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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御宠医妃txt下载     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危局 破

    这一夜,整个京师都未入睡。

    洪泰帝再一次从昏沉中苏醒过来,是天儿见亮的时候。

    又是一日开始,万物复苏,夏初七站在乾清宫巍峨庄重却冷寂得如同一口棺木的大殿外头,看着满天飞扬的风雪,唇上一直带着笑。

    或说,在冷笑。

    真是一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果的故事。

    “太上皇有旨——”

    崔英达与几个老太医从内殿里出来,抖抖身子,仰头看一眼天上未散的雪,传达了老皇帝的旨意,让文武百官及宫内的侍者一律退至乾清宫殿外等候,只宣秦王赵构、肃王赵楷、晋王赵樽、以及赵绵泽入内觐见。

    远处磬钟的声音,“哐”的入耳。

    高耸的乾清宫,被一片白雪笼罩,严寒相逼。

    殿外风雪中,群臣跪伏,每个人的脸上情绪各异,却无人议论昨日的宫中巨变,也似是无人察觉乾清宫的周围还有一群又一群身着甲胄手持刀戟的兵卒在巡视。

    一场干戈看上去结束了。

    可隐隐约约的,罩顶的乌云,却越积越浓。

    “赵十九……”眼看赵樽要随了崔英达入内见老皇帝,夏初七心里一紧,上前握一把他匆匆包扎过的伤口,目光里满是担忧。既担忧他身上的伤,也担忧他入殿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赵樽回过头来,冷寂的眸中,无情绪。

    “无事。”

    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夏初七目光一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余光扫着屋脊上未化的积雪,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里,满满当当一团。崔英达又催促了一声,她终是慢慢地垂下了手。

    “我在这里等你。”

    “嗯”一声,赵樽拍拍她的肩膀。幽深的眸子里,流过一抹艰涩。

    “一切有我。”

    这一眼,很浅淡。这一句,也不是情话。

    可对于女人而言,这世上却再无比“一切有我”更动听的情话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高大背影,还有那一身染上鲜血还未及换下的黑金甲胄,夏初七眉头蹙起,突地心生悲凉——天下至高的权利之下,骨肉、亲情,君臣、父子、兄弟、叔侄之间赖以维护的血缘情分,比窗户纸还要薄。一旦捅破,如刀尖入内,如乱箭穿心,宁肯互相啃噬得鲜血淋漓,也不会退让一步。

    赵绵泽不会退,赵樽是退无可退。

    老皇帝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醒过来,对赵樽来说,并非好事。时下之人,以孝为先。不管赵构、赵楷、赵樽,还是赵绵泽,对于他们来说,恪守孝道,遵从长辈的意愿,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先前赵樽领“十天干”逼宫,给天下人最合理的理由——是赵绵泽软禁老皇帝,携天子以令诸侯,擅自称帝。

    可如今老皇帝醒了,这个理由也就不再成立。赵绵泽的皇帝之位,仍然是名正言顺。而且有了老皇帝在,赵构与赵楷这两个人,已是不敢再随便乱动,甚至于他们指不定会将昨日之事都推卸在赵樽身上也未可知。

    然而,晋王府仆役八十九口的死亡,贡妃为护他自杀的事都历历在目,他若是任由洪泰帝以“孝”制住他,也不符合他为人和禀性。他是一个宁愿死,也不服软的男人。可若是他一意孤行违抗圣意,却是不尊君父,有不臣之心,大逆不道,将为青史所不容。

    对于赵樽来说,这是一个僵局。

    左与右,都是难。

    ~

    “跪下!”

    阴冷空旷的内殿里,帐帘飘飞。那赤金的龙榻之上,洪泰帝靠着一个软缎垫头,蜡黄的面色如枯藤老树,已是油尽灯枯之状,身体极是虚弱。可他到底铿锵一生,帝王之气不散,赤红的双目里,每一次眨动,都似刀光。

    “你,你,还有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父皇息怒!”

    “父皇保重身子为要!”

    赵构愧而叩首,赵楷沉默以对,赵樽半声不吭。

    “皇爷爷!”赵绵泽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跪在病榻之前,垂首道,“你先不急上火,且容孙儿禀明情由。自皇爷爷染病卧床,孙儿暂代国事,未敢有一日荒废。然十九皇叔领兵夺我皇后,入我宫闱,犯上作乱,孙儿这才不得已动用兵马镇压……”

    “闭嘴!”

    经了昨儿的一夜,洪泰帝从崔英达的嘴里,情况大多都已清楚。此时他似是不想再听,打断赵绵泽,颤抖的手指反复指着床前跪着的几个子孙,哆嗦着唇,又是一串训斥。

    “朕这还没死呢,你们就这般迫不及待,倾轧攻讦,骨内相残。朕若真是死了……死了,你们岂不是全都要反了天?咳咳……咳咳……”

    他还未说完,便重重咳嗽起来。

    “父皇!”

    “皇爷爷!”

    看着病榻前的众人,洪泰帝黑青着脸,喉咙里的痰气提不上来,拉风箱一般“呼噜”了一会儿,虚弱地摆了摆手,颤着声音喊了一句。

    “崔英达——”

    “老奴在,老奴在……”崔英达是伺候他惯的,这内殿里头,若说老皇帝醒了哪一个最欣喜,他还真的占头一份。应话间,这老奴才哭泣着扑了过去,“啪嗒啪嗒”就掉眼泪,“老奴在这,主子,你有何话要交代?”

    洪泰帝沉睡了许久的脸色一片灰暗,刻满了皱纹的脸上,像是风干的橘皮,但为帝的威严未变,考虑一下,他目光巡视一遍床榻前的子孙,沉了声音。

    “圣旨。”

    崔英达一愣,迟疑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圣旨是什么。他喏喏的应着,抖抖擞擞着出去把那一道被贡妃掉在地上的圣旨捡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捧到榻前,头也不敢抬。

    “主子……圣旨上头,什么也没有啊?”

    “嗯”一声,洪泰帝并不意外,看他一眼,“记。”

    崔英达应了,赶紧去取了笔墨来,跪坐在榻前。

    “准备妥了,主子。”

    洪泰帝看他一眼,低沉着声音,“赵樽听旨。”

    那一道空白圣旨原本就是洪泰帝要留给赵樽,如今他第一个就喊到赵樽,并无人意外。只是他眼下要宣的旨意内部,与他先前留给赵樽空白圣旨时的圣意,到底是不是一样,除了他自己,恐怕已是无人知晓了。

    一时间,殿内之人,都心生不安,却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儿臣恭听圣谕。”

    洪泰帝咳嗽着,看着跪在殿中的赵樽,鬓间的白发上似是又添一层新霜,清瘦的面孔上目光烁烁,一字一句,念得犹为艰难,却也清晰。

    “皇十九子樽,柔仪殿贡妃所出,朕之幺子,朕之爱子……洪泰十年诏封为晋王,入军为将,佐我社稷,佑我河山,战于四方,功勋卓然,乃国之栋梁,民之柱石。今太孙绵泽承继大统,仍应以师友尊之,以优礼待之,非朕命不得相扰……今特赐黄金印玺,享宗藩于北平,世袭罔替……”

    殿内冷寂空旷,每一个字都似有回响。一道圣旨由洪泰帝亲口念出来,花了很长的时间,但每一个人都听明白了。这一道圣旨,除了是对赵樽的安置之外,其实也是对昨日逼宫一事的处置——如此一来,赵绵泽还是他的皇帝,赵樽还是他的藩王。而且,老皇帝也未有追究任何人责任的意思,他只是想将这一起叔侄反目的萧墙之祸,大事化小的扼制于此。

    冷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吹了过来。

    凉,有一丝丝的凉意。

    久久的,殿内没有人说话。

    赵樽抬起头来,慢慢站起,往病榻前走了一步,人人都以为他会借机下台,向太上皇谢恩,却没有想到,他浴血的手臂紧紧一握,声色俱厉的断然一喝。

    “父皇,儿臣不服。”

    一声喝叫,惊了内殿一干人。

    洪泰帝面色一变,颤抖着手指着他,良久说不出话来。要知道,逼宫乃是大罪,这已经是他能给赵樽最为妥当的安排和处理了,却没有想到他会拒绝。一时间,他也是气怒不已。

    “逆子,你是要造反了?”

    “儿臣从无反心。”赵樽看他一眼,低沉的声音,如刀片一般划破寂静,字字如锉,“自儿臣晓事以来,一向恪遵‘忠义仁孝’之礼,无半分僭越。然赵绵泽自继储君之初,便欲至儿臣于死地……山海关勾结北狄,失城栽赃。阴山假托圣意,以谋逆定罪,将儿臣革职查办。阴山一劫,儿臣大难不死,得以还朝,他处处防之,处处祸之,这一次乌那来袭,儿臣为国征战在外,他却不惜千里追杀……”

    说到此,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鲤鱼哨子,扬了扬。

    “父皇,可有看清?”

    他看着洪泰帝,洪泰帝也看着他。

    父子两个久久无语,赵绵泽面有异色,拳头攥紧。

    而赵构与赵楷两个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儿,皆寂寂无声。

    短暂的静谧后,赵樽冷笑一声,“儿臣以为,赵绵泽失德于民,失仁于亲,不配为一国之君。反之,二哥遵照圣谕,仁厚盛德,乃是国君上上之选。请父皇以大晏万世基地为念,改立二哥为帝。”

    赵樽会直接在他面前弹劾新帝赵绵泽,欲护秦王赵构上位,虽然来得有些突然,但也不算完全出乎洪泰帝的意料之外。宫变发展到这一步,他自是知道不可能轻易善了。他了解赵樽,了解他的为人,也了解他的禀性。

    这个儿子,像他,却又不像他。

    像他一样认死理,又不像他那么通透。

    这是给了他一个大难题啊!

    烛火摇曳着,殿内的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洪泰帝狠狠蹙一下眉,忍疼捂着胸口,一语不发地看了赵樽片刻,眼睛里的情绪极是复杂。像思考,像权衡,像无奈,更像是一种淡淡的叹息。

    “老十九,若朕不允,你待如何?”

    赵樽看着他,眼中如有刀光闪过。

    “甲一!”

    “在!”

    一声疾喝后,殿外脚步踩踏声声。

    只一瞬,乾清宫外待命的“十天干”,便如风一般卷了进来,一个个战甲染血,刀戟在手,行动迅速而有序。入得殿来,他们自发把里面的人围在中间,一身冷森的甲胄上,光芒闪烁,仿佛天兵突降,铿然有声,却无半点咄咄逼人之态。

    “殿下,十天干在此!”

    与他们同时挤入殿里的,还有赵绵泽的亲军和赵楷的禁卫军,几方人马齐集一堂,把偌大一个内殿挤得满满当当,挤出又一场山雨欲来的暴风雪前奏。

    “好!做得好。”

    洪泰帝气极反笑,看向赵樽的目光满是凉意。

    “你这不是在逼绵泽的宫,逼得是朕的宫吧?”

    赵樽喉头一紧,不解释,只看着他。

    “父皇,儿臣在与您商量。”

    “商量!?”洪泰帝拼着一股力气,猛地把床上枕头砸向他,身子却支撑不住,一阵咳嗽不已,“你告诉朕,你商量的筹码在哪里?就凭他们?”

    “是!就他们。”

    赵樽没有避开枕头,任由他落在脚上,扫了殿内的人一眼,又补充了两个字。

    “足够。”

    “呵呵呵……”喉咙呼噜着,洪泰帝笑了,“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够猖狂!”

    赵樽眉头微蹙,一字一字低沉有力,“父皇,在这乾清宫里,有你的大内侍卫,有你的禁军,有你的锦衣卫,人数比儿臣多。但儿臣做事,从无遗漏,一旦兵戎相见,这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饶是有京畿大营在外,也阻不了我——”说到此,他顿了顿,又抿唇道,“南有陈景数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入京助我勤王,北有陈大牛领辽东兵马攻入山海关,直捣京师……天下之局如此,父皇以为我与赵绵泽谁会赢?”

    “勤王,勤王?”洪泰帝呵呵直笑,“你勤的哪个王?”

    说罢,他的手猛然指向赵构,“是他吗?老二,你可是要这天下。”

    “儿臣……”赵构退了一步,看向赵樽,终是把心一横,“儿臣以为,比绵泽更能担当大任。”

    洪泰帝瞪住他,气得浑身发颤。

    “疯了,你简直疯了!”

    他高高地扬起手,好一会儿,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老十九,你也疯了!”

    在洪泰帝冷厉的斥责声里,赵樽没有回应,他只是慢慢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逼近了他的病榻,目光凛冽而执意,带着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坚持,低沉着嗓子再一次道。

    “父皇,请下旨,改立皇帝。”

    “荒唐!你敢逼朕?”

    洪泰帝看着面前的儿子,从指尖到脚尖,一寸一寸冰凉无比。

    “你不是曾经说过,只要那个女人?其他别无所求?”

    他的手指向的是,一直混在“十天干”里的夏初七。

    从进入内殿开始,夏初七一个字也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她没有想到洪泰帝的眼力会这般好,在这样多的人里,在这样乱的局面下,还能准确无误的认出她,并且指出她来。

    她上前一步,掠过他熟悉的面容,恭顺地行礼。

    “楚七叩见太上皇。”

    冷笑一声,洪泰帝并未应他,只是看着赵樽。

    “告诉朕,是也不是?”

    赵樽目光一眯,战甲冰冷,声音也凉,“是。除了她,别无所求。”

    洪泰帝瞳孔狠狠一缩,目光在他与夏初七身上审视着,突然咳笑了,“即便他弑你父,辱你母,你也要她,也要这般维护她?”

    他一字字如同针尖,穿心入肺,瞧得夏初七心里骤然一冷。尤其被赵樽冰棱子似的目光一扫,那一种泛寒的冷意便从脊背上窜上来,蔓延了全身。洪泰帝没有说错,当日赵樽在阴山过世,她回京之后,满脸仇恨,确实没有想过要放掉这个老皇帝。御景苑里老皇帝出事,看上去是夏问秋惹的祸,其实致使洪泰帝倒地的茶水,是她捣的鬼。她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他倒下去时,脑袋会磕在石凳上,一昏睡就是一年。

    被赵樽看着,她是紧张的。

    “孝”这个字儿,在赵十九那是最有体现。

    她知道,哪怕洪泰帝逼他如斯,他也不可能会弑父。

    如此,他也不会允许她弑他的父吧?

    突如其来的变化,引得殿内人纷纷吸气。听了洪泰帝的话,赵绵泽愣住了,赵构与赵楷也愣了,就连赵樽也是许久都没有吭声儿。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致使洪泰帝昏睡,皇帝易人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夏初七的脸上。

    但她不在意别人会怎么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赵十九,看着他的表情,微攥的掌心捏出了汗来,一时间,心乱如麻。那时是老皇帝要杀她,她也只是为了自保。她对老皇帝没有愧,可他毕竟是赵樽的亲爹,他会怎么想?

    “妖女,你承不承认?”洪泰帝厉声问。

    夏初七看赵樽没吭声,唇角浅浅一扬,“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

    洪泰帝又望向赵樽,“老十九,你都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选的女人。”

    夏初七心脏一缩,嘴唇狠狠一抽。

    她想要辩解,可看着赵樽幽深的眼睛,她又不想再解释了。

    需要她解释的人,不值得解释。值得她解释的人,不需要解释。

    她胡乱的臆想着,却见赵樽朝她伸出了手。

    “过来。”

    夏初七一愣,不知道他到底几个意思,脚步也没有动弹,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阴沉沉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是见她不动,赵樽无奈地叹了一声,大步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又顺手拢了拢她头盔下面散落的发。

    “紧张什么?”

    看出她紧张,还问?

    夏初七咬唇,看着他的脸,“那事是我做的,你恨我么?”

    “恨。”一个字说完,他嘴角沉下,声音暖了不少,“恨你痴傻如斯,一个人也敢闯龙潭虎穴,在渤海湾遇袭,在登州被围,九生一死……恨你不听我的话,好好过活,却以一人之力回京,独自面对豺狼虎豹,朝不保夕……”

    “赵十九——”

    夏初七声音哽咽着,瞪大了双眼。

    原来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那一段他在阴山“过世”之后的日子,是她此生最深重的梦魇,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一步一步是怎样过来的。所以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提。他也从来不问,就像二人之间,从无那一段过往似的,她一直以为他是不知情的,至少也不知那么详细,哪里会知道,他知道得竟是这样多。

    “赵十九,御景苑的事,只是意外。”

    不想解释,但为了赵十九,她还是解释了一句。

    因为这一句解释,不是给他听的,而是给洪泰帝。

    “我知。”他目光如漆,幽深里带着一种令她安心的力量,“阿七,只要你高兴,哪怕把天地翻转,我也不会怪你。”

    他淡淡的声音在殿里回荡,回荡,回荡……也肆无忌惮地扫着众人的耳朵,挑战着洪泰帝的权威。他看了一眼殿内的局势,慢悠悠咳嗽道,“老十九啊老十九,朕还真的从未看错过你——只是你不顾自己,难道不顾及你病中的母妃?”

    他突然转换的话,带着一种无奈的叹气,惊得夏初七心脏狂跳。

    他说的是贡妃……?

    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人人都会拿贡妃来要挟赵十九,洪泰帝也绝对不会。他可是贡妃临危之时,想要求助的男人,他是那个软弱的女子一辈子想要依附的男人,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唇语。可赵樽顷刻间僵硬的身子,还有殿内突如其来的沉默,都告诉她,她没有看错,是真的——洪泰帝真的拿昏迷不醒的贡妃来要挟她的儿子了。

    “老十九,绵泽已经登极为帝,这是天下大势。皇位的变动会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你不是不清楚。且一直以来,朕栽培绵泽,也相信他若为帝,必定可以把大晏带入一番盛世之景。如今你逼朕废了他,朕做不到,你不要怪朕心狠。”

    “你做不到废了他,却可以做到拿母妃来迫我?”

    赵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灌了铅,低沉,有力,却并不激动。

    “她……”洪泰帝闭了闭眼,“她会理解朕。”

    看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夏初七心底一沉,不免扯出一抹苦笑来。那感觉就像先前在乾清宫殿前看的只是一幕“情深两许”的蹩脚电影,看的时候她泪流满脸,结果快到大结局了,故事逆转,原来那只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或者说只是贡妃一个人导演的笑话。

    她一心一意爱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爱。

    或许他是爱的,却没有爱得失去理智。

    这才是帝王,这才是天子。

    他对贡妃那一点点的爱意,又岂能和他的江山皇权相比?

    “老十九,朕一直知道,你不是有野心的人。”洪泰帝咳嗽着说完,又看了一眼朝他冷笑而视的夏初七,“若非为此女所惑,你又怎会走到今日?”

    赵樽冷笑,“我若不允,父皇会把她如何?”

    他说的“她”是指贡妃,洪泰帝目光缓缓一眯。

    “一个女人而已,朕牺牲得起。”

    心里“咯噔”一跳,夏初七看着他的脸,心里扫过一阵凉风,觉得这江山这天下这黄金的龙椅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让人泯灭人性,赵十九不要它也罢了。

    “老十九,朕还有另一个选择给你。”洪泰帝突地又道。

    赵樽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却再一次颤着手,指向了夏初七。

    “要么你要这江山,把她的命给朕。要么你要她,把江山留给绵泽。”

    二选一?她还可以和江山相比?夏初七身价提高,不自觉地冷笑了出来。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拿江山来换女人的男人,为什么会给赵樽开出这样的条件?难道说,其实他虽然不属实赵构为帝,其实对赵樽还是有意的?

    这便是皇帝的伦理了,左右也不过一个“利”字。

    赵樽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慢慢的,他终于平静下来。

    缓缓闭上眼,四个字从他唇间吐出。

    “儿臣遵旨。”

    遵旨的意思,便是他同意前往北平就藩了。

    一片寂静的殿中,呼吸可闻。

    好一会儿,洪泰帝缓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道,“绵泽。”

    “孙儿在。”赵绵泽垂头,面色难辩。

    洪泰帝看着他,突地冷笑了一声,“到底是朕亲自培养的储君,有胆实,有魄力。只是可惜,你许是忘了,朕曾说过,骨肉亲情,世间至上,你如何下得了手?”

    赵绵泽叩拜在地,目光垂下。

    “孙儿有错,只是孙儿也情非……”

    “咳咳!”洪泰帝咳嗽着,颤声打断他,“不必说了。作为帝王,你没错。作为侄辈,你如此实在错得彻底……不过,罢了。”静了一下,他无神的眼睛看着赵绵泽,又看向赵樽。

    “你两个过来。”

    洪泰帝声音低沉,吐字也不太清晰了,但情绪却似有感触,声音哽咽不已。

    “我要你两个在朕的跟前起誓。有生之年,不得再兵戈相见,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所爱亦不得好死。”

    他话落,“啪”一声,灯芯轻爆。

    殿里久久没有声音,冷风猛地袭来,卷起一条条纱帐……

    夏初七想,老皇帝说过的所有话,也难比这一句狠。

    ~

    宫中巨变时,元祐正在京郊的一个院子里。

    这是一所他的私宅,面积不大,却幽静,舒适。此时风雪未停,在院子的当中,静静的停放着一辆外头有无数人寻找的皇后嫁辇。坐在嫁辇边上的女子,一袭大红的新娘袍服还没有换下,目光直呆呆地看着天空飞扬的雪。

    “不知他们怎样了?”

    晋王府的人被带走之后,元祐便急匆匆过来了。因为不想乌仁潇潇被人发现,他事先吩咐过不许下头的人到此打扰。故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皇城里的消息。或许说,他打心眼儿里,不想得到那边的消息。赵樽做事,他不担心,他现在心绪不宁的就一件事——这个乌仁潇潇,他不想还回去了。

    “你怎的不说话?”

    乌仁潇潇偏头,又问他一句。

    “他们会没事的。”元祐轻咳一声,看着她略有忧色的脸,侧过头去,“你不如想想自己,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晋王妃,你还要继续做下去?”

