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早去回
冬暖故除了喜欢与毒有关的事与物外,她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安安静静地泡个热水澡,就如同现下这般,她坐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解下随意绾起的长发,任墨黑的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热水氤氲出的水气有些朦胧,冬暖故抬手轻轻摸了摸木桶边沿,还有些粗糙感,再看木桶的色泽,很是新亮,看得出这是刚刚做好还未有人使用过的。
冬暖故背靠着木桶往水里滑下一分,温暖的水立刻漫到她的下巴,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
新的木桶,特意给她准备的?
他不愿碰她不愿与她同房甚至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几句,却给她准备了妆奁准备了早饭甚至连泡澡用的木桶都准备了新的,司季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个澡冬暖故泡得有些久,直到水温渐凉,她才起身出来擦了身子穿上干净的衣裳,六娘有给她准备颜色喜气的衣裳,然她还是选了一身素蓝色的衣裙,转身去找干棉巾来擦头发,发现床头矮柜旁竟多出了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搭挂着两条干净的棉巾,冬暖故走上前扯过其中一条,是新的,还能隐隐闻到桂花的清香,想来并未有人使用过,是以冬暖故放心地用它来擦拭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冬暖故边擦着头发边打开了门,她跨出门槛时看到司季夏正从小楼最右边的屋子出来,左肩上挎了一只竹篓,司季夏自然是看到了她,却并未多看她一眼而只是不冷不热道:“阿暖姑娘先坐坐,我稍后再把水提出来。”
司季夏说完,提起放在门边的装满水的木桶走下了小楼前廊,走到方才那四名家丁踩折了的一片青绿间,将手里的木桶和肩上的竹篓放了下来,随后只见他蹲下身,从竹篓里取出了一把尖头小产、一把小筢子、一把剪刀还有一长根细麻绳,开始伸手去扶起那被踩折了的一株冬茶梅,看着那被踩坏了的枝叶,他眉心微蹙,眼里有些心疼。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为那歪倒在地的植物剪除被踩坏了的部分,那温柔的眼神好似他在对待的不是植物而是亲人一般。
冬暖故对植物并无多少研究,她本不会对司季夏此刻所做的事情感兴趣,然她看着司季夏那温柔的眼神及动作明显比看着她时有要专注无数倍,使得她梳了擦干的头发后慢慢朝他走去,蹲在他身旁看他将那些株植物扶好,重新在土里种好,再给它们浇上些水,实在站不起来的他则用细麻绳把它们轻轻拴到旁边没遭踩踏的其他植物上。
对于冬暖故的靠近,司季夏并不排斥,他只是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后往旁稍稍挪了挪,拉开了与冬暖故之间的距离,冬暖故并不在意,像是没有发觉他有意拉开与她的距离般,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
他只有一只手,做起这些事情来虽有条不紊似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般,然他的动作却是有些缓慢的,譬如他要扶正那些株植物便只能用脚去拨土,又或则他要拿水瓢时只能用脚稳住那些植物,他的身子绷得很紧,以致他伸出脚的姿势有些别扭,他肩上的斗篷垂在地上,依旧遮着他的整个身子。
当司季夏第四次用脚去拨土时,冬暖故伸出手替他扶住了他正用手扶着的那株矮小的茶梅,她扶住那株茶梅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司季夏的手背,竟使得他倏地收回手,终于抬眸看她。
而冬暖故这一次却是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她手中扶着的茶梅。
而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拒绝她的帮忙,只收回了目光给茶梅填土。
冬暖故在司季夏只顾着他手上的活时抬了眸,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深秋淡白的日光落到他的脸上,将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衬得更苍白了,因为专注,他并未注意到他那松松绾就的长发斜了大半在他脸颊旁,眼见就要挡住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线——
冬暖故缓缓抬起了手,靠近他的耳畔,替他将那垂散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司季夏正拿过水瓢的手忽地一抖,刚舀起的水泼了大半,他抬头惊愕地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却只是朝他浅浅一笑,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水瓢,重新在桶里舀了一瓢递给他。
“谢谢。”司季夏接过冬暖故递给他的水瓢,匆忙别开眼,继续专注他的草木去了。
方才冬暖故已为他别到耳后的发丝又垂了些许下来,正正好挡住了他的耳朵,是以冬暖故没有看到他此刻已经通红了的耳根。
司季夏处理好他的那些草木后,让冬暖故去休息,他则是从屋里取了一个藤编的小箱子,冬暖故站在屋前廊下看他,司季夏便朝她淡淡道:“我出去一趟,酉时过半前回来,阿暖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来的?”
冬暖故摇了摇头,司季夏不再言语欲走,冬暖故则是在他走去廊下前站到了他面前。
“阿暖姑娘有何事?”司季夏不解。
冬暖故则是似成习惯了的去拉起他的左手,也不在意他是否厌恶,只用指尖在他掌心写了四个字——早去早回。
冬暖故写完,司季夏倏地收回手,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后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院子。
冬暖故回了屋,两刻钟后她系着一领深蓝色的薄斗篷从屋里出来,下了前廊,拐向了小楼后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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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罗说,叔二更比皇帝驾崩还困难,这是赤裸裸的嫌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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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到府外
冬暖故现在小后院老井旁的繁茂榕树下,昂头看了那粗壮的树干一眼,先将肩上的斗篷解下甩到树上,随后攀着树干开始往上爬,这个身子虽然未练过武,但好在身子骨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小姐,自小生活在市井,爬树虽算不上轻而易举,倒也完全不困难。
冬暖故攀到树上后能看到院子高墙外的地方,是一处无人会经过的僻静之地,四周满是碎石和荒草,顿觉满意。
她要到府外去一趟,而她自然不会选择大摇大摆地从羿王府的门出去的,不管是大门还是偏门或者是后门,都不便她办事,加之她如今这个身子未习过武自不能飞檐走壁轻松跃跳,是以她只能选择这样的办法,这株榕树她今晨瞧着便觉有用,外边是荒凉之处,正合她意。
冬暖故将出屋前缠到腰间的麻绳解下,捆到树干上,试着拉拉确定稳妥后,于是顺着那麻绳轻而易举地落到了高墙外的地上,为以防万一,她把那麻绳全部抛到了墙头上,待她回来时再寻根长棍子把它勾下来就是。
冬暖故拍拍手,将斗篷重新在肩上系好,离开了高墙。
酉时之前,她回得来。
青碧县虽远比不上南碧城的富足熙攘,却也各色摊铺店子齐全,南碧城有的这儿都有,南碧城没有的或许在这儿也能找得到。
冬暖故并不想引人注目,是以拉上了斗篷上的风帽,往一家幡子上书着大大一个“當”字的店铺走去。
午后的当铺很是安静,小二倚在门边打着小盹儿,掌柜地则在是在柜台后低头打着算盘,嗒嗒嗒的打算盘声回响在铺子里,更显此时的安静。
冬暖故的脚步很轻,以致她从那倚在门边打小盹儿的小二身边走过他都没有察觉,便是掌柜的也待到冬暖故在柜台前站了一小会儿他才发现她的存在,却只是抬头扫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拨算盘,十分不热情道:“当什么东西,活当死当?”
冬暖故从腰间取出一件小物事,“啪”的轻轻一声放到掌柜的眼前,声音淡淡道:“死当。”
那是一块雕工精致的羊脂白玉佩。
掌柜的在看到玉佩时拨算盘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还是继续拨算盘,眼皮掀也未掀且用一种爱理不理的语气道:“五十两。”
五十两?冬暖故微微眯眼,眼里冷笑覆上,只见她缓缓将头上的风帽掀开,取下了簪在头上的银簪子,“叮”的一声扎到柜台台面上,这一扎冬暖故用了这个身子能用的最大力道,只见那簪尖扎入了柜台一寸深,也使得那掌柜的心一惊,抬头就骂她:“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娃娃,想来老子这儿找茬!?也不瞧瞧老子——”
掌柜气焰盛盛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在门边打盹儿的小二一听到自家老板的怒骂声立马醒了,正要冲上去帮掌柜的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客人时,忽见掌柜的态度来了个天壤之别的转变,只见他笑呵呵道:“一百两,这是最高了的姑娘。”
小二有些愣在了那儿,一脸的惊讶,这还是他的掌柜的吗?
“二百两。”冬暖故声音冷冷,“这是我能开的最低价。”
“这这这,这不行啊姑娘,这块玉……”
“二百两绝不是你吃亏。”冬暖故并不想跟他多舌,声音依旧冷冷的。
掌柜的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最后一咬牙,拍板道:“好,两百两就两百两!小二子,拿银子!”
“慢。”冬暖故抬手打住掌柜的,“不套现银,给我银票。”
“行行行,姑娘要银票也可以。”掌柜的好声好气,与冬暖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冬暖故将银票收进袖管里,抽出钉在柜台上的簪子重新簪回头上,拉上风帽,转身离开了当铺。
小二立刻冲到掌柜的身边,只见已然初冬的天掌柜的额上竟沁出了薄薄的细汗,他正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小二不由关心地问:“掌柜的,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掌柜的看着柜台面上那眼簪尖留下的小洞,心居然还在突突直跳。
他从没有在谁眼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冷得就像一把刀,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好像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那眼神便能化作利刃将他的咽喉洞穿一般,他干这一行见过的人各种各样,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貌若花颜,却森冷如霜。
不过……掌柜拿出那块羊脂白玉佩细细观察着,又笑了起来,确实是他赚了,这样的上等白玉,值上个四五百两也绝不为过。
冬暖故并非不知那块白玉的价值,只是她没有时间也不想讨价还价,更何况那块玉佩于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两百两正好是她与那个陌生男子的交易价。
冬暖故持着银票到钱庄套了一百两的现银,取十五两在身上,其余八十五两存在钱庄,一百两的银票收回袖间,这才开始去做她此番出府需要做的事情。
她先是进了弹棉花的铺子,买了四床棉芯,再到布庄扯了既贴身又软和的布给棉芯钉了套子,顺带捎上两只枕头,问了店家此处哪儿可买着大木箱,这才交了银钱转身离开布庄。
她在离开布庄时看到有一名小妻子陪着她的相公来裁衣,不由多看了师傅手上的布尺一眼,眸光微转。
她请了四名候在路边等活儿干的散工帮她将买来的两口大木箱搬到布庄,将已经钉好布套子的被子装进木箱,边给酬劳边吩咐道:“送到羿王府,说是世子夫人要的东西。”
“羿王府世子夫人”这句话令在旁的散工愣了愣,本想再问什么,但在看清冬暖故的面容时惊住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冬暖故将酬劳递到散工手里,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淡淡瞟了他们一眼后,往闹市深处走去了。
直至冬暖故的身影在街角转了个弯消失在散工们的视线里,他们依然未能回过神,良久,才听得有一人惊叹道:“这这这,这是哪儿来的这么美的人啊?”
