现在她清楚看见姐姐眼里的愧疚,知道姐姐是一心为她,又想起那些缘由,心里便又软了三分。
六分的心软,加上何家贤表现出来的心虚,居然让何家慧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快感,她点点头:“我并不是爱财的,不过是觉得爹娘偏心罢了。也好,姐姐只要不再管我和姑父的事情,嫁妆我也不争了。”
何家贤一时被她的条件噎的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家慧并不是真的要闹嫁妆,只是借这个由头跟自己谈条件,因此默然说道:“你不再与他见面,我自然是不会管的。”
何家慧早就猜到跟这个满脑子只有礼仪廉耻的二姐说不通,早就有心理准备,想着她出阁了哪还有机会日日回娘家看着自己,也就不再字眼上纠缠。瞧着何家贤只有怜悯,并不复以往的带着敬爱与嫉妒的复杂情绪。
何家贤自然是不知道,顷刻间情势已经起了变化,自己在妹妹心中,是更需要同情的那一位,她仍旧有些不安心,想去拉何家慧的手。
何家慧不着痕迹的避开,亲昵的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爹爹其实说的也对,你知书达理,去了方家肯定算计不过那些大宅院的女人们,到时候姐夫护着你还好,不护着你,身上又没有银子,岂不是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她顿一顿:“只是爹爹未免太过分!”
说这话就算是通情达理了,何家贤放下心来,心里默默的想,不管如何,到何家慧成亲时,定要弄出大笔的银子来给她陪嫁,哪怕是卖了这个庄子都行。
她并不会此刻不分情由的非要把庄子留在何家,毕竟方家的富贵她也听说过;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复杂生活,她还是何然然的时候,也在电视上看到过。更遑论经历了父母失败的婚姻,她情知,女人要想不看人眼色,不低声下气,必须要有钱,必须经济独立。
古代女子没办法做生意,经济独立便只有靠嫁妆。
说起来,为了自己这一世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她到底是有些自私的,亏欠妹妹一些。
两姐妹正说着话,黄婶已经来唤她们,说是方香铺的掌柜又派人送了一些礼物来,贺二小姐生辰。
何家慧神色越发促狭,心思顷刻间百转千回,只是不能说,看何家贤的眼神,就愈发带着怜悯与轻视。
何家贤没有察觉,皱着眉头不说话,那掌柜的说了一些贺语便告辞,神情因着未来少奶奶的冷脸有些讪讪的。
这次不仅有胭脂水粉,甚至还带了一些珠宝首饰,并不十分贵重,样式却有些眼熟,是何家贤上次擅闯方香铺是见过陈列的。
脂粉和首饰照例都归了何家慧。徐氏脸色才好看了些,私下对何家贤说方二少爷许是个有心的,何家贤不置可否,为了宽她的心点头称是。
晚上何家贤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总觉得事情透着一抹奇怪,偏又说不上来。
梦里,她看见了妈妈陈丽。
房子还是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陈丽正笑意盈盈的拿着一张硬卡片来回看,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朵花儿:“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又是我们然然的生日,大学录取通知书也送来了,真好啊,真好,妈妈总算有点盼头了!”
何家贤很是诧异,顺着陈丽的眼神看过去,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般目瞪口呆?——自己正坐在桌子的另外一端,冷眼瞧着喜不自胜的陈丽。
自己并没有死?还是已经穿越回来了?她想动一动,手脚却是麻木的完全动不了,想张嘴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嘴巴却像是被摁住了张不开……
此刻,画面中的自己——何然然转过头来,面色冷漠,一脸高傲。
这副面孔明明就是自己,怎么神情完全不同?冷漠是常有的,可是那通常是带着自卑的假清高,而不是眼前这位少女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完完全全的不屑之感。
何家贤只能看着这诡异的画风。
画面上的自己像是很无所谓,只端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陈丽高兴。
她的姿势很别扭,偏说不出的优雅好看,很像一个人。像谁呢?她的大脑无法思考,根本想不起来。
只见陈丽高兴了许久,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她强制忍着悄悄擦掉了,故作坚强将录取通知书一把拍在桌子上:“不行,得去找你爸要学费。”
画面中何然然波澜不惊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她面色尴尬,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又闭上了嘴巴,半响才起身往外走。
陈丽大叫:“你去哪儿?”
何然然头也不回:“母亲方才不是说要去找父亲要钱?”
陈丽呆住,片刻后才笑着道:“真是傻孩子,我的话又不是圣旨,哪有说走就走的。只怕贸然去要,那个狐狸精又要阻拦,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你忘记了,上次就是因为那个狐狸精,咱们要钱不成,反倒害你摔了一跤,差点摔成脑震荡,昏迷了好多天才醒过来,吓死妈妈了。你这一跤让妈妈发觉那个狐狸精太多心眼,咱们不能再硬碰硬了。”
顿一顿,陈丽似乎还心有余悸,拍拍胸脯:“你就别去了,妈妈去要。你放心,他若是不给,妈妈不会再纠缠的,到时候另想办法去借都行,横竖妈妈一定会让你好好上学。”
何家贤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感慨,陈丽因为直来直去的硬脾气,吃过很多暗亏,屡劝不改。如今因着上次的事件,知道动脑筋隐忍做事,着实不易。
何然然听见这话却轻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很强烈的不屑:“母亲何必怕她,她不过是父亲的妾室,如今钻了空子扶了正,倒得志猖狂起来。下人眼里没有尊卑,家里必遭灾祸,父亲一时被她蒙蔽,总会醒的。”
二十四章 逆袭
陈丽面上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大概是习惯了女儿醒来之后常常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意思她却又听得懂,而且很喜欢,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我与你爸爸已经离婚了,你不要这样说。”眼里的欣慰却是无论如何掩饰不住。
何然然面色不忿,嘟了嘟嘴,没有反驳陈丽的话,说道:“既然已经考上大学,母亲该打电话通知祖父祖母才是。”
自从离婚后,陈丽对以前的公公婆婆从来没个好脸。老两口倒是对何然然的还不错,觉得她聪明又乖巧,却因着陈丽的阻碍,与孙女见面少之又少,对这个前儿媳妇也恨上了。
只是上次何然然摔晕过去,因陈丽经济拮据,医药费基本是老两口给的,何然然记在心里。
偏陈丽为公婆没有阻止黄珊珊进门心有怨恨,一直不怎么待见他们的热情。这阵子因为女儿口中时时刻刻念叨着孝道,百善孝为先之类的话,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些。
此刻听女儿又提起,虽有不悦,却也拨通了号码把手机递了过去:“你跟他们说。”
何然然便接过电话,并不十分利索的叫了爷爷奶奶,说了考上大学的事。二老电话那头开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断地恭喜她,夸她有出息,又说要看录取通知书,请她出来吃饭。
何然然正色说道:“如此多谢爷爷奶奶,只是我必须得带上母亲,天下间没有女儿吃独食,把母亲一个人晾在家里的道理。”
何父何母与何然然接触甚少,见她文绉绉的说话,还以为是高兴坏了,故意拽文显摆呢,顾不得她的言外之意,点头道:“可以,可以。”两边又约了时间地点,何然然便挂了电话,招呼陈丽准备出门。
陈丽却不太愿意去参加。“他们又没有请我。”
何然然义正言辞:“母亲,即便你与父亲和离,祖父祖母也是你的长辈。长辈邀约,岂可推辞!”
陈丽竟然无言以对,只得不情不愿地进屋换衣服。
待二人到了预定的酒楼,发觉不只是何父何母,居然连何书礼也在列。
何然然并不觉得尴尬,上前大大方方的叫了长辈,又恭恭敬敬喊了父亲。
何书礼显然是被女儿的恭敬吓了一大跳。自从上次何然然出事住院,何父何母将他大骂一顿。黄珊珊更是不许他去医院看女儿,在家里哭闹,抱着儿子要死要活,他无暇分身,便没去见,只每天从父母口中打探消息。
今儿个听父母报喜,忍不住一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女儿变化这么大。从前虽说也是不声不响,总低着头,表面乖顺,他却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不服气。
可现下,却是由外及里的尊重。相比于以前女儿有求于他时,客气的疏离,眼下这种感觉让何书礼很舒服。他看一眼陈丽,发觉她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过来的,因着女儿考上大学,本来因为辛劳与不甘造成的憔悴枯萎的面容,也散发出平常见不着的光彩来。
一时有感慨万千,却又偏不能诉诸于口,只嗫喏了几下,才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记着呢……只是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这个便给你吧。”顺手拿出一个礼盒放在桌上,看上去是首饰什么的。
何然然很自然的收下并道谢,也不拆开。何父何母笑着说道:“爷爷奶奶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呦。”
何然然温和笑着:“爷爷奶奶说哪里话,长辈有心记着孙女儿的生辰,便已经是大恩了,何谈还要送礼呢。”眉目间并没有一丝不高兴的情绪。
何家人瞧着她颜色如常,一时心有愧疚。孙女儿的生日,其实他们是忘记了的。何书礼尤其难受,他刚才送的礼物,可能并不适合女儿。是黄珊珊叮嘱他一位出差去美国的客户,帮她带的奢侈品,他刚才在公司收到,还没回家呢,就接到父母报喜的电话,一时心急,直接过来了。
说话间才记起今天也是女儿的生日,顺手就拿了出来,不管如何,这礼物到底贵重,也算是一点儿心意。他本不希望女儿记恨自己。
他也看出来父母也是明显忘了的。可是女儿乖巧孝顺,言语间都是对长辈的恭敬,并没有任何不满之处,这让他愈发内疚。
吃饭时,何然然并不说话,只认真瞧着几位长辈爱吃什么菜,便不动声色夹了过去,又盯着何书礼的酒杯,待他喝完就及时斟上,动作优雅大方,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仿佛她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惹的几位长辈不住点头,陈丽瞧着虽心有不忿,觉得他们哪里配女儿这样服侍,只是想着此番来的目的,暂且忍下了,何况,女儿讨好何家人的时候,并没有落下她,也是时时轻声细语问她吃得可好。
夸奖了何然然,何书礼几杯酒下肚,瞧着年迈的父母欣慰的神情,许久不见的笑容从他们咧开的嘴角,舒展的皱纹流露出来,是发至内心的老怀安慰,心中不由得一动,豪气万丈说道:“爸妈,然然的学费你们就别操心了,就你们那点儿退休工资,留着自己用吧,我女儿的学费,我这个当老子的不出谁出?”话说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待陈丽和父母的诧异而惊奇的眼神投过来,他顷刻间想到回去黄珊珊肯定又要吵闹,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拐弯一下,比如改口说负责一半什么的。
何然然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剩下的话堵在口中,再也嗫喏着说不出来。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然然,你好好念书,别说本科了,就是你以后要念研究生,博士,爸爸也会供你!”
