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御宠医妃TXT下载御宠医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御宠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姒锦     御宠医妃txt下载     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5章 借刀诉情,拥被生香

    在额尔古城,知晓赵樽与夏初七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宁王赵析便只有东方青玄,即便是托娅,也只知夏初七而不知赵樽。那么,他们从来不曾相识的扎那大汗,为何会“纡尊降贵”地邀请一个南晏商人赴宴?

    这个中的猫腻,活生生搅动着夏初七的小心肝。

    一个下午,她都在琢磨这一件件诡异的事儿,却没有定论。

    落晚时分,额尔古的天色黑沉了下来。

    有扎那大汗请客,行商帐中未备晚膳。

    夏初七换了一身儿衣裳,跟着赵樽出了毡帐。

    随行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甲一与郑二宝两个。

    从北平府一路往北,她与赵樽两个几乎寸步不离,她很享受这种“夫妻同心、其力断金”的感觉。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再只是她一个人,不论有什么困难,也都会有另外一个人同她分担……那心里的美妙滋味儿,难以言表。

    若说还有遗憾,便是她的听力没有恢复。有的时候,她也会害怕因此为赵樽增添负担,不过,她心下虽有担忧,但赵十九都不介意,反正她脸皮厚,也就装着不在意了。

    草原上早晚温差大,额尔古的夜风极凉。夏初七坐上一辆蒙族马车,前往额尔古城里扎那大汗临时设宴使用的行宫时,只觉得今儿晚上的北风,有一些反常的刺骨,就好像突然季节倒了回去,又成了冬天。

    “赵十九,你觉得冷么?”她拢了拢衣裳,问他。

    “冷!”赵樽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幽冷的望向远处,“这样的天气,肯定冷的。”

    瞥他一眼,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莫名其妙,装高深!”

    夜幕下的漠北古城,火光点点,与高远的苍穹上空那一颗颗的繁星相映一处,别有一番草原的风情。扎那大汗的行宫离举行鲁班节的广场不远,是一处汉式建筑,夯土的墙面,军御的堡垒,引水的檐沟,一应皆全,若非心知身在漠北,单看这行宫的汉化,一定会以为自家身处中原腹地。

    夏初七与赵樽赶到时,行宫的外面,停有好几辆样式相近的蒙族马车。

    檐角下的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线。

    夯土的墙边,来回走动的值守士兵人数颇多。

    有国家元首在的地方,果然戒备森严。

    不出所料,必是一场鸿门宴啊!

    夏初七暗自屏紧一口气,习惯性抬眼儿看向赵樽。

    他身姿挺拔傲兀,目不斜视,她只扫到了半张冷峻的侧颜。

    轻吐一口浊气,她心神不由一稳。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机制,只要有赵十九在,她便可安心。

    “二位贵客,里面请。”

    看他二人过来,早有身着蒙族袍服的侍女操着汉话过来引路,态度极为恭顺。

    夏初七与赵樽对视一眼,微笑着踏入了包着黄铜的高高门槛。

    偌大的宴殿中,灯火通明。

    案桌上酒肉齐全,可是到场的宾客却不多。

    夏初七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在鲁班节上见过的兀良汗官员,并没有旁的客商在,也没有她渴望想见到的面孔——她的小十九。

    若说较为熟悉的人,便只有一个宁王赵析了。

    似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扎那大汗的座上宾,赵析微微一愕,拿杯子的手僵了僵,差一点洒了杯中之酒。不得不说,如今的赵析是典型的一块夹心饼干,两头不讨好的人。他原本受命于赵绵泽来到额尔古,没有想到会被夏初七与赵樽要挟,更没有想到兀良汗的诺颜便是“死去”的东方青玄……这个时候的他,在漠北得到的秘密太多,反而如坐针毡,生怕与他们扯上关系,又不得不与他们扯上关系,左右都不是人。

    与宁王赵析的紧张和窘迫相比,赵樽的面色平淡如水。

    “多谢扎那大汗款待,鄙人有礼了。”

    他长身而起,端起手上精美的酒盏,隔空敬扎那,也友好的向赵析示意一下。

    赵析尴尬回应着,怕他的身份被拆穿,心虚得都不敢正眼看他。扎那大汗“哈哈”大笑着,扫了一眼殿中众人,举起酒杯,对赵樽道:“今日在鲁班节上,幸得贵客的香囊解围,方使拖娅头痛症缓解,从而得以解开元昭皇太后留下的神机宝盒……本汗感激不尽,感谢不尽啦。”

    一番虚与委蛇的说辞后,扎那大汗一饮而尽。

    “列位,干!”

    “干!”在他的带动下,全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在座的人都是兀良汗的重臣,也都是草原贵族,他们受到的汉化洗礼极重,包括扎那大汗在内,这些人基本都懂得汉语,可以毫无障碍的用汉话与人交流。这会儿,也不知是为了展现兀良汗的诚意,还是为了与赵樽拉近距离,不像在鲁班节上他们都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而是一概换成了汉语。

    不管什么宴会,无非是吃吃吃,喝喝喝!

    可今儿晚上的宴会,说它是宴请,席面却颇为寒酸。

    夏初七看来看去,估摸着也就随便宰了两只羊在充数。

    到底是敷衍了事,别有所图,还是这扎那大汗太会过日子,请客都这般精打细算?

    她正噙着笑意默默观察,扎那又高举起酒杯,朗声向赵樽道:“兀良汗人极为好客,既是同桌畅饮,贵客不必拘礼了,请尽饮此杯!”

    “多谢大汗盛情款待!”赵樽礼节性的回了礼,抬起宽袖遮住酒杯,一仰头,杯中尽。然后他看了身侧的甲一一眼。甲一得令,点点头,便恭顺地捧上一个覆盖了锦绸的锡盒,向前几步,单膝跪地,呈了上去。

    “大汗!”

    赵樽扫他一眼,接着道,“这一盒是鄙人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香品最高雅,香味最浓郁的沉香。它产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给南晏朝廷的贡品,鄙人好不容易托人弄出来的,还望大汗笑纳。”

    沉香的名贵自不必说,且由于波斯气候得宜,所产之沉香尤为珍贵,除了向南晏朝廷进贡之外,别处并不可多见,尤其是漠北草原上,这样的东西更是稀罕物。贵族们喜之,却不可得之。故而,即便扎那贵为兀良汗的大汗,也不免一喜。

    “这般厚礼,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赵樽唇角微扬,云淡风轻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汗莫要嫌弃便好。”

    “哈哈,好说好说。”

    时人看重礼数,受了人的礼,自然会更客气一些。扎那大汗愉快地令左右侍者把装着沉香的锡盒收下,粗犷的黑脸上,表情明显比先前热络了许多,“说来贵客到我兀良汗来,还在机遇巧合之下帮了本汗的大忙……原该本汗酬谢贵客才对,如今反倒得了你的礼…汗颜啦,汗颜!”

    夏初七喉咙一噎,发现扎那这老头儿说话,总喜欢在末句重复一遍。

    她以赵樽的丫头身份入宴,没有资格落座,只能默默地陪侍在他的身侧。

    但这个位置,倒很适合她观察殿内情形。

    三杯两盏下来,她的第六感直觉告诉她,扎那似乎并不知晓赵樽的真实身份。那么,他特地请赵樽过来,如果不是真心的感谢,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发现了托娅不雅的“脱衣举动”与他们有关;二是他看出来了托娅那个神机宝盒的开启,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令。

    但不管哪一种原因,结果肯定都不会善了。

    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酒话套话,但气氛很好。

    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时辰已近午夜。

    扎那大汗爽朗的笑声一直未绝,他喝得不少,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红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后,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利的汉话问赵樽,“贵客虽为行商之人,但举止风度,非比寻常,自有贵气在身……本汗识人无数,可以断言,你定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成大器……”

    顿一下,他伸长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

    夏初七微微一愕。

    这厮女儿多得了不得啊,动不动就要嫁女儿么?

    她眼风斜斜扫向赵樽,似笑非笑。赵十九像是感应到了她眼睛里的“杀伤力”,轻咳一声,放下手上的酒杯,沉声道,“回大汗,鄙人家中已有妻室。”

    扎那轻“哦”一声,似是颇为遗憾。

    “本汗原本还想为贵客保媒,看来……是不必了。”

    赵樽拱手,“大汗好意,鄙人心领!”

    “哈哈,不必客气!”扎那大笑着抚向胡须,似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突地,他笑声未绝,又把目光挪向了赵樽身侧的夏初七,意味深长地笑道,“贵客的这位侍女,俏丽机灵,聪明睿敏,今日在鲁班节上,表现更是不惧不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本汗看了甚是喜欢,正好诺颜王子对她也颇为有意……不知贵客可否割爱?”

    什么?夏初七目光一怔,差点被口水呛死。

    女人不是人?奴婢不是人?在他们眼里怎么像货物一样?

    还割爱,割个屁啊。

    心里一阵嘀咕,她偏头正瞥向赵十九,手心却突然被他握住。

    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许多。温暖,干躁,有力,修长……他紧紧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带,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漫不经心的回答。

    “鄙人这侍女打小就在身边,是我用惯的,怕是割舍不下,还望大汗见谅!”

    他的声音很轻,很随和,却软中带钢,毫不商量的余地。

    扎那大汗眼睛微眯,琢磨着他的话,心里寻思:难道还真是他家姑娘?若不然,为何会说她打小就在身边儿?怔了片刻,他缓缓沉下脸来,一字一顿,说得很是缓慢。

    “贵客这是不给本汗面子,不给诺颜王子的面子?”

    赵樽冷冷收回视线,凉笑看他,并无丝毫的拖泥带水。

    “若我说……是呢?”

    一个普通的商人,如何敢对兀良汗的大汗说出这般不恭敬的话?

    从十二部联盟组建开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扩张,扎那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他以为,以他对这人的礼遇,他应当感激不尽,乖乖把女儿送上来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不识抬举。

    “放肆!”

    “啪”一声,他摔出手上的酒杯。

    前头的先礼后兵,他不过是为了体现自己身为大汗的仁义一面,如今看赵樽完全不给脸子,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从他虚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赵樽一直不动声色。闻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着圈儿却没有摔碎的酒杯,懒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端到鼻头,优雅的轻轻一嗅,方才冷冷扫向扎那。

    “敬酒性温,鄙人不喜。罚酒性烈,火候刚好。”

    “好,好,好。好样儿的!没有看出来哇,还有些胆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扎那冷笑一声,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软了语气,“再给你一次机会,交不交人?”

    “……你说呢?”赵樽看傻子一样看他,语带讽刺。

    扎那脾气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

    “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来人啦,把这妇人给我拿下,这个男人,直接砍了。”

    一个“拿下”,一个直接“砍了”?

    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扎那,不由好笑地摇头。

    “老爷,他们的作风,还真是简单粗暴。”

    赵樽面色一沉,瞥着她,没有回答,只将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搂入自家怀里,一低头,嘴唇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耳边,像是烙了一个轻吻,又像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占有欲十足的动作后,伴着的是更为冷冽的声音。

    “我的人,旁人动不得。我自己,旁人动不起。”

    这句话极为狂妄嚣张,扎那冷冷一哼,喝红了的脸,更酡红了几分。

    “本汗若是动了呢?”

    赵樽冷冷扫他,唇角是懒洋洋的凉笑。

    “……代价恐怕大汗你承担不起。”

    “哈哈哈哈……”扎那狂笑着,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嗓门儿大得如同洪钟在敲,“这是在额尔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谁给你的胆量,让你一个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顶撞于我?来人啦,杀!”

    一个“杀”字,血腥气十足。

    “是!大汗。”

    话音未落,十来名身着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从外间的走廊上疾步奔来。他们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马刀……一个个目光狠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砍人,夏初七似惊似笑的“啊唷”一声,往赵樽的方向退了一步。

    “阿七小心!”

    电光石火间,不待她出手,身体已被人拉拽着迅速错开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扑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声,惨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见一抹血线冲天而起,那兵卒举着马刀的胳膊,已被人连根斩断,“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溅出一团血痕来。

    “啊……啊……啊啊……”

    赵樽手上握着那人的马刀,目光森冷。

    “阿七怕不怕?”

    他的话,显然是对夏初七说的。

    紧紧偎在他的身侧,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极给他面子。

    “怕,怕死我了。老爷,他们好凶,还要杀人呢。”

    赵樽唇角下意识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见她演得极为开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平举马刀,在殿内白惨惨的火光下,视线森冷得宛如万年未化的冰川!

    “老爷我不喜杀人。”

    “嗯”一声,夏初七严肃的点头,“我家老爷最善良了。”不待赵樽说话,她又补充道:“你不喜欢杀人,只喜欢砍断他们的手臂,脚踝,挑断他们的脚筋,剜出他们的心脏、剖开他们的肚子,翻出他们的肠子,割掉他们的鼻子和舌头……”

    赵樽握住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时,只见在他的刀影笼罩下,几个兵士在慢慢后退。

    ……就这样几句话就吓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

    “愣着做什么,上啊!杀了他,本汗有赏!”

    扎那面色极为难看,他大声吼叫着,全是她听不懂的蒙族话。

    但是,兵卒们在他满是恼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惊醒,除了那个断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着脸又一次往前逼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杀气比先前更浓。但赵樽是何许人也?功夫深不可测,连东方青玄都不敌,又何况是他们这些人?

    夏初七微张着嘴巴,只觉得身体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带动着转来转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闪,几次与人的身体交错之后,待她再睁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来个人,没有一个死在赵樽的马刀下。

    但是他们断臂、断足、断指、断腕……痛得呻吟不止,比死还难受。

    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爷……”

    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夏初七闭上一只眼,眨着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吁,你太善良了。”

    “……阿七所言极是。”赵樽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她的褒赞,搂住她的姿势未变,在一股子冷风的吹拂下,神色倨傲,衣袂飘荡,马刀染血,一双锐目越发冷冽,扫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权贵时,一字一顿,全是藐视的语气。

    “杀人,也是要靠实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

    “你……”扎那大汗也是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多少年的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见到这样的状态,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在寂静的大殿中,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赵樽,厉声一喝。

    “你到底是谁?”

    赵樽紧紧抿着唇,冷冷扫向他。

    顷刻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突地敛眉。

    “赵、樽。”

    只两个字而已,场上竟是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

    座上的人纷纷惊住了,呆滞着,一动也没有动。

    赵樽在漠北的名声不太好,“冷面阎王”杀人如麻的传闻也不少。

    这些人听见是他,吃惊、紧张、害怕……各种情绪自是纷至沓来。

    “不可能!赵樽应在北平府才对。当本汗是傻子吗?南晏藩王怎敢私自离开藩地?”扎那冷哼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抖了抖,缓缓拔出腰上弯刀,高高举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惊得酒水四溅,杯盏跌落,碎声阵阵。

    他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宁王殿下,我没有说错吧?”

    从始至终一直在装鸵鸟没有吭声儿的赵析,眉梢一动,闭了闭眼。

    “不,大汗,他确实……是我十九弟,晋王赵樽。”

    扎那心里已有认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捉住了交给南晏皇帝处置便知。”

    说罢,不待赵析开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声命令。

    “外间的人,还在等什么?给我围起来,捉住他!”

    殿外的脚步声,很快便密集了起来。只一听,便知人数不少。

    夏初七耳朵里没有声音,自然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她静静地偎在赵十九身侧,心底一片平静,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调侃,“老爷,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会儿扎那大汗也让我们选择的话……你是愿意断手,还是断脚?”

    赵樽喉咙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问。

    “阿七,他吓住你没有?”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认真的点头。

    “吓,好吓,可吓死我了。”

    “那便饶不得了。”赵樽低语一声,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脸,顺势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揽,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声线儿荡在殿里,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命令,带着冷漠、肃杀、和浓浓的血腥味儿。

    “一个不留。”

    “是,爷!”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甲一。

    “属下遵命。”紧跟着回答的人,是一群手执武器闪入殿中的蒙面人。

    那些有力的脚步声,并不全是扎那大汗以为的兀良汗士兵。与兵卒们差不多同时入内的,还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长像的刺客。他们一个个目光冷漠,钢刀染血,默默无声,却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来自地狱里的黑无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觉得离死亡更近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杀,给我杀光他们。”

    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金铁的撞击声里。

    “十天干”的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强,伴随着杀戮的声音,殿中回声四起,惨叫不绝,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声吼叫,场面嘈杂,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间地狱!

    苍穹底下,杀声四起。

    杀气伴着额尔古的风,像一个个凌厉的刀片儿,刮了过来。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将手腕插入赵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顿压沉了嗓子,“老爷,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马,咱们的十天干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闯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宫……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无数个结……

    但赵樽的回答,却简单得相当于没有回答。

    “在杀人。”

    心脏一阵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晓得是杀人,可……”顿一下,她回头看一眼隐隐有血腥味儿飘出的行宫大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们就这样杀了他……还能带着小十九走出额尔古吗?”

    “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额尔古。”

    赵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却想不明白。

    直到上了马车,走出额尔古城那一堵厚实的夯土城墙,看到从城外领着人急匆匆骑马赶过来的东方青玄时,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杀掉扎那?”

    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轻轻“吁”一口气,夏初七扫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东方青玄这人还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挟你是不是?如今想来,那场赌约和鲁班节,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对不对?”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没有回答。

    他侧过的眸子,与东方青玄隔空相望着,淡淡说了一句。

    “明日寅时,包勒垭。”

    那一道妖孽的颀长身影,不曾停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那个谁!给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声,朝着东方青玄的方向。

    东方青玄身影微微顿,终究还是勒住僵绳调转了马头,目光烁烁迎向她,唇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还有所指教?”

    姑娘?这是不肯相认的意思。

    夏初七讽刺一笑,却也不想拆穿他,把要问的话从喉咙口生生压了回去。

    挥挥手,她狡黠一笑,“没事没事,呵呵哒,滚滚哒,棒棒哒。”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像在看一个疯子。

    “姑娘此话何意?”

    冷哼一声,夏初七做个鬼脸,转头不理会他,只盯住赵樽。

    “走了老爷,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傻叉龌龊去吧。”

    背后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起,引入长风,刺入苍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杀了的,有喊保护诺颜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额尔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龙蛇一样在游动,身装重甲的兵卒们还在潮水一般往行宫赶来……但赵樽与夏初七却在东方青玄的人护送下,安安稳稳的出了城,回到了他们居住的行商毡帐。

    夜风很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血腥味儿。

    虽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这晚,兀良汗的政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要顺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权,但扎那大汗显然不想轻易还政于他,权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仅如此,扎那还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给他,以博得一个敬重诺颜王子的表相。东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碍于情面,或说碍于悠悠众口,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场赌约,同样,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动手,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让赵樽为他出手,或说他利用小十九,逼赵樽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厮可真是奸猾!这小算盘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赚了个金钵满盆。”

    狠狠灌下一口温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贯穿,长叹着唏嘘不已。

    “不止如此。”赵樽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里是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木头模型?”夏初七咳一声,翻个白眼儿,“先前问过你,你没回答。”

    赵樽敛目,语气很沉,“是阴山皇陵。”

    “啊!”夏初七惊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阴山皇陵的整个机关布局。”赵樽轻声补充。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

    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结构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阴山皇陵的实物机关图?如此一来,那个东西得有多珍贵?且不说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机关,获得大批宝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

    咽了咽口水,她脑子里有一堆堆黄金在闪,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

    “东方青玄早就知晓神机宝盒在扎那手上?”

    “嗯。”

    “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宝盒,却一直打不开?”

    “嗯。”

    “所以他诱使扎那用它做题目,找旁的高人来解……其实是想渔翁得利?”

    “嗯。”

    “那个高人就是你,东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看他一连“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弯的眼角,扬了扬。

    “那么……老爷你又是不是渔翁?”

    “嗯?”尾音上挑,这一回,赵十九用的是疑问句。

    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严肃地道:“阴山皇陵的大批宝藏一直没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引得无数人争抢。咱们想要,东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萨尔,南晏赵绵泽……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又不想要?可是那诡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谁能破?谁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赵十九也不能。那么,这个机关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眉头一蹙,赵樽沉着面孔看她,许久没有说话。

    “嗯”一声,夏初七唇角上扬,手指轻轻扣着他腰上的玉带。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赵樽喟叹着,轻轻拍她的头,“祖宗,你全说对了。”

    “靠!”夏初七剜着他,“我不是小狗,别老这样拍我。”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经。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话入正题,“你说,今儿晚上这一番政变,那个模型,岂不是要落入东方青玄手上。”

    “是。”

    “那咱们,要不要去抢?”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光。

    赵樽黑眸一眯,一盆凉水朝她泼了过去,“抢?小十九,你不要了?”

    “呃”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登时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对,想起来了,咱俩有人质在他手上,没有竞争的能力。……赵十九,先前你说明日寅时,可是与东方青玄约好的时间?”

    “是,阿七真聪明。”这一回,赵樽不揉她的脑袋,改捏她的脸。

    夏初七嫌弃地刨开他的爪子,担忧的问,“你说,他会把小十九还给咱们吗?”

    赵樽睨一眼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儿,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索性把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然后懒洋洋地侧卧在她的身边儿,把她搂入怀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会。”

    这一晚的额尔古,灯火未灭。

    这样紧张与压迫的感觉,让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师那个政权交替的夜晚。马嘶声、人沸声、狗吠声,脚步声,金铁声……无一不带着肃杀的气息。鲁班节的喜庆余韵未过,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边约会的情侣提着衣服钻入了草丛,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闭户不出,那些兵卒们在全城搜索,出动的人马之多,堪比一场恶战…

    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额尔古。

    人人都知道,额尔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变天了。

    行商毡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摇曳曳,火舌舔着灯油,把夜晚点缀得格外冷寂。毡帐外的夜风,凌厉地穿透漆黑的额尔古河流域,不知从草原的哪一个角落呼啸着吹过来,凶狠地拍打着毡帐顶上的幡子,又用凌乱的姿态散乱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夏初七紧紧靠在赵樽的怀里,听着风声,瞪着一双眼睛看帐顶。

    “时间过得好慢!天儿为什么还不亮?”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赵樽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吭声,只是听着她的抱怨,等她闭上了嘴,方才揽紧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会,等你醒来,便都过去了,咱们姑娘也回来了。”

    “不行,我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她索性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赵十九,你说东方青玄那厮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我们可拿他没法子了。”

    “不会。”

    “咦,你怎的对他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两年前他带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诉我们音讯,还说她死了,彻底断了咱们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能乖乖把孩儿还给我们?更何况,经过这一夜的政变,往后兀良汗大权尽归他一人之手,我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不还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办?咬他几口?”说罢她低头就咬在赵樽的肩膀上。

    赵樽唇角微颤,拍一下她的脑门子。

    “还说不是小狗?”

    “……我是猫!”

    “好吧,猫儿。”赵樽宠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怀里躺下,抚着她瘦削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要犯愁,若是睡不着,你不如闭上眼睛想一想,等咱们姑娘回来了,我两个该如何待她才好?”

    “……”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时无言。

    这确实是一个令她头痛的问题。

    “死”了两年的女儿,复活了,他们该怎么对待呢?

    想到小糯米团子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她满眼无奈的看着赵樽。

    “赵十九,若是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

    赵樽敛眸,淡淡道,“她还小,处一段便好了。”

    闷闷地“嗯”一下,夏初七认同的点点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一会儿,在帐外幡子的“扑扑”声里,她幽幽地道,“都说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奶娃,难带,也难养活……这两年,东方青玄把咱们家小十九养得那样好,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赵十九,我想到这个,好像又原谅他了……你说说,这个人吧,为什么总能做出些让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总能找到理由感激他?”

    赵樽目光微闪,盯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许久没有回答。

    又或许,他回答了,夏初七并没有听见。

    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温热,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里,柔柔的、浅浅的、像羽毛在轻拂,带着催眠一般的安慰,让夏初七瞪着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

    赵樽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面颊,掌心抚了抚,轻轻啄了啄她软软的嘴唇,抱着她,纳入怀里。

    “你啊!”他叹一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就没有恨过他。”

    ------题外话------

    小媳妇儿们,月底了呢,有月票的放入碗中,标捂化了哦哦哦哦……

    文已经很长了呢,在走向结局,养文的姑娘们,标养啊啊啊啊啊啊,快回来吧!

    你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摸摸大!

第277章 一家三口乐融融!

    正午刚过,烈日炎炎如火。

    蜿蜒的山峦下,嘎查村里寂静无声,白光光的阳光炙烤的大地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

    毡帐里头,赵樽斜躺在一张木榻上,双眼懒洋洋的阖合着。夏初七坐在榻后的木杌上,半躬着身子,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双白葱儿似的双手,轻柔地在他头顶上慢慢按捏。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寂静了许久,她心思百转,突地叹了一声。

    “老爷,眼下这情形,你还hold住吗?”

    “吼得住?”赵樽眼皮一跳,“何意?”

    “咳!就是……”每次说他不懂的词儿时,夏初七心里都有欺负古人的成就感,见状,她低低笑了一声,玩笑着解释,“就是问你被咱家闺女这么一闹腾,你还能持否?”

    “……”赵樽撩她,“哪个方面?”

    “你以为呢?”夏初七有些无语。

    “老爷能持否,阿七最是知道,何需再问?”赵樽敛着眉目,一本正经地逗她。在挨了她一记大白眼儿之后,方才半阖着眼,若有似无的嗯一声,略带得意的低笑。

    “宝音皮是皮了点,但像我闺女。”

    “什么叫像你闺女?宝音本来就是你闺女好不?”

    为了孩子能快一些适应新的生活,也为了她能尽快接受亲生爹娘,两个人商量之后,没有特地为她改名字,于是,“宝音”这个带着蒙族特色的小名儿,便一直这样叫了下来。叫习惯了,倒也顺口。

    夏初七批评着赵十九,想到短短几日就让她头大了几圈的女儿,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白皙的手指在他头顶的穴位上规律的搓动着,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就说嘛,像我这样善良单纯的性子,怎么可能生出宝音那样调皮的闺女?原来都是你的功劳啊?这孩子,性子实在像你——”

    “嗯,比起爷那时候差一点就把皇宫给烧掉的皮劲儿……我闺女如今做的事,实在不堪一提。你就由着她吧,作上几日,慢慢也就好了。她这会儿,离了东方青玄,心里正不得劲儿呢。”

    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孔,夏初七不由叹气。

    “……你就惯吧。”

    “闺女就得惯,惯她有何不好?”

    “将来有你受的!”夏初七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伸过脑袋去,低头俯视他,“下回被她欺负了,可别来找我申冤啊?”

    轻唔一声,赵樽淡淡瞄她,“被欺负……也甘之如饴。”

    夏初七脸色一沉,不悦地“嗤”了一声,直起腰,收回手来,拿一张绒巾子擦拭着,不言不语,也不再为他按捏了,显然是不怎么高兴。赵樽眉头微蹙,偏过头去扫她一眼,揽住她的腰,勒紧拽了过来。

    “怎的了?变脸比变天还快!”

    “吃醋。”小小的矫情一下,夏初七横他一眼,嘴里哼哼有声,揶揄道:“赵十九,我发现自从咱闺女回来以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那真是大不如前了……早知如此,我干嘛不生个儿子啊?”

    看她置气的小样子,赵樽眼神闪着笑意。

    “自家姑娘的醋都要吃,阿七你越活越小了?”

    “谁让姑娘不肯亲近我?对你比对我好,羡慕嫉妒恨!”

    夏初七垂了垂眸子,原本与他的玩笑,变成了一脸无奈。

    从额尔古回到阴山地区的嘎查村已经五天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从北平过来的“商队”都住在村子里。赵樽在等着东方青玄过来,再入阴山皇陵,践行与他的约定。在这五天里,他们两个竭尽全力地想与失散两年的女儿拉近关系,为此,唱的、跳的、哄的、骗的、笑的、逗的……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个遍。

    但是,整整五天过去了,小宝音除了离开额尔古那一日哭得有些狠,再往后便不哭不闹了。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儿整天绷着,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那高冷的小模样儿活脱脱赵十九的翻版。

    可虽说她不与人亲近,但野劲儿却一点没少——把海日古家的羊圈打开,放跑了他家的羊;把商队储粮的麻袋全部戳破,粮食洒了一地;把夏初七的衣裳划开口子,又偷偷塞回箱笼里;在赵樽衣裳的背上,用墨汁画上各种古怪的图案……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吃过小丫头的亏,就连甲一也被她尿了一身,哭笑不得。

    “唉!阿七你也别恼……”赵樽敲了敲额头,眉头轻皱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叹了一声,“就咱家姑娘那性子,若是哪一天我被她毒死了,你也不要奇怪……”

    夏初七斜斜瞄着他蹙眉的样子,恐他头痛症发作,扬了扬下巴,挪过去为他按摩起来,语气幽幽的,“要不是小丫头今儿生病,咱俩估摸着都没法儿消停地坐这一会儿……真是一个小女魔头,要是有可能,我真想把她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回。”

    “……哪有当娘的这样说的?”赵樽好笑地看她,“她才两岁。”

    “没错啊,这才两岁就这般霍霍人了,若再大一点……那还了得?”

    听她无奈的抱怨,赵樽低低一笑,“我姑娘这是脑子好使,要不然,哪有本事霍霍别人?唉,都说女儿像父亲。阿七,你要怨,就怨我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儿是他实在太聪明,还遗传给了女儿?

    “王婆卖瓜!你到底是要我夸你,还是要我怨你?”夏初七嘟囔一句,正想与他理论理论智商问题,二宝公公便风一般的奔了进来。

    “主子,主子,不得了啦……”

    他披散着鸡窝一般凌乱蓬松的头发,狼狈的尖着嗓子叫嚷着,一张白馒头似的胖脸上,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还写满了忧伤,从头看到脚同,都是一副被人狠狠凌虐过的样子。

    “主子,呜……您得为奴才做主啊。”

    看他软趴在地上,哭丧着脸的样子极为凄惨,夏初七脑补着各种不健康的画面,想到了嘎查那些蒙族汉子威武高大的身躯,不免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他。

    “二宝公公……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呜……呜……”郑二宝扁着嘴巴,哭丧着脸,嘴里呜呜有声,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头发,“奴才先前看小主子吃了药在困觉,便趴在床边上小憩片刻,守着她……一觉醒来,便成了这个样子。主子……奴才的头发,头发啊……被小主子点着了……”

    原来如此?他这发型……是宝音干的?

    “噗哧”一声,夏初七忍俊不禁,嘴角扯得直哆嗦。

    二宝公公有一头极为茂盛乌黑的头发,平素里他很是爱惜,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要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还专门找夏初七讨要了中药方子来护理,金贵得跟什么似的……为此,夏初七还曾经笑话过他,说他是因为不长胡子,这才对头发产生了移情作用。

    可这会儿他的头发七零八落,长短不一,还有被烧过的痕迹,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子毛皮烧焦的味儿,再不复平素的整洁样子……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再想一想,又是释然——果然是他与赵十九的亲闺女,收拾人也知道往人往人心窝子插刀,哪里痛就捅哪里……

    “呜……王妃,你还笑,还笑……”

    郑二宝白胖干净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几道褶皱,看了看一脸无奈的夏初七,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赵樽,他明白了过来,大家都是受害者,哪怕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法子找主子申诉了。

    想到自家的头发,他悲中从来,突地捂住嘴冲了出去,一路呜咽。

    “奴才不活了,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看他痛苦的奔了出去,夏初七赶紧敛住笑容,紧张了起来。

    “赵十九,咋办?”

    赵樽懒洋洋地躺着,一动也不动,闻言瞄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头。

    “继续按!”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蹙了蹙眉头,着急地道,“我是说二宝公公咋办?我看他这回像是气得不轻,赶紧的让甲一跟上去,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儿就大发了……”

    “无事,不必理他。”赵樽懒洋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等她认命的坐下来继续为他按摩,方才漫不经心地道,“爷第一次剪他头发的时候,他说要去投河,结果只是出去泡了个澡。第二次剪他头发的时候,他说要去服毒,结果只是睡了一觉。放心吧,这一回,咱闺女烧了他的头发,虽然比爷更狠了一点,他也一样死不了。”

    “啊!”一声,夏初七惊呆了,胸脯一阵起伏。

    “原来如此……果然野性也会遗传。”

    轻轻唔一声,赵樽不以为意,那高冷雍容的姿态,让夏初七很容易就想到隔壁毡帐里的那个小恶魔……两岁的小恶魔,简直就是生来克她的。娘俩斗法五天,要不是她夏初七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估计真能被自家亲闺女活生生气死不可。

    “阿七,一会儿你下厨给咱闺女做点吃的吧?”

    “嗯?做什么?”

    “她跟着东方青玄,草原上长大,也没吃过你做的菜……”

    夏初七瞥他一眼,良久都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些许。赵樽黑眸微微一斜,看向她,正好迎上一双大白眼儿。她恶狠狠地盯回他,一双翦水般的眸子里,俨然燃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

    “赵十九。”

    “在,娘子有何吩咐?”赵樽握了握她的手。

    “你有了闺女,就没了我,是不是?以前你可舍不得我下厨的?”

    “不识好歹。”赵樽低笑一声,就势把她拉过来,趴在自己的身上,与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对视片刻,抬头啄一口她的嘴,似笑非笑道,“老爷这是看你被闺女欺负得很了,想帮帮你……这样可好,你白日伺候咱闺女,老爷晚上再伺候你?”

    听他说起伺候,夏初七脸一红,轻轻在他身上推一把。

    “有积分么你?”

    “……没有。”

    “那谁要你伺候?”

    “嗯?”赵樽眉梢一扬,掌心贴在她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又勒紧了她的身子,嘴唇凑了过去,贴在她的耳朵边上,低低笑问,“要不要?”

    温热的气息入耳,有些痒痒,夏初七一边闷笑,一边挣扎着推他。

    “好啦好啦……让人看见。”

    敛眉,抿紧,深目,赵十九一脸严肃,“到底要不是要?”

    “赵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齿。

    “老爷问你呢?”

    “要要要……”

    夏初七受不住痒痒,笑不可止地倒在他的身上,扑腾扑腾几下,像一只落水的鸭子,闷头发笑。温香软玉抱在怀,赵樽目光微微一深,为了闺女禁了好几日的欲望,从鼠蹊升腾、蔓延……

    “阿七……”他抱紧她的身子,顺势翻了一个身,便把她压在了身下,目光烁烁间,满满的都是动情后的热炙,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低下头,便要去亲她。可不巧,他的嘴刚凑上去,二人“亲热被打断体质”再一次发作,他还没有来得及一亲芳泽,背后便传来一道清脆且冷静的童稚声音。

    “喂!喂!”

    不喊爹,不喊娘,只喊“喂”的人,只有小宝音了。

    女儿的声音一入耳,赵樽仿若被雷给劈了,几乎霎时便翻身而起,便拉起夏初七坐好,整理着衣裳,黑着脸吼了一声,“甲一!”

    原本甲一是守在帐外的,应该会寸步不离。如今他没有进来,却是宝音来了……还让小丫对看见爹娘的“不雅画面”,这让他这个做爹的……还有阿七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

    “赵十九!”被女儿撞见,夏初七急了,羞恼的白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就迫不及待地向宝音解释,“宝音,我与你爹两个,正在切磋武艺……嗯,就像你爹和阿木古郎切磋那样……”

    “……”宝音不懂,歪着头看他。

    “这叫什么比喻?”赵樽听懂了,严肃着脸装不懂,暗叹一句“家门不幸”,又扬着嗓子喊甲一,想要转移这边儿的注意力。

    可是他又喊了一声,甲一还是没有出现。

    他脸色一变,却见宝音蹙着小眉头。

    “那个丑八怪……去给我拿药了。”

    丑八怪?夏初七与赵樽面面相觑一眼,错愕不已。而端着汤药进来的甲一刚好听见这句话,一张黑脸往下一沉,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从在阴山皇陵受了伤,甲一脸上的疤痕便一直没有处理,也一直就不太在意,甚至多次拒绝夏初七为他治疗的好意。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两岁的小丫头嫌弃。抿了抿僵硬的嘴唇,他生生咽下一口唾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竟是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

    夏初七看他这般,突地爆笑出声儿。

    她给了甲一一个“让你不治,活该”的眼神,走过去牵了小宝音坐在圆圆的小杌子上,方才从呆若木鸡的甲一手里接过汤碗,拿勺子搅了搅,笑眯眯地道,“宝音真乖,吃药也不怕苦,娘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孩子……”

    “阿木古郎说过,生病要吃药药……宝音听话。”

    小丫头丝毫不给她这个做娘亲的面子,奶声奶气的回答里,全是对东方青玄的依恋与信任。夏初七撇了撇嘴,又一次心塞了。想到自家怀胎十月,差一点丢掉性命才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却不把她放在眼里,那酸涩的滋味儿,难以言表——

    “你要不要给我吃药药?”