    “为什么不?”乌仁潇潇白皙的面孔上,有一丝丝的不自在,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幽幽的道:“天下人都知我是晋王妃,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只要你不想,你就不是。”

    缓了一下,元祐见她不语,又凉了声音。

    “你现在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乌仁潇潇面色苍白,沉着的嗓子也有凉意,似是受了这一日风雪的侵扰,看向他的时候,吐字尤其冷冽,“元祐,几年前你我初见的时候,你便不该来招惹我。若当初你没有招惹我,你我之间,便没有后来的事,我也不会这般恨你。这一次大婚,我配合你,并非是我放下了与你的恩怨。我也并非是为了你,我愿意这么做,只是为他。”

    我并非为了你,我只是为他——

    她前面的所有话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句打击元祐。

    可他漫不经心惯了,眉梢挑了挑,脸上并无太难堪的情绪。

    “没了?说完了?”

    乌仁潇潇眉头一蹙,又道,“京中闹出这样的大事来,不会轻易了去的。我身为北狄公主,有我应当肩负的责任。我父皇让我来南晏是和亲的,我不能以一己以私,让他失望。”

    “公主的责任?”元祐脸色一青,“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乌仁潇潇唇角一弯,面色平静地笑着,“我不期望晋王会要我,但我只要还是北狄公主,就还是晋王妃。我不管他会怎样想,我都会一直待在晋王府里,做我的晋王妃。你送我回去吧。”

    元祐眉头蹙成一团,“你不缺心眼儿吧?”

    乌仁潇潇回视着他,唇上有笑,“你看我的样子,缺吗?”

    “缺。”元祐靠近她一些,掌心搭在她肩膀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似有些别扭,挪开了一点,元祐邪邪一笑,又挪过去。如此几次三番,她终是放弃挣扎,任由他坐着,似笑非笑的调侃,“你不仅缺心眼,还缺头脑。”

    “什么意思?”

    元祐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你会知道。”

    “我现在就要知道。”

    “小爷不管你是什么妃,总归……”

    一把揽紧她的肩膀,他紧紧拥住他,嘴唇凑到她耳边,呵了一口气。

    “总归只能是我的人。这一点,永不改变。”

    乌仁潇潇身子僵硬着,闻着他身上轻轻淡淡的香味儿,没有回答,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般与他静静依偎了许久,突地抬头看着他。

    “元祐,你是不是爱我?打心眼儿里爱的那种?”

    元祐微微一愣,她这个问题问住他了。

    爱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还从来没有闹明白过。

    一股子冷风,慢悠悠卷起飘飞的雪花,拂在她的身上,也拂在他的身上,天地间一片寂静。两个人对视着,乌仁潇潇晶亮的眸子,慢慢黯淡了,似是不想再让他回答了,她推开他揽在肩膀上的手,莞尔间,露出一个极为甜美的笑容来。

    “元祐,我听那两个从哈拉和林来和亲的侍女说,你的笛子吹得极好。”

    “有吗?”元祐还在发懵,思考什么是爱,是打心眼儿里的爱。

    乌仁潇潇泉水似的眼,又浮上了笑,“你给我吹一曲如何?”

    元祐蹙眉低头,静静看着她,“为何想听那玩意儿?”

    她道,“因为想听。”

    这样的回答,相当于根本就没有回答。可元祐无奈的一叹,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因为当飞雪落在她脸上那一刻,他看见面前这个女人的脸上,有一种极为温暖美艳的光芒,是他从来没有从她的脸上看见过的。含有香、含有媚,含有软,含有娇,也含有一种对世间沧桑的无奈,像一朵迎着风雪盛放在山崖之巅的雪莲,美得惊人。以至于过去了许多年,他仍然忘不掉。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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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错位!

    天幕如泼墨,雪色如银光。

    当乾清宫里的皇权争霸唱得正酣畅淋漓之时,元祐领着乌仁潇潇拎着一个牛角提笼,亲自驾了马车,穿过漫天的飞雪,往京郊的紫金山而去。

    这时节,这天色,山上杳无人烟。

    二人就着昏暗的光线,拾级而上,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

    元祐把身上的狐皮披风垫在平整的岩石上,扶乌仁潇潇坐了,一起远眺京师。

    紫金山是京师的“制高点”,临近除夕,极目望去,城里的华灯溢彩,点缀在那看不分明的九重宫殿上,不见庄严肃穆,却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死气。

    为了讨乌仁潇潇喜欢,元祐站在山巅的风口上,吹奏的是漠北草原上的蒙族曲子。他原本想要吹得轻松一些,和暖一些,也得个喜乐,可也不知是受了这一日风雪的影响,还是冷风吹散了出口的调子。一曲一曲吹下来,一曲比一曲更为忧伤,那声音如同呜咽一般,令人心生塞堵。

    所幸,乌仁潇潇却一直听得兴起。

    “元祐,你吹得真好。我好像看见了漠北草原,看见了哈拉和林,那里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我挥着鞭儿,骑在马上,拼命的奔跑。我的马上套了一串串的勒勒车,勒勒车上有哥哥的战利品。哥哥是北狄最勇猛的苍鹰,他每次回来,都会带来无数的战利品。阿爹在叫我,哥哥在追我,我不管他们,我拉着勒勒车去色楞格湖,那里有肥美的鱼,有黑琴鸡,有疣鼻天鹅,还有漂亮的银鸥和一片片连绵不绝的水草……”

    “不对,漠北这个季节,已是大雪封天了,哪里来的黑琴鸡和疣鼻天鹅?鸟儿飞走了,牛羊也入了圈,牧民阿娘们会在毡帐里打马奶酒,孩子们会在雪地上嬉戏打闹,我喜欢坐在火盆边上,抱着马头琴弹蒙族长调……”

    元祐吹着短笛,目光注视着她。在他悠扬的笛声里,她说了许多,说一些小时候的事,说一些哈拉和林的事。苍鹰、河流、牧民、山川、大雪、马群、花奶牛、绵羊、牦牛、野驴……但她再也没有问过他,那个关于“打心眼儿里爱”的问题。

    冷风猎猎,她长发飘飘。

    遥想漠北时,她的样子沉醉而温柔。

    后来元祐时常想,若是他那一日了解了她的用心,且表明了心迹,也许他与她之间就不会有后来那一段蹉跎的岁月,一切也都将变得不再一样,可世间最恼人的“如果”啊,它从不存在。在一个男人还未确定情义之前,他轻易说不出来那一个“爱”字。即便这个男人如他,曾经女人无数,但“爱”字却从未许人。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离天明还有约模一两个时辰的时候,元祐终是吹得累了,舌头麻了,他坐在乌仁潇潇的旁边,靠着岩石的棱角。

    “小爷这么辛苦,有没有奖励?”

    “你要什么?”她的眼被风吹得有些眯起。

    “你。”他邪邪的,就说了一个字。

    她身子微微一抖,他呵呵低笑着,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在她的肩膀上。

    “逗你的。走吧,下山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其实他不想下山,一点也不想。但他怕她冷,怕她觉得他不够君子,还是违心的说出来了。可这晚的乌仁潇潇与往常实在不同。在他提议走后,她竟然摇了摇头,拉了拉肩膀上的衣袍,主动离他近了一些。

    “这是我来了南晏这么久,第一次听家乡的曲子,想家乡的人。”

    稍顷,她沉了声,语气真诚,“元祐,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走吧,天冷!”

    元祐难得这般君子而温情,说罢揉揉鼻子,有些佩服自己了。乌仁潇潇看他滑稽的样子,似是极为快活,脸上一直带着笑,语气也是闲适无比,“时辰还早,不急着下去吧?等到天明行不?我以前在漠北时,听人说起中原的日出,很是羡慕呢。你看这个天,肯定是要大晴的,等太阳从天幕出来时,映在白雪上,该有多美。”

    看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元祐心口一荡,呼吸亦是窒住。

    这样子的乌仁潇潇太美,美得他心里像长了一只爪子,挠得他直痒痒。可即便痒痒得慌,却又偏生觉得那痒痒极不应该,因为那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一种对女神的亵渎。

    “女神”两个字跳入脑海,他思绪一慌,咳嗽一下,稍稍坐得离她远了一点。

    “好,那就依你,我两个就坐等天亮好了。”

    从上山之前的“他近,她远”,到现在的“她近,他远”,这两个之间似是永远没有处于正常的节奏之上。可乌仁潇潇却似乎并未察觉他的退缩,她看着他的脸,又透过他的脸,看往远处的黑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里似是慢慢跳跃出一簇亮丽的火花来。

    “坐等天亮多无趣。”她突然笑着垂下头。

    “你想做甚?”元祐声音突地有些哑,口干舌燥。

    “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她眉梢轻扬着,离他再近了一些,眸子里的光晕明亮烁人,带着一种单纯到极点的纯粹邀请,瞧得元祐的心情,即复杂又微妙,也终是察觉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儿。

    “乌仁,你今儿怎么了?”

    “我?”她不解。

    “嗯。”元祐点头,“像脑子被门夹过。”

    那句话是楚七的“方言”,乌仁潇潇并没有听过,听他说完,微微一愣,随即又轻轻笑了起来,“是我今天的话太多了么?竟是让你不太习惯。”

    “不是。”元祐侧过脸,借着浅浅的银光,打量她的面孔,“你可是对小爷有什么企图?若不然,怎会突地对我这么好?要知道,黄鼠狼跟鸡拜年……哼哼哼,我可不敢想你安有什么好心。”

    乌仁潇潇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不是为了谢你的笛声么?”

    她的语气放慢,极是叹了一下,“再且,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去晋王府了。我嫁人了,是晋王妃了,往后与你便不能再像这般见面,那是对晋王的不尊重。我知你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但我却是在乎的。所以,今天晚上,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我对你好一点,难道你不愿?”

    最后一次见面?

    元祐丹凤眼微挑着,看着她晦涩不明的脸,听着她情绪不清的话,感受到她软若棉花的身子慢慢地挪了过来,畏冷一般落入了他的怀里。这般明显的暗示,游遍花丛的元祐又怎会不懂?

    可事情就有那么奇怪。第一次,他竟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局促感来,不敢去轻薄她,连言语也不敢再放肆,直到她软软的双臂蛇一样缠在了他的腰上,他心里一颤,终是再也忍不住,扼着她的腰往怀里一裹。

    “乌仁,你这是……引我犯错?”

    “你是今日才犯错的吗?我若不引,你便不犯了?”

    她吐气如兰,温热馨香的气息一寸寸布遍他的脸,他的心,他的思维。微微怔了片刻,他哑然一笑,捋了捋她的头发,把她抱过来坐在腿上,低头看他时,口气难得的认真起来,“乌仁,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回晋王府,做那劳什子的晋王妃的。”

    “皇帝会同意吗?”她笑。

    元祐蹙眉,道:“我的事,你可能不太知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只要我要你,谁也阻止不了。再说,小爷又不是抢他的皇帝宝座,管他乐不乐意?我若诨起来,刀架脖子上又如何?只要你肯。”

    “跟你回去了,我做什么呢?”她又轻笑。

    “做我夫人。”他回答得很快,顺便印一个吻在她唇角。

    “夫人啊?”这晚上的乌仁潇潇确实有些不一样,往常他这么调侃她的时候,她或是不屑,或是讨厌,或是讽刺,或是挖苦,总会想出一句可以把他噎死的话。但这回听了,她却笑得很开心,甚至还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往他的腰间坐实一点,愉快的说了一句。

    “好啊,那我们便先斩后奏好了。”

    “先斩后奏?”元祐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是。做夫人,不得先斩后奏么?”她在笑,却很认真。

    天上掉了馅饼,还正好砸在自己的头上,元祐一时恍然。

    “怎的了,你可是又不愿了?”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往他身上蹭了蹭。这样的坐姿,这样的暖昧,这样的氛围之下,元祐看着她浅笑的脸,寻不见半分调侃与戏弄,终是相信了她的话。

    “乌仁……”

    一时间,喜悦如浪潮一般涌来,他激动得不能自抑。

    “我定会待你好的。”

    他收紧双臂,把她紧紧搂在身前。

    风雪未停,吹得世界“呜咽”作响,像姑娘的哭泣。好一番耳鬓斯磨后,她的身子几乎整个儿地蜷缩在了他的怀里。他厚厚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笼罩了他们两个人。在衣裳撑起的小小避风港里,他二人身上的衣裳都未褪尽,乍一看去,只是为避风雪而靠近取暖的一对小鸳鸯,可衣裳下的旑旎风情却是羞了风,臊了雪,也醉了元祐的神智。

    “乌仁……”

    从头到尾,他的脑子都处于一种极度绚丽的色彩中,仿佛身处梦境。有些晕,有些热,有些不真实……但他又非常清楚,这不是梦。她的痛呼声就在他的耳边,她无助的低低的嘤咛声,也美妙得足以让他清醒。

    “可是难受?”

    “还好。”她浅浅吸一口气,主动凑上来,堵住他的唇,手臂也紧紧揽住他的脖子,灵舌搅动,唇津生香,吻得他热血激荡,心跳加速,情动非常,身不由己地噙上她的嘴,反被动为主动,倾情的占有。

    “元祐!”

    她肩上长发纷飞,身上嫁衣艳红似火,声音几若破碎。

    “嗯?”他他低低一笑,“怎了?”

    “元祐……”拖曳着沙哑的声,她只会这一句。

    但情动时的脸儿,仿若染火。

    “喜欢了?”他啄一下她的唇,丹凤眼儿里满是魅惑。

    “嗯……你很好看。”她的声音哑在唇边儿,颤歪的手指,抚着他上下滑动的喉咙,终是被他带出一波波身不由已的颤意,“可惜,你却看不了我。”

    她低低叹息着,也不知是哪一根神经发了酵,冷不丁直了直身,似是不畏寒冷,慢慢伸向自己,把身上那一袭抵抗风雪的衣裳,包括他的,还有她的,都一一解开,把女儿家最为神秘金贵的地方敞在他的面前。

    “我比你那些妇人,如何?”

    元祐呼吸一滞,浑身血液都似滞住。

    可只呆了一瞬,他又飞快地反应过来。

    “乌仁潇潇!?你疯了!”

    他咬牙,拉拢她的衣裳,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

    “呵,这个冬儿敢脱衣服?冷不死你。”

    听着他生气的低斥,她却是笑着缠过去,抱紧他脖子,吻住了他。

    “你不喜欢?”

    “喜欢。”她的热情和主动,把两个人的身体黏得更近,近得再无一丝缝隙,也近得他喉咙口像堵塞了棉花,被这妖精弄得快要出不了声儿。但他再无耻,也不能让她在风雪底下光着身子。

    “好了,不要闹。乖,就这样……我也喜欢。”

    “嗯”一声,乌仁潇潇似是喜欢他的回答,唇上的笑容越发甜美。

    “元祐,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妇人,你却是我的……第一个。”

    “我知道。我定当珍惜你。”

    听得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情话,在她从未有过的热情,元祐像吃了二十瓶“逍遥散”,情绪被她催化得快要疯狂了。可他的身子越发兴奋,心里的愧疚也越发明显。他想,他以前却那般待她,她也没有怨过他,还把自己给了他,这番深情厚义,他是得好好补偿的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等天亮了,便把她带回去,她这辈子,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

    冷雪寂寂,随风去。

    春闺艳艳,任人迷。

    元祐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脑子吃痛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梦境一般的风雪,那火焰一般的红嫁衣,那诱人沉沦的甜美笑容,像一个又一个片段在他脑子里掠过。

    乌仁潇潇……

    脑子里激灵一下,闪过一个名字。

    他下意识往边上一探,眼睛也随之睁开。

    正午的阳光正从窗台上照入。她说对了,今儿确实是一个雪后的大晴天。可他竟然睡在诚国公府里,睡在他自家的屋里,她却早已不见。他揉了揉暴痛的脑袋,大声一喝,“来人!”

    “小公爷!您起了?”

    推门而入的是他府中的常随唐三条。

    看见他醒来,唐三条一脸的笑容,就要去张罗着为他洗漱。

    “回来!”元祐喊住他,“什么时辰了?”

    “回小公爷,晌午了!”

    也不晓得为何,元祐今儿看见唐三条的腻笑,极是不顺眼。

    “我怎么回来的?”

    唐三条一愣,想了想,似是明白了。敢情这位小公爷啥事儿都不知道呢?

    他嘿嘿乐着,回道:“小公爷,您昨儿夜里在锦绣楼吃酒吃多了。是锦绣楼的蔡公派人送你回来的……”

    锦绣楼?那可他娘的是青楼。

    他好端端的与乌仁潇潇在山上吹笛谈人生,为何会被人从青楼送回来?

    元祐咬了咬牙齿,越发觉得乌仁潇潇那娘们儿,令人生恨。

    可那娘们儿再让人生恨,到底也是他自个儿的娘们儿了。

    想到这个,他心里缓了一下,“可有看见一个姑娘?”

    “姑娘?”唐三条纳闷了,“什么姑娘?那锦绣楼里,不全是姑娘么?”

    “滚蛋!”元祐与这憨子说不明白,顺手拿起一个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唐三条嘻嘻哈哈的侧过身子,抱着脑袋讨他家爷喜欢着,还未把枕头捡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儿。元祐示意他出去看看,很快,唐三条回来了,一张笑脸儿腻歪在他的面前。

    “小公爷,宫中出大事了。”

    元祐心里一惊,懒洋洋地揉着额头,斜睨着他。

    “啥大事儿?”

    唐三条很是兴奋,“又添了一位皇贵妃。”

    听他这样说,元祐的担心没有了,兴趣也没有了。

    漫不经心地掀开被子,他打了个哈欠。

    “这算什么狗屁大事儿?”

    唐三条乐呵着,赶紧凑上前,道:“小公爷您是不晓得,这事儿奇了怪了。帝后大婚那日,你不是代晋王迎亲么?不是在天檀街上遇袭了么?原来啊,哎哟喂,可了不得!原来那天不仅把皇后娘娘弄没了,轿夫还抬错了轿子,把乌仁公主的嫁辇抬入了皇城……今儿一早皇帝下旨了,册封乌仁公主为咱大晏的皇贵妃。她啊,有福分了,虽没做成晋王妃,一朝竟是得了势……”

    “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

    元祐像吃了火药似的,直勾勾瞪着絮絮叨叨的唐三条,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后来唐三条又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楚。脑子里是乌仁潇潇甜美的脸孔,银铃似的笑声,还有她严肃着脸说的那些话,“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晋王妃,我永远都是晋王妃”,“我是北狄的公主,我是来和亲的,有应当肩负的责任”,“做夫人好啊,那我们先斩后奏吧”。

    原来她要去做的不是晋王妃,而是皇贵妃。

    她入宫做皇贵妃,便是她身为北狄公主的责任?

    还是她做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赵樽?

    ~

    洪泰二十七年的腊月,是洪泰朝的最后一月,也是大晏历史上,最赋有戏剧性变化的一个月。它不仅是一个月的月末,也是一年的年末,更是一朝天子的朝末。这这几天里,帝后大婚,晋王大婚,天檀街事件,晋王府抄没,太上皇苏醒,贡妃昏迷,秦王在奉天门兵变,乾清宫的腥风血雨,扑朔迷离的逼宫事件,每一件事情的背后真相,都足以令后世的史学家研究一生。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九。缠绵了数日的暴风雪停了,京师阳光万里,碧空如洗,层层叠叠的朱门红墙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贵重的金光。

    宫阙深深,帘幕重重。

    卯时,宫中洪亮的磬钟响起,嗡声阵阵。

    内监尖锐高亢的声音,透过奉天殿,传入苍穹。

    建章皇帝今儿一上朝,就一连颁发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晋王赵樽前往北平就藩的。旨上只字未提赵樽私自离开南疆之事,只道是“遵圣意回京,转道北平”,且赵绵泽在圣旨上,用了无数华章赞扬赵樽的功绩,便赐下金银、布匹、古玩、珍宝若干。就连前往北平的日子也确定了,“于建章元年正月十五后,便可辞别京中亲故,前往就藩”。

    第二道圣旨,是关于天檀街之事的后续。旨上云,参与劫持皇后嫁辇的匪徒,均已伏法,但夏七小姐福缘浅薄,未嫁先死,帝心甚痛,除按皇后之礼大殓外,原有陪嫁之物,也一并入主坤宁宫。至于乌仁公主嫁辇抬错之事,为了维护北狄声誉以及皇家体面,除将轿夫等一并下狱之外,特册封北狄公主乌仁潇潇为皇贵妃,赐号为“宁”,便谴使重往北狄,大行册封之礼云云。

    第三道圣旨,是关于晋王府先前的抄家之事。旨上云,十九皇叔功在社稷,却受到这般令人发指的诬陷与迫害,皇帝痛心不已。这一切,皆因兵部尚书谢长晋误解圣意,擅作主张,从而酿成的大祸。自圣意下达之时,兵部尚书谢长晋已被押解到刑部大牢,等候圣裁。至少谢府,自是阖府抄没。没想到,抄家之时,竟起出白银数十万两,一时间,谢长晋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浮出了水面,数罪并罚,此人当是活不成了。

    如此一来,赵绵泽的行为全部由谢长晋一人顶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身为帝王家的臣子,其实也是倒霉的一族。帝王需要之时,或可荣宠三千,位极人臣。但帝王一旦翻脸,再大的臣子也就是一颗弃子,为了帝王的霸业,不得不碾落成泥。

    三道圣旨,响彻奉天殿,传遍京师,一时成为热议。

    尽管这些事情扑朔迷离,深重难测,但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

    有人说,是乌仁潇潇主动找到哈萨尔太子,称爱慕当今帝王,自请入宫为妃。有人骂她淫贱,但北狄与南晏的风俗素来不同,即使乌仁潇潇曾许过晋王,她如今再入赵绵泽的后宫,也不算出格。

    也有人说,是赵绵泽用天檀街之事要挟乌仁潇潇,主动纳她入宫为已。这样做的目的,只为政治考虑。因为赵樽就要北上,若是乌仁嫁给赵樽,那赵樽就是北狄女婿,镇守北方,二者相衬,可谓如虎添翼。赵绵泽新帝登基,深感不安,为巩固势力,这才有了此番“抬错花轿的荒唐”。再且,反正他后宫女人多如牛毛,再多收一个乌仁潇潇,也是情理之中。

    更有人说,皇后根本就没有“亡故”,天檀街的事本就是晋王自编自演,是他抢了赵绵泽的皇后,偏生赵绵泽还不得不配合,但配合之后,又心有不甘,想要追责此事,如此,才有了互换娇妻之举。

    宫中的荒唐事儿,坊间一时众说纷纭。

    朝堂之上,也在为了这三道圣旨风起云涌。

    “荒唐啊!荒唐!”