因为他话说出口的当儿,何然然起身,提裙,十分自然的给他跪下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一双清亮高傲的眸子直勾勾望着他,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来自血浓于水的信赖。
于是后面的诺言更沉更重,他突然觉得,这些钱花的很值得,何然然此刻的话,响在他耳边,让他感觉到“生女如此,夫复何求?”
何然然在听见何书礼要给她付学费时,面上露出喜色,却并不十分明显,她起身走到包间的空地上稍微远点给何书礼行了一个跪礼,倒把他吓了一跳,愣了半响,急忙起来去扶:“这是爸爸应该做的,你怎么……”
何然然就着他的手起身,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也微微有些诧异,闭上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才流利说道:“女儿这一跪,并不是感激父亲要为女儿出学费。父母生养,本是天经地义,女儿受之无愧。只是从此女儿要去别的地方念书,不能侍奉于双亲跟前,有失孝道,此后山高路远,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承欢膝下。因此先行跪拜,愿父亲身体安康,爷爷奶奶福如东海。”
这一番话说出来,何父何母和何书礼既感动又惊异,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觉得她说的怪里怪气,却又十分有道理,非常受用。
陈丽有些习惯了她近段日子的怪异言行,此刻才轻声解释说道:“孩子喜欢读文言文,高考完后更是成天在家读古代的书,大概是受影响太深了,竟学这些古人行径。我平时打几份工,没时间管她,等发觉时,就已经成这样了。”说起来又内疚又自豪:“别说,她喜欢古文,很有好处,你们知道吗?然然高考作文是用文言文作答,是全市唯一一个满分作文呢。”
当时连他的语文老师方老师都到家来,对着她夸然然夸了几个小时,说她虽然住院影响了学习进度,没想到出院后进步神速,特别是在语文上,每次模拟考,基本就没有丢过分。文言文上的造诣更是连许多老师都自叹不如。
二十六章 斗三
黄珊珊已经被骂的很皮实了,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听了也只是轻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改了性子,能够温柔说话了呢?怎么还是以前的泼妇样子?”要论挑唆,十个陈丽也不是黄珊珊的对手:“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住口!”一直闷声不吭的何然然突然怒斥一声,吓得全场一大跳,黄珊珊也下意识噤声。何然然转过头对何书礼说道:“父亲,母亲跟你夫妻一场,又是结发的夫妻,您就看着阿姨这样侮辱她?”
何书礼一时愣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答。
何然然瞧着他的表情,攸地发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稍微定定心神,眼珠子转转,闭嘴不言。
何母却是听明白了的,一心要为孙女撑腰,大声说道:“然然这话说的是,到底陈丽是先进的家门,就算离婚了,她又没碍着你什么,也不该辱骂她!”这话是对黄珊珊说的。
黄珊珊刚才突然被何然然这个小女孩将了一军,心有不甘,回过神来,听见何母居然毫无根据的就维护前妻母女,越发生气,怒道:“又不是古代,还讲究什么先进门后进门,她既然已经离婚,就不是何家的人了。”
何然然听见“古代”二字身体小幅度一震,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突然冷笑起来。她五官本不是特别出色,只举止仪态还算优雅,加上养出来的冷漠性子,此刻颇有几分清凛孤寒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冷眼瞧着黄珊珊,气势很大,带着不屑与轻慢,似乎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你既然提到古代,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应该庆幸生在现代,要是真在古代,你一个小妾,不过是个奴婢下人,我身为何家的嫡长女,说你都是给你脸,自该躲在一边偷着乐才是。按照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你有什么资格愤愤不平,在这里啰嗦!”
几句话一出,语惊四座。何家人再次面面相觑,集体石化,唯有陈丽在一旁大声喝彩道:“然然说得好!”女儿这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说的真是精妙。
说完拉着女儿得意洋洋的斜眼瞧着黄姗姗气急败坏,化得精细的妆容微微扭曲,片刻后梨花带雨:“小姑娘嘴皮子这样利索,真是没有教养,我好歹也算是她的继母……”嘤嘤地掩面哭起来。
何父何母虽然觉得何然然说话气势滂沱,掷地有声,却也觉得没什么道理,此刻见黄珊珊哭了,忍不住劝道:“她一个小孩子,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起来,你也算她的长辈!”
这便是劝黄珊珊退让一步了,也算是借着身份差距,给黄珊珊一个台阶下。
何书礼此刻也回过神来,他今日被女儿满口尊卑孝道唬得一愣一愣的,思维不自觉得跟着走,觉得女儿说的颇有道理。
特别是她说浩浩那一段,若不是为了有个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他何必跟陈丽结婚好多年因为没有儿子而耿耿于怀呢。
女儿没有争夺家产的想法,反而觉得一切都该给儿子,光是这一点价值观,就比陈丽和黄珊珊,都要深得他的心。
毕竟,黄珊珊只是因为儿子是自己生的,才觉得一切都要浩浩来继承,若是她也生个女儿,保不齐一样会为女儿争家产。
此刻何书礼看着一脸正义的女儿,真是喜欢得紧,不由自主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就是,好好的喜事,被你闹得像个什么样子?”
黄珊珊知道今日何然然考上大学,她再坚持闹下去,只怕到时候气氛差了,还是要怪到自己头上。她可不是陈丽那种耿直的蠢货!
心有不甘的嘟着嘴走近何书礼:“我这不是恰好听到了嘛,当然生气!妈妈说的对,我说起来还是她的继母……长辈自然不该跟一个小辈计较……我刚才在气头上……”
她话还未说完,何然然已经冷飕飕丢过来一句话:“继母?你又不是父亲母亲和离以后明媒正娶的,不过是在母亲还在时进的门,充其量是姨娘扶正,这样的身份,别说要在母亲面前行妾室礼,好好伺候着立规矩,就是我,你也要明白,我若是站着,你就不能坐着!也好舔着脸说是我的继母,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尊卑……”
黄珊珊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理智,顷刻间因着这几句话全数崩溃,这番话直接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像是给陈丽提鞋都不配的样子。
她细白粉红的脸被气得一阵绿一阵青,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突然看到桌面上的礼盒,上面的LOGO她可是认得得,面上的喜色还没露出来,又瞧着放在何然然的位置上,有些不明白,却也抱着几分希望,能就此有个台阶下:“书礼,还是你对我好,我不过顺口一提,你就让皮特帮我带回来了,国内可买不到……”
何然然瞧着何书礼尴尬的神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却又偏装作不明白:“爸爸,那不是特意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吗?”
黄珊珊脸涨成紫色,怒目瞪着何然然,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终于抽抽嗒嗒发出声音的哭泣起来。
浩浩见妈妈不像刚才那样捂着脸偷偷开了指缝冲自己笑,而是真的哭起来了,几步就冲过去对着何然然的腿连踢了几脚,:“叫你欺负我妈妈,叫你欺负我妈妈……”
他长得壮,力气又大,下手也狠,何然然立刻疼的蹲下身来,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陈丽急忙抱住浩浩,不顾他用劲挣扎,只死命控制着不许他再动手,又问何然然怎样?
黄珊珊又大声哭泣起来,只说陈丽一个成年人,欺负浩浩一个小孩子,包间里顿时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何然然勉强站起身来,不管身边混乱不堪的局面,只对着何书礼说道:“父亲,我就说过,妻不贤,毁三代。你看她教出来的好儿子,连长姐都敢打,下手又重又狠,只知道维护他亲娘,日后还能把爷爷奶奶爸爸等长辈放在眼里?到时候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丢了名声失了脸面,您可别后悔。”
说着看一眼陈丽:“母亲,我们回家吧。”便再也不看何家人一眼,扶着陈丽一瘸一拐的走出门,何浩浩犹自不爽,还想扑过去打何然然,已经被何书礼一把抓起胳膊,往边上一推,对着黄珊珊怒道:“把你儿子管好!”