    看她久久不语,默默发愣,小宝音皱着小眉头,瞥了她一眼。

    夏初七嘴角一抽,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但还是强笑着放下汤碗,把她抱了过来,靠坐在自家的怀里。小宝音由着她抱着,没有一点抗拒,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波澜不惊。

    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吃药,夏初七再一次苦口婆心地教她。

    “宝音,我是你娘。不是喂,也不是你……”

    “哦。”一声,宝音喝一口药,没了下文。

    夏初七微微一窒,“那你喊一声娘?”

    翻着眼皮儿看她,宝音不说话,又喝一口汤药。

    “宝音,喊一声?只一声就好。”

    小嘴巴扁了扁,宝音摇头,“不会。”

    “娘这不是在教你么?学着喊一声。娘,娘……”夏初七看她眼睫毛眨动着,不拒绝,也不答应,越发觉得这孩子像极了赵十九,不由一叹,不好再逼她,只能哄着,“那这样好了,你若是喊一声娘,等下娘便去灶上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

    吃的东西,对孩子永远有诱惑力。

    宝音抿着小嘴巴,没有吭声儿,但却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那小眼神儿里,分明写满了期待与好奇。

    到底还是个孩子,吃的就哄住了?

    夏初七心里一喜,就像医生找到了患者的病症,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一般,兴奋地等宝音把汤药喝光光,赶紧放下汤碗,把她抱转个方向,面对面坐在自个儿腿上,笑眯眯的刮了刮她的鼻头,“女儿,你还不晓得吧,你娘可有本事了……一百二十八种美食,可以毫无压力的做出来,好吃得很……”

    一百二十八种美食是什么?宝音显然不明白,一脸茫然。

    但是赵樽听了她这句话,却是感慨得扬起了眉梢。

    这么多年了……她的一百二十八种,他也就吃过一次烤羊肉而已。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再看看女儿分明被吸引的好奇,他目光微微一闪,揉了揉额头,沉下了声音。

    “郑二宝——”

    “奴才在!”帐外传来二宝公公沙哑的憋屈声儿。

    很快,帘子开了,他钻了进来,脑袋上戴了一顶蒙族人的毡帽,把他的被烧成了鸡窝状的发型给遮住了。不过,从他红着的眼圈儿,苍白的面色来看……很像是痛哭过一场。

    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传说中的人物,果然还是有的。

    夏初七心里寻思着,好笑地抿着嘴儿发乐。

    赵樽瞄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问了郑二宝一句。

    “你还活着吧?”

    郑二宝嘴巴颤抖着,哭丧着脸,“回主子话,奴才……今儿还活着。”

    “今儿活着就好,那就把今儿的事儿做了。”赵樽没有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吩咐道,“下去,多准备一些食材。今儿晚上,你家王妃要为我们爷儿俩做一百二十八种营养美食……”

    “奴才……遵命。”郑二宝惊了片刻,化悲愤为力量,扯着嘴巴出去了。

    “啊”一声,夏初七想到“一百二十八”这个数字,头发一阵发麻,狠狠一咬牙,瞪向那个幸灾乐祸的男人,“赵十九!”

    “老爷给阿七机会,不必感谢了!”赵樽轻描淡写的说完,瞄向扁着小嘴巴一直不吭声儿的宝音,把她抱了过来,坐在边上,怜爱地拍拍她的头,“丫头乖乖的,待会咱爷儿俩去帮你娘打下手,晚上便有好吃的了。你娘可厉害了,保证做出来的东西,都是你没有吃过的,怎么样?”

    “嗯。”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宝音竟然重重点了头。

    看来再聪明的小孩儿……也都是“记吃不记打,顾嘴不顾头”的家伙。

    有奶就是娘啊,看来她得大练厨艺了!

    挽高了袖子,她黑着一张脸,抬屁股便出了帐子,准备去灶上大干一场。

    在她的身后,小宝音蹙着小鼻头,让赵樽牵着小手,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题外话------

    吼吼吼!月末最后一天,如花票劫个票的!有月票的妹子不要忘了丢入碗中哦,过了晚上12点,就化了化了嘀!

    嗯,昨儿陪孩子一天,晚上回家有点晚,这一更字数少了些,请小媳妇儿们谅解。

    平常我很少陪孩子,好不容易过六一,孩子放三天假,所以……这三天的更新字数估计都不会多。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理解!

第278章 收买

    夏初七郁闷了。

    号称可以做一百二十八种美食,可一堆的食材摆在面前,晃得她眼花缭乱,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一来这些年给她展露厨艺身手的机会确实不多,三天不练手生,即便是大厨估计都得踌躇一下,更何况她还不是“高手”?

    二来漠北到底还是漠北,虽然赵十九吩咐了郑二宝要“多多准备食材”,但在这物资贫瘠的阴山地区,在嘎查这样的小村子里,哪怕他们有再多的银子,也弄不来什么好东西。

    三来大热天下灶,绝对是一种考验。

    热!热!热!但为了闺女,她豁出去了。

    她汗流浃背地在菜板上切得“咚咚”直响,等准备妥当,已是蒸得身上都出油了。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走到灶前,瞥一眼烧火的郑二宝。

    “咦,锅怎么还不热……二宝公公,你到底会不会烧火?”

    “不会。”灶膛前面伸出一颗大脑袋。脑袋上的毡帽掉了,圆圆白白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涂了好几道黑灰,一条一条的,看上去滑稽之极。

    “你……”夏初七盯着他,嘴张成“o”型,“烧的是柴,还是人?”

    “嘿嘿!”笑着,郑二宝腻歪着脸,“回主子话,奴才烧得的……心。”

    “咯咯咯……!”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灶房门口的小宝音,一张严肃的小脸儿上,登时绽放了一朵花儿,被逗乐得不行。

    这几天来,小丫头从未这般开怀大笑过,二宝公公微微一愕,简直是老泪纵横,恨不得再抓几把锅底灰抹在脸上,以搏小主子一笑。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宝音的笑声,也没有机会看见。她朝郑二宝挥了挥手,回头大声喊。

    “赵十九,二宝公公不行,你来如何?”

    “谁说奴才不行……”二宝公公苦着脸争辩了一句,不知想到了啥,猛地又耷拉下脑袋,窘迫地挠了挠脖子,“呃,奴才……好像是不行。”

    赵樽正躺在灶前不远的椅子上,欣赏她的厨艺,闻言微微一挑眉。

    “君子远庖厨,爷堂堂大丈夫,岂能烧火?”

    夏初七瞪着他傲娇的大爷脸,无奈的吐了一口气,看向郑二宝,叹一声。

    “还是你吧……他是大丈夫……”

    二宝公公泪了,“爷……奴才也是男子。”

    “嗯?”赵樽黑眸斜过来,上下扫他一眼,“哦。呵呵。”

    这样的肯定,不如不肯定。二宝公公苦憋的一张脸由黑白变成了青紫。

    “呜……奴才被主子欺负,奴才不活了。”

    赵樽揉一下额头,懒洋洋抚一下小宝音的脑袋,回答道,“要生要死,先烧完火吧。”

    郑二宝抿了抿嘴巴,“奴才……晓得了!”

    ~

    一个时辰后……

    夏初七吐出一口浊气,将锅盖往铁锅上一扣,听着里面传来的“滋滋”声儿,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又在菜板上切出一小碗绿油油的葱花备用。

    “等这最后一道汤起锅,便可以开饭了”

    她笑眯眯地说着,回头瞄一眼宝音的小脸儿,便看见了她吞咽唾沫时喉间的动作。

    饿了吧?受引诱了吧?

    就知道小丫头一定扛不住美食的诱惑。

    “哇,好香啊。”她拿起盛放薯条的盘子,深深嗅了一口,看到小丫头在咽唾沫,又好笑地放了回去,不去看她,只吩咐郑二宝去把先前吊在井下的一小盅“手工冰淇淋”启了上来。

    这盅冰淇淋是她今儿讨好小宝音用的,材料虽然不齐,但有了牛奶、淀粉和白糖这些基础材料,做得虽然不若后世那么好,但也像模像样……只是没有冰块,她不得不想出土法子,把稀软的冰淇淋用物什盛了,放下冰凉的井底去……

    “来了来了。”

    郑二宝顶着鸡窝头,回来得很快。

    夏初七接过凉凉的冰淇淋盅,舒服的叹了一声,端上那一盘炸薯条,走过去半蹲在小宝音的面前,“诺”一声递给她。

    小糯米团子皱皱眉头,不接不理,也不说话。

    “小高冷……很帅气,我喜欢。”

    夏初七厚着脸皮夸着女儿,眉开眼笑地拣了一根薯条塞在她的小嘴里。

    “尝尝看,很好吃的……”

    宝音眉心纠成一团,没有回答她,但食物入嘴,还是本能的咀嚼了。

    然后,她眼睛一亮,小脸儿上有刹那的光彩。

    夏初七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表情,满是期待的问,“好吃吗?”

    宝音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夏初七心里一喜,信心倍培,赶紧献宝似的把手上那一盅原本要压轴使用的“冰淇淋”塞到她的手上,“再尝尝这个……”

    宝音从来没有见过薯条,冰淇淋这样的东西,嚼着薯条,瞪大了眼看着冰淇淋,没有拿勺子去舀,但是如今是夏季,天气炎热,抚着那冰淇淋盅,凉丝丝的,很是舒服,小丫头也就没有了拒绝的意思,很自然地便与她亲和了不少。

    “这个是什么?”

    “冰淇淋,比那个还好吃呢。”夏初七软言细语地诱惑着她,想了想,又冲她眨了眨眼,“宝音要快点吃,不然一会儿化了,味道就差了。”

    宝音小气握着勺子,灵活的舀了一勺。

    看着她脸上浮上的喜欢,还有越来越快的动作,夏初七心里比蜜还甜。

    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第一次找到做娘的感觉。

    “慢慢吃,不急,娘给你放着哨……”

    “为什么要放哨呀?”宝音歪着小脑袋,一脸不解。

    “嘿嘿。”夏初七睨一眼边上的赵樽,小声儿凑近她道,“这些好东西,都是娘特地为小宝音一个人做的,很花费时间呢,而且你看,就这么一点,娘要是不好哨,被你爹爹抢去了怎么办?”

    大人会抢吃的?宝音偷偷看一眼赵樽,“会吗?”

    “会。”夏初七严肃地点点头,站起身,顺便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往后娘会偷偷给你弄好吃的,为了避免被你爹发现抢去吃掉,我们两个要……约定一个暗号。就咱们两个晓得的暗号,怎么样?”

    吃东西,还要有暗号?

    宝音似懂非懂,但是吃着冰淇淋,她满满的疑惑都化成了乌有。

    “好。”

    夏初七摸着下巴,低下头捏捏她的脸。

    “暗号就是……小猫抓老鼠,宝音可记住了?!”

    约定暗号这种事儿,就像是在玩一个小游戏,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玩的,闻言,小宝音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儿更为柔和了一些。夏初七心里满满的爽快,得意地看了赵樽一眼,转身又去灶上忙碌了。

    “好吃吗?”赵樽看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吃得无比认真,且她看夏初七的小眼神里,也满满的都是崇拜,不由有些感慨——这么难接近的女儿,竟然被吃的给收买了?

    小宝音看一眼他伸长的脖子和脸上的大胡子,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食物,再想到夏初七先前说过的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突地紧张起来,把装薯条和冰淇淋的盘子往自个儿身前一拉,防贼似的看着他。

    “娘说……这是给宝音的……”

    一个几天都没有出口的“娘”字,她就这么轻易说了出来。

    赵樽眉目微微一敛,瞄一眼在灶前忙碌的夏初七,见她没有动静儿,心里遗憾的涩了一眼,又抚抚宝音的小脸儿,严肃地道,“宝音,可不可以与爹做一个约定?”

    “约定?”

    娘说要对暗号,爹说要有约定?

    宝音顿时被这两个极品爹娘给闹懵了,嘟着嘴看他不吭声。

    赵樽冷着脸指了指她面前的冰淇淋和薯条,低下头来,沉着嗓子道,“一会儿等你娘做好了菜,我们宝音就高高兴兴喊她娘,以后都喊她娘,怎么样?”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宝音停下了吃东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点头,不摇头,只是拿一双小鹿子似的黑眼睛看他。

    与小丫头对视着,赵樽微微一眯眼,“若不然,爹就要吃你的东西了?”

    宝音的手腕下意识一缩,紧张地看着他。

    “你……是坏人。”

    被女儿嫌弃了,还被女儿认真的鄙视了,赵樽喉咙一噎,有些想笑,又不得不继续黑着脸,“嗯,爹就是坏人。那我们宝音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想一想,往后喊娘了,不仅有好东西吃……而且,爹还不会抢你的,多好的事?若不然,娘做的好吃的,可都全进你爹的肚皮了。”

    他说得随意,可是这样的“威胁”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凶狠”的,几乎刹那间,宝音的大眼睛里便浮上一层水雾,她扁着小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樽,一副“我们的友谊就此破碎”的心碎感,哽咽着点点头。

    “只喊娘……宝音不喊爹……”

    小丫头学会讲条件了?

    又一次被嫌弃,赵樽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只要她肯喊娘,只要阿七能高兴,他做做恶人也无妨。

    伸出一个手指头,他做出一个拉钩的动作,“成交。”

    “咦,你两个在做什么?”夏初七把最后一道松茸鸽子汤起了锅,盛在郑二宝递来的一个白瓷汤盅里,一回头就看见父女俩手拉手的在说什么……但他们都没对着她,她看不见,好奇之余,不免有些嫉妒,“你两个这般好,把我这个做苦力的厨娘丢一边,太不厚道了吧?”

    赵樽一笑,拍拍小宝音的手背,示意她喊娘,然后懒洋洋躺下。

    “那是……我跟闺女,感情自然是最好的。”

    宝音不甘不愿地扁着嘴巴,看他一眼,犹豫了半晌,闪烁着眼瞥向夏初七。

    “娘……”

    “呃……”幸福来得太突然,夏初七又惊又喜,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喊什么?”

    “娘……”小糯米团子又奶声奶气的喊。

    她的女儿是真的在叫她?夏初七乐极,咧着嘴笑。

    “嗳!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她急不可耐地冲向宝音,看着她发顶那一个“小旋儿”,紧张地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方才蹲身将她紧紧抱住……大抵是太过兴奋了,她并没注意到小宝音脸上古怪的神色,一把将她压在怀里,语气激动。

    “好闺女,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娘早就出手了。”

    怀里的小糯米团子,没有吭声儿,脸却是贴着她的。

    夏初七低头,嘻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

    “走,开饭了!娘抱你去。”

    “娘……”万事开头难,喊过了一声,第二声小宝音就很容易出口了,更何况是为了问吃的,“那个……什么淋……还有吗?”

    冰淇淋?果然孩子是喜欢的。

    夏初七眉开眼笑,抱着她便往外面走,完全把在那里“偷懒耍滑”的赵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冰淇淋好吃,但是要适量,若是吃多了,宝音的小肚肚就会痛了。今儿娘给你做的分量,刚刚好……”看到宝音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她又不忍心了,补充道,“这样好了,明儿娘再给宝音做,可好?”

    “嗯!”宝音轻轻点头,“你保证。”

    “这也要保证?”看着她极不信任的小眼神儿,夏初七知道突然换到新的环境,孩子一定特别没有安全感。无奈一叹,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我保证,只要宝音喜欢,娘便总给你做……”

    “娘,你真好。”

    小孩子的感觉是简单的,也是直白的,说好便是真好。

    可小丫头说得随意,对夏初七来说,那一股酸涩与甜蜜交杂的情绪,却激荡在她的心里,久久难以平复。迟到了两年的母女之情,今儿总算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圆满。她眨着有了泪意的眼睛,乐呵呵凑过头去,在小丫头的脸蛋儿上,狠狠亲了两口。

    “真乖!”

    宝音“呃”一声,左右偏着脑袋,嫌弃地擦着脸,蹙着小眉头看她。

    “娘没有阿木古郎香香……”

    “……”

    换往常,夏初七又该心里发酸了,可这会儿娘儿俩的感情升极,又达成了暂时的战略友谊,她情绪正好,闻言“咯咯”笑着,伸出手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笑眯眯地道:“小没良心的,重色轻娘……”

    一句话出口,又觉得小宝音听不懂,而且这话对一个两岁的小奶娃来说,太过“霸道”了,想想又凑过去亲她一下,小声道,“其实,娘也这样觉得。”

    小宝音一愣,眼巴巴看她,小眼神儿柔和了不少。

    “阿木古郎吗……”

    “嗯。”为了拉近与女儿的距离,夏初七不得不对不住赵十九了,严肃着脸道:“对的,娘的想法与宝音是一样的,娘也觉得,阿木古郎香得很呢……”

    “是,阿木古郎香香。香香的……”小宝音挥舞着小手,登时就高兴起来,那是一种在旁人那里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认同感而带来的兴奋,“娘,我喜欢你了……喜欢你……”

    “呵呵呵……”夏初七干笑着,又低头,凶狠地低声道,“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你爹,知道吗?”

    “为什么?”宝音不解。

    “这……你长大了才能知道,你爹要知道了,他会吃醋的。”

    “哦”一声,宝音似懂非懂,再想到赵樽先前的“威胁”,重重点头。

    “他是坏人……宝音不跟他好了,只和娘好。”

    “好!耶!”

    “耶!”

    这么顺利地把闺女从赵十九那里挖了墙脚过来,夏初七嘴里“嗯嗯”有声儿,却心虚地不敢回头去看赵十九,生怕他听见了刚才的话,只搂着“咯咯”发笑的女儿,胸襟溢着满满的幸福……

    在她母女俩的背后,赵樽叹气,硬生生咽下了一口老血。

    ~

    餐桌上,母女两个的关系更是融洽了不少。

    夏初七两年多没有照顾过女儿,如今照顾起来,比起寻常母亲,热情更多,心情更好,每一样食物,不仅亲自送到闺女的菜碟子里,还一样一样的解释清楚,告诉她菜名,做法和由来……

    “这个是蒸蛋羹,娘的拿手好菜,清香爽滑,软嫩鲜美……最主要的还是营养丰富,小孩子吃了最好……这是蛋黄焗南瓜,吃了你能长个儿……呃,为什么这样看我?想知道为什么又是蛋?没法子,这鬼地方,食材太少……闺女,等咱回到北平,娘一定给你做更多好吃的,好不好?”

    宝音点头,不吭声儿。

    夏初七拿汤羹为当她盛了一碗松茸鸽汤,唇角上扬着,笑眯眯的道,“这一道菜呢,是你爹最喜欢吃的……都说一鸽抵十鸡,鸽子汤吃了好,营养丰富……这道菜,完全是你爹的意思哦,是他说要给咱闺女做的。”

    得了女儿的喜欢,她也没有忘记为赵十九说好话。

    可宝音只拿余光扫了一眼“会抢冰淇淋”的爹,便埋下了头。

    “他是坏人……”

    看着女儿的小表情,夏初七与赵樽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进灶房之前,女儿还与赵樽最要好,一出来,便与他成了阶级敌人?她当然不知道赵樽拿节操换了女儿的一声娘,想了想,她又摸了摸宝音的头,劝慰道,“……不要胡说,你爹才不是坏人。他最爱你了。”

    宝音咂巴着小嘴,不看她,也不看赵樽,就是不认同。

    这傲娇的小模样儿!夏初七摇了摇头,不免哑然失笑。

    同情地看了看赵十九,她又替宝音夹了一筷子菜。

    “宝音,爹和娘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你不仅要爱娘,也要爱爹,知道吗?你这样说,爹可是会伤心的,爹伤心了,娘也会伤心,娘伤心了,就做不出来好吃的了,娘做不出来,宝音就吃不上。所以啊……你与爹拉拉手,做好朋友,怎样?”

    小宝音憋屈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扁着嘴巴,样子委屈到了极点。

    她只是想吃好东西而已……

    爹威胁她喊娘,要不然要抢她的。

    娘威胁她和爹好,要不然不给她做。

    这到底是什么爹娘啊……到底他们最爱谁……

    苦着一张小脸儿,小宝音小小的脑袋里,还琢磨不透这么多东西,只轻轻“哼”了一声,便放下勺子,做了总结陈词。

    “你们不爱我……阿木古郎……最爱我。”

    夏初七回头看向赵樽,两个人都是一愣。

    看着闺女嘟着的嘴巴,她赶紧搂住她,笑着哄。

    “怎么这样说,阿木古郎爱你,爹娘比他还要爱你。”

    小宝音小眉头一直皱着,看看她,又看看赵樽,委屈的道,“娘最爱爹,爹最爱娘,才不爱宝音……”苦巴巴地说完,小丫头却不像寻常的小人儿那般闹别扭,反倒镇定地拿过勺子,又认真吃了起来,也不知道小脑袋里想到了什么,一边吃,一边道,“阿木古郎说……没有比吃更重要。为了吃好的,我便原谅你们了。”

    “呃……”夏初七看她小大人的样子,想笑,又生生憋住。

    不就是一小吃货么?还说得这样一本正经。

    不过,只要女儿喜欢吃,她就有法子收拾她。

    这一餐饭夏初七是用了心的,荤素搭配,在有限的食材上玩出了无限的意识流,不油腻,有营养,不仅宝音吃得很尽兴,就连赵樽都比平常多添了一碗米白饭,看得她心里美滋滋的,第一次觉得,为自己爱的人洗手做羹汤,确实也是一件人生美事。

    一家三口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餐。

    收拾碗筷这样的事,自然轮不到夏初七来做,初初得了女儿的喜欢,她放下筷子便抱着闺女回毡帐里说私房话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讲了些什么,逗得宝音一直“咯咯”发笑。

    赵樽听着母女俩的笑声,唇角微微上扬,只觉暑气的窒闷感,一扫而空。他吩咐甲一拉了一张椅子来,懒洋洋倚着看书,听着母女俩的笑声,享受起悠闲的下午时光来。

    湛蓝澄碧的天空,金灿灿的阳光,安静的小村子。

    若是岁月就此静好,没有兀良汗紧锣密鼓的政权交替,没有南晏京师正在酝酿的一场战争,没有北平的紧张局势,也没有阴山皇陵与东方青玄的约定……便是千年百年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是幸福了。

    但该来的事儿,始终会来,硝烟已燃,又怎会给他们永远的清闲?

    他手上的《火龙经》翻了不到十页,嘎查村的海日古便过来了,在甲一的引领下,他急匆匆入了赵樽的毡帐,抹着额头的热汗道,“贵客,有人找您。”

    ------题外话------

    进度不是不有点慢了?

    情节是不是有些无趣了?

    估摸每一本书到了后期,少了激情之后,都有这样的感觉了。

    嗯啦啦,如花锦会调整一下,多啪啪啪……键盘,让情节更为紧凑一些,冲向完美大结局。今儿是六一,祝姑娘们家里的小孩子快乐健康,开心成长。

    请小媳妇儿们多多给鼓励,多多留言,有bug,或者什么的,提出来,俺都会改正的。

    ps:月初第一天,有月票的来来来,没月票的送上吻来来来……

第279章 不速之客

    海日古急匆匆过来的时候,夏初七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儿,是小宝音听到了嘈杂的马蹄声响起,说外头有大马马来了,她这才晓得可能出了什么事儿。

    把宝音从小床上捞起,夏初七胡乱为她擦了把脸,便抱着她出来。

    几乎就在她从内帐走出的同一时间,外头毡账垂下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了,一行三人风尘仆仆的入了帐,刚好与她撞了一个正脸。夏初七微微一愕,看到那几个人一同前来,不免错愕。

    “咦,你们怎么来了?”

    看她一脸疑惑,晴岚向赵樽行了个礼,快步走近,惊喜的看着她……还是她怀里抱着的小宝音,“王妃,你可还好?……这个是……小郡主?”

    额尔古发生的事儿,晴岚还不知情。夏初七只点点头,并未与她细说,注意力更没有在晴岚的身上,而是落在正向赵樽施礼的道常和陈景的身上。

    陈景带晴岚过来,虽奇怪,但也算符合逻辑。

    但道常大和尚也跟到了阴山,那就稀奇了。

    道常看见她,微微一笑,打了个佛手,“女施主,别来无恙。”

    不晓得为什么,大抵是上次的事儿留下了阴影,夏初七看到这老和尚,心里便有些发瘆,即便想要假装热情,都不能很好的掩饰情绪,明明扯着嘴角,出声却是毫无诚意的干笑。

    “道常大师好,许久不见,您又增添了几分仙气。”

    “阿弥陀佛……”道常垂下眸子,微笑着,念念有词。

    夏初七发现做和尚最好的地方,便是所有的回答,不管尴尬的,还是窘迫的,都可以用一句“阿弥陀佛”来代替。喜也阿弥陀,悲也阿弥陀,什么都阿弥陀,旁人哪里知晓他真正的意思?

    “阿七,你带孩子去玩,我与大师和陈景说几句话。”

    赵樽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上去像是与她商量,但他这人天生便有一股子王者的统御之气,与人俱来的威严感,仿佛就刻在字里行间,在他认真吩咐某件事的时候,夏初七很少有直接违逆他的勇气。

    带着晴岚出门儿之前,她特地观察了一下。

    除了向赵樽福身告退,晴岚三个眼神,有两个都是瞄向陈景的。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晴岚与陈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有没有实际性的进展,心里一直好奇着,却憋着没有询问,只抱了小宝音换了一个毡帐,让二宝公公打了水来,又找了干净的帕子递给晴岚,让晴岚先洗洗。

    简单擦了擦脸上的汗和风沙,晴岚坐下来,目光落在宝音粉扑扑的小脸上,怎么也挪不开,“王妃,恭喜你,总算把小郡主找回来了。”

    有宝音在这里,孩子又是一个伶俐敏感的主儿,夏初七并没有说太多在额尔古的事儿,更没有提怎样从东方青玄手里接回的宝音,只是笑了笑便转开了话题,问到了她的事儿。

    “你与陈大哥在漷阴镇……有没有什么,嗯嗯嗯?”三个“嗯”字,她尾音带笑,一脸都是八卦的兴奋,意有所指的奸味儿极浓。

    到了阴山,必有一问,晴岚早有准备。

    加上她又是长期跟随夏初七的人,不必多说,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抿了抿唇,她笑道,“王妃,你是想问,你的药酒,有没有效?”

    “呃”一声,夏初七扶额,瞥一眼女儿懵懂的小脸儿,朝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赶紧唤了郑二宝进来,让他把宝音抱了出去,这才大胆地挨近晴岚,顺着她的话题,失笑不已。

    “啥药?我是会下药的人么?”

    晴岚嘴一动,嘴上说着“不是”,眼神儿却分明写着“你就是”。

    那一日,酒里的药,小二只说王妃吩咐他“看着办”,并没有承认是夏初七指使的。但是依晴岚对她为人的了解,她难保不会暗示小二……依小二那智商,就算被暗示了也不会知道,尤其还说他在村子里兵工作坊的刘铁匠那里拿的药,晴岚能信么?

    “王妃……你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我是在掺和么?”夏初七严肃着脸,“我是在做媒。”

    晴岚哭笑不得,“不必做媒了……他都有婚约了。”

    “如今是新时代了,咱们得讲究自由恋爱,你懂不懂?”

    “……”什么新时代?什么自由恋爱?晴岚哑口无言。

    “就知道你不懂。”夏初七笑吟吟的看着她,再近一些,握紧了她的手,“行了行了,旁的不多说,嗳,你就说,那个药……到底有没有效?陈大哥吃了之后……有没有……嗯嗯嗯,啪啪啪,嗒嗒嗒,么么么……”

    全部都是拟声词儿,她学得惟妙惟肖,晴岚虽然似懂非懂,但只需要察言观色,也能知道她脑子里都想了一些什么。她飞快地瞥她一眼,脸上登时升起两片儿红霞,有些害羞,又像是有些无奈,复杂的情绪里,带了一抹淡淡的局促,但是在夏初七满怀期待的视线里,她却摇了摇头。

    “陈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不是那样人不重要,只要我那药是那药就成了,别说他,即便是神仙来了也得倒下……”

    “果然是你吩咐小二的?”不待她说完,晴岚便飞出一个“剪刀眼”。

    夏初七哪里晓得酒被老孟家娘子调了包的事儿?与晴岚目光对视着,只觉得奇怪,“难道是小二办事不利?也不对啊,若是办事不利,你怎知酒里有药?”

    睨着她紧皱的眉,晴岚那叫一个无奈。

    叹息一声,她把那天发生在老孟家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惊得夏初七合不拢嘴。

    “果然还是赵十九老道,比我略胜一筹。”

    长叹一声,她又一把抓住晴岚的胳膊,奸着脸笑,“那么后来呢……陈大哥中了赵十九的药,你与他两个有没有发生什么?还有还有,在漷阴镇相处那样久,你两个就没有日久生情……擦出点什么火花来?”

    她说得眉飞色舞,晴岚却沉默了。

    似是不想提起那一段往事,垂着眸子考虑了许久,她方才抬头,注视着她,认真道:“王妃,我知道你是好心撮合,但是……陈大哥已有皇室的婚约,依他的性子,既然允了,便不会反悔,还有,我一孤女,无家世,无背景,哪里……可堪匹配?”

    说到陈景的时候,晴岚的眸子里,满是黯色,那爱而不得的苦涩难以掩饰。

    多情总被无情恼,这世间男女之情,莫过如此!夏初七心疼着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眯眯的玩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药还多,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反正如今你俩都在这里,我有的是法子……”

    “王妃!”晴岚捏捏她的手,“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有何意义?”

    “襄王果然无梦么?不对啊!”夏初七琢磨着晴岚的话,想到陈景那张脸,略一皱眉,“先前我观察了一下,我发现陈大哥还是在意你的……”回捏着晴岚的手,她发现大热的天儿,这故事的手心却是一片冰凉,想想,不由一叹。

    “好吧,我不勉强你们了,姻缘之事,旁人最是帮不了你。”

    “嗯。没有福气,就得放弃,我懂这个道理。”

    看着晴岚黯淡下去的面孔,夏初七目光微微一闪,赶紧笑着换了话题,与她讲起小宝音的聪明、可爱、顽皮……母亲谈女儿,总是喜欢得紧。她说得眉目间全是母性的光彩,晴岚也听得慢慢噙了笑容,偶尔随着她咯咯发笑。

    二人正畅想着小宝音长大后的模样儿,会比较像她多一些还是像赵十九,会有多少男人踏破了门槛儿来家里求亲,只见毡帐帘子的下方,拉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便有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宝音低垂着头,撅着小屁股,慢慢悠悠地在地上爬着,大概以为这样她们便不会发现她,那样子娇憨又可爱。

    “宝音!”

    夏初七低低喊了一声,走过去蹲下了身子。

    “你在做什么?”

    还不等宝音回答她什么,外面便突地传来郑二宝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我的头发——”

    夏初七瞪大了眼,无法想象二宝公公仅剩的鸡窝头又遭到了什么破坏,赶紧撩帘冲了出去,一看,她整个人便不好了。可怜的二宝公公,这一回比上次还要狼狈,长短不一的头发上,好像被浇了一层白白的米汤,湿湿的黏糊在一处,一缕一缕的,黑的,白的,极有后现代主义的凌乱美。

    “王妃……小主子她……呜,奴才不活了……”

    郑二宝带着哭腔告着状,伤心得只差抹脖子了……

    瞥一眼还撅着屁股趴地上的宝音,夏初七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二宝公公……”

    “呜……王妃,你要为奴才做主啊!”

    一个几十岁的人了,被两岁娃收拾成这样,也够……好笑的。

    夏初七一叹,严肃着脸,指了指赵樽与道常议事的帐篷。

    “阿弥陀佛,一会儿去请道常大师为你剃度吧!三千烦恼,一剃无忧。”

    郑二宝一愣,“嗷”一声,捂着脑袋便屁滚尿流的跑了。

    ~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夏初七作为“家长”,很想把宝音拎出来教训一番,打她一通屁股,教育教育。但是她知道,若是因为郑二宝打了宝音的屁股,二宝公公肯定还要去自杀一回,再加之孩子才两岁,又刚刚回到父母身边,不安全感会导致她的破坏性增加,原则上来说,其实怪不得她……

    好吧,反正她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为宝音开脱掉了。

    “娘……”宝音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双手撑在地上,抬着小脑袋喊她,大抵看她没有理睬,小丫头便撅起了嘴巴,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像受了欺负的小猫小狗,比二宝公公看着还要委屈几分。

    小小年纪,还晓得攻心计了?

    “有潜质。”

    夏初七似笑非笑地感慨一声,到底还是心软了,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小心翼翼地揽在臂弯里,指着还没有从“事故”中回过神儿的晴岚,道,“你看你这般皮,把晴岚姑姑都吓住了,往后不许再这样整人了,晓得不?”

    “噗”一声,晴岚乐了。

    “确实有些……吓住。这才两岁啊!”

    她揉了揉宝音的脸,说笑间,全是爱不释手。

    “不过这也是因为咱家小郡主聪明,机灵,换了旁人,还没这本事呢。”

    大抵是晴岚的和蔼可亲感染了宝音,她对待陌生人向来没情绪的小脸儿上,罕见地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小家伙歪着头考虑了一下,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阿木古郎说……想要放弃之前,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什么意思?

    想到先前自己说过的话,晴岚面色一僵,中风般抽搐着唇,久久无言。

    夏初七也石化在风中,眼珠子都差一点掉出眼眶。

    “小孩子,偷听大人说话,还讲上道理了……”

    苦巴巴的扁一下小嘴巴,宝音道:“不是姑姑说要放弃么?”

    “是……”夏初七揉额。

    “阿木古郎的话……总是对的。”

    “……”

    夏初七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会有这么多心思,更没有想到,她受东方青玄影响会这样深,一时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叹息着抱她,“好好好,阿木古郎总是对的。不过,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儿,你还小……不,你不是小,你是还太太太小,智商超高是很可怕的,你知道的太多……很不安全,地球会容不下你的,现在,你给娘去睡午觉,乖乖的,知道没有?”

    宝音古怪地看她,“什么是地球?”

    有一个脑子天马行空的娘,也不知道是宝音的福气,还是她的不幸。夏初七敲了敲她的脑袋,笑吟吟地道,“地球就是吃的,长得圆圆的,胖胖的,甜甜的,若是地球容不下去,你并没得吃了……懂了?”

    “哦。”吃货的世界,也很神奇。

    一说这句话,宝音立马就乖了。

    夏初七得意的一扬眉,一副“争宠”的不爽脸,“好了,总归你记着你娘的话就行了。嗯,还有,你娘的话,总是对的……比阿木古郎的话还要对。”

    “为什么?”宝音小嘴巴一撅,不服气。

    “因为……”夏初七捏了捏她的鼻头,“阿木古郎看到我……都得叫声爷!”

    “……”

    ~

    忽略完了小糯米团子,夏初七待她睡去,又与晴岚聊了一会。

    从晴岚那里,她得到了一些南晏的消息。

    高句国的反臣李良骥占据着辽东与高句临水相隔的地带,一直与高句形成着拉锯关系。赵绵泽登基后,采用赵樽所说的法子,一直采取“两方都不帮,两方都不理”的政策,任由他们两虎对峙,坐收安稳。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但是大抵是为了生活物资与军备,在定安侯陈大牛回京之后,李良骥手底下的人,便有恃无恐,时常在辽东地区掠夺百姓钱财和祸害妇女,令当地官府极是头痛……

    事情传到京师之后,赵绵泽迅速做出了反应。

    前几日,丙一从泰安卫回到北平,传回一个消息。赵绵泽利用此事,调谴了京畿三大营的十万人马,还遣旨下达北方各地的军屯卫所,旨意内容大抵是为了防备辽东事变,维护边陲安定,丙一从各方消息综合得知,赵绵泽此一举调动的兵马至少三十万,且配备的都是精兵悍马,先进火器,一等集结完毕,便会拔营向北……

    去辽东,先过北平……

    三十万大军到底是对付李良骥,还是剑指赵樽?