    老臣们长吁短叹,上疏己见者有之,直言谏劝者也有之。

    顺言,逆言,一时纷纷飞向赵绵泽的耳朵。

    甚至有一些老臣,为此直接跪在了乾清宫外,请太上皇出面。

    但太上皇刚刚苏醒,身体未愈,又因贡妃一直昏迷,心力交瘁,自是不会来管子孙们的“姻缘”,一切由着建章帝赵绵泽来处理。

    也是在这一日,关闭的城门开启了,封锁的皇城也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是却有无数的宫娥、太监因“散播流言”而被秘密处死。

    还有那些胆敢上书谏言的臣工,要么卖官鬻爵,要么戕害同僚,要么贪赃枉法……被督察院的言官弹劾,查出一大串的“个人问题”,再没有心思去管皇帝的家务事了。短短一天时间,建章帝赵绵泽以其登基以来难得一见的“铁腕政策”镇压了这次事情。但凡与“腊月二十七事情”有关的人,一律被牵连,细枝末节都被挖了出来。

    铁腕之下,最治流言。

    尽管“腊月二十七事件”的硝烟未消,尽管无数人都知道那一天宫中有变,尽管天檀街上抬错了轿子有一些荒唐,荒唐得史官都必须直接改写历史,但从朝堂到坊间,竟是纷纷三缄其口,再无人敢对此事有半分置喙。

    那一日的宫中鲜血,散了。

    那一日抬错的花轿,对了。

    京师城的空气里,只剩下一种微妙的气息。

    但仅一日之后,这份微妙就被冲散了。

    建章元年正月初一,建章帝赵绵泽在太庙祭祖,大宴全臣,随后登临奉天门城楼,与万民同庆,与百姓共欢。这一晚,站在他身侧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久沐恩宠的惠妃乌兰明珠,另外一个是刚入选宫中的皇贵妃乌仁潇潇。北狄两位公主共享恩宠,且大晏后位空悬,这几乎是大晏给北狄的最高礼遇。而乌仁潇潇与乌兰明珠姊妹二人共侍君主这一个“娥眉女英”的段子,流入民间也被编成了无数的话本。

    奉天门方砖上的鲜血,已经洗尽,每一个台阶都干净非常。

    城楼之上,如在九天之高,建章帝明黄色的衣袍在一片烟火的衬托下,尊荣华贵。城楼之下,万民跪拜,高呼“万岁”,一同庆贺建章元年的到来。街面上,火树银花,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火光中,闪着烁烁的光华,好一派盛世的繁华与昌盛。

    “这就是你爹要的盛世吗?!”

    被人群挤在中间,夏初七紧紧攥住赵樽的手臂,看着光芒万丈的奉天门城楼。

    轻唔一声,赵樽冷眸微微一眯,却没有回答,只牵过她的手,把她的身子半揽在怀里,往接踵摩肩的人群挤了过去,“走吧,回了。”

    “爷,她为了什么?”

    赵樽不动声色,只淡淡看她一眼。

    “我说的是乌仁。”看着他肃然的神色,夏初七又添了一句。

    赵樽看这人固执得很,不得不扬眉看了一眼奉天门城楼。

    “不知。”

    “去!”夏初七侧眸撩他一眼,扼紧他的手腕,目光晶亮的看他,“你心里很清楚,她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这个时候她选择入宫,跟着赵绵泽,我猜,还是为了你吧?你想,你如今远去北平,她留在赵绵泽身边,岂不是为你多添一个耳目?她甘愿为你做耳目,你感动吗?”

    赵樽敛住眉目,沉吟片刻才道,“未必。”

    未必是为了他,那乌仁还能是为了谁?

    夏初七看着赵樽的脸色,终是闭上了嘴。乌仁潇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没有办法再问,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她也无法得知。事到如今,若是再去追究这些东西,已经是没有意义。一个女人一旦入了宫,便是一生一世的枷锁。在那个重重楼阙的人间地狱里,乌仁到底爱恋着谁,为了谁,除了她自己,恐怕也无人能知。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导思想,她自己走的路,未来如何,责任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长吁一口气,她不再看那边繁华,只看向赵樽。

    “回吧,我还要给你包扎伤口。”

    赵樽唇上噙笑,凝视着她,“累了吗?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啊!”一声,夏初七挑高了眉,笑着捶他的肩膀。

    “这么多人,晋王殿下你敢么?”

    “我有何不敢?”赵樽拦腰把她往怀里一抱,便气定神闲地低头看着她,“终有一日,我要背着你,走遍这山河。”

    察觉到周围掠来的讶然目光,夏初七臊红了脸。

    “好吧,你赢了。赶紧放我下来,遭人笑话!”

    他一脸正色,丝毫不以为意地捋了捋她的发。

    “阿七,等上元节接了小十九,我们一家三口便北上。”

    “好。”夏初七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题外话------

    吖吖吖,月底了,如花锦深情呼唤——月票君,你在哪来,快回来!

第258章 结!

    ps:差不多还有一章,这一卷就结束了。.访问:. 。(具体看写作进展,啊哈哈。)

    第一日,开场白,吆喝一嗓子:求票了嘞,求票了!

    五月到了,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希望妹子们快乐无忧,天天不劳动,只收获!咳——

    ------题外话------

    “爷脐下三寸有一肿处,请小神医,治治……”

    “啥?”夏初七听不见他的话,为免他起疑,掰开他的手就抬头看去。却见他‘唇’角艰难地‘抽’下,然后万分沉重地抬高她的下巴,喑哑着嗓子严肃说。

    “哦?”赵樽挑高眉梢看着他,突然放下粥碗,把她狠狠揽紧过来,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才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縻挲着,“阿七,爷也有内伤。”

    “你晓得的。”夏初七道,“这个是治外伤的,他是内伤,治不了。”

    “你为何不给他盛一碗这养伤妙粥?”

    屋子里面静默了片刻,赵樽喟叹∮,m.一声,看着面前的枸杞山‘药’粥,淡淡看初七。

    在他哼哼的曲子里,帘子无风而动,摇曳出一串悠扬的声音来。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他装腔作势地行了个揖礼,也不管夏初七与赵樽如何想,犹自迈着悠闲的步子,哼着悠闲的小曲儿,大步离去了。

    “好兄弟!”元祐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捶了捶,轻笑一声,‘唇’角勾出一抹邪邪的笑容来,“行了,不耽搁你两个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爷我也还有小娘等着,先走了嘞。”

    他一‘阴’一阳的态度,看得夏初七很是着急。不过赵樽却似是知晓一些什么,并不诧异,“去吧。”

    元祐神‘色’一怔,松开手,又嘻嘻笑了,“什么请求我现在不说,说了你也办不到。你只需要记住。等你将来登顶庙堂之日,一定为我办一件事。”

    赵樽看他半晌,淡淡问,“什么请求?”

    “不走怎的?”元祐笑着‘摸’了‘摸’鼻子,“难不成,让我在这儿看你两个快活?”他潇洒转身,可走了没两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赵樽一眼,又稍稍凑近,一把按在了他的肩膀,“天禄,我知你此去北平的凶险,但我一无返顾跟随,也一定会为你鞍前马后,帮衬到底。只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看他来去如风,赵樽皱了眉头,“你这就要走?”

    “就这么说定了,反正北边我是去定了,咱们回头见。”

    没看在眼里会变成这副要生不活的模样儿?夏初七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真想一个拳头把他揍醒,可元祐显然不给她揍自己的机会,说罢嘻嘻一笑,又站起身来。

    “关她啥事儿?那小娘们儿,小爷还没放在眼里。”

    烛火轻轻一摇,元祐脸上的表情顿时‘阴’霾了。

    “你为什么要去北平,可是因为……乌仁?”

    只不过这一回,夏初七觉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反正我会有法子,他不成,不还有乾清宫那位么?”元祐向来诨惯了,洪泰帝心底对他有愧,只要不超出底线,一向都是惯着他的。

    赵樽笑了笑,接过夏初七递来的枸杞山‘药’粥,拿勺子轻轻搅了搅,舀一勺入口,看他一眼,眉头一蹙,“这当儿你这要求,那可是戳他的心窝子。”

    “还没有。”元祐微微冷笑,“不过,总会同意的。”

    “他允了?”

    元祐丹凤眼微微一眯,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满上,似是陶醉地凑到鼻端嗅了一下,却不喝,又放在了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笑,“小爷要做的事,谁能挡得住?我已经上疏皇帝了,想北上,随便给我派个什么差事都成,小爷不嫌!”

    夏初七一惊,与赵樽对视一眼,“你怎么去?”

    “我要与你们一道上北平。”

    换了往常元祐一定能与他们‘抽’疯玩笑一回,可今儿他虽然面上带笑,却明显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情。入屋的第三句话,他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找他有事儿来的,还是找他事儿来的,你得说清楚。”

    夏初七眉梢一扬,玩笑似的调侃。

    “……”赵樽正嚼着‘花’生,一时无言以对。

    “无事不登三宝殿,天禄,我找你事儿来的。”

    元祐是面带着笑容进来的,不过,那一双赤红的眼睛,那掩不住的倦‘色’、还有下巴上一层青幽的胡碴子,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一入屋,看赵樽两个人恩爱的样子,他眸子稍稍掠过一抹黯然,不过,转眼消失,似是未有受到任何事情的影响,大剌剌坐了,捡起盘中的‘花’生米,便丢在嘴里。

    “大冬儿的,小两口好生暖和——”

    他两个天生有“欢好被打断体质”,‘吻’得正起劲,突然来这么一声,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不免有些好笑。夏初七咳嗽一声,坐了回去,在赵樽回应“快请”的时候,顺道把桌上的‘花’生米捡起,塞在他的嘴里。

    “爷,元小公爷过来了!”

    她轻轻‘抽’气着,放下筷子把两只手一起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低笑一声,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扼住她的腰际,轻轻‘揉’蹭着,越‘吻’越深,越缠越紧,几乎把她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桌子上。可事有不巧,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丙一的禀报。

    “赵十九……”

    夏初七的手指再次一抖,一颗‘花’生米又落在了桌子上。可这一回,她来不及捡起,他的‘吻’便密密麻麻的袭了过来,像蚂蚊上山似的,圈紧了她的身子,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浅浅的魅‘惑’气息,瞬间酥麻了她的神经。

    “爷再吃你。”他凑过头去,不待她反应,火热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拖曳着嗓子,他不说话了。夏初七‘唇’上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痒,有点像笑,但是却不敢笑,只好奇地问,“待我吃饱,你待如何?”

    “爷应当拱手相让,待你吃饱……”

    “这么好的日子,我却在这里抢吃抢喝……”他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大拇指轻轻在她‘唇’上游动起来,一寸一寸抚触着,摩擦着那两片粉润的‘唇’。极好的手感,令他的心情也是大好,不过,语气却更加严肃。

    “笑你自己做什么?”

    “不,我在笑自己。”

    赵樽敛住表情,顺手捋了捋她垂下的发,勾起她的下巴来,也一本正经。

    “咦!”夏初七翘起了‘唇’角,“赵十九,你在笑我?”

    夏初七咬着筷子,一本正经,“晋王殿下如此睿智,我一定会考虑你名分的。”逗着赵十九的她,板着的脸儿瞧上去有几分正经,又有几分狡黠,那机灵古怪的俏样儿,看得赵樽黑眸流光,一抹淡淡的笑意浮在‘唇’角,再也无法隐藏。

    “诊金莫不是赵绵泽给的那些赏赐吧?”

    “无事,我会为你治的。”

    想到这里,她同情泛滥,顷刻善良起来,抚了抚他的手。

    穷癌这个词儿他是从夏初七这里泊来的,如今用在他自己身上,听得也有些想笑。晋王殿下“身无分文”的事儿,这个天下除了她恐是没人知晓,但这却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穷,还娶不上媳‘妇’儿。”他补充。

    “……”她无语。

    “穷癌。”

    “啥病?”

    “嗯。”他正‘色’而严肃的点点头。

    “吃不下,你有病啊?”

    她拿筷子夹起来,塞入他的嘴巴,笑容更甜。

    “掉了!”他看着她合不拢的嘴巴。

    夏初七瞧着他的表情,手指一抖,一颗‘花’生米掉在了桌子上。

    “我吃不下。”没有被夏七小姐许以名分的晋王殿下,脸上颇有几分值得玩味的‘阴’霾。但他为什么不申辩,也不抱怨,却要做出这般的小媳‘妇’儿状?

    “怎么了?”夏初七热情地伸手‘摸’了‘摸’粥碗,笑眯眯地看他,“吃啊,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了。咦,我说你怎么不吃?”

    “……”赵樽淡淡扫她,不言不语。

    “谁是我夫婿?”夏初七斜眼凝视,嘴里咬着一颗酥炸腰果,大黑眼珠子转了又转,嗯一声,又懒洋洋地道,“充其量吧,你算是我的姘头。名不正,言不顺,你可不要想登堂入室。如今罗君未有夫,姑娘我还是单身,有的是择夫之权。”

    赵樽‘揉’额,哭笑不得的睨她,“有你这般虐待夫婿的?”

    “只有这个是你的,看明白了?”

    “这个,这个,这个,全是我吃的。”她如同指点江山一般,青葱般的手指指着桌上一个一个‘精’美的菜式,等扫过一圈儿,才又收了回来,把一碗用青瓷碗装着的枸杞山‘药’粥递给赵樽。

    金丝檀木桌、缠丝凤雕碟、白‘玉’高足杯、紫檀雕‘花’椅、紫金浮雕炉,热炒的菜,下酒的干果……什么野鸭桃仁丁,酥炸金糕,‘奶’白杏仁,酥炸腰果摆了好大一桌。为了庆贺明日前往北平的幸福生活,夏初七下足了血本,菜式一个比一个‘花’哨,看上去食‘欲’大增。

    甲一“嗯”一声,“明日午时三刻,浦口码头。”

    “东方青玄可有消息来?”

    这样好的阿七,这样好的日子,让他越发期待北平之行,也期待他们的‘女’儿回到身边来,一家人和乐融融。想到这里,他眉梢一皱,沉声喊了甲一进来。

    看着她风一般卷了出去,赵樽无奈的笑着摇头。

    可夏初七迎着他的眼,狡黠的眨了眨,突地推开他的肩膀,便跳着下了地,“山人妙计,不可说也。我去‘弄’吃的去了,先头在宫中你吃香的喝辣的,可怜我巴巴看着,口水流了三尺……”

    赵樽并不答话,只是将她拥在‘胸’前,静待她的下文。

    “我的陪嫁不都还在宫中么?”夏初七说得意味深长,却又不向他挑明,“我给赵绵泽准备了一件礼物,一件他肯定会喜欢的礼物。你猜猜看,是什么?”

    “后招?”赵樽正‘色’望住她,“何谓后招?”

    “不过,任由那厮耍横,我却有绝妙后招。”

    她心中一时感慨。可赵樽听她屡次夸奖赵绵泽,眉头蹙着,明显有些呷了醋味儿,那高冷的脸加上这醋意,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极为古怪。夏初七吃吃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玩笑似的呵一口气吹向他的脸。

    “我倒是小看了他,真人不‘露’相啊,这厮很有一手嘛。”

    一醒悟,脊背上却哇哇发凉。她发现自己真是太单纯了,只想到了其一,未想到其二。赵绵泽放过赵楷,不仅仅只是顺手人情而已。不管赵楷是不是真心臣服,至少可以用他来牵制赵构,或者牵制朝中别的势力。尤其是在眼下,乾清宫的太上皇,他老人家还活着,是不会坐视赵绵泽处置赵构或者赵楷的,既然赵绵泽无法动他们,不如让他们为己所用。

    得了赵十九的点拨,夏初七醒悟过来。

    赵樽赞许地笑着点头,“人人都想做渔翁,这一回赵绵泽也在打同样算盘。你想,如今朝事不宁,民心不稳。南方战事虽告终结,但民生还得修养,四夷却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赵绵泽初登帝位,以权制权,以人制人,才是上上之策。”

    夏初七恍然大悟,“渔翁?”

    “‘鸡’肋这词,阿七用得好。”赵樽慢条斯理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眉梢微微一扬,“那一日宫变,他与东方青玄就在外间,为何不入内?”

    “嗯?”她不解了,“啥意思?怎的把六爷说得像‘鸡’肋?”

    “有何可惜的?”赵樽眸子凉凉地望住她,一脸正‘色’,“赵楷此人,岂是那般好相与的?如今与我分道扬镳,时机正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一个‘女’人就只是一个顺水人情?夏初七与他的三观不同,价值观也不同,鄙视地瞪他一眼,也不急于纠正和重塑他,只是可惜的叹了一声,“往常有六爷在宫中,我们不论做什么,都极是方便。如今赵绵泽把这条线掐断了,还掐得这么利索,实在可恨得紧,也可惜得紧。”

    赵樽眉目敛着,也不反驳,只是抬手拍拍她的发顶,扼住她的腰,把她圈将过来,像抱宠物似的抱坐在自己‘腿’上,淡淡道:“对男人来说,不上心的‘女’人,与一桌一椅没有区别。顺水人情而已。”

    “后悔什么?”夏初七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假装不懂,也不理会这厮莫名的醋酸味儿,只道,“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赵绵泽这一回,看来是准备套几头野狼了。”

    “后悔了?”赵樽淡然瞟她一眼,语气有点儿酸。

    夏初七瞥他一眼,出去洗了手,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倒上满满一盅黑乎乎的汤‘药’,看着他皱眉喝下去,才似笑非笑的道,“刚到京师的时候,我还以为赵绵泽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除了夏问秋之外,对啥事都不上心,也上不好心。还真没有想到,人家做事不成,做皇帝却是那块料。杀伐决断,整肃朝纲,手腕儿‘阴’毒得紧。呵呵,如今为了笼络赵楷和孤立你,连自己的‘女’人都甘愿舍去。”

    赵樽轻唔一声,若有所思的考虑片刻,摆摆手,甲一便出去了。

    “是。”甲一微微低头,一本正经补充,“殁了。”

    “殁了?”赵樽盯着伤口,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他说,“宫中传出消息,淑妃谢氏殁了。”

    可她的事儿还没做完,甲一就进来了。

    差了郑二宝去熬上汤‘药’,她挽起袖子,亲自为赵樽换伤口敷料。

    二人迎着夜雪,乘了马车回到晋王府,她便准备着为赵樽治伤。他那日在乾清宫受的伤,虽然都不轻,但也不算太重。赵樽为人虽然迂腐了一点,却也不会傻得真往自个儿的要害捅。所以,伤口基本都是皮外伤,在她小神医的‘精’心照料下,大多都已结出了黑‘色’的痂皮。

    看来近日宫中不太平,赵绵泽胆子都小了。

    去东宫探望了赵如娜,夏初七再从东华‘门’出来与赵樽会合的时候,发现今晚的城‘门’口值班的守卫似乎比以前多了不少。单单一个东华‘门’的城‘门’,里里外外就约‘摸’有一百来人。

    “去,怎么不去。”

    毓秀宫是皇贵妃乌仁潇潇住的地方。赵绵泽脚步微微一停,仰头看一眼夜幕中无穷无尽的飞雪,嘴角微微冷笑。

    “那陛下,毓秀宫……您晚上还去吗?”

    “嗯”一声,焦‘玉’想到被困抄写经卷的赵如娜,情绪不太好。

    “帝王家本不该有情,可偏生咱老赵家,从上到下,还专出情种。只可惜,都没种对地方!”这话有一些歧义,焦‘玉’更是不敢搭腔,只是赵绵泽说完了,似是自个儿调节好了情绪,语气更缓和了几分,“回头你去东宫那边,给菁华送些吃的,穿的,用的。叮嘱他们,莫要慢待了长公主。”

    出了御书房,赵绵泽的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看他一眼,自嘲一笑。

    提到洪泰帝,焦‘玉’不敢搭话,只轻轻“嗯”一声。

    赵绵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冷笑一声,“你道他真能睡得着?他那个心肝宝贝成日里躺在那里不生不死的,他恐怕比朕还烦心呢。”

    焦‘玉’一惊,“太上皇这会子恐怕都睡了。”

    “去乾清宫。”

    五十个板子?那帮小太监打起人来可狠着呢?张四哈吓得跪趴在地,一下下叩头不止,那力道大得,额头上登时便溢出鲜血来。但赵绵泽只当未觉,厌恶从他身侧大步走过,瞥向了焦‘玉’。

    “滚下去,领五十个板子。”

    他怒斥一声,一脚踢了过来。

    张四哈以前也在赵绵泽的身边当值,但因为有何承安在,他近身‘侍’候的机会不多,也不太了解赵绵泽的脾气。要知道,老虎发火的时候,劝慰是无用的。若是换了何承安,会委委屈屈地装小媳‘妇’儿听着了,张四哈这么主动找不痛快,正好捋到了赵绵泽的老虎‘毛’。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听到“嘭”声过来的张四哈,吓了一跳,一边小心翼翼的躬身去捡地上的水仙,一边尖着嗓子叨叨道:“陛下,您可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千万不要跟那些小人怄气,伤了自个儿……”

    “不好撤回‘鸡’蛋,那就打翻篮子好了。”

    抬头看着焦‘玉’不解的眼,赵绵泽轻轻的,把桌上一盆水仙拂翻在地。

    “陛下是说……”

    赵绵泽‘揉’了‘揉’额头,瞥向他,道,“‘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朝廷的权利也应如此,权利若不平衡,便会出‘乱’子。如今锦衣卫权势大若滔天,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一旦不受朝廷节制,那就将会引起极大的祸端。哼,而且东方青玄敢这般‘阴’奉阳违,朕必须给他一点教训!”

    “是。陛下说得是。”焦‘玉’不敢反驳,头垂得更低。

    “你懂什么?”赵绵泽冷哼一声,坐回椅子上,指节敲着桌案,“人心之险,胜于山川。东方青玄此人,向来诡秘难测,尤其这几年,锦衣卫组织越来越严密,越来越不受朝廷掌控……你得知道,一个人的权力越大,野心就越大,也就越不想再受人控制——”

    焦‘玉’垂手而立,不敢看他盛怒的脸,只委婉道,“陛下先勿动恼。依属下看,东方大人只是行事乖张了一点,对陛下尚无二心,若不然他也不会……”

    一连几句暴怒的话,响彻御书房。

    “东方青玄……好他个东方青玄!”