说着跟了出去,包间里只传来外间何书礼的说话声:“现在坐公交车太热,别把然然弄中暑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二十七章 成亲
何父何母也跟着走出去:“然然受伤了,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这么热的天,别发炎了才好。”
留下还在嚎哭的黄珊珊母子。
片刻后,只听见包间里尖锐清脆的一声响,一个玻璃杯碰在雪白的墙壁上,裂成碎片迸开来,稀稀拉拉泛着灯光砸在地上,伴随着浩浩被吓得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
这一声响也让何家贤冷汗津津的从梦中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还是灯笼罩着的烛火,青色的床幔……鼻尖是女子闺房的书墨香以及白日晒过的被褥上阳光的味道……
原来并没有回魂,自己还是在这里。
何家贤再也睡不着,披着衣裳穿了鞋走到庭院,心中百转千回,却又空无一物。惆怅许久,才叹一口气,过完今天,她就十六岁了。
而何然然,就满了十八岁了,是可以成年独立,不再依附于任何人生活的最好的年纪了,她盼了许久,没有等到。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像是真真切切在另外一个时空发生,那个女孩,穿着自己的衣服,住着自己的房间,考上了自己想要的大学,叫她的妈妈母亲,叫她的爸爸父亲,说着晦涩难懂,却又字字珠玑的话……
何家贤被夜里的寒气刺的浑身一个激灵,连续打了好几个冷颤,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隐约明白一种可能,却不愿意相信……
梦境纠缠了何家贤好几天,她刻意不去想梦境中的事情,却又无法摆脱心魔。只一个人安静不做事的时候,梦里何然然的说话作派,娴静却厉害的举止言行,常常让她心惊胆战,她觉得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如是迷迷糊糊地过了大半个月,食不知味,神情恍惚,徐氏很是担心,怕她到底因为婚事嫁妆这些琐事的不称心有了心结,却又无可奈何,只没事寻了话头来安慰她:“家慧只是发脾气罢了,历来姑娘们的嫁妆都是父母给的,哪有自己要的道理,这规矩她是懂的。她就是一时气不平任性些,倒不是什么贪心的人,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倒是你爹说我糊涂说的对,娘被那春娇一气,居然就跟你讨论起嫁妆来了,实在不该,你要是难受,就气娘好了,别气家慧,家慧还小,过两年懂事了再说人家,也许家里就攒下家底来了呢……”
何家贤瞧着徐氏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乱和了下来,又经过这长时间的消化,梦境渐渐也淡了,偶尔也会想起去琢磨,渐渐的也琢磨明白了。怕徐氏担心,开口说道:“娘说的什么话,你自然只是真心为女儿打算的。家慧那里,到时候我自然想办法给她体体面面的添妆,娘你别着急就是……”
何家贤跟徐氏了解了不少古代的规矩,知道嫁妆就是出嫁女儿的私房钱,到时候她就算愿意全数拿来给家慧添妆,她的婆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家慧,她实在担心……
如此忧心忧虑的在徐氏孝顺公婆,服侍小姑,遵从夫君的念叨中混到出嫁那一日,三更便被人从床上叫起来,悉悉索索的开始装扮。
在一旁帮忙的有姑姑何音兰和大姐何家淑。
何家淑长得很清秀,身量苗条,带了十两银子给她添箱,话不多,但是神经很脆弱,时常沉默不语。
何家贤与她根本无交集,也就不甚在意。
等脸上姹紫嫣红画得估计徐氏都认不出来时,便开始梳头发,一鼻子的桂花头油味道。也不知道梳了多久,头重的都抬不起来了,才有徐氏立在门口,泫然欲泣。
何音兰走了进来,拉了她:“哭啊。”
何家淑也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又对何音兰道:“姑姑别催二妹。”是个体贴的人。
何家贤知道有哭嫁的习俗,见何音兰催的急了,只得酝酿眼泪,想到前世的妈妈陈丽,想到自小孤苦伶仃,颠沛流离,看人眼色,没有爸爸小心翼翼的日子,心头涌上一阵阵酸苦,眼泪就流了下来。
待往后又想到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自己在梦境里面却又没有死,还考上了大学,陈丽并没有失去女儿,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想想又抽抽嗒嗒的止住了。
徐氏却已经因为何家贤前面的招惹,大声痛哭起来,何音兰只得又跑去劝她。
待母女哭完这一场,引得出了房门,何家贤又被指点到外间给祖母,父亲,母亲磕头。
她这才第一次见到何老夫人。知道在这个孝字为准的社会,这位面目慈爱,眼神却坚定的老人,是何家的权威。
不用一点儿心理建设,就恭恭敬敬跪下去磕头,又受了何老夫人的叮嘱,让她心里一热:“贤姐儿,出嫁了不比在家里随意,凡事多想想再做,稳妥些总没错。”何家贤点头称是。
老夫人又说道:“虽然方家家大业大,但是若是欺负了你,祖母也不会看着,你父亲做不得得主,你自可打发人来回我,祖母绝不会让人委屈了你去。”这话掷地有声。
何家贤又点头应是。
她知道何老夫人当初不许何儒年下场应试,后来分家时铁了心要跟老大过,并且说过绝不会管自己家的事情,除非是何儒年去求她管,因此,何家贤穿越过来后,从来未曾见过。后来遇到春娇的事情,因着关系疏离,家里所有人都没人想过去请何老夫人来做主。
徐氏告诉她,爹对祖母一直难以释怀,是很矛盾的感情。一来祖母住的院子荒废了那么久,何儒年从来不命人打扫,也不许人擅动。平日里虽不去大伯家里请安,逢年过节的孝敬礼却也从不肯少半分。偶尔她不小心提到勃然大怒,却又时常喝醉了念叨祖母以前对他的疼爱。
母子二人,从不见面,却似乎又从无嫌隙。就连自己出嫁,祖母虽来了,面色坦然,送了厚礼,据说给她嫁妆里添的两样摆设,就足以抵一家人一年的嚼用……却不曾跟何儒年说过半句话。
在喜娘的教引下,何家贤按规矩拜别了长辈,轮到顾清让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女儿任性的心态一起,便装作脚没站住,身体一别,扭了一下,喜娘急忙扶了她,这个礼便糊弄过去。
等到了吉时,就被盖上盖头,大伯家的堂哥何长青过来,按礼节背她上轿。她本想试图看看姑爷长什么样子,眼前却只有一片红色。
带颠颠簸簸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外面喜娘大声唱喏:“新郎踢轿门。”
接着她又被人扶着弯腰挪出来,背到一个宽阔的背上——喜娘长得有些胖。
待感觉喜娘喘着气进了几个台阶,才被放下,手上就被递上一根绸布:“新人拜天地。”
她身边一直有人引导着,跪——拜——跪——拜——跪——拜——
耳边不断听着拉长音调的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这几句话,她在古装电视剧上听到过许多次。少女的心思,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婚礼的场面,若是能古色古香的,也浪漫。
可如今亲身经历一番,才觉得繁琐辛苦得让人难受。光是头上那些个首饰,就恨不能压断她的脖子,还得强忍着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的痛苦,保持端庄的仪态。
从早上起来收拾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才算基本完了,她还水米未进。
二十八章 洞房
等送到洞房里去时,她听见四下无声,门关上了,一时还不敢妄动。
小时候,她也看过还珠格格,小燕子大闹婚礼的灵动模样,曾经让她羡慕不已。想着反正左右无人,肚子又饿,虽不说那样大闹,但是偷个懒躲个清闲还是可以的。
先将盖头掀起一角,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卸下厚重的头饰,扭扭脖子动动脊椎,瞧着是装扮雅致的大房间,她是坐在床上,触目是满眼的红,就连桌上的点心,底下都用红纸垫着。
何家贤想了又想,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每个盘子里,拿了几小块糕饼吃了,尽量保持形状,看不出来消耗过,又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听着外面安静的很,便又在床上躺着歇了会,不敢太放肆,总担心有人来。
没多久就自己先按捺不住心虚,起来又把头饰戴上,把红盖头盖好,只屁股朝了床头倚着省点儿力气,万一有人来也可尽快端正坐好。
徐氏在她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只有一条,不要显露了小家子气,给家里丢了脸,害得被亲家看不起。
如此一坐就是大半响,等外面嘻嘻闹闹的声音传来,她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呵欠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喜娘的声音:“请新郎挑盖头。”
便有一个尖尖的东西伸到眼前,微微挑了一下表示,何家贤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便有人叫道:“没看到,再挑一次,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只听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滚!”喧闹声顿时寂静起来,四下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便是喜娘圆场的声音:“明儿个就能见着了,新郎喝多了喜酒急切着呢,哪里有时间陪各位爷在这里插科打诨……”便打发众人出去。
偏有人不依不饶:“方其瑞,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也叫爷几个开开眼界呗……听说是个会作文章的才女啊……看一眼怎么了,又不少你一块儿肉,这还没洞房呢,就护得心啊肝儿一样了。”
何家贤听这轻浮的言语,眉头皱起来,若不是新婚,她几乎要开口赶人了。
耳边就立刻听到清脆的一声“啪”,是手掌打在肉上的声音。
冯一飞难以置信的瞧着方其瑞举起的手掌,刚才狠狠掴在他的脸上,顿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怒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他今儿个是要闹洞房,因此并没有带小厮,只能亲自上。便立刻有拉架的劝阻:“二爷喝多了,冯少爷别往心里去,他平时不就是浑么?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有明白人在心里腹诽:“闹洞房是闹着玩儿,而不是让你明着调戏……你还没有闹就编排人家新媳妇,扇你一耳光可是轻的。”
人多就是好,不等冯一飞反抗,就连拖带拽说些软和话弄出去了。
喜娘经这么一闹,也有点吓懵,连接下来许多程序都忘记了,半响才结巴着道:“喝,喝合卺酒……”
“不喝了!出去!”方其瑞简单下令。
“这可不合规矩。”喜娘有些犹豫——这是她的职责,没完成可不吉利。待看见方其瑞眉头微蹙,脸色有些不耐烦后,更犹豫了——走不该走,留不敢留!
“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吧。”何家贤轻轻出声,喜娘如蒙大赦,急忙溜走了,还不忘将门带上。
虽不合规矩,到底二爷怒火冲天,别烧着她就好。真的坏了规矩,那也是二奶奶坏的,可不关她的事。
方其瑞见何家贤出声解围,满身酒气稍微醒了点,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床沿上,将盖头揭了下来,就见一张浓脂重粉的脸,香气扑鼻。
他凑近瞧了几眼,喝醉了酒视线是花的,凝神盯着她唇边一粒糕饼屑,心念一动,就凑过去唇想舔掉,却扑鼻闻到一股廉价的脂粉香,立刻嫌恶的一皱眉头:“去洗了!”
何家贤正等着温语柔句还抚慰一下紧张的心情,她方才酝酿了许久,才帮喜娘开口解围,天知道方其瑞居然脾气这样暴躁……
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她顺从站起身来,满屋子都是礼品,红烛等,洗脸架子倒是有一个,却也是大红漆的,唯独没有水。
杵着干什么?方其瑞见她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正要开口呵斥,却瞥见她一脸迷茫和局促不安,心里就软了几分。
“纹桃,纹桃……”方其瑞提高音量,大声叫着,立即便有个穿着湖绿色对襟褂子,圆脸大眼的姑娘推门进来。
“带少奶奶去净房,洗脸。”
被叫做纹桃的姑娘诧异的看了何家贤一眼,有些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只低头称是:“少奶奶这边。”
何家贤便知道方其瑞是个心细的,只一句话便解了她的难处,顺从地跟着纹桃出了门。左边有一个隔间,便是净房,里面置着水盆,再往里间是大木桶,恭桶一类。
便细细打了水洗了脸,待取布巾擦时,一旁早有手捧着干爽的递过来。
何家贤先是一愣,后知道这是服侍的,也不推辞,接过擦干净了,才又对镜整理了发饰,正要往屋里去,纹桃笑着说道:“二奶奶还是就在这里把环钗卸了回去歇息吧。”
“不是还有合卺酒没有喝?”何家贤疑惑道,这些都是成亲的必经步骤,徐氏是交待了又交待的,每一步该守哪样的规矩,告诫她一点儿都错不得。让人看笑话事小,误了吉祥的兆头事大。
“二少爷已经歇着了。”纹桃言简意赅的提醒道,又问道:“二奶奶服侍的人呢?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何家贤随口就说道:“我没服侍的人。”
“那方才是少奶奶一个人待在新房?”习俗上是礼成后由自家陪嫁的丫鬟陪新娘在新房,若是穷人家则是姑嫂等人。偏何家贤没有陪嫁的丫鬟,方家又是大户不兴姑嫂陪嫁,因此两不沾边。
纹桃脸上就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低头不让何家贤看见,待收敛了才对着外头扯着嗓子喊道:“春杏,还不快过来服侍二奶奶。”
即时便有一个细长脸尖下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跑过来,额头还带着汗珠:“纹桃姐姐。”
纹桃便叮嘱了她几句,又说道:“二少爷那里不能没有人服侍,我且过去,你好生儿的服侍着少奶奶,别出一点儿错……仔细明儿个罚你不许吃饭。”
春杏便立时严峻起来,小模样认真地十分可爱。
轻手轻脚帮何家贤卸了珠钗,才问道:“少奶奶是回房休息,还是有别的吩咐?”