    得到这样的消息,丙一便要奔向阴山,陈景却执意要了这个任务。

    他们是在离开北平府的时候,遇到的道常和尚。道常一年多前随同赵樽达到的北平,一直住在北平府的庆寿寺,并且在赵樽的干预下,做了庆寿寺的住持。平素里,他偶尔也会到晋王府叨扰几顿,与赵樽下棋、喝茶、谈禅道,来往也算密切。这一回,他只说有要事找赵樽,这才结伴到了阴山,至于到底为何事,晴岚也不知晓。

    听完,夏初七长长一叹。

    “陈大哥,不该来的。”

    他若是被赵樽强行留在的漷阴镇,那是不得已,赵绵泽也怪不上他。

    可如今他主动跑到阴山,一旦京里得到消失,他的立场就非常被动了。

    晴岚眼睫一垂,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说了两句,她想到夏初七听不见,又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我也曾劝过他,让他不要辜负殿下的苦心……但他这个人,看着不多言不多语,其实固执得紧,一心想要为殿下分忧。”

    夏初七点点头,“是,陈大哥为人忠厚,但确实是一个有主见有担当的男人,你想,他与殿下相伴那么多年,亦主亦友……如今殿下有事,他又怎会袖手旁观?都说醉心习武之人,最讨厌勾心斗角和尔谀我诈,陈大哥便是那种直率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晴岚,我家小宝音说得对,再努力一次?”

    “王妃……”

    “你别急着决定,你看这仗眼看就要打起来了。什么婚约,都抵不住战争的残酷……你与她,说不定真是有缘分的?”

    看她对自己的事儿这般上心,晴岚想拒绝,也是说不出口。

    但是,很多事情,只有当事者才了解个中滋味儿。在漷阴镇,那般好的机会,她又怎会没有努力过?可陈景虽然为人亲和,对她也好,但一番相处下来,他看上去是恪守礼仪,实际上,也是拒她于千里……

    尤其是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之后,他的拒绝,代表了什么?

    ~

    让晴岚下去休息,夏初七原本想要回帐篷去找赵樽,但还在帐外便看到甲一黑着脸守在那里。她问了一下,只说道常和陈景还在里头与殿下交谈,她略一皱眉,便顿住了步子,准备转身。

    男人做事儿,有时候,女人不好干预过甚。

    她不是那种武则天似的霸道女人,尤其是耳朵不好使的现在,又得回了宝音,做了母亲……身上的野气与戾气都磨去了不少。

    可她还未走开,帐帘便掀了开来。

    从里头出来的人,是陈景。

    他看到夏初七,目光微妙的一闪,赶紧退到边上,拱手行礼,“参见王妃!”

    夏初七站定,笑眯眯看他,“这么客气做嘛?”

    陈景垂着头,赶紧道,“应该的。”

    夏初七轻轻笑了笑,想着上次在北平府骗了他的事儿,稍稍有些歉意,“陈大哥,你不要老是和我这样客气,咱们都是风雨同舟过来的人,自己人,即便是殿下也没有拿你当外人,我就更不用说了,咱们直接是哥们儿,不管是你,还是晴岚,都一样。”

    听她提起晴岚,陈景面色微窘,便要开溜。

    “……是,王妃,我先退下了。”

    夏初七笑,“这是有事儿要忙?”

    嗯地应了,陈景点头,“殿下让我去做些事……”

    夏初七想到晴岚,想到宝音说的再努力一次,皱起了眉头。

    “你是要离开阴山了?”

    陈景大抵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么多,目光微微一闪,稍稍迟疑了一下,才点头,“是要离开两日……”又顿了片刻,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了一些淡淡的担忧,“王妃,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他是察觉到她的耳光了吧?

    夏初七幽幽想着,淡淡一笑。

    “我好得很……你路上多保重。”

    陈景拳头微微紧握,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像是想说点什么,又不好说出口,僵硬地立在那处,像一尊雕塑似的,幽暗不见底的眼睛,无底洞一般难以窥测。

    “好,你也……保重。注意着身子。”

    女人的心思都是敏感的,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叮嘱,夏初七心里难免就“咯噔”了。她退了一步,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子。

    “忙你的去吧,我刚才就随便问问。”

    “嗯”一声,陈景低下头去,大步离开了。

    只是,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时,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来……

    ------题外话------

    么么哒,等下改错字……新的一天,祝大家好心情。

第280章 痔!

    有句话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看你。

    就在陈景驻足观望的片刻,离夏初七不远的毡帐拐角处,晴岚默默立在阳光照射出来的阴影下面,直到看见陈景再一次转身离开,她方才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喜欢了很多年。

    但她虽是出身武将之家,诗书礼仪也未落下,虽不得已入了晋王府为奴,自尊与傲气也是分毫不少。陈景,这个她只需要默默在心里念一遍,便会心跳加快和心痛不已的男人,她想,从今尔后,应当要彻底把他屏弃在脑海里了。也许做起来会有一些困难,可她不得不这样做,强扭的瓜……不甜。

    世间诸多苦,唯情最苦……

    沉吟了片刻,她慢慢跟了上去。

    待陈景从马棚里牵出马来,她方才喊了一声,朝他裣衽行礼。

    “驸马爷——”

    陈景回过头来,看见是她,那一刹那的目光中,有浅浅的诧异。

    但随即,他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镇定。

    “晴岚姑娘,找陈某有事?”

    有事找他么?他永远这般的客套。

    晴岚知道,若是换了楚七,一定会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翻个白眼儿,反问他一句“没事不能找你?找你一定有事儿?”。可她不是楚七,她没有楚七的洒脱大气,没有她的快人快语,更没有她的幽默诙谐,也永远不会像她那般……合他的心意。

    万般情绪压在心里,她为自己唏嘘一声,微微笑开。

    “看你要走,我……送送你吧。”

    这一句她说得极为直白,陈景微微一愣,眉目间像上染上了一层难辫的色彩,但他没有拒绝,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还未散去的日头,抚了抚马背,挪了挪马鞍。

    “天热,你坐上去吧,我走着。”

    晴岚心脏下意识一跳。

    可转瞬,绷紧处,又松缓下来。

    她知,他这般的呵护,并未为爱,只是他与人为善的惯有好心……在北平漷阴镇,她与他相处的一段日子,她其实也总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温暖。他虽然不善表达,却懂得如何照顾女子,温润体贴,但仅仅只是照顾,只是出自他本能的善良……

    陈景这个男人真的很好,她想。

    她之所以不如意,只是他不喜欢她而已。但这……并非他的错。

    想透了这一点,她心脏似是敞开了一扇门,豁达了许多,笑得也更为坦然,“不了,日头大,坐在马背上才热呢……还是走走吧,我不会耽搁你太久,只是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那……”陈景迟疑一下,应了,“好。”

    他不是一个会拒绝别人的男人,更不会随便伤害。相反,他极为尊重女子……这一点,晴岚相当清楚。以前也曾暗示揣测过,他这样的性子,他未来的娘子有福气了。

    夕阳西下,两人一马,影子被拉得极长。

    这时辰的阳光,不算太炙烈,但走在陈景的身边,晴岚的手心却生生攥出了汗来。

    两个人默默走出嘎查村,一直都没有说话。

    一男一女不说话的时候,那一种令人紧张的暧昧感,并会暗暗滋生。

    心慌意乱着,晴岚心跳如麻,在走到村东头的一个斜坡上时,她终于无法再继续走下去,脚步顿了下来。再往下走,便会越来越远,而陈景此番是去办爷交代的事儿,她再这般耽搁他,那便是不懂事。

    “驸马爷……”

    晴岚清了清嗓子,刚喊出一声,陈景便皱了眉头,打断了她。

    “晴岚姑娘,你我相识已非一日两日,不必这般客套……”

    “你本就是驸马爷,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晴岚微笑着,脑子一转,话锋突地一转,“若不然,我该怎么称呼您?”

    陈景眉心一蹙,“唤我名字就好。”

    在北平漷阴镇的时候,其实晴岚是唤他陈大哥的。

    最初的三天,陈景中了赵樽的药,无法起床,就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一直是晴岚照顾他。尔后他慢慢好起来,两个人便一起在楚七设计的“新型农村”里,看那些亦兵亦农的伙伴们下地锄草,劈柴捞鱼,过了一段极为闲适轻松的日子。

    也就是说……现在晴岚这一声驸马爷,其实是他们的关系退步。

    这一点,陈景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

    只不过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而已。

    微风徐来,二人互视着,或是都想到往昔的漷阴镇,一阵沉默。

    陈景的眉头一直微蹙着,好一会儿,他攥紧了马缰绳,往前走了两步,打破了彼此的僵局。

    “晴岚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言便可。”

    晴岚眉心一跳,低垂的目光没有看他的脸,而是落在他腰间的剑柄上,莫名的,心里陡地生出一抹苦涩来。这一把剑,她曾为他擦拭过,在漷阴镇的时候;这把剑,因她不敢直接看他的脸,所以一直都是她目光的焦点;这把剑,有时候比陈景的脸,还要令她有熟悉感。

    “好。”缓了缓呼吸,晴岚回避的别开脸,顺手捋了一把头发,淡了声音,“本来我只是王妃的丫头,只是晋王府的家奴,这些话是不该由我来说的,但是既然你肯让我唤你一声陈大哥,那我便斗胆直言了……”

    哆嗦了好几句还未入正题,她也不想。

    但她就是……习惯了在陈景面前绕。

    可男女之间总是这样,接近、试探、琢磨、揣测……其实很多时候,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晴岚以为他知道的,可他分明不知道。在她吞吞吐吐的声音中,他眉心皱得越来越厉害,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晴岚姑娘,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不耐烦了么?晴岚暗自猜测着,瞄着他脸上的情绪,暗暗一嘲,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绞着手指,尽量放平和声音,道:“你对王妃的心意,我看得出来,依王妃的聪慧,自然也能看得出来……甚至王爷也能看得出来。但是陈大哥,我们都是王爷与王妃身边的人,他们两个的情分,他们待我们的情分,我们比谁都要清楚,所以,有些事情……切莫为之,切莫念之,若不然,对谁都不好。”

    这番话算是说得比较明白了,哪怕陈景迟钝,也能听懂。

    他微微一诧,转瞬,俊脸潮红一片,神色大窘。

    “晴岚姑娘……”

    僭越身份说了这样的话,晴岚也是心跳加快,尴尬得手足无措,垂着头根本就不敢看他。不待他说完,她便慌乱的解释:“陈大哥,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要是不爱听,也不要往心里去…”

    陈景窘迫的神色稍微,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一叹。

    “晴岚姑娘想来对陈某有一些误会……我并无此意,也不敢有此意。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岂会肖想他的女人?我对王妃与对王爷一样,只有仰慕之情,敬重之意,关切之心……绝无男女之爱。”

    只有仰慕之情,敬重之意,关切之心,绝无男女之爱?

    晴岚一怔,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看他。

    一颗空洞了许久的心脏,又腾地升出一抹希望来。

    这便是爱上了男人的姑娘……但凡有一点点希望,爱意便会再一次从土壤里卑微地生出根、发出芽来。

    “那你……”

    她迟疑着,却问不出口。

    她能问他,那你明知我对你的好,为何对我无意么?不能。

    她能问他,既然你对王妃无男女之爱,为何又那么痴痴想望么?也不能。

    她不是他的谁,没有资格,也没有脸子去问。

    垂眸片刻,她纠结的绞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这般,是我冒昧了。”

    陈景敛着眸子,看着她,不吭声儿。

    这般对峙着,又生尴尬。

    晴岚失神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到陈景的面前,淡声道:“这是在漷阴镇你中药那晚,我在地上捡到的,已经洗净了。原本早就想还给你的……又怕有所误会,一直拖延着……”她没敢说自己不舍得归还,为自己找了一个蹩脚的台阶,便顺着下来了,“如今看你要走,也不知何日还能相见,赶紧还给你。”

    陈景低头看着那东西,皱着的眉心,更深了几分。那是一个红青缎口的鸡心形荷包,绦绳束口,上面打了好几层浅浅的抽褶,极为精致大方。

    迟疑一瞬,他接过荷包,抚了抚攥在掌心,莫名说了一句。

    “……这是我娘给的。”

    晴岚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唇。

    她又没说是哪个姑娘给他的,这话不是显得多余吗?

    心有疑惑,但是她没有再问。陈景似乎也是不好开口,沉默了。

    静谧了好一会,晴岚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再留下来与他说话,尴尬的捋了捋头发,微微一福身,道:“东西给你了,我便先回了。你路上小心……”

    “好!”

    陈景淡淡说了一个字。

    可是待她转身,突地又拔高了声音。

    “晴岚姑娘……”

    晴岚心里一跳,下意识转头。

    “陈大哥,还有事?”

    陈景攥着荷包的手伸了伸,可未及半空,突地又垂了下去,脸色微红,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其实我……早知荷包在你处。”

    微微一愣,晴岚心里腾地升起一股子凉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陈景看着她,再出口的有些支吾,更与上一句半分关系都没有,“你所言极是,我如今是朝廷驸马,陛下亲自指的婚……我实在……不想牵连更多。”

    他为人素来一板一眼,做事谨慎直接,晴岚很少听见他说这么多的话。可这到底什么意思?指婚与牵连之间,有什么关系?她琢磨了好半天儿,也没有琢磨明白他的意思。

    “陈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回,轮到陈景尴尬不已。那一双幽黑的眸子,闪了又闪,他方才镇定下来,朝她拱手一揖,道:“世事无常,大战将起……往后的事情,未有定数。若是战事一了,我还活着,定会报答姑娘的一番恩情。”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有沙哑。

    晴岚身子一震,耳朵里“嗡嗡”作响,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雪白的小脸儿仿若滴血一般,潮红了一片,丢脸得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你,你是说……是想说?”

    想说什么?她说不出口,陈景也是。

    他轻咳一声,放下手上的缰绳绕在马鞍上,窘迫地朝她走了两步,把手上那个荷包递给了她,“这个荷包有些旧了,若是晴岚姑娘不嫌弃,便先替陈某保管着如何?”

    保管?晴岚仰着头,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还有那一双深得不像话的眼睛,只觉得山坡上的微风扫在脸上,有一种不真切的舒爽感,就像原本听得一个段子,剧情走向已然定了性,却突如一转,春风拂来,千树万树的梨花瞬间绽放……

    她心脏怦怦直跳着,整个人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看着他,做梦似的不敢动,更不敢去接那荷包,害怕一动,梦就醒了。

    “眼下局势严峻,姑娘想必也知道……你留在王妃身侧,更是险中之险。常时你多留个心眼,定要护她周全,你自己……也万万保重。”

    晴岚怔愣间,手被他重重捏了一把,那个荷包也溜入了她的掌中。

    掌心一热,她低头看向他的手。

    那只手很有力,劲瘦而有型,指节修长,掌心似乎有常年握剑留下来的薄茧,粗糙却真切,一把便将她从梦境拉回了现实。恍惚间,她双颊滚烫,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被他握住的不仅是手,而是整个人都被一种温暖的东西包围着,暖融融的,浑身无力。

    “我走了,回去仔细些!”

    陈景似乎比她还要不好意思,匆匆放开手,便侧过了身去,拿起鞍上的缰绳。那绷紧的唇线,高挺的鼻梁,让他侧面的五官轮廓看上去比平常少了严肃,多添了几分紧张。

    看着他翻身上马,晴岚心底千言万语,可嗓子眼就像被堵了棉花,出口,只剩两个字。

    “保重——”

    “好。保重。”

    夕阳下的苍穹底,有牛羊在悠闲的吃草,高远的天空上,有苍鹰在桀骜的飞翔,远处的群山在血红色的残阳之下,被勾勒出一抹绚丽多彩却神秘莫测的光芒,而一身戎装居于马背上的陈景,在晴岚的眼睛里,更是说不出来的丰神俊朗,仿佛立于苍茫大地上的一只猎鹰,俊气得让她心脏发酥……

    “驾——”

    陈景深深看她一眼,一拉马缰,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的影子越来越小。

    最后,变成一抹黑点,点缀在无穷无尽的草原上。

    很快,又消失不见。

    晴岚扬起手上有一些褪色的荷包,唇角慢慢地扬起,那一瞬的容颜灿烂得仿若三月的春花,在春风的吹拂中,摇曳出别样的姿容来。

    ~

    赵樽与道常这一谈,便谈到傍晚。

    漠北的天气多变,一阵疾风滚过,天空暗沉下来,仿佛要下雨了。

    晚饭的时候,道常并没有与赵樽一道过来,夏初七观察着赵樽的面色,没有瞧出什么不对劲儿,也很难猜测他与道常两个到底谈了些什么内容,但是她却看得出来,这厮目光闪烁,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便出口。

    想到先前陈景那般,他又这般欲言又止,夏初七狐疑不已。

    可十九爷素来高冷孤绝,更是特别会端住脸,不论她暗示了多少次,他都像是没有看见,只稀罕着他的闺女,把眼神儿都留给了宝音。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夏初七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踹翻他。

    看她如此,边上侍候的人都噤若寒蝉,尤其是郑二宝,下意识与小宝音拉开了距离,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反倒是晴岚,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不见,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脸上的灿烂光茫掩都掩不起,为她布菜时,那唇角时不时上扬,显得心情极好。

    反常!全部都反常。

    饭桌上,除了小宝音,每个人似乎都不对劲儿。

    赵樽也没有主动提起赵绵泽正在筹备向北的三十万大军。

    他不谈,夏初七也便不问,只专心致志的照顾小宝音吃饭。打仗这玩意儿,在时下的男人看来,还是不屑于与女人探讨的,即便是赵十九这货,私底下或许会与夏初七交换意见,但是有旁人在的时候,他绝对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家伙。夏初七无奈,也只能学一回“知书达礼”,做一回“贤淑妇人”,静默不语,也不再理会他。

    但没有想到,她刚放下筷子,赵樽便表情古怪地看过来。

    “阿七……”

    夏初七接收到他的消息,冷冷瞥过去,不吭声儿。

    两个人互相看了半晌儿,他抿着唇,还是她沉不住气了。

    “到底要说什么?吊人胃口,罪大恶极,知不知道?”

    赵樽嘴角微微一抽,从容起身,语气淡淡道:“跟我来——”

    迟疑一下,夏初七强忍心底的疑惑与不适,把怀里的宝音交给晴岚,冷冷一哼,便随他走了出去。

    “有病了?”她问。

    “嗯。”一声,赵樽竟是应了,不过她没有听见他没有张嘴的词儿,只是再一次鄙视地看过去,“……赵十九,是不是道常那老和尚又和你说了什么?”

    “是。”赵樽又应了。

    夏初七瞪着他,猛地一咬牙,就差叉腰甩咧子了。

    “靠,老和尚是不是又鼓动你抛妻弃子了?”

    “……不是。”赵樽一愣,低笑一声,拍她脑袋。

    她嫌弃的侧开,抬头挺胸地睨视着他,“不要摸来摸去!今儿姑娘我必须与封建大男子主义死磕到底。说,到底是怎么了?”

    赵樽眯了眯眼,像是极难开口。

    “大师身子有些不适。”

    “啊!”

    原来他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是让她去为道常瞧病?

    什么病会难以开口,难不成那个大和尚身上有什么隐疾不成?

    想到这个,夏初七很没有道德的高兴了一下,心里响过一道“哼哼,老和尚,总算落到我手里”的声音,抿了抿唇,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收拾老和尚,让他一件一件交代真话的法子,然后,她非常真诚正直且善良地看着赵十九,惋惜地道:“不要担心,这不是有我在么?小神医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都快要憋坏了……”

    “……”她的温柔,让赵樽一脸不敢置信。

    夏初七笑吟吟看他,“大师到底何病?”

    “嗯……爷还在思量,是否该让你去瞧。”

    赵十九不是一个吞吞吐吐的人,夏初七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一时间,更是好奇得心里直痒痒,猫抓似的难受。

    “我是医生,赵十九……没什么病是不能对医生讲的。”

    “嗯。”赵樽皱眉,终是喟叹,“走吧!”

    夏初七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斜着眼睛睨他。

    “我看你也有病了,一会儿完事儿,我也替你瞧瞧。”

    轻嗔一声,她步入道常的休息的毡帐,得了允许,撩开了帘子。只见那老和尚打着盘腿坐在榻上,手拎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除了气色不好,面色有些苍白之外,也瞧不出哪里有毛病。

    她愣了一下,方才微笑着施礼。

    “大师!身上哪有不适?”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道常和尚眉目微垂,觉得浑身上下都不适了。

    “老衲…”像是不想说,他瞄了赵樽一眼,眉宇间似有难言之苦,“女施主,老衲是想让你讨些药。”

    “哦。”夏初七笑眯眯的看他,坐了下来,“药得对症,大师不如告之病症,我再为你开方子如何?或者,容我为你请脉?”

    道常还在犹豫,“这……”

    “大师,阿七面前,没什么不可说的。”赵樽打断了他,眉头一挑,便看向夏初七,直接替道常回答了,“阿七,大师是……后病。”

    后病?

    《说文解字》有:“痔,后病也”。

    原来是得了痔疮?夏初七莫名的有些幸灾乐祸。

    清咳一声,她眉眼慵懒地一挑,扫了道常一眼,又朝赵樽挤了挤眼睛,轻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痔疮而已,十男九痣,这个不稀罕,大师虽然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吃的还是人间烟火,五谷杂粮,与人无异,不必害臊……啊米豆腐!”

    什么叫“与人无异”?什么叫“阿米豆腐”?

    她明褒含损的话,说得道常老脸略有异色,却未多言。

    “多谢女施主了。”

    夏初七心里已有计较,看了看赵樽,笑道,“赵十九,你先下去吧。我这便为大师看诊!”

    赵樽显然不肯,淡淡瞥她一眼,悠闲地坐在那处。

    “无事,本王坐这里,不会扰你。”

    “……”

    难不成他一直紧张,是以为他会替道常看屁股?

    夏初七恶寒了一把,心道,若是一只帅得人神共愤的小鲜肉,她倒可以牺牲一下,就道常这满头银须的老头儿……她还不至于占人家便宜吧?赵十九太邪恶了。

    咳了一声,她一本正经地绷着脸,也不赶他了,只专心致志地坐了下来,尽量用平和的表情为道常请脉。

    屋子里静静的,见她许久不说话,道常眉头微皱。

    “女施主,可有异常?”

    心里嘿嘿一声,夏初七脸上却半分表情都无,张了张嘴,她没有出声儿,又欲言又止地瞥了一下赵樽,再回头来看道常时,眉目蹙起,像是想说又说不出口。

    “阿七?”赵樽眉目一黯,唤了她一声。

    在憋笑快要憋出内伤之前,夏初七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严肃地板着脸道:“大师,确有不妥之处。你这不是寻常的后病,乃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的……不知大师,可有乱性之举?”

    “唰”的一下,道常老脸通红。

    “阿弥陀佛”也不念了,出口便是一句。

    “什么?女施主,老衲潜心礼佛,岂会……乱性?”

    不仅乱性,还是后乱?

    ------题外话------

    这章字数刚过五百,点数上占大家便宜了,明天的章节把字数补齐!

第281章 母女齐心,人父之心!

    “大师不必介怀,我也只是想搞清病因,对症下药而已。”

    看着道常青白不均的面色,夏初七半阖着一双狡黠的眼儿,笑得热情饱满,接着道:“再说,这里也没有旁人,只有我与赵十九两个,我是医生,有职业道德的,赵十九也是你的忘年交,更不会泄露出去……我们也能理解你,寺中清苦,除了和尚,也瞧不见女子……”

    她似笑非笑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不仅暗指道常“后乱”,还深入分析了他的生存环境,指出与他“后乱”之人也必定是寺中和尚……一番话说出来,气得道常数十年修为都见了佛祖,一张老脸上打上无数的褶皱,好不容易才镇定出生。

    “女施主,红口白牙,不得妄言!老衲没有。”

    千言万语,抵不住简单两个字——没有。

    老和尚倒是精明,可夏初七更奸。

    她长长“哦”了一声,拖着嗓子,暧昧一笑。

    “大师的难处,我懂,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这种似是而非,意有所指的话,简直比前面的话更有杀伤力。

    道常身子一僵,见鬼般看着她,手上佛珠转动更快。

    果然不是今世之女……脑子与常人太过迵异。

    这般女子,对赵樽是幸,还是不幸?

    他低眉寻思,夏初七瞧不见他的面色,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转一想,她又不得不佩服这老和尚,定力确实很足。

    清了清嗓子,她像是为了维护道常似的,继续道,“不过,大师也不必担心,这种病也没什么稀罕,治疗之后……注意日常生活习惯便没多大的事儿了。”

    道常慈眉善目地看过来,神色已然镇定。

    “那便多谢女施主了。”

    夏初七半眯着眼,打了个哈哈,“大师客气客气。”心念一转,她唇上的笑容扩大,“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些药,暂时缓解一下症状。眼下医疗条件不够,也没有器具,等回头到了北平,我再给你详细检查……你这种‘后病’与常态不同,若要彻底断根,估计还得手术。”

    “手术!?”道常眉目间明显有不解。

    夏初七想起那时候道常说的话,他似是知晓她来自与时下不同的空间。那会儿,她曾猜测过道常与她是“同乡”,如今见他对手术一词根本不懂,又否认了那个观点,只好赞叹确实是这高僧法力深厚了。

    回头到了北平,得想法子,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她寻思着,点点头,“得看具体情况。要不然,我先看下患处?”

    做医生的人,自然不会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她话音一落,原本保持沉默的赵十九,云淡风轻的俊脸,登时一变,凉凉的眼风便“嗖”的剜了过来。道常和尚也老脸微红,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答道,“不劳施主了,施主只需为老衲开些药物便好。”

    夏初七这人嘴上虽然偶尔缺德,但还是有身为医者该有的医德的,尤其对方还是道常。这老和尚虽然屡次试图“拆散”她与赵十九,但他维护赵樽的心,却是实诚的。她分得了轻重,不会在疾病这种问题上,真的害了他。

    不过么……

    小小的捉弄,还是有的。

    限于此地的条件,她用了最为原始的枯痔钉疗法,托人找了一些砒、矾、乳香、没药、朱砂和雄黄等药物,混合在一起,配成了一种两端尖细并且一定硬度的钉状之物……用于肛丶门上药。

    另外,道常痔疮较为严重,她又开了一些用于坐浴用的洗液和内服的药物,双管齐下,用了两天之后,老和尚的情况便有了好转。

    只是,每想到和尚用钉状之物治疗,夏初七就闷笑不止。

    “你故意的?”赵樽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

    “阿米豆腐!”夏初七半蹲在他的面前,托着腮帮看他,“鄙人怀着济世悯人之心,岂会干这种没有善心的事?我家祖师爷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病。”

    赵樽淡淡看她,翻着手上书本,唇角几不可察一挑。

    “喂,赵十九?”

    他抬眉,“嗯?”

    夏初七半眯着眼,起身去掐他鼻子。

    “你怎么这样邪恶?”

    “我邪恶?”赵十九俊脸一沉,“爷太委屈。”

    “……”夏初七哼了哼,无语的翻个白眼儿,把他的书拿了下来,笑眯眯的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们身边的人,都有些不对?”

    赵樽眉一挑,“有吗?”

    “当然有。”夏初七就差掰手指头数了,“第一个,道常大和尚就不说了,自从用了钉状物……你看他出来见过人么?就连吃饭也得差了人送进去。啧啧啧,亏得他得道高僧,还在为‘后乱’之事耿耿于怀,修行什么的,都枉然了嘛……我就说,到底还是凡人啊。”

    “……这怨谁?”

    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夏初七咳嗽了一下,换了话,“好了,不说他,就说二宝公公,你看他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不对,一个大太监,每次看到宝音,就跟老鼠见到猫儿似的,不是溜,就是躲……你说咱们家闺女,多可爱,多漂亮,怎么被他瞧得,像魔鬼似的。”

    这一点,赵樽很认同。

    “还有呢?谁不对?”

    “还有?”夏初七觑视着他,“你太不关心你下属的私人生活了,你难道没有发现,晴岚这两日情绪很是古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发怔,一会看天,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就跟中了邪一般。我今儿还在想,要不要请道常大师出来,为她驱驱魔?”

    “我看中邪的人,是你。”

    他的话,惹得夏初七瞪圆了眼。

    “赵十九,你啥意思?想分裂革命队伍,生出阶级仇恨是吧?”

    轻唔一声,赵樽闲闲看她,神色悠然。

    “爷若真去关心女下属,你不觉得,我才古怪?”

    “呃”一声,夏初七长吁一口气,“有道理。”

    她感慨完了,让赵樽先歇着,决定自个儿亲自去关心晴岚。

    可赵十九眉一抬,脸便黑了下来。

    这些日子,两个人为了哄着小宝音,一直让姑娘睡在自家的毡帐里,已经好久未曾亲热。今儿好不容易从外头请的奶娘到了位,把孩子带了下去,两个人可以安心的缠绵缠绵了,她却要开溜,他岂能如她所愿?

    “阿七,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家爷吧。”

    “我家爷怎了?”夏初七装着不懂,嗤嗤发笑,“我家爷天塌不惊,地陷不怕,便是阎王来了,还能打得他屁滚尿流,实在无须我一小女子关心……我先走了啊,回头再来——”

    “反了你。”赵樽伸手拉住她,把她往怀里一带,滚烫的吻便落了下去,热辣辣的切割着夏初七的唇角,激烫得她心思也热络起来,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便迎了上去。

    “赵十九……”

    一番天雷勾地火,直到她憋得快呼吸不了,使劲儿掐他脖子,他方才停了下来,捏住她的鼻尖儿,动情的声音,低沉、磁性又动听。

    “我叫郑二宝备水。”

    夏初七翻个白眼儿,“有条件。”

    “……”赵樽绷紧了脸,“阿七,你在作死?”

    “!”她笑得极奸,“谁让你没积分?”

    “看来爷太惯着你了。”赵樽锐眸危险一眯,突地扼住她的腰,把她压在床上,扣紧了她的双手往头上一拉,便吻向她的脖子,声音低低的,闷声闷气的请求,“……先赊着!”

    “哈哈哈……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夏初七在他身底下挣扎着,笑得喘不过气来,可赵十九到底还是有办法的,吻、啃、钩、缠、抚、抱……她的身体慢慢便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半眯着眼,她借着毡帐内朦胧的灯火,痴痴地望着身上那人俊朗冷硬的面容,沉醉在了他为了她而发出的一道一道动情的声音里……

    那一夜,他们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折腾了一晚上,次日起来,夏初七还没有顾得上去关心晴岚为什么变得神神叨叨的,便被小宝音拉了出去,在烈日底下晒油,疯耍……

    这一日,天晴日暖。

    母女俩从村外开满了野花的坡地上回来时,道常正在赵樽的屋子里研究占卜之学……

    这是“钉物治痔”事件以来,夏初七首次见到老和尚。

    她来了兴致,刚想上前询问病情,老和尚便“阿弥陀佛”告辞。

    “大师,且慢。”赵樽替她留了他,“这卦象如此,可有什么说法?”

    道常不敢去看夏初七,低眉道:“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今日之果,前世之因,都非人为可以改变……”

    夏初七听他又玄乎上了,生怕他左右赵十九原本就迂腐的脑袋,捏了捏女儿的小胳膊,朝她使眼色儿。

    小宝音聪明得紧,看着她娘的表情,张开小嘴儿便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娃哈哈……”

    道常被打断了,撸了撸花白的胡须,尴尬地道。

    “殿下,那老衲先告辞。”

    赵樽看了过来,夏初七觉得,他一定想杀了自己。

    清了清嗓子,她道,“大师慢走!”

    “大师!”小宝音也喊了一声。

    道常慈眉善目的看过来,“小郡主,有话请讲?”

    小宝音笑眯了眼,学着夏初七教的那样,两手竖起来,在头上做了一个犄角的动作,摇着小屁股,一边跳,一边唱,“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唱到这里,她猛地顿住,直起身看向道常。

    “我要说什么,说什么……大师你猜猜?”

    “噗”一声,夏初七哑然失笑,赵樽也握拳放到嘴前,掩饰的咳嗽起来。道常大和尚则是僵硬的看着小不点儿,风化得成了一尊佛像。

    静默好一会儿,道常才离去了。

    夏初七看着他宝相庄严的背影,哈哈大笑不止。

    赵樽皱眉,看看她,又看看女儿,无奈一叹。

    夏初七止住笑:“怎么了,我母女两个影响你搞封建迷信了?”

    赵樽瞄她一眼,朝她走过去,捋了一把她的脑袋,伸出手,就把宝音从她的怀里接了过去,“爹抱一下。”

    小宝音捉弄了道常,也正高兴。

    被老爹抱过去,她兴奋不已,手舞足蹈的要求。

    “高,高高……爹爹……高高……”

    高高的意思,是把她举高抛起,再接住。

    这样危险的动作,好多小姑娘都会惊叫,害怕,她却喜欢得紧。赵樽的身量比夏初七高,举起来也更有力,小宝音尤其喜欢她爹举她。

    低笑一声,赵樽扼住小丫头的腰身,举了起来,还没有抛,却突地蹙紧了眉头,“这才几日,丫头都长沉了?”他回头,看向夏初七:“阿七,你别纵着她,吃东西得有节制。”

    “坏人!”夏初七还没有反应,小宝音便扁起了小嘴儿,先前还服帖着要举高的她,挣扎着就要从赵樽怀里出来。

    “我……不要坏人,不要坏人。”

    对于吃货来说,一切阻止她吃的人,都是阶级敌人。

    夏初七深表同情的看着赵樽,看着小魔女在他身上作,心情倍儿好,也不理会,只意态闲闲的坐了下来,等着看十九爷如何狼狈不敌小魔女。

    然而,她想错了。

    宝音刚挣扎了几下,小身子突地一僵,便停了下来。

    赵樽把宝音抱在面前,宝音的身子刚好挡住了夏初七的视线。所以,赵樽对宝音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小宝音又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在一片寂静的空灵里,她只看见宝音怔了片刻,便欢喜地扑过去,双臂殿开紧紧揽住了赵樽的胳膊。

    末了,她还学着夏初七的样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的天啦!”

    夏初七见鬼般起身,换了一个位置,偏头看向赵樽。

    “你给孩子灌什么迷魂汤了?她突然这般听话?”

    赵樽黑眸浅浅一眯,眸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山人自有妙计!”

    “去去去!少来!”夏初七瞪他,“你到底用什么哄住了小丫头?”

    在夏初七疑惑不解的目光里,赵樽迟疑了许久,淡淡的声线儿才再次扬起,“我只是告诉她,东方青玄要来了。”

    原来如此——!

    在安静了这些日子之后,暴风雨终于要来了吗?

    ~

    天边最后一些霞光收住,苍穹慢慢被黑色代替。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排又一排忽明忽暗的火把,蜿蜒着像一条长长的巨龙,往嘎查村的方向移动着……空气中,夹杂着夜风拂来的潮湿气息,让这个夜晚,显得极不平静。

    东方青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静静看着这片天地,一双魅惑的眼眸里,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兀良汗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那一些复杂得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他用了最快的时间解决。

    接着便紧赶慢赶地往嘎查村来,半刻钟也没有多等。

    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像如此这般,急迫地想去一个地方,想得都恨不得把手上的事情丢掉,只是为了去看心心念念的一些人——一个妇人,一个孩子。而且,那两个女子,都不是他的。

    妖冶唇轻轻挽起,他喊了一声。

    “如风。”

    “属下在!”如风打马上前,立于他的身侧,“大汗有何吩咐?”

    短短有时日下来,时局风起云涌,扎那一死,东方青玄已经不再是当初兀良汗的诺颜,也不是神出鬼没的三公子,而是兀良汗的大汗。数年沉淀之后,他终于从幕后走向前台,参与到这天下格局之中。从今往后,在这趟浑水里,他与赵樽、与赵绵泽、与哈萨尔,或互相为敌,或互相结盟,或互相利用,或者会处心积虑地要把对方弄死……但无论怎样,这些人到底都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些简单的时光了。

    沉吟一下,他看着面前的夜色,问:“可有通知赵樽?”

    “回大汗的话,通知了。”如风平静的道。

    东方青玄“嗯”一下,并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黑压压的苍穹。

    “阴山那边的情况如何?”

    如风抿了抿唇,瞄着他的脸色,小声道:“晋王殿下说,阴山皇陵里埋着的太祖爷,到底也是大汗你的祖宗,为免你下不得手,也为免让你落下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阴山的一切都由他来安排好了。包括……北狄人那边儿。”

    东方青玄一愣,冷冷了“哼”一声,讥诮的问,“你信吗?”