    “这一个个都敢给朕做对,果真是看朕好欺?”

    “真是反了他了!”

    从麟德殿步入御书房,赵绵泽走得很急,等听完焦‘玉’带来的消息,他眸中一抹‘阴’鸷的光芒闪过,竟是握紧拳头,像一头暴怒的老虎,气恨到了极点,猛地砸向御案,惊得上面的物什“呯呯”作响。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可那话里面的含义,却让乌仁潇潇的面孔,再一次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笑容僵硬得如同木偶。赵绵泽岂会看不出她低眉顺目下隐藏的别扭?但他只当未知,再一次差宫人斟满酒杯,与众同饮,便离席而去。

    赵绵泽正襟危坐,点点头,迟疑一瞬,又看向赵樽,语气似有愧疚,“十九皇叔,朕明日就不再另行为你饯别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元夜之日,朕也难得渥眷后宫,恐是不能早起。”

    赵构早就想走,也是附合,“那便散了,大家都散了,来日还可相聚嘛。”

    赵楷慌忙起身,“陛下有要务办理,那酒宴便散了吧。”

    “朕有些急事要处理,先行离席。你们且吃着,不必拘礼。”

    这时,焦‘玉’急匆匆入殿,径直走到赵绵泽身边,朝他耳语了几句。赵绵泽面‘色’微微一沉,像是吃了一惊,眼神复杂地瞥一眼扮成‘侍’从的夏初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随着顾阿娇的到来,麟德殿的夜宴进入了高‘潮’。宫‘女’们穿梭其间,一只只羊脂白‘玉’杯频频碰撞,琳琅满目的果盘菜肴,耀眼生光。袅袅之声,曼妙生姿,醉了一殿的人。

    夏初七心里凉哇哇的发寒。

    楚茨院里粘蝉的阿娇,你到底是粘的什么蝉?

    男人这个物种骨头很轻,对顾阿娇这种服服帖帖的鄙贱之人,恐还真的看不上,至少不会真的上心。但如此一来,关于梅子口中那个“酒后宠幸,得封贵人”的皇帝逸事,只怕是另有蹊跷了。

    看到这里,夏初七真是为她唏嘘了。

    她心里的疑‘惑’,此时的顾阿娇自是不会回答他。她羞羞怯怯的低头一笑,先调了调弦儿,便娓娓唱出一段《碧云天》来。还是那样一首哀怨的曲子,但是与当年她初入京师的官船上景况已是不同,声音也少了那时的凄凉,一张琵琶后面的脸儿,半遮半掩着‘艳’‘色’无双,声音亦是圆稳清亮,如同‘玉’珠落盘,秋‘色’连‘波’,婉转悠扬……只可惜,她一心注意着的那个男人,只与旁的王爷世子们言语着,根本就没有看她。

    只是阿娇,这般藏于深宫,即便有一座金屋,她能快活吗?

    一场婚礼,一次浩劫,似乎各人的命运都有了不同。

    这分明是把‘女’人当歌舞伎使唤?夏初七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一直未离开顾阿娇的脸,只是‘唇’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冷却了几分。

    与对乌仁潇潇的客气和爱重不同,赵绵泽对顾阿娇明显少了许多虚与委蛇的刻意,即便她美若天人,他也并不曾多看她一眼,只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抬了抬手,便嘱她把拿手的曲子弹唱几支,给这一个元夜增一丝颜‘色’。

    “爱妃免礼!”

    她娇声燕语,跪于殿中,姿势极为曼妙。

    “臣妾参见陛下,因身子不好来迟,望陛下恕罪。”

    众人心里微微生疑,但皇帝的话便是圣旨,谁也不敢说唱曲儿这种烟‘花’之地的行为不适合宫中的贵人。张四哈应了声,低头去了。不多一会儿,他就领来了拖着妖娆长裙,迤逦‘艳’‘艳’的顾阿娇顾贵人。

    “顾贵人”与“唱曲子”这两个词放在一堆,好像有哪里不对?

    “去看看顾贵人身子好些没有?这样的良宵美景,她不来唱唱曲儿,岂不是可惜了?”

    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像一颗看不见的尖刺,刺得赵绵泽鲜血直流,却又不得不打了个哈哈,把此事抹和过去。他调转头,喊了他新晋升的太大监张四哈过来。

    每个人都低头喝酒,只当没有听见。可赵樽却似是未觉,‘唇’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冷眼看着他发笑,“陛下的心爱之物,陛下还是自家照顾好。微臣也有自己的心爱之物,恐会照顾不周。”

    殿内一时无言,气氛极是尴尬。

    若说他前一句话还可以“强行理解”,那么这一句话即便强行也会令人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来。到底是他的心爱之物,还是心爱之人?知情者都心知肚明。

    “朕的心爱之物,十九皇叔务必好好照顾。”

    赵绵泽苦笑一下,借着喝酒的当儿,又看一眼夏初七。

    他大抵多吃了酒,眼睛有一些红,这句话是看着夏初七说出来。可……却让众人不得不强行地理解为是对赵樽说的。包括赵樽自己,闻言,也只是皱眉道,“行装已归置妥当,劳陛下挂心了。”

    “北方天冷,多带衣裳。”

    赵绵泽无声一笑,钦尽杯中之酒,与旁人又叙了几句话,又吃下几杯酒,深幽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侧后方一直贴着墙壁不动声‘色’的夏初七。抿‘唇’良久,他突地说了一句。

    四个字,不多不少,不亲不疏。却滴水不漏。

    “多谢陛下。”

    可晋王殿下留给人的,永远都是那一个表情——没有表情。

    众人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徘徊,想看看赵樽会有什么反应。

    “十九皇叔,前尘往事都留于今夜。往后,你我叔侄共铸大晏河山。”说这番话的赵绵泽,样子极是诚挚,与赵樽隔空而望的目光里,复杂、难测,颇有些耐人寻味,但他自始至终未再看夏初七一眼,仿若他与赵樽之前那些“前尘往事”,真的可以就此一笔勾销。

    赵樽态度淡然,轻轻一笑,也是举杯向他,却不说话。

    “这一杯饯行酒,朕便提前敬你。”

    “这元夜,是建章年的第一个元夜,能与诸位皇叔皇弟共饮,朕心里很是舒坦,只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十九皇叔明日就要北上就藩,此去关山万里,再见也不知何日……”说罢他举起金樽,态度极是和暖。

    场面上的恭维之词,夏初七一句也听不见,她的脑子千回百转,一直在想着乌仁潇潇的事儿。可赵绵泽却早已换了话题,他看着众人,温声而笑。

    人人都以为乌仁潇潇得‘蒙’圣宠,从此一步登天,‘成’人上之人,定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可夏初七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却一阵悲凉,只觉那滋味儿如同割破肌肤。即便痛得滴着血,却不能呻‘吟’一声。

    帝王与皇贵妃如此恩爱,顿时引来关声一片。

    “朕疼你,是朕的事,你有何不敢?”赵绵泽扫了一眼场上众人,也不知目光焦点在哪里,又一次将对她的宠爱发挥到底。只是这一回,乌仁潇潇沉默着,只睫‘毛’轻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乌仁潇潇窘迫的别开头,拨了一下发,只觉原本温暖如‘春’的殿内,冷风吹得沁入了肌骨,“陛下玩笑了,臣妾不敢。”

    这般温柔的话语,即便出自寻常男子之口,也能令‘女’子心动不已,更何况赵绵泽是一个帝王。霎时,殿中众人表情各异,尤其他那些妃嫔们,不太友好的视线纷纷‘射’了过去。

    就像从未发现她失态一般,赵绵泽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笑意,抬起手来宠溺地抚了一下她的发,“你久别故土,远离亲眷,又初入宫中,朕多陪你一些也是应当的。只是近来朕国事繁忙,若有照料不周之处,爱妃还得多多谅解。”

    “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明显失神的表情仿若一种令人尴尬的瘟疫,很快便在麟德殿里蔓延开来,皇亲国戚、妃嫔宫娥,互相‘交’换着眼神,少不得为她捏一把汗,但谁也没有出声,一直到乌仁潇潇回过神来,轻轻吐出一句。

    慢慢的,歌留了,舞罢了,吃喝的人住手了。

    按说这是家宴,席上无宾主之分,说话轻松随意些也是有的,所以赵绵泽对乌仁潇潇说的话并不出格。但原本喜乐融融的气氛,却因为乌仁潇潇突然间僵滞的面孔,变得有一些诡异。;--77449+dsuaahhh+27966057-->

第269章 别(卷三末)

    明儿开始下一卷了。妹子们给些鼓励,票票上缴!

    字有点多,眼睛有点大,错字先传后改!

    ------题外话------

    (卷三末)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不可闻。但纵使他声音不小,夏初七也听不见。她只能伏在他的怀里,想到她的小十九,想到杀了小十九的东方青玄,心脏仿佛被人活生生掏了一个窟窿,痛得窒息着,大声地痛哭了出来。

    “阿七不哭。”

    “阿七!”赵樽过来,抱住她,几乎粗暴地压着她身子,把她的人连同她的脑袋一同裹入了大氅里,眉头皱得极深,把如今还能聚起的所有安抚都给了她,把心底所有的恨与痛,全部都藏在了心底。

    “东方青玄,你这是……何苦?”

    喃喃的叨叨了几句,她推开赵樽,猛地扑了过去,趴在船头上,看着平静得几乎没有了波澜的江水,只觉心脏的某一处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几乎湮没了她全部的感官,甚至在这一刻,她忘了这个男人杀害了她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恸动不已。

    “小十九……”

    “东方青玄……”

    “小十九……”

    =一=本=读=小说 xstxt “东方青玄!”

    夏初七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甲板,颤抖的身子几不可抑,嘴皮一直发抖。

    一前一后,两道巨大的落水声传了过来,赵樽身子狠狠一僵。

    “砰——”

    “砰——”

    如风痛呼一声,猛地跳下船板。

    “大都督!”

    “往后……”东方青率低低一笑,像是听见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本座没有往后了……”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却猛地推开如风,优雅的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就往江心急快的坠了下去。

    “不——”如风颤抖着唇,“扑通”跪倒在地,“大都督,从那一日之后,我已经与十九殿下讲明,往后我都跟着你,一心一意。”

    “跟你主子去吧,这些年你跟着我,我脾气不好,委屈你了。”

    “一命还一命而已。”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东方青玄轻轻推开如风,优雅的拂了拂左手臂上的袖子,“我这条命,算是抵给你们家孩儿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说罢,他似是想起什么,瞥了如风一眼。

    很显然,他说的不是假话,刀上真的有剧毒。

    “大都督——”如风极快地扑了过去,稳稳的扶住他,飞快地撩起他的袍袖来。果然,只见那一只受伤的左手臂上,已经乌紫了一团,而手腕的下方,丑陋的伤疤极是难看,与他美艳的脸,显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说什么?”夏初七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绝决之人。

    他许音一落,突地抽出腰上的绣春刀,在自己那一支原本就残缺的左胳臂上狠狠的刺了一刀,待鲜血溢出来,在船板上滴上浓浓的一滩之后,他才挺直了身子,靠着船板,轻轻笑开,“这一把绣春刀,跟我多年,最是懂我的性子。今日来之前,我在刀身上淬了剧毒……”

    “生气了?不要生气,生气不好看。”看着在赵樽怀里瑟瑟发抖的她,东方青玄目光深了一瞬,又笑了,“放心,虽是听命行事,但本座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人,自当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无耻!”夏初七咬着牙,摇着头,仍是不太敢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语气极为和缓,轻松,就像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为你们赵家做牛做马这些年,如今飞鸟尺,良弓藏,本座也是无辜得紧啦。所以,杀女之仇——这笔账,你不应当记在我的头上,应该记在赵绵泽的头上。”

    众人都看得明白,只要他一个用力,就可以让东方青玄命丧黄泉。可二人对执良久,他的剑还是没有刺下去,一双冷眸半阖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僵持了片刻,东方青玄轻轻一笑,那一双妖媚如花的眼儿,媚媚的看着他,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随后,他轻轻拨开了赵樽的剑,慢慢退后着,靠在了船头。

    “你是该死!”赵樽执剑的手,微微的颤抖。

    “想杀了我!?”

    赵樽冷冷抿着唇,剑尖慢吞吞往里压入,眸中狂烈燃烧的火焰,已被逼到了极点,但东方青玄却一直带着笑,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已有鲜血汩汩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与他大红的飞鱼服混在一体,可他仍是一动不动,从容地看着赵樽。

    东方青玄缓缓勾起唇角,笑得极为妩媚,就好像抵在他要害上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把剑,半点都不在意,甚至还缓缓近了一步,“这还需要我说么?因为我爱慕着她,思之若渴,恋之若狂,我嫉妒如斯,岂会让你们的孽种留在世上?一刀就可以解决的事,我岂会让她麻烦我一辈子?再说,我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不杀,如何交差?”

    “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樽面上冰若寒箱,他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缓缓抽出了腰上的佩剑,只听见“唰”一声,剑光冰凉的闪动着,剑尖已经指向了东方青玄的脖子。

    紧紧揪着赵樽的衣襟,夏初七颤抖的身子,站立不稳。

    “你……不……不可能……”

    “我没有必要撒谎。”东方青玄轻轻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如风,又看向赵樽,妖治的唇上,笑容多了一丝凉意,“我早就知道如风是你的人,故意让他以为孩子还在,以为那只是一个贴身,这样他才有办法阻止你。其实,延春宫死的那个,才是你们的孩子。”

    “不!”夏初七瞪大眼,“东方青玄,你在撒谎!”

    她抱着满腔的希望,但事实太过残忍,东方青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极为缓慢的补充了一句,“我说那个孩子死了。她早就死了,在延春宫的那天晚上就死了。呵,就当着晋王殿下的面儿,被我一刀劈死的。”

    “你在说什么?”

    “轰”一声,夏初七脑门儿炸开了,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所措。若不是赵樽及时扶住她的身子,她铁定会软倒下去。但是她的耳朵不好,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了,几乎下意识的,又追问了一句。

    “孩子死了。”

    果然,迎上她殷切的眼神儿,东方青玄唇角一弯,语气轻松的笑。

    “你此话怎讲?”夏初七的心里,倏地升起一股子不详的念头。

    “如今你还能为我考虑,等一下,你或许会想杀了我。”

    她在“出主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说话,场面一直静静的。赵樽沉默的看着她,东方青玄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她说完,他才轻轻掸了掸衣袖。

    想到他身上发现了这样棘手的事儿,夏初七也头痛不已,思考一下,她建议道,“为朝廷卖命的日子,朝不保夕,实在不值当。我看你不如一走了之算了,凭你的本事,在哪里不能过好日子?不如,你随我们乘船北上?”

    “等着啊?”东方青玄笑看着她,妖娆如精,“可我如今等不了了呢?”

    “对不住你,我一直有在想办法,但是眼下的技术,实在不允,还需要等一段时间。等我到了北平,一定能够做出来,你等着……”

    听他问起,夏初七除了尴尬,又多了一分内疚。

    原来他一直在惦着这件事?

    东方青玄抿着唇角,看一眼她身侧不动声色的赵樽,轻笑一声,抬了抬那一只残缺的左手腕,又是一句不答反问,“你为我做的假肢呢?”

    “你的事,我听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夏初七一愣,尴尬地捋了捋头发。

    “你为何不先问我如何了?”

    东方青玄优雅的肘在船头的木板上,腰上悬着的绣春刀依旧发着镫亮的光芒,他的目光,从赵樽的脸上慢慢挪到夏初七的脸上时,终是牵开了一抹笑意。

    “孩子呢?”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两艘船慢慢的靠近了,夏初七迫不及待的登上甲板,可她雀跃和期待的心情,在没有看到小十九的时候,登时就沉了下去,仿佛坠上了一块铅。

    他看过来,却没有马上应她,嘴上带着笑。

    夏初七激动的呐喊了起来。

    “东方青玄!”

    就在离浦口码头不远处的江中间,一艘悬挂着“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的黑色旗幡迎风而动,那一艘黑船停靠在那里,甲板上的东方青玄一袭大红飞鱼服飘飞如火,在冷风烈烈的风口上,仿佛与天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像镶了一层碎金,艳丽的让人不敢直视。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可是听完这些话,想到他们的小十九,夏初七的心思不免焦急起来,她看着江水与天光交接的余光,恨不得官船能生出一对翅膀,马上就飞到浦口,就能看到东方青玄和她的小十九。但她又更害怕——东方青玄不会在浦口等他们。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洪泰帝。

    好一会儿,才听见赵樽的声音,“除了他,谁又动得了东方青玄。”

    丙一说了情况,场面一时肃静。

    丙一道:“东方青玄骄侈暴佚,屡兴酷狱,屠戮忠臣,铸成冤案……先行羁押,再令三法司会同审理……听消息称,这一次,是惊动了太上皇做出的决定,恐怕整个锦衣卫都会遭此大劫……但是,他们在大都督府上,并未找到东方青玄的人。”

    “赵绵泽怎样说?”

    赵樽冷着的脸上,情绪皆无。

    然后,她就看见丙一说,“听说昨儿晚些时候,原本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的朝廷要犯,全都无病而终了,包括谢长晋一党,连妇嬬都未放过……朝廷派人一查,他们都受到了极为严苛的酷刑。今儿大早朝仪,以兰子安为首的一干臣工,在奉天殿上陈了数道奏折弹劾东方青玄,举他十宗罪,要求朝廷处理……”

    丙一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夏初七并未听见。她是在察觉到赵樽突地僵了身子,这才调头看过去的。这时,她才发现,江面上的阳光不知何时收了起来,波光麟麟的水面上,似乎也添了一丝晦涩的暗芒。

    “殿下,出大事了!”

    从此,天高皇帝远,他们一家三口,好日子终于来了。

    冷风猎猎,二人依偎在甲板上,看远山长空,不免雀跃。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儿,也就晋王殿下干得出来了。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白他一眼,抿嘴靠在他的身上,心里反复演练着一会儿见到小十九的情形,心思不免越飘越远。

    “……”

    “爷何时吃过醋?”

    “这回不许吃醋。”

    赵樽侧眸看来,笑了笑,“好。”

    “去年的七月十九出生……今天正月十六,是啊,刚好半岁。”夏初七愉快的笑着,把手插入他的臂弯里,头靠了过去,由衷地感叹道,“一不小心,她都半岁了。我们这爹娘做得真是不称职。一会儿你见到东方青玄,得好好感谢人家,听见没有?小孩子可不是那么好带的,咱们的女儿肯定调皮得很,没少给他添麻烦。”

    “刚好半岁。”赵樽的眸底也有笑意。

    “哦。太好了。”夏初七按捺着自己慌乱的心神,试图平心静气,不去想那见面的激动,可还是做不到,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整个人的情绪都飞扬了起来,“喂,我们的小十九……几个月了?”

    “快了。”赵樽就站在她的身边,身上黑色的大氅迎风袂袂翻飞,与官船上的“晋”字旗幡浑然一体,样子极为慑人,声音更是有力,“看到没有,最远处的那一座山,等绕过了那里,再有二里路,就到浦口码头了。”

    这些日子以来,害怕被赵绵泽的眼线盯上,他们两个一直未敢去看小十九,更加不敢把小十九接回晋王府里来。为了她的生命安全,只能任由她待在东方青玄那里,不闻不问。今日终于船离京师,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赵樽自己的,她终于可以大声的问出来了。

    他们与东方青玄约好了在浦口码头见面,如今还未到地方,但她的心跳已经开始加快,那种久别之后,再见女儿的渴望,紧张得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十九,何时可以到达浦口?”

    登上北上的官船,与前来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之后,船只很快便驶入了河道,顺风顺水,夏初七懒洋洋的倚在船头的桅杆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一种终于脱离了鸟笼的感觉,让她的心胸开痴无比。

    大抵是为了给他们饯行,今儿的天气极是柔暖,阳光洒在尚未化尽的积雪上面,散发着一种银白色的光泽,远山近水,河流静默,闪着一片片麟麟的波光,像被人镶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光晕耀入眼帘,催人心怡。

    ~

    说罢,他挥了挥衣袖,留下呆怔的洪泰帝,大步迈出了乾清宫。

    “这个东西,儿臣原本是不想呈给父皇的……但如今,既然父皇对儿臣还有一道空白圣旨的情义,那儿臣也应当礼尚往来。”

    望着洪泰帝突然失神的眼睛,赵樽突然怪异的一笑,探手入怀,拿出一本陈旧泛黄的手札,轻轻搭在了崔英达捧着的紫檀木匣子上。

    洪泰帝喉咙口一堵,“老十九……”

    他目光很凉,声音也很凉,高高的昂着头带着一种孤傲的绝决。

    “若是儿臣有一天连保命的能力都没了,活着何为?”

    赵樽目光微微一动,没有去接那个匣子。

    “老十九,你恨父皇,这些父皇都知道。但一代江山一代皇,稳定才是大计。朕要一片太平的天下,想要百姓安居乐业,不想再有内战,这份苦心,你一直都知……但是,若将来有一天,你无法自保,朕准你自行拟旨,这圣旨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他问得很奇怪,但洪泰帝竟是不需要再问,也理解他是问为什么圣旨上是空白的。他轻轻一笑,眉目间的皱纹,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为什么?”

    赵樽终于缓缓转头,只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父亲。

    “殿下。”

    崔英达一愣,看他了一眼,凭着几十年的侍候经验,终是明白了,他指的是那一道什么都没有写的空白圣旨。他诺诺应了一声,入内拿出一个长方的紫檀木小匣子来,连同装在里面的圣旨一并递到赵樽的面前。

    “崔英达,把圣旨交给晋王殿下。”

    视线穿越了时光,可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个六岁的稚童了,而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一个也可以翻云覆雨的男人了。他眼皮跳了跳,突地一刺,有一股子湿热的东西涌出来,他背转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又冷了声音。

    “爹,你为什么要杀死我?我做错了事会改的……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爹,樽儿长大了,会孝敬你的……爹,以后樽儿再不调皮,再不把你当马骑……爹,你不要杀我好吗?”