033 小王爷
冬暖故想备一把匕首,她在找锻造手艺能满足她的要求的工匠。
街市上人来人往,再往前去一些人声渐稀,冬暖故沿着街边不疾不徐地走着,忽一阵寒风起,吹掀了她头上的风帽,也吹乱了她随意绾就的长发。
冬暖故抚了抚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她重新将风帽拉上时,有三道人影突然从她身后冲上前来,挡在了她面前。
冬暖故眸光一凛,微微抬眸,看到三名小厮模样的男子,看穿着打扮,与今晨到寂药找事的羿王府家丁是同样的穿着,哦?羿王府的人?
“一群狗奴才,怎能对咱们的世子夫人如此无礼?”正当冬暖故无视挡在她面前的三人欲继续往前走时,有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即便未见其人,听其带着嘲讽的轻笑声已能感知来者不善,“还是你们的眼睛瞎了,连堂堂世子夫人都不认识?”
“世子夫人饶命!世子夫人饶命!”三名小厮立刻向冬暖故求饶,然纵是他们口中在求饶,他们的语气以及他们的神情态度却丝毫没有求饶之态,甚至在他们面上寻不到一丝下人的谦卑感,反见他们眼里含着讥笑,好似要等着看她的笑话一般。
冬暖故眼眸微微眯起,慢慢转过身,看向那素未谋面却当街拦她的“主谋”。
只见一名身高约莫六尺的年轻男子在一名家丁的尾随下朝这小后院缓步而来,男子年纪约莫十八九,丹凤眼,斜剑眉,鼻梁高挺,唇线细长,下颚棱角分明,头戴一顶青玉冠,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着一件暗红色绣暗花的过膝锦缎长袍,腰间别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脚踩一双暗褐色厚底缎面长靴,英俊中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那眼角有些微向上挑起的眼睛噙着笑意,讥诮的笑意。
来人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暗褐衣的家丁,家丁的样貌冬暖故有印象,正是今晨到寂药找事的那名被称为“李哥”的男子。
那么——
冬暖故将目光定在锦衣长袍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男人想来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小王爷”了。
这倒还真是有趣了,这羿王府不仅有世子,还有小王爷,并且这小王爷在府中地位显然不比司季夏那个世子低,甚至是在司季夏之上。
只一眼,这个所谓的“小王爷”便让冬暖故心生嫌恶,她不过是冷冷扫了他一眼便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作势欲走。
男子的眼神在看到冬暖故转身的瞬间倏地变得阴寒无比,只见那三名家丁依旧拦在她面前,大声斥她道:“大胆!居然敢对小王爷无礼!”
冬暖故脚步未停,绕过了挡路的三名家丁,继续往前,完全不将他们任何一人放在一眼里,三名家丁想把她抓回来却又有所忌惮不敢抓,只见男子面上的神情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阴沉,有一瞬间的狰狞让人以为他下一刻就要上前掐住冬暖故的咽喉,然他终只是轻轻冷笑一声:“嫂嫂回去替我转告大哥,道是我明日到你们那儿去坐坐。”
冬暖故依旧继续往前,完全视他于无物,只听他忽而笑出了声,冲三名家丁吩咐道:“跟着世子夫人,好生伺候着了,以免走丢了届时世子心疼。”
“是!小王爷!”三名家丁立刻绷直腰杆恭敬应声,而后紧紧跟在了冬暖故身后。
“小王爷”看着冬暖故渐行渐远的脚步,转头冷冷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李一,阴阳怪气地问道:“你确定她就是左相府那个哑巴八小姐?”
“回小王爷,小的确定,小的不会看错。”李一垂首恭敬答道。
“出门一趟没想到能遇到个让小王感兴趣的人。”男子低低阴阴地冷笑着,“敢伤小王的人,这样的人,小王似乎还从没有留下他的命过。”
李一心一抖,将头垂得更低了。
只见男子广袖一甩,转了身,“去潘府。”
在男子转过身后李一忽然小心翼翼道:“小王爷,小王妃她……”
“小王妃”这个字眼让男子突然抬手扶上李一肩头,继而慢慢施力,侧过头看着李一轻轻笑了起来,“李一,你刚刚说了什么?”
男子扶在李一肩头上的手将他的肩膀抓得愈来愈紧,用力得能隐约听到李一的肩膀发出咔咔的轻响,似是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般,只见李一脸色渐渐变白,然他却只敢低着头,甚至连眉心都不敢皱上一皱,连忙道:“小的什么也没有说。”
“是吗?”男子眼神隐佞地反问一声,盯着李一的脸看了片刻,见他始终低着头,这才慢慢松了力道,继而轻轻拍拍他的肩道,“李一,你知道小王最赏识你什么吗?”
“小的不知。”李一忙答。
“小王最赏识你说话少会办事。”
李一立刻将头垂得更低,男子又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吩咐道:“小王这儿不消你跟着了,回府去好好问问,看看究竟是谁让她出府来的。”
“是,小王爷。”李一不敢有二话,恭恭敬敬地在旁等着男子上了软轿,这才敢抬手摸向自己那被男子捏过的肩膀,疼痛在他眼里不言而喻,额角细汗涔涔。
034 走偏门
因着有三个令人嫌恶之人在后边跟着,冬暖故没有在街市上继续走下去,亦不可能再从寂药小后院的高墙攀进院子里,是以她只能选择从羿王府大门回去。
王府守卫自然不认得冬暖故这个世子夫人,是以她才走上王府大门前的五级石阶便被守卫拦了下来,那跟了她一路的家丁并未上前解释她的身份而是在后边笑,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模样。
“呵呵呵,难道世子夫人不知世子进出王府只能走王府偏门吗?夫人既然嫁给了世子,自然也要和世子一样走偏门才是。”只听有一名家丁讥笑道。
偏门?冬暖故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寒芒,司季夏进出羿王府走的只能是王府偏门?连正门都不被允许进出的人,在这个王府里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一世的冬暖故只想做个寻寻常常的女人,是以所有事情她能忍则忍了,此刻家丁们的讥笑声于她来说本该毫无影响,然她却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司季夏为她提水时那煞白的脸色与踉跄的脚步,顷刻间她只觉她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只见她忽然转身,竟是三两步便到了那名还在嗤笑出声的的家丁跟前,前一刻还发出的嗤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周围所有人皆震惊地看着她。
只因此刻她的右手正紧紧掐在那名家丁的咽喉上,她头上的风帽在她方才移动脚步时掀了开来,她那如月华般倾城的容貌映入了众人眼帘,墨黑的发辫斜倚肩头,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扬着,她在笑,美得不可方物。
然此刻她的美却不是如天上仙子,反是让人觉得冷,森森的冷。
冬暖故的确是在笑,然这笑意冷得如同深冬最冰寒的雪凝成的冰刃,仿佛稍一不小心被这冰刃削碎,她明明长得远远不及那名家丁高,此刻却是见她捏着那名家丁的脖子将他提起得只有脚尖点着地!
她忍,她不出手,不代表她没有这个本事更不代表她任人欺,就算这具身子未练过武又如何,只要她冬暖故想做的事情,还从未有做不到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得忘了去救她手中的家丁,只见那家丁的面色因无法呼吸而由泛白渐渐变为绛紫色,那紧紧抓着冬暖故的手腕也渐渐变得无力,眼见他就快只剩最后一口气,冬暖故忽地松开手,家丁立刻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冬暖故垂下手,从腰间扯出帕子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右手及手腕,重新转身看向王府大门两侧的守卫,那明明笑着却让人感觉冰冷如寒潭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也使得守卫握着腰间短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见他们还要再一次拦住冲慢慢走上石阶的冬暖故,那捡回一口气的家丁摸着自己的脖子冲两名守卫大声叫道:“让她进去!她是世子夫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守卫深深蹙起了眉心,李一正巧在这时回到王府门外,家丁见着他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面色煞白地急急道:“李哥你快告诉他们,这个女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他们今晨可是亲眼见着莫山生生将他的两条胳膊给抓得血水直流,他们当时还不大相信莫山所说,不相信他是在世子那个破烂院子里遭了这种罪,现下看来莫山说的不是假话,那个哑巴女人……竟然想将他活生生掐死!而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若是再不让她进去的话,前一刻她敢在王府大门前掐他脖子,后一刻难保不敢要他的命!
守卫见着李一出现,立刻将目光投到了李一身上,李一是小王爷的人,他说的话当不会有假。
李一那才被小王爷用力捏过的肩膀被人这么一拽疼得更厉害了,只见他紧紧拧着眉心,大致能知道是守卫拦了冬暖故不给她进府,想着小王爷并未说过不给她进府,于是便点了点头。
此时的冬暖故已经走到了高高的门槛前,脚一抬,跨了进去,未曾回过头看她身后面色各异的几人。
冬暖故并不识羿王府的路,然她却能清楚地区别得出这儿并不是她昨日进府走过的地方,尽管昨日她头上顶着红盖头,想来她昨日进的应是偏门了。
前边有两三婢子正往她这儿走来,见着她均愣在了那儿,堵着了她的路,使得冬暖故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她们。
小半晌才听得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婢子紧紧张张地带着疑问道:“世子……夫人?”
这是一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左右的小姑娘,梳着双辫,脸微胖,看起来显得很是稚嫩。
冬暖故把目光停到小婢子身上,这府里几乎无人认识她,小丫头又是如何认得出她的?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小丫头忙向她行礼:“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还不待冬暖故示意什么,小丫头偷偷抬头看她一眼,谁料正撞上她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与此同时连忙将路让开。
可谁知冬暖故才朝前走了几步,那小丫头竟跑了过来,紧张兼小心翼翼道:“夫人是要找世子吗?奴婢一个时辰多前瞧见世子从偏门出府去了。”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了头依旧紧张道:“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偏门怎么去?夫人……要不要奴婢给夫人指指路?”
小丫头说完后微微抬起头模样小心地看着冬暖故的反应,冬暖故默了默,而后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小丫头立刻笑了起来,伸出手给冬暖故指了路,最后还把偏门到寂药的路也给她指了,她说完这些后又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双手。
小丫头将路指得很清楚,冬暖故眼里的寒凉褪去了些,随之朝小丫头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拾路而去了。
冬暖故这轻轻一笑如仙子一颦,竟是让婢子们再一次皆为之失神,顷刻后是激动的窃窃私语。
“小屏小屏,你如何知道她就是世子夫人的!?”
“昨日世子大婚,青山去搀世子时看到的,只跟我说世子夫人美得像仙子一样,我,我猜的……”
“这真的就是世子夫人?长得真美啊,这么美的人怎么会嫁给世子啊?”
“的确是个大美人啊,我以为小王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没想到世子夫人比小王妃还要美。”
“你见过小王妃了?你在哪儿见的小王妃!?”
“就在方才,小王妃到芳华院去给侧王妃敬茶,我路过就偷偷地瞧了一眼,美得就像花儿像仙子一样,不过和世子夫人比起来似乎还差上那么一点点,虽然世子夫人穿得素素净净的。”
“不过这世子夫人长得再美又有何用?嫁给世子不就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世子那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多少个年头。”
“哎哎哎,我还听说世子夫人是个哑巴,这是不是真的啊?”
“应该是真的吧,不然她刚才怎么不说话,而且如果不是哑巴,又怎么会嫁给世子?”