    如风攥缰的手一紧,怔了怔,放才松开,朝他拱手道,“我信。晋王殿下言出必行,且他办事,从无错漏,他既然说了,便一定能够做到。”

    东方青玄缓缓侧过头来,看着如风的脸色,审视了好一会儿,才莞尔一笑,“我是问你,他说他做这一切,是为了顾全我的脸面,为了保住我的声誉,你信吗?”

    如风身子一僵,回答不上来。

    如今赵樽与东方青玄二人,虽然约好了一同前往阴山皇陵,说得好像出入无人之境似的,但是其中凶险,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且不说阴山皇陵原身的凶险,就说它如今一直在北狄人的手上,就不是那么好办。

    在阴山,北狄驻扎有一支守陵的军队,约摸有两三万之众。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还会再次调兵,极有可能,会引发三方大战,事态会更为严重……实际上,东方青玄作为前朝太祖爷的子孙后代,撬盗祖宗坟墓,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视为不敬不孝,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若非得说赵樽是为了顾惜他,如风也不敢相信。至少,不好完全相信。

    “晋王殿下心机之深,天下无人可比。”

    良久,他终是叹息着道出了一句老实话。

    可老实话,却未必中听。尤其对于东方青玄这样孤高的人来说。

    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如风一眼,唇上噙着一抹复杂的笑意,“知晓就好,就怕你被他往日情分所迷惑……”说到此,他眼眸一眯,又住了嘴,把话锋一转,“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是,属下定会注意。”如风垂下眼眸。

    想了想,他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牛皮袋,递了上去。

    “大汗,你该吃药了。”

    东方青玄噙着笑的脸,顿时僵住了。

    望了如风许久,他突地笑叹一声,“如风,若有一日,你不再说这句话,我必定要去庙里还愿,烧三炷高香。”

    如风微微一愣。

    自从额尔古事变那一晚开始,东方青玄就没有好生的歇息过。好不容易才把兀良汗的内政平息下来,昨日他刚刚继了汗位,本该好好休息两口,可不待天亮,他便整装待发,带着那个从神机宝盒中拿出的模型前往嘎查而来。

    他嘴上说的为了阴山皇陵一事,可如风心里却很清楚,他是舍不得楚七,舍不得宝音……哪怕兀良汗的事情,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哪怕他的身子都快要累垮了,却是一声不吭,只一心往这里赶。

    长长一叹,如风的手固执伸在半空。

    重复,再重复,还是那一句话。

    “大汗,您该吃药了。”

    东方青玄盯过去,有一种想掐死他的情绪。

    正在这时,一名着甲带盔的斥侯策马驰来,远远地便高喊了一声。

    “报!”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带着笑容,像遇到了救星一般,不再去看如风手里的牛皮药袋和他僵硬的脸,勒住马缰绳便调过头去,高声喊那斥侯过来。

    “何事?”

    斥侯翻身下马,小跑到他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大汗,晋王殿下的信。”

    赵樽?东方青玄心里的对手,这天地间只有赵樽一个人。对于他的任何东西,他都极为谨慎——尤其是有了楚七之后的赵樽,更是不得不防。

    考虑一瞬,他没有去接那封信,只看向斥侯。

    “念!”

    斥侯一愣,沉声答应着,便拆开信来。

    “晋王说,今日子时,阴山北坡见,让大汗安心。”

    阴山北坡见……子时,安心?赵樽敢让他光明正大地过去,意思便是……那里的北狄人,到时候他都已经搞掂了?可据他所知,赵樽在嘎查村一共就几十号人,北狄却有两三万人,他如何搞得掂?

    “大汗。”斥侯扬着信,还立在风中。

    见东方青玄不答,不动,如风收回手上的牛皮药袋,接过信来,望了望他,迟疑道:“大汗,那我们……不去嘎查村了?”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瞥。

    “他自然是这个意思……”

    赵樽不想他去嘎查村,还把时间安排得这样紧,目的……是不想让他去嘎查村见到宝音。对于人父之心,东方青玄不能完全理解,但赵樽得回女儿,不想女儿再受他影响,显而易见。

    可他说不见,便不见了么?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眉眼间寒意一片。

    “拉古拉!”

    “在。”拉古拉翻身下马,拜于他马前。

    “你领着人,从这里前往阴山……”

    “是!”拉古拉抬头,想问他的去向,却不敢问。

    “如风!”东方青玄望向远处的山峦重影,脑子里便下意识浮现起宝音一声比一声高的“阿木古郎”,那哭喊声入耳,一如赵樽的人父之心,每每念及,他的心脏便扯得生痛。

    缓了一口气,他笑了。

    “养父也是父,随我去嘎查,见我的宝音。”

    ------题外话------

    嗯啦啦,和小媳妇儿们说一声:5号——9号二锦要去长沙,参加年会。

    在这个期间,我会尽量保持更新,如果实在更新不及时……咳,望你们原谅!

    一个没有存稿的二逼写手,请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做二锦的读者,委屈你们了。

第282章 调虎离山

    草原上的夜虫,在静谧中,叽叽有声。

    毡帐里,安静到了极点。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一条坠了红珊瑚珠的流苏,叮当作响。朦胧的灯火下,夏初七埋着头,在学着缝制一件小孩儿的肚兜。赵樽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一张铺了毛皮的木质大椅上看书,宽衣大袖,神色慵懒,雍容高贵,一派云淡风轻。在他二人中间,有一张矮腿的小桌,桌面上放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微风一吹,似是荡出一层淡淡的涟漪来。

    夏初七打了个呵欠,侧眸过去,“爷!”

    “嗯?”赵樽应着,冷峻的脸隔了一层茶雾,俊美得如同匠人精心刻出的雕塑,让她恍神一下,方才抿笑道:“咱们睡去吧?天儿不早了。”

    换往常宝音不在,赵樽早拉着她去睡了。

    可今儿,他情绪松缓,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赵樽淡淡的看着她,唇线上勾出一丝笑意。

    “今晚上,还有事,睡不得。”

    “有事儿?睡不得?”夏初七再次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滚了出来。她不明所以的擦了擦眼睛,眉心稍稍一紧,便把手上的小肚兜放在膝盖上,双手往上面一撑,狐疑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咋不知道?”

    赵樽轻唔一声,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一口,淡淡道,“阿七若肯给点积分,爷便大发慈悲,告诉你。”

    被人吊胃口什么的最是讨厌了!

    夏初七牙齿一咬,眉头一横,却不中他的招儿。

    她猜测道,“难道是陈大哥离开的事儿?晚上有行动。”

    赵樽但笑不语。

    她又猜测:“哦,我明白了,难道东方青玄今天晚上就要来?你在这里等着他?”看他不吭声儿,夏初七了然的摸着下巴,调侃起了他们满满的基情来,“果然情深,奈何情深,何苦情深……势必情深,对也不对?”

    眉头一蹙,赵樽剜她一眼,像在看妖怪。

    然后,喝茶,品味儿,他悠然自得,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

    “牛气!”夏初七被高高吊起的心脏,在鄙视了赵樽无数次他却始终无动于衷还变本加厉之后,还是落不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声,她不得不伸出五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放了软话。

    “要积分,行。五十,怎样?!”

    “一百。”

    “四十!”

    “一百二。”

    “三十!”

    “一百五!”

    “赵十九,不带这样的!”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讲条件,还把数额越涨越高,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放下手上的东西,侧身往椅子上一倒,便斜眉觑着他,“你不爱说,便不说吧。我才不稀罕知道,憋死你算了!嘿嘿,不要以为你这招儿对姐有用,实话告诉你……赵十九,你那点小把戏,我早就看穿了,猫逗老鼠而已……。”

    “小老鼠,你果真不想知道?”

    看她傲娇了,赵樽黑眸一深,轻飘飘瞥过来,与她对视着,等她的眼睛里再一次流露出浓浓的兴致来,他低笑一声,慢慢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喝茶,一声也不吭,那欠揍的高冷样子,气得夏初七真想捏住他的脸颊,扯出一百八十种不同的弧度来……

    “不想知道!”她斩钉截铁的说罢,见他没有反应,自个儿咽一口唾沫,便扶膝起身,冷哼道,“我去睡了,晚安。”

    她脚步还未迈出,他却突地抬头看过来。

    “阿七,咱们闺女不见了。”

    “啊!”一声,夏初七脑门儿一炸,几乎跳起来了。

    “你说什么?你没开玩笑吧。”

    看她说着便要往帐外冲,赵樽一把拽住她,眉头一皱,“我说,咱们闺女不见了,你不想知道原委么?”

    “废话不是?!”夏初七咬咬牙,真想掐死他,“快说!”

    “积分……”赵樽眯起眼,淡淡一勾唇。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她当然不会相信宝音如果真的不见了,赵十九还会这般淡定地坐在这里喝茶、逗人、熬灯油。但信虽不信,她却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儿是她不知道的……

    为了满足好奇心,她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好,一百五就一百五。快点说,怎么回事儿?”

    她“挥分如土”的样子极为爽快,可赵樽冷冷一抿唇,却摇头。

    “二百!”

    “……”夏初七咬牙,“你……二百五!”

    十九爷哪里会知二百五为何意?

    他微微眯眼,脸上掠过一抹笑痕。

    “成交!”

    ~

    嘎查村是离阴山最近的一个小村,人口数量不少,但到了夜间,还是安静得不像话,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万物俱寂。在离嘎查村约摸三里处的小山坡上,一阵带了夜露的马蹄声儿,“嘚嘚”地划破夜空,显得犹为清晰。

    “大汗——!”

    如风骑马走近,勒紧缰绳,“驭”一声。

    “我在村里看过了,晋王殿下的毡帐外,无人值夜。”

    “好。”东方青玄勾唇一笑,顺着坡沿骑马上前几步,从山坡上往远处的村子瞭望,妖魅的目光在夜色里,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她应当是跟着晋王去了……但阴山之行,甚是凶险,他们一定会把宝音留在嘎查村,宝音既然在,也一定会派人在暗处守护。”

    顿一下,他抿唇,转头看向如风,“大意不得。”

    “是,大汗。”如风微微垂眸。

    “走吧,时辰不早了!宝音应当已经睡了……”东方青玄淡淡说着,脑子里闪过小丫头流着口水趴在他怀里的小模样儿,一双盛满了夜雾的眸子,划过刹那的笑意,更添了几分明媚。

    一拍马屁股,他加快了步子。

    “进村。”

    ~

    小宝音的毡帐紧紧的闭合着,静寂一片,只有夜风拍打着帐帘。东方青玄在来之前就查探得很清楚,所以他熟门熟路,连弯儿都没有绕,便直接走到了帐子跟前。在他过来之前,如风四处探察过,宝音的毡帐外有两个暗哨,都被他端掉了。

    毡帐里没有开窗,没有点灯,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黑夜里,东方青玄攥紧手心,心脏“怦”一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但里面有小宝音身上的奶味儿。

    他一闻,便可以很确定……宝音一定住在这里。

    慢吞吞探手入怀,他掏出火折子擦亮,走向榻边儿。

    “宝音……”

    他唇角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没有想到,几乎就在他手上的火折子亮起来的一瞬间,榻上的棉被突地被人翻开,一个纤瘦娇小的女子弹身而起,坐在床上,一双满带黠意的眼,似笑非笑地扫着他。

    “大都督……哦,不对,大汗!半夜三更,四处漆黑,你一个大男人,偷偷闯入我闺女的房间,到底有什么企图?”

    偷偷闯入她闺女的房间?

    这句话有一些怪怪的歧义,东方青玄琢磨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极快地看她一眼,目光深深,“我来,自然是看你和我闺女的。”

    他的闺女?!

    夏初七闷了一下,哼哼。

    “大汗似乎还没有娶大妃,哪里来的闺女?”

    东方青玄浅浅弯唇,没有回答,只举着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转身便迈开步子走向她,俊脸上淡淡的浅笑,数年如一日,几乎就没有变过,妖治、唯美、优雅……似乎仍留在昨日,仍在南晏的京师,他偷偷潜入她的闺阁,调戏之余,留下一句“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个偷情好滋味”……

    想到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锦衣卫大都督,再看看如今历经沧海桑田之后,面前这个仍然神采飞扬,却明显与往昔不再一样的兀良汗大汗,莫名的,她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你不该来。”

    “可我来了。”东方青玄笑,“再说,有你在的地方,即便再不应该,对我来说,也该。”

    “呵”一声,夏初七嗤之,“你这脸皮,还是没变。”

    “谁说没变?”东方青玄牵唇一笑,在氤氲的灯火下,他颀长的身姿,俊美的面孔,被点缀得更添了几分妖气与魅惑……或者说,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那一双眼神儿里,分分钟辐射的都是情意。

    “分明是变厚了,阿楚难道没有发现?”

    阿楚……

    一声阿楚,似乎只有他唤?

    这个人与赵樽一样,喜欢独有的称呼。

    在深井茶馆,他帮她应付赵绵泽,唤她一声阿楚;在建平城外的葫芦口,他从悬崖上飞落,为她挡住致命的三箭,唤她一声阿楚;在卢龙塞的山顶,他受伤却故意不治,只为在赵樽面前向她讨一罐药膏,也唤她一声阿楚。在辽东、在京师,在漠北、在皇城、在东宫、在晋王府、在任何一个她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始终不曾跨多一步,却也始终不曾跨少一步……他每次都站在合适他的位置上,顿住步子,看着她,给她一分希望,为她的性命护航……

    时间仿佛错位,往事交替着在脑子闪现。

    她的嘴唇越抿越紧,手心里竟生生攥出汗来。看着面前这个仍然锦衣玉带、芝兰玉树的妖孽男子,想到那个已经沉入了南晏历史河流里的“锦衣卫”,还有那一个属于东方青玄的衣冠冢,她突地黯然一笑。

    “宝音已经睡着了,和奶娘睡一屋。你要去看她吗?”

    东方青玄眉心微拧,反问:“你要让我看她吗?”

    夏初七轻轻一笑,点头,“你想看,我自然会让你看。”

    呵一声,东方青玄妖娆的眉梢高高一挑,“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说罢,他并没有急着去看宝音,一双狭长的凤眸巡逻似的审视着她忽明忽暗的小脸儿,突地一眯,话锋转了开。

    “你……别来无恙?”

    “我?……还好。”夏初七撑了撑额头,尴尬的僵硬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与赵十九约好了在阴山见么?大汗为什么会出现在嘎查村?”

    东方青玄目不斜视的看着她,不答反问,“是啊,不是约好了阴山见吗?你为什么还会在嘎查村?这不像你的性子。上刀山、下油锅,不是都要跟着晋王一道的吗?阴山皇陵,你会不去闯?”

    夏初七托了托下巴,头微微一仰,“你猜?”

    这完全是与宝音一样的耍无赖,东方青玄轻笑一声,在她略微古怪的目光注视下,突地想到了赵樽让斥侯递来的那一封信,想到了赵樽的阴山子时之约……脑子激灵灵醒了过来,微眯的眼睛里,便迸射出一种难以压抑的愤怒。

    “调虎离山?”

    “回答正确,加十分。”夏初七眼珠子满是黠意的一转,双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坐回床沿,不温不火地望着他笑,“只可惜,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楚、七!”

    东方青玄目光一冷,凉飕飕看着她,一字一顿喊得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掐死她……而他的心里,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蔓延在心窝上,仿佛有一把尖利的剑,活生生拉扯着他的心脏。

    这时,外头马蹄声大作,仿佛有数骑驰入了村子。

    他身子微微一震,还未及开口,外头便传来如风的声音。

    “大汗……不好。”

    紧接着,帐帘被撩开,如风大步进来。

    “……拉古拉在阴山遭遇陈景,刚派人来报!”

    “好!”东方青玄点点头,猛地一回眸,定定地凝视着夏初七,目有痛色,“你很好。”

    形势顷刻间逆转,事情变得令人始料未及,东方青玄冷笑一声,不等夏初七反应过来,人已经撩开帘子大步出去,翻身上马便疾奔而去。那风般的速度,仿若在与时间赛跑,又仿若在抢占一次与尊严有关的胜利。

    夏初七怔在那里,好久没有说话。

    她的脑子一片糟乱着,也说不出话来。

    没错,东方青玄中了赵樽的调虎离山之计。

    不得不说,赵十九玩得一出极好的心理战。

    陈景离开嘎查村,去了哪里?早已候在了前往阴山的路上。

    东方青玄收到的那封信,有何玄机?不过欲拒还迎。

    赵樽的目的是什么?夏初七猜测:一定是为了阴山皇陵的机关模型。

    静默一瞬,想到东方青玄离去时那满是痛楚的一瞪,夏初七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迅速起身套上一件外袍,跑出了毡帐,便要去找赵樽。

    不巧,正好赵樽领了人过来。

    她心里一急,大步奔过去,双手扯住他的袖子。

    “赵十九,你看见东方青玄了吗?”

    “嗯?”赵樽目光烁烁,“见到了。”

    见到了他,却没有阻止他?赵十九在搞什么鬼?夏初七讷闷的瞥他一眼,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了。但抿了抿唇,她没有直接问,只是看了看赵樽身后默默跟着的“十天干”,小声问,“现在我们去哪?”

    “阴山。”赵樽捋一下她被风吹起的发,声音极淡。

    夏初七迟疑一下,小心瞄着他的脸色,道,“东方青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陈大哥他们在那里……有多少人?这好端端的,何必呢?”

    “你担心他。”赵樽眸光微微一闪。

    垂了垂眼皮儿,她老实承认,“……我狠不下心伤他。”

    “嗯”一声,赵樽答了,又像是没有答,冷峻的面上根本没有丝毫情绪。他探臂过来,牵住她的手,只说了一个字。

    “走。”

    嘎查村距离阴山皇陵不算太远,一行几十人迎着黑色出了村,进行的速度极快。可眼看离阴山越来越近,夏初七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她的脑子里,几乎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东方青玄那像是恨意的一瞥,整个人神思不属。

    “赵十九……”

    她拖着声音,想问,又问不出口。

    但赵樽又如何能不了解她?掌心一紧,他勒了勒缰绳,放缓马步,近了她的身侧,一把将她从旁边的马背上捞过来,放到自己的马前,让她面向自己而坐。

    “说吧,我听着。”

    “……没什么要说的了。”

    “阿七。”他沉声一笑,低头看着她沐浴在月光下的小脸儿,目光里冷茫如冰,面色也泛着一层微微的凉意,“你以为我故意引开东方青玄,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抢下他手上的机关模型,从而把他踢出局外?”

    夏初七微微一愕,“难道不是?”

    几乎刹那,赵樽的目光黯了下来。

    “看来你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他。

    实际上,从东方青玄把宝音带走开始,在很多事情上,赵樽便只能任由他来做主导,他也不得不顺着东方青玄设计好的路子在走……譬如此次的阴山和额尔古。但这些行为,都不是赵樽的风格。

    他不想受制于东方青玄,更不可能从此被他捏着鼻子走。对于赵樽这样的男人来说,任何无奈之下的举动,都是有伤尊严的大事,尤其对手还是东方青玄,更是容不得。大抵基于男人之间最原始的敌意,也基于他们两个对同一个女人的爱意,彼此之间,都绝对不肯输给对方半分。

    赵樽如此。

    东方青玄又如何不是?

    所以,他要找回来的,只是面子与尊严,而非皇陵的机关模型。

    他得让东方青玄知道,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看着他幽深的眼,夏初七心脏抽搐一下,拉住他的手。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我想错了?咱不要那机关模型?”

    淡淡勾唇,赵樽没有说话。

    他似乎有些生气?夏初七琢磨着他的脸色,脑子像被人灌了糨糊,有些不明白自己今儿到底闯了什么鬼,先前已经把东方青玄得罪了,大抵往后要成世仇了,如今竟然又把赵十九得罪了?

    坐在他的身前,她时不时拿眼瞥他,可他一直没有看她,也不与她说话,只有他身上的披风扬起时擦过她的脸,才能让她感受到,这个男人还在……他依旧抱着他,并没有因为生气,便甩下她不管。

    唉!邪门儿了。

    她闭紧嘴巴,索性也不再吭声儿了。

    在他们的身后,十天干快马跟上。

    草原的夜色里,一片寂静,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

    “赵十九……”夏初七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压低声音拉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哪里不对,你也告诉我便是……我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了?”

    “没有。”赵樽的声音淡淡的,一如往常。

    可凭着夏初七对他的了解,凭着两个人多年相处的经验,她就是知道,先前的那句话,似乎伤害到他了。赵十九有豁达的胸襟,但偏生特别计较东方青玄——

    这一点,她知。

    可这一点,她又无奈。

    小意的拉着他,她微微笑着,手慢慢滑到他的手背上。

    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她的声音也比常时更为柔软。

    “先前我只是觉得,我们……用调虎离山把他骗到嘎查村,他却只是为了看看咱们的闺女……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拿到机关模型,也会有一种……亏欠感。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虽然他以前也屡次要挟过我们……但我不喜欠着人情。唉,我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赵十九,你能听懂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却期待别人能听懂?

    这话又诡异,还不科学,更不是她干练的风格。

    看来是被他们闹糊涂了,脑子不好使。

    夏初七想捂脸,很想捂脸。

    可没有想到,赵樽低头顺了顺她的头,却淡淡一叹。

    “能懂。”

    能懂?!夏初七笑了,“赵十九,你钻我脑子里的?这都懂?”

    赵樽没有吭声,形势也容不得他再多说。

    此时,阴山的轮廓已然在望,月光下的山峦被银辉一罩,似是为了应景,散发出一种惨淡而苍白的光芒……待慢慢走近,只见那北坡下面,人影纷乱,金铁铿铿,肃杀之气,划破了阴山的夜色……

    在杂乱无章的人影中,东方青玄的身姿尤为引人注目。

    他高倨马上,时而飞身而起,时而落回马背,时而与人相缠搏杀,动作矫健、勇猛、姿态也极为优雅……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待再走近一些,夏初七却生生呆住了。

    原来,与东方青玄的人战于一处的,不仅仅只有陈景。

    除了他们,还有北狄的守陵军队。

    到底怎么回事儿?

    赵十九要调的不仅是虎,还要一调两只虎?

    ------题外话------

    有错字回头改啊,小媳妇儿们,初吻献上,么么哒,啵啵哒!哈哈哒,我滚哒,你们要爱我哒——

第283章 情敌

    三方混战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还要持续了多久,在阴山北坡一片震天的厮杀声里,仍着一身丫头装的夏初七,眸色如水,脊背挺直,静静地端坐在马上,淡定地看着赵樽,一眨也没有眨,却没有询问。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北狄、兀良汗、赵樽……杀起来了。

    漫天似是都有鲜血在飞,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就这般离开了这个世间。

    静默许久,沉寂在她眼中的男人转过头来,黑眸深幽如井,琢磨不透,冷峻的面容也仿佛一尊月下的精美雕塑一般……平静、平静、平静得几乎情绪。

    “为什么不问?”

    她笑了笑,也很平静,“我可以问吗?”

    赵樽目光微微一眯,唇上的一抹凉意便落入她的眸底。就像知晓她的想法似的,他不等她问,便开口道:“除了对我自己的人。旁人的好与坏,生与死,我从不会放在心上。”

    夏初七默了。

    看着他的眼,她脑海里的时光仿若倒流。几乎下意识的,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清岗县,她混迹在人群之中,而他高倨马上,领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冷漠得离人千里之外。

    从那时开始,两个人一路走来,经过风霜,历过雪雨,他也曾在她面前无数次举刀迎敌,但有她在的时候,他属实也是温和的。温和得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男人看似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却有一个外号叫“冷面阎王”,他的锋芒不比任何人少,对于赤裸裸的杀戮与战争,更是不比任何人陌生,他的心肠,也不曾比任何人更柔软——比如眼前那一具具倒下去的尸体,都不会在他看重的范围之内。

    确实,这个样子才是赵十九。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如此?每个人生来有命,若是太顾及他人的命,也许自己就没了命……虽然入皇陵的方式与我事先响的不一样,但是我懂。”

    夏初七静静回答,脸上的情绪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但她除了唏嘘与心疼那些被轻贱的人命,感慨时代的不公,对赵十九的做法,说懂,确实也是真心懂的。

    赵樽静静盯她片刻,黑眸里的视线变幻不停。

    良久,他都没有吭声儿。

    惨烈的喊杀声,直入天地。

    战马哀鸣,人在嘶吼,天际,突地划过一道惊雷。

    “轰”声里,人群里突地俯冲过来一骑,他黑甲黑马,疾驰上前,人还未走近,已然翻身下马,拜倒在赵樽的跟前。

    “参见晋王殿下。”

    那人正是先前得了命令前往阴山的陈景,他甲胄上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分明,但夏初七却明显地嗅到一股子浅淡煌血腥味儿。

    赵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情况如何?”

    陈景抱拳,声音与不远处尖锐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显得犹为沉重,“幸不辱使命!北狄在阴山皇陵的守军共计两万八千余人,已斩杀十之八九,余下的苟延残喘,已不足惧!东方青玄所带部众,伤者过半……”

    赵樽点点头,目光越过陈景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战场上,只见一名兀良汗的士兵与一名北狄士兵同时举刀格斗,一个人慢了一步,登时被锋利的刀子砍断了一只胳膊,鲜血溅射……可那杀红了眼的兵卒还没有从胜利中回过神儿来,另外一名兵卒手上的弯刀已经从他的脊背贯入……

    赵樽眉头一蹙,眼神遥远得仿若一只俯瞰苍穹的孤鹰,过了好久才从那边的厮杀人群中转到陈景的脸上。

    “做得很好,辛苦了。”

    “属下应当的。”陈景颔首。

    赵樽眼神冷漠地望着前方,勒紧缰绳往前走了几步,突地又一回眸,静静的看向夏初七,那目光里有胸有成竹的镇定,也有算无遗策的自信。

    “阿七,我若愿意,无人可以与我抗衡,东方青玄也不能。”

    他说此话时,喑哑的声音里,有一抹淡淡的无奈。

    皎洁的月光下,万物生辉,而他冷漠的影子,凝成雕塑。

    夏初七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看向那一群还在搏杀的人,眉头紧紧一锁,表情十分淡定。

    “是的,我相信,你是冷兵器时代,最牛逼的战神。不仅在于武力,还在于谋略……”转眸,她朝他莞尔一笑,一字一顿,“赵十九,我服了你。”

    “诚心的?”他问。

    “诚心的。”

    “不是讽刺?”

    “不是讽刺。”

    她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夜幕下的天际,雷声滚滚而来,掩盖了她最后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赵樽略一敛目,“那好。”

    说罢,他调转头来,策马上前,踏着遍地的鲜血,对着暗夜昏暗的光线中,还在厮杀的人群,沉声一喝。

    “都停手。”

    淡淡的三个字,简单得简直不能用简单来形容。可他话音一起,阴山北坡上余下的人,竟是纷纷一怔,喊杀声顿时停住。在东方青玄轻轻一挥衣袖之后,厮杀彻底停了下来,刀剑入鞘,刺耳的金铁声划过耳际。

    尔后,沉静。

    偌大的天地间,无数的人,仿若静止。

    北狄的守陵军队已被剿灭,剩下来的人只有赵樽的人和东方青玄的人……也就是说,如今阴山的局面,只剩二虎相争,可是,这二虎里,先前东方青玄的人马在对阵北狄守陵军队时,已然元气大损,而赵樽的“十天干”人数上虽不及兀良汗多,却兵强马壮,全是精锐,再缠斗下去,结果显而易见——东方青玄已阻止不了赵樽。

    当然,北狄人更是阻止不了他。等守军被杀之事,传到哈拉和林,待哈萨尔反应过来,再派兵前往,到达阴山,最少也得四五天……这个时间,足够赵樽利用了。

    然而,三方缠斗,眼看赵樽就要获胜,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却突然单方面喊停了。

    这个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无数猜测的目光,都落于他一身。

    可他目光寂寂,眼神凄凄,胜了,停了,却不见高兴。

    东方青玄勾了勾嘴唇,从人群里缓缓地骑马出来,抬起左袖淡淡地抹了一把刀上的鲜血,与赵樽目光相视着。在天地万物的寂静中,轻轻一笑,发出一道清越的声音。

    “晋王殿下,玩够了?”

    冷眸微眯,赵樽的声音里,一片讽嘲之意。

    “大汗,可有心服口服?”

    两个人的样子都极是从容,默默相视着,仿佛一对久不见面的友人在闲聊叙旧。没有鲜血,也没有杀戮,有的,只是相互的了解。

    东方青玄挑高眉梢,微笑地望着他,却没有对他说话,而是冷不丁把美艳的眸子转向沉默的如风。

    “你说得对,晋王心机之深,天下无人可比。”

    如风深深垂下头,拳手紧攥。

    他不知东方青玄这话里,有没有不信任。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于他而言,一个是旧主子,一个是新主子,都对他有恩,都有他有主仆之情。而且,这两个男人都是他所崇敬之人,对赵樽,他一直有着弃离的内疚和歉意。虽然赵樽并未怪过,但他自己并未完全释怀。对东方青玄,他更有着数年相处、生死与共的情分……

    若是可能,他希望这两个男人之间没有争斗。

    可二人皆是虎,如何能相处?

    很显然,风雨骤起……已不会轻易停止。

    赵樽看着东方青玄,低低一笑,眸中冰冷之意更重。

    “心服了便好。”

    说罢,他看向陈景,“收兵,出发。”

    “是,殿下!”

    在胜利之时收手,赵樽的做法极为精妙。一松一紧,一张一弛,即收拾了北狄在阴山皇陵的守卫,又给了东方青玄一个迎头痛击。可他却并不赶尽杀绝,偏生在东方青玄绝望之时,朝他伸出一枚橄榄枝。

    东方青玄若收下他这份心意,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可形势逼人,他拒绝不了,也拒绝不起……

    东方青玄的狠,在心。

    赵樽的狠,在骨。

    这一次,谁更高一筹,真章立显。

    东方青玄缓缓抚了抚袖,还刀入鞘,唇角掀起一抹不辩情绪的笑痕来。他比谁都清楚,赵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情敌,他是要借此告诉他……想要楚七,得在他的手底下胜出。只有强者,才能有拥有她的资格——而这一次,输赢一目了然。两个人在时隔两年之后的再一次交锋,从嘎查村一开始的处处受制,到此时的绝地翻身,赵樽玩得很从容。说到底,他还是压不过他。

    “收兵,出发。”

    带着笑意,他也说了与赵樽同样的四个字。

    也代表……双方再次达成一致,搁置恩怨,携手合作。

    “是,大汗!”

    从死人堆里捡回了一条命的将士,纷纷长吁一口气,面面相觑着,就像事先说好的一样。一方在东,一方在西,一起打扫着战场,再一起挖出一个大坑,埋下那些殒在这一夜的尸体……

    寂静中,随同前来的晴岚,憋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悄悄瞥一眼夏初七与赵樽的方向,见他二人与东方青玄默默站成三角,谁也没有吭声儿,似乎也无人注意到她,便稍稍埋了埋头,勒马走向陈景的方向……

    “陈大哥……”

    压抑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她低低道:“你……受伤了?”

    很显然,她看见了他脸上,还有甲胄上的鲜血。陈景转头看向她,拳心微微一紧,脸上扯出一抹淡淡的窘迫,好在,月色朦胧的光线,把他的不自在掩饰得很好。

    “不是我的血。”他道。

    “哦”一声,晴岚紧张得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陈景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平静下来的战场,琢磨了一下,也不知自己先前那句话是不是太过生硬了,微微蹙了蹙眉头,他清一下嗓子,又补充了几个字。

    “你莫要担心我。”

    若说最开始的两句话还算正常的问候,那么,当一男一女之间,用上了“你别担心我”一类的词儿,那便是暧昧入骨,掩藏不了“奸情”了。

    晴岚心头莫名一颤,微垂眼皮,不敢看他的脸,像怀揣了一只小鹿子,心脏怦怦乱跳着,紧张得声音都似乎带着颤意。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加深了“尺度”……

    “知道我担心你……便好。陈大哥,往后的战事会更为频繁。无论如何,你得多保重自个儿……你知道的,我总是在默默地盼着你平安归来。”

    她看不清陈景的表情。

    但是,就着月光,她分明察觉到他脸上有一份暖融融的情绪。

    “你也一样。你眼下……不比我轻松。有王妃要照料,还有小郡主,免不得操上两份心。”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晴岚心里一甜,像被灌了蜂蜜一般,说不出来的激动……看来楚七说的是对的。有些男人本性木讷,不解风情,在感情上尤其含蓄,譬如陈景。她若不说出来,陈景未必就懂,她虽然是女人,但在感情上多进一步,也不会真的丢脸……至少,她的主动拉近了与陈景的关系,他们两个人之间,分明亲密了许多。

    她紧张的扯着衣角,道:“我都省得。你比我辛苦,也更危险。我,我时时都惦着你安危的。”她小心肝儿上下蹦达,跳得极快,双颊烧得通红,声音也小如蚊蚁。

    “嗯”一声,陈景显然听明白了。他尴尬的咳嗽一下,没有看她,但低沉的声音,却是飘向她的,“今日阴山发生的事,我离开嘎查时,未与你细说……属实有万般不得已,你切莫怪罪。”

    晴岚微微一愕。

    这是在向她交代么?

    唇角扬起,她笑得灿烂。

    “你受殿下之命,我懂得。”

    “那便好。”陈景的样子颇为尴尬。

    两个人聊开了,拘束感便慢慢少了。但陈景确非懂得风花雪月与浪漫之人,再出口的话,也没有脱离主上之事。

    “这一回,殿下摆了东方青玄一道,做得极是漂亮,可东方青玄为人素来奸猾……还有如风他曾是殿下的人,对我们也甚为了解,有他在东方青玄身边,更是如虎添翼。”

    说到此,他略一蹙眉,“入得皇陵,你得万般小心自己。”

    “嗯,我知道的。你也是……”

    晴岚低低应着,笑容凝固在唇边,久久散不去。

    这两个同样一心为主的人,身下的马匹越靠越近,人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月光下被拉长的剪影,却完全地依靠在了一起,仿若相拥,仿若再没有缝隙……

    ------题外话------

    对不住亲爱的小媳妇儿们,人在外面,心里长草,地点,键盘都不熟悉……码字形如蜗牛。

    啊啊啊,少了点,抱歉抱歉,想打我的,来抽屁股,有肉!

第284章 入陵 解谜

    拂晓时分,阴山北坡恢复了平静。

    一场浩劫死了无数人,但在一具具尸体被推入大坑掩埋之后,这些人曾在人世的过往与留下的印痕,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从此无影无踪。

    赵樽与东方青玄达成了协作的一致意见,却没有马上进入皇陵。而是开始做一些更为周密的准备工作与安排。人员修整、补充;物资调配,行动路线与方案等等……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他们没有再返回嘎查,而是在原来北狄军的营地上,搭锅煮饭,略做休整。

    次日上午,入陵事宜终于准备好。

    入陵的人,只选了约摸一百人左右,一方各五十。

    这些人全是精兵焊将,个个负弩佩刀,戎装在身。

    赵樽这边,除了从嘎查村赶来,执意同往皇陵的道常和尚之外,基本都是“十天干”的人,并无太大变化。让夏初七略感惊讶的是,东方青玄换下了一批伤员,补充了战斗力之后,前往皇陵的队伍里添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实在太怪异。

    不仅面相怪,人也怪。

    他满头的长发已然花白,似是许久没有修理过,一缕缕凌乱不堪地披散在身上。眉毛也长了很长,胡须更大,长得几乎遮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让人瞧不清五官。他身上的衣物也是邋里邋遢,好像从来就没有洗过,脏兮兮得像一个乞丐。在队伍里,那老头一直不说话,也不怎么瞧别人,时不时抓耳挠腮,喃喃自语,看上极是怪异,像个疯子。

    为什么东方青玄入陵要带上这么一个怪人?

    她一边从北坡甬道往前走,一边看向赵樽。

    “那人……你可认得?”

    赵樽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赵十九都不知道?夏初七蹙一下眉头,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喂,你没发现吗?那人看上去不太正常。你说,东方青玄带上他做什么?”