二十九章 独守
何家贤瞧着她算是个细心体贴的,比刚才的纹桃要亲近许多。纹桃虽然守着规矩,但是她总能从她嘴角眉梢看出来轻视和一抹敌意。
要是立刻休息,那岂不是要回去圆房!想到方其瑞嫌弃的行径,对她恶声恶气的态度,主要他对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啊。跟一个人陌生男人睡在一起?好可怕!反正也没人监督,何家贤想了想,才招招手,对春杏说道:“我……我肚子有点儿饿。”
春杏诧异至极:“二奶奶,您带来的服侍的人呢?她们不会没管着给你吃点心吧?”
又是这一句。
何家贤隐约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这事左右不能瞒过人,便坦诚道:“我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哪里有陪嫁的丫头。”
春杏到底年纪小,瞧着刚进门的二奶奶惆怅忧伤,可怜模样,立时便豪气万丈:“二奶奶别难过,您这都是算命好的了。哪里像奴婢,十岁上就被卖了来……”噔噔几步跑了出去,一会儿又提着个食盒一阵风似的回来:“厨房里的好东西还挺多,我给您拿了一只烧鸡,还有几个肉饼子,一碗汤……”
何家贤吃不下烧鸡,就着汤吃了几个肉饼子,瞧见春杏看得眼馋,便指着桌子:“你爱吃吗?你把这只鸡吃了吧?”
春杏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三等丫头,平素连去厨房传菜的资格都没有,今儿个要不是报了纹桃姐姐的名,说是二奶奶要吃,厨房还不会给呢。现下能伺候少奶奶就是福气了,哪里还敢受少奶奶这样的大赏。”
丫头还分等级?规矩这样严格?何家贤有些惊讶,片刻后释然,若是不分等级,岂不是人人平等,不打起来才怪,因此说才道:“既然说了是给我的,便当是我吃了,你躲在房里吃,没人知道的。”
春杏难以置信的瞧着何家贤,似乎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迟疑了许久,才说道:“那我能不能不吃,留着带给弟弟妹妹吃?娘刚生了弟弟,也还要补了下奶呢?”
何家贤一愣,才问道:“你家里还有人?”
“是啊,有四个弟妹,如今又添了一个小弟弟,都快揭不开锅了。”春杏笑眯眯的:“不过小弟弟可好玩了,我上次值休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就握着我的手指头不放,舍不得我呢。”
说起这个,春杏脸上便放出异彩,十几岁的小丫头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很是唠叨了一会儿,才发觉话说多了,急忙后退两步跪下请罪:“奴婢忘形了,二奶奶别笑话奴婢。”
何家贤叹口气,笑着说道:“这没什么,你瞧着我这新婚,没笑话我便是好的。”
春杏哪成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敢以为何家贤是触景生情,便忘记了身份,好心提醒说道:“那是二奶奶仁厚,不拘着二少爷。”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不过纹桃姐姐胆子也太大了些,这样的日子,也不劝着二少爷,还眼巴巴的过去伺候……”
何家贤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春杏刚得了抬爱,自然是站在何家贤这一边:“不过是个通房,又没有抬姨娘,成天拿乔做大,还真以为是二房她当家呢。”
何家贤听她语气里颇有怨怼,眉头扬一扬,故意说:“我瞧着纹桃还好。”
春杏又是一愣,到底年纪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察言观色是可以的,却不精通,只以为何家贤受了蒙蔽,嗤的一声笑着说道:“好是好,那都是表面的。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仗着二爷对她好些,成日里呼喝号令,大家都不服。”
何家贤本意就是套话,见春杏说起来,也不打断,默默听着,在心里给纹桃一个一个添加标签。
这才知道,方其瑞只有纹桃这一个通房,通了三年多了还未娶妻,纹桃自然就一人独大,掌管整个汀兰院。
通房姨娘这些,何家贤了解过不少,并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是盲婚哑嫁,难道还能求得两情相悦,坚贞不渝?她打定心思出嫁那会儿,就明白,看好银子,比求古代男人专一,要容易,也牢靠的多。
男人,还是不要靠的太近的好,没有好下场。
现代社会还要求一夫一妻呢?看看陈丽的结局,有什么用?更何况这时候男人三妻四妾还是应该的,妻子若是不让夫君纳妾,是善妒,可以休弃的。
因此此刻并不在意,只要他不闹她就行。
洞房花烛夜,夫君睡觉,通房陪着,新娘子在隔壁客房吃饭,对别人来说是个郁闷的下马威,对她来说,求之不得。
许是今儿个太累了,春杏说着说着,瞧见何家贤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时又不敢喊,却又不敢放任她在客房,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一向负责浆洗打扫等杂务,没有伺候主子的机会,就犯了难。
想了想,只能把嫁衣给何家贤披上,自己守在一边,若是何家贤醒了,再扶她回房去床上睡吧。
好在夏日的夜里并不十分凉,又累又困又吃饱了,何家贤睡得很香。
只凌晨醒来时,何家贤发觉自己睡在床上,以为是春杏扶的,便没在意。胳膊往前一伸,就摸着一个温热的躯干,吓得大叫起来。
顿时被带进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闭嘴。”声音耳熟,何家贤回忆了下,是新姑爷的声音,便顺从安静下来,只是不甚自在的往外缩了缩,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男人很不满的大掌一按,将她拉近一些,又把薄被拉上给她盖上腹部,迷迷糊糊得呓语:“快睡。”
何家贤哪里睡得着,浑身不自在的想逃跑,却又怕惹怒了这位爷,只瞪着眼睛看着窗外从灰蒙蒙亮成鱼肚白,听见外面丫鬟的动作声,急忙推开方其瑞:“起床给公婆请安了。”
方其瑞冷不丁被推一下,瞧着新婚妻子慌乱的动作,忍不住摸着下巴笑了,大声道:“进来服侍吧。”
外间便走进来三个丫鬟,当中以纹桃为首,与另外一个丫鬟服侍方其瑞穿衣,又对剩下的那个道:“二奶奶没带服侍的人,你先伺候着,待回禀了夫人,再作安排。”
那丫鬟长得一般,个子修长,身量苗条,过来帮何家贤穿衣。何家贤忙道:“我自己来……”又觉得显得没规矩,叫道:“你服侍我洗脸吧。”便去了净房。
她素来不怎么搽脂抹粉,洗完脸梳完头,就打算起身出门了。丫鬟有些大惊失色,声音陡然拔高一度:“少奶奶还没上妆呢。”
三十一章 轻视
方其瑞这才点头,并不对何家贤解释什么,携了她的手进去,何家贤只觉得自己手汗津津的,滑溜溜腻的很,不知道他怎么握得住。
自有妈妈打了帘子,何家贤知道对着方其瑞能低头,对着何家长辈是不能低头的,否则就失了礼数,便悄悄地将手从方其瑞手中抽离出来,往衣角处擦了擦,深深地呼吸了两三口,内心深处不住给自己打气:“不能丢脸,不能丢脸……”
从小门小户嫁到高门大户,她就只有这点子心愿:不能辱没了何家的门楣。
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何家贤突如其来的精气神让方其瑞诧异万分,却又忍俊不禁,嘴角轻扬,显得心情很好。
“二少爷二奶奶来了,给老爷夫人敬茶!”随着管事妈妈的声音,何家贤顺从的迈着步子走到正上方的太师椅前,那里摆着两个跪垫,触目是黄色丝绸铺面。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徐氏特意请了师傅,选了上好的料子定做的,淡黄色的缎面长裙。因此跪下时,衣裙恰好与垫面衔接在一处。
背后就听见不知道是谁强忍着的嗤笑声。
何家贤听见了,也知道在笑什么——她因为家境的自卑,导致她的心在某些方面特别敏感,比如,吃喝穿戴。
将这笑声置之不理,茶盘托举过头顶,敬公婆喝了茶,红包也放进托盘,何家贤在纹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才有空打量方老爷和陈氏。
方老爷有些微胖,一脸的笑容,和蔼可亲,瞧着何家贤有条不紊的完成仪式,点头却不说话。
陈氏看起来快四十了,却保养的很好,看着跟徐氏差不多,却又比徐氏有气质,显的雍容华丽,这便是养尊处优的好处了。
见陈氏说完:“好好与老二过日子”这等平常话,管事妈妈一愣,像是等着什么似的,却见陈氏没有发话,只得接下来引着何家贤围着一屋子人挨个介绍了一圈。
这是“三老爷和三夫人,四夫人,五老爷和五夫人!”四老爷去世了。
何家贤方才一门心思在仪态上,此刻瞧着密密麻麻的老爷夫人们,光是主子就有上十位,更遑论背后层层叠叠站着的丫鬟婆子们。
心里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多!却没有察觉方其瑞对着一个丫鬟微微摇了摇头。
坐在下首主位的,是一个明艳的妇人,大方和气,受了何家贤和方其瑞的茶,回了一对镯子。“你大哥因病着,早上睡得迟……没办法出来……你别见怪。”那这就是大嫂周氏了。
“这是梅姨娘……”
“这是冯姨娘……”
“这是沈姨娘……”
“这是林姨娘……”
一圈介绍下来,何家贤为了不太失礼,都没细看。
姨娘们便挨个给她见礼“见过二奶奶。”
方其瑞就站在一边,听管事妈妈挨个为何家贤介绍,看着这些姨娘按顺序见礼,或是一只珠钗,或是一串项链。梅姨娘给的礼最为贵重,是一套翡翠头面,玳瑁珠钗等一共六只!何家贤却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带回礼。
新媳妇的回礼主要是出阁前在屋里给亲眷的针线,徐氏帮她做好叮嘱她头天敬茶就带着的,她早上因为方其瑞给她上妆扰乱了心神,居然全然忘记!