“小屏你以后见着世子和世子夫人可别再像刚才那样上前说话了,只呆在边不说话就行了,别自己给自己找事。”
“可,可我觉得世子挺好啊,咱们这样……”
“嘘!这样的话日后可千万不要乱说,你来府里的时日不长,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当心被别人听到你日后的日子不好过,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离得远了,婢子们的窃窃声冬暖故便不再听得清了,她微微垂眸,如有所思。
小王妃?像仙子一般?“仙子”这个形容让冬暖故率先想到了柳承集的掌上明珠,柳漪。
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眸光流转,“小王妃去给侧王妃敬茶”,这便说明这小王妃也是昨日嫁到这羿王府来的,而冬暖故并不排除柳漪就是那小王妃的可能,连她魂穿异世这种事情都已经发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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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不可忍
据着那小丫鬟的指点,冬暖故去了偏门,还未走近便瞧见了她找了散工送到府里来的两口箱子,果然是在这儿。
偏门不像正大门一般有带剑守卫守着,但也有两名家丁在守着,她还瞧见其中一个家丁在其中一口箱子上踢了几脚,嘲笑道:“世子夫人的东西?那世子夫人是个什么东西?世子那个模样娶到的只怕是一个傻子或者也是个残废!”
“我听说是个哑巴。”另一家丁附和,声音却是小声了许多,不像他旁边的家丁那般大胆。
“看你那样,说一句话还用得着那么小心,难不成还怕被谁听见了?啐,就算是世子本人听到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那名家丁边说边又在那箱子上踢了踢,神情极其不屑与嫌恶道,“什么破烂箱子,这还是我在这府里干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把东西送到寂药去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咱打开看看。”
只见他说完话后就要伸手去打开箱子,然却又在他才堪堪伸出手时,一块尖利的石子忽地打到他的手背上,吓得他立刻收回手,连忙转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一转头便瞧到正缓缓朝他们走来的冬暖故,眼里满是震惊,不只是因为她的出现,更是因为她的容貌。
冬暖故并未多看他们一眼,只是缓步走到他们跟前,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生生令两名家丁看得痴了,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方才那还满脸嘲讽不屑的人感觉自己脖子上传来尖利的寒意,他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
冬暖故头上的银簪子不知何时被她取了下来正握在手里,那簪尖不是对着何处而是正抵着那家丁的咽喉,他若是往前一分,那尖利的簪尖就会即刻刺破他的咽喉,他盯着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尖,惊骇得瞪大了双眼,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能清楚地看着滚动的喉结碰到了簪尖,迸出了一小点血色。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前一刻还在满嘴嘲笑的家丁此一刻吓得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站在旁的另一名家丁见状也吓住了,想跑又不敢跑,只也吓得磕磕巴巴道:“这,这儿可是羿王府!你胆敢在羿王府里闹事!?”
呵!闹事?冬暖故不怒反笑,她今儿听到类似的话可还真是一句接一句,倘她真的要闹事,只怕他们现在已经是跪在她面前求饶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还敢冲她大呼小叫,司季夏能容忍的事情,并不代表她也能容忍也要容忍。
羿王府又如何,她若真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又能耐她何?
冬暖故只是轻轻笑着,将手中的簪子在那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划得那家丁双腿直抖,竟是带着哭腔颤声道:“你你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冬暖故自然不可能言语,只是轻蔑地看着两名惊恐的家丁,抬脚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而后看向寂药的方向,抬手指了指。
被簪子尖抵着喉咙的家丁没看懂她表达什么意思,倒是另一名家丁看看箱子又看看冬暖故手指的方向,揣测她的意思颤巍巍道:“把这箱子……搬去给世子夫人?”
送箱子来的人说这是世子夫人要的东西,所以这两箱东西自然是要搬到世子那院子去的,只不过不是他们来搬,而是等世子回来或者那世子夫人自己来搬。
家丁揣测出的意思让冬暖故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生命受威胁的家丁想也不想便连连道:“搬!现在就搬现在就搬!”
冬暖故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后,慢慢收了那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子,再看着他二人立刻扑上去搬起箱子抬脚就往寂药的方向冲,然不管他们走得多快,冬暖故都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打跑的机会,只心里想着这个事情待会儿一定要禀告给小王爷,竟敢有人在王府里撒野!而且还是个女人!
两名家丁将两口箱子搬到寂药月门处撂下就想往回跑,奈何才一转身便见着冬暖故不疾不徐地走来,是以只能站在月门外不敢跑,紧张地问:“还用不用搬进去?”
冬暖故看一眼寂药院子里那满院的茵茵绿意,看也不看家丁一眼,只径自走进了月门,两名家丁逮着空子立刻拔腿就跑。
并非冬暖故不想让他们把箱子搬到小楼廊下去,而是当她看到满院的绿色时想到了今晨司季夏蹲在那儿扶起那些被踩折了的植物时的心疼模样便觉还是罢了,且这些植物长得太好太好,好得令她也不忍毁坏任何一点。
冬暖故在月门处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被褥一件件搬回了屋子里,在行走的过程中小心地沿着院子里的那窄小得只容一人行走的青石小道走,并未伤了一草一木。
明日就是立冬,她可不想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个冬季便睡都睡不舒坦,她也从不会委屈自己。
冬暖故给她的床铺好褥子和被子后,抬脚踢了踢小银睡得惬意的那只箱子,才抱着另外两床被褥往那间满是植物盆栽的旁屋去。
屋子里的盆栽静静生长着,每一株植物的叶子都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灰尘,看得出主人家照料它们的细心,冬暖故将目光最后落在那张才三尺宽的竹榻,看着那叠得整齐却单薄的被子,将怀里抱着的被褥放到了竹榻上。
冬暖故放下被褥后本是打算离开,然她走到门边时却又折回了头,重新走回竹榻边,将那被褥打开了,平平展展地铺在了竹榻上,末了将枕头也摆好,这才出了屋,不忘将屋门掩上。
出了屋的冬暖故拐到小楼后的后院去了,攀上树将今日捆在树上的麻绳解了下来。
深秋的天说黑便黑,待冬暖故将抓着那小捆麻绳绕到小楼前时,天色已几近完全沉黑。
冬暖故正要将麻绳拿回屋里收好,院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转身去看,是司季夏回来了。
时辰,俨然已经过了酉时过半。
036 很温暖
天色暗沉得已然朦胧,冬暖故站在廊下只瞧见司季夏斗篷下右手的地方鼓胀鼓胀的,想来是他提着那只藤编箱子的缘故,冬暖故暂时没有回屋而是将麻绳暂且放在窗台上,便站在廊下等他。
司季夏微垂着眼睑,似在想着什么,当他快走到小楼跟前时才缓缓抬眸,一抬眸便看到正站在夜色里的冬暖故,也在看到她时眼里有一抹惊愕闪过,好似不知自己院子里何时多了一个人出来般,却也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又变作了凉凉淡淡。
因着夜色,冬暖故并未瞧得见他凉淡眼神深处正漾起的波澜。
他想起来了,他已经成婚了,他的寂药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有了一个妻子,一个会在他出门前在他手心写下“早去早回”的妻子,一个不嫌他无能不嫌他残废自愿嫁给他的妻子。
就算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抱歉,回来晚了。”若非见到她,他已然忘了他说过酉时过半之前会回来的,现在却是已过戌时了。
冬暖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怎的不点灯,找不着灯么?”司季夏瞧着还是黑漆漆的院子与屋子,淡声问道,冬暖故懒得解释便点了点头,只听司季夏又道,“夜里凉,回屋吧。”
司季夏进了主卧旁的厅子,找出了油灯与火折子来点上,倏地亮起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膛,冬暖故明显看清了他眼里的疲态。
“阿暖姑娘。”司季夏抬眸看向冬暖故,眼神有些微的森冷,似是有话要说,却在冬暖故抬眸看他时转了身淡声道,“阿暖姑娘稍待,我去给阿暖姑娘烧饭。”
司季夏说完,不待冬暖故反应便出了屋。
冬暖故没有再到后院去,因为她看得出司季夏并不喜欢她到那儿去,今晨她在厨房里时,她看得出他每一个动作都是僵硬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去给别人找不愉快。
司季夏并未让冬暖故等太久,小半个时辰后,他提着食盒重新走进了冬暖故的视线里。
菜很简单,一菜一汤,汤是素菜汤,菜是一盘肉沫炒干笋子,司季夏将这两样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时有些不自在道:“时辰不早,所以做得简单些,阿暖姑娘将就吃些,晚些若是饿了再唤我,届时我再给阿暖姑娘煮些夜宵。”
到厨房里忙活了一圈回来后的司季夏脸色更苍白了些,他依旧没有坐下与冬暖故共桌吃饭,只是将饭菜给她放到桌上后就离开了,冬暖故随他去,并未央他留下。
简单的菜,味道虽然轻淡却又正好,吃得出这是常年动手烧饭的人才有的手艺,冬暖故慢慢咀嚼着入口得宜的米饭,“司季夏”这个字眼再次跃入了她的脑海里。
还从没有谁人这般悉心地待她过,为她烧饭甚至为她烧水提水泡澡,尽管他并未将她当做妻子,然却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总是不由想到他,想到关于他的事情。
夜色渐浓时,司季夏才从后边院子回到前边小楼来,此时冬暖故房中的灯已熄,然她屋外廊下的风灯却是点亮了,那盏在风中轻晃的风灯好似在替她等司季夏过来一般,司季夏知道,她不过是为他点了一盏灯,让他能看得清路一些。
他从厨房提来的食盒此刻就放在她那屋的门外,司季夏走过去,躬下身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当他看到吃得干净的碟碗时,竟是愣住了,似是不相信冬暖故能把他拿给她的饭菜吃完一般,他再看一眼她紧闭的房门,提起食盒重新往后院走去。
再回来再从冬暖故屋前走过时司季夏的脚步还是顿了顿。
她没有央他回她那屋的意思,他也没有要与她行夫妻之实的意思,她对这样的他没有任何抱怨甚至没有任何疑问,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早该绝望得哭了吧。
而她又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不一样,就像一株冬茶梅,美得动人,却又极为安静。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选择到身有不全的他身边来?