    赵樽一笑,“或许是他有何特殊技艺?阿七不知,江湖上懂得奇技淫巧之人,大多古怪,自视甚高,与人格格不入。你且不必理会。”

    “哦”一声,夏初七点点头,赶紧收敛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加快了步伐,跟上赵樽的速度,没有再转头去看那个被拉古拉拽着的怪老头儿。

    二入阴山皇陵,夏初七的心情与第一次相比,大是不同。

    那时的她,初生牛犊,好奇心压过一切恐惧。

    眼下的她,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不敢大意。

    那时的她,在回光返照楼沉入沸水湖的一刻,以为她命将休也,做好了与赵樽同生共死的准备,没有想到形势急转,她逃出生天。那时的她,以为那将会是永别,没有想到赵樽却会“死而复还”,那时的她,在离开阴山之时,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踏入皇陵一步,没有想到,会再一次与这些人来到此地。

    计划不如变化快,世事果然难料。

    可地方是相同的地方,人也几乎是相同的人。

    但……情形却完全不一样了。

    皇陵前殿的八室机关已覆没,后面一千零八十局,一切未知。

    虽然东方青玄手里有一个机关模型可供参考,但是,当年赵樽逃出沸水湖时,回光返照楼的备用机关再一次启动,会不会影响后殿的一千零八十局?还有,元昭皇太后,也就是夏初七眼里那个“盗墓贼”,她原本就是一个心思难测之人,机关模型到底是真是假,谁又能保证?也就是说,机关模型与真正的一千零八十局,是不是一样,根本无人得知。

    从北坡入皇陵回光返照楼那一段,已经被北狄人重新修缮过。当年东方青玄与元祐为了找寻赵樽而挖出来的凌乱甬道,也被重新改造完善,显得齐整了许多。

    路好走了,没花多少工夫,一行百人便到达了当初的回光返照楼……旧址。

    没错,只能说是旧址了。

    楼已不见,湖已填平,只有一股子氤氲的热气还在。人一靠近,便觉得浑身熏蒸得难受。不过,由于封闭的空间被打开,又是在历时两年之后,“百媚生”的香味儿已经淡去,若非仔细去闻,几不可查。但在入陵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夏初七还是特地在北狄军营地里,煎熬了几大锅“醒神汤”,让众人服下。

    “阿米豆腐!”

    夏初七往四面八方看了又看,并没有发现皇陵后殿的入口,不由叹息了一声。

    当初他们进入前殿的八室,还有开启机关的机关环,但后殿的起点在回光返照楼,可此处早已变了模样儿,根本没有可入之门。

    “没有路,怎么走?”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只不过夏初七问了出来。

    没有人回答她,她无聊地瞥了一眼如风身边两个侍卫抬着的机关模型,学着道常的样子,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号,瞪圆双眼,看向赵樽。

    “请问这位施主,你可看懂了?”

    赵樽淡淡剜她一眼,“施主不懂。”

    夏初七遗憾的摊了摊手,又瞄向他背后蹙眉而观的道常。

    “阿米豆腐!大师,你可懂?”

    道常看过来,眉梢似是一抖,“大师不懂。”

    活学活用?没有想到这老和尚还挺可爱!夏初七“噗哧”一声,压着嗓子,凑近他,低低问:“大师,后病可有痊愈?”

    “……”道常面有窘意,“阿弥陀佛!”

    当今世上会敢于这般问的女子太少,夏初七这种问得直接的女子更是奇葩,道常哪里见过?……当然,她原本就是医生出身,见怪不怪,根本不以为意。不过,看见道常和尚那一张憋得快滴血的老脸,终于善心发现了,不再追问。

    “阿米豆腐。”

    “阿弥陀佛。”

    “……”

    这一回,换夏初七无语了。

    道常大师,果然是一个趣人。

    “火把拿来——”

    赵樽沉声喊了一句,陈景赶紧从侍卫手里接过火把,小步跑到他的面前。

    “殿下!”

    轻嗯一下,赵樽没有说话,只是凝重地拿过火把,在这个已经大变了样子的回光返照楼和沸水湖旧址上寻觅着,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走到那个被泥土封死的“天梯”处,回头看向夏初七。

    “阿七过来。”

    夏初七在他两丈开外,看不清他的嘴形,但凭着感觉也知他在唤她。

    她走了过去,眉头不由自主蹙起,“怎么了?”

    许是思及往事,赵樽目光略有凉意,“是这里吗?”

    “啥?”

    “天梯!”

    想到天梯,夏初七心脏一缩,“呃”一下,左右看了看,伸出手去,又在石壁上摸了摸,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怎么好端端的地方,被修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太确定。”

    赵樽点点头,黑眸回转,看向东方青玄。

    “挖。”

    一个字,语气淡淡的,但意思却不逗人喜欢。

    他这不是摆明了把东方青玄的人当成劳工来使唤么?

    东方青玄勾了勾中,挑高眉毛看向他,没有动弹。

    赵樽静静与他对视着,不回避,不尴尬,从眉眼到动作,都从容、淡定。

    现场的人纷纷看向他两个,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这两个人之间,曾有过命的交情。这两个人之间,也曾有刻骨的仇怨。都以为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他们却偏偏握手言和了。从北坡入皇陵,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甚至于,偶尔还会像离别多年的老友,有说有笑的调侃几句。在众人眼中,赵樽一如既往清风冷月,高冷无双。东方青玄也一如往常,似笑非笑,温和娇媚……

    不过,如今是在彼此的下属面前……

    赵樽语气带着命令,东方青玄又是兀良汗的大汗,他会服这个气?

    “呵……”

    一声盈盈的轻笑,打破了寂静。

    东方青玄果然是一个脾气极好的,浅浅勾唇,便笑了。

    “殿下吩咐,敢不从命?挖!”

    人多好办事,加上众人手里的器械是早就准备好的。在一阵“咣当咣当”的金铁声里,不多一会儿,石壁上被重新处理过的地方便被剥开了,那一堵石壁,终于又露出了它原本的痕迹。很快,堆砌的泥沙被刨开,那个一丈见方的小甬道露出了它黑黝黝的洞口。

    “果然是这里!”

    夏初七惊叹一声,朝赵樽投去欣赏的一瞥。

    “厉害啊,这都记得住?”

    赵樽瞥她一眼,偏头,又看向陈景。

    “探!”

    “是!”

    任何一个有危险地方,都不能轻易入内,这是常识。陈景一吩咐下去,便有一个身穿甲胄的侍卫,顶着头盔,拿着一簇燃烧的火把走了过来,速度极快地进入了那个洞口。

    众人提着气儿等待着,心里忐忑……

    很快,那侍卫回来了,冲赵樽摇了摇头。

    “殿下,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便对了。”

    赵樽淡淡说完,轻轻扼住夏初七的手腕,带着她率先往里走。

    他道:“从机关模型来,后殿一千零八十局的入口,便是这个甬道里的天梯间。”

    “天梯间有入口?”夏初七狐疑地看着火光下的甬道。

    当初赵樽便是从这个甬道把她送入天梯间,再送到上面“生室”的。但此时,火把的光线太弱,照射的范围也太窄,左右一团也不过丈许,除了天梯间那个狭窄的地方,什么都瞧不明白。不过,地方太小了,轻易地便可以看出来,整个甬道包括天梯间的石洞里,都没有别的入口可供进出,更没有显而易见的机关可拉动。

    入口,哪里来的入口?

    想要金银财宝,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想到还会面临的困难,夏初七这么爱钱的人,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这时,她手上一紧,抬头看去,赵樽正低头看她,问:“阿七,若是你,在闯入者破了你的前殿八室机关之后,你还会轻易让他再进入后殿?还会把入口摆在他的面前?”

    这……

    夏初七遗憾的摸了摸鼻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那个家伙的心思……实在难测!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有见过她这般不按照理出牌的主儿……”

    赵樽点头,“是故!无路处,必定有路。”

    “呃……好吧,这样解释也成。”夏初七剜他,“你与她一样变态。”

    “变态?”赵樽显然不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

    夏初七唇角往上一扬,打了个哈哈,“变态就是比常人长得更好看。”

    “嗯。”赵樽目光微微一闪,严肃的点了点头。他虽然分知她说的不是好话,也不想揭穿,只是举着火把在天梯间窄小的地方里探查着,静静地寻思起来。

    天梯间实在太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赵樽站在里面,夏初七只能在洞口张望。

    当年连接天梯的铁链已经没有了,那一张让她生还的石椅也不见了。

    ……物不是,人也非啊。

    “阿七,你来看。”

    赵樽低低喊了一声,看她没有反应,又回过头来,拽了拽她的手腕。

    夏初七回过神来,得到他的暗示,弯下腰从他腋下挤了过去。

    面前,黑压压的逼仄之地,什么也瞧不清楚……

    “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呀。”

    他低头,火光印着的俊脸,极是严肃,“你看,这个天梯间,有四面石壁。”

    “……”夏初七默了默,仰头扫他,“不是四面,难不成该有八面?”

    不理她唱的反调,赵樽淡淡道:“阿七,你再仔细看一下,这四面石壁有何不同?”

    不同?夏初七一愣,随即从他的手里拿过火把来,凑近了仔细观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琢磨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瞧出一些端倪,“咦”了一声,回头看他,“好像是有些不对啊。颜色……对,这些石壁的颜色有细微的差别……”微顿,她瞥向赵樽,竖了下大拇指,“你眼睛真毒,猫头鹰似的。”

    “不是我眼神好。”赵樽叹息,“是你眼神太差。”

    她撇嘴翻了一个白眼儿,不等说法,赵樽的手又搭在了她的后脑勺。

    “看地下。”

    夏初七举着火把,低下头去。

    地上的青石板,原本是放置的那一张石椅的,可如今上面,除了一圈淡淡的痕迹……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我怎么看不见,有啥东西?”

    “什么都没有。”赵樽淡淡回答。

    眉儿一扬,夏初七着恼地扯他一把,“赵十九,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工夫耍我?”

    “……我让你看,是有事说,没说上面有东西。”赵樽淡淡扫着她,回忆道:“当年,我把你绑在石椅上,转动天梯,在石椅升起之时,发现在椅子的下方,雕刻了一句话。不过,那句话有些怪异,我想了许久不明其意,便把它忘记了。如今想来,定是与后殿入口的开启有关。”

    好奇心折磨死人。

    夏初七看他解释这样多,却不说关键的,急得红了眼。

    “到底是一句什么话?”

    赵樽思考一下,才道:“上面写着:一个人向南走了100米,又向东走了100米,再向北走了100米,却回到了出发点。在出发点,有一只熊,请问这只熊,是什么颜色?”

    “……”夏初七脑子懵圈儿了。

    他皱了皱眉,又道:“那会时间仓促,我来不及思量。待昏迷后醒来,思考许久,却一直困惑。若说它是一道题目,分明不合逻辑……若说它不是题目,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元昭皇太后,性子虽古怪了些,但绝会不做无用之事。”

    “也是……可这题,啥意思?”

    四周静静的,每一个人,都在思考这句话。

    东方青玄妖孽的面孔,一片凝重。他在他们身后站了许久,待夏初七退出天梯间,方才举着一支火把,稍稍往里凑近。可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天梯间的四面墙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发现,又默默地退了出来。

    “颜色……颜色……”

    静谧的气氛之中,那个古怪的老头儿,突地喃喃接了话。

    东方青玄面色一凝,看向拉古拉,使了个眼神。

    拉古拉点点头,走近那个老头儿,蹲下身来。

    “老人家,你可有什么发现?”

    老头儿并不抬头看他,仍然喃喃自言自语,“颜色……颜色……”

    “……颜色是什么?什么颜色?”

    “颜色……颜色……”

    拉古拉一连问了几遍,老头儿除了说“颜色”两个字,并不说别的。众人刚刚升起的希翼又落回了原地。很显然,这分明就是一个神智不太清楚的老头儿,与赵樽所言,懂得“奇技淫巧”的高人,完全是两回事儿。

    那东方青玄带他进来做什么?

    好奇心又一次浮上脑海,但夏初七很快便把它屏弃在外。

    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颜色……颜色……”

    激灵灵一下,她脑子里也冒出这两个字来。

    下意识往“颜色”上一靠,她的脑子豁然开朗。赵樽说,石椅间的四面墙体颜色不一样,也就是有颜色的区分,而那道题目里,也提到“熊的颜色”,那么,是不是表明,只要猜出来熊的颜色,便可与墙体对应?

    可“盗墓贼”这问题,也太坑了吧?人走的方向,与熊有什么关系?

    哪个地方,往东西南北走,都会在原地?

    托着下巴思考着,她在原地转来转去,脑洞也越开越大。

    好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有了。”

    她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什么有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清了清嗓子,她卖着关子道:“赵十九觉得题目不合逻辑,那是思维受限。实际上,这个题目并没有不合逻辑。在地球的两极之上……确实是没有东南西北的方向区分的。”

    两极?两极是什么?

    在这个地方,只有赵樽听她讲过一些后世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听完她的话,除了赵樽,其他人的眼神儿里,都露出一种不太友好的光芒来。似乎把她和叫着“颜色”的疯老头儿看成一类人。

    夏初七眼神闪着黠意,不管他们怎样想,只看着赵樽。

    “不管向南,向东,向北,都能回到出发点的地方……是地球的两极。两极是指北极和南极……但是这个人走了回来,发现原地有一只熊。在南极上是没有熊的,只有北极才有熊。那么答应就出来了……北极熊是白色的。”

    她话音一落,现场唏嘘声四起,恭维声更是不少。

    “晋王妃惊才绝艳,这都能猜出……”

    “原来是白色啊。那便简单了。”

    “了得了得……晋王妃果然了得。”

    夸奖声里,东方青玄瞥了一眼那个声音最大的人。

    “你懂什么是两极?”

    那人缩了缩脑袋,摇头,“不懂。”

    东方青玄一哼,笑着横他一眼,“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

    不管旁观之人怎样絮叨,有了夏初七的答案,这个困扰了赵樽两年之久的题目,也困扰了大家伙这么久的后殿入口之谜,总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样子雀跃不已。

    但是,当赵樽的火把光线再次照亮天梯间时,问题又来了。

    因年代久远,人为破坏,石壁上的颜色并不分明。

    或者说,不太容易判断出到底哪一面是白色了。

    “这……可咋整?”夏初七缩了缩脑袋,再一次挤在赵樽的腋下,看着长了青苔的石壁,默了默,挑眉发笑,“赵十九,要不然,咱四边都试试?”

    赵樽淡淡瞥她,“一试,便回不了头。”

    “也是哦。”这毕竟不是玩游戏,想试便试,大不了死了,再重来一遍,还可以满血复活……想到当年前殿八室的艰难,夏初七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扯了扯赵樽的袖子。

    “赵十九,若不然,咱闪人吧?不陪他们玩了。”

    赵樽一叹,“来都来了……”

    “噗”一下,夏初七被他逗乐了,“好吧,来都来了,闯……”

    说到此,她微微一顿,脑子转了转,突地反应过来。

    “不对。”

    “嗯?”赵樽唇角微抿,认真看着她。

    她额头都冒出了虚汗了,“北极熊没有颜色……”

    没有颜色?这世上竟有无颜色的动物?

    她的话极为古怪,不仅赵樽没有明白,在场那样多的人,都不解地看着她,谁也没有吭声儿。在他们的意识里,这世上的物什儿,不管是什么,总会有颜色的……一头熊,为何会没有颜色?

    “这个我可不是胡说的……这么跟你们讲吧,某国一个专门研究北极熊的科学家通过扫描电子显微镜分析,惊奇地发现,北极熊的毛不是白色的,而是一根根中空而透明的小管。看上去中白色,只是因为他的毛表面粗糙不平,把光线折射得非常凌乱而形成的……”

    与古人探讨高科技的东西,极是费劲儿。夏初七本身在这个方面的知识也有限,她没有办法说更多关于北极熊毛色透明的问题,只捡自家知道的说了一个大概,便瞥向赵樽。

    “赵十九,你眼神儿好,看看四壁,有哪一个是没有上颜色的?”

    要区别出是什么颜色不太容易,可要看出来哪一个是根本就没有上过颜色的,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赵樽目光欣赏地瞥她一眼,点点头,在天梯间里走了片刻,终于,指着他右手边的一处石壁,“是它了。”

    夏初七看着那光光的石壁,“可这个没有机关啊?”

    “机关在两年前,已被破坏。”

    “那咋办?”

    “凿!”他淡淡的,还是一个字。

    “呃!”夏初七扶额,“好吧,简单粗暴。”

    两个人对话间,已然退出了天梯间,把剩下来的任务交给了东方青玄。再一次,如风安排了兀良汗的士兵去凿那一堵石壁。石壁面积不大,虽然比之外间更厚了一些,但还是很快便被凿开了。与赵樽所料没有差别,凿开后的石壁里,露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里面的石壁上,凿有通气孔,也有一盏盏铜底的油灯,但是灯油燃尽,灯芯早已熄了火。

    “看来,盗墓贼也有不行的时候啊?这灯不是应该长明的么?”

    夏初七叽歪的笑着元昭皇太后,任由赵樽牵着小手,一步步往里走。

    在他们的身后,双方的人马也陆续而入,执了火把走在甬道里。

    甬道里静静的,凉凉的,黑黑的,一丝风都没有,闷气得紧。

    前方的路不知有多远,更不知通往何方。探险一般的心理,让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屏气凝神的走了约摸一刻钟,赵樽高大的身形突地一顿。

    “大家小心!”

    他沉声吼完,突地反手抱紧夏初七,把她紧紧纳入怀里。

    夏初七没有听见喊声,却被他的动作惊住了。她喊了一声“赵十九”,未及做出运作反应,便觉得顷刻间地动山摇起来……尤其是他们站立的脚底下,石板好像移了位一般,仿佛踏在了松动之地,一直摇晃不停。虽然她明知是触动了后殿的机关,但仍是惴惴不安,紧紧圈住赵樽的腰身。

    “赵十九……我还有遗言没交代……”

    “闭嘴!”赵樽紧了紧她的身子,沉声低呵。

    “不必交代,在晋王殿下在,你死不了。”东方青玄噙着笑,调侃似的接了一句。

    只可惜,夏初七听不见他,只有赵樽淡淡的声音,嘲弄一般传来。

    “大汗难道不知,她的耳朵……听不见?”

    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东方青玄原本摇晃的身子,狠狠一僵,整个人呆立了片刻,凤眸里冷芒一射,偏头看向了如风和拉古拉,“怎么回事?”

    一阵摇晃中,如风与拉古拉都有些站立不稳。

    他们站在东方青玄的身侧,紧紧扶住他,低垂下头。

    “……大汗息怒,我们……不敢让你知晓。”

    不敢?东方青玄拳头狠狠一攥,还未说话,现场的形势便发生了巨变。

    脚下坚固的石块仿佛被抽离,整个甬道的底下变成了流沙,再也无法承受一群人的重量,在惊叫声,抽气声里,甬道上的众人犹如一锅粥,跌跌撞撞在一起,速度极快地陷入了流沙里……

    ------题外话------

    上菜了,上菜了……

    二锦肥来了!(此处应有掌声——)

    众妞儿:此处只有脚丫子,丫滚蛋!

第285章 三人夹心!

    天旋地转间,铺天盖地袭来的全是流沙。

    头上、脸上、脖子里、鞋子里……流沙就像发疯一般,不停往里头钻,痒痒的,麻麻的,再带着排山倒海的颠簸力道,卷着夏初七下滑的身子东倒西歪,无法着力。在颠了几个来回之后,她和赵樽便被一股子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扯了开,她也从赵樽的怀里滑落出来,辩不清所在之处。

    头昏,眼花,胸也闷。

    她耳朵里的世界是安静的,眼前的世界却一直在旋转、在颠倒。

    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她双手慌乱的抓扯着,却什么也抓不到,更不晓得赵樽在什么位置。

    “赵十九——!”

    她惊声大喊,双手奋力在流沙里刨动。

    可流沙如何能受力?她手脚都支撑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下滑的慌乱间,好不容易拉到一片衣角,又被流沙像簸箕一般筛抖着,甩了开去。

    她心里一凛,紧紧抱住脑袋,不敢再乱动,急得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冷汗。

    “阿七……阿七……”

    黑暗里,赵樽也在叫她,可她却听不见,只能在一个又一个的颠簸中,双眼发黑,胸口发闷,越滑越远。

    嘴巴,鼻子都喷入了流沙,一种快要被掩埋的窒息感,让她呼吸越发困难……

    盗墓贼……丫可真狠。

    意识模糊间,又一波流沙卷住了她的身体。而她的腰,也被人卷了过去。

    “阿七……”赵樽沉声喊着,急急捞她入怀,紧紧裹住她。

    两个人相处时间极长,对彼此的身体也极为熟悉,夏初七闻到赵樽身上的味道,忐忑不安的心情便镇定了不少。

    心里一松,她咳嗽着“呸”了一口嘴里的沙子,紧紧扯着赵樽的衣裳。

    “你丫的……跑哪去了?”

    “不要说话——”赵樽大喊着,知她听不见,又把手伸过去,把她脑袋连同人一并按在自己怀里,紧紧圈住,不让她再胡乱动弹,也不让她再受到流沙的袭击。

    “阿七,不要怕。”

    一个人的翻动,变成了两个人的滚动。

    黑暗,流沙,浮沉,脚不着路的感觉……颠得夏初七像坐了一百次“过山车”,发晕想吐。

    “呸呸呸……”

    她强忍着胸口的不适,紧紧闭上双眼,僵硬在赵樽的怀里。

    那漫天席卷的流沙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搅拌着他们,像一只大型的机械操纵着他们,一波又一波,冲击力巨大,呼啸着,像海浪,像飓风,一浪接一浪……这些被流沙卷入的人,在巨大的机关面前,无奈得像一只只掉入了大海里的小舟,随着风浪不停的摇摆,起伏,似是永不会结束……

    夏初七在前世时,并不会晕车和晕船。

    可这会子她的感受,就像晕车晕船一般,恶心感极强。

    身体跟着赵樽颠簸了一会儿,她心窝子里的秽气不停往上翻腾。

    “赵十九……不行了,我想吐。”

    “吐吧!”赵樽安抚地揽紧她的后背。

    夏初七听不见他的声音,却可以凭着两人的熟悉,猜测出他的心思。

    可是,她若是真的吐出来,不就全吐在他的身上了么?

    她紧紧闭上嘴,强压着那排山倒海的恶心感,抱紧赵樽的腰身,在他怀里咕哝。

    “还是不吐了,要不然你该嫌我了。”

    “……”他没有说话,在流沙里面,也根本没法说话。

    “……赵十九,我们会不会死?”

    夏初七看不见周围,咕哝着又紧张地问了一句。

    赵樽眉头紧蹙着,搂紧她,顺便为她阻挡流沙,被她问及,他低头抵着她的额,低低说了一句。

    “没事的,阿七,我在,有我在,不会有事。”

    夏初七没有听见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怕死,反正这条命是捡的,要死的话,早该死了无数次了。就是,我们还有小宝音……若是我们两个死在这里了,我们的宝音怎么办?如果东方青玄在外面还好,我想他会对宝音好的……如今我们三个都在……要是一起死了,那宝音,岂不成了孤儿?”

    夏初七这个人向来豁达开朗,性子也乐观向上,很少会有像现在这般悲观的时候,但或许是有了孩子,心里惦念的东西便多了,大多时候,考虑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那一条小生命……赵樽心里一窒,在流沙掀起来的摇摆中,拥紧了她,一双肃杀的眸子,越发冷冽。

    “阿七不要紧张,若是要人死,元昭皇太后便不会搞出这样多事……相信我,熬过这一会,便好了。”

    他话音一落,边上突地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正是东方青玄。

    “初略估算,已下滑三十丈左右——”

    在流沙不停的搅拌之吕,他似乎也一直在尽力往他们的身边儿靠,好不容易近了一些,他强睁着被流沙袭击的眸子,看了一眼被赵樽紧紧拥在怀里的夏初七,目光微微一凉,冷笑一声,看向赵樽。

    “你受伤了,我来——”

    “我没事。”赵樽冷冷的。

    “没事……血把沙子都染红了,还叫没事?”

    东方青玄似是有些恼怒,难得的嘶吼了一声。

    在下落的过程中,流沙混着这些人一起搅拌的力量并不小,夏初七一直躲在赵樽的怀里感受不到,可实际上,赵樽在被多次撞击与碰砸之后,身上已是布满了皮外伤,也早已磨破了衣裳,只不过他一声都没有吭过。

    夏初七没有听见东方青玄的话,赵樽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见,只觉得自家的手臂,突地被另外一只手抓住了。

    东方青玄?下意识的,她觉得一定是他。

    她心里一紧,转过头去,想看一看,但视线里除了流沙,还是流沙。

    紧接着,她未及反应,身上便被人紧紧一揽,东方青玄竟是猛地扑了上来,把她和赵樽两个人一起抱住。

    三个人的身子,在流沙中不停往下滑动,像紧紧裹在一起的夹心饼干。

    “这……”

    心中一荡,她很想发表一点什么感言,可此时的环境,似是不合时宜?

    “放手!”赵樽沉声低喝着,双臂紧抱住夏初七,手肘却往东方青玄身上撞去。

    对于他的愤怒,东方青玄似是不以为意,他宽大的袖子将他俩紧紧揽住,“呸”了一下嘴里溅入的沙子,声音急切。

    “你闭嘴!下滑的速度在加快……不想她受伤,你就抱紧她。”

    “我让你放手。”赵樽声音更冷。

    “……噗噗噗,我让你闭嘴!有沙不知道?”东方青玄也不肯示弱。

    “东方青玄,放手!”赵樽似在咬牙,“你这般……不要命了?”

    “我的命要与不要,与你何干?”

    “你命金贵,爷受不起!”

    “……不受,也得受着!”

    两个人语速极快的几句抢白下来,东方青玄也不知想到什么,突地笑了。那感觉好像两个人第一次为了某一件小事在争吵,他气得赵樽黑了脸,自己却悠哉悠哉的看他笑话。

    赵樽眉心紧蹙着,被他这般抱住,无奈到了极点。他不能放手,不好反抗。一放手,就怕把阿七弄丢,一反抗,就怕阿七受伤。

    若是有灯火,此时一定可以看见赵樽想要杀人的黑脸。

    可流沙里面,除了简单直接的触感,什么也瞧不见。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呼吸,被流沙紧紧地搅和在一起,仿若要历经天荒地老一般,不知道时辰,不知道对方的表情,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落地,更不知道落地之后迎接他们的是什么,到底是生还是死。在一片流沙的“唰唰”声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拥抱,或无奈的被拥抱。

    ……这是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除了他们三个人自己可以感受,旁人无法瞧见,也无法感知他们的心情,而他们,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生死面前这紧紧的一抱。

    “咳咳!”夏初七不知两个人的争吵,只是被赵樽捂在怀里,呛得咳嗽了一下。

    “没事吧?”赵樽急了。

    “让你捂紧她!”东方青玄也急了。

    两个人互掐着,但被他俩夹心饼一样搂在怀里的夏初七,完全听不见两个男人在为了她而争吵,只觉得脑子大了,眼睛花了,耳朵更聋了,有一前一后两股力量都在圈住她,抢夺着她,在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里,似乎还有流沙钻入她的耳朵里,不停的敲击她的耳鼓……有一点点刺痛,难受得她想去挠,去挖……那感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放开一下!我快要憋死了,呼吸不了——”

    她缓了一口气,紧张的低声喊了出来。

    听见她剧烈的喘声,赵樽圈住她腰的手一松。

    “东方青玄,你放手!”

    东方青玄抿紧嘴巴,缓缓放开手,没有说话。

    赵樽飞快的缩回了手,顺便将夏初七抢了过去。

    “阿七,抱紧我,不怕。”

    说罢,他瞄了一眼东方青玄的方向,再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势,也不管夏初七有没有听见,只把她的身子埋在怀里,借着缓坡下滑的力道,提一口气,便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滚……身边的流沙滑来滑去,夏初七手抓不住,脚踏不实,那一种无助感,让她觉得似乎整个天地都已沦陷,心脏也被人用绳子拴在半空……上下蹦哒着,忽高忽低,忽起忽落。

    “赵十九!”

    在她“啊”的尖叫声里,两个人“扑嗵”落在了地上。

    赵樽垫在下方,她则砸在他的身上。

    身上感觉不到痛楚,她摸黑捂上赵樽的脸。

    “赵十九,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赵樽几不可察的“嘶”一声,抱紧她,刨开边上的流沙,扶住她的身子慢慢地坐在地上,又扼住她的双肩。

    “阿七,好些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伤到?”

    都忽略了自己,只想到对方。夏初七动了动酸涩的身子,刚想开口,胃里突地一翻,再也忍耐不住,她推开赵樽,猛地跑了开去,躬下身子,干呕起来。

    “呕——呕——”

    赵樽皱着眉头跟了上来,掌心抚在她的后背,轻轻拍动安抚。

    “很难受,有没有药?”

    “我没事。”夏初七摇摇头,直起身子,却见前方亮起一道火光。

    昏暗的光晕里,刚刚落地的东方青玄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举着火折子,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只瞄了一眼,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巾,一如多年之前,即便经过了流沙,那绢巾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拿着。”

    夏初七胃气往上翻滚,吐了一口气,伸手便要去接。

    可下一瞬,她的手便被赵樽格住了。

    “不必了,多谢大汗。”

    他淡淡说了一句,夏初七还没有看见,面前那一张带着东方青玄体香的洁白绢巾便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张赵樽自己的绢子,还有东方青玄错愕的面孔。

    “殿下……会不会太紧张?”

    “稀罕之物,紧张一点,是应该的。”

    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在微弱的火光里,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火焰,炙烈而肃杀……直到边上传来另外一道真正紧张的声音。

    “大汗,快来看——”

    他指的是那个跟随东方青玄的老头儿。

    夏初七跟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老头儿嘴里吐着白泡,双眼无神的翻动着,面色青白一片,在昏暗的火光中,样子极为瘆人。不过,瞧着他的样子,夏初七觉得与自个儿的症状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明显他比她严重了不少。

    “我去看看——”

    夏初七挣扎着就要起身,赵樽却轻轻摁住了她的身子。

    “你也不舒服,不必去。他自会处理。”

    “……我不是帮东方青玄,我是医生。”夏初七轻轻挣扎一下,无法说服吃醋的男人,也无法挣脱开身子,只能无奈地翻着白眼儿看着他,目光一眨不眨,却满是固执。

    赵樽冷冽的眸子微微一眯,与她对视数秒,无奈的一叹,松开了手。

    “这就对了嘛。”夏初七朝他莞尔一笑。

    晴岚赶紧过来,扶住她的身子,走到那个老头儿的面前。

    “老人家。”夏初七柔声唤着,蹲下身去,手掌搭在他的脉上,“你哪里不舒服?”

    “我……我……”那老头儿目光涣散,看着她,一直看着,突地张开嘴,发出一道沙哑不堪的声音,“你……你不是……死了么?”

    ------题外话------

    今天少更一点,存上一点稿子,然后明天早上一起更,这样就可以上午更了,免得大家久等。

    么么哒,多谢小媳妇儿们理解。

    明天上午来看后续。

第287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啊……蛇,有蛇……”

    晴岚一声惊叫,登时惊了众人。

    不过转瞬间,原本排列整齐的队形便有了变化,几个她身边的侍卫迅速的围拢过来,想要查看究竟。可也正是这是转瞬之间,冲过来的侍卫们惊诧的发现,不待他们出手,晴岚的身子已经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陈景……?

    早知二人有暧昧,没想到暧得这么明白。

    侍卫们相视一眼,纷纷退下,把机会让给“领导”。

    陈景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变化,他半蹲下去,扶着晴岚还在发颤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半揽在怀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用一个极为呵护的动作,轻轻捏住她的小腿。

    “不要怕,我看看。”

    “不……不能看。”

    晴岚扼住他的手臂,一脸羞涩与紧张。

    陈景微微一愣,瞬时明白过来……是蛇咬的地方不方便。

    脸上一窘,他迅速缩回手,回头高声喊。

    “王妃,快来看看……晴岚姑娘被蛇咬到了。”

    陈景的声音是紧张的,靠在他怀里的晴岚,脸也烧得通红。当夏初七排开众人挤过去时,见到的便是二人僵硬着身子,不好意思相靠,偏又相靠一处的样子。她微微一愣,心里想笑古人的迂腐,但还是板着脸蹲了下来。

    “痛吗?”她问晴岚。

    “有一点。”晴岚咬着下唇,目光闪烁。

    “痛?”夏初七在她腿上摁了摁,观察片刻又抬头,“是羞痛的?还是咬痛的?”

    “王妃……”晴岚无奈的看她,满是求饶。

    夏初七唇角一扬,笑了笑,找了一群侍卫背对着围成一堵人墙,把晴岚与自己包围在里面,以免晴岚的白大腿走光。等准备妥当,陈景也背转过了身去,她才笑着摇了摇头,在晴岚的伤口上查看片刻,又低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一条以销魂的姿态死在地上的小蛇……它尖细的脑袋已经被侍卫踩扁,正干巴巴地贴在地面上,细长的身子也被断成了几段,身上并没有色彩斑斓的花纹,颜色乌黑而单一……

    再看一眼伤口,她心中已有计较。

    抬头,她扫向晴岚,蹙紧眉头,加重了声音。

    “不好!”

    “怎么了?”陈景没有转身,问得却比晴岚还快。

    沉着面孔,夏初七紧张地看着他两个。

    “据我观察,那是一条银环蛇,有剧毒,但凡被这种毒蛇咬伤的人,必须赶紧吸毒,否则有致命的危险……”

    毒蛇?银环蛇?

    东方青玄与赵樽同时瞥向地上那条无辜的家伙……

    一个静默不语,一个但笑装傻。

    可局外之人都明白,身在局内之人已经断了心神,又如何知道被人算计了?不管是陈景还是晴岚,都没有分辨出她话里的真假,陈景紧紧攥了拳头问现在应当怎么办,而晴岚原本不觉得身上难受,但被夏初七这么一暗示,只觉得伤口更加疼痛,脑子也开始发晕,就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我……喘不过气来了。”

    听着她略带呻吟的低呼,夏初七满意的点头。

    “得赶紧吸毒!”一脸凝重的说完,她扶着膝盖起身,围视了一圈众侍卫,“你们……谁来为晴岚吸毒?”

    吸毒,不就是啃姑娘的白大腿么?

    估计有无数人都在心动了,夏初七却冷冷一瞥,补充道:“不过嘛,别怪我没有提醒啊,一般被毒蛇咬了之后,伤口上马上就会有反应,但相比于这样的毒蛇,毒环蛇的毒液并不会马上出现症状,可越是这样的毒,便愈发凶险。一个不小心,吸毒者也会中毒……”

    那些蠢蠢欲动的侍卫缩回了脚。

    但不等她说完,陈景却抢过了话去,“王妃,我来。”

    晴岚一惊,摁住夏初七胳膊的手一紧,目光楚楚的看向陈景的背影。

    “不行,不必麻烦了……陈大哥。”

    陈景拳心越攥越紧,“你放心,我先前被蛇咬过,很有经验……”

    “不,不是这个……”晴岚嘴里支吾着,羞红了脸。且不提陈景为她吸毒会不会有危险,就论她的伤口在大腿上,那个位置也不是轻易可以让男人瞧见并且触碰的,更何况还吸毒?想到那样的画面,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目光求助地望向夏初七。

    “王妃……”

    下意识的,她觉得夏初七会有办法。

    可她对上的,是一张一本正经的无情面孔。

    “别,你可别找我……”

    夏初七双手一叉,目光略带黠意。

    “我给你配药还成,让我吸毒,杀了我吧。”

    她是王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晴岚能如何?

    紧咬着下唇,她很难得柔弱的红了眼圈儿。

    陈景静了片刻,突地转身,不管不顾地走过来,蹲下身揽住她的肩膀。

    “还是我来!”