    洪泰帝咳嗽了几声,在崔英达的扶携之下,慢吞吞地从帘子后方走了出来,然后他看着赵樽颀长坚毅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近,想要靠近他说几句话。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距离里,他的脑子里竟又一次出现了六岁的赵樽,他小小的身子,跪在他的面前,目光里有恐惧,有害怕,眼神不时地看着他提在手上的剑。

    赵樽站住了,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老十九——”

    似是没有丝毫的眷恋,他转身理了理衣袍,调头就大步往外头。他的脚步声很重,很稳,每一步似乎都在安静的宫殿里,敲出了一个沉重的节奏。静,静,一平寂静。可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儿的一瞬,洪泰帝却突地喊了一声,打破了这一种诡异的寂静。

    “多谢父皇。儿臣走了。”

    赵樽冷峻的面孔上没有半分表情,只再一次叩首。

    “去吧,你母妃,朕会照看。”

    他的声音很平静,乾清宫里也很安静。隔了一道明亮色的帘子,洪泰帝隐隐看着他挺直的身影,嘴唇抖动了几下,一只满是褶皱的手,终是紧紧的捏牢。

    “儿臣拜别父皇,拜别母妃。”

    乾清宫里,赵樽拂开袍角,叩首在地。

    这些天,赵樽向她讲了许多前往北平之后的事儿,大到如何训练亲兵,小到如何布置房间,却绝口未提他的抱负,也未提贡妃还在乾清宫,他到底要怎样做。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如今形势迫人,暂时脱离权利的风险圈,不失为一个韬光养晦的好办法。

    想到这些,夏初七心里不免唏嘘。

    老皇帝对贡妃的情,始终抵不上他的江山。如果贡妃去了北平,赵十九就会像一匹脱了疆的野马,恐是再难由他管束,这一点老皇帝也不得不防。

    看他那般,她全明白了。

    但是赵十九没有明白回答她。

    在这之前,夏初七其实提过,让他把贡妃接走,由她来照看。

    这是一个与后世观念不同的时代,不管他与洪泰帝之间有多少恩怨,应尽的孝道一点都不能少。尤其现在贡妃的身子不好,一直未有醒来,他心里肯定是挂心的。

    在临走之间,他要去乾清宫拜别爹娘。

    她在府里乱转的时候,赵樽一个人入宫去了。

    官船得晌午之后再出发,夏初七一大早起来,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在各间屋子里检查,生怕有贵重之物遗漏,那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惹得晴岚与甲一几个人默默摇头。

    天儿还未见亮,晋王府朱漆的大门外便停满了马车,很快,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搬上了马车,等待运往码头,再坐官船直入北平。

    刚过了上元节,千呼万唤的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

    建章元年正月十六。

    ~

    “阿七,辛苦你了。”

    不过,听她这样说,赵樽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将她一搂。

    实际上,她也一直有吃着药。因为她吃了那治耳朵的药,她便不能在这时怀上孩子,不用他说,她已是在千万百计的避丶孕了。

    “……”夏初七不知该说他迂腐,还是该庆幸他的迂腐了。可看着他严肃自责的样子,不免又有些想笑,“好了,这个事儿,就不劳爷操心了。我省得,往后我都吃着药,成了吧?”

    “不该……恣意妄为,应事先准备一下。”

    “嗯?为啥?”

    赵樽一想,脸色有些难看了,“是爷不好……”

    她实在没有想到,晋王殿下连这种事儿都注意到了。她拿古怪的眼神儿瞅他半晌儿,突地咯咯一笑,压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脸来,腻歪着声音说,“我是指……刚才……嗯,如今不也来不及了么?”

    “……”

    “嗯?”他面色一沉,“月事不是刚来过?”

    “现在迟了。”她故意逗他。

    在“生子之事大过天,传宗接代大过地”的思想熏陶之下长大的赵樽,想要一个儿子继香火那简直是一定的。而且这种事儿,即便是在后世,也有大把的男人不懂得操心,但他竟然会在欢好之后想到避丶孕,不由她不感动。

    “赵十九……”夏初七唤一句,随即沉默了。

    他嗯一声,“那次生产,实在凶险。爷不想再经第二次。”

    这话听上去有些费劲儿,但却很好理解,夏初七只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却下意识有些不太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不要让我怀孕的?”

    赵樽一叹,“可致妇人无孕的药。”

    “哪种?”

    他抿着唇,有些迟疑,“那种。”

    夏初七一愣,“什么药?”

    “阿七,你可有那种药?”

    赵樽看了她片刻,把她的身子挪过来,侧抱在怀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稍沉了些许,且那一只勒在她腰间的手,也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啊哈哈,小妖精……”夏初七脸上笑意更浓,“咋了?”

    喟叹一声,他顺开她垂在肩膀的头发,“笑够了?”

    在赵樽的认知里,任何一个女子对夫婿都是敬畏的,温驯的、卑微的,在家当从父,出嫁亦从夫,一辈子都得以夫为天。但她的思想里从无男尊女卑之念,那一种独立于世人的,仿佛不需要任何男人的骄傲,几乎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的。这样的女子,普天下就她一个。可也就是这样的女子,让他在无法理解之余,有时竟也会生出一种淡淡的惶惧,一种他以为自己永生都不会有的惶惧——一面享受着她的依靠,又生怕她不再依靠。

    阿七这个姑娘一直都是特别的。

    一句狗血的“小妖精”,再一次把夏初七逗乐了。他趴在他身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在抖,整个人都在抖。赵樽不知她为何而笑,眯眼看着她,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

    “你个小妖精!”

    可她是个好人么?绝对不是。尤其看他无奈的样子,她逗他兴趣更浓,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手越发放肆不说,还低头看着他,娇娇的笑,“那可怎生是好?我还觉得先头那滋味儿尚可,想再尝试一回……”

    “阿七,不闹,一会爷受不住……没积分了。”赵樽扼住她的手,声音里略添了有一丝喑哑。可他这个时候提起积分,实在有些煞风景,夏初七只一愣,憋不住的闷笑了一声。

    “嗯?是不是不夸。”她得寸进尺。

    “……”

    “夸不夸?夸不夸?”

    看晋王殿下活学活用的矫情样子,夏初七半眯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突地一扬便邪性发作,魔爪伸过去,吃吃笑着。对他上下齐手的胡乱折腾,那狡黠的模样儿,像一只得了势的小狐狸。

    “怕你骄傲。”

    “为何?”

    “不夸。”赵樽脸一黑。

    “咦,感动了?”夏初七看他的样子,腆着脸儿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感动了,就夸我吧?”

    若说男人最动情的情话是“放心,一切有我”,那么女人最动听的情话就是“与你在一起就开心”了。尤其夏初七的声音好听,就像那刚出锅的粽子,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着实让赵樽哆嗦了一把,恨不得把这姑娘揉到自家身子里,合二为一。

    摇了摇头,她道,“无所谓!反正跟你在一块,做什么都行。”

    想去的地方就多了。夏初七来到这个要人命的大晏王朝,还没有好好游玩过。可是她又怎会不知道,藩王在藩地上虽然有绝对的自由,却也不能私自离开藩地。但凡离开一步,都得请皇帝的圣谕。也就是说,去了北平,也就是困死在了北平。

    “到了北平,日子便空闲了,阿七可有想去的地方?”

    看她退避三舍的样子,似是真的不愿了,赵樽唇角不着痕迹的跳了下,把她退开的身子又捞了回来,低头看着她,不再逗她,语气也严肃了不少。

    “喂!你的积分已经用完,可别再有想法。”

    感觉到他蠢蠢浴动,夏初七无语地瞪他。

    “……”

    轻叹一声,赵樽道,“只有累死的牛,哪里有犁坏的地?”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暗含骚气,但却似乎毫未察觉她耳朵的问题。夏初七松了一口气,自叹是自己“做贼心虚”,多虑了,嘿嘿笑着,就软软地贴了过去,挨紧了他,手指却在他腰肌上轻轻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你这个人,如今愈发的坏了。分明是你未尽性,偏生要赖我身上。明明我吃亏一些的。”

    “爷不是问了么?”他凝视着她,顺便捏捏她的脸儿,“问你可有尽性?你知道的,这是留在京师的最后一晚了。等再从北平回来,也不知是怎样的光景,所以珍惜眼下,若是阿七未尽快,爷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比如……问我什么话?”她一脸纠结。

    “问什么?”他眉目微敛。

    “爷,你可有……什么要问?”

    心里猛猛一抽,她环抱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目光闪烁着看他。

    “去!如今你是愈发会说话了。”夏初七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突然间脑子激灵一下,汗毛都快竖了起来——不对劲啊!如今赵十九与她说话,似乎会下意识地面对着她。而且,他总喜欢拍她的头来提醒她,这事儿,似乎都快要形成默契了。只要他一拍头,她就知道他要说话。

    看她分明不识逗,却又不肯认输的小模样儿,赵樽笑着将她拉入怀里裹严,顺便把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也收了回来,低低笑道:“有咱家小神医在,如何能不愈?爷说过,阿七便是良药。”

    “该我问你,内伤愈合了么?”

    夏初七耳根一烫,热得把手翻出了被子,脚却狠狠蹬他一下。

    “阿七……可还尽性?”

    夏初七气息未平,懒洋洋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将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铺在他身上,八爪鱼似的死死扣住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样子极是滑稽。赵樽顺一下她的头发,额上的汗意,衬得他越发刚毅,浑身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一番云与雨之后,万籁俱静。

    ……

    这一段话他说得极是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甚至还带了一抹不常见的哄诱,只可惜夏初七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就在她暗自揣测着,以为又要落入魔爪,又要被他戏耍之时,他却冷不丁一贯而入,她短促的“哦”一声,身子一颤,翻个白眼儿,竟是径直去了。

    他纳她入怀,从背后抱了她过来,头俯在她的耳边,哑声道,“受到教训了?……谁让你先前吊得爷不上不下的?爷若是不振振夫纲,治治你,往后还不得被你欺负了去。好了,这便……给你。”

    “……”

    剜心刺骨一般的折磨,终是撕碎了她的理智,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也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她勉强地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看着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赵十九,我扛不住了……你弄死我好了。”

    “不……要……要……不要。”

    “嗯?”

    “我不要了……”

    “饶不了你。”

    “……饶了我。”

    “嗯。我有病。”

    “呜……你有病!”

    “无碍。阿七便是爷的药引子。”

    “呜,这到底是谁为谁治病?”

    从回光返照楼开始,她一直觉得自己肯定是贞洁烈妇,那种事儿只是为了彼此感情的升华才做。有与没有,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可是这一刻,她鄙视自己,痛恨自己,也讨厌赵十九逼她如斯,逼得她一连吐出无数个要字来。

    除了喊他的名字,抓扯他的头发,她已经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样一种甜蜜到极点的折磨,燃烧了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处骨缝里都像是爬满了蚂蚁,那是一种难耐的,急需的,她从未有体会过的……让她恨不得跳入烈火中焚烧的情绪。

    “赵十九……赵十九……”

    她不想闭眼,因为闭上了眼睛,她就听不见。可是在他甜蜜的“惩罚”里,她却是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惩罚太美!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像晋王殿下这种高在云端的人也是十八般武艺全会。他了解她甚于她,他下口的每一下,都不是痛,只是痒,痒到骨头里的痒,痒是身上的每一处。谁说仅仅女子狐媚要人命?男子更是会催命。

    “乖乖的……不动。”

    “你要做甚?”

    他的声音温如春风,可夏初七还是品出了一丝不怀好意。

    “这一次侍候得不好,爷再试试别的。”

    “喜欢?——才怪!”

    “嗯?”他目光疑惑,“阿七不喜欢?”

    她承认自己很没骨气,又一次轻易地落入了晋王殿下的陷阱里,只嗯了一声,刚一闭眼,便觉得鼻尖上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刺痛。她“嘶”一声,激动地睁开了眼,“赵十九,你打击报复。”

    “乖乖闭眼。”

    赵樽低头,一个吻啄在她的鼻尖。

    “你想要干嘛?”

    他明明说得一本正经,可那一双明明灭灭的黑眸里,却分明掩藏了一抹极为不怀好意的情绪。夏初七睨着他,身子没由来的战栗一下,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赵樽审视着她假装“贤惠”的脸,似笑非笑,“不必了。阿七先前侍候得爷那般好,现如今,该我侍候你才是。”

    “爷,原本该我侍候你洗的,结果又劳了您的驾。”

    为免失态丢人,她佯装羞涩的笑。

    只一眼,乱了她的心跳。

    在房帏之事上,夏初七以前是个懒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着晋王殿下侍候,这一回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勤快一回,都被他给截了道儿。一阵天眩地转的吻拥之后,等她再一次找到呼吸和神智,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喜榻上,身上的那厮一双幽深的眸子半眯着,带着一抹颠倒众生的浅笑。

    靠近,试探,躲闪,追逐,钩缠,紧绞……舌与舌之间的嬉戏,情侣间的玩乐,甜得宛如刚酿出的一碗蜜,消魂之态,令人神魂颠倒,火辣辣如燎原之势,燃烧得她身子更软,神情娇憨含媚,他眸子猩红如兽,不知何时把她洗净,托出浴桶,走出净房,回到了那一张还铺着大红喜被的喜榻之上。

    “以身抵债如何?”他低笑一声,唇贴了上来,夏初七又好气又好笑,原本还想要垂死挣扎一番,可赵十九今时不同往时,竟是很有些技巧,几个回合下来,她眼皮儿无奈的眨动几下,便服了软,手指巴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除了喉咙里几个含糊的呜咽之声,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一文都无,赔得起么?”

    “无事,爷赔你。”

    “赵十九,看你把我衣服弄得!”

    赵樽心如摆鼓,却没有闭上眼,而是勒住她的腰身,把她重重地扯了过来。“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夏初七惊叫一声,在浴桶里与他挣扎一番,直起身来,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穿着一身完全贴肉的浴衣,对他瞪目而视。

    再坚毅的人也抵不住这样的风情。

    她听话的垂下头,发丝落在他的身上,手却爬上他的肩膀,缠于他的头发之间,脸上带着一抹慵懒的笑,“赵十九,闭上眼……我想亲你。”

    “过来。”

    轻“嗯”一声,赵樽的嗓子已是喑哑之极。

    “怎么?难受了?”

    这样对视一眼,她逗他的心思退散了。

    天地万物皆静,只有他的眉目在面前。

    可夏初七未听见前一声,在她万籁寂静的世界里,从赵十九的唇边吐出来的每一缕呼吸,都因为耳朵听不见,触觉更灵敏,感官催化了情思,也催动了她身体的血液。

    前一声满是欲念的阿七,和再一声只有情义的阿七,显然有了不同的含义。

    “阿七……”

    第一眼看上去,她只是一个瘦骨伶仃黑不溜啾的小丫头,除了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比旁人多了几分机灵,不像个寻常村姑之外,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可几年下来,如今的阿七,竟是出落得这么令人惊艳,美得他想要将她私藏,美得他哪怕有一天真的坐拥天下,也不敢以天下之重来比拟于她。她是他的力量,一种让他可以去披荆斩棘的力量。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说着,捋了捋染了水渍的眉梢,动作自有一种慵懒的女儿娇,看得赵樽心里一激,热血登时逆窜。从他第一次从清凌河的水里把她“钓”起来开始,这个姑娘在他的世界里,一步一个变化,也一步一个惊喜。

    “嗯?妾身正忙着呢!您是爷,不要动,等着妾身侍候就行,若要你亲自动手,那多不好?”

    “进来一起洗!”

    赵樽目光一眯,抚向她的头,等她抬头看来。

    “阿七……”

    夏初七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工作”,浑然未觉。

    “阿七,进来!”

    这样的侍浴要人命,侍得晋王殿下快要崩溃了。

    夏初七狡黠的笑着,猜测他会不会想要扇自个儿的耳光,没事儿说什么有病要治,而且还是内伤?看他想与她亲近,又不得不绷住脸的样子,她极为得意,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手指沾了一些香膏胰子,轻轻搓开了,便拍在他身上各处,打着圈儿地为他按洗,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可每到关键之处,却偏偏避开,偏偏不去碰触他。

    “……”

    “不是你要求治内伤的?”她惊疑,“不先洗干净如何治?”

    “……”晋王殿下神色凝滞。

    “不许动。”夏初七眉儿弯弯,笑容如妖似狐,“治病呢。乱动可就治不好了。”

    “阿七……”他去拉她的手,想把她拉到浴桶。

    这样令人喷血的一幕,原就极为挑战晋王殿下的视角感官,更何况他侍浴之时,那青葱的指尖,就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按捏着,摩挲着,每一下都似无意,却又似挑逗,使他素来一流的自制力,迅速败退……

    净房里很快便备好了水,热气腾腾的屋子里,雾蒙蒙一片,在这样的冬夜里,显得尤为氤氲缠蜷。夏初七披散一头乌黑如瀑布的长发,发尾垂及腰间,时不时扫摆在她雪白的脖子和肩臂上,也扫摆在她一袭薄烟沙的浴衣上。那浴衣款式却是她自行设计,再让晴岚制作的,绝对的后现代风格,肩膀上细细的一根绸带,下方敞开的薄纱绸缎裙裾,只在关键地方绣上一些别致的花样,若隐若现地藏着她匀称如玉的身子,而一双踩在地上的赤足,嫩如玉笋,白如凝脂,在雾气中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儿落了凡。

    “如此,爷便受用了。”

    他冷峻的表情未变,心里却是喜悦无比。

    她这一段日子里,两个人躲在晋王府里过二人世界,黏糊得跟一个人似的,这夫妻之事自是没少做,但平素都是他主动的时候多,夏初七这姑娘嘴上说得够糙,但主动的时候却极少,偶尔凑上来亲个嘴已是极为罕见了。可男的潜意识里,其实都有盼着自家媳妇儿会主动的侍候,哪怕铁血冷漠如赵樽也不例外。

    “那……爷,妾身先侍候您沐浴。”

    夏初七俏皮的眨眼,声音软糯。

    “好,治!”

    “治断根”三个字,她加重了语气。赵樽身子僵一下,瞬间产生了不太美妙的联想,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远离,方能自保。但怀里的姑娘是那般的明艳妖俏,浅笑靥靥,仿若一朵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一展颜,便催化了他的神经,哪怕明知前方是陷阱,他也要往下跳,哪怕明知她就是一杯毒酒,也要喝。

    “咦,有病,怎么能不治?咱不仅得治,还得治标治本,彻底治断根。”

    狡黠一笑,她嘴里嘿嘿有声,凑过去又抱紧他脖子。

    夏初七怎会察觉不出他身体的异样?

    手上温热的触感传来,赵樽心里一动,高冷的姿态有些端不住了。他不着痕迹地放开她,身子往后挪了挪,不急不徐地道,“罢了,还是不要治了。”

    “这般如何?”

    烛火下的赵十九,容色更增几分高华。夏初七与他对视着,轻咳一下,口干舌燥地舔一下嘴唇,小狐狸似的,咬住他徘徊在嘴边的手指。

    赵樽微微一眯眼,觉得她这么干脆肯定有诈,那紧着她下巴的手,不由轻轻一晃,低低问,“那小神医,打算如何为爷诊治?”

    “看出来了。”夏初七再吐一口气,点头,“内伤不轻,得治。”

    “阿七要不要检查一下?”他凝视着她,眼里里的攻击性明显。

    “赵十九,你确定没病错地方?”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颤,睨着赵十九轮廓分明的俊颜,还有那一双专注看人时深邃且有力的眼,心脏儿怦怦乱跳着,震惊了。赵十九会说这么牛氓的话,实在让她始料未及,至少脑子里盘旋了三转才微微吐出了一口浊气儿。

第261章 一转眼,又是一年

    更晚了,摸摸大小媳妇儿们,先传再改错字。

    ps:第四卷【踏天行】展开了,这也是《御宠医妃》的终结卷——

    对不住大家了,这两天断更,二锦有愧。往后会尽力补偿,多更多更的。

    世上最悲催之事,就是心里有力,而身体无力——

    ------题外话------

    “这种事儿也有人汇报?”元祐摸了摸鼻子,没有尴尬之意,只是眼眸里无意识地流露出一抹埋怨来,“那天禄你有没有得到消息,咱们的皇帝后宫不宁,皇贵妃两月之前小产了?”

    赵樽瞥他一眼,“昨日听丙一报,小公爷新收了两个姨娘,还未抱够?”

    “小气,我抱一下,又不掉肉,何必看得这样紧。”

    他说着便要伸手来抱夏初七,不过与往常无数次一样,他的贼手还未伸到,就被赵樽不着痕迹的拂到了一边,顺便扫了他一个冷眼,他便泄气了,皮笑肉不笑的坐了回去,调侃地笑。

    “不过月余未见,小表妹又长俏了。来小爷抱抱。”

    正屋的案几边上,盘腿坐着人竟然是元小公爷。他正看着一杠新研制出来的黑漆火铳发痴,夏初七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儿,勾[一][本读]小说 xstxt起唇,风流一笑。

    两个人携手入内,夏初七微微一愣。

    比起农人的村舍来,这所院落大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它便是兵工作坊的所在地。外面看只是一个个囤粮的粮仓,可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村落的中心,有一个幽静的院落。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时隔一年余,这个地方却变成了一块绿洲,夏初七以后世“新型农村”理论为基础的农业政策,得到了有效的推广。农人有了土地,也就有了积极性。于是,这一块漕运附近的方圆之地,就变成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农业现代化村落。

    “在这块土地上,根本就开垦不出可以耕种的良田来!”这是那位使臣回京之后的汇报。

    北方农业在这个时代,大多灾荒。这一块土地原本都是荒地,赵樽北平做藩王之后,向朝廷请旨开荒,引入了一些流民,发展农耕。这期间,赵绵泽派了使臣前来核查,随即便核准了。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兵马、粮草、金钱,是起兵必备。打仗打什么?打的就是钱,这是从古到今都不变的法则。在北平这块地盘上,他们开始了农耕。不过,仅仅农耕积粮当然还不够。除却“白天种田,晚上练兵”之外,农耕的幌子之下,那个先前他们在北伐时搞出来的兵工作坊,被取缔之后,也转入了地下,它就建立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

    所以,北平府数十万公顷的农田,自然并非夏初七的爱好所致。从京师到北平之后,经过短暂的一个多月萎靡,她缓过了气儿来,便与赵樽商议了这个法子。

    两个选择在面前,尽管赵十九什么都不说,夏初七也知道,等死的人,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可若是学那些藩王一样,公然的招兵买马,更是死路中的死路。赵绵泽正愁寻不到理由,这不是抢着往他刀口上撞,自找不痛快么?