司季夏的心从昨日开始便有些乱,总是不能平静,他大步跨开了脚步,回了他打算往后一直要住着的花草小房间。
司季夏心有所思,是以进了屋子后第一件事不是点灯,而是径自往里走,屋内明明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然司季夏在这满是花花草草的屋子里移步竟是一点碰撞的声音也没有发出,不知是他习惯在黑暗里行走还是他对这间屋子的摆设再熟悉不过。
他走到屋子最里处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的脚边手边依旧是盆盆花草,却是较前边的长得高大些,并且是摆在花架上的,花架有高有矮,有单层也有三四层的,就连屋子转角的地方都钉着花架,上面摆着了巴掌大的小盆,盆里栽着叶子如指甲盖般大小且肥厚的植物,每一层架子上均摆着三盆叶子肥厚的青绿植物,煞是整齐可爱。
只见司季夏抬手,在黑暗中竟是准确无误地一把便握住了花架第二层第二只小盆,轻轻朝左边转了转,只听有“咯咯”像是有什么开启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司季夏旋着花盆的动作却在此时顿住了,一顿便是良久,当他的手再次动起来时却是将手中那只小盆往回旋,伴随着轻轻地好似门扉被轻轻阖上的声音传来。
他收回手,转身去倚着床头而放的矮柜前,拿起柜面上摆着的火折子,将摆在矮柜上的油灯点燃了,这才准备宽衣休息。
当他看到那已完全变了样的竹榻时,看着那整整齐齐铺在竹榻上的新褥子新被子以及新枕头,他愣住了,这是这两日里他不知第几次怔愣了,似乎从昨日见到那个名叫冬暖故的姑娘后,他总会不由自主地犯怔。
这就是她今日出府去的目的……?她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她今儿出府去了,因为这个府里的人恨不得每天都想看他的笑话,她出府去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反之他在一踏进王府偏门时便知了。
司季夏用指尖轻轻划过被面,那柔暖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小的时候,娘会在天气变冷时为他这样整整齐齐地铺上褥子被子,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窝在其中所感受到的温暖软和以及太阳的味道,只是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已经很远很远了。
似乎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软和的被子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司季夏解了身上的外袍,脱了鞋子,掀开被子,慢慢躺到了床上。
他将被子轻轻盖到身上,厚实有软和的被子碰到了他的唇以及鼻尖,那一瞬间,司季夏的心跳得有些飞快,因为他问道了弥留在被子上的一股清香,味道很淡淡,然对于嗅觉极其灵敏的他来说,这淡淡的清香味并不难闻辨。
司季夏微微侧了侧脸,枕头上也有同样的淡淡清香。
这是……阿暖姑娘的味道吧,白日里她离得他近时,他在她身上闻到的便是这样清香,淡淡的,浅浅的。
司季夏将被子拉起,盖着自己的半张脸,静静地看着屋顶,心依旧跳得有些快。
真的……很温暖,和幼时冬日盖上娘为他准备的被子的感觉。
明天便是立冬了吧。
他不后悔他方才没有将那只小花盆一旋到底。
就算他回来时听到无数关于她今日所做之事的话又如何,就算他问了她又能如何又能怎样?她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吧。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该来的事情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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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寒潮来
夜里寒潮再次过境,带来了寒凉的雨水,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滴落,打湿了满院的郁郁绿意。
立冬至了,天气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冷了,伴着飘飞的雨,显得尤为湿冷。
冬暖故依旧早早便醒了来,即便她已换了温暖的被褥,甚或说是她失眠了。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因为某个人而失眠,明明就如陌生般。
透过窗户看外边的天色,还是暗沉沉灰蒙蒙的,屋外雨水低溅的声音尤为清晰,冬暖故并未急着起身,而是斜靠着床杆半躺在床上,轻揉着自己的颞颥1。
良久,冬暖故才披衣起来把灯点上,一夜之间降低了不少的气温让她觉得鼻子有些涩,才一离开被子便能感觉到明显的寒意,遂把六娘给她准备的冬衣穿上了,素净的淡青色是她所中意的。
冬暖故穿好衣服鞋袜后拿起妆奁旁的木梳,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边走过去打开了屋门,屋门才一打开,初冬的雨便伴着寒风铺面,钻进她的脖子里,令她不由抬手紧了紧衣领。
一夜的雨水打落了小楼前那株桂树最后的黄花,细碎的小小花瓣铺了一地,弥漫着芳香,沁人心脾,让冬暖故想到了昨日早晨的桂花粥。
想到桂花粥,冬暖故不由想到了司季夏,是以跨出了门槛,转头看向司季夏那边的屋子,门扉并未关实,而是虚掩着,在寒风中前后微微摇动着,发出轻轻的吱吱呀呀声,看得出屋里的人已然出了屋子并不在屋中。
冬暖故往前走了两步,忽觉院中有人影,不由驻足,微微眯起眼望向院中。
天色虽然暗沉,倒也还能视物,左不过是看得不大清晰而已,只见雨水不断飞落的院中蹲着一个人影,并未撑伞,只是拉了斗篷上的风帽戴在头上,身上的及膝斗篷在满是雨水的草木上铺开着,蹲在那儿就像一株枯断的木桩,在如此的天色下,仿佛要融进那满院的草木中。
冬暖故转身回了屋,从墙角处拿起了一把油纸伞,到了屋外廊下撑开,撑着伞往那蹲在院中的人影慢慢走去,离得近了,冬暖故才发现这是昨日那几名家丁胡乱踩踏过的地方,那儿是司季夏重新栽种好的草木,只不过经过一夜冬雨的凌虐,它们此刻歪歪倒倒了无生气。
而司季夏正将它们从泥土里挖出来移到他脚边的陶盆里,他并未用任何工具,只是徒手挖着泥土,冬暖故已经走到了他身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左手上满是黑褐的泥。
司季夏并未没有发现冬暖故的靠近,他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后又低下头去救他的茶梅,冬暖故撑着伞站在他身边,替他挡了湿冷的雨水,她看着他满是泥水的手,眼睑微垂,看不出她心底想着什么。
冬暖故只是站在司季夏身旁看着他忙,似乎没有蹲下身帮他一把的意思,只是用手中的油纸伞帮他挡了雨水而已,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声音凉凉道:“阿暖姑娘回屋去吧,这儿脏。”
谁知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竟是挨着他蹲下了身,将伞柄夹在颈窝里,伸出双手去帮他将他还未顾得到的植物移到盆里。
为了让她夹在肩上的油纸伞也能遮到司季夏,冬暖故离得他很近很近,近得就是紧贴着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近得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轻轻浅浅的清香,近得令他身子绷得僵直。
冬暖故却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般,动作飞快地将那些颗歪倒在地了无生气的植物移到盆里,随后将肩上的油纸伞塞到他颈窝里,深躬下身捧起两只花盆便快步往廊下走,将花盆搁在廊下后又重新回到雨中,如此反复了第三趟,司季夏才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的第一瞬间是抬起了他的左手,似想要抓住冬暖故的手臂让她停下来,然他看到他那满是泥水脏污不堪的左手时迅速地将手垂了下来,不再看冬暖故一眼,而也是将脚边的花盆往小楼的廊下搬移。
当他二人将十来只花盆都搬到廊下时,他们的身子都已被冰冷的雨水湿透,冬暖故那用木梳随意扭起的长发垂了几缕在颊边,湿漉漉的紧贴着她的脸颊,她崭新的淡青色小袄及裙子上也都沾上了点点泥点子,她忽觉脸上有些痒,一时忘了她双手满是泥水,竟是用手背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被发丝紧贴着的脸颊,这一搓使得她脸颊上立刻脏了一片。
司季夏见状,怔了怔,随后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即便是他浑身湿透,即便是他脸色苍白,冬暖故还是被他这微微一笑吸引住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即便笑得很轻,她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两边脸颊下的小小梨涡。
这也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笑吸引,使得她定定看着他的脸。
冬暖故的目光颇为直接,这才让司季夏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忙收了笑,转了身道:“我去给阿暖姑娘烧些水洗洗,阿暖姑娘还是先换身干净的衣裳为好。”
司季夏说着便要往后边小院的方向走,耳根竟有些红。
冬暖故看着他略显急切地转身,目光静淡。
天色已经灰白灰白地亮了。
就在司季夏转身之际,院子月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含着嘲讽的笑声:“大哥与嫂嫂天还未亮便整成这般模样来欢迎我,还当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题外话------
注:颞颥,即太阳穴
038 不速客
天色灰白,却也已经亮得足够看清视线里的一切物事。
这道声音听着便让冬暖故觉得嫌恶,看向月门,昨日那在街上拦她的“小王爷”正在三名家丁的尾随下满脸含笑地往院中走来,李一则在他身旁恭恭敬敬地为他打着伞,一身干干净净的锦缎长袍与站在小楼廊下的司季夏以及冬暖故形成鲜明对比。
冬暖故昨日并未与司季夏说关于她见过这个“小王爷”的事情,自也没有转告他说的话,她倒是知他那样令人嫌恶的人今日必定会来,只是不知他会来得如此早而已。
此刻司季夏也已收回了正要迈往后院去的脚步,看着男子一脸高高在上模样地朝他走来,眼里有寒芒一闪而过,在旁人还未察觉时便已消失。
冬暖故眼神冷冷地看着来人。
“小王爷如何来了,我这院子简陋,还无以款待小王爷。”司季夏撩开头上湿哒哒的风帽,站在廊下对已经走近了的男子淡淡道。
“哦?看来嫂嫂没有把我昨儿的话转告给大哥?”男子并未看司季夏一眼,自他走进这院子目光便一直定在冬暖故身上,即便冬暖故此刻头发湿漉散乱,即便她穿着简单甚至还脏了泥点子,即便她双手满是泥水,即便她的脸颊上还沾了泥水,却丝毫不掩她半丝风华,便是那冷冷的眸子都美得令人惊艳,令男子根本移不开目光。
昨日她将风帽拉得低低的,加之男子昨日根本不屑多看她一眼,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愿嫁给司季夏的女人,竟是如此美得犹比天上仙子,直让他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词来形容她的美貌。
愈看着冬暖故,男子的眼底就愈燃起一抹诡异的火苗,而他那紧锁在冬暖故身上的目光也使得司季夏垂在身侧的手拢得愈来愈紧。
男子说着满带嘲讽的话,就算不受主人家欢迎也硬是走到了小楼的廊下,视司季夏于无物般站到了冬暖故面前,甚至微微垂首往她面前凑了凑,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道:“嫂嫂,你为何不把昨日我说的话转告给大哥呢?莫不成嫂嫂是想间离我与大哥之间的兄弟关系?”
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有恶臭一般,冬暖故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抬手用袖口掩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这样的举动及眼神令男子眼里盛怒陡起,只见男子陡然变得隐佞的眼神扫到廊下的十来只花盆,竟是脚抬便将它们全部踢倒。
盆里的泥洒了一地,盆里的植物也歪倒在地上,冬暖故的垂下掩在口鼻前的手,眼神陡然森冷如刀,眼底白芒乍起。
这是她想要杀人前的反应。
“阿暖。”正当此时,司季夏唤了她一声,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那“小王爷”看她的视线,只听他用一种柔和得怪异的口吻道,“天冷,阿暖还是先回房换身干净衣裳,莫着凉了。”
冬暖故抬眸看他,却不见他眸子里有任何温柔之意,有的仍只是那股凉凉淡淡,而他的语气及话——就好像他知道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一般。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的眼睛,而司季夏却在这时微微别开了眼,“快回屋换衣裳吧。”
冬暖故听了司季夏的话,转身回屋换衣裳去了,也在她转身时听到男子极致嘲讽的笑声:“阿暖阿暖,大哥叫得可还真是亲昵。”
司季夏不做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男子笑着靠近他的耳畔,笑得阴佞,“大哥现在叫得这么亲昵,不知大哥若是得知了她嫁给大哥其实是另有目的后,大哥是否还会叫得这么亲昵?”
男子说完便离了他的耳畔,径自往小楼的厅子走去,“大哥可还真不知礼数,我特意到你这破院子来坐坐,竟是不舍得请我进屋坐坐,也罢,我自己会进去,不过——”
“啧啧,大哥这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寒酸,我想想我是有多久没来过大哥这儿了,两年?哦不,似乎是有三年了,脏,可真不是一般的脏。”男子在厅子里打了个圈儿,一脸的嫌恶,“来人,还不都来帮世子打扫打扫这厅子?”