    “可是……”晴岚头皮一阵发麻。

    “别可是了!”陈景斩钉截铁的打断她。

    夏初七眯起眼,坏坏地翘了翘唇角,像是没有看见晴岚的无助,冷静地道:“陈大哥,事不宜迟,你得赶紧行事才好,若是再耽搁,等毒性发作……那就回天乏术了。”说罢她又急迫地看向晴岚,黑着脸批评她,“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男女之防?到底是性命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

    性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对时下的姑娘来说,自然是脸面重要。

    “王妃,我……”

    晴岚松开下唇,还想说什么,却被夏初七硬生生打断了。

    “别我了……你两个赶紧的,我为你们‘护法’。”

    在她殷勤的指挥下,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包括赵樽与东方青玄在内,全部被她赶到了外室,以“晴岚是个姑娘,受伤的地方又极为私密”为由,为她与陈景创造出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方便他们搞奸情。

    众人转移得很快,除了那个疯老儿……

    他蹲下身去,把那条被砍成了几截的蛇一一捡了起来,笑吟吟迎着光观察。

    “蛇肉……好吃……”

    无人知晓他先前与道常的对话中提到过蛇。

    但他们却可以预见这条蛇的命运。

    而且,蛇的出现,也鼓舞了众人。

    有蛇……便有肉……便不会饿死。

    这是一个好讯息,除了晴岚与陈景,众人都是雀跃的。

    堵在外室的人,都在低低发笑,心照不宣地调侃陈景与晴岚的暧昧。

    石室里面,晴岚静静地靠在墙上,在室内唯一的一支火把照耀下,她羞红的脸上,粉润润像喝了醉,目光也像酝了蜜,一颗心脏怦怦直跳着,快要蹦出嗓子眼儿来了。

    光线氤氲,幽暗。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彼此的心跳,再无其他声音。

    万籁寂静中,晴岚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仿佛沉入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境,天地空远,情意缠绵,面前俊气阳刚的男人,蹲在她的腿边,坚毅的脸孔上满是担心,眸光里跳动着火苗,那一只触向她裙摆的手,似乎还带着一种僵硬的紧张。

    “晴岚姑娘,陈某……鲁莽了。”

    陈景声音低哑,喉结上下一滚,慢吞吞地掀开她的裙摆,像在完成一件极为神圣的任务一般,慢慢往上卷去,做得仔细、小意、紧张……

    入陵正是夏季,晴岚除了里衣之外,只套了一条裙子。故而那裙身撩来,里面便只剩下白晃晃的腿……长了这般大,她从未在任何男子面前展示过身子,如今这般被陈景注视着,她羞红了脸,紧攥着双手,咬紧了下唇,身子几不可察的轻颤起来。

    像是感受到她的紧张,陈景蹙着眉头,沉了嗓子问。

    “弄痛你了?”

    “没,没事儿。”晴岚的脸烧得更红,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尴尬,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小声告歉道,“陈大哥……麻烦你了,王妃说蛇毒很烈,你仔细着点,若是受不住,便不吸也罢,我不能连累了你。”

    “无须客气!”

    陈景简洁地说完,她的裙子已经卷到了大腿位置,只堪堪露出伤口,他便知礼的停下手,不再往上继续撩动。然后,目光烁烁的一瞥,他慢慢地半跪下去,低下头,靠近了她略微红肿的伤口。

    “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儿。”

    说罢不待晴岚回应,他的嘴轻轻覆上伤口,那虔诚的姿态,那细心的呵护……即便是铁石心伤之人,也能动容,更何况是晴岚这般原本就将他摆在心上的女人?如何抵得住这般不要命的怜惜?

    心窝一软,她浑身几乎都化成了水。

    “陈大哥……”

    陈景没有抬头,眼皮微微翕动着,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

    “嗯?痛?”

    晴岚暗吸一口气,摇头,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伤口哪里还会有痛?在他温软的嘴唇贴合下,轻轻刷过舌,带着紧张的吮,无一不是他的珍爱……这并不是情爱的吻,却比情爱之吻更为柔软,更为甜蜜,从他唇舌覆盖的地方起,渐渐蔓延,直达心脏,把一颗心细密的缠住,浑身上下都随之欢欣鼓舞,激动万分……或说是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她胸中小鹿在蹦哒着,正胡思乱想。

    突地,伤口上一下火辣辣的刺痛。

    她下意识睁开眼,“嘶”一声,低下头去。

    不巧,目光正好撞上陈景的眼。

    他皱着眉头,“痛了?我等下轻一些。”

    晴岚看到他脸上的正经,想到自己脑子里的“不正经”,灵台一清,面色霎时红得更为通透,出口时,紧张得差一点咬到舌头,“不,不痛,你不必管我……再说,要是不痛,岂不是清不了残毒?”

    “那你忍着,要是痛了,便唤我。”

    他的唇上,沾了一丝她的血。

    但他表情冷静,目光平和,似乎真的只是当成一项工作,并没有半分旖旎。

    “好。多谢……”

    晴岚再一次闭上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可当他温软的唇舌再一次贴在她的伤口时,那贴合的触感,还是让她心跳加速,紧张得脚趾都卷了起来……在他的吸吮里,伤口痒痒,很痒痒,那痒遍及全身,整个身子都不安的颤栗起来……那是一种复杂的,夹杂了兴奋、不安与期待的痒痒……若是用夏初七的话来形容,便是兽血已沸腾,欲望被唤起。

    “再忍忍!”

    吸出一口血,陈景偏头吐出。

    他并不看晴岚,只是重复着自己的事情。

    一口,又一口,他用唇舌洗刷着她的伤口,也湿润了她的眼圈儿。

    “陈大哥……”她喃喃低唤,实在不忍他这般为己。

    陈景听见,抬头,“很快就好,不急。”

    晴岚不敢去看那半跪在自己腿边的男人,只摇了摇头。

    “我不是痛,是不想……你这般委屈自己。”

    在姑娘们的心里,但凡是自己喜爱的男人,都是自己的神,神应该是被供奉在心尖上的,是应该高高在上的,也是应该让她去伺候他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的亲密,竟是陈景这般待她。

    “晴岚姑娘,性命攸关,你我何需计较太多?今日莫说是你,即便是换了任何人,我一样会这般做,所以你不必有负疚之心。”

    陈景到底还是不解风情……为姑娘做了这样的事儿,却不懂得邀功或者趁机递进一下彼此的关系。这般生硬的客套之话,把晴岚“扑扑”跳动的小心肝儿瞬间又震回了原地,沮丧的一叹,

    “如此……便多谢您了。”

    不明所以的陈景,含了一口血,愣神看她。

    他是情商不高,在感情方面也迟钝,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他没有哄姑娘的经验,又是在这样一个暗不见天的鬼地方,姑娘身上还中着蛇毒……他来不及思考那许多,便继续躬身做他的事了。

    幽幽的光线,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气氛低压而古怪,晴岚的心脏,一直在胡乱跳动。

    “晴岚姑娘,这伤……”这时,陈景闷闷地抬头,瞄她一眼,继续道:“王妃说是银环蛇,有剧毒,但你被咬伤这般久了,都没有发作的迹象,再且,我吸出这血,也是鲜红的颜色,并非中毒的样子。”他多少还是有一丝经验,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

    晴岚一愣,脸儿绯红。

    “陈大哥……?”

    未及说完,她心里便已经有了谱儿。那条蛇肯定没有毒,一定是王妃在闹鬼。但她虽然意识到了,却不好意思直说是夏初七做怪,只无奈地把双手捂在双颊上,半垂着头,羞愧不已。

    “那便……不要吸了。”

    “无事!王妃的话,也有道理,兴许真是这样的蛇,才是最毒之物,我们大意不得。”陈景严肃的说完,又把嘴覆在她的伤口上,一口一口的吸吮。晴岚咬着唇,无奈看着他的发顶,感受着他唇舌的温软,耳根一阵阵发烫,心里却道:王妃那样的蛇,其实才最毒。

    漫长的吸毒过程,对晴岚来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这般折磨一辈子。

    但再不舍,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再次吐出一口血水,陈景撕下里衣的下摆,一圈一圈扎紧她大腿的伤处,方才小心翼翼地拉下她的裙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兴许是想到了此番尴尬,他的脸上也有些发烧,窘迫的道,“……陈某唐突,姑娘勿怪!”

    看见他尴尬的表情,晴岚的羞涩竟突地散去,不知是长期与夏初七待在一块,受了她的影响,还是每一位姑娘其实都有恶作剧的心性……她唇一抿,玩笑着眨眼。

    “既是唐突了,那你可要负责?”

    陈景一愣。

    两个人对视着,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紧张起来。

    “我……”陈景紧了紧自己的手,局促道,“会!”

    晴岚心脏怦怦直跳,但还是忍不住逗他。

    “那你要怎样负责?”

    “娶你。”

    ~

    一个时辰后,闯祸的那条蛇入了疯老儿与道常和尚的肚子。

    稍事休整的队伍,也重新整装出发了。

    晴岚腿上受了伤,虽然她自己说不太严重,不影响走路,但陈景在许诺过要娶她之后,似乎胆儿也肥了,不再计较旁人的眼光,也无视她的抗议,从内室出来便执意把她背在自家身上,率先走在了迷宫里的甬道上。

    不得不说,夏初七此人,最喜看奸情。

    走在陈景的后面,她两只大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有一种“大媒已成”的成就感。

    “……佩服我自己了。”

    她自言自语完,又瞥身侧的赵樽,“你可佩服我?”

    赵樽面颊微微一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服。”

    咧嘴一乐,她挤在赵樽身边,寻思着,突地扯了扯他的胳膊。

    “赵十九,你也背背我呗……”

    这厮是个女汉子,很少这般撒娇。

    一道柔糯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入耳,赵樽身子明显一僵。

    缓缓低下头来,他看怪物似的看着她,然后,像安抚宠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又看向她的脚,“阿七是生病了,还是被蛇咬了?”

    不解风情啊!夏初七抗议地撅了一下嘴,学着小十九似的,无声的鄙视着他,脸上满是委屈。赵樽低笑一声,伸出右手勒紧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无奈的叹道。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像个小姑娘?”

    “谁说做了娘就被不能让男人背?”夏初七翻白眼儿。

    “好!”他低低的声音,夏初七没有听见,只觉得腰上突地一紧,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子猛地被赵樽拎了起来,凌空一翻便甩到了他的背上……再然后,他的胳膊勒着她的臀,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趴好了。”

    要他背的话,不过是夏初七小女人的矫情,与他玩笑罢了。

    哪里晓得,赵樽会真的背她?

    而且,好端端的被男人背着走,又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哪里受得住?

    “赵十九!”在他背上,她捶了捶他的肩膀。

    赵樽“嗯”一声,为她挪一个舒服的位置,掌心整个儿包住她的臀。

    “不要动来动去,小心一会摔了你。”

    “喂,快点放我下来,被人笑话了。”夏初七有些无颜以对“江东父老”,头低垂在他的肩膀上,根本就不敢抬起,那小表情相当诡异,就像小时候偷了老师窗台上的花戴在头上被发现了一般的尴尬。

    可她的窘迫,赵樽却不以为意,懒洋洋道:“爷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赵樽胳膊一紧,把她温软的身子在背上蹭了又蹭,竟似十分满意。

    “此番也是情趣,阿七……忍忍吧。”

    “靠!”原想吃豆腐,结果被豆腐砸了头,啥感觉?

    夏初七欲哭无泪,挣扎不开,只能装着自己不存在,把身子偎靠在他的背上。

    怦怦直跳的小心肝儿,慢慢平缓了。

    她的呼吸也均匀起来,贴合在他背上的身子,更软了……

    像这样的被人稳稳的背在身上,正常人小时候都有过,但夏初七其实从来没有。她没有父母,在孤儿院的日子里,也曾经艳羡过有父母的小朋友,他们可以骑在父亲高大的肩膀上看世界,也可以静静地趴在母亲温暖的背上睡大觉……

    没有想到,如今这般背她的人,竟然是赵十九。

    从一开始的别扭,到慢慢滋生的感动,她心念九转,竟是一叹。

    “赵十九……”声音里,隐隐竟有哽咽。

    赵樽听得,眉梢微微一跳,“阿七累了吧?我背着你,你便休息一会。在这里,没有人会说什么的……除了东方青玄那厮会酸,旁人你且不必顾及。”

    他说完,背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樽想到她失聪的耳朵,不由暗叹一声,却并未回头去看他。

    “睡吧!”

    他踮了踮她的身子,一本正经地走向前方——

    忽闪忽闪的灯火下,这一副画面非常的美。高大的男人,娇小的女人,他黑色的袍角在走动中,微微摆动,脸上冷冽坚毅,要多男人有多男人;她低垂的长发柔软服贴,扫着他的颈,呼吸轻轻浅浅,要多女人有多女人。

    火光一闪,是温存。

    火光再一闪,是恩爱。

    火光又一闪,似乎是今世前生注定的缘分……

    每个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人直视或是玩笑。

    东方青玄的眼神微微一冷,别开了脸。

    争不了,抢不了……可此情却无计可消。

    ~

    有赵樽与东方青玄在的队伍,纪律严明,极有团队精神。一行人除了偶尔的几句调侃,队伍里除了甲胄磨擦出来的“叮叮”声,便只剩下火把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安静的地宫里,一行人,互相照应着,又走了整整一天。

    在这样一道接一道的迷宫循环里,有了积累的经验,虽然题目越来越难,但在这么多人的配合,加上元昭皇太后机关模型的指引,路上虽然偶尔会遇到危险,却不致命。而且,这样的试题式闯关,反倒激起了众人的好胜心与探险精神,几乎每过一关,都有一阵胜利的欢呼声,还有迫不及待想知道下一关题目以及解法的期待声……

    夏初七看着这情形,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谁也阻止不了这些人从学渣变成学霸,个个都热爱学习,想要做题了。

    地底下没有天亮,也没法子感受天光。

    计算着时辰,他们入陵约摸已有三天了。

    “吁……累死我了!”

    夏初七不会武,比起赵樽与东方青玄这些人来,身子骨似乎弱了不少,加上她一路翻译解题,用脑过多,体力似乎连那个疯老头儿都比不过,在闯过又一道迷宫后,她终于忍不住,碰碰赵樽的胳膊,寻个低矮的石头坐下来,瘫软在上面。

    “赵十九,我们休息一下吧。”

    “原地休整!”

    赵樽朝众人喊了一句,把水囊递给她。

    “喝一口。”

    夏初七抬起眼皮儿瞄他,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尽管她的嘴唇都干得快要开裂了,也晓得此时的水有多珍贵……三天以来,队伍里的人都舍不得喝水,即便是赵十九与东方青玄都舍不得喝,她有什么资格每次都大口大口的入喉?

    她浑是浑了点,算算,也是好人。

    “我不渴,来点吃的就行。”

    “嗯。”赵樽目光一闪,似是了解她的心思,并未强迫。

    干粮很快便送了上来,但也不知她确实是疲惫了,还是肚子备不住这样没有油水的食物,啃了两口,肚子还在“咕咕”叫,却难以下咽,吃不下去了,脑子也发晕,胃气一翻,忍不住想要干呕……

    赵樽看她脸色,蹙紧眉头,为她顺着后背。

    “可是伤了胃?你为自己瞧瞧。”

    “我没事。”夏初七莞尔,靠在他身上,“有你在,我饥渴都无。”

    “大汗,殿下——”这时,先去前方探路的如风带着两名侍卫急匆匆回来了,他朝东方青玄点点头,又看向赵樽,严肃着脸道,“甬道约摸十丈左右,里面是一个大殿,大殿里,竟然有一座塔……”

    “塔?”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互视着没有动静。

    正如石像生应当放在墓外一样,塔这种东西,不也是该伫立在室外的么?

    有谁会把塔修到陵墓里?

    不得不说这个造陵人的脑子,与正常人的思维完全接上不线。但大抵是前面有惊无险的闯关活动让众人都有了兴趣,越是遇到不合常理的事儿,越是容易引发好奇心。待如风说完,众人只僵硬了片刻,便跃跃欲试的讨论起来,想要去瞧那个塔。

    填饱了肚子,收拾妥当,一行人过了青砖的甬道。

    入目的地方,正如如风所说,是一个大殿。

    也是他们入陵以来,见过的最为豪华的所在了。

    且不说这里的建筑漂亮,就论那殿内四方几颗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就能值不少钱。

    “乖乖,你终于惹得下血本了。”

    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的夏初七,早就被火把的味儿给熏得鼻子发了酸。如今乍一看见光线温和的夜明珠,她心尖尖那叫一个美,手心心那叫一个痒……

    “火把灭了!”

    火把也是资源,也是需要节约的。

    有了夜明珠照明,还要火把做甚?

    就着夜明珠的光线,众人看着大殿中间的那座高塔……都静默了。

    在塔边的石壁上,夏初七看见了一行字。

    “清远法师舍利塔,来者从左至右,围塔绕七圈,以示敬意。”

    与先前的迷宫关口不一样,这里除了入口,并没有其他迷宫一样的多数出口来选择。偌大的空间里,除了这一座舍利塔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最为可气的是,这一回,盗墓贼也没有写上出口道路的指引题目。

    不让做题了,是不让他们走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都有些不解。

    但是不管元昭皇太后的目的是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尤其这个清远法师,既然能得到元昭皇太后的供奉,甚至还把他舍利收藏到自己与太祖爷的陵墓之中,同受香火,那至少证明此人也是值得人尊敬的。

    几十号人肃穆着面孔,从赵樽到东方青玄,陈景,如风,一个又一个,整齐的排列着,满是敬意的从左边绕向右边,围着舍利塔顺时针转动着,默默地……

    这座塔是一座喇嘛塔。由地宫、塔基、塔身、塔顶和塔刹组成。地宫藏舍利,位于塔基正中地面以下。塔基包括基台和基座。塔刹在塔顶之上,由须弥座、仰莲、覆钵、相轮和宝珠组成,材质为砖石,塔身全部涂成乳白色,甚为精美,塔身上勾填的淡淡一层金粉被夜明珠光线一照,庄重得让人几乎不敢细看。

    但不包括夏初七。

    她一直注视着宝塔,一点一滴都没有放过。

    可她悲催的发现,绕塔七圈快要走完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猫腻。

    没有指引,如何继续闯关……?

    ------题外话------

    上菜了!

    么么哒妹子们……感谢你们,长得这么美,还来看我的书,

第288章 鬼打墙 破!

    死寂一般的墓室之中,呼吸声可逆。

    绕着舍利塔走完了七圈,看着并没有任何变化的墓室,众人都呆立原地,没有动弹。

    他们从沸水湖进入一千零八十局开始到现在,每过一关,那一位可爱又可恨的“盗墓贼”元昭皇太后,都会用她不合常理又趣味十足的问题来给他们指引。而且每一关都会有不同的墓道可供选择,大家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模式与闯关模式,冷不丁碰见这塔殿内什么也没有,自然都懵圈了。

    “这可怎么是好?”

    有人低声在问,夏初七没有听见,但她把同样的疑问抛给了赵樽。

    “赵十九,我这个学霸没有题可做了,怎么办?”

    一个队伍得有一个主心骨,赵樽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

    不仅因为他过人的智慧,还在于他曾经带人闯过前殿八室的九宫八卦阵。

    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她,只安抚的瞥她一眼,便静静走到那两个手捧机关模型的侍卫身边,仔细观察了片刻那个不会说话的机关模型,他抬起头来时,目光微微一凉。

    “进入塔殿,已接近一千零八十局的末局。由这一关开始,机关模型上再无指引。”

    “啊!”

    墓室内,响过一阵浅浅的抽气声。

    没有提示,没有指引,也便是说,真正的危险来了。

    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论布置了多么危险的机关,她总得亮出招儿来,旁人才好见招拆招,这般什么都没有,连危险都无……是要让人怎么做?

    夏初七摸着下巴考虑一瞬,见无人吭声儿,登时脑洞大开。

    “我记得前殿由生室出关时,须得给太祖爷的雕像磕三个响头。嗯,依我看,这个什么清远大师或许正是元昭皇太后极为热爱的……情人。所以,这货在与太祖爷双宿双飞睡在陵墓里的时候,害怕寂寞,又把她的情人给弄了进来。啧啧,其心可恨啊。肯定是让咱们拜完了她的正牌男人,还得再拜拜她的情人。”

    说罢她自以为很有道理的点点头,扫向众人。

    “我分析得如何?”

    众人:“……”

    夏初七当他们默认,指了指舍利塔正前面的一个和尚浮雕。

    “诺。拜吧,磕头,一人来三个,磕足了数量,说不定机关就开了。”

    看她真的要过去磕头,憋了一口老血在心头的道常和尚又“阿弥陀佛”了。

    为了替自家祖师爷正名,他挡在了夏初七面前,待她不悦地瞪来时,他道:“女施主,清远大师乃佛教高僧,修其行,播其德,一生未娶,长住寺庙之中,译经、讲经、撰述……弘扬佛法,他老人家岂会与元昭皇太后有苟且?死者已矣,女施主切勿妄言,损及祖先声誉……”

    夏初七盯着老和尚一抖一抖的长胡子,瞥了瞥嘴。心道:人家两个有没有奸情,难不成还能告诉你这个大和尚?再说了,这都多少年以前的老皇历了?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儿,鬼才知道啊?

    总而言之,依她猥琐得极为高端大气的智商来看,“盗墓贼”把这个清远大师的舍利供奉在此,还设在这样艰难的一关,还不给提示出去的墓道,那便是有鬼,一定有奸情。

    “原路返回吧。”她正腹诽着,赵樽突地揽了揽她的腰。

    呃一下,夏初七转头,看见他淡然的面孔。

    “既是前方无路,何不退后?”

    赵樽的说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在整个塔殿里,只有他们进来时的那一条墓道。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侍卫们已经把整个塔殿的角落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出口,也没有发现任何的机关,不回头出去可怎么整?

    不进则退……这是人的惯性思维,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很显然元昭皇太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等他们一行数十人从原入口退回来时,走过一条不算太长的墓道,却发现……前方的墓室还是那个塔殿,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变化。

    也就是说,他们走着走着,又绕了回来。

    “这……怎么回事?”

    众人的心里,已升起了一股子凉气。

    帝王的墓室大多都会有机关,机关之巧也各有不同。

    但是这个元昭皇太后的机关巧术,显然已是登峰造极。

    猜测不到,众人的目光都惯性的落在了赵樽的脸上。

    在这里,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对机关之术一无所知。

    赵樽眉头紧蹙着,走向那一座乳白色的舍利塔,观察片刻,身子没有动弹。

    墓道里的凉风吹了过来,冰冷冷的,入肌透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似乎也更凉了几分。每一个人都安静着,像被冰霜冻僵在原地,整个塔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此情此景,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尤其是在无路,前途又未知的情况下,都会恐惧,会紧张。

    “再绕塔七圈,回头再走一次。”赵樽突地低压了声音,吩咐众人像先前那般绕着舍利塔而行。

    “你确定这不是在无端的消耗体力?”东方青玄走近他,凤眸略带嘲意。

    “若不然呢?”赵樽回头,淡淡看向他俊美的脸,眉目疏冷,“大汗倒是想一个好法子?”

    东方青玄哼一声,垂着左手,右臂轻轻倚靠在舍利塔上,盈盈而笑着扫视一圈众人,“绕便绕吧,绕完了出去,横竖还是要转回来的,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目光落在背着晴岚的陈景身上时,他脸上笑意加重,“旁人还好,尤其是驸马爷,背着这么一个大活人,走来走去的,那可得受累了。”

    关系不和,全靠挑拨?

    赵樽扫他一眼,冷笑声中,语气极是笃定。

    “大汗确定这一间便是先前那座塔殿?”

    他话音一落,不仅仅是东方青玄,旁人也都纷纷侧目,不解地看他。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赵樽疏冷的眉梢轻轻一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抚了抚腰上长剑,指向身边的塔基,冷静地分析道,“在第一次绕圈的舍利塔殿中,我离开之前,曾用刀鞘在底座上划了一道标记。但是在这个舍利塔殿里,却并无这样的标记。”

    说到此,他勾了勾唇,看向东方青玄。

    “难道大汗以为,标记也会消失?还是这里有鬼?”

    “鬼”字在任何时候,都能产生惊悚的效果。

    更何况,这是在阴飕飕的陵墓里面?

    众人汗毛一竖,看着确实一模一样的舍利塔殿,只觉浑身阴嗖嗖有些发凉。

    赵樽一哼,“故而,我断定,这并非先前那一座。”

    没有人能不佩服赵樽的心细,在先前出那塔殿时,谁也没有想到应该做一个这样的标记,可他却先做了。单从这一点上……大家都服气他了。尤其是夏初七,原就爱得紧,有了这番,赵十九的形象在她心里更加高大起来。

    她凑上前,腻歪着笑问:“也便是说,在这座陵墓机关里,有好多间塔殿,也有好多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舍利塔?”

    赵樽眉目微敛,看她时,目光柔和了不少。

    “具体有多少,我也未知。但诸位可以设想。在我等退出那一座塔殿之时,是往相反的墓道方向走的,中途便无转角,墓道连接的距离也不算极远,在这般情况下,要走回到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

    夏初七略一迟疑,点点头。

    不管机关再巧,那也是科学,不是迷信。

    在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机关托着整体运转。而他们先前走的,却一直都是直线。想要沿着直线绕回原地,除非他们走出的是一个大大的圆形。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一点,那么中间便需要一条长长的墓道方能做到。

    可先前走过的墓道,不足二百米,万万做不到。

    “那元昭皇太后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在里面绕?”

    有人低声在问。

    “废话!若不是让你绕,难不成她还由着你去撬她的梓宫?”

    有人嗤之以鼻。

    “唉,先前还以为元昭皇太后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有人表示遗憾。

    “如今她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不是男人。”

    有人无奈的苦笑。

    “可现在……该怎么办?”

    终于,有人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

    “吃点东西,继续走!”

    赵樽没有向他们解释太多,淡定的语气回响在浮躁不安的空间里,有着安宁人心的作用。人在危险的面前,恐惧感往往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只要有可以依靠的人,有可以解决的办法,神经便会松懈很多。

    补充能量的时候到了,陈景小心翼翼的把晴岚放了下来。

    塔殿里没有基石,也无人敢坐到“清远大师”的身边去,晴岚也被他放坐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众侍卫,纷纷取出携带的干粮和水,开始分配、充饥。干粮大多都是不易腐烂又能耐饿的馍馍。晴岚接过自己的一个,想了想,掰开一小块儿,把剩下来的大块儿塞到了陈景的手里。

    “陈大哥,我没走路,也不饿。你吃。”

    陈景微微一怔,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随着入陵的时间加长,他们的食物正在减少。

    尽管昨儿疯老头儿逮了好几条蛇来充饥,但对于接近上百人的队伍来说,那也是杯水车薪。如今还不知何时能出去,她这是不想他饿着,把自己的食物省给他吃呢。

    “晴岚姑娘,你不必如此。”陈景与她相好了,但称呼仍是未改。

    他怔忡片刻,把手上的馍馍又塞了回去,见晴岚皱眉不接,叹了一口气,又起身去点燃了一个火把,从侍卫那里拿了两个硬邦邦的馍馍来,在火上烤软了,烤热了,方才递给夏初七一个,把剩下的一个递给了晴岚。

    “我们都是糙老爷们儿,吃啥都成。妇道人家,身子金贵一些,更是饿不得。”

    听了他的话,夏初七沾了晴岚的光,平白得了“好处”,只朝她笑笑,啃得毫无压力。

    可晴岚心里的情绪则是不同了。

    感动、激动、心痛、喜欢……各种乱七八糟的掺和在一起,五味杂陈。

    “陈大哥,委屈你了。”

    他的心意,她不忍不受,终是把烤软的馍馍喂入了嘴里。

    “不委屈。”陈景坐在她的身边儿,眼风扫了静默的赵樽一眼,道,“这些年跟着殿下,什么苦没有吃过?这原也算不得什么。再说,我小时候家境不好,挨饿受冻的日子更是没少过,如今已算是苦尽甘来了。”

    晴岚的成长环境与他不一样。

    当年他落魄之时,她还是将军府的小姐。

    如今他贵为驸马,加爵封侯,她却成了一个丫鬟。

    想到身份上的落差与门弟的不匹配,晴岚苦涩一笑。

    “……但愿往后,都是苦尽甘来。”

    陈景一愣,不知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咬馍馍的嘴一停。

    “还是不能下咽?或是伤口痛了?”

    晴岚揉了揉眼睛,看着他,突地闪过一抹冲动。

    “陈大哥,有些话……我想问你。”

    “嗯。”陈景点头。

    晴岚是一个安静柔和的女子,很少会去细究某一件事情,尤其是她与陈景之间的感情,还处于暧昧的萌芽阶段,有些话题她更是谨慎小心,生怕触摸到不能触摸的东西。故而,半垂下眸子,她的声音便有些支吾。

    “那一日在嘎查村,我见你突然回头,看着王妃……那个眼神儿,似是极为喜爱她的……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一种感情?”

    陈景眉目微微一沉,放下了握着馍馍的手。

    看他不答,晴岚心里一窒,有些后悔自己的小心眼儿。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可以不回答的。”

    “没什么。”陈景又抬起了手来,啃了一口干馍馍,语气很正常,“那一日,你不是就躲在王妃的毡帐后面?”

    晴岚微微一愣,惊诧地想了片刻,情绪终于变成了惊喜。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夏初七瞥向赵樽,似笑非笑的一叹。

    她坐的距离,其实听不见晴岚与陈景的小声儿对话。

    可一个耳朵听不见,还会唇语的人,有时候也是有优势的。

    一字不落,她全给看明白了。当然,赵樽,自然也看明白了。

    他道:“阿七,你可知罪?”

    夏初七哼一声,“敢问青天大老爷,奴家何罪之有?”

    赵樽语气略有酸味儿,“差一点毁了一桩大好姻缘。”

    “哧”一声,夏初七掐他,“讲不讲理?”

    “不讲。”赵樽冷冷一哂,“往后,仔细点待你家爷,少去瞧旁人,多生事端!”

    不得不说,赵十九吃味吃得很没有道理,但夏初七偏生就喜欢这样傲娇无耻的他。低笑一声,她扑了过去,紧紧束着他的胳膊,把身子偎了过去,小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撩动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我往后只瞧你。我电,我电,我电不起你……”

    “……”温香软玉抱满怀,小女人还在撩他,赵樽身子微微有些发热。

    可四周都是人,他又能做什么?

    轻咳一声,为免被旁人瞧见,他拉住她的胳膊。

    “起来坐好,众目睽睽之下流氓,你也不害臊。”

    “此言差矣!”夏初七借着幽幽的夜明珠光芒,看着他丰神俊朗的脸,心里荡漾着,使劲儿向他放电,语气却满是调侃,“奴家是在光明正大的耍流氓。”

    这个妇人……

    赵樽无奈地摁住她的手,把她拉扯起来。

    “好了,出发——”

    “靠!”低低嚷了一声,没有吃到豆腐的夏初七服了。

    “差评!……扣分五十。”

    “爷不从。”赵樽低笑,趁人不备,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抬头时,他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面色,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

    “阿七,爷是在一本正经耍流氓。”

    夏初七没有听见他的话,昏暗的光线中,也无人看见他们的小暧昧。

    一行数十人,又一次开始了长长的行走。

    他们从墓道退出来,又再次进入一个相似的舍利塔殿。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后,好多人都疲惫了,甚至于有的人已经产生了绝望的情绪。火把几乎燃尽,带来的食物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最为关键的是,没有方向的道路,未知的一切,反复的兜圈儿,都是很容易消磨人意志的东西。

    这样的机关陷阱,考验的不仅是人的智力,还有耐性、韧性和心态。

    “太诡异了!来来去去都在这里转圈儿。”

    在又一次进入墓室,看见那相同的舍利塔后,夏初七撑着腰身,也感慨了。

    晴岚覆在陈景的背上,心痛他的辛苦,要下来。

    “陈大哥,你放我下来吧。”

    “无事!”陈景阻止了她,目光却看向夏初七,“莫不是鬼打墙?”

    “鬼打墙?”夏初七撇了撇嘴。

    鬼灯墙这事儿在千百年来的口口相传中,被老百姓添了许多的神秘色彩,听见便能令人毛骨悚然。夏初七小时候也从老人嘴里听过,还曾经为此纠结和惊恐了很久。但后来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她在网上看过一个分析的贴子,有人说桃花岛主黄药师布的那个阵,便是一个典型的“科学鬼打墙”,说明白一点,便是布置一些地面标志物,给人假象,让人混淆,让人迷路。因为,人的行走方向主要是依靠标志物来完成的。

    也许这些舍利塔,便是标志物。

    可是,赵樽分明已经用标记进行了识别,为何仍不得破?

    意思就是……元昭皇太后这货,比桃花岛主还要厉害。

    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她咳了咳,瞥向赵樽,“赵十九,你比黄药师如何?”

    赵樽面色不变,淡淡看着舍利塔,“黄药师何人?”

    夏初七为了调节气氛,笑得极为得意,“一个风水先生,你不识得的。”

    不识得如何比?那不明显废话么?可赵樽却未动声色,只是淡淡牵了牵嘴唇。他便是这样的人,即便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仍旧可以雍容高冷,云淡风轻的应对任何紧张的事情。

    “唉!”夏初七道,“我要有你的心态,便好了。”

    赵樽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缓,唇上带笑。

    “阿七,我有法子了!”

    在同样的地方转了近两个时辰之后,又累又饿的人,听到这句话会有怎样的反应?

    雀跃、兴奋、崇拜、恨不得以身相许……的目光,一束束落在赵樽的身上。

    夏初七更是扯住他的胳膊,双眼冒着晶亮的星星。

    “赵十九,我太崇拜你了,快说。”

    赵樽把手缓缓覆在她手背上,捏住,握在掌心,无声的问:“多少积分?”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到积分?

    夏初七看怪物似的瞥着他,无奈的坚起两个根头。

    “二百!”

    “五百!”赵樽淡淡道。

    “成交!”

    见她应得咬牙切齿,赵樽眉光微闪,似是笑了笑,方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好奇不已的众人。可他的视线,最终却落在还在看塔殿顶端的疯老头儿,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

    “我能想到法子,得感谢这位老人家。”

    感谢他?感谢这个疯老头儿。

    众人一瞬便安静了,目光全是不可思议。

    “是。”赵樽很肯定的回答,又淡淡瞥向东方青玄,“大汗会把他带入陵墓来,自然比我更清楚,这位老人家一定曾经入过皇陵,而且走过这些路。虽然他的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但是人本能的反应还在。从入殿一开始说‘颜色’,到甬道上有蛇……我便注意到了。”

    “哦?他是怎样提示你的?”东方青玄含笑问。

    “你没见他看着墓室的顶子?”赵樽淡淡回答。

    顶子?夏初七看完赵樽的唇形,心里一窒,与众人的做了同样的动作,齐刷刷仰着脑袋望向了墓室的顶子。可实际上,每一个墓室的吊顶都极高,以夜明珠微弱的光线,根本就没法子看清顶子上有什么。除了一片阴影,还是阴影。

    “赵十九,我咋看不到东西?”

    “这样自然看不见。”赵樽静静立于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慢慢走到舍利塔的底座,蹲身抚了抚他自己刻上的一个标记,好一会儿才起身道,“像这样的舍利殿,一共有十六个,分别位于一个圆上的十六个方位,如同一个风水局。”

    稍顿,他又道,“这一间,正是初始那一个。”

    夏初七四周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圆,“那怎样才看得见墓顶。”

    赵樽指了指石碑上的刻字,“按上面的指引,所有人围成一圈,绕着舍利塔走。”

    “我去!”搞了这么久,中间做的,不都是无用功么?

    夏初七揉了揉酸涩的腰,翻了个大白眼儿,“赵十九,为什么早不这样做啊。”

    赵樽淡淡瞥她,哼一声,“你家爷是人。”

    夏初七不解,“嗯?”

    他道,“不是神。”

    更何况这是一件关乎到近百人性命的事,若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反复求证,他又如何能随便实施?睨着夏初七扭曲的脸,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开始吧。”

    又一次列队,排成行绕着舍利塔。

    只不过,这一回,无人再去观看那个故布迷阵的舍利塔……他们都已经快要看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望向头顶。

    大抵是人转着绕圈子,便启动了设置的机关,只见在夜明珠照耀下,这不知是什么材质造成的墓顶,似乎与镜子的原理一样,下面围着转圈的人影,竟印在了顶上……夏初七视线不太好,瞧不太分明,但在绕到第七圈结束的时候,她却惊得够呛。

    只见墓顶的上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幻灯片”似的图案,上面还有字儿。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以‘有’而在,‘有’以‘无’而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大的“土”字。

    那个古怪的画面一闪而过,不过还是被许多人捕捉到了。

    可看是看见了,啥意思?

    夏初七七瞥向道常,“大师,何解?出口在哪里?”