刚才方老爷和陈氏受她的礼,并给了红包,她就该回礼的,那会儿光顾着打量,又是小辈,一时忘记还不觉得。此刻空着手受了三位姨娘的礼,她地位高些,要打赏她们的,便猛然吓了一跳。
再加上刚才管事妈妈刻意的等待,她才顿然醒悟,当时是在等她呈上自己做的针线为回礼!
一时强装出来的淡定和大方,系数瓦解。这样大的纰漏,她怎么圆的回来。
何家贤脸嗖地就青了,几乎不敢看几位姨娘等待的目光,耳畔不断有强忍着的嬉笑声,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各种疑惑的、鄙视的、轻蔑的眼神在她头顶上打转。
可此时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往下走。
偏有人不放过,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嫂怎么地不还礼啊?”
何家贤根本不敢看是谁,而出声的人却丝毫不留情面,冷哼一声,没有收敛的意思:“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个回礼也不准备,金银咱家不缺,没有就算了,针线也没有一根,寒酸不说,可曾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
“玉烟!”陈氏皱皱眉头,端丽的脸上有些怒气,可何家贤看着,却觉得她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你二嫂兴许是忘记了,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一呵斥,叫玉烟的小姐不满意了,涨红了脸跺一下脚:“别人的也就罢了,可梅姨娘的礼那样贵重,说起来,又是生养了二哥的,如今娶了二嫂,新媳妇怎么能连个回礼也不准备!”
原来梅姨娘是方其瑞的母亲,难怪出手这样大方。何家贤瞧了梅姨娘一眼,徐氏曾经担心她名声不好,教养的儿子也不好,如今瞧着穿着打扮规规矩矩,并无不妥之处,眼神也不乱瞟,就算方玉烟点了自己的名,此刻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站着,似乎谁也不看,说的话也与她无关,破有一股淡定自若的好气质。
原来这就是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方其瑞的亲妈。
何家贤打量着,发觉她眉眼之间端庄妍丽,并无轻浮之气,反而通身的雍和气派,更像正室,不过到底不是,因此少了当家主母的威严。
想到方其瑞的俊秀风姿多是传承于她,何家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总觉得她鼻尖到人中,至下巴处,很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何家贤默默瞧着,心里学着。
“母亲呵斥我干什么,明明是人家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那位小姐出声辩解。
何家贤脸一红,知道此事无从解释,的确是自己犯了错,只能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因此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其瑞站在一旁,瞧着她低垂的脑袋,简直像只受尽欺负的小猫,弱弱的没有一点反抗力。
“玉烟,你还说!胡闹。”陈氏呵斥完,因着方老爷在此,不得不说:“一点子回礼罢了,你二嫂没准备,定然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娘家的情况,都是知道的……你二嫂也是才华名声在外……你们居然光盯着银钱上,眼皮子这样浅……”
顿一顿又很亲切地对何家贤说道:“家贤,你妹妹跟你玩笑呢,你别介意。”
沈姨娘此时呵呵笑了起来,她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很是喜庆,而且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出头,顺着陈氏的话就说开了:“谁说不是呢。二奶奶听说自小饱读诗书的,肯定是个明白人,知道她即便是送了,咱们也是用不上的,索性就省了这一点,两边都轻省……”
何家贤饶是再不懂,也听明白沈姨娘话里讥讽她寒酸之意,因着困窘而涨青的脸色顿时变得紫红,一双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掐在手心。
她自己被人嘲讽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可绝对不能容忍徐氏一腔心血被人这样诋毁——那可是母亲省吃俭用熬了多少个月费劲心神绣出来的。
三十二章 体贴
方其瑞见她嘴唇咬得发白,极力隐忍,心中有些不忍,正待对纹桃使眼色,却见何家贤全身松弛下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呼吸也绵长了些,只一瞬间,她的声音响亮而清脆:“沈姨娘说的极是,我自小饱读诗书,自然是明白的。”她看一眼沈姨娘,眼里带着愤怒,几乎要将沈姨娘烧起来,转而面对方老爷:“儿媳自然是带了回礼,这是嫁人的礼数,定然不敢废,即便是入不得眼,也是儿媳花了心思诚心诚意孝敬的。只因今日人多,因此备得礼也多,儿媳给公婆敬茶,便想着实在不方便将那么多回礼带着,有碍观瞻。只想着等回到院子里……”
“老爷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何家贤的话因着纹桃出来请罪,被打断了卡在口中,剩下的那句:“儿媳想着,等回房了,再挨个拜见长辈与兄弟姐妹,一一赠礼,既全了礼数,又显得尊重,还能亲近些,这会子看来,是儿媳想岔了……请父亲母亲责罚”就收了回去。
反而是纹桃直接跪在大堂中间,托着装满礼物的托盘,接着何家贤的话说:“二奶奶早上说她带着礼敬茶实在不礼貌,这府里也没个相熟的人,不知道带过来了托付给谁方便,因此便叮嘱奴婢带着……奴婢方才一时走神,忘记了跟在二奶奶身旁回礼。”
沈姨娘方才被何家贤瞪得心里发毛,立刻发作:“你既然带着回礼,为何不好好服侍主子左右?瞎走神什么?偏害我差点儿冤枉了二奶奶。二奶奶也真是个实诚人,明明派了纹桃带着回礼呢,她走神了,您可没走神,怎么也不紧盯着吩咐,闹出这样一个笑话来……”
纹桃受方其瑞的指派给何家贤解围,本就不太高兴——她还等着看这位新入门的二奶奶的笑话呢。只是主子有令,不能违拗,便借着沈姨娘发作她,也露出一点儿惶恐来:“姨娘不知,二奶奶并未带陪嫁的丫头,屋里实在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婢本在书房伺候,临时被叫了来……二奶奶偏又瞧不上奴婢……又没有哪位主子指了别的奴婢去伺候,。二奶奶在娘家没有人服侍,习惯了有事情自己动手,只怕是不习惯吩咐婢子们……奴婢是习惯了伺候二少爷的,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果然,她这话一出,又引起旁边一阵嗤笑。
方其瑞皱着眉头看一眼纹桃,抿着薄唇,眼神有些不悦。
何家贤本只是不想徐氏的心血被人诋毁,纹桃这些话是事实,被人知道并遭到嘲讽是迟早的事情——昨儿个夜里她就领教了。因此更不较真,只按照徐氏的安排,就着纹桃的托盘,一件一件的将包好的回礼淡定送过去。
“这是给父亲做的鞋……”
“这是给母亲和大嫂做的小衣……”
“这是给几位姨娘绣的手帕……”只是沈姨娘接回礼的手抖了一下。
“这是给妹妹们做的荷包和袜子……”几个姐妹们都行礼拜见二嫂,只是不甚恭敬。
“给弟弟的衣帽……”
一一送过去,何家贤并不直视她们的目光,不用看也知道是瞧不起,她还是何然然的时候,早已经看得多了,此刻无视,也是驾轻就熟。至于恭敬与否,更是不在乎。
“啧啧啧,这手艺真是没话说,这帕子我可舍不得用……”她刚把给大哥的毡帽送到大嫂手中,侧面响起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你们看这绣工,绣阁的于绣娘,只怕也不过如此……二奶奶真是费了心思的……”
方老爷也瞟了一眼身后妈妈们捧着的鞋,上面一只猛虎,绣的栩栩如生,针脚匀密整齐,纹路对称,便不由自主点点头:“的确是好绣工。”
他一发话,陈氏面上便笑开了花:“好孩子,你可是委屈了,分明是下人的错,倒让你捱了一顿编排,你别怪沈姨娘,她那个嘴就是不饶人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那样的人……”
何家贤得了这个台阶,自然是肯下的:“母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媳疏忽了,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一时间婆谦媳让,很是和睦。陈氏见方老爷听她说话知书达理,频频点头,像是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便话音一转:“纹桃说你没带服侍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家里没银子,请不起下人呗……”一小声嘀咕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大厅里人人可闻。
“方玉静!”方老爷立刻点名:“怎么学的礼?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位黑黑胖胖的小姐便低头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何家贤从昨晚上就受了不少鄙夷,早已习惯,也不想来虚的,直接接话道:“玉静妹妹说的是。”
在场的人谁不是脸面比性命都要紧,何曾想何家贤会坦白承认家境不佳,都呆住了一时无话。
就连陈氏也愣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我竟不知道,是我的错才是。”
方老爷就点点头,看了那鞋子一眼:“夫人的确是疏忽了。”
陈氏脸色就不好看了,缓了面色才继续说:“昨晚上怎么也不提一句,受了委屈也不说,若是我知道了,定然不叫你受这种委屈的。”又冲纹桃她们说道:“你们也是,既然知道有这事,为何不赶紧来回禀了我,也好早做安排……罚三个月的月钱。”
纹桃面上一愣,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她是院子里的大丫鬟,昨儿个明明回禀过夫人,夫人说不要紧,随意指派丫头先伺候着,她听出来夫人的敷衍之意,便回复说有个**杏的末等丫头在旁伺候,夫人还说可以的。
何家贤一愣,并没有从她语气中听出任何自责,反而指责她的意思是明白的,纹桃是替罪的,陈氏主要还是在怪她,连累了陈氏受方老爷的批评。
因此解释说道:“纹桃照顾着呢,并没有受委屈。”
纹桃一向是个乖觉的,立刻就接话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想着伺候好二奶奶,天色又晚了,一时没想到去回话,奴婢是夫人指给二少爷用的,汀兰院里的事情,自然会用心伺候,不敢教二奶奶受委屈。”
这话就帮陈氏扳回一局,她眼含赞许地看看纹桃,不经意点点头:“你在二少爷房里,我自然是放心的。”便不欲多说,只看着方老爷:“既然有纹桃伺候着,那想来没受什么委屈,现在咱们也知道了,老爷您看,我把咱们院里管事的胡妈妈送过去,再挑一个伶俐的大丫鬟,余下的就从二等丫鬟里面挑些过去伺候可好,也看看老二媳妇有没有喜欢的丫头,提一两个在她身边?”