“是,小王爷!”一干家丁听到男子的吩咐,连忙应声后一齐冲进了厅子里,紧随着厅子里响起桌椅翻倒花盆破裂的声音,不过片刻,本是简单干净的厅子已是一片狼藉,而男子就站在一片狼藉中微抬着下巴看着司季夏,笑得一脸轻蔑,“大哥你瞧,我帮你这厅子收整得如何?”
司季夏面色未变,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狼藉的厅子,平静道:“小王爷费心了。”
司季夏的无动于衷让男子的眼神立刻变得狰狞起来,重新走回司季夏面前,冷冷道:“其实我还真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大哥这张脸变一变。”
司季夏不语,男子轻笑了两声,边抬手替司季夏整理他被雨水湿透的衣襟边道:“大哥,别整天就知道整你那些花花草草,昨儿你那哑巴妻子出府去了你可知?我还告诉大哥,她可不是从王府的任何一道门走出去的,那她是往哪儿出去的呢?大哥你知不知道?”
“还有,她昨日在王府大门前险些掐死我的手下,似乎又在偏门那儿把守门的家丁吓得半死。”男子说得缓慢,眼神却阴沉得愈来愈诡异,“大哥可知昨儿从大哥这儿回去的我那个手下,现在还在挠着两只手和两条胳膊,抓得两条胳膊两只手全是血,大哥可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大哥,莫说我这个当弟弟的不提醒你,大哥可要当心这哪一夜睡着睡着就把命给睡没了。”男子说完,将手从司季夏的衣襟上收了回来,“这些个事情我是不想与大哥计较了,不过若我把这个事情告诉爹,就不知道爹会不会计较了。”
司季夏依旧未做声,斗篷下的左手却已微微握成拳,男子笑意更浓。
“我听下人说,大哥这儿有一盆长得极好的花,我想,便是那盆,可对?”男子抬手指向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冬暖故手上捧着的已经开了一朵红色花儿的月季。
司季夏的眼神骤然一凛。
039 被人欺
冬暖故此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捧着月季花慢慢朝司季夏及男子这边走来。
此时的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却仍旧是浅青色的衣裙,双手已经洗净,被雨水打湿了的长发只随意用发簪盘起,散着大半在肩上背上,淡雅得如同一朵白莲,而她面前的那朵已然绽放的月季花又将她的淡雅点缀得如同一朵美丽的芍药,迷人眼球,令司季夏的左手握得更紧了。
小王爷身后的家丁无一不看痴了,心里直叹道可惜是个哑巴,可惜嫁给了世子。
小王爷也失了失神,直盯着冬暖故,忽尔笑道:“嫂嫂捧着这盆花儿过来,莫不是想通了要送给我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在司季夏身侧停住脚步。
司季夏的眸光旋即黯了下来,小王爷则是笑意浓浓,“看来还是嫂嫂疼我。”
冬暖故笑得嘴角更上扬了些,将手中的月季花递给小王爷,小王爷微抬起下巴,嘲讽地看着司季夏,满意地接过冬暖故递来的月季,笑得满意地对司季夏道:“看在嫂嫂这么懂事的份上,方才我告诉大哥的事情,或许可以晚几日再告诉爹。”
“我还听说五皇子殿下每回来大哥这儿就喜欢饮大哥泡的桂花茶,这么着吧,大哥明日到我那儿去泡给我尝尝。”小王爷说这话时的语气满是轻蔑,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甚或连下人也不如,“哦,忘了说,五皇子殿下着人给大哥送来的礼还在我那儿放着,大哥明儿过去可顺便把它拿回来。”
小王爷说着,看着司季夏右臂的地方,笑得愈发鄙夷,“箱子颇重,只怕大哥的一条胳膊是抱不住也拖不回来的,大哥过去之前可要想好怎么把那箱子弄回来,以免届时在府中也丢人。”
“嫂嫂你说是不是?”小王爷说完便看向冬暖故,笑容里有别样的味道,冬暖故则是嘴角笑意不变,小王爷顿时只觉心情大好,“我瞧着大哥还有事情要忙,便不叨扰了,明儿大哥可别忘了到我那儿泡茶,否则我不知道我届时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把大哥这院子的草草木木给全割了砍了。”
小王爷捧着那盆月季,走进了李一撑起的油纸伞下,在走出走廊时忽然抬手将那一朵已然绽放的月季花折下,扔到地上,再一脚踩了上去,待他再抬脚时,花瓣零碎。
冬暖故含笑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诡异,司季夏则是转身往后院走去,冬暖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拧起了眉心。
他究竟要忍耐到何种程度?又为何而忍耐?
不过他忍耐并不代表她也忍耐,小王爷?呵!
小半个时辰后,司季夏为冬暖故提来了热水时看到的是她正在将那些被小王爷踢翻的植物一一放回花盆里,她蹲在那儿的背影让司季夏的眼眸无比暗沉,待到冬暖故转过身看向他时,他面上的表情又变成了寻日里的凉淡。
“辛苦阿暖姑娘了,放着我收整便好,我已提了热水来,阿暖姑娘来洗手吧。”无第三人在的情况下,司季夏还是称她为“阿暖姑娘”。
司季夏说完便要进屋把水倒到铜盆里,却在跨进门槛时被冬暖故拉住了斗篷,使得他转过头来看她,不解道:“阿暖姑娘洗了手才好吃早饭,早饭我也已做好,稍后给阿暖姑娘拿过来。”
冬暖故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指指他身上的斗篷再指指他的头发,原是他还穿着方才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及斗篷,许是因为蹲在灶台前烧柴的缘故,他的头发及身上的斗篷不再往下滴水却也看得出湿湿润润的,他的面色也较之前更加苍白,明显他并未整理过他自己。
司季夏读懂了冬暖故的意思,却是淡淡道:“无事,阿暖姑娘不必在意。”
冬暖故松了手,司季夏进屋倒了水又出了屋,冬暖故将双手泡在温暖的水里,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安静得近乎卑微,似乎对于任何的侮辱都不会让他那凉淡的眼眸起丝毫波澜一般,然又似乎不是,从他方才拦在她面前的眼神看,就像他知道她昨日对那闯入院子来的家丁做了什么一样。
早饭依旧是司季夏装到食盒里带到屋里给冬暖故,他似乎没有与她同桌吃饭的意思。
他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她,只跟她说了来人是府中小王爷,他的弟弟,司空明,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冬暖故也如他一般,没有任何疑问,他说她就听,他不说便也罢。
雨依旧在下,司季夏今日依旧要出门,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正要走,冬暖故还是在他掌心写下“早去早回”,司季夏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走进了雨帘里。
冬暖故在司季夏离开后也出了寂药,她也仍要出府去,她在走出小楼前在司季夏那屋翻出了一件他的衣裳,包进了包袱里,这一次她不是从后院的榕树翻出去,而是走的偏门,偏门那两名家丁见着她像见着阎王般,一句话不敢多说,连忙开了门。
酉时过半前,司季夏回来了,冬暖故还是如昨日般站在廊下等他,不过不再如昨日般黑漆漆的一片,她已经点了廊下的风灯,风灯在雨帘里摇晃,映得她的整个人模糊不清。
雨在深夜时停歇,冬暖故的屋中仍点着灯,她正坐在床沿上把玩着一条竹叶青,小银则盘在她的小腿上,只见她手指轻点着竹叶青的脑袋,笑得如花般妩媚。
司空明呵司空明,今夜过后你会如何?
欺辱她冬暖故的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欺辱她的男人?即便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男人,她也绝不由人欺。
此刻司季夏那屋则是已然熄了灯黑漆漆的,只听黑暗中有轻微的“咯咯”声响起,一条地下暗道在黑暗里打开,随即司季夏的身影消失在了满屋漆黑中。
040 去看戏
次日,冬暖故依旧在天蒙蒙亮时起了身,并非是她难眠,而是她有事情要做。
然睡在旁屋的那个男人,似乎总是在天还未亮时便起了,当冬暖故走到后院想打些水来洗脸时,小院里的厨房烟囱上已有炊烟飘出,厨房里点着灯,透过薄薄的窗纸还能隐约看见厨房里司季夏的身影。
当冬暖故正往厨房走去时,司季夏走了出来,见着冬暖故似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冬暖故觉得他就要转身重新回到厨房里,因为此刻他肩上没有披斗篷,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将他身体的残缺曝露无疑,想来是他没有想到冬暖故会这么早起且还会到这后院来的缘故,是以他没有披上斗篷,然他终是没有转身回去,而是语气极为僵硬道:“阿暖姑娘起了?可是来打水?稍待,我给阿暖姑娘提到屋里去。”
司季夏说话时并未看冬暖故,而是走到屋子外的转角,躬身去拣柴禾,因为他只有一条胳膊,是以他只能先蹲在地上,将柴禾先堆放在他腿上,堆好后才用他唯一的手臂去抱起堆在腿上的柴禾,却在他将手臂弯到腿上的柴堆下时,一双纤细的手臂突然进入他的视线,先他一步抱起了他堆在腿上的柴禾,替他将柴禾抱进了厨房里,放在了灶台旁。
灶膛分两,一个上边烧着水,因为冬暖故听到了咕嘟咕嘟的水声,一个则是熬着粥,因为厚重木制锅盖半掀开正搭在锅边上,冬暖故能清楚地看到锅里已经爆开了花的米粒,司季夏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率先做的事情是拿过搭在凳子上的斗篷披到身上,系好系带。
而司季夏在系斗篷时冬暖故已径自拿过倒扣在水缸上的木瓢将锅里的热水舀进她从屋里拿来的铜盆,是以当司季夏系好斗篷转过身时,她已经捧起铜盆要走出厨房了。
她有两只健全完好的手,是以她不需要用到那只放在灶台最里侧角落的铜壶,也不需要多走一趟提了热水又提凉水,她只需把她的铜盆从屋里拿到厨房来,兑好了水温再捧回去就是,司季夏没有说什么,由她去了。
冬暖故端着铜盆离开后,司季夏开始将锅里的粥盛出来,当他正准备将冬暖故的早饭放到食盒里时,冬暖故梳理整齐地重新回到了厨房里,也不管司季夏什么反应,兀自将他手边的食盒拿开,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随后为他及她自己各盛了一碗粥,放一碗到司季夏面前,这才坐了下来,抬头对司季夏微微一笑。
司季夏却是迟迟未坐下,冬暖故则是一直看着他,随之只见他端起冬暖故盛给他的那一碗粥,匆匆道一声“我去前边吃”便匆匆走出了厨房。
他连筷子都没有拿,他始终不愿与她共桌。
冬暖故没有将他追回来,只是拿起了筷子,静静地吃着自己的。
冬暖故吃过早饭后就坐在小楼的廊下看司季夏照料院中的植物,看他那像照顾孩子般细心的模样,看他每一个不便的动作,看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可这又何妨,会照顾她生活上琐事的男人,他是第一个。
一个时辰后,司季夏终于从那满院绿色中走出,在小楼前桂树下放着的木桶里洗了手,当他重新站起身时,他的面前多了一只茶盏——冬暖故正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热茶递给他。
司季夏的心在那一刻晃了晃,只飞快地看了一眼眼角盈着浅浅笑意的冬暖故,接过了她递来的茶盏,不自在地道了声“谢谢”,便捧着那盏茶走回了他那屋。
当他再从屋里出来时,他换了一领干净却已然很是陈旧的深灰色斗篷,见着冬暖故还站在桂树下,不由道:“天冷,阿暖姑娘回屋坐吧,我到小王爷的浮院去一趟。”
谁知冬暖故却是摇了摇头,非但不回屋,反是走到了他身侧,与他一齐往月门的方向走,这使得司季夏停下脚步看她,冬暖故则是拉住了他的斗篷,一副他去哪儿她便要去哪儿的模样。
她今儿早起为的可就是这个,她若不去看看那边正上演的好戏岂非太对不起她自己。
司季夏却是微微摇头,“那儿并非是什么好地方。”
冬暖故还是不松手,司季夏将目光在她瞳眸上定了定,似想看穿什么一般,终是淡淡道:“阿暖姑娘想去便一道去吧,不过要跟紧我就是。”
冬暖故笑着点了点头,那微弯的眉眼令司季夏只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不敢多瞧,带着她往月门外去了。