    他们是一辈子死守在北平,等着赵绵泽来剿灭?还是先做好准备,静待时机,伺时而动?

    赵绵泽与赵樽之间的死扣,都知道解不了。

    人心有异,必得生变。

    按照洪泰帝时的规定,藩王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权,藩王可节制藩地的官吏,相当于一个地方的小朝廷,可以拥兵,有亲王专有的护卫指挥使司,因北平有防御北狄侵扰的责任,所以护卫极多,赵樽手底下的兵力近十万,宁王赵析手上也有八万人之众,在这边塞之地上,藩王可以筑城屯田,训练将兵,督造兵器,小事自断,大事才向朝廷报告。尤其赵樽,由于他的功勋以及北平的战略位置,地位更是尊崇。但这一切,从洪泰帝一病不起开始,赵绵泽就不再顾及了,有兵马在手的皇叔们,他自是忌惮,不停削弱,是这几个月来的常态之事。

    从京师离开,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朝廷的每一道政令,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几乎都是赵绵泽巩固中央集权的一种方式。

    赵樽没有回答。她也知道,这样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其实不需要回答,甚至她说出来,也只是发泄一下不满而已。

    “靠!”夏初七许久没爆的粗口,又上来了,“这一年来,他各种压制还不够,如今连这招儿都使出来了?”

    “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挥使马上就要换人了,朝廷已经下了旨,京官们紧跟着就会赶到北平,替换掉北平的人。”

    “什么?”

    “嗯,接到一个消息。”

    他看她一眼,揽着她往耕道上走。

    “爷,可是有事儿?”

    河边的风徐徐吹来,将他的大袖吹得翻飞不止,夏初七看着他,神采飞扬地说了几个小孩儿的乐事儿,又说小毛毛比前些日子像是长重了不少,可她说了好一会儿,赵樽却未答,脸色一直凝重着,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偏头,不由狐疑道。

    “轰”一声,那几个小屁孩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赵樽倒是无所谓,威严地竖着眉头,“再不回去,一会叫你们父亲揍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样子却亲密得很,不远处,躲在树后的几个小孩儿探头探脑的冒出小脑袋来,叽叽笑着,不停做“羞羞脸”,然后一边跑一边大笑道,“羞羞羞,羞羞羞……”

    “我说行,就行。”

    “爷说不行,就不行。”

    “一个人怎的不行?”

    “你一个人怎的行?”

    “嗯”一声,赵樽没有责怪,但明显不悦。

    夏初七随口回答着,缓缓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一年的时光过去,世事变了许多,他却丝毫也没有改变。虽然远离庙堂,可身上的雍容厚重之气却越发凌厉。

    “没事,反正这些地方我都熟悉,我嘱了她在那边儿休息。这几日,她身子不大好,总跟着我也累得慌。”

    “晴岚呢,怎的没有跟着你?”

    左右看了看,他眉头皱得更厉害。

    “来接你。”

    赵樽眉头微敛,伸臂将她揽了过来。

    “你怎的过来了?”

    顺着小鱼的小手指向,夏初七回过头去,看见了负手立在柳树之下,一动也不动的赵樽。她自然不会知道他曾经唤过她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在那里停留了多久,只是嫣然一笑,朝几个七嘴八舌喊“十九爷好”的小孩儿愉快的摆了摆手,便像归巢的小鸟儿似的朝赵樽跑了过去。

    “楚姐姐,十九爷又来接你了……”

    小鱼没有应她,却是指向他的身后。

    “小鱼,楚姐姐得走了,明儿见。”

    小毛毛说话还不利索,但还是听她娘的话,给夏初七挥了挥小胖手,然后被她娘抱了回去。夏初七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拍了拍膝盖,从吊床上面站了起来,摸了摸小鱼儿的头。

    “好我回了。”姜花嫂子把正拿小胖手蹭眼睛的小闺女抱在臂弯里,笑吟吟地说,“小毛毛,跟楚姐姐挥挥手……”

    “不了。”

    夏初七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缓了一口气。

    姜花嫂子看见她眼睛里那一抹明显的失落,迟疑一下,笑着邀请道,“楚姑娘,若不然,去家里随便吃一口粗茶淡饭?”

    “楚姑娘,真是好人。”

    “哦”一声,夏初七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的小闺女,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姜花嫂子,没关系的,明儿要是你忙,我还可以过来帮你看孩子的。”

    “楚姑娘,今下午又劳烦你了。来,把小毛毛给我吧,家里开饭了。”

    她正与几个孩子说笑着,一颗歪着脖子的柳树下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一边擦手一边笑着走了过来。

    “小鱼儿说得对。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可以快快乐乐的了。但有时候,想在一起的一家人,却不能在一起。所以,能够在一起的一家人,就要好好珍惜……像小鱼你,以后都不能再调皮了,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夏初七莞尔一笑,拍了拍怀里那个岁余的小丫头,看着她咂巴一下小嘴继续睡觉的样子,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母爱的光晕。

    “亲人?那他有了本事,可以把爹娘一起带走。一走去有龙宫,有蟠桃,有不死仙丹,有捆仙绳,有玉兔的地方,那样就可以与他们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小男孩儿说着,满脸都是单纯而快乐的光芒。

    “因为家乡有亲人。”

    夏初七迟疑一下,笑着看他。

    “为什么?”小男孩不懂。

    “东海有龙宫,王母娘娘有蟠桃,太上老君有不死仙丹……但都没有花果山水帘洞好。因为那是悟空的家乡。”

    夏初七目光浅浅一眯,看着小孩儿流着大鼻涕的脸,掏出手绢为他擦了擦,又顺便捏了一下他的脸。

    “小七姐姐……”一个戴小毡帽的圆脸小孩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问,“孙悟空学得了筋斗云,为什么第一个就飞到了花果山水帘洞?他不想去瞧瞧别地么?东海有龙宫,王母娘娘有蟠桃,太上老君有不死仙丹……”

    “……孙悟空不想离开三星洞,他去求他的祖师,拼命给祖师叩头,可他那个祖师爷顽固不化,只道是心意已定,愣是把他赶走了。悟空伤心不已,可冷不丁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块石头上,先前那一切,根本就只是一场梦。他揉着身上猴毛,回忆着那个梦,觉得万分真实,便跳下石头,试着去腾云驾雾,没有想到,噌一下,他身轻如燕,一个筋斗云,竟是飞回了傲来国的花果山水帘洞……”

    这姑娘容色清丽,肤白,脸尖,面带笑容。她和身边围着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怀里还抱了一个约摸只有一岁余的胖乎乎小丫头,小丫头流着口涎酣睡不止,几个小孩儿则拿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而她,正在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在临河的书堂边上,有一块供孩子们蹴鞠的平地。此时,蹴鞠场边的两棵树中间系的一张吊椅上,坐着一个懒洋洋的姑娘。

    落晚时,天边红霞未褪,鸟儿在林间轻啼,虫儿在草丛低鸣,一座座新建的青砖村舍上方,炊烟袅袅,扛着锄头的农人正悠闲的往家赶,身着布衣荆裙的农妇拿了竹篾编成的簸箕慢悠悠走出家门,撒着谷糠,“咕咕”唤着饲喂鸡仔,远处还未回暖的河流上面,一群大白鹅正在戏水,与河边一株株刚刚冒出嫩绿苞芽的柳树相衬着,构成了一副令人神为之销的世外桃源山水画。

    这一日,雪霁,大晴。

    不过那是一年前。如今,鸟枪换了炮,这里已经是按夏初七的设想打造的北平府新型农村示范点。

    这个地方位于大运河西畔,是北平府漷县的治所。在前朝时,原本叫漷州,游猎文化繁荣,但北狄与南晏数十年的战争下来,兵燹之祸,终于使得此处荒地连片,民寡赋薄,穷得吃不上一口饱饭。

    北平府治下漷阴镇。

    三月入了春,雪却更大了,风似乎也更急了。

    建章二年,来得很快。

    看似都无伤害,可分明有一个与江山有关的棋局摆在二人的中间,只待时机的到来。

    一个在京师执棋,一个在北平执棋。

    但就在这样怪异的一年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儿是,其他藩王都知道巩固军事防御,最令皇帝忌惮的晋王赵樽却在北平府大力发展农耕,在各地移民来垦荒,组织屯田,把农业往精耕发展。

    另一方面,朝中格局动荡,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人皆之理,赵绵泽在不遗余力的培置自己的势力,各地藩王也都在暗地里招兵买马,为求自保。

    一方面,老皇帝还在,不论是赵樽还是赵绵泽,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对方公然发难,也不敢有违乾清宫里那个誓言,主动与对方兵戎相见。

    可这一年也是暗流汹涌的一年。

    这一年是风平浪静的一年。

    洪泰帝无奈,搬离了乾清宫,也跟着住进了柔仪殿。他每日去看她,她也见他,就是再无往常的依恋。如此一来,贡妃一醒,洪泰帝反倒不行了。他的身体原就受过严重亏损,支撑这么久,也是撑着一股信念照看她,事到如今,两两生恨,他泄了气,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一直拖到建章元年六月元祐离京时,老皇帝几乎已经不能下床,朝堂内外之事,已然由建章帝赵绵泽一人决断。

    又比如,昏迷的贡妃在三月底醒了。但她大抵也发现自己这一觉睡走了时局,睡走了儿子,也睡出一个悲剧。从此,她搬回柔仪殿,带着丫丫,闭不出户。

    但锦宫聚财、聚力、聚人脉,却偏生不聚爱情。李邈与哈萨尔之间的死结,结了一年,又一年。无法恨,也无法爱,就这般随了春、夏、秋、冬四季一起轮转在流年里,等待下一个春暖花开的时机到来……

    比如,当哈拉和林的腥风血雨吹入关内时,锦宫的势力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往大江南北发展。而李邈从当初不想接管锦宫,变得主动将锦宫进行了再一次的转型,势力渗透了各个行业,俨然已经是大晏最大的行帮,即便地方官府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比如,北狄太子哈萨尔于三月返回北狄,与北狄六皇子巴根之间,展开了一场令天下瞩目的权利纷争,最后,以哈萨尔完胜结束,经此一役,哈萨尔大权在握,风雨飘摇的北狄政权,皇帝几乎成了摆设。

    一年的时间,人事变迁,概无完述。

    转眼,一年过去。

    山海关原本是洪泰年间,时任大将军的夏廷赣建关的,在那一座古老的城池里,几十年的风雨,几十年的厮杀声早已远去,只有那一堵堵厚重的城墙上,常会有小公爷夜半时的笛声传出,呜咽阵阵,与塞外的风声混合在一起,仿佛是为这几十年的兵戈战乱在悲鸣,又仿佛是情人久别的想念与倾诉。

    建章元年五月,刚一入夏,经过近半年与老皇帝的抗争之后,元祐请辞金卫军右将军职务,领了山海关总兵一职,前往山海关戍防,居于山海关总兵府。

    不论是陈景的大将军府,还是定安侯府,但凡与赵樽关系密切的人,无一不受到那个金銮殿上之人的监控,而暂时的风平浪静,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但示好又怎样?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夫妻二人又怎会不清楚,那一些封赏,看似是给陈大牛的,但实质上却是赵绵泽给妹妹菁华的一种变相补偿,或说一种想要缓和兄妹关系的示好。

    按说不遵皇命,尚自滞留塞外那是重罪。但建章帝只唏嘘一番,直叹定安侯拳拳爱国之心,赤子可比,不仅未罪,反倒加了封赏与俸禄,并且当日额外恩典让他留宿了东宫,于次日清晨领了菁华长公主回定安侯府。

    到京当日,他鞍未解,甲未卸,脚步如风,便入宫请建章帝请罪,自称被辽东防务拖住,未及归朝,如今辽东之事已全交与副将耿三友,终是得了机会回京述职,特地向皇帝请罪。

    陈大牛无故滞留辽东,自是为了北上的赵樽。但如今妻在东宫,他别无选择,于建章元年二月底从奉集堡出发,途经北平府时叩拜过赵樽之后,于三月中旬船抵京师。

    在赵如娜入住东宫为显诚皇太后抄写经书之后,身在辽东的他便再一次收到了朝廷要求他回京述职的诏书。

    随着南征军返朝的,还有定安侯陈大牛。

    说到底,赵绵泽还是防着他。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此时的陈景,当朝驸马都尉的身份以及功高盖世的声名,都令他荣光万丈,使人不敢侧目而视。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有高职却无实权,还朝之后,把兵权一交,就是一个光杆子大将军,闲职在身,若是不战,日子倒也清闲,吃着朝廷俸禄,只需提笼逗鸟就可,但却与养老并无区别。

    由此,这一个声名在外的武状元、晋王府的幕僚、晋王的第一侍卫长,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也从此踏上了他的政治生涯,成为了大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永留青史。

    因战功卓著,陈景被建章帝擢升为从一品建威大将军,食禄三千石,赐黄金、白银、布匹、珍宝无数,并御赐大将军府邸一座。同年三月底,建章帝下诏,把年仅十四岁的永和公主赐予陈景为妻。但因永和公主尚未及笄,婚期定于次年公主及笄之后,具体日期由钦天监择选。

    在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敕封之中,自赵樽离去就暂代南征军大将军一职的陈景,最为引人注目。

    至此,这一场为时不久,却差一点引得天下格局变化和骚乱的战役宣告结束。三月底,安南,乌那,阿吁三国遣使前来京师应天,递上降书。建章帝宽厚,派使臣前往安抚。

    建章元年三月初,南征军从安南得胜还朝。京师城洒扫三日,铺十里红毯,建章帝赵绵泽更是亲着冕服,于奉天门外迎接,其后在麟德殿设宴犒劳南征军将领,便大行封赏,概无遗漏。

    山河内外,亦是歌舞升平。

    自此,朝堂上下,一片叫好。

    紧了那么多年,该松的时候了。

    一松一紧,张弛有度。

    不仅老百姓,就连朝臣们也都暗自庆幸,金銮殿上坐着的人不再是阴晴不定的洪泰爷,而是温文尔雅且虚心有礼的赵绵泽。有明君如此,是臣子之福。但却无人知晓,这样宽松的执政之策,其实是出自洪泰爷的亲自传授。

    老百姓的心,都是靠比较来的。洪泰朝时连年征战,耕地灾荒,百姓流离失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如今终于稳定了,自是爱戴这样的好皇帝。

    与洪泰朝的严苛不同,从废除锦衣卫开始,建章帝以仁为本,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减赋税,轻民役,蠲免民间积欠,广得百姓好评。

    同时,也在庆贺新帝的仁政,以及一片朗朗晴天的到来。

    他们在庆贺东方青玄的死亡。

    那一日,据说京师城的鞭炮响了一日。

    据说衣冠冢盖棺那一日,京师城万人空巷,老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朝皇城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当然,他们不是祭奠死去的东方青玄,而是感谢赵绵泽埽除佞臣,还民清天。

    东方青玄因是畏罪死亡,他的丧礼办得很是简单。一个衣冠冢里,放入了一把绣春刀,还有一身他先前穿过的大红飞鱼服,连把他还有他的锦衣卫一同埋葬在了土里。

    三日后,晋王继续北上。

    江水茫茫,人已不见。

    那一日,东方青玄服毒跳江,正好碰见晋王赵樽北上就藩,在茫茫江水之中,赵樽北上的随从以及锦衣卫和随后赶到的禁卫军,几乎以天罗地网之势对浦口码头进行了翻找,但三天三夜的打捞之后,东方青玄和与他一同跳入江中的如风都杳无音讯,不见了踪影。

    理由很简单——没有找到尸体。

    民间有人传闻,东方青玄没死。

    说一千,道一万,人死了,茶未凉,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那一个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却又怕他骨髓的大晏第一美男子就这样故去了。那一个象征着美貌、死亡、恐惧的锦衣卫也死去了,那曾经令无数人害怕和羡艳过的飞鱼服与绣春刀也在这一次搏杀之中退出了舞台。

    建章元年正月二十,建章帝追谥了自家生母为显诚皇太后,但对东方阿木尔仍然执庶母之礼,称皇太后,便礼遇有加。东方青玄之父辅国公东方文轩也未因此事件受到牵连,东方府也仍然显赫于世。

    好在,建章帝施政仁厚,权倾朝野的东方青玄畏罪自杀了,除了清算他办理的“冤案”之外,东方一族却未受到丝毫牵连。

    总之,锦衣卫的突然倒台,从朝堂到民间,甚至于在天下四夷和友邦都轰轰烈烈地热闹了一番,正如它曾经轰轰烈烈的存在。

    至于那些沉浮在官场中始终绷着一根弦儿的大臣们,更是松了一口长气。锦衣卫的存在,就像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让他们无时无刻不紧张的活着,生怕突然有一天就被锦衣卫请去喝茶,把一生的官场经营化作乌有。

    这些年来,锦衣卫办理的戾案之多,简直罄竹难书。因此锦衣卫在民间的口碑非常差,老百姓平常就见不得这些朝廷“鹰犬”,知它被废除,无不拍手叫好。

    那个光鲜亮丽、威风八面、在大晏历史上扮演过特殊角色的锦衣卫,至此完成了它的使命,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关于它的传闻,却远远没有结束。

    圣旨颁布,再一次引得天下哗然。

    ——由东方青玄执事的锦衣卫,滥用酷刑,罗织罪状,屡兴大狱,其行为实在令人发指,于建章元章正月十七日起,予以废止,此后,不论内外狱案,一律归于三法司审结办理。

    待朝臣奏议完结,建章帝再颁圣旨。

    这样的结果,自是赵绵泽喜闻乐见的。

    东方青玄一死,朝臣们无人唏嘘,被吓了多年的破胆儿都大了起来。这些年来被锦衣卫欺压的怨恨通通冒出了头来。从吏部尚书吕华铭开始,朝中大臣一个接一个,竞相上奏,指出东方青玄多项罪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唱了一出树倒猢狲散的大戏。

    次日,小朝仪,奉天殿里热闹异常。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

    锦衣卫指使挥东方青玄因骄侈、暴佚、酷狱、屠戮、渎职等诸多大罪,被下旨革职查办。但奉命抓捕他的人还未到,他却服毒掉落应天府浦口码头附近的江水之中,畏罪自杀。

    建章元年正月,一道举世震惊的消息传来。

    那一日连着一日的大雪,仿若为了衬托大晏朝风起云涌的朝堂局势,从南到北,白皑皑一片,以极为凛冽的姿势铺天盖地裹住了整片天地。

    建章元年的冬季去得很慢。

第264章 无辜!!

    很快,乃们想看的东方大都督和小十九,就要入碗了。哦,不是,要粗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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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敢情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急着出门儿?”

    夏初七没有听见丙一的话,却看见了赵樽与他之间的互动。她回头瞥了丙一一眼,又审视了一下赵樽身上的衣着,恍然大悟一般,挑开了眉梢。

    “爷,时辰不早了……”

    他声音刚落,丙一便在他的背后使眼色。

    他看她,目光深了深,唇上仍是带着笑,“近来营中事务繁忙,一来一回到北平城里要花些工夫,我便索性宿在营里了。阿七可是怨我了?”

    “看你说得——母猪多无辜?”

    “噗”一声,夏初七被他逗乐了。

    赵樽哭笑不得,拍拍她的头,淡淡道,“哪里有什么情况?这护军营里头,莫说妇人,连母猪都没有一头。”

    “晋王殿下日理万机,二十余日未有回府,妾身心里惶惑,特地过来瞧瞧……”夏初七挂着笑,酸溜溜的说着,拿“不太友好”的眼神儿去瞟赵樽略显苍白的脸色{一}{本}读~小说 yb][du,末了,又故意往他背后看了一眼,戏谑道,“差人在门口挡我,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你真有情况了?里屋藏了妇人?”

    “阿七,怎的过来了?”

    她原以为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很明显,里面没有名堂,赵樽听见她的声音,便从内室里出来了。看见是她,脸上也没有丝毫吃惊,带着一丝笑意,他接过她手上的汤盅,借她取下披在肩膀的外袍,递给小心翼翼侍候在侧的郑二宝,问了一句与丙一同样的废话。

    “赵十九!”

    夏初七想:若是有个地缝儿,他一定能灰溜溜的钻进去。她莞尔一笑,“行了,你看我还给咱爷煲了汤,你再拦着生事,一会儿汤凉了,我可要拿你是问。”眨巴几下睫毛,她不再理会丙一,大步往里走去。

    丙一的样子极是窘迫。

    “没……没什么。”

    “那是什么?”

    “王妃说笑,哪里可能?”

    丙一头大了,朝屋子的方向瞄一眼,赔笑不已。

    “通传?通什么传?”夏初七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揶揄地笑道,“往常我来可从未有通传过,今儿怎的便有了规矩,莫不是小一月未见,殿下便在屋里藏了妇人?”

    “王妃,您稍等,属下这便进屋通传。”

    这是一个极为无赖的法子,丙一始料未及,哪里敢与她有身体接触?不等她撞上来,他脸上胀红,“蹬蹬”往后退去,后背抵在了墙上。

    夏初七冷哼一声,脚下不停,径直往他身上撞去。

    “王妃……”丙一伸手过来拦她。

    机敏如夏初七,看着他躲躲藏藏的眼神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她停下脚步,抿唇审视他片刻,仰高下巴,不言不语,径直往里冲。

    “王妃……您怎的来了?”

    丙一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殿下呢?”

    马车在赵樽的营房门口停了下来,夏初七由晨曦扶着下了车,走了一小段仍是泥泞的道路,皱着眉头,在台阶上找布条擦了鞋,正要往屋里去,却看见身着甲胄的丙一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

    “驭!”