    “阿弥陀佛!”道常道骨仙风地喊了一声佛号,花白的头发上似乎都沾上了仙气,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差一点雷死了夏初七,“老衲不知。”

    “你……”夏初七牙根有些痒,“白念那么多经。”

    受了鄙视,道常不以为意,“一言参差即千里万里,难为收摄。老衲不敢打诳语。”

    夏初七眼皮儿往上一翻,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赵樽的身上。

    “爷……你老可有发现?”

    “万物以有而在,有以无而生……”赵樽淡淡道:“出路便在无路处。”

    有了他的话,众人又兴奋了起来,夏初七更是满眼爱慕。

    东方青玄似是受了刺激,看着赵樽时,目光略有不善。

    “那么请问殿下,哪里是无路之处?”

    赵樽回道,“四面八方都可以有路,这舍利塔内,却是无路。”

    这样也行?东方青玄挑了挑眉梢,笑吟吟的面孔上,颇为轻闲。

    “殿下好生诡谲的辨识,那你且说,这舍利塔内,如何有路?”

    赵樽薄唇一挽,淡淡道,“我若向你这般笨……早另外投胎去了。”

    “……”这话损人忒毒,东方青玄斜着他,变了脸。

    冷笑一声,赵樽解释,“大汗以为我先前每到一处舍利塔,为何非得让大家绕塔七圈?因为在众人绕舍利塔转圈祭奠清远大师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在墓顶上方出现一个字。十六个图案上的字组合在一起,便是:十六登科,禅名迈古。一朝往生,指向乐土。”

    十六登科,禅名迈古。一朝往生,指向乐土?

    相传清远大师十六岁登第,考中进士,乃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才子,生得又是风流英俊,后来为什么会做了和尚,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难他们,历史上的版本很多,但却没有任何的正史记录,并不可考。

    ……可这些,与寻找出口有何关系?

    夏初七相信赵樽的判断,却辩不出此中猫腻,心急得很。

    “赵十九,到底什么意思?”

    赵樽没有回答她,只是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向舍利塔,靠近了舍利塔前方清远法师的浮雕,手指一点一点挪动到他栩栩如生的十指手指上,抚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他左手中指的地方。

    “看见没有,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一句刻得极为细小的佛谒禅言,而这一根指头上的禅言,便是‘万物以有而在,有以无而生’。出口在这一间,也刚好对应了那十六字祭语的藏头四字——十禅一指。”

    “呼”一声,众人哗然抽气。

    不得了啊!太不得了!

    他们除了佩服元昭皇太后机关之巧和心思之灵外,更多的是敬佩赵樽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从进入舍利塔墓室的第一时间,便已经考虑了各种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若不是他,又如何能解得这般深奥之局。

    赞美的言辞太多,已显浮华。

    众人只拿崇拜的眼神儿看着他,包括那些兀良汗的兵卒。仿若天地万物在他面前,都低矮上了几分,而他平淡的面色和疏远的目光里,释放出来的光华,竟是让人不敢直视。

    没有人说话,东方青玄目光微闪,却毫不避讳的夸赞。

    “晋王殿下,果真厉害。”

    “不如大汗。”赵樽淡淡的眸子,扫过他的眉眼,“聪明者无须自己动手,只要会用人即可。大汗正是此类人。”

    “哈哈”一声,东方青玄笑容扩得更大。

    “好说好说,看来我的心意,殿下都知。”

    他笑声未绝,赵樽已转过头去,他的手指摸索着,不轻不重地摁下了浮雕手指上的启动机关……那严丝合缝高大舍利塔,在一阵机括的“咣咣”声里,基座处竟然一点一点挪了开来。下方,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出口。

    但凡舍利塔,基座的下方,便是地宫。

    也就是安放舍利子的所在。

    出口显形,众人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点,视线也凝在了那一处。

    东方青玄的笑声也止住了,目光媚气而幽静。

    基座下面光线很暗,夜明珠根本照不见。

    火把又一次燃了起来,借着它忽闪忽闪的光线,众人一惊,纷纷呆住了。

    只见在下行的石阶上面,堆放了好几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有的斜躺在石阶上,有的靠在旁人身上,姿态各一,动作也各有不同。其中有两具尸体,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男的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腰上挎着乌黑战刀,女的黑发长长,头颅微垂着,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紧紧相拥,十指相扣,像是从容的共赴死亡。

    他们的样子,像是情侣或是夫妻……

    恩爱的姿态……令人唏嘘不已。

    兴许是盗墓贼为了保护自己的陵墓,在地宫里头搞有防腐一类的东西,那几具尸体虽然死去的时间较长,但身上的衣物和皮肤组织除了略显阴暗无光之外,竟然还没有完全损坏掉,借着火光,依稀可以辨别面容。

    不是舍利子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众人错愕,霎时静止着,一动也不动。

    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

    夏初七紧紧抿着唇,看着那几具尸体,身上全是鸡皮疙瘩。

    这些人……难不成也是盗墓的同行?

    有本事闯入到舍利塔殿这一关,按理说来他们应当很厉害才对,为什么又枉死在了这里?

    瞧着那一对夫妻的样子,她突地有些惋惜。

    没有办法,谁让她是天生的颜控呢。那男人长得面目英挺,身姿颀长,极是俊气,女人只瞧得见一点侧颜,但也大体可见眉清目秀,身材曼妙婀娜,定然是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而且,他两个的穿着也不似普通人家。

    ……咦,好像不是中原人的衣着打扮?

    她诧异着分析,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随意一扫,便捕捉到了东方青玄颤歪的影子。

    那是一种她从未有在他身上见过的失态模样儿。

    他脸上没有了一惯的笑容,眉头紧蹙着,唇角颤抖着,双腿像是站立不住似的,晃悠了一下,右手赶紧扶着身侧的舍利塔。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坚持住,双膝一软,竟是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题外话------

    错字先传后改!

    美腻的小媳妇儿们,感谢你们给二锦投票,初吻献上,莫要嫌弃。

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爱

    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人莫名其妙。

    不止夏初七调过头去看,整个塔殿内的人,都吃惊地注视着东方青玄。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人许多都了解。他平素虽说永远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但其实从来就没有笑过。在他妖冶的笑容掩盖之下,骨子里只有冷漠与疏离。而这个也是他与赵樽不同的地方——赵樽外冷,但内热。他是外热,内冷。

    那么这样的人,为何会跪了下去?

    而且还是对着几具干尸?

    不须多想,疑点便集中到了一处——那些尸体究竟是他什么人?

    塔殿内,刹那间,寂静一片。

    地宫的入口有冷风吹过,那大开的洞口,黑洞洞的像一只猛兽张开的大嘴,仿佛会吸人魂魄似的,看一眼,便心生怯意,不敢多靠近一步。

    静,安静。

    安静中,活人一动不动,尸体更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晌儿,东方青玄终于动了。

    他慢慢地挪动膝盖,从殿内的舍利塔处,跪了过去,跪到了地宫入口,跪到了台阶之下,跪向那两具相拥的干尸边上,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抚触了上去,嘴皮颤动着,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大悲无泪,果然如此。

    “大汗……”如风跟过去,想要扶他。

    “大汗……”兀良汗无数侍卫低低呼喊。

    可东方青玄仿若没有听见,他喉结上下滑动着,没有理会旁人,自顾自为那两具尸体整理着衣物,样子细心而恭孝,却一声也不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两具干尸拥抱得很紧,他似乎没有办法把他们分开。

    静静抚了片刻,他低低叹息一声,不再强行挪开他们,却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却缓缓调过了头来,看向立在道常和尚边上的疯老头儿,语气带着笑,却可听见尾音里的凉意。

    “夏公,你还要装到何时?”

    一声“夏公”,惊了众人。

    那个疯老头儿……到底是谁?

    夏初七先前一直注视着东方青玄的所作所为,看见他这话也是惊得差一点跳起来。

    夏公?这世上能被人称为夏公的人不多……

    先前对疯老头的熟悉感,亲近感,让她几乎下意识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果然,东方青玄看疯老头儿不答,又冷笑着看了看夏初七,方才补充。

    “在你女儿的面前,你还有必要装?”

    疯老头儿看着他,似有不解,张口结舌地问,“女儿……女儿……?”

    东方青玄唇一勾,再次冷笑着,慢吞吞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从地宫入口走向舍利塔,他逼近了疯老头。

    “夏公,这么多年,你当真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

    疯老头儿样子干瘦,衣裳不整,白胡子拉碴,样子看上去也有些痴呆,但他个子与东方青玄相差不多高,平视着他蹙眉的样子,却并不显半分低小,可以很容易看出……在他没呆之前,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男人。

    “你……你……不知,我不知。”

    疯老头儿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可想来想去,他像是想不起来,便有些烦躁了。

    双手紧紧抱着头,他朝东方青玄一阵摇头。

    “不知,不知……我什么都不知。”

    “不知?”东方青玄笑着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那我便告诉你好了。我是前朝开平王的儿子,元昭皇太后和太祖爷的嫡系子孙。”

    他的身世,在兀良汗知晓的人不少。

    故而,听了这句话,塔殿里面真正吃惊的人并不多。

    这世上的皇子皇孙太多了,不管元昭皇太后与太祖爷有过多少丰功伟绩,但也管不住自己的身后之事,更无法管住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朝代在历史的洪流中,被一浪打一浪,拍死在沙滩上,似乎也是亘古不变的天道,谁也阻止不了。

    瞥了一眼仍然懵懂的疯老头儿,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眯,幽幽的声音,也不知在向谁诉说。

    “那一年,前朝败退时,我刚出生不久,随了父王和母妃退居漠北……我父王一惯不喜涉及政事,领了个闲职,半隐居在兀良汗……”

    “七年后,经过与南晏数次大规模鏖战后的北狄,朝中已无可用之将。适逢魏国公你领兵北伐……末帝无奈之下,派我父王领兵二十万迎头抗击南晏……”

    “我父王素来只懂吟诗做赋,闲散惯了,哪里会带兵打战?又怎会是骁勇善战的魏国公……你的对手?开战不到一个月,我父王大败,手中兵将死伤大半……他退于阴山,屯兵在此。岂知这时,忧心我父王的母妃,竟然带着七岁的我和还在襁褓的阿木尔赶来看他。”

    “母妃到来之日,适逢魏国公你兵临阴山……妻子儿女皆在身侧,我父王进不知如何,退亦不知如何。为求保住妻儿性命,他堂堂丈夫,忍辱向你递上降书。惟愿夏公你网开一面,放过他妻儿部下,他愿受降做你俘虏,随你返回南晏交差……”

    “可那时的你,战功彪炳,赫赫于世,也毫无同情之心……你当着来使的面,撕毁降书,辱我父王曰‘书生无用,亡国之相,随后领着你的部队进入阴山……非要把我父王剩下的残兵和我们一家赶尽杀绝……”

    “那一日,在你的大军到达阴山军囤之前,我父王无奈之下,把我和阿木尔交给贴身侍卫和奶娘,掩护我们逃出了阴山。我母妃不肯走,誓与父王共存亡……”

    “可他们的誓言再美,他们夫妻两个再恩爱,他们的儿女再可爱,在魏国公你的铁蹄之下,也通通都只能化为灰烬……兵败如山倒!正如你所说,一介书生,怎能是南晏将战的对手?”

    “就在这时,你追我父王和母妃入了阴山军囤,一行人便失去了踪迹……数日后,你和你惊才绝艳的夫人李氏,好端端的出了军囤,可我父王和母妃,从此却再未现于人前,末帝发了讣文,谓之……亡故。”

    “……天下皆知,魏国公神勇,阴山一役,全歼敌寇,功勋卓著……可我父王和母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杳无音讯……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可事过多年,我除了确定他们消失在阴山军囤,旁的一无所知……”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已有哽咽。

    像是被回忆忧伤了情绪,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顿了良久,才在寂静中,再冷冷问出一句。

    “夏公,你也有妻女,你也有家人……那时我父王已经向你求了饶,下了降书……他只希望你放过他的妻子儿女,放过那些无辜的兵卒,你为什么……一定要斩草除根?”

    忆及当年,他声声冷厉,又声声带寒。

    殿内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疯老头儿也只是张着嘴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一句话没有说。目光里,分明只有惘然。

    “斩……不斩……不斩……”

    东方青玄眼眶通红,眸底仿若被鲜血浸透。

    他哼一声,再近一步,右手已抚上腰刀。

    “夏公,装傻装了这样久,够了!从入陵开始,你多次示警,这岂是傻子能做的事?如今我找到我父王和母妃遗骸,那笔血海深仇……也应当了结了。”

    大抵是感受到他眸子里的恨意,疯老头儿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你……不要杀我……不要……”

    他本能地摇着头,目光盯着东方青玄的腰刀,样子看上去有些惊恐。

    如果不是真的疯了,依夏廷赣的为人,怎可能如此?

    无数人的心底都似乎有了定论,可东方青玄分明就不肯相信。他冷笑:“你让我不要杀你,可当年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的父王和母妃?夏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眼下,在我父母的遗骸面前,你来告诉我,我做儿子的,应当如何?”

    他字字锐利,步步紧逼,疯老头儿则步步后退。

    殿上的情形很是诡异,却无人动作。

    夏初七耳朵不好,反应便会比常人慢上半拍。琢磨了好久,他才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她虽然与夏廷赣并不熟识,但血缘是一种最为奇妙的东西。

    那是天性,是无论何时,都必须在外人面前维护的一层关系。

    看到东方青玄目光中熊熊燃烧的火苗,她心窝抽搐着,有些受不住了。

    那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亲人被欺负一样,脸烫,耳热,心痛。

    她上前几步,猛地双臂一展,横在夏廷赣的面前,护住他,正面迎上面前那个被愤怒烧得红了眼的男人,低低道,“东方青玄,他脑子坏了,根本不知你说的话。一个痴呆疯癫,即便有过再大的罪过,法律也不能制裁他……”

    法律?法律是个什么鬼?

    东方青玄目光沉沉,盯着她,“他是装的。”

    夏初七眉头紧蹙,双臂仍然伸着,“东方青玄,我先前为他把过脉,现在我以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向你保证,他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再说,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发生时,你几岁,你岂能全都知晓?夏公……不,我爹他到底有没有逼迫你的父母,到底有没有让他们枉死在此,都未有定论。你做过锦衣卫的大都督,难道不知道审案子该是怎样的?难道你不知道,就算是杀人犯,也得先过堂定罪?”

    “呵。”东方青玄眸底光芒闪烁,却全是凉意,“难道你不知,东方青玄无恶不作?锦衣卫更是臭名昭著,专门为人罗织罪名的?锦衣卫定罪,又何时需要过堂?”

    “所以呢?”夏初七来自法制社会,对这种极端封建主义的论调极不赞同。她眉目一沉,声音冷冷的,也没什么好气,“你不要忘了,那原本就是在战争时期,战争是怎样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且,你在根本就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认定他杀了你的父母,囚禁了他?而且还是一囚多年?东方青玄,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了。”

    “无须说什么。”东方青玄冷笑,“我说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初七不怒反笑,眼神儿带了一丝玩味,脑袋微微一歪,瞄着他的眼睛道,“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中了毒,而且,正是那毒影响了他的脑子。”

    “知又如何?”东方青玄嘲弄的一笑。

    “明知他中了毒,还敢说他装?你要不要脸?”夏初七眼儿半阖,微微抬着下巴,挑衅的问,“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我又如何?”

    “卑鄙!”

    “卑鄙?”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好似要透过这一扇心灵的窗户看入他的心底一般,“我若是卑鄙,夏廷赣就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

    “哈,说得可真动听,真高尚。”夏初七感觉到夏廷赣拉着她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安抚地侧过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那只手……干瘦、皱褶、老态、蜡黄,像一截风干的枯枝,极是让人心疼。

    她心里一凛,几乎不可忍受,冷冷看着东方青玄。

    “还有,你告诉我,这些年,他过的什么日子?你的诏狱他没有呆过?你的大刑他没有受过?你的侮辱他有没有挨过?就算你与他有仇有怨,也该报得差不多了吧?你说你没有要他的命,那么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不要他的命?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那一批从他手上消失的金银财宝。”

    她掷地有声,字字如针。刺人,蜇心。

    东方青玄眼梢微微挑高,看着她,冷笑一下,没有吭声。

    夏廷赣抓住她袖子的手,紧了紧,状若害怕。

    这些年来,大抵他没有少受东方青玄的罪,也从来没有人为他出过头。如今有人挡在他的面前,他虽没有了神智,可那天生的亲近感,还是让他与夏初七极为亲近。

    “不……不怕……”

    他都怕成这样了?还来安慰她不怕?

    心里一暖,夏初七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东方青玄。

    “从我们入阴山,到额尔古开始,你步步算计,为的是什么?你把我爹带到皇陵来,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钱,为了银子……为了你称霸漠北,称霸天下的宏图大业?东方青玄,我说得不对?”

    她话多的毛病,又犯了。

    可塔殿内,近百人,听完了,却声息全无。

    主子闹腾,侍卫们是不敢说。赵樽抿着唇,冷冷注视着,是不想说。

    阿七的好强,人人皆知。

    有些事情,他可以为之。有些事情,他却不会去干涉她,更不能代替她做。

    听完她的质问,东方青玄沉寂片刻,缓缓笑开。

    “宝藏,金钱?”

    自嘲般重复一遍,他侧头看了一眼赵樽,才又把视线专注到夏初七的脸上。

    “夏楚,我是恨你父亲,也恨你,恨你们夏氏的每一个人。在魏国公府被抄家之前,我便一直恨着你。可你太傻,你根本不知,还把我引为知己,对我知无不言……把我对赵绵泽的心思,换着花样的在我面前说……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还得哄着你,你猜猜看,我是为了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极是可恶。

    想到那时的夏楚,不仅被赵绵泽嫌弃,还被东方青玄欺骗,夏初七突的有些愤怒。

    那愤怒的感觉来得很快,也很诡异。夏楚分明不是自己,却又像是她自己一般,疼痛感几乎切肤,令她有些受不了。

    脑子转了一下,她冷冷一笑。

    “这还用猜?你不是就为了扳倒魏国公?”

    “没错。只可惜,以前的你,不如现在这般聪明。”东方青玄脸上笑意更浓,“赵绵泽、夏廷德、夏问秋……这些人,都曾被你当成仇人。你恨他们没有错,是他们直接导致了‘魏国公案’的事发……也导致了无数人的死亡。但你可知晓,魏国公案不仅是我亲自审理的,还是我一手策划的?”

    有些事,若听旁人说来,也许没有那么难受。

    听东方青玄亲自说出口,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人掏过一般,生生发颤。

    夏初七目光幽冷,定定看住他,嘲弄道,“你倒是总算说了实话。那么……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是想认罪?还是想求得我的原谅?若是前者,不必了。若是后者,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与你计较的。”

    “都不是。”东方青玄牵开的唇角,弧度更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有多么愚蠢。”

    夏初七微微一怔,目光冰刺似的扫着他的唇。

    东方青玄迎上她的,笑道,“明白了吧?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怪你自己。”

    心里“咯噔”一声,夏初七目光一凛,“哦”一声,沉住气问。

    “你不是不知我忘记了过往,要不然,又怎会不记得你干过的卑鄙事?”

    “忘记了?没关系。”东方青玄唇一勾,笑得极凉,“你那会儿不是一直找人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么?我这便告诉你。赵绵泽当年带人从魏国公府搜到的那一封通敌叛国的信函,是你自己放在家里的。至于那两个出入魏里公府的北狄人,则是我安排的。当然,我也只是得了洪泰帝的授意,而赵绵泽,他不喜欢你,也只是顺水推舟……”

    顿一下,他眉目微沉,“夏楚,你说你这人……倒底是有多么可悲?”

    可悲么?听他说来,那时的夏楚,确实够可悲的。

    傻啊,傻得没有了天理。

    夏初七为她扼腕一叹,嘴上却仍带着笑。

    “洪泰爷杀功臣,固江山,这中间也没有少了你的功劳吧?”

    东方青玄一笑,“自古帝王之心如此,如何怨得我?”

    或者说,洪泰帝原本就有那个意思,他只需要顺着老皇帝的意思,时不时在他面前提点一下,魏国公势大,又与韩国公互为姻亲,与朝中权臣关系密切等等,皇帝自然会有宝夺。他与夏廷赣是一起打天下过来的,又怎会不知对方有多少斤两?

    想了想,他突地笑着,转向微蹙着眉头的赵樽。

    “夏楚,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恨他?是他那个爹……害了你。”

    “大汗倒真会盘算。”赵樽冷冷板着脸,视线上下打量东方青玄,忽而一笑,“我与阿七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够挑拨的?”

    东方青玄但笑不语,眉梢眸底满是讽刺。

    夏初七受不了他这般,冷冷一笑,也道:“赵十九的心理,没有你那么阴暗。他一是一,二是二,在御景苑,洪泰爷因我而伤,他亦未曾怪过我……东方青玄,在这些方面,你永远比不过赵十九,你心胸狭隘,非大丈夫度量。”

    世上最伤之事,是什么?便是所爱之人,爱的不是自己。

    而且,字字皆伤。

    东方青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儿,心里划过一抹凉意。

    “夏楚,你确定自己……真的看懂过他?”

    说罢他妖冶的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缓缓看向赵樽,“晋王殿下,你有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个老头儿是夏廷赣?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早就知道我让你入陵,根本就不是为了宝藏,只是为了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一解当年之迷?你又有没有告诉过她,即便我们侥幸闯过一千零八十局,也未必能拿得阴山皇陵的宝藏?实际上,在回光返照楼,那批宝藏到底去向何处,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晋王殿下,只有你一个人知晓。”

    说到此,他停顿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低低“哦”了一声,突地瞥向不远处静静而立的甲一,“还有你,你也知晓。”

    甲一微微一怔,抿着嘴,并不吭声。

    赵樽波澜不惊的面上,有一抹淡淡的嘲弄。

    “东方青玄,你疯了!”

    东方青玄妖媚的唇一扬,眸底光芒乍现。

    “我是疯了。疯了很多年了。”

    看着赵樽冷气森森的脸,他突然莞尔,竟是笑出了声来。

    “当你在宫中饱受恩宠,无法无天,做那个洪泰帝最爱的幺子的时候,我与阿木尔被奶娘和一群侍卫带着,正在逃亡天涯,风刀霜剑。夏廷赣阴山大捷之后,还不肯死心……我那时只有七岁,妹妹还在襁褓之中……他却连孤苦小儿都不肯放过……在我与阿木尔的身后,永远有无数的追兵,永远只能提心吊胆……”

    “那时,我从来不敢睡熟,因为我害怕睡着了,便睁不开眼。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侍卫,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去,为了我们而死去,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深深的记住,他们临死前的眼睛与惊恐的面孔,还有他们的嘱托……报仇!”

    “父王与我分别时说,让我们逃到南晏去,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侍卫和奶娘便听话的带着我们一路逃往南晏。住还没有入应天府,侍卫死光了,后来,奶娘也死了。我抱着襁褓中的阿木尔,讨过饭,行过乞,下过跪,挨过打,饿了吃过泥,渴了啃过雪……好不容易到达应天府。”

    “辅国公东方文轩当年曾受过我父王之恩,他冒险收留了我们兄妹,为此,他把自己一个蒙族侍妾所生的一双儿女送到了乡下。从此不问不闻,只能成为路人,便是为了护住我兄妹二人……”

    夜明珠的光线,幽幽地闪在他的身上,他妖艳的唇,仿佛在滴血。

    无人知晓,当年只有七岁的他,抱着尚在襁褓的阿木尔……到底吃过多少苦。他说行过乞,讨过饭,下过跪,挨过打,那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但没有切身感受,又如何能真正体会,一个仓促的孩子,那份罪不仅受在身上,也刻在了心里。

    那些满是鲜血的,无望的日子,在他的回忆里早已经结成了疤,结成了怎样都不能痊愈的疤,不管经过了多久,不管任何时候掀开来,里面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已困了他许多年。

    “难道我不该疯吗?”东方青玄身上的锦袍,经过三天的闯关,已不再鲜亮,可他站在夜明珠的光线中,那冷冷清笑的表情,却仍旧像一个王孙公子,美艳不可方物。

    “天禄,若是你……又当如何?”

    赵樽冷冷凝着目,回忆拉到他的六岁。

    恍惚了一下,看着东方青玄,他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翻动。

    “东方青玄,往事已矣。人得学着放过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如何能放?如何放得下?”东方青玄冷冷反问。

    赵樽眉头一蹙,“若是不放,你待怎样?”

    东方青玄看着他,看他一袭黑袍威风凛凛的样子,看他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变色的面孔,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晃过去的,是两个人从相遇到现在的种种过往。

    突然地,他冷冷一笑,“天禄,我两个再打一个赌如何?”

    “我们赌过很多次。”赵樽抿唇,“你都没有赢过。”

    “是。我没有赢过……”东方青玄轻轻摆了一下左手臂,那一只袖子因为没有了左手,微微一荡,令人心情格外沉重。可他却以不在意,脸上一如既往摆着笑容,人人都看得见,却从未入心,“这一次,我一定会赢。你说呢?”

    赵樽冷着脸,看着他,眸底突然肃杀一片。

    “东方青玄,你敢动她,我会让你整个兀良汗来陪葬。”

    他突如其来的古怪,惊了夏初七。

    因为耳朵不方便,她一直来回注意着东方青玄与赵樽的对话,看着他们的嘴唇,心里还得思考和琢磨,神经始终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紧张得手心都攥住汗来,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察觉,东方青玄手上的锋利的腰刀,已不知何时出鞘,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的腰上。

    腰刀未入肉,也抵得不太近。

    而她丝毫未觉的原因,一是东方青玄做特务头子做惯了,武艺高强,拔刀无声无息。二是她太过相信东方青玄的无害,相信他至少不会伤害她。所以她才敢半点防备都没有的拦在夏廷赣的面前,为他挡住危险。

    看了赵樽的话,她冷不丁抬头,迎上了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的眼。

    “你要做什么?”

    东方青玄眉一扬,“你看不出来?”

    心里一窒,她呼吸微紧,“你要杀我?”

    东方青玄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

    在这之前,如果让夏初七回答,她一定会很自信的以为不会。

    可如今,看着他妖艳的面孔,她说不出这句话来。

    塔殿内气压很低,良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东方青玄对夏初七的心思,哪个人不晓得?

    所以,不仅是她,其实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巨变。

    想到过去种种,夏初七暗自一叹,有一种浮生若梦的无奈。

    她笑着,调侃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舍得杀我?”

    东方青玄眉目一沉,腰刀往前递了递,一双凤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冷漠。

    “夏七小姐,你还真能自以为是!实话告诉你,我从未有喜欢过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毁了你。”顿一下,他又道,“我亲手毁了魏国公府,毁了韩国公府……毁了你的父母,毁了你的家……自然也想毁了你。喜欢?这种哄骗人的玩意儿,除了愚蠢的女人,谁会相信?”

    他淡淡说着,不看夏初七的表情,只侧了下身子,把她拽过来扼在身前,瞥向赵樽的脸,“晋王殿下,赌是不赌?”

    赵樽冷冷的,目光微闪,“你要赌什么?”

    东方青玄莞尔,腰刀在夏初七身上比划一下,“赌……她。”

    “她非可赌之物。”

    东方青玄笑哼一声,“可你非赌不可。”

    赵樽眯眼,“如何赌?”

    “很简单!”东方青玄努了努嘴,视线瞥向夏廷赣,“你帮我杀了他。”

    塔殿间,登时安静一片。

    都说赵樽的心思难猜,可东方青玄的心思,也一样难测。

    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明明恨死了夏廷赣,却并不亲自动手杀掉他,非得逼赵樽动手……可若是赵樽杀了夏廷赣,他与夏初七之间,往后他两个又如何自处?若他不杀夏廷赣,又怎样救得了在东方青玄刀下的女人?

    没有人敢保证,东方青玄不会杀夏初七。

    尤其是赵樽,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敢拿她性命去赌?

    ------题外话------

    小媳妇儿们,《御宠医妃》(出版名《且把年华赠天下》)第二部点红妆已经开始在当当预售了,现在还可以参加团购,团购抽奖有许多锦宫周边赠品,详情可以入群(36138976)咨询。

    ……大家都是网上看了连载的,盗版更是到处都有。网文这个行业如今非常不景气,二锦只能弱弱的请求,经济宽裕的妹子,请正版支持二锦,购书收藏更是感激不尽。么么哒……

    谢谢大家!

第290章 都在演戏!

    塔殿内,众人思量着,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

    可由于夏初七被东方青玄箍在身前,他那几句话,她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见,甚至于都不知道他正在用自己来要挟赵樽杀了夏廷赣。

    她的世界里,一片静谧与沉寂。

    她所能看见的,只有赵十九凝重的脸、肃杀的眸。

    ……还有,他冷冷的话。

    “东方青玄,两年不见,你这手段愈发低劣了。拿人来要挟,似乎成了你惯用的伎俩?先是我的女儿,如今又是我的妻子……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你也不怕让人失望?”

    “呵……”

    东方青玄唇角扬起,妖冶的目光,复杂,深邃。

    他与赵樽对视一眼,突地低下头,盯着夏初七的发际,看了许久,方才缓缓抬头,朝他一笑。

    “晋王殿上说得好生可笑。我原本便是狠毒狂戾之人,岂会在乎上不上得了台面?闲话休提,你选一个吧。”他紧了紧夏初七的腰,笑着补充,“到底要女人,还是要岳父?”

    这样二选一的条件,其实极赋喜感。

    但此时,大殿之中,阴风惨惨,分明无人笑得出来。

    赵樽冷冷眯眸,与夏初七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接一瞬,目光微微一沉便挪了开,面色难辨地看着东方青玄,淡淡道:“可有些事……没得选择,只有命运。”说罢他突地转身,面向一直紧抿着嘴巴的疯老头儿。

    “事到如今,夏公以为,本王应当如何选?”

    他竟然把问题丢给了夏廷赣?一个疯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哦,命运。

    众人错愕不已,都望向疯老头儿。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直神经不太正常的疯子只微微愕了瞬,便抿住了嘴巴,似是思考了一下,方才捋一把花白的胡须,慢腾腾走上前去,与赵樽并肩而立,看向了东方青玄和他半拥在怀里的夏初七,浑浊的目光里,添了一些光芒。

    “选女儿……”

    一句极为严肃的话,他说得嗓子沙哑。

    一句极为严肃的话,也如同平地响起的一道惊雷,“噼啪”一声击在殿中众人的头上。他们纷纷呆住,怔怔望着他出神。

    他不是痴的么,傻的么,疯的么?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治愈了?

    旁人不懂,夏初七也有些不明白。

    她辨识着疯老头的嘴形,呆滞片刻,问:“爹,你的脑子……”怎会没有问题了?

    话说了一半,她却没有问出口,似乎也没有问得必要了。答案很明显了,夏廷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疯?他的疯和傻,分明就是装的。

    虽然她没有想明白先前替老头子把脉时,为什么会发现他确实中毒影响了脑子,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拿“医德”出来做保证,便觉得脸上被打得“啪啪”作响。

    若非东方青玄的胳膊托着,她估计受此“打击”,她能直接栽倒在地。吸一口气,她定了定神,看向赵樽。

    “你要不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赵樽先前就知道疯老头儿是夏楚的爹,而且如今看来,他很明显知道老头儿是装疯的……那么,夏初七坚信,赵狐狸绝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赵樽双目微微眯起,朝夏廷赣轻轻颔首,像是孝顺女婿在对老丈人表达敬意一般,唇角带出一抹笑容,声音也是难得的柔和。

    “我若不与岳父联手,又如何能还愿当年真相?”

    当年的真相?他是指让东方青玄亲口承认的,当年魏国公案的始末么?这么一想,这件事好像确实如此。

    可隐隐的,夏初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样大的事,赵十九就不能提前支会一声?

    她哼哼一声,憋着一口气看向赵樽,眼睛里满是杀气——

    可与他无辜的眸子一望,她心又软了。

    赵十九这头老狐狸,属实让她又爱又恨。恨他的时候,能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他虽说总瞒着她,但这般也让人极有安全感。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危险也好,恐惧也罢,都不必自己担心时,不得不说,那也是另一种变相的幸福。

    咽回一口老血,她朝赵樽发了一道无声的唇语。

    “咱俩的账,回头再算,先解决眼前。”

    赵樽嘴唇一撇,淡淡扫她一眼,动了动嘴皮。

    “好。”

    他两个人的声音外人都听不见。

    可他们一副“眉目传情”的样子,却落入了旁人的眼睛。

    按理来说,再一次被赵樽算计了的东方青玄,作为一个实施犯罪行为的人,却被“人质与解救人员”忽略的这么彻底,应当恼羞成怒,或是气急攻心才对。但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不仅没有打断他们,更没有阻止的意思,更为甚者,他花瓣儿般妖艳的嘴角,竟反常地勾出一丝风情万种的笑意来。

    “果然是翁婿,配合默契,如鱼得水……只是晋王殿下绕了这么大个弯儿,不就想让她知道吗?”

    “哦”一声,赵樽沉声,“此话何意?”

    东方青玄微微眯眼,“这还用我说?晋王殿下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可是,你的女人待我……却好得很。你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想让我说出往事,彻底断了我在她心里的那一点情分?”

    “听上去,极是有理。”赵樽眉梢挑高,看了一眼因为位置关系,完全听不见东方青玄说话的夏初七,淡淡一哼,“你要这般理解,也可。”

    男人之间的敌意,为了女人,似乎是天生的。

    看他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东方青玄顿一下,似笑非笑,“可此计虽妙,你又能如何?我既然敢把魏国公案的事情说出来,便不怕被她知道。反倒是你,她人在我手上,你赌是不赌?”

    “赌。”

    一个字,赵樽思考一瞬方才回答。那低沉的嗓音里,仿佛夹杂着一柄锋利的尖刀,很淡,很快,却让被他的目光扫射到的人,下意识觉得骨头发凉,就连夏初七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无奈一叹。

    “赵十九……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尖刀抵在腰上,她却说是“玩”。

    这世上除了她这般洒脱,恐再无旁人。

    赵樽轻松地低笑一声,看着她时,眸子也变得柔和了些许,出口的话,也似乎在视东方青玄如无物。

    “若是不赌,就更不好玩。阿七,忍着些。”

    “忍?忍嘛……?”已经辩出前因后果的夏初七,回头扫一眼身后的东方妖孽,又笑吟吟地冲赵樽丢了一个媚眼,“死就死呗,没啥大不了。人横竖都要死的,我若是现在死在你面前,你还能好好安葬我,这样,挺好。”

    “……”赵樽抿唇不语,定定看她。

    “别这般看我,怪不得好意思的。”夏初七唇角弯弯地笑,“其实我也舍不得死,但我总不能拿老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吧?赵十九,往后你照看好我爹,还有我们的闺女……懂了吗?”

    “懂。”赵樽点头,很是严肃。

    “懂了就好。”夏初七笑弯的眉眼上,弧线更大了几分,痴痴地看着自家男人,她想想又道:“好了,时间不多,你赶紧向我许下承诺……山无棱,天地合,才敢跟我绝,下辈子还做夫妻什么的……还有,我死了以后,你莫要再找旁的妇人,道常大师的庆寿寺还是不错的,宽敞明亮,山青水绿,适合修行,你懂的啊?”

    赵樽看她眉眼生花,也是发笑。

    “好一个悍妇,死了还想绑着爷……”

    “知道我悍就好!”夏初七一乐,偏头瞄了东方青玄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得了,有情之人,死何足惜?只是有些心理阴暗的人就惨了,什么狗屁的大仇?爹娘的尸体在那里,好端端的又没有伤口,也没有断胳膊少腿儿的……谁知道究竟怎么死的?莫不要杀错了人,报错了仇,那才成笑话喽!”

    她损起人来,嘴贼毒。

    东方青玄眉目一沉,却没有接话。

    殿中,无数人怀疑的目光都落在夏初七与赵樽两个人的身上。总觉得他两个的做法很不可思议。死到临头了,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废话,会不会太诡异了?

    ……南晏的侍卫们,偷偷为他两个捏了一把汗。兀良汗的侍卫们,在莫名其妙之余,只觉得这晋王与晋王妃两个人……都是疯子,疯到了一堆。

    与赵樽“你懂我懂”的侃了几句,夏初七大抵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不轻不重地转动一下,不太耐烦的拿手肘撞了撞身后的东方青玄。

    “东方青玄,松开一点。”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惹得东方青玄唇一弯,笑出声来。

    “松开你?要松你,我又何必抓你?”