司季夏的寂药位于王府的东北角,司空明的浮院及府中各大小院子皆在王府的西北角,又因羿王府占地颇广,加之府里廊腰缦回,是以从司季夏的寂药走到司空明的浮院要足足走上大半个时辰,而从寂药一路走来,所见之人神色皆小心翼翼,亦听不到平日里喜欢嚼舌根的婢子们的窃窃私语,全是低着头小心地走着路,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气氛诡异得紧,好似这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而且越往浮院的方向去,婢子家丁的脚步就愈是匆匆,脸上神色也愈是紧张小心。
而愈是如此,冬暖故眼底的笑意就愈浓,看来好戏早已开始。
再没人去理会司季夏与冬暖故,司季夏在浮院的月门前稍稍顿了顿脚步,见着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丁没有来拦他,便带着冬暖故径自往里去了。
浮院与寂药相比不知大去多少,院里亭台楼阁水榭廊桥无一不精雕细刻,俨然一座小王府,婢子家丁处处可见,相比之下,那满院就只有绿意的寂药就好似一座废弃的庭院一般。
过了垂花门,一幢雕栏玉砌的五开间两层楼阁随即映入眼帘。
“啪——”冬暖故同司季夏堪堪行到院子中央的十字甬道,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从雕栏玉砌的楼阁里传出,伴随着妇人怒不可遏的尖利斥骂声,“府中怎可能会有蛇!?明儿又怎会沉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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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小王妃
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夫人怒火正盛的斥骂声一同响起,瞬间吓煞了满屋子下人,却是让院子里的冬暖故轻轻勾起了嘴角。
雕栏玉砌的小楼正屋的屋门打开着,在那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后,一道纤细的人影往后踉跄了几步,出现在大开的屋门的门槛内,可见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力道有多大,也因此那道人影跃入了冬暖故的视线中。
笼烟眉,柳腰身,桃腮杏面,云堆翠髻,冰清玉润,发髻上簪着垂穗子金步摇,一领大红色双蝶绣罗裙丝毫不掩她那出尘之气,美得犹如九天仙子。
不是柳承集最为疼爱的女儿本欲嫁给太子为妃的柳漪,却又还能是谁?
只不过此刻她头上的金步摇有些歪斜,正抬起右手捂着自己的脸颊,甚至能从她微张的指间看到她红肿的脸颊,美目微睁,一副震惊的模样。
这羿王府的小王妃,竟真的是柳漪。
冬暖故看着捂着脸一副错愕模样的柳漪,含着笑意的眼眸只是微微眯了眯,竟是丝毫诧异也无,反是笑意更浓,这些日子在她心里有过的疑问在见到柳漪的那一瞬间忽尔明了。
羿王府下到左相府去的五大车聘礼原来还真不是给她,他们的马车这一路由南碧城到这青碧县来走走停停,更多的时候是放着平整宽阔的官道不走而偏走弯折的小道,原是为了让柳漪的车队赶在她前头,以及昨日喜堂上那匆匆而走宾客,想来是急着去司空明与柳漪那一边的喜堂,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与一个真正受羿王爷看中的小王爷在同一天办喜事,若非上头有命,又有谁人会舍重的那边而来轻的这边?
或许那连王上都忌讳三分的羿王爷根本连寥寥几个宾客都不想给司季夏安排,奈何王命在前,样子总是要装上一装的,礼数虽然简陋乃至寒碜,却也完全按照王命办了喜事,并不算抗旨不遵,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与视王命无无物无异,而若当王上追究起来,羿王爷也自有说辞。
只是,对于柳漪嫁来羿王府一事,左相府瞒得可真真是好,在她离开南碧城之前竟是一点风声也未有听到,可若是柳承集早有打算将柳漪嫁到羿王府来,又岂会在王上为羿王世子选亲时沉默不语甚至默许他的所有女儿称病在床,更何况他想让柳漪成为的是太子妃,而如今柳漪却是以羿王府小王妃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她嫁到羿王府来并非柳承集所愿。
而逼得柳承集忍痛割爱,想来不会是王权压顶,毕竟已经有了她一个冬暖故,也应当不可能是太子,太子本就倚重柳承集的左相权利,而柳承集也看重太子的地位,再加一个柳漪进来就可以改君臣关系为亲人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进了一个层次,更能相互利用,更何况柳漪是享誉整个京畿的仙子美人,貌美兼才高,太子自然乐得把太子妃的位子留给她而不是希望她嫁到羿王府。
那么,使得柳承集忍痛割爱让他的掌上明珠远嫁他乡的原因,想来便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羿王爷。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羿王爷的权利以及势力真真是不容小觑,连柳承集与太子加起来都不能奈他如何,只怕就算王上也在其中也无法改变羿王爷的决定,而羿王爷这么做的原因想来是打算与王权抗衡,王上未经他同意便给他的世子选定妃子,那他就要抢太子中意的姑娘来给他的庶子为妻。
这羿王爷,似乎就只差没谋朝篡位了。
柳承集现在,必是心疼得滴血了吧,真是好,好极好极。
冬暖故看着她那似仙子般的大姐柳漪,心情愉悦得不由轻轻勾起了嘴角,柳涟死了,柳漪嫁给了司空明,还有她一个冬暖故,柳承集的算盘该是乱了大半了,他再疼爱柳涟再如何盼着她成为太子妃又如何,如今柳漪还不是与她一同站在这羿王府里?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柳承集是打算在明年开春的时候让柳漪去到太子身边的。
不过……
冬暖故的目光紧锁在仍捂着脸颊未能回过神的柳漪身上,越是貌若天仙的女人或许就越藏有一颗蛇蝎的心,她与柳漪未曾有过交集,倒还不知她这个仙子姐姐是否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黑暗之心,还有柳承集那个老狐狸既然被迫答应把柳漪嫁过来,绝不会是让她安安静静地当个小王妃而已。
羿王爷既然允许所有人都称司空明为小王爷,这便证明他是喜欢他这个儿子的,而司季夏这个世子,似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不过就算羿王爷再如何疼爱司空明又如何,羿王爷一日还是王爷,司空明就远远比不上京畿太子。
而若羿王爷司皓珩中意的是司空明而非司季夏,又为何不直接让司空明坐了这世子之位。
罢,目前她对羿王爷心中的想法没有兴趣,目前令她感兴趣的是——柳漪。
呵呵,这个被柳承集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明珠,似乎并不受这座王府的人待见。
“若说王府里有蛇,我倒怀疑是不是你把蛇带进了府里,带到了明儿身边!”只听那妇人再一次冲柳漪怒斥道,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害了明儿你以为你还能回到南碧城?还能称你爹那只老狐狸的意去当你的世子妃?”
“侧王妃您误会小姐了!今儿早早真的是有十几条蛇窜进了屋里,当时奴婢就在屋外,亲眼瞧见的!接着,接着就听到小王爷大叫了一声,待家丁们冲进去的时候小王爷就已经昏过去了!”忽然有婢子冲到柳漪面前背对着她跪下,急切地向那还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妇人解释道,“真的和小姐没有关系!求您不要责怪小姐!”
哦?侧王妃?冬暖故微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司季夏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我们回吧。”
司季夏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微微蹙起,催着冬暖故离开,好似此地不宜久留一般。
冬暖故也微微蹙起眉,像是不满意司季夏在此时叫她回了似的。
屋里妇人的声音更盛怒了,“本妃说话岂容你一个小小婢子多嘴?来人,拖下去卖到青楼去!”
冬暖故看着那登时吓得连哭都忘了哭的婢子,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柳漪在左相府就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子喜儿,心里啧啧为柳漪叹了一声,这“侧王妃”三个字可不是人人都能说的,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婢子。
冬暖故还想瞧热闹,司季夏却已是唤了她第三声,她不得不随他离开。
然就在她转身之际,柳漪那似乎总是雅雅柔柔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些微的冷意,“母亲忘了小王爷他昨儿刚去过一个地方了吗?”
冬暖故顿下脚步,抬眸看向柳漪。
042 欲加罪
冬暖故顿下脚步,重新看向柳漪,而柳漪也在看着她,那双似乎总有流光潋滟的美眸冷冰冰的,似乎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恨意。
冬暖故却是朝她微微一笑,哦?终于发现她了?
与此同时,李一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带着三名家丁一起拦在了垂花门前,拦住他们离开这个院子的必经之路,只听李一似有意般高声道:“小的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夫人!”
李一的声音高得令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眉心拧得更紧,却又在少顷之后舒开,恢复他那淡淡的面色,稍往前一步站在了冬暖故身前,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他背后,也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颀长却单薄的背影,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有一种感觉,他正在保护她,他身子骨差并且还少了一条胳膊,但他却用他的身体在保护她。
这一刻,冬暖故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然冬暖故的目光并未在司季夏身上停留多久,很快便又看向柳漪,见着她已经将捂着脸颊的手垂下露出那红肿的脸颊,与她那光洁白嫩的另一边脸颊形成天壤之别,也是在此刻,冬暖故终于瞧见了那给了柳漪难堪的侧王妃余氏,司空明的生母。
那是一名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的女子,梳着高高的灵蛇髻,上簪凤羽金步摇,着一件品竹色曳地望仙裙,外罩一件霞影纱,因保养得宜的关系,面上竟是不见丝毫皱纹,看起来竟不过三十年纪,一股美妇人的韵味在她身上好似浑然天成般,颇为妩媚,想来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她的下眼睑有些微的青灰,此刻她正跨出屋子门槛,面色极为不好,目光自射站在院中的司季夏,有一名中年妇人正将一领大氅披到她肩上。
“季夏见过夫人。”司季夏见着余氏,微微垂首淡淡见了礼,而余氏却应也未应他,只是语气不善地对柳漪道,“小王妃你方才说了什么,再重复一遍。”
那口吻,丝毫不像是对着一个儿媳而像是对着一个下人,柳漪在左相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见她面色白了白,眼里似有浓浓的不甘,却还是走出了屋外,用那温温软软的声音答道:“我……儿媳方才说,小王爷昨儿去了一趟世子的院子。”
柳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看向被司季夏挡了大半在身后的冬暖故,此刻她的眼神依旧是温婉娴静的,可冬暖故却从她这娴静的眼神里看到了森冷的怨毒。
柳漪只说了这一句话,然余氏既然能坐在侧王妃的位置又岂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虽然她并不能相信柳漪,但是每一个有可能害了她的明儿的人她都绝不会放过!