方老爷点点头:“按着少奶奶的份例就是,别让人说我们苛待儿媳妇。”
三十四章 纹桃
纹桃已经熟门熟路的拿出药来给方其瑞涂抹,衣衫打烂了用剪刀剪开替换。
方其瑞皱着眉头推开纹桃,对刚才回去拿回礼的丫鬟说道:“你来。”
那丫鬟名叫雪梨,唇红齿白的,乖巧的过去听命。
纹桃气得背过脸去咬着嘴唇,自大夫人将她给了二少爷,二少爷对她一向和气关爱,从没有不给她脸面,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
二奶奶也就罢了,偏还有几个二等丫鬟,这可真丢脸。
上药肯定是疼的,何家贤瞧着方其瑞脸色都煞白了,却偏忍着一声不吭,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呆呆的立在一旁想心思。
房里的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除了雪梨轻声细语:“二爷你忍着些……”声音说不出的柔美婉转。
纹桃愈发恨了,低声对何家贤说道:“二奶奶也累了吧,奴婢服侍您净面。”
大户人家的女眷将仪态妆容看得极重,刚才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何家贤面上也有倦容,却不想洗脸,只想睡觉,便轻轻摇头:“不必了。”
“去洗。”方其瑞又丢过来两个字。何家贤不想与他起冲突,便径直去了净房,纹桃急忙跟了出去。
待将脂粉都清洁干净,这边方其瑞也包扎完伤口,到底只是皮外伤,他皮糙肉厚的习惯了,不以为意的换了衣衫,脚步一迈就要出去。
何家贤坐在矮榻上,瞧见他伤口面积挺大,好心唤道:“父亲不是不让你出去吗?”
方其瑞回过头,和颜悦色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走近几步,用手撑着矮榻上的小方桌,俯下身来,凑近了何家贤,深吸一口气:“嗯?你在留我?”
又贪婪的闻了几下,灼热的鼻息喷在她面容上,吓得何家贤急忙往后躲,却因为空间狭窄,躲无可躲,只能将头扭向一边,避免碰到他的俊脸。
说起来,方其瑞长得还真好看。她虽然从来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是目光时不时扫过之处,丰神俊朗还是有的,有些像……恩,像她念书时,闺蜜花痴的那个李易峰,她看过海报,还挺帅气的。
方其瑞“呵呵”轻声笑起来,放过了她,起身走出去。
何家贤想要开口提醒他,又发觉方才说过了他却并没有在意,估计平时忤逆方老爷习惯了,劝也不会听,索性闭嘴不言。
百无聊赖的看了一会儿从家里带来的书,纹桃过来说胡妈妈来了,何家贤赶紧正襟危坐。
胡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并两个婆子一起过来,给何家贤请了安,又介绍了一番。
两个丫鬟中年纪大一些的那个是宣竹,长得一般,皮肤倒是水润细腻,眼睛细长,嘴角带笑。
小一些的也不是十分小,看着也有十五岁往上了,叫红果,怯生生的,不敢看人。
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袁,都是粗使婆子,干些力气活。
何家贤听完,有很多疑惑,却不发问——她方才在大厅上受的嘲笑和奚落还少吗?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再怎么不懂,也不会当着胡妈妈这样老成的下人问出来。
只微微点头:“我什么都不懂,胡妈妈多费心了。”
胡妈妈没成想只一瞬间,她就能稳得住,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分配了宣竹在屋里服侍,红果去外院当差,就对纹桃说道:“这边安排妥当了,姑娘可以回去书房给二少爷当差了。”
何家贤才知道,原来纹桃和雪梨她们三个是贴身服侍方其瑞的丫鬟。早晚在房间里伺候更衣梳洗,外出时便打理院子,方其瑞读书时,就跟着在书房伺候笔墨茶水。
纹桃是一等大丫鬟,也是方其瑞唯一的通房,雪梨并另外一个叫梦梨的,是二等大丫鬟。昨晚上因方其瑞成亲要回汀兰院,她们几个才待在房内,顺道伺候了一下何家贤。
胡妈妈等她们走出去,才又对何家贤说道:“二奶奶该有两个大丫鬟伺候的,如今我只带了宣竹一个,另有一个缺,是大夫人特意留给二奶奶的,瞧着哪个丫头好,就提上来便是。”
何家贤一愣,她本来觉得这些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没齐全,只一时叫她去哪里弄人,索性实话实说:“我瞧着已经够用了,先空着吧。”
胡妈妈已经意料之中的点点头,“夫人也是这么说。”便出去院子里上上下下盘点张罗起来。
何家贤郁结:那说的留一个位置给她自己安排,只是个客套话?还不如直接吩咐来的痛快呢。这个夫人有些虚伪啊!
宣竹话并不多,只是瞧着何家贤一脸书呆子气,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和欢欣,试探问道:“二奶奶,快到正午了,要不要传饭?”
何家贤这才听见肚子咕咕直叫,早上化完妆随便吃了一点儿就去磕头了,加上有方其瑞同桌,她根本头也不敢抬,连桌上有什么都不知道,胡乱喝了面前一碗清粥。
顿时觉得宣竹很是伶俐,面上就带了笑:“好呀。”
宣竹见她答的自然简短,愣了一下,瞧着她一无所知的模样,才又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派人去告诉二爷一声,他要是回来吃,就传二位主子的饭,要是不回来吃……”
何家贤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一位夫君,连他吃饭都不管,哪里像是人家娘子?顿时脸窘得红彤彤:“……好的呀。”
“叫人摆饭。”正说着方其瑞回来了,头也不回的吩咐。纹桃跟在后面应了一声。
瞧着宣竹在房里,方其瑞有些不悦,对着外间道:“叫胡妈妈进来。”
梦梨应了一声。
胡妈妈搓着手从外院进来,笑着问道:“二少爷有何吩咐。”
方其瑞站在屏风里面,头也不回:“把人都带回去,我这儿用不着。”
胡妈妈一愣,没想到她忙活了半响,刚树立点权威,就劈头得了这么一句,片刻后辩解说:“这是大夫人安排的,老奴做不得主。”
方其瑞声音拔高:“叫你带回去,就说是我说的。”
胡妈妈听他声音里的寒霜,知道这位爷不好惹,对着宣竹使个眼色,宣竹便悄悄朝着陈氏住的鹤寿堂去。
三十五章 回门
胡妈妈有了这层依仗,便杵在原地:“老奴不敢……”
屏风里面突然飞出来一本书,带着风就凌厉打在胡妈妈脸上,一点情面不留:“滚!”
胡妈妈捱了这一下,脸颊生疼,颜面尽失,却仍旧坚持,只由站着改为躬身:“老奴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二少爷生这么大的气。这些丫鬟是夫人赏了服侍二奶奶的……老奴可不敢擅自带回去……”
她话说完后身子直挺挺朝着何家贤:“这些人既然是给二奶奶的,二奶奶也不说句话……”
何家贤本能不喜欢她看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只是瞧着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红红的被打的一个印子,想到家里对自己极好的黄婶,加上现代社会从小被灌输的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是夫人给的,她也做不了主……”
方其瑞暴躁得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也不看何家贤,也不看胡妈妈,只是怒道:“蠢货!”
眼睛虽没看她,何家贤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无比尴尬。
胡妈妈却丝毫不退让,似乎刚才何家贤说了就算数,径直对着何家贤:“既然二奶奶这么说,那老奴出去当差了。”
顿一顿又道:“今日的事,少不得要回禀夫人知道,老奴不敢隐瞒。”眼里隐约有耀武扬威的气势,丝毫没有顾忌何家贤刚才解围的善心。
何家贤恨死了自己,要是告知老夫人,只怕方老爷和方夫人对方其瑞又是一阵怒火。可又不好对着下人出尔反尔,她突然觉得刚才那句“蠢货”,是名副其实的。
方其瑞一点都没说错,她的确是蠢。他看人还挺准。方其瑞已经怒气冲冲的赶在胡妈妈前头出门去了,连午饭也没吃。
何家贤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又害了他,心里讪讪的。
纹桃笑着道:“没事儿,二少爷就是那个脾气,奴婢把饭摆到书房去就是了。”脸上似有因为了解方其瑞行踪,而带了三分得瑟。
何家贤看着碍眼,却无能为力,只能忍着不说话。
中午的菜色倒是极丰富,有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带两三样蔬菜,她虽饿得厉害,却并没有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困得想睡午觉。
只这一觉就睡到下午。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才结婚头一天,就七七八八这么多事,偏她一件也看不懂,处理不好。
居然,连打听的人都没有。昨儿个春杏的丫头,到现在也没见着。
各处无门,真是可笑。
何家贤这才明白,豪门不是那么好嫁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稍有不慎,就落一个大笑柄,吃力不讨好。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看看书,又到院子里到处看了一圈。她本想去府里别处瞧瞧的,被胡妈妈拦住,说日头毒,等不晒了再去。
等不晒了就到了传晚饭的时候了,方其瑞仍旧没回来,何家贤只能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顺着胡妈妈的安排,吃了饭,看了书,洗了澡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她知道早上该去给陈氏请安,只是她新婚,这个规矩陈氏容她回门后再立。
一夜战战兢兢思来想去,总觉得方府、陈氏,方其瑞,胡妈妈等,将她绕成一个大圈子,一点儿气都透不出去,一点儿心都通透不了。
生生被束缚住。
虽然只是一个下午的时光,何家贤却闲的要发霉,只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乱转,瞧着喝水用的茶壶杯子,是上好的陶瓷;外格的摆件多是青瓷花瓶,琉璃祥瑞……婚床和桌凳是上好的红梨花木……对比之下,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就有些逊色。
梳妆台上的铜镜、小炕桌上的屏风、放东西的雕花木匣子……虽然不是普通货色,却不十分精致,比她平时用的好上许多倍,配上去,竟还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不由得心疼起徐氏的用心来,几乎举家之财给她陪嫁了三十六台,却也入不了人家的眼,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家里过日子用,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呢。
不过想到这些嫁妆都是给自己的,这辈子,就靠它们吃饭了,何家贤又珍惜的不得了。
一珍惜,又想到三年五载内,这穷酸的嘲笑是摆脱不了了,顿时无限惆怅。
就在这纠结的心情中,浑浑噩噩耗过了一个下午。
翌日就是回门的日子,方其瑞倒是一早就回来跟她准备。礼是早早备下的,不用他们操心。
何家贤正要学着上妆,方其瑞却伸手拦着:“我来!”