    夏初七的马车到了驻地,门房的守卫只是例行看了一眼便放了行。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些人都认得她。由于她在晋王心底的“战略地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知道,得罪这位姑奶奶,比得罪晋王殿下还要可怕。

    赵樽治军严厉,从看见护军营的旗幡开始,便可以见到守卫的兵卒,还有哨塔上持枪执戟巡逻的兵士。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

    他相信,他一定会很惨。

    甲一喉头一紧,看她眸底的情绪,突地为晋王默哀起来。

    “去护军营啊?”夏初七挺直了脊背,似笑非笑地看他,“夫婿久不归家,恐是有了别妇。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捉捉奸?”

    “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夏初七忍不住想笑,唇一弯,嘴里“咯咯”两声儿,趴在了车橼上,肩膀抖过不停。甲一看她笑得欢欣,紧绷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

    “……”

    “好看!”甲一黑脸一沉,马上点头,“真好看。”

    “好哇,甲老板,现在会拆台了是吧?”夏初七咬牙切齿的瞥着他,哼了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就笑开了,“看不出来算了。我欠你的那些俸禄,也算不出来。”

    “我说好看——”甲一点头,样子很诚实,“不过我看不出。”

    夏初七心肝儿一抽,恼了,“再说一遍。”

    问废话是女人的特点,她也不例外。甲一眉头一扬,一本正经地回,“绿油油的一身,缀了一枝黄灿灿的步摇,像一朵开败的油菜花似的,怎能不好看?”

    “真的?好看?”

    甲一斜了斜眼,“好看。”

    夏初七眉梢一蹙,看他一眼,也不回答,只笑眯眯反问,“甲老板,瞧瞧,我今儿这一身搭配得如何?”

    “……”甲一不理会她,犹自看着她,几近无声地问,“王妃故意把陈景支走,是准备做什么?你是不是猜到陈景来北平的意思了?”

    “不可以。”夏初七眸有黠意。

    甲一点头,“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有话想说?”

    似是有了感应,夏初七侧目看他。

    甲一瞥她的视线深了深,打马上前两步,随在她的车旁,看她从帘子里不停看向远处的原野,他面无表情的脸孔,浮上了一丝忧色,眉头也蹙得极紧。

    可惜,她听不见,仍然坐在马车里,一脸嫌弃。

    甲一喊了她一声。

    “王妃……”

    这条道路是赵樽到了北平府之后重新修缮过的。听他说,那一道城门和这一条道路,都是当初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从前朝手里夺下北平城时取的名儿。她完全不知自家便宜老爹的辉煌过往,只是觉得下了几天雨的官道上,那一片泥泞地简直不忍直视。黄泥封住车轮,看得她万分想念后世的水泥路面。

    马车辘辘出了城门,不多久便上了官道。

    北平城里春意刚至,贩夫走卒,挑着货担来来去去,长街深巷,熙熙攘攘,热闹得令人眼花缭乱。北平府这个地方,不同于富饶的江南之地,百姓日子过得很艰辛,晋王就藩之后大力推行农业耕作,却也未放弃商业和手工业。如今北平城里秩序井然,民生安定,百姓们都在安稳地忙碌着自己的营生。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不过,欢喜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办正事。回屋之后,她对着铜镜又好生打扮了一番,便找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差他前往漷阴镇递了信儿,便领着甲一和晨曦,上了离府的马车。

    她能欢喜,夏初七自然也欢喜。

    晴岚低低应了,脸上浮出一抹欢喜。

    “是。王妃。”

    “跟着我做甚?我不有甲一陪着么?”夏初七丢给她一个“抓住机会,好好相处”的眼神,随意摆了摆手,只当没有听见,“行了,时辰不早了,这便去办吧。早去早回,我在护军营等你们。”

    “王妃,爷让我跟着你的?”

    这一回,不仅陈景愣住,就连晴岚也愣住了。

    “漷阴镇那个地方你不熟悉,原本我应当亲自去的,只是这两日我身子不适,就让晴岚随你去吧。在她在,你做事也方便。”

    陈景心知她性子刁钻古怪,既然她非得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意图。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为了晋王好,所以也不好再拒绝。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夏初七确实不是乱来的人,只是乱来起来就不是人。

    “那……好吧。”

    陈景微微一愣,似有顾虑,但夏初七原本就只是玩笑。说罢,她没有给他说话机会,又道:“呵呵,你放心吧,漷阴镇离护卫营很近,你把粮种送过去了,再调头到护军营,路程也差不了多少。”

    夏初七轻轻一笑:“若不然你把圣旨给我,我为你捎带过去?”

    他看她一眼,拱手道,“我愿前往,替王妃送粮种。只是……陛下的旨意,也得马上交到爷的手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景再傻也懂得她的意思。

    她呵了下手,笑道,“这不是开始春耕了么?前些日子,我在保定府订了一批优质粮种,正准备差人送到漷阴镇去……可你看这下了几天的雨,道路满是泥泞,我真怕府里那些人办事不靠谱……”

    “您说。”陈景踌躇下,看着她。

    “有一个事儿,我想麻烦一下陈大哥。”

    听说她要去护卫营找王爷,管家元立赶紧下去吩咐套车了。夏初七看了一眼别扭的陈景,把侍候的人都遣退下去,打了个哈哈,笑道。

    早膳罢出来,外面已经站满了人。晋王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规规矩矩地过来向王妃请安,可看着密密麻麻侍候的人,夏初七的头皮却麻了。

    ~

    “我若是死了,一定是被你们给忧郁死的。”

    她略微尴尬地看了晴岚一眼,想说啥,又说不出,只叹。

    夏初七有点反应过来了。

    “王妃先用膳吧,一会凉了伤胃。”

    她没有说完,晴岚却懂。她看一眼陈景清俊的面容,想到他先前亲口说的“对王妃多有仰慕”,不由淡然一笑,把夏初七的“好心好意”化在了微风中。

    “你咋……”不听话。

    她的脸,立马晴转多云了。

    夏初七顺着陈景的视线转头,看见她的救星,脸色立马变晴,走过去抓住晴岚就拉到陈景的面前,原本想要暗示陈景一下,可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她却看见晴岚白白净净的脸上,未施脂粉,她煞费苦心的“烟熏妆”被她洗得一干二净。

    “王妃,驸马爷,早膳备好了。”

    尴尬时刻,幸而晴岚出来了。

    她无法想象,原来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暗示了好半天,陈景却误会她在用自己来试探他?到底该说是她演技太差,还是陈景为人太傻?

    一瞬后,她捂脸,觉得心脏罢工了。

    夏初七呆呆看定他。

    “王妃——”陈景急急喊住他,突然拱手作揖,苦笑一声,道:“属下忠于晋王,从无二心,王妃就不必试探我了……我对王妃,虽多有仰慕,却从不敢有半点僭越的心思。”

    “你当真不懂?”

    夏初七仰天看了一眼,凝眉逼视他。

    这都不懂?榆木脑袋。

    “……我不懂。”

    静默片刻,他再一次摇头。

    她语重心长,陈景却僵硬得如同泥雕。

    夏初七看定她,咳一声,再次对他进行先进性教育,“我晓得陈大哥是个实在的好男儿,顾家、守礼、不会乱来……但是你也晓得的,我是一个医生,必须从医生的角度给你分析。像你这般年纪,总是独身不仅不利于身体健康,也不利于心理健康,一个人的心理不健康,很有可能会影响一个社会的发展,所以啊……嗯,你懂的啊?”

    陈景明显呆住了。

    夏初七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有些想笑。怎么搞得好像她是一个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的老鸨子似的?嘿嘿干笑一下,她再次逼上前去,似笑非笑,“陈大哥不要紧张,我是想说,若是有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人品样貌都好,而且她还痴恋你好些年……若是她送上来给你暖床,你会怎样?”

    陈景一惊,再次后退,“不知王妃何意?”

    夏初七露出坏笑,再上前一步:“那你现在想想?”

    “我……没有想过那些。”

    天光很明媚,微风很凉爽,可夏初七却明显看到陈景瞳孔一缩,紧张得视线都深邃了不少。他半阖着眼,直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把那个喜欢他的姑娘挖出来似的。可也只是一瞬之后,他就摇了头。

    真是个呆子!丫白活了这么些年,连个喜欢姑娘都没有?一口天物被暴殄的可惜涌上心头,夏初七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她挤眉弄眼道,“若是有一个姑娘她一直喜欢你,喜欢了好些年,你会不会考虑接受她?”

    “回王妃……属下没有。”

    陈景眉梢一紧,后退一步。

    夏初七瞄他一眼,又笑道,“不过,虽说你如今有了婚约,但永和公主实在太小。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嘘寒问暖?不知道陈大哥您……”看着陈景越皱越紧的眉头,她挤上一个肩膀,小声道,“心底可有中意的姑娘?”

    陈景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尴尬地看着她不说话。

    “不急不急——”夏初七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没见晴岚过来,眼珠子一转,又盯着陈景道,“陈大哥今年二十好几了吧?说来我家爷,还真是一个不顾念下属的人。早些时候,眼看你一个人单了这样久,他也没为你寻个家室……这完全忽略你孤单寂寞冷的行为,太可恶!回头我一定要说说他。”

    “那王妃,我们何时启程?”

    陈景唇角微微抽搐一下,也不再闲话,而是严肃了脸。

    把自己形容成树的人,除了她估计没有旁人。

    夏初七清咳一声,干笑道,“那是自然,我一饱受皇恩的五好女青年,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扎根于泥土之中,茁壮成长,枝繁叶茂……”

    一看就是不会说话的主儿。

    “王妃……你身子还好吧?”

    陈景对她用“逮”这样的词儿,稍稍有些窘迫,眉梢动了动,想到晴岚说过她的耳朵有问题,心里沉了沉,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关切。

    “不过,你来得也巧,我今儿也正想去寻咱家爷,一会子咱们便去营里好了,咱们可以逮他。”

    看陈景凝视着自己不吭声儿,夏初七眉梢弯起,笑眯眯地回给他一个欣喜的笑,就像在欢迎又回到革命队伍的同志。

    考虑一下,她笑道:“陈大哥不要多心,这句话是我自己问的,不是爷问的。我妇人之心,目光短浅,你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不能让他多心,也是她该做的。

    怀疑了,是她的问题。

    对于陈景,其实她不该怀疑的。他不仅效忠赵樽,也曾经无数次帮过她,在北伐攻打建平那一晚,他也曾在千军万马之前,只身带着她逃离,在她被困于东宫的时候,他也曾表示过,可能带她离开皇城……但兴许是“鲤鱼哨子”之事,让她心里阴暗了,总免不了多心。

    “我想也是这样。”夏初七长松了一口气。

    可与她四目相对,他也只愣了一瞬,便苦笑道,“自打陈某入了晋王府,便一直姓晋,从未改过。”

    她会问得这样直白,陈景始料未及。

    停在他的面前,她望了他许久,才突然笑道,“小两年的光阴,世事变化太快,我与陈大哥也好久没有说过话。今儿我想先问你一句,你过来北平,是姓皇的,还是姓晋的?”

    夏初七看住他走近。

    “不忙!”

    “原本爷有要事在忙,我是不该去打扰的。但如今圣上有旨传达,我公务在身,不得不……王妃,这样好了,我直接去护军营里寻他。”

    陈景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让甲一有所忌惮,也没有多话。但见到夏初七,她的字里行间里,也有试探的意味儿,到底还是让他蹙了眉头,无奈一叹。

    陈景是带着京师的圣旨来的,在没有见到赵樽之前,自是不能把内容告诉夏初七。实际上,在他过来见夏初七之前,已经与甲一交谈过了。甲一告诉他,赵樽去了北平护卫军营地,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让他住下等待。

    顿一下,她挑高眉眼,笑吟吟地试探道:“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若是急得很,我这便派人去营里通知爷。若是不急,你便先在府里安置下来,等他回来好了。”

    陛下的旨意?夏初七琢磨着他的话,随口笑道,“找爷的?可爷不在府里,也不晓得几时才能回来,这可不好办了。”

    微风很凉,她的话也有些刺。陈景眸色一暗,脸上的笑容里,有一丝半明半灭的无奈。他恭顺道,“让王妃见笑了。我这一次来北平,是带了陛下的旨意来的。”

    “陈大哥?久违久违。上次一别,快小两年了吧?听说你大败乌那,得胜还朝,又被赐婚永和公主,前程一片锦绣啊,怎的会突然来了北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停下有氧动作,唇角往上一声,朝晨曦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大步朝陈景走了过去,声音里很是亲切。

    陈景拱手作揖时,微微低着头,夏初七看不清他的话,不过听不见的时间长了,她越来越熟悉人的肢体语言,单凭他的动作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见过王妃。”

    看她小小年纪却这般乖巧,夏初七乐了乐,重重呼吸一口,看着在风中摆动的嫩绿枝条,左右摇摆着身子。猛地一转庆,就看见了站在晨风中的陈景。

    “是,奴婢知错。”

    她不懂,但却不能不恭。

    晨曦约摸就十三、四岁,是北平晋王府里的管家元立招入府的丫头,与夏初七的接触就在这一年。一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她对这个谜一样的王妃的感受也永远停留在谜一样的状态中,永远弄不明白,比如她正在做的怪异动作,又是踢脚,又是弯腰的……哪是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做得出来的?

    夏初七瞥头看她,做了一个扩胸运动,懒洋洋道:“小丫头,你还小,不要理会大人的事儿,边儿玩去。”

    “王妃,你把晴岚姐姐怎么了?”

    夏初七打着哈欠,带着被晴岚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残怨,准备先散散步,吸吸氧,再吃早饭。晨曦跟在她的身后,狐疑地看着她脸上反常的喜悦。

    王府的庭院里,微风、绿树、春光、朝霞……柔柔地抚摸着她的脸,美好得仿倾在她心里弹奏了一曲只有她可听的乐曲,拂走了记忆和往事里的伤感,只留一抹明媚在荡漾。

    今儿是个好日子。

    夏初七要做媒,今儿心情好,大言不惭的说着,再一次推了呆若木鸡的晴岚一把,便负着手,领着府里的另一个小丫头晨曦,哼着曲儿悠哉悠哉地出了内室。她想:做媒是一项具有长期和艰苦的革命工作,她得慢慢来……嗯,首先得探探陈景的口风。

    “去吧去吧!反正所有的久别重逢都得耍流氓,咱们女人该流氓的时候,也得流氓,这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

    “施恩不图报,仅限于我欠恩情的时候。”

    夏初七打个哈哈,干笑。

    “你说过的,施恩不图报。”

    晴岚脸上的阴霾,怎样也化不开。

    夏初七重重点头,愉快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吊着嗓子叽叽发笑,“放心吧,不要有心理负担。本仙姑亲自为你化的妆,保管前无古人,后……有来者。不要太感动,等你将来嫁了景哥哥生了景儿子,一定要好好报答我,懂了没?”

    晴岚身子一抖,“绝美?”

    “傻姑娘,你想想你六年时间都没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象,这是相当可怕的,懂不懂?爱上一个人之前,先得认识一个人,是吧?不管是什么印象,总得留下印象才对,是吧?这样,我拿自己给你分析一下啊。想我第一次见到咱家爷,从水里一跃而上,第一时间就以绝美的容颜和姿势征服了他,你都没有见着,他当时看我那个眼神儿,简直就是深深的迷恋啊……”

    “王妃。”

    “去吧!乖,听话,这样好看,眼睛又大又水灵,红唇似火,妖艳……。”

    晴岚哀怨地闭上眼睛,一副任君宰割样子,嘴里无声地喃喃,“恐是美不瞎他,我自个已然瞎掉了。他一定会想,大白天的,竟然也能遇见鬼。”

    “……”

    “你若不先美瞎他的眼,如何夺得下他的心?”

    “……”气势上压倒?晴岚无语。

    “说了做媒啊?你别心急,咱得分成几个步骤来。这是第一步,打扮,懂吧?”夏初七斜眼儿瞥她,“你忘了,你曾告诉过我的,人美,气则壮。你想想,一会儿见到你心爱的景哥哥,你若是没个精气神,如何在气势上压倒他?”

    “王妃,你到底要做甚?”

    晴岚哭丧着脸,不肯动。

    “去,换上。”

    “不懂了吧?没见识!我这个叫着烟熏妆。”夏初七抬起她的脸来,左右看看,端详了好一阵,似是更加满意了,亲自出去挑选了一身色彩明艳的衣裳,在晴岚身上比划片刻,点点头,把衣裳塞给了她。

    “王妃,你这样弄……我如何见人?”

    不得不说,她的化妆理念与晴岚的差别太大,一盏茶的工夫后,等她满意地撑着腰不住点头的时候,晴岚精致的脸上,苦得快挤出水来了。

    丫以为她疯了?夏初七赏她一个“你当我是白痴啊”的眼神,并不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腻歪着一脸的笑,就专心致志的在晴岚脸上涂涂抹抹起来。

    “王妃,你可知晓今儿是三月初几?”

    晴岚不明所以,映在铜镜里的脸上,全是茫然。

    “来,小情郎,今儿我亲自为你打扮。”

    夏初七轻笑着起身,反倒把她按坐下去。

    “啊哈!错了。”

    很快,她找出来一套崭新的衣裳,把夏初七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儿,又把她扶到妆台的铜镜前坐好,就要动手收拾她的头发。

    平素在府里,夏初七是绝对不肯上妆的,就连有重要的宴会,都得晴岚催促她。没想到她今儿会主动要求上妆,晴岚愣了一瞬,丢给她一个“见鬼”的眼神,转身离去了。

    夏初七翻转过来,扫着她的眉眼,伸一个懒腰,还在咯咯发笑,“是的,不能再赖了。本仙姑今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来,小情郎,上妆。”

    “王妃,你不能再赖床了……”

    看她笑得肩膀抽动,晴岚却是一头雾水。

    简直太不合适了!夏初七抚额,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再看着晴岚懵懂的脸,“噗”一声,实在忍俊不禁,翻一个身便趴在被子上“咯咯”笑了出来。

    “奴婢身上……可有不合适?”

    晴岚低头看看自己,一脸不解。

    “怎么穿成这样儿?”

    晴岚晓得她耳朵听不见,摇动的幅度更大了。被打断了好梦的夏初七受不了,终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没有穿大红嫁衣的晴岚,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王妃,王妃醒醒——”

    讨厌,她看得正起劲呢。

    有人在摇晃她的胳膊。

    晴岚穿上了一袭大红的嫁衣,陈景牵着她的手,一人戴了一朵大红花,步入了结婚的礼堂……没错,就是礼堂,真的是礼堂。卷发的西方神父问他俩可愿意结为夫妇,两个傻货对视一眼,愉快地大声说“我愿意”。古代的婚礼,西式的教堂,滑稽得夏初七眉开眼笑,嘴里“嗤嗤”笑了出来。

    钟声悠悠,天气晴好。

    呯——呯——

    “做媒”这事儿风险极大。不仅干系到旁人一生的幸福,还干系到子孙后代的血脉传承,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毁人终身,所以夏初七极为慎重,在这样一个赵樽不在的凄风苦雨之夜,她选择性拟定了十八种不同的撮合方案,终于在睡梦中把晴岚和陈景两个人搞掂了。

第265章 无赖与无奈!

    么么哒,爱你们,俗话说“世上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陪伴”,感谢你们陪伴十九和初七这么久,也盼着大家能一起走到最后——

    二锦一定会善始善终,给大家一个he的结局。请妹子们多多留言,多多鼓励,有了月票的放入碗里,作者创作的源动力都来源于读者,要是大家喜欢,我便是鸡血在身,若是大家看得没劲儿,默默无语,我写着也会泄气。

    抱歉,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不要急,现在已经奔走在去结局的路上了。

    故事写到最后一卷,妹子们看得疲倦了,可能也有些不耐烦了,摸摸大家。

    ------题外话------

    却压根儿没想到,这竟是一场“鸿门宴”。

    从北平府来漷阴镇的路上,两个人基本没有交谈。如今听得他问,晴岚虽然明知他只是客气地随口邀请,自家不该厚着脸皮去,但是想到夏初七的话,她考虑一瞬,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跟在了他与小二的后头。

    “晴岚姑娘一道去吧?”

    他点头,看向晴岚。

    原本就是隔了两年才见,时间又临近晌午了,若是他不去吃这一顿饭,好像真的是升了官便瞧不起故旧了。

    !一!本!读!小说 xstxt 话都说到这分上,陈景能不“赏光”么?

    “那怎么行。”小二拔高了声音,看着他道,“你入村的时候,老孟就看见了。他托我过来喊住你,说今天晌午去他家里吃鱼,老孟亲自下厨,赏不赏光?”

    陈景皱眉,歉意道,“不吃了。”

    “不吃晌午再走?”

    “护军营,还有急事儿找爷。”

    陈景走过去,冲他肩膀捶上一拳,哈哈大笑着,极是开怀,小二偷偷瞥了晴岚一眼,拉下陈景的胳膊,道,“陈侍卫长,送完了粮种,你准备去哪里?”

    “呵呵,怎会不识,小子长高了。”

    “陈侍卫长,你不识得我了?我是小二啊!”

    如今算来,竟是两年有余。

    陈景心里一紧,转头看去,只见是原来红刺特战队的小二。他乐呵呵地站在那处,搓着手,神色颇为不自在。两个人在北伐时的锡林郭勒,相处得很是熟稔。但后来分别了,各有各的事儿,已然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他唤的是旧时称呼,就必定是旧人。

    “陈侍卫长——”

    他心里正感慨,一个瘦小个的布衣男子就跑了过来。

    若是有一天,解甲归田,住在这里,也是极好的。

    陈景帮着卸着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看着漷阴镇的一切,目光里充满了惊奇,只觉这地方实在宜于人居,每个人似乎都悠闲的生活着,没有愁烦之事,相比于外间的风起云涌,简直两个世界。

    村长大声吆喝着,让村里的几个青壮年过来搬运粮种。这一个新型农村试点,耕地面积很大,入了春需要的粮种数量自然也多。马车上,几十个麻布装着的粮种,搬运起来也得花一阵工夫。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头子,热情地从村公所的房子里跑了过来,满脸都是笑,“晴岚姑娘好,那日楚姑娘说要隔些日子才送来的,没想这般快。快,押里面去。”

    “村长!”晴岚从车軨上面跳下来,大声喊,“送粮种来了。”

    那几辆马车上插着晋王的旗幡,护送的人也都穿着盔甲挎着腰刀,远远看去,极是威风。但漷阴镇村里的老百姓似是见惯,除了几个刚下学的小孩儿围过来,叽叽喳喳的议论,旁人似乎都不怎么稀罕,躬着身子在农田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鸟儿站在光秃秃的枝头,欢快的叫着春。绿芽儿刚刚吐了苞,还未恣意地绽放它们的人生。一行十来人,赶着几辆载货的马车“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入了新型农村。

    漷阴镇。

    ~

    “阴山——”

    他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

    “同意了?”她呲了下牙,表示了自己的喜悦,又觉得不够,凑过头去,便在他的嘴上吻了吻,“那先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

    他平静地看着她,终是点头,“好。”

    她眉开眼笑,龇牙咧嘴,“不是说好的,你去哪,我便去哪?”