“李一。”余氏并未接着问柳漪,而是看向了李一,李一连忙往前一步躬身垂首应道,“回王妃,昨日白日小王爷的确是去了世子的寂药院子,还从那儿带回来一盆月季花。”
“月季花?”余氏拧眉,声音更阴沉了一分,“花在何处?”
“回王妃,花在小王爷房里。”李一再答。
“把花搬出来!立刻让大夫来查!”余氏怒喝完后再一次看向司季夏,柳漪在此时又重新捂上自己红肿的脸颊,似自言自语般道,“怎么会这么巧,左相府里刚闹了蛇,羿王府里竟也闹了蛇?”
柳漪说得小声,余氏却是听见了,不由更怒了,“你丈夫还在屋里床上躺着不能醒来,你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还要掖着!?”
“儿媳,儿媳是说,儿媳在出嫁之前左相府里也闹过一回蛇,现下竟是这么巧羿王府里也闹了蛇,在左相府时是在世子夫人见过儿媳五妹之后,而这次是在世子夫人把月季花给小王爷后……”柳漪说话很会适时而止,余氏也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看向了司季夏身后的冬暖故,一直沉默的司季夏却在此时开口了,“小王妃的意思是阿暖害得小王爷被蛇咬?倘是如此,小王妃与小王爷同宿一屋同睡一床,为何此刻只有小王妃还好好地站在这儿?”
冬暖故没想到在她面前说话极少的司季夏竟是三两句话便将矛头指向了柳漪,院中众人包括余氏在内似都没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任人评说的司季夏竟会主动开口,皆是定定看着他,皆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此刻那去捧出月季花的家丁跟着一位须甚至发花白的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司季夏看了那又开了一朵花儿的月季一眼,声音依旧淡淡的,“夫人与小王妃若是怀疑我与阿暖,那一盆花查不出个所以然后大可到我那儿去查,小王爷既然身中蛇毒沉睡不醒,季夏不便在此多加打扰,便与阿暖先行离开了。”
司季夏说这话时没有丝毫迟疑,就像他丝毫不怀疑冬暖故完全相信她一般,这让冬暖故不由将目光紧紧锁在他的侧脸上。
他竟这么相信她?倘她真的留下什么马脚,他又该怎么办?
不过,她做事可从来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想要查到她头上,永远也不可能。
而此刻从那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的老大夫面上就能看出那一盆月季花只怕他查不出个所以然,柳漪的面色也变得愈来愈难看,包括余氏。
就在冬暖故等着看柳漪与余氏的反应时,司季夏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要往身后的垂花门走,这回换冬暖故怔愣了,只低头看着司季夏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很宽大,掌心很粗糙,温度冰凉如水,却并不令她反感厌恶,即便这是第一次有男人握住她的手。
“世子现下要是敢走出这道垂花门,便盛怒的等于说世子承认是世子害了明儿!”余氏眼见司季夏竟敢如此无视她,更加怒不可遏,愤怒的声音变得尖利。
“夫人若是有了证据,可随时来寂药拿我与阿暖。”司季夏头也不回,便这么拉着急急冬暖故走了。
柳漪盯着司季夏的手,盯着他的手将冬暖故纤瘦细小的手握在手心里,美丽的瞳眸里燃烧着烈烈的恨与妒。
盛怒的余氏正要命人拦下他们,突然有婢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冲她慌慌张张道:“王妃,大夫们让您快些进去!道是小王爷他……”
余氏的心咯噔一跳,当下顾不得司季夏了,也顾不得将婢子说话听完,连忙跑回屋中,那本是在检查那盆月季花的老大夫也连忙放下根本没有任何异样的花儿,也跑回了屋中。
屋里床榻上,司空明面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站在床前的七八名大夫各个束手无策。
“王爷,快去把王爷找回来,快去啊!”余氏此刻急得快乱了套。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可,可是,王爷昨夜就离开王府了,王爷的行踪府里人一向不知,王妃,这这到哪儿去找王爷啊!”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还是在太医院里呆过十几二十年的太医吗!?怎么连明儿都救不了!?”
“王妃恕罪,小王爷的脉象诡异,像是中了蛇毒却又不像,老朽们实在诊不出个所以然无从下药啊!”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啊!”
“诡公子!找诡公子!”
043 有我在
浮院里乱成一团,司季夏只是拉着冬暖故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他身后就算发生天塌了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冬暖故看看他的背影,再低头看看他那仍握着她的手,眉梢忽然弯了弯,浅浅笑了起来,尔后轻轻地回握司季夏的手。
当她的手慢慢收拢时,只见司季夏的手陡然一颤,随后猛地松开了冬暖故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了浮院后竟还握着她的手不放,耳根竟是刷的红了,只看了冬暖故一眼便匆匆别开眼,语气有些难掩的慌张道:“冒犯阿暖姑娘了,实在抱歉。”
冒犯?冬暖故笑得眉眼更弯了,她不过是试着回握他的手,这个男人,似乎很紧张。
冬暖故不能张口应他,而司季夏又未抬头看她,此时却也不走,只是停在浮院的月门外,冬暖故定定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后,抬手抓住了他的斗篷,换她拉着他往前走。
司季夏抬头,眼里有惊诧,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斗篷从冬暖故手中扯出来,而当他垂眸看到那只白净纤细的手时,耳根更红了一分,却终是没有这么做,而是大跨步上前,走到了冬暖故身侧,与她并肩而行,他残缺右臂处的斗篷紧挨着冬暖故的手臂,这令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夫人是父亲的侧妃,小王爷的生母,也可说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司季夏择了一条少有下人行走的小道,与冬暖故一齐往寂药的方向走,天色灰白,两相安静,走着走着,司季夏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小王妃与阿暖姑娘是同一天嫁到府里来的,阿暖姑娘应该很是熟悉才是,便无需我多加介绍了。”
虽然从她的眼神看她似乎根本不知小王妃是与她同一天嫁到府里来的,是否是他的错觉?
冬暖故忽然停下脚步,司季夏不解,却也跟着她停了下来,只见将手伸进他的斗篷里,司季夏下意识地缩手,冬暖故却不顾他闪缩地拉起他的左手,将他的掌心翻向上,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一个“冬”字与一个“柳”字。
她相信司季夏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见司季夏飞快地收回了手,看了冬暖故的眼眸一眼后继续往前走了,冬暖故跟上,片刻后才听他道:“没事的,有我在,谁也不能给阿暖姑娘定罪。”
那一刹那,冬暖故脚步倏停,只定定地看着正与她慢慢拉开距离的司季夏的背影,眸光流转的瞳眸深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连带着她的心尖都在轻颤不已。
“有我在,谁也不能给阿暖姑娘定罪”,好温暖的一句话呵,明明他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的凉淡。
他是看明白了她写那两个字的意思,甚至看明白了柳漪心中所想。
一个“冬”与一个“柳”字所表达的意思是,她姓冬而柳漪姓柳,她虽来自相府,但她却与左相府柳姓没有关系,柳漪,说是她的姐姐却又根本不是她的姐姐,左相府从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做柳家的人,左相府没有任何人是她的亲人,倘若柳漪将她当做亲人当做妹妹,方才在浮院中在侧王妃余氏面前,她就不会说出左相府也闹了蛇且还特点明是在她出现之后才有此等事情发生的一番话。
柳漪话里的意思几目的,司季夏听出来了,且还听得明白,是以他在当时将矛头重新抛回给了柳漪,他丝毫不相信柳漪所说,他相信的是被他保护在身后的人。
他为何这么笃定地相信她?她不过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而已,就算成了亲拜了堂,他与她之间,依旧如同陌生人一般,而他竟为了一个形同陌生人的她驳了余氏的话,从周围下人的神情她可看得出,这是在一向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他身上从没有过的情况。
然,柳漪怀疑得没有错,司空明的昏睡不醒的确是因为她冬暖故,而她也的确是在那盆月季花上动了手脚,若非如此,她又岂会乖乖地将她的东西拱手送给一个令人嫌恶的人?怪就怪在司空明自己太过自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又或者是太蠢,认为这个府里没有人有胆子敢害他。
可惜,她不是司季夏也不是被柳涟逼死了的冬暖故,她是出手从不留情也从不留下破绽的毒蛇之女冬暖故,挑战了她的脾气却想让她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一笑了之,绝不可能。
司空明这样的人之于她而言,她本可将他视为无物,然当他一脚踢翻了廊下的那十来只花盆时便已挑战了她的底线,她本不是冲动之人,可那一刻她脑子里浮出的是司季夏淌着寒冷的冬雨蹲在院里徒手挖出那一株株植物的模样及他抱着妆奁出现在她门外紧张的模样,那一刻,她忍无可忍。
方才,他站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那一刻她在想,这个愿为她做各种生活小事的独臂男人,从今往后,她绝不容任何人来欺他。
不会有任何人查得出司空明的昏迷是因为她,就算柳漪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她,就像柳涟的死一样,就算整个左相府的人都怀疑她又如何,没有证据,柳涟永远都只能是死不瞑目。
柳涟死不足惜,司空明则不然,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她还让他吊着一口气在,他们找得到有本事的人他就能醒来,若是找不着,便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让寂药少个人渣的踏入。
而司季夏,在这府中他明明就是个连下人都敢欺的存在,却能说出这样让她觉得温暖甚至让她觉得心安的话,该是用了他多少的勇气与决心?
他这是拐着弯儿说让她别担心别害怕,他会保护她的?
似乎是这么个意思。
这般想着,冬暖故又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正巧前边司季夏觉着她没有跟上而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冬暖故便朝他一笑,重新走到了他身边。
有寒风微起,带起司季夏垂在肩上的长发,也带起他浅浅淡淡的声音。
“阿暖姑娘若是喜欢月季,我再给阿暖姑娘植一株就是。”
冬暖故笑着点了点头。
东陵郡,罗城县,一只黑鹰飞入一处茫茫林海,飞到林海深处一幢两层竹楼前的空地上。
只见一名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掠了出来,取了绑在黑鹰腿上的信筒,而后走到了竹楼前,垂首恭恭敬敬道:“主上,公子来信。”
“拿进来吧。”是一道慵懒却有些微沙哑的男子声音。
黑衣人走了进去,片刻后只听那沙哑的男子声音似乎更哑了一分,带着寒意,“查羿王世子的新夫人昨儿去了做了什么?这等小事也需用到我夜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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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季好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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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坊间言
冬雨初歇后卷起了湿冷的寒风,吹得树梢头上的半黄树叶纷纷飞落,青碧县的百姓各个都着上了冬衣,穿得圆圆滚滚的小娃娃在街头巷尾玩闹,茶馆酒肆里则总是拥着人,听着里边的人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一名胡子拉杂的茶客灌了一碗热茶,左看看右瞧瞧后抹了一把嘴角的茶渍,压低了音量道,即刻有好事的人附了过来,一脸兴奋地问道,“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嘘,小声些,我可还不想这么早死。”那胡子拉杂的茶客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朝四周望了一眼后向周围的人做了一个“过来些”的动作,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分,“我听说羿王府正在找诡公子!”