何家贤羞赧的低下头去,由着方其瑞简单给她上了妆,鼻尖却紧张的沁出汗来,连一丝香味儿都闻不见。相比于第一次的羞涩与陌生,她竟然有了小鹿乱撞的迹象。
依礼回了老爷夫人,马车早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何家贤这才发觉方府真正的气派。
从院子到大门,他们居然还要乘小轿。
四个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走了约莫一刻钟,就有胡妈妈等人候在门口请他们上车,一共是四辆,两辆装回礼,一辆华丽些的他们坐,一辆是给纹桃并胡妈妈等丫鬟婆子坐。
这次回去方其瑞还带了一个小厮,名唤和气,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异常精明。
到了门口,徐氏和黄婶已经眼巴巴候着了,急忙扶了何家贤下车,待瞧着丫头们一件一件往下搬回礼时,一时面面相觑。黄婶更是瞠目结舌,忍不住叹道:“哎呀,这也太阔气了。”
徐氏觉得她有些失礼,便将眼神往别处望去,就对上新女婿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急忙引着往里面去:“你爹等候了许久了。”
方其瑞冲她叫问了安,才撩起外袍,跨过门槛,彬彬有礼地与何家贤并肩跟在徐氏后面,朝内堂走去。
两个人又给何儒年见礼,并呈上礼单。
何儒年并不看,只问方其瑞功课怎么样。
何家贤这才瞠目结舌,原来相公曾经还是爹爹的学生,只是因为成绩太差,早已经不跟着读了。
黄婶早已经将早饭摆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个饭。
席间何家贤笑容满面,动个不停,徐氏瞧着也是满心欢喜,中间间或跟何家慧插科打诨斗斗嘴,十分愉快。
早饭吃了个肚儿圆,徐氏便拉着何家贤的手进了房间。问了一下生活起居,何家贤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捡着方家丫鬟婆子多,吃穿摆设好来说,还特意准备了首饰给家慧,都是些平素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徐氏一脸紧张,急忙叮嘱何家贤别乱花方家的钱。
三十六章 欺主
何家贤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家里的长辈们赏的,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不妨事。”她瞧着何家慧喜滋滋的模样,心里头在方家的那些不愉快顿时消散许多。
方家再不好,钱却能给家人带来快乐,这也算是一项收获。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胡妈妈便在门口提醒要早些回去了。
这边有个习俗,回门时回婆家的时间越早,婆家的日子会过得越兴旺,出门前胡妈妈叮嘱过的,何家贤便依依不舍站起身,不住的叮嘱徐氏一些宽心的话,又让何家慧先出去,自己有话跟母亲说。
何家慧嘻嘻闹闹舍不得走,咯吱何家贤:“姐姐莫不是藏了好东西怕我知道?”两姐妹打笑一阵。
胡妈妈忍不住又催促。
何家贤便轻声说道:“稍等会儿。”她有些私密的事情要私下里跟徐氏说,家慧在,她不方便没说。本想找个机会把胡妈妈和家慧都支开,没想到这就催起来了。
胡妈妈却不耐烦皱起眉头,“少奶奶出来这些时候,再不回去夫人该惦记了……”
徐氏瞧着胡妈妈咄咄逼人的态度,面上有些忧容,犹豫着说道:“到底是什么事?不要紧的话,下次再说……”
何家贤没成想胡妈妈如此嚣张,在自己家还要受这等约束,再说回婆家早一刻钟晚一刻钟有什么大的区别,便忍不住讽刺胡妈妈道:“胡妈妈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
胡妈妈听她语气虽不善,但到底声音不大,愈发觉得她好性子,拉长了脸:“我哪里知道,既然有话说,方才跟亲家夫人说话时怎么不早点说,白说了一早上没用的!”
何家贤当着母亲妹妹的面,被一个管事妈妈这样顶撞,面上顿时不好看,感觉刚才说的方家的那么多好处,三下五除二就被这个婆子几句话打脸,真真是气急了,正待开口,何家慧已经睁大一双媚眼:“你这是什么语气?胡妈妈,我姐的院子里谁管事呢?”
胡妈妈见何家慧空长得漂亮,显得泼辣,先是一愣,还以为是个厉害的,没想到也就这么些话,倒是个软柿子,正好拿来立威,得意得笑着说道:“回亲家小姐的话,自然是奴婢。”
“这话可别说的风大闪了舌头。”何家慧斜着眼睛瞄了胡妈妈,眼睛里满是讥讽:“我姐姐是二奶奶,院子里管事的居然不是她,是个妈妈?这话要是传出去,方家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偌大的一个府邸,按理说规矩森严的,却没想到连个主子奴才都不分的呀。”她捂着嘴笑起来:“我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到时候可要跟我认识的那些小姐们说道说道去。”
她这话满满的威胁。大户人家有钱有势,最是要紧脸面。
胡妈妈却是浑人,哪里会要脸呢,她只是奉夫人的命过来看管何家贤。
心道一个穷门小户的丫头,也知道说这样的话来拿捏人来,很是瞧不上,奸笑着:“二奶奶自然是头一份主子,只她身娇肉贵,哪里能管事,还少不得劳烦我这个粗鄙的……”
胡妈妈对何家贤虽不敢强硬的造次,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可何家慧不过是个亲家小姐,何家的光景她近日也看过,整个家底还不如方家一个小姐住的院子的底蕴,口中也不客气起来,直接自称“我。”顿时把何家慧气得面红耳赤。
何家贤情知妹妹是为她抱不平,只是何家慧虽然平素伶俐,到底不如胡妈妈刁钻,吃了败仗也是自然。自己昨儿个不也是在胡妈妈的钳制下,哪里也不敢去,哪里也去不得吗?
虽说能理解,可到底憋屈,打定主意要先忍耐的,又怕母亲和妹妹看了笑话,担忧她的处境,一时有些冲动:“胡妈妈说的是,我竟不知道,还有下人为主子效命,竟担得起‘劳烦’这两个字的。”
胡妈妈一时语塞。昨儿个二奶奶吩咐她做事,口口声声地说“劳烦妈妈了。”今儿个怎么不许她说了?她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劳烦”是主子谦虚的说法,哪有自称的,也不客气:“怎么担不得?”又抬陈氏来压她,这一招她用得炉火纯青“就是到夫人面前,奴婢也敢这样说。”
“好!”何家贤瞧着胡妈妈的趾高气扬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对一直在一旁看热闹,却冷漠不吱声的纹桃说道:“纹桃,你可听见了,回去知道怎么回夫人的话了?”
纹桃从昨儿个胡妈妈一来就夺了她的权很是不满,却也不甘心听何家贤的话,正犹豫间,何家贤突然想到,纹桃本就是陈氏送来的,自己不察,又闹了笑话。不等她回答,对着一旁的雪梨看过去。这个姑娘是上道的,立刻笑着说道:“反正奴婢是听见的,纹桃姐姐说的时候,奴婢可以作证。”
纹桃见雪梨要抢功,刚才活泛的心思又摇摆起来,雪梨也不理她,恭恭敬敬行礼:“少爷来了!”
纹桃正好躲了这个劫,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含糊着过了,向里面走了两步探身通报:“二少爷来了。”也不再提去陈氏那里告胡妈妈状的话。
徐氏有些担心,急忙向何家慧使眼色。怕何家慧又像平时一样。比如顾清让来了她就从来不避嫌,反而振振有词说二人差着辈分,无所谓礼仪,时间一长,连何音兰也拿她没办法,就此作罢。
却见何家慧恭敬端庄地给方其瑞见了礼,匆匆回避。她已经输了一局,此刻再不愿意让方家人瞧不起,说她不懂礼数。
徐氏瞧在眼里,却是老怀安慰,觉得小女儿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至于顾清让,大概真的是姑侄辈分而已。
方其瑞给徐氏行礼后,又受了何家慧的礼,给了个红包。这会子才坐下,对着何家贤说道:“既然在家里呆着喜欢,那咱们就晚点回去。”也不看胡妈妈恼怒的神色,打发道:“胡妈妈若是担心,就先去回了夫人罢。”
胡妈妈正是担心陈氏怪罪她看管不严,听了这话巴不得,急忙点头去了:“奴婢这就去,夫人到底是疼爱二少爷和二奶奶的,免得她惦记。”
何家贤却没料到胡妈妈跑得这样快,估计又是好一顿告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急忙起身“哪里就喜欢了,这屋子我待了这么多年,腻也腻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方其瑞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无妨……”
三十七章 私密
“怎么无妨,若是问起来,你又要挨……”她本待说“挨打”,见徐氏在此,急忙改了口:“挨父亲的唠叨……”
方其瑞见她脸色攸地通红,哪里想不到她要说的话。不由得在心里好笑,真是个实诚的姑娘,昨儿个自己挨打的场面怕是吓到她了。
“唠叨一下也无妨。”方其瑞瞧着她小女儿娇羞情态,竟然很是受用,忍不住就拉了她的手去,却又似乎此时才瞥见徐氏一般,有些拘泥不好意思起来。
徐氏是过来人,哪里会不懂,脸上喜笑颜开,庆幸女儿托付良人。先前她很担心姑爷的品行,后方香铺的掌柜奉命单独送了两回礼物,她才好想些,觉得这位姑爷有可能是会疼人的,因此后面何家贤打定主意要嫁时,并没像开始那样乍听婚事的忐忑。
纹桃面上就不好看起来,雪梨还偏在旁边笑着挪揄道:“有少奶奶心疼少爷,少爷即便是被唠叨也是心甘情愿的……”
纹桃便扁着嘴:“平素你闷嘴葫芦似的只知道干活,怎滴这两天话这么多?”