    夏初七听不见他的回答,她眼中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赵樽。与他的目光交流着,她一颗心都是温暖的。

    不过,她的眼没有看东方青玄,话却是对他说的。

    “赶紧的,要动手就动手,别墨迹了……”

    “决定了?”东方青玄不理她,也看赵樽。

    “决定了。”赵樽沉沉一哼,“动手吧。”

    “呵”一声,也不知东方青玄到底相没相信赵樽会真的放弃夏初七,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看着赵樽的手慢慢伸向腰间的长剑……右臂猛地一紧,便把夏初七拉到自家怀里。一低头,他的呼吸落在了她纤细白嫩的脖颈间。

    “好香。”他吸一口,赞。

    赵樽眸色一厉,视线像刀子。

    夏初七的身体也瞬间僵硬,几近咬牙,“东方青玄!”

    可任由她怒斥,东方青玄却浑不在意,抬起头来,还朝赵樽莞尔一笑,“好,那便动手!”

    人家说动手,他也说动手?

    既然大家都在说动手……好,动手便动手。

    只见殿中寒光一闪,赵樽手上的剑已然出鞘。

    他的剑尖,指向的不是夏初七,而是夏廷赣的方向。但他要杀的人,显然不是夏廷赣,而是一名貌不惊人的兀良汗兵士。在此之前,他一直静静站在夏廷赣的身侧。

    “啊!”一声,惨叫起。

    那兵士胳膊中了一剑,手上的刀子应声落地。仓皇之间,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败走。可赵樽岂会给他机会?或者说,在这样的一间塔殿内,谁又能有逃跑的可能?

    不成功便成仁,应当是他出手前想好的。

    “杀了我吧!”看着赵樽掠来,他眼紧紧一闭。

    “噗”一声,赵樽手腕一挥,在一道清脆的金铁声里,身形急掠过去,都没见他怎么出的手,那兀良汗兵士的胸口上,便被一柄长剑贯穿而入。

    血光飞溅而起,在夜明珠下闪烁着瘆人的光晕。

    那个人,至死都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赵樽会发现他,并且杀了他。

    赵樽自然不会告诉他缘由。他慢慢抽回剑,看着那人顶着一张“冤死脸”重重地倒在地上,好半晌儿都没有动弹。

    剑柄上的幽光,射入夏初七的眼中。

    她微微眯了眯眼,还没有说话,东方青玄便出了口。

    “你应当留下活口的。”

    “不必要。”他的话,显然是对赵樽说的,接话的人,自然也是赵樽,他道:“这种人,不会知晓太多事情,留着浪费粮食。”

    他淡定的眉眼,他淡定的话语,加上东方青玄的态度,以及刚才发生在塔殿内的古怪事情,让众人面面相觑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樽与东方青玄两个人……究竟是敌?是友?是合作?

    就在此时,那个疯老头儿却闷闷一笑,在众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走到道常和尚的身边,朝他摊开了枯瘦的手。

    “……鸡腿……要吃鸡腿。”

    他那样子,看着分明还是疯子啊?

    由疯到不疯,他到底疯不疯?

    众人都愣了,道常和尚却一脸平静。

    “阿弥陀佛!”他看着疯老头儿,无奈的一叹,“夏公……等出了陵墓的时候,才有鸡腿吃的。”

    疯老头很不满意,“你个大和尚说好的,我那般学着说一句话,便有鸡腿吃的。你哄人。”

    道常蹙眉,“……鸡腿是有,在陵墓外。”

    疯老头儿又伸了伸手,“鸡腿有,你就拿来。”

    道常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苦笑着,却也没有喊佛祖来解围,只道:“在陵墓外,如何拿得来?”

    疯老头给了他一个看“傻瓜”的眼神儿,哼哼道:“自然是你自己去拿,未必我去么?”

    “……”道常傻了,佛祖也救不了他。

    夏廷赣的脑子虽然有些不正常,但似乎还没有到达完全不知晓事儿的程度。看道常如此,他耷拉下眉头,瞪了一眼,哼道,“不讲信用者,斩!”

    “……”

    原来疯子还是疯子,压根儿就没有清醒过。

    那一句“选女儿”的话,不过是道常和尚教的。

    怪不得先前一直在“搞基情”,原来如此。

    可赵樽与东方青玄两个人的基情,又是什么时候搞上的?从朋友到敌人,又从敌人到朋友,转变得会不会太变了?

    夏初七左思右想不得解,默了默,抬高了眉梢。

    “哪个来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赵樽抽回宝剑,看向她,“有人要杀夏公灭口。”

    夏初七不解,“为什么要杀他,他疯了?”

    赵樽道,“可他刚才好了,是装疯的,那人便沉不住气了。”

    夏初七一愣,“那你咋发现那个暗桩子的?”

    赵樽眉目一沉,极为傲娇的道:“这来自于智者的直觉,与你……很难说清。”

    一口老血噎在喉咙,夏初七恶狠狠瞪他一眼,哼了哼,又斜睨看向东方青玄。

    “这么说来,你们两个人,是一早就说好的?还有,先前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不待赵樽开口回答,东方青玄便是一笑,“你是想问,我是否喜欢你那一句,是真是假?”

    “……”夏初七无语。

    冷哼一声,赵樽眸子一凉,扫向东方青玄,“不。他说的,都是真的。”

    “呃”一声,夏初七似乎明白了。赵樽与东方青玄是发现队伍里混入了异己,方才抓了她来做赌的。而夏廷赣突然好转,是道常和尚教唆的。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揪出队伍里的“间谍”,从而杀掉“间谍”。且不说赵樽还有没有别的盘算,就说如今离一千零八十局的最后一关近了,有这样一个“渣子”混在队伍里,也太不安全了。

    可是……那是谁的人?

    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疑问,赵樽淡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还说?

    夏初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看他道,“那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爹?”

    赵樽扫了一眼还在与道常纠缠鸡腿的夏廷赣,语气极淡,“你爹知道得太多。而这个人,显然不想他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让大汗知晓。”

    “大汗”两个字,他带了一丝嘲弄。

    似乎在笑东方青玄先前那一番关于仇敌的论调。

    有人要杀夏廷赣灭口,便可能解释为……当时的事情有猫腻。

    赵樽要让这个人在此时显形的目的,也是为了向东方青玄证实这一点,或说想为夏廷赣洗丶白。

    当然,只要东方青玄不傻,长了眼睛就可以看得出来,有人要杀他,事情便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他心里虽然有了疑心,却并不像赵樽那么乐观的全盘怀疑自己的判断。

    唇角凉凉的,他冷笑一声,睨了一眼夏廷赣。

    “晋王殿下,我留他一命,只是暂时。等搞清原委……他照样得死无葬身之地。不论当年这事,是不是另有内幕,但把我父母逼入阴山军屯的人,却千真万确是他。”

    “呵”一声,赵樽把染了鲜血的剑,丢给甲一,“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冷眸看向东方青玄,他眸底的火花“噼里啪啦”的在燃烧。

    “事情已了,大汗可以放手了。”

    亏他忍了这么久,原来东方青玄的手,还揽着夏初七的腰。

    而夏初七因为对塔殿中突然发生的事儿,太过疑惑,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也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她与东方青玄的样子……太过亲密。

    不好意思的挣扎一下,她便要推他。

    可东方青玄凉笑着,手臂却狠狠一收。

    “温香软玉……我若不放呢?”

    “哪只手抱的,我便砍哪只手。”赵樽的声线儿像被嵌了冰,冻得掉渣。可东方青玄但笑不语,却也不放。

    被他紧紧抱住的夏初七,听他二人又“化友为敌”了,落下的心脏又提了回去,刚想出声斥责,却见塔殿内光线突变,众人异口同声的“呀”了一声,惊愕地睁开了眼。

    塔殿的石壁上,出现了一块石碑。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石碑。

    可电光石火之间,不等夏初七瞧清楚石碑上的字儿,塔殿的基座下方,便“嗖嗖”升腾出一阵阵的雾气。雾气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的涌出来,蔓延在殿中,配上夜明珠的光线,仿若为此间添上了一抹神色的色彩,也阻止了众人的视线。

    “咳咳!”

    夏初七咳嗽一声,惊叫还未出口,脚下的地面便开始摇晃起来。有了两年前皇陵前殿八局的经验,几乎下意识的,她就知道,一定是某个机关被启动了。

    可是,她听不见那些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浓重的白雾之中,视线模糊着,也看不清别处的情形如何。

    “喂,地面下陷,大家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她提醒似的,高喊一声。

    “下陷?”有人在问,像是不解。

    “我看不清!”有人在吼,像是阐述。

    “我也是,啥也看不见。”还有人在闹嚷。

    “咦,什么声音,乒乓不止?”

    “我似乎也有听见,但我看不见。”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嘈杂不堪。可不论是哪一种声音,都说明了一件事——那些人所处的地方,并没有像夏初七这里一样,发生地陷的情况,白雾茫茫中,夏初七虽听不见机括动转的声音,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身子正在极快的往下沉。

    说此迟,那此快。

    从头到尾,也不过瞬息之间。

    与他一同沉下去的,还有东方青玄。

    这盗墓贼,似乎很喜欢闹这一套?

    “赵十九!”

    视线穿不透烟雾,辩不了方向,她嘴却没停。

    “赵十九,你在哪儿?”

    她喊了,并没有听见回应。

    不!是她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也许是又聋又“瞎”的感受,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意识,也许是白雾中的视线阻止给了她太过逼仄的心理压力,她脸色紧张得宛如纸片儿,一双手在白雾之中,拼命地挥动着。

    “脑袋低下来。”

    她的背后,东方青玄低吼。

    夏初七轻轻一颤,虽然听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那人身子的紧张,还有后脑勺突然撞上硬物的刺痛,以及东方青玄的手抱上来摁住他的感受。如此一来,她大概猜测得到,这个陷阱的面积很小,要不然也不会撞到头……

    莫不是东方青玄与她刚好站在了机关上?

    或者说,刚好触动了机关?

    那么下一关,是不是一千零八十局的最后一关。

    会不会还有一屋的黄金?

    她猜测不出来,又看不到赵十九,身子只能无力地僵硬着,迅速下落。惶惑间,束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似乎又紧了紧。但隔着白雾,她心里却突地一酸。只因为,那不是赵樽。

    “赵十九——”

    她嘴里喊出来的,还是这个名字。

    “赵十九……”

    夏初七一句一句的喊着。

    虽然明知道自己听不见他的回应,但她还是在喊。

    耳边呼啸的风声,她听不见,只能感觉。在整个人落下之前,她手上的衣角突地一紧,可袖子却被重力撕拉着,猛地撕裂……

    她“啊”一声,与东方青玄两个人,急速下沉。

    一种仿若陷入深壑与死亡的情绪,紧锁住她的心脏。到底会掉到何处,她不知道……只是与赵樽分开的难受,像钢刀一样在切割着她的身子。

    她想要挣扎,又挣扎不了……

    “赵十九!”

    “阿七……”赵樽在白雾之中,紧紧抓住一片撒碎的衣角。耳边的“咣当”声,刺耳,尖锐,一切的事情从发生到现在,不过只在转瞬,他扑过来,已经捞不了她。

    很快,白雾散了,塔殿还是那个塔殿。

    有一丝丝风,有一丝丝雾,却无一点声音。

    刚才发生那令人恐惧的一幕似乎没有发生过。

    但殿内,已经没有了东方青玄与夏初七。

    赵樽面色冷沉,嘴角动了动,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殿下!”

    陈景反应很快,待白雾散开,眼睛适合了光线,便急切地扑了过去,想要扶住赵樽微晃的身形,可是他的手却被赵樽的胳膊挡住了。

    “拿机关模型来!”他硬梆梆的一个字,满是冷冽。

    陈景的手,僵在了半空。

    夏初七对赵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两个大活人就这般眼睁睁地从他们面前消失了,他似乎并没有太过紧张。

    或者,他的紧张与害怕,都在心底。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只要事情没有最后一刻,就不会放弃……不要说是皇陵机关,便是龙潭虎穴,为了夏初七,他也会闯。

    看着他冷得没有情绪的脸,陈景咽下了要出口的话。

    “是。”

    ------题外话------

    阴山这一段,马上就要结束了。

    吼吼吼的!感觉美丽的妹子们,来看书。

    今天有点卡文,写了好久好久……!抱歉。

第291章 能做的,便是恨。

    夏初七是在脸上的搔痒感中醒过来的。

    一连三日在阴山皇陵行走,没吃好,没喝好,没睡好,她的身子其实已经极度疲乏,只不过因心中有事,始终强撑着,可地陷时那么一晕,她倒是真真儿的睡了过去。

    只不过,睡得不安心,噩梦连连。

    脸上又是一痒,她眨了眨眼,想要睁开。

    “唔……”

    她含糊的发出一声,只觉口中干涩无比。

    “赵十九……”

    出口就喊赵樽的名字,似乎已成习惯。可习惯却没有给她一个惊喜……她的面前没有赵樽,而是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妖一样的眉目,妖一样的笑容,拿着她的一缕发丝正在搔挠她的脸,模样儿美艳非常,却让夏初七生出一肚子怨气。

    “你在做什么?”

    东方青玄浅笑,说话极是恶毒。

    “挠挠你,看你是不是死了。”

    “哼!”夏初七觉着这般躺着与他说话极是不雅,骨碌碌爬起来,想要坐起。可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衣物也随之往下一滑……

    肩膀上的清凉,让她下意识低头一看。

    除了小衣,她里头什么都没有。

    外面搭着的袍子,竟然是东方青玄的。

    她呆了一呆,缓缓看他。

    “怎么回事?”

    “你以为呢?”她防备的样子与怀疑的语气,令东方青玄冷笑不已,抿着的唇角上,也带出了一抹嘲开来,“耳朵听不见,莫不是连眼睛也看不清?”

    夏初七一怔,微眯着眼看他片刻,转过头。

    只瞅了一瞬,她便呆住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环境?

    她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半弧型的“小山洞”,空间狭窄,矮小。横在小山洞外间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照壁,看不清它的材料,似乎是夜光石一类的东西,能发出一种昏暗而暖意的光芒,让他们可以视物。

    照壁的四周,铺满了爬山虎一类的植物,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起,像一个绿色的装饰相框,把正在发光的照壁围在里头,倒是好看。

    只是,植物潮湿的藤茎上,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往下晕开,让地面极为潮湿。

    这是什么个地方?

    她头皮麻了麻,慢慢走过去,想要绕过照壁走出去。可是,很快她便惊住了。照壁的外面,是一池清冽的潭水。潭水的深浅尚不可知,但借着照壁的光线,依稀可见潭水里头倒插的尖刀……

    不是一把尖刀,而是无数把。

    那些尖刀上方,依稀还有人类残留的骸骨。

    有人曾经也掉入过,还死在了潭水里?

    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她扶着照壁,抬头望向潭水上方的空间,想晓得是怎样掉下来的。

    可那一处,黑幽幽的看不太清。

    但依着常识,她与东方青玄从上面掉下来,应是会落在潭水里才对,怎么都不可能直接掉入那一个半弧的小山洞。

    也便是说,是东方青玄把她挪过来的。

    那么,她的衣服……是湿了,他脱掉的?

    不敢想那个画面,她耳根子稍稍一热,冷汗凉了脊背。拢了拢身上的男式锦袍,扯了一根照壁上的藤蔓系在腰上,束紧过大的外袍,把自个儿裹了一个紧紧实实,不再看那一池令人生恐的池水,退回了小山洞。

    “此处风景可美?”

    东方青玄的声音略带嘲意,夏初七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遍这个连她这般身高都直不起身子的小山洞,问,“我的衣服呢?”

    “我丢了。”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丢了?”夏初七眉一横,“凭什么?”

    东方青玄凤眸一眯,“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你总是这般没有礼数的?”

    “救命恩人?礼数?”夏初七喉咙一梗,呵呵冷笑两块儿,扫着他的视线,宛如刀子,“我还从未听过,小鸡仔从黄鼠狼的嘴里逃出来,还得回头感谢黄鼠狼的。东方青玄,若不是你扼住我,站在那个见鬼的地方,导致发生地陷……我会莫名其妙滑到这里来?还救命恩人呢,我没杀了你,便是对得起你了。”

    “你杀不了我。”东方青玄陈述着事实,唇角浅浅弯着,似笑,又非笑,“你半途晕厥,差一点掉入池里,衣裳亦被尖刀滑破……若非我及时托住你,你已经见了阎王。”

    他说罢,夏初七下意识瞄了一眼照壁。

    脑子里却是照壁的池水和密密麻麻的尖刀。

    换往常,夏初七定会与他理论。

    可大抵是因为赵樽不在身边,她没有那份心力,加上身子疲惫不堪,胃里也难受,只动了动嘴皮儿,竟是没有反驳,黯淡了眸子,忍着身上的不适,默默抱着膝盖发闷。

    她的反常,东方青玄自然察觉。

    “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撩眉看他一眼,夏初七懒洋洋的一哂,更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夏初七这个物种也是稀奇,在心里那个人的面前,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娇,甚至会蛮不讲理……但那个人不在,她便只是她自己——一个坚强得没有半分柔情的女汉子。

    “无事,休息一会便好。”她答。

    “嗯”一下,东方青玄眉眼微沉。

    她这般的疏离,他明白是何意。

    静默一会儿,看她没有再出声儿的意思,他勾了勾唇,笑着没话找话说:“一定会有法子出去的,你不要紧张。”

    夏初七瞥着他,也笑,“你想多了,我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老天爷既然让我继续活下去,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顿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她一双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淡的雾气,声音却是软了不少。

    “更何况,赵十九他定会想法子找我。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我。”

    有些感觉,无法替代。

    她对赵樽完全的信任与依赖,像一把剔骨的刀子,划拉在东方青玄的心头。因为刀子锋利,刺得人很痛,也正因为刀子锋利,疼痛不过一刹,便成麻木。

    只一瞬,东方青玄若有似无的哼一声,妖娆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带着他招牌似的妖孽笑意。

    “如此,我们便静待晋王殿下来解救吧!”

    ~

    夏初七对赵樽有信心,可事情却不容乐观。

    湿冷的角落里,她缩在一处,在压抑得令人发疯的等待中,不知换了几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也没有等到赵樽出现。

    东方青玄没有再主动与她说话。

    当然,她也没有。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却像完全感知不到对方存在的两个陌生人,在她安静得出奇的世界里,没有产生半点交集。

    时间过得极慢,她迷迷糊糊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醒来,心底的担忧便重上一分。

    不为自己,只为赵樽。

    当时塔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

    如果赵十九有想到法子,一定会来找他。可他若是自身都难保了,又怎能找来?当年回光返照楼的情形,幻灯片似的在她脑子里闪现,终于逼得她发晕的脑子清醒起来。

    “不睡了?”

    看着她站起来,东方青玄淡淡问。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不看他,只是躬着腰身,径直往那忽明忽暗的照壁走去。

    之前她虽然一直假寐,但却也发现,这个照壁的光芒,会不时的发生变化,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像是在记录着什么似的。

    潮湿的雾气升起在空间里,雨点似的落下来。

    她半蹲在照壁的边上,像淋着一场小雨。

    “东方青玄,我们在这里,有没有一天了?”

    问完,她转头看向懒洋洋倚在壁上的男人。

    东方青玄只着白色的中衣,长长的黑发披散着,样子慵懒无比,声音更是漫不经心,“何止一天?照壁的光线彻底变暗的时候,便是十二个时辰过去。”

    也就是说已经一天多了?

    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照壁,夏初七心里像在下雨,凉飕飕的,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浑身都在发软。

    “怪不得我饿了。”

    她的身上没有干粮,先前一直念着赵樽,加上不想与东方青玄说完,便懒得动弹,虽然也有些饥饿,倒还忍得住。如今想到滴水未进,加重了心理效用,越发觉得又饿又渴,恨不得跳入那潭水中……

    “我这里还有半张饼。”

    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半张饼什么效果?

    夏初七咽了咽口水,很想没骨气的抓过来吃。

    但迎上东方青玄那一双妖异的眸子,她又凉了心肠,张不开那嘴,“不必,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一勾唇,“我不饿。”

    不饿?这么久不吃东西,不饿才怪!

    勒了一下腰上那根怪异的藤蔓,夏初七不理会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唱大鼓,轻悠悠说一句“吃了我赔不起”,便转过头去,不理会他,一个人观察起面前会发光的照壁来。

    “还是先自救吧。”

    她自言自语一句,慢吞吞的挪动着,试图站直身子,“这一回,难不成要我去救他?赵十九,你千万等着我啊。”

    看着她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然后愣头愣脑的在照壁四周转来转去,东方青玄紧抿的唇,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他认识的夏初七是狡黠的、活泼的、也是乐观的。可离开了赵樽的她,人还是那个人,分明少了一些灵气。

    “不必找了,没有机关,也没有路。”

    他低低呵一声,像是冷笑,更像是自嘲。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看他,摩挲了好一会儿,她猛地转头,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喜。

    “喂,你来看,这是什么?”

    她手指着的地方,是照壁的正中。

    那里有一个篆刻字,东方青玄先前便已经看过。不过别的,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字。

    可是除去一个艮字之外,再没有别的字。

    “我说的不是艮字,是这些东西……”

    夏初七又补充一句,手指飞快的揭着照壁上的青苔。那一层青苔不算太厚,但青苔揭开之后,方能发现,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很小,很细,却一行一行整齐的排列着。

    说它是符号,又像是文字。

    说它是文字,可夏初七从未见过。

    “这……像是什么文字?”

    果然,东方青玄与她的看法一致。

    可是从他凝重的眉目看来,分明与她一样,也识不得究竟是什么。夏初七思量一瞬,瞥向东方青玄道,“会不会是漠北哪个部落的文字?”

    东方青玄道,“这天底下的文字,纵然我不全然识得,但定然都有见识过……这一种,我没有见过。”

    说大话!拼音他不也没见过?

    夏初七很想反驳他,想了想,又忍了。

    “我估计这上面的文字,与离开这个鬼地方有关系。但我们都不认识可怎么办?……唉!可惜赵十九不在。”

    东方青玄哼哼,“他在又能如何?”

    夏初七尖细的指头,一下一下抚着那些像蝌蚪一般的符号,斜眼睨着他,“他若是在,一定会有法子想出来。”

    说罢她没去看东方青玄的表情,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瞧明白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不由沮丧地耷拉下眉头,扫向东方青玄。

    他在笑,一直在笑。

    她紧紧抿抿唇,郁闷不已。

    “我说你这个人,困在这里,也不着急?”

    “我为何要着急?”东方青玄低笑一声,懒懒地拂了拂身上沾湿的中衣,走向先前他坐的石墩,拿出一张巾绢垫在底下,示意她坐过去。

    “与你囚于一处,我求之不得。不出去也罢。”

    夏初七没有坐过去,一扬眉,眸底掠过一抹黯色,“东方青玄,该不会是你故意的吧?”

    “故意?”东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故意触动机关,把我给弄下来。”

    “你太高估我了。”东方青玄见她不坐,又走了回来,一只白皙的手指,学着她的样子,也在那些蝌蚪符号上抚着,“我若有打开机关的本事,又何苦想那样多的法子,把晋王哄入皇陵?你想想,这般我即便得到金银财宝,还得与他分一杯羹,若是不想分他,还得与他打一架,我还常常打不过他……又怎会自找罪受?”

    东方青玄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

    当他用幽幽的语气说起“我常常打不过他”的时候,一刹那划过的委屈感,却是听得夏初七一怔,没有了讽刺他的心思。

    目光沉沉的瞥向他精美的五官,她眉头一皱。

    遇上赵十九,这厮属实也是倒霉。

    “既生瑜,何生亮?”东方青玄一叹,进一步表态了他不平衡的状态,模样儿是说不出来的憋屈。

    夏初七抿了抿唇,摇头,但笑不语。

    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借着照壁微弱的光线,她一直紧皱着眉,在照壁边上绕来绕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管东方青玄说什么,就是不肯停下来,一个人琢磨着那些文字。

    东方青玄忍无可忍,走过去扯扯她,不耐烦的低头发问:“这般消耗体力,你不累?”

    夏初七下巴一抬,“不,这不是在消耗体力。”

    “嗯?”

    “我这是在消耗怒气。”

    “……”

    看他不解,她满不在乎地冷笑,“今日种种,都是受你逼迫,如今还不得不与你困于一窒,我若是不消耗怒气,一定会忍不住宰了你。”

    “说过了,你宰不了我。”对她的态度似是毫不在意,东方青玄睨着她近乎自虐的行为,眸色一沉,猛一把将她扯过来,强行裹入怀里,回到石墩上坐了下来。

    “你做什么?放开我!”

    夏初七身子受制于他,有些着恼。

    “我怕你累死。”东方青玄把她的身子夹在两腿之间,双臂死死扼住她的上半身,把她像捆粽子似的裹在怀里,冷冷道:“你不是对晋王有信心?你不是相信他一定会来救你?难道你不知道,等待救援,保存体力更为紧要?”

    他的力道很大,缠得紧紧实实。夏初七觉得身子都快要被他给拆散了。动弹不得,她的怒气也是倍值。

    “滚蛋!我死我生,与你何干?”

    “你若死了,他会打我。”东方青玄看着她怨气罩顶的脸蛋儿,眉头缓缓打开,唇角一掀,竟是笑了,“我打不过他,你知道的。”

    又来了,又来了!

    难道他发现在她面前示弱有效?

    夏初七被他束缚得浑身不自在,挣扎几次挣扎不开,恶从胆边生,张开嘴巴便劈头盖脸地朝他咬去。

    “呵,还真是一只小野猫。”

    东方青玄戏谑着,并不还手,甚至也不躲闪,任由着她在怀里拧来拧去,嘴巴在他肩膀上咬出一个又一个的齿印。

    咬他,咬他……

    可是这样咬他,太过暧昧。

    不像是杀人,反倒像小情侣在闹别扭。

    夏初七咬了几口,登时又无趣了。

    手脚被束,她不再徒劳的挣扎,只一偏头,冷冷盯住他,“东方青玄,你到底要如何?”

    “让你安静一会。”

    她刚才出口,并没有与他客气,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东方青玄的肩膀上,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痛着,不过,看她出了气心情似是好了一些,他脸上的笑容也更为温情起来。

    “你若有兴趣,我可以与你叙叙话。”

    “我没有兴趣。”现在除了出去和见到赵十九,确认他平安无事,夏初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阿楚——”东方青玄声音突地一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像是魔怔了一般,语气更有些哽咽,“我能与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了。”

    “什么意思?”夏初七没好气。

    他一笑,“若是出不去,我们很快便会饿死。”

    说罢,感受到她身子一僵,他双臂紧了紧,把她抱得深深的,微低的头,也几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喃喃,“若是出去了,从此天南地北,再见亦不知何年何月……更有甚者,死生都不复相见。”

    这人狠毒无耻,但很少这般说话。

    夏初七眉稍紧,喉间稍热,身子却微微一软。

    “你先放开我再说。”

    看她红得仿若滴血的小脸儿,在照壁暖融融的光线下格外清丽,东方青玄心里一荡,情难自禁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道,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低低唤一声“阿楚”,却又赶在她生气的骂人之前,松开她,笑出一抹玩味来。

    “开个玩笑,不要动怒。”

    夏初七猛地出手来,高高扬起。

    可那掌心挥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与他幽暗的眸子对视一瞬,她终是放下手。

    “姑奶奶对登徒子,是从来不客气的……这一回,看在你们同在一条船上,暂时先饶了你。”

    “你值得我做登徒子?”

    东方青玄那一只抚过她的手指,偷偷捏了一下,像是在感受手上余温。可他嘴里的话,伴着冷笑声,却是说得毫不客气。

    “我只是想试试,两年不见,你这身子,倒底有没有长出一丝妇人的线条来?能不能让我有一点点兴致。”

    夏初七眉梢扬起,眸底恨恨。

    可看着他,她并不吭声儿。

    在男女之间说到暧昧的话题时,吃亏的总是女人,她懂。可她没有想到,东方青玄这混蛋的嘴会有那么毒。

    用眼风上下扫她一遍,他凉凉地道。

    “很显然我想多了,你与以前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般的令人……下不去嘴,也不知晋王为何情有独钟。”

    一句“下不去嘴”,可以说是对女人最大限度的侮辱。夏初七也是一个正常女子,被男人这般鄙视,下意识便心火上升,恨不得撕了这厮。

    但是,她偏生又不同于一般女子,不等火气发出来,便意识到了什么,生生压住那火,扭曲的面部表情慢慢平和,一脸无所谓的冷笑。

    “多谢你下不去嘴,若不然我还有活路么?”

    东方青玄眉目稍稍一凉。

    他分明看见了她在生气,可偏生她却连一点点正常的情绪都不愿意展露在他的面前,吝啬得连真真正正的发怒都不肯给他。

    “你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夏初七眉一沉,端正地坐在他对面,沉默好一会儿,方才无奈地闭了闭眼,皱着眉头道,“你想与我叙的,便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从来不缺人打击。”

    “阿楚……”他欲言又止。

    “你若没有要紧的事,就闭目养神吧。”

    “不。”东方青玄眸子微沉,“我有一句话,很想问你。”

    “问吧。”夏初七懒洋洋的,极是无力。

    东方青玄看着她半开半合的眼,还有眸底的疏离之态,心里狠狠一窒,不知是酸是涩,是甜是苦。他很想把她搂入怀里,却又不得不绷住脸面,保持着浑不在意的凉凉笑意。

    “你心里,到底有多恨我?”

    一字一字辨识着他的话,夏初七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其实也想不太透彻。

    或者说,她不怎么乐意去仔细思考。

    如果在塔殿里用她来要挟夏廷赣的事,不是他与赵十九在演戏,只是为了揪出“暗桩子”,那么她对他的所有看法,都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她会看不上那样的他……可事实却与她开了一个玩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说她是真正的夏楚,有魏国公府满门的血仇,加上东方青玄对她的欺骗与诱哄,她会恨得把这厮大卸八块也是有的。可她偏生不是夏楚,只是一抹来自异世的灵魂。感受这种东西,不是当事人,便会淡上许多。

    她恨东方青玄的偏执。

    但已经做了母亲的她,也同情他有那样的童年。

    看她沉默,东方青玄突地一笑。

    “你在可怜我?”

    夏初七瞅着他的眸子,微微一暗,“是。”

    眸色一暗,他轻笑一声,“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尤其,是你的。”

    “所以我不会说出来。”

    看他不语,夏初七唇一弯,又道,“但有一句话,我却必须说。怎样选择人生道路,与自身的命运无关……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原本你可以放下那一切,好好生活,但是你放不下,从此便只能生活在人间地狱,永远也得不到快活。”

    东方青玄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呵一声,夏初七的笑容里,更添一抹讽意。

    “若你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不会让你如此。”

    东方青玄冷哼,“子非鱼,岂知鱼之苦?”

    看着他乱改的词儿,夏初七轻声一叹,“我不是鱼,我是一个母亲。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我想,你的母妃,想要的是儿女幸福,平安……而不是像你今日之般,为了报仇,为了寻找他们的遗骸,不惜牺牲无数人,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表情,凉入骨髓,似有恨意。

    想到他们两家的突仇,夏初七莞尔,摇了摇头,一叹,“我想说,你是错的,一直都是错的。”

    错的?东方青玄微微一怔。

    从七岁时起,他便学会了把仇恨压在心底。在南晏那些日子,哪怕他度日如年,也从来都不哭,他一直笑,只会笑,也只耐心的等待……等待将来有一日,可以手刃仇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只是报仇而已,怎会是错的?

    像是察觉到了他眸底的恨意,夏初七笑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你不愿承认。”

    “我没错!”东方青玄微眯的凤眸死死盯住她,白皙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一些狰狞。

    可夏初七却不怕他,一点也不怕。

    “放不过别人,其实也是放不过你自己。”

    “你以为惩罚了别人,其实惩罚的也有你自己。”

    “东方青玄,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快活吗?在你笑容的掩饰下,可有一瞬是发自心底的快活?”

    “不,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

    在她一句接一句的冷声里,东方青玄的拳头越捏越紧,心跳得也越来越快,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心窝里堵塞得仿佛要爆炸开来,情绪如同一团乱麻——理不顺,斩不断……以至于他恨极了这样的她,这样剥开他的伤口,在血淋淋的骨肉里再拿刀子狠狠地搅拌。

    “我没错!”

    “你就是错了。”夏初七一动不动,目光执拗,“不剥开伤口,你便不会痊愈,不肯承认错误,你只会越来越偏执……你想一想,那些死去的人……”

    “夏楚!”

    东方青玄低吼一声,猛地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

    “不要再说了。”

    夏初七唔一声,嘴巴张不开,但一双清若明渠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仿佛会说话似的,极尽讽刺的笑着。

    四目相视,静寂一片。

    好一会儿,东方青玄放松了手。

    仿佛就在这短短对视的时间内,他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在这个昏暗的地方,他无力地看向照壁,仿若在看一副光怪陆离的画卷,把他短短人生的一幕幕往事,走马灯似的放映了一遍。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这些话?”

    他的声音嘶哑着,像是缺水一般。

    早一点,能有多早?

    夏初七一怔,抿唇看着他,不语。

    “很早以前,你便认得我。”东方青玄幽暗的眸,紧锁在她的脸上,喃喃道:“你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嗯?哦,那时你的心底只有赵绵泽,又如何看得见我?”

    去!那个时候,她还在后世愉快的做特种兵。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正待说话,却见东方青玄眸光一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极为诡异。

    “既然恨我,那便再恨深一点。”

    “东方青玄……?”

    她喊了一声,想要询问,他却野兽一般扑过来,猛地抱紧她,随之便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扯去她腰间的藤蔓,将她身上的外袍往两边一撕,低下头去,亲她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

    “嘶啦”一声,夏初七的肩膀便裸露在外,凉凉的空气,骇得她瞳孔放大,使劲挣扎着,心脏一阵怦怦乱跳。

    “我警告你,你敢碰我,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东方青玄红着眼睛,逼视着她。

    “呵,反正我两个出不去了,横竖都是要死,你何不成全我最后的心愿?”

    夏初七一愣,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向他的脸。

    “王八蛋!”

    她尖锐的声音,混着水滴与风声,传了很远。

    可她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外间响起的金铁声,也听不见突然响起的“咣当”声。

    于是。

    当赵樽从照壁外急掠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题外话------

    错字先传再改改!

    ——

    千万里江山,百十里红妆,不敌三生三世相许三日诉情长。一个个令人意外的高潮转折,一段段令人飙泪的白首天涯!

    《且把年华赠天下之点红妆》当当已到货(实体出版内容到,阴山大劫之后,赵十九“复生”),新浪微博关注姒锦小痞子,并扩散,悦读记送书活动哦。

    追了这么久的医妃,经济宽裕的妹子,考虑一下,搞一套放家里,把你们爱的人放在枕边,细细收藏,摸摸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3/ 第一时间欣赏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姒锦所写的《御宠医妃》为转载作品,御宠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御宠医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御宠医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御宠医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御宠医妃介绍:
女军医穿越咋混?
一个牛逼的女军医穿越成了愚蠢的女人又咋混?
夏初七,21世纪特战队天才女军医,古医世家传人。一朝穿越,前身竟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当废柴惊艳逆袭——
那皇长孙毁她婚、黥她面、杀她亲、还娶她堂姐…如何处置乎?
这事好办!她就夺他储位、砸他龙椅、抢他江山、还睡他皇叔。
咦?好像睡了他腹黑冷傲、嗜杀成性,还狠戾无情的皇叔,不算占大便宜?
那她就拽了皇叔握有重兵的遮天大手,一起拉开这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现代穿越女妙手回春、巧解迷案、玩转美男、拆穿阴谋阳谋的复仇之旅。也是一个在古人碗里抢饭吃的现代女,勾搭了一个酷拽狂帅屌炸天的王爷,再一起金戈铁马脚踩山河并混得风生水起的爱情故事。
*
【搞笑小剧场】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御敌吧?”夏初七笑眯眯地问。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夺储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娇。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严肃。
“王爷,我们做夫妻一起困觉吧?”
某男终于挑了下眉头,“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狐狸,你想算计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记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想别的女人,不许碰别的女人,你这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属于我。否则……”
“否则如何?”
“王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
【注1】: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注2】: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注3】:姒锦没有写过古代言情,第一次开古言坑,请妹纸们多多捧场。跟着我的脚步,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从繁华靡丽的现代都市,步入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享受更加刺激恣意的人生。
(最关键: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
御宠医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宠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宠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