“诡公子?诡公子不是神医吗?羿王府找他干啥子?”
“找大夫还能干啥子,准是有人病了呗,而且依我看还不是什么小病小痛,否则怎么会找诡公子?”
“说得也是,这这到底是谁人病了竟然要找诡公子啊?”
“我听说是小王爷。”那胡子拉杂的茶客小声道,“而且病得不轻,如今正昏迷不醒,整个南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小王爷!?”有人惊呼出声,又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被喝道,“作死啊你嚷这么大声!”
“小王爷前几日不是刚与左相府的大小姐成婚来着吗?我大前儿还瞧见他的轿子去了潘府,这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难,难不成是有人害的小王爷!?”有人大胆猜测,话才说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敢和羿王爷作对!?”
“可别乱猜!都不想要舌头了吗!?”有人低喝,“谁也不知道羿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羿王爷不在府中也不在南岭,羿王府现下正急着找诡公子。”
“可诡公子不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从寻得的吗?又怎么能是说找就找的?”
“这个谁都不知道了,听说诡公子性子古怪得很,就是皇帝老儿都不定请得到他,羿王府……能请得到吗?”
“先不说请不请得到这个问题,单是到哪儿去请都没人知道。”
“那……小王爷岂不是没救了?”
“嘘!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总觉得提心吊胆的,换个别的说,谁来?”
“我来我来!”正闲下来的小二哥将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甩,也参合了进来,一脚跨到长椅上一脸兴奋道,“你们谁有见过哪个新嫁娘在喜堂上被新郎官揭了盖头的?”
众人摇头,小二哥一脸得意,“也没听说过吧?”
“行了小虎子别卖关子了,有屁就快放!”
“嘿嘿嘿,偶尔让我也卖卖关子呗。”小二哥嘿嘿一笑后接着道,“咱们羿王府的世子可就是在喜堂上当堂就揭了那左相府八小姐的红盖头!听说那八小姐还是个大美人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不过好像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不是个哑巴怎么会嫁给世子?世子的情况咱青碧县的人谁个不知。”
“这倒也是,不过听说小王妃是咱南蜀国京畿最美的姑娘,那这世子夫人和小王妃比,谁个比较美啊小虎子?”
“这,这个……”小虎子挠了挠头,显然被问住了,一脸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了。”
“哈哈!”茶馆里忽然有人大笑出声,拍了几拍小虎子的后背,“看你还爱不爱卖关子。”
小虎子又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这会儿正好有客人来,小二哥立刻招呼去了。
茶馆最里处的垂珠帘雅座,一名身穿深紫色锦袍的俊美男子正悠悠闲闲地喝着茶,只见他眉眼含笑,晃了晃杯中的茶水道:“羿王世子在喜堂上就揭了八小姐的红盖头?春荞秋桐,我怎的不记得你们跟我说过这个事情?”
站在男子身后的两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伺候过冬暖故些许日子的春荞与秋桐,男子的话音方落,只见春荞垂首恭恭敬敬:“……回爷,属下认为这等小事不必向爷禀报了的,请爷恕罪。”
“小事?”男子又呷了一口茶,兀自点点头道,“也对,不过是听起来似乎有些趣儿的小事而已。”
男子说完,又继续慢悠悠地喝茶,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他才缓缓抚平他衣袍上的褶子道:“好了,既然小王爷卧床昏迷不醒,我自当早些到羿王府探望才是,怎能在这茶馆久留。”
男子说着,依旧是动作慢悠悠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春荞与秋桐后有些不满意道:“你们就不用跟着我去了,随便找个地方玩玩去吧。”
“爷说笑话呢?”秋桐立刻皱起了眉,面对男子,她的态度并不像春荞那般毕恭毕敬,反是像面对朋友一般的口吻,“秋桐可不敢让爷自个儿到羿王府去,万一有去无回呢?”
“秋桐!”春荞立刻喝了秋桐一声,深深皱起了眉。
“有去无回?呵呵,秋桐把羿王府当成龙潭虎穴了还是什么,还怕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我看起来有这么脆弱?”只见男子非但不恼,反是笑意深深,妥协道,“好好好,你们既然要跟着去那便跟着去吧,不过去之前你们这张脸要换换。”
“这个自然简单。”秋桐说着便背过了身去,再转过身来时竟是换成了另一张脸,只见她笑吟吟地看着男子,“爷觉得这样可行?”
“嗯,这次的面皮比上次的强。”男子微微点头,“那待会儿你们的名字也要改改,就叫一月和二月吧,秋桐是一月,春荞是二月。”
“……”秋桐一脸嫌弃,“爷,您能再俗气点不?”
“呵呵,好了,准备好就走了,这迟到的贺礼可是晚了好些天了。”男子说完,同样换了一张面容的春荞立刻上前为他掀开了雅阁的珠帘。
半柱香后,羿王府内,有家丁跑到余氏面前,高声禀报道:“王妃,右丞相大人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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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请世子
这是司空明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第三天。
这三日司季夏没有离开过寂药,每日里除了一日三顿饭与烧水给冬暖故泡澡时他会与她说上三两句话外,其余时候他要么是在后院忙要么是在院中的草草木木间忙,且他在这日日都能见的草木间一呆就是能呆一整天,而这三日寂药很是安宁,没有任何人来扰,想来都在想着法子把司空明救醒过来并无暇管其余人事,是以这几日冬暖故的日子很是百无聊赖,她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小楼廊下看司季夏在院中忙碌,想着他日日照料这些植物竟还能成日在它们里边呆,就像他眼里他的生命都是那些植物般,竟是瞧也没多瞧过她这个大活人几眼。
司季夏今日也没有要出府的打算,冬暖故本是坐在廊下看他在给依着院墙而种的腊梅修枝,看着看着便觉困倦了,看了一眼司季夏那披着洗得发白的暗褐色斗篷背影后正欲回屋,却在站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拧眉,又看了司季夏一眼,回了屋。
不稍会儿,冬暖故又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米黄色的宣纸往司季夏走去,只见那宣纸上有未干的墨迹,想来是刚写上没多久的。
司季夏没有发现冬暖故的靠近,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他面前的腊梅,待冬暖故走得近了,才发现有几枝枝头上有指甲般大小的黄花蕾,竟是有了花骨朵儿。
冬暖故只是静静站在司季夏身边看了他眉目温柔地给他面前的腊梅修枝,并未打扰他,司季夏依旧没有发现她,冬暖故便看着他修完枝后又抬手轻轻抚了抚腊梅的枝干,微微扬起了嘴角,笑得温和道:“这样漂亮多了。”
司季夏的长发一直是梳得不大整齐的,想来是他一只手不方便的缘故,他的长发只是用束发带简单地绑起垂在背上而已,因为他在给腊梅修枝总时不时要俯身的缘故,他绑成一束的长发便搭在肩上垂在身前,将他总是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膛衬得愈发苍白,然他此刻却是在微微笑着,那无意间扬起的笑颜一时间竟令冬暖故微微看出了神。
他并不爱笑,尤其是在她面前时他似乎根本不知笑为何物,总是凉凉淡淡的脸孔,他或许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模样便是连女子见了只怕都要嫉妒三分,尤其他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小梨涡,好似在他身上平添了一抹赧气,而他面前的点点黄花蕾就像缀在他双颊下那浅浅的小梨涡上一般,醉迷人眼。
司季夏就在这时转了身,一转身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且还定定看着他的冬暖故,因为冬暖故离得他有些近,是以他一转身便险些撞到她,使得他忙往后退了一步,颊边梨涡倏尔消失不见,声音有些僵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这才回了神,目光却还是定在司季夏面上,想着这男人当真奇怪,对着一株植物能笑得那般温柔,对着她一个大活人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僵硬的,倘若是嫌恶她的话又何必事事都像六娘照顾她一般照顾着她,倘不是嫌恶她的话又为何话不与她多说一句甚至连瞧都不多瞧她一眼?
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冬暖故觉得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猜。
冬暖故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司季夏愈发的不自在,不由又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可是有事?”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将她手里拿着的宣纸递到他手里,司季夏打开一看,默了默后道:“阿暖姑娘定要今天拿不可?”
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又默了默,而后淡淡道:“那我便去帮阿暖姑娘把东西拿回来。”
冬暖故冲他笑了笑,司季夏却是有些急切地转身。
司季夏在走出月门时停了停脚步,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冬暖故道了一句“我会很快回来”才大步离开。
冬暖故忽然又不觉得困倦了,却又无事可做,于是便在院子里慢慢地踱起步来,细细观察着院里的每一株草木,试着找找司季夏面对它们时那种宝贝的感觉。
她在慢慢走到小楼前的那株桂树下时听到月门处有动静,眼神骤然一冷,缓缓转身,看向月门处。
只见月门处拘谨地站着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辫穿着一件旧布衣小袄的姑娘,想走进院里又不大敢走的模样,见着冬暖故突然回头看她,她显得更拘谨紧张了,双手紧紧地抓握在一起,先是愣愣地看了冬暖故少顷后才猛地躬下身低下头,恭敬地见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夫人!夫人安!”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只觉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婢子很是熟悉,哦,她想起来了,是那日她回府时给她指路的小丫头,好像叫……小屏。
不算是不速之客,是以冬暖故的眼神稍稍褪去几分冷冽,小屏知道冬暖故不会说话,是以好一会儿过去后她径自地慢慢抬起了头,见着冬暖故还是站在桂树下且还看着她,只见她面上似舒了一口气,立刻紧张道:“世子夫人,奴婢是奉王妃之命来请世子到前厅去的,道是让世子去会客。”
哦?冬暖故眸子里有了探究之味,余氏让司季夏到前厅去会客?这个府邸的人不是人人都瞧不起司季夏,余氏竟会让他去会客,呵呵,也是,身为侧王妃想来羿王爷只给了她统管后院的权利却未给她接宾待客的权利,而羿王爷膝下只有司季夏与司空明这么两个儿子,倒了一个司空明,加之羿王爷此番又不在府中,且南蜀国自来就没有女眷街宾待客之说,是以余氏不敢自个儿做了这个待客的主,是以才想到了司季夏么?
不过可惜了,司季夏此刻可不在羿王府里。
冬暖故并不打算回答小屏,小屏的神色显然是急了,于是鼓着勇气问:“世子夫人,世子他……不在府中吗?”
冬暖故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于是便点了点头,只见小屏的脸色顿时白了,只听她似是想也不想便又急急道:“那,那能不能请世子夫人代世子到前厅去!?”
哦?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紧紧盯着一脸紧张到极端的小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