雪梨没防着她突然对自己发难,闭了嘴不说话,只拿细长的眼睛瞟了纹桃,挑起嘴角不屑得很。
两个人热络了一会儿,当着徐氏的面终究不好,方其瑞借口离开了。
徐氏这才问何家贤有什么事。
何家贤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对纹桃说道:“二爷出去,你们还不跟上?”之前胡妈妈在,何家贤可不敢这样打发。现在都是二房的人,估计能使唤得动。
纹桃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直挺挺杵在那里。何家贤面上又是一阵尴尬。她从来没当真使唤过下人,就连以前的黄婶,也是客客气气尊重有加的。
雪梨便娇笑着说道:“好姐姐,今儿个我话多了些,你饶了我罢。咱们难得出一回门,便逛逛去……这样好的机会……”
纹桃就有些心动起来,能出门的自由机会到底不多,被雪梨拉扯了一些,才半推半就的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家贤瞧着徐氏担忧的神情,有些不忍,可是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嫁入豪门,连规则都没有搞懂,总不能成天小心翼翼地拘在屋里,一门心思研究吃喝拉撒睡吧。
好不容易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嫁为人妇,多了出门的权利,她便比她们更渴望自由。
徐氏听她讲了方家的林林种种,只比她还纳闷,一头雾水地看着何家贤:“娘实在听不出什么来,只感觉你婆婆对你还可以呀,知道你没有人服侍就安排人,就是那个胡妈妈表现欠妥,有些奴大欺主了。”
何家贤点头:“纹桃也是,感觉像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可是……”她说那个名字还有些不好意思,却总归要习惯:“方其瑞并没有对我很好,怠慢她呀……”
“姑爷待你不好?”徐氏犹豫,她怎么看起来,伉俪情深呢?
“恩……也不是。”何家贤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吧,新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她穷门小户,寒酸至极,辱上加辱;当着纹桃等下人的面也不给她好脸色,骂她蠢货,简直是要把她的自尊心踩到尘埃底下。
说不好吧,给她画眉,帮她描妆,发觉她忘记带回礼,吩咐雪梨去准备。回门本该早点回去,却让她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冒着回去再挨打的风险……
上次他被缏子抽的伤可还没好呢……
何家贤报喜不报忧,只说了好的部分,然后道:“说起来我们也是才认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面子上总是过得去。”
徐氏听她讲的那些,倒是觉得挺满足。随后母女两个分析了半天,都没能分析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
想了想,何家贤还是要问问,她将受的屈辱避重就轻,只讲事实:“若是他对你不感兴趣,是不是能一直分开睡?娘你当初跟爹爹成亲,也是这样吗?不好意思觉得别扭,能坚持多久呢……”若是能一直分开就好喽,她就没啥愁的了。
徐氏没成想听见这样私密的事情,惊讶地张大了嘴,半响才吐出几个字:“那……那昨儿呢……”
何家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索性靠近徐氏的耳朵,语不传耳:“还是闺女呢……我不愿意就躲在隔壁客房吃东西,可他居然也没有恼火……”不是说男人在那方面,都是很饥渴的嘛……亦或者方其瑞真的是嫌弃她?她的逃避,他正中下怀?
饶是徐氏上了年纪,也是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喝了几大口茶水压惊,才镇住内心的惊讶。何儒年虽然现在对她一般般,可当年新婚燕尔,也是如胶似漆干柴烈火了一两年的。
瞧着新姑爷对女儿也是体贴疼爱的,怎么能甘做柳下惠?她的女儿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不是豆芽菜呀。至少清秀可人……
母女两个聊到这个话题,徐氏有心觉得蹊跷,却又怕打击何家贤……何家贤却是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专门等答案的,她前世到底还小,未经过人事,最多也就停留在青春期的懵懂情愫上……
沉默。
徐氏终于从尴尬的气氛中将自己摘出来,叫了黄婶进来:“去请姑奶奶过来。”
又对何家贤道:“你姑父有两个小妾,都是顾夫人塞进来的,你姑姑这些年与她婆婆斗法,想必会懂些……”
何家贤以前不了解姑姑家的情况,只盼着有个救星,能把眼前的一团迷雾拨弄开了,好叫她知道怎么行事不出错,急忙点头同意。
喝了一盏茶,何音兰坐着小轿子到了,据说怕她们急着回方家,几乎是一路催促着轿夫小跑过来的。
徐氏自然是大为感激,何音兰喝了茶喘匀了气,才笑着说道:“这门亲事当初是我保得媒,如今家贤有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无需谢我,我只说我是为了侄女儿好,嫂子你不是一直不信我么?”
三十八章 明理
当初为了这门亲事,徐氏虽没有明着挑刺,但是时不时疑心一下,也搞得她很堵心。
如今尘埃落定,方家大大的媒人红包也收了,自然是比以往更上心,尽管脸色煞白地气喘吁吁,还是赶紧开口问何家贤什么事?
何家贤便将和徐氏讨论出来的疑惑系数说了。
何音兰道:“嫂子没经过事儿,这些她不懂也正常。”
她略思索一下,便掰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户人家的夫人们,掌管一大家子吃穿嚼用,为避免人多事杂出问题,派自己心腹去掌管,也是常事,比方说胡妈妈……你婆婆这是要拿捏你……坏的心思倒是没有,只是都一并管着她自己省心罢了。”她把自己摘干净:“当然不是针对你,无论是谁嫁进他们家,大概都是要拿捏着媳妇的……你想想那些姨娘们,是不是都是服着管的?”当然,她也是管着顾清让的小妾的。
“纹桃么,想来以前在姑爷面前是得力的,陡然多了一位主子,还是家世不怎么显赫的,不服气是有的……说不定她心里觉得咱们家比她家好不了多少呢……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更甚……”
“胡妈妈仗着自己的夫人派过来的,也有些瞧不起你罢了。”何音兰快人快语:“说白了,还是咱们人微言轻,别人不把咱们当回事。”
徐氏又起了埋怨之心:“当初说不要高攀,免得嫁过去难做……如今果然……”
何音兰已经不耐烦得皱起眉头:“嫂子你见识真是短,我怎么一门心思要家贤嫁进去呢?不说别的,家贤今日受的这份罪,来日家慧再嫁的时候,有个在方家做少奶奶的嫡亲姐姐,谁敢小看了她去?”
她这话说到点子上,徐氏不吭声了。何音兰委屈的哭道:“我当初不就是吃了娘家没人的亏,被那老婆子拿捏了那么多年。才一年没怀呢,就紧巴巴得塞进来两个人,居然有一个是娘家的侄女,她也下得去手……一个个狐媚子似的。若不是清让明白事理,顾及着我……”说着嘤嘤忍不住:“就这,我生了涛儿的时候,月子里还给我气受,落了病根儿现在还没好,涛儿都那么大了也再不见怀,还不是巴望着她那个远房侄女儿能得个一男半女的,好压过我了去……”
怎么有这样的婆婆?何家贤瞠目结舌。
以往她未出阁,这样的话徐氏和何音兰都是避开的,如今想着她也成亲了,夫妻间的那点儿事,说说也无妨,因此开诚布公,都说出来了。
“我这身体好一阵歹一阵的,一到冷天就病的床都下不了,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热天,才好些像个人似的。”何音兰越说越伤心:“也不知道能熬过几时去,就算熬不过去,我也不能便宜了那个老虔婆……她是巴不得我死了好让她侄女上位……”
徐氏见她已经开始辱骂长辈了,急忙劝道:“别说了,你的委屈嫂子都知道……”这位姑奶奶平素对徐氏虽然没有好脸色,总觉徐氏懦弱。
可徐氏也明白,她若不是被逼急了,好好的淑女不当,谁愿意当泼妇啊。
便赶紧向何家贤解释:“你姑姑的婆母,是继室。姑父是前头的顾夫人生的。”
原来如此。何家贤从对何音兰以前咄咄逼母的反感,现下微微有些同情。
她不由得想到妈妈陈丽,若不是父亲的背叛,陈丽也是温柔体贴的……
何音兰在小辈面前哭诉了委屈,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顺着话头掩饰:“大户人家就是人心复杂,你瞧我婆婆,不过是为了家产不落在嫡长子手中,就费这么多心思。你就好福气了,听说陈氏对几个庶子庶女都很不错,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是养在跟前好好教养……你这些都是小问题,别在心里瞎琢磨……”
何家贤听了何音兰的分析,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陈氏从未直接刁难过自己。
至于以后,只能见招拆招。
不过今儿个一席话,却也让她明白,大户人家的宅斗,可真是比她想象的要惨烈的多。
何音兰陪着吃了午饭才回去。徐氏径直从回门礼中挑了唯一的一支人参送给她,她很是开心,又絮絮叨叨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多亏了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云云。
何家贤不知不觉待了这么久,心中很是忐忑不安,方其瑞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刚回到院子,陈氏就传他二人去鹤寿堂。那是正房居所。
何家贤都以为胡妈妈告完状祸事来了,低着头不敢抬。陈氏却只是笑意盈盈的问她父亲母亲可好?妹妹可好?带回去的礼物可还喜欢之类的。
何家贤受宠若惊,急忙点头应是。方其瑞很不耐烦,敷衍了几句便道:“夫人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是庶子,本该唤一声母亲,不知道怎么地,一直口称夫人。何家贤之前是直接叫母亲的,这是礼仪规矩,现在听到了,也不知道是跟着相公叫夫人好,还是唤母亲好。
陈氏似乎看出来她的窘迫,笑着说道:“既如此,老二媳妇也回去休息吧。”
何家贤口中动了动,终究还是叫了母亲:“那媳妇先回去了。”她总不能叫方老爷叫父亲,叫陈氏叫夫人吧。
胡妈妈却杵在门口,并没有跟着走。
何家贤装作没看到,径直带着宣竹她们撤退。
胡妈妈这才跟陈氏大声说道:“夫人真是好脾气,这样不懂规矩的媳妇,还和颜悦色的,换做老奴,只怕打她一顿才能出气。”
陈氏笑着喝了一口阿胶固元膏,板起脸对着胡妈妈说道:“你觉得,就算我去与老爷说,按照老二家的这种性子,老爷能相信是她要留在娘家故意不回来?”
胡妈妈讪讪的有些不明白,她方才先行回来告状,存了私心,不敢说是二少爷的意思,偏说是何家贤想在娘家多待,二少爷惯着她,便同意了,遣她回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