    “……去哪?”他挑高眉梢。

    “走吧?”

    心里一叹,她凝目,换了话题。

    可事到如今,晋王府八十九口人的性命在前,赵绵泽把他们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在后,赵樽受了这样多的压抑与屈辱,她又怎能说出让他不争不抢的丧气话?

    乾清宫那一幕,在她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每一次想起,心脏都沉重不堪。拿下了江山,到时候,他还是不是她的赵十九?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如贡妃一般,被皇帝决然的拋出来,只为了那江山,那天下,那皇图霸业。

    可经过这样多的事儿,在私心里,她其实已经不想赵樽去争江山,夺皇位了。皇权之争,骨肉倾轧,除了鲜血与死人之外,难得还能守住本心。

    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与那天下最重的聘礼有异曲同工之妙。夏初七是知道的,洪泰二十七年那一次,他离那一步已经很近了。若不是老皇帝突然醒来,若不是老皇帝用贡妃牵涉他,他也许用不着再等那么久……

    “阿七……”赵樽看着她眸底那一抹茫然,握住她的手,指尖慢慢摩挲着她的手指,语气沉沉却刚毅无双,“不必多久,我会给你一个身份。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

    夏初七心里一窒,揽住他的脖子,脸上满是心疼,“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载,方才成为一代霸主。赵十九,希望你的用心,你的忍辱负重不会白费……”

    “若是不逼真,如何取信于人?”

    赵樽迟疑了一下,眸中若有流光。

    “……你狠。”夏初七瞄他一眼,又心疼地抚上他的伤口位置,手指慢慢摩挲着,眉头也一点点拧起,“既然是你自己一手安排的,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为何要刺得这样重?”

    “无耻不都是来自你的传授?”

    看她又生龙活虎的骂人了,赵樽情绪一松,似笑非笑。

    “赵十九,你真无耻,这样的招也想得出来?”

    骂吧!拿自家身体开玩笑就是该骂。

    原来如此?夏初七脸色微微一变,联想到如今大晏朝的格局,还有陈景这次来北平府的原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更不知,该赞他还是该骂他。

    他微微阖眼,眸底凉气森森,“若是护军不闹饷,我如何抗拒朝廷的征调?若是我不受伤,又如何摆脱闹饷事件与我的干系?”

    “所以你不该瞒我。说,到底为啥白挨这一刀?”

    她受用了,目光柔柔看去,手捏他的脸。

    “是,我家阿七真是聪慧。”

    支摘窗口的光线落在她姣好的脸孔上,白皙、柔和,美好得宛如入了画,可就是这般好看的她,却有这样睿智的头脑,总是让他刮目相看。慢慢的,他笑了,搂紧她,语气是难以言表的怜惜。

    她说得斩钉截铁,赵十九眉梢一挑,定定看她。

    “不对啊,这中间,一定还有猫腻。”

    赵十九这种腹黑主儿,怎会平白无故吃亏?

    怎么会营中突然闹饷了?而且,以赵十九的为人,即便是士兵情绪激动,也不可能轻易伤得了他。还有,就算士兵情绪激动,也不可能说砍晋王就砍晋王,怎样也得有一个要饷的过程来缓冲吧?

    为了军饷闹事儿的例子多不胜数,这一点夏初七知晓。但是,大晏藩地的护军饷银,都是由朝廷统筹发放的。虽然有的地方饷银到了,会因为藩王的贪墨,影响军饷发放的时日,但这种事儿赵樽没有做过,也不可能做。

    夏初七眯了眯眼,“闹饷?”

    他无奈,圈紧她的腰,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很软,动作很柔,不像在解释,却句句都是解释,“那一日回府,姜南找我去承运殿,便是因为军中闹饷找我商量。当时我来不及与你细说,急急过来处理……结果,被情绪激动的士兵,一刀刺中……”

    她不语,只瞅着他。

    他像是在压制着什么情绪,轻轻圈着,叹息道,“你我第一次相见,我不也是受伤么?所以,受伤这种事,家常便饭,爷都不当回事,阿七也不要生气了。”

    “说吧,一会儿没时间了,你又逃避。”

    几次三番,夏初七害怕弄到他的伤口,到底还是心软了,由着她抱坐在腿上,不再挣扎。

    赵十九低笑一声,不管她的别扭,又伸手抱她。

    夏初七还生气着,回避着他,不与他接触。

    “过来说。”

    赵樽凝目看着她,默了一瞬,又伸手来搂。

    “少讲条件!”夏初七一般不生气,可是生起气来,还真是不好哄。尤其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赵十九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却毫不知情的被他蒙在鼓里。

    赵樽又来拉她手,“你不生气,我便说。”

    “一刻钟很短,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夏初七冷冷抿着唇,再一次仔细给他把伤处清洗一遍,这才拿着秦熙准备的敷料贴上去,然后消过毒的软布仔细把他的伤口包扎好,方才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敛了脸色,诺诺地离开了。

    近来在夏初七的带领下,这些人偶尔也会“没大没小”的开开玩笑,可这一回,丙一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好踩到了晋王殿下的痛脚,触了霉头。

    赵樽俊黑一脸,“滚。”

    丙一回头,愣了下,玩笑:“一刻钟……殿下够吗?”

    “等我一刻钟。”

    看众人退着离开,他又吩咐丙一。

    “是,殿下。”

    “你们都下去吧——”赵樽看着她的脸色,拧紧了眉头。

    秦熙看她手法熟练,看得入了神,听见吩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药,递到她的面前。

    “哦,是是是,王妃。”

    “老秦,敷料!”

    “伤成这样都不懂得爱惜自己,还想让旁人心疼你?”夏初七哼一声,愈发用力,就像丝毫瞧不见他的伤似的,大刀阔斧的处理完,她挪开视线,不看他,只吩咐秦熙。

    “痛痛痛!”他呻吟一下,拿眼去瞄她。

    夏初七嗔他一声,把他身上包扎的纱布一一剥开,俯身查看。他的伤口一片红肿,明显没有好好处理,有些发炎了。除了那一条长伤口之外,胸膛上还纵横交错着许多旧的伤痕。那些伤,颜色有些深,衬在他健硕的胸肌上,男人味儿倒是十足,就是足的让她生恨。

    “活该!”

    其实赵樽隐忍力极强,受伤更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小伤小痛完全可以受得住。但是看夏初七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吭,脸上似是蒙了一层冰霜,这才有了哄她开心的意思。

    “阿七,你在谋杀亲夫?”

    夏初七的手脚有些重,赵樽不由呼痛。

    “嘶——”

    秦医官还在京师的时候,就听过夏初七的名头,但平素与她并无交道,更是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一入室,看晋王殿下几个人都寂寂无语,愣了一瞬,也是半声儿都不敢吭,只配合着夏初七拿纱布、拿药、那脑袋垂得都快要掉到胸口了。

    不多会儿工夫,医官秦熙就提着医药箱进来了。

    夏初七这个人向来不怎么严肃,说话做事儿也总会添上几分不正经。但她很少生气,生气成这个样子赵樽也极少见到。他冲丙一使个眼神儿,喟叹一声,由着雌虎发威,不去惹她。

    “你们是一伙的,我检查了算。”

    他显然想多了,夏初七想笑,可还是未笑出来。

    “王妃,爷确实没有伤着……那里。”

    丙一早已呆若木然。

    “真的没有,你不信问丙一。”

    “姑奶奶,你这是……”眼看丙一和郑二宝几个推开门,匆匆入内,赵樽又好气又好笑。若换了平常,他或许还能理直气壮的阻止,可这会子她眉目间的戾气,实在太过骇人。哪怕他不想在下属面前被“验身”,也不得不无奈的妥协。

    “来人,叫医官!”

    说罢,她朝房门口大喊。

    “放开,拽着做甚?”

    一来她是个医生,二来这会子她气不顺,赵十九越是不高兴的事儿,她便越是要做。只扫他一眼,她紧紧抿着的唇,若有似无地一扬,直接就拉开他的裤腰带。

    他想说“一会被人看着”,可夏初七显然不以为意。

    “阿七——”

    看了一眼房门,赵樽向来从容的面上,略有一分窘意。

    赵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冷峻的眸底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正准备摇头,她却不耐烦了,自己动手便要扒他的裤子,“算了,我自己检查。”

    “下面有没有伤?”

    她说完,视线从他的上身往下面看去。

    “有伤在身,就别动来动去!”

    她满目生凉,撑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坐在椅子上,自个儿从桌案上跳下来,顺便赏了他一记冷眼。赵樽想要拉她,再次被她甩开了手。

    “你可真行!伤得这样重,却瞒得我这样深。”

    赵樽直起身,想要扶她。

    “阿七!”

    她用的是惊讶的句子,话里也带着疑问,可语气却极为肯定,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气恼,或说是伤心。

    “你受伤了?!”

    还有,那布带上面依稀渗出的点点鲜血……

    她看见了他身上绑着的一层厚厚的软布带。

    然后,她目光一怔,激动得不能自抑。

    丫这是吃定她了啊?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美侧颜,受着他在脖子里气喘吁吁的吻,她紧紧揪着他的胳膊,等他松了神,猛地撑住他的肩膀,躬起而起,冷不相抽开他腰上的玉带,一把扯开他身前的衣裳——外袍和里衣。

    每一次这招儿,好像真的对她好使?

    每一次赵十九想回避什么,似乎都会用这招儿?

    夏初七心里像安装了一个弹簧,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张力极大。可在他情动的急切里,脑子却反常的慢慢清醒过来。

    她想抗议,却无力。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愈发低哑,“不要紧张,爷不会脱你衣裳,更不会让瞧了你……”

    “……”可人家长了耳朵啊?

    “没人敢进来……”

    “不要,一会被人发现,我还要不要活了?”

    “呃”一声,她圈着他的脖子,直视着他的脸。

    “你不要出声。”他呼吸更急。

    她小声提醒着他,窘迫不已。

    “外面有人……喂……”

    她耳根子一热,怎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想到外头还有一群人在听壁角,却是不敢纵着他。心脏“怦怦”直跳着,她挣扎着想要去扳他的手,可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太多,不过几个回合,她便落了下风,整个人完全被他按放在桌案上,裙摆也被拉到了腰间。

    “哪里想?”他束着她柔若无骨的腰儿,声音哑了几分。

    “嗯。想。”她老实承认。

    “阿七,有没有想爷?”

    不待她思考,他已然重重压上她的身,迫不及待地低头吻上她的唇,身子也随之压了上去,把她圈在自己与桌案之间,束着她,便是一番激动的缠吻。

    这般?哪般?

    “好……爷这般哄你。”

    他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脸,那白玉般光滑的凝肌落入掌心。软软的,细细的,滑滑的,与他手上粗糙的茧子摩擦着,便生出一丝触电般的异样来,他心里一麻。

    她笑眯了眼,“哄得好,再哄一回?”

    “阿七,是爷不好。”

    夏初七翻个大白眼,“好呀,快哄我!你哄哄我,我说不定可以配合你速战速决了再走嘞?”她半是玩笑半认真的样儿,眉目弯弯似新月,微撅的嘴角,弧线优美,极为惹人,吐出的每一个字眼,也都软糯轻柔,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动他的心扉,拂得他身子酥透,抱她的双臂紧了又紧,情动不已。

    “要我哄你吗?”他笑。

    “嗯。”她重重点头。

    “在生气?”

    赵樽听她埋怨一堆,却只为了一个结果,不由喟叹。

    “……”

    所以在赵十九的面前,只要她想,总能达成所愿。见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心一热,歪了歪头,无辜的看着他道,“哪有?是我不肯听话吗?你想想,你一去就是二十多天,杳无音讯,我一个人在府里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不仅要担心你的安危,还得担心你被旁的妇人拐走,你可晓得那日子有多煎熬?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了,丙一还不让我见你。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你却抬腿就要走,也不告诉我地方,也不让我跟你。十九哥,换了是你,你会怎样想?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你的女人了?”

    他拿她总是没法子的,夏初七知道。

    “你啊!怎的就是不肯听话?”

    他心里一软,踌躇着把她抱贴在身前,低低一叹。

    好一会儿,夏初七轻轻揪着他的腰带,仰头看他,放软了语气,“好不好?我跟你去,我一个人在府里烦了。”

    微风过处,满是沉寂。

    灼烈的视线像在碰撞、厮杀。

    一个坐在案桌上,一个站在案前。

    两个人定定对视着。

    这倒也是哦?脑子里划过一刹那的想法,夏初七顿时又生恼恨。她恶狠狠瞪向他,却不期望撞上他的眼睛。那一双深幽的眸子,仿若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仿若苍茫高远的草原,蕴藏了太多的情绪,却无一种可以理清。

    “谁让你就吃这一招?”

    她恼,“不要总拿这一招对付我。”

    “赵十九!”

    她一愣,终是反应过来晋王殿下嘴里的速战速决是何意,想到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待,她脸孔一热,烫意登时席卷到耳根,不知该怒,还是该恨。

    夏初七抿了抿被他吻过的唇,还没有明白“速战速决”的意思,他已然抱起她往办公的桌案走了过去,一把拂开案桌上堆积的公文,把她抱上去坐下,便撩她裙裾。

    听她语气幽怨,说得斩钉截铁,赵樽微微一顿,放下手上的盔甲,转过身来搂住她的腰,抱在怀里,掌心顺着她的后背往下安抚着,也不知是心里怜她,还是久别的念想太甚,抱着抱着竟有几分情动。笑一声,他托起她的下巴,啄一下她的唇,低低道,“既然阿七等不及爷回府,那我速战速决好了。”

    “赵十九,我要跟你去。”

    她微微眯眼,撑着桌案跳下去,便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

    难道先前只是她的错觉?

    夏初七翻个白眼,看着他丢开自己的手,侧过去拿过架子上的亲王甲胄便往自家身上套,动作行云流水,并无半分不妥。

    说罢,他束着她的手,习惯性捏她的脸,嘱咐道,“虽说入了春,但早晚风大,你注意加减衣裳,吃东西不要挑,你看这都瘦了,等爷回来,若是没肉,看我怎样罚你。”

    赵樽低头,吻她耳朵,“乖乖的听话,回府里等着爷,或是去漷阴镇休息几日,看看你的红刺。等爷回来了,好好喂你……好了,不闹,我得走了,丙一他们等在外面。”

    “放手,我检查一下。”夏初七气鼓鼓的看他。

    “阿七也忒不知羞,这白日天光的,你便敢乱来?”

    夏初七心里生了疑,便落不下去。她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就急吼吼地去解他衣裳,那样子瞧得赵樽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捉了她的手,朝门口瞄一眼,压着嗓子道。

    他低头,炙目盯住她看,浅笑,“哪有?”

    “赵十九,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手伸入了外袍,隔了一层薄薄的里衣,抚在他的身上时,明显感觉他身子不太自在的僵硬了一瞬。虽然随即就恢复了自然,但她因为听不见,触觉空前机敏,想到先前丙一闪闪烁烁的挡驾,登时心生异样。

    开了春,他穿得不多。

    “阿七……听话!”赵樽无奈的低笑一声,想要解开她缠得紧实的手脚。她不仅不放手,反倒死死缠住他,腻歪上去,冰冷的掌心从他衣领伸进去,抚上他心脏的位置,想让触觉代替耳朵,去感受他的心跳。

    “不管!反正我要跟着十九哥去。”

    “小犟种!”赵樽捏了捏她的脸,似是对她的赖皮有些无力,但不管她怎样说,愣是不同意。夏初七揉着脸,喊着痛,恶狠狠地扑过去搂住他的腰,两条腿也猴子似的挂在他的身上,不讲理了。

    “凶险?”夏初七乐了,“不凶险我还不爱去呢。”

    “阿七,此行凶险,不能带你。”

    左一个“十九哥”,又一个“小妇人”,她肉麻得自己的身上都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但赵樽听了却很是受用。他哑然一笑,一把将他的小妇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转了个身,把她放坐在面前的案桌上,仔细端详片刻,伸臂把她圈牢在怀里。

    “好吧,你赢了。”看他总是回避实质,夏初七眨巴下眼,换了策略,把身子软软地靠过去挨着他,脑袋像没长骨头似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小猫儿似的撒着娇,调侃道,“我家十九哥运筹帷幄,一落子便可决胜于千里之外,小妇人不担心你会吃亏,也就先不问了。只是不知十九哥这一回出营,可否带上小妇人一道?小妇人虽然无能,做不成大事,但添茶倒水什么的,也是可以做得来的?”

    “阿七不说过?——人不无赖,必有天灾!”

    赵樽若有似无的一叹,轻抚着她的肩膀,语气软得像糯米揉成的团子,漫不经心里,添了一抹笑意。

    “我?去你的!”夏初七瞪他,“无赖!”

    “……这不是你教我的?”

    “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山人自有妙计,回来再与你说。”

    话题绕开这么久,又被她话题绕了回去,赵樽失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面颊,俊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

    “也对。只不知道晋王殿下,你有何良策?”

    稍顷,她似是想到什么,冲他狡黠一笑。

    看他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夏初七心里便松了几分。

    “陈景的家眷都在京师,如何抗旨?”赵樽神色微微一动,敛住笑容看她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揽了揽她的肩,淡淡一笑:“再说,即便他愿意为我抗旨,我也不能让他抗旨。”

    夏初七低嗤一声,看着赵樽平静的面色,突地又生疑惑,“这法子,他虽然想得很美,可也不无问题。难道说,他就不怕陈景抗旨,领了兵也不作为。反正他是你的人,兵权也在相当于在自己手里。”

    “这厮狡诈!”

    以藩王之矛,攻兀良汗,不废自己半分力气。既打击了兀良汗,也瓦解了各个藩王的实力。一旦没了护卫军在手,藩王们也不过只是一个空架子,拿什么来与他抗衡?

    这样一个绝佳的手法,实可谓一石二鸟。

    赵绵泽打着为大晏戍边的旗号,让陈景领兵去对付兀良汗,一来陈景有这个实力,二来他用的是赵樽的人,实实在在给他吃了一口黄连——有苦难言。另外,有兀良汗这个外敌做借口,藩王们找不到理由回拒交出护卫军。

    一念至此,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层寒意。

    赵绵泽这是想好的啊。

    对啊!

    “该做的面子,还是得做。再说——”赵樽顿一下,眉眼里染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如此一来,他给足了我面子,我岂不是更难拒绝?”

    夏初七了解的点点头,冷笑道,“鸡食放光草——都心知肚明了,还有这个必要吗?那人做事,就是喜欢在肚子里绕无数个弯。”

    瞥他一眼,赵樽目光凝重,“为了表明他的心意,并非是想与我撕破脸,而是真的只为固边。”

    “为什么他会派陈景?”

    论起各个藩王手底下的护军,最精锐的莫过于赵樽的北平卫。赵绵泽调走了宁王驻在大宁的人,如今要调走赵樽的护军,她也是猜到了。不过她却有一点不太明白。

    他轻“嗯”一声,冷峻的脸上没有波澜,语气也极是平淡,“兀良汗的扩张一日千里,势如破竹。前些日子,赵绵泽以戍防为由,下旨调走了宁王手底下的护卫军六万人。这一回他派陈景来,也是为了此事。”

    果然,赵樽没有反驳。

    沉默一下,她没有继续追问赵樽,而是顺着他的思路带了下去,回答道,“赵十九,你是不是也猜到赵绵泽派陈景过来的原因了,所以才由着我安排?”

    只是她不知,赵樽想的与她是不是一样。

    所以,她的行为,自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

    她借故支开陈景,让晴岚有机会与他相处,那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原因,或者说,只是顺便为之。要知道,陈景是领了赵绵泽的圣旨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的,夏初七为人再荒唐,也不敢在大事上胡乱作怪。

    真是一物降一物!夏初七很聪明,却常常上赵十九的当。他只需要稍稍卖一个“色相”,就顺利把夏初七的注视力转开了。

    赵樽抿紧了唇,“此事……说来话长。”顿一下,他凝神专注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柔声问,“阿七,你怎会想到把陈景支开的?”

    夏初七微微一怔,惊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冒险?”

    藩王离开藩地,视同谋反,这可不是小事儿。

    “我要离开北平府一些日子,此事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樽漫不经心地反握住她的手,纳于掌心,翻看一下,大拇指抚着上头浅浅的纹理,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眼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分辨。

    抿紧的唇角淡淡地勾了勾,她看着赵樽凝重的视线,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那你到底准备怎样做?”

    实际上,这一年多,由于她耳朵不方便,很少管赵樽的正事,加上她女人的身份在时下多有限制,有时候也不太好出面掺和。可事到如今,她不想掺和,似乎也由不得她了。

    他开诚布公,说得极是严肃。夏初七连猜带蒙,看了个七七八八,与她先前知晓的并无出入。赵樽这么久没有回晋王府,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护军营地里,等着赵绵泽收拾了旁人,腾出手来收拾他。秦灭六国,也是各个击破的,赵绵泽撤藩,自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法子。

    赵樽没有犹豫,点头道:“近来朝中不安生,大抵你也知晓了一些。安王赵枢出了事,已经被人从蜀中押解回京。湘王这些日子,也是火烧眉毛,四处求援。赵绵泽下一个对付的人是他,毋庸置疑,他这是吃柿子,从软的开始捏……但阿七知晓,他真正忌惮的人,是我。北平虽然暂时无事,我却不得不做准备。”

    她耳不聪,目却明,很容易就抓住了重点。

    “朝堂上的事?”

    赵樽眉头微敛,顺了顺她的头发,把水盅递到她的唇边,待她喝下,才沉着声道,“阿七,这些事我原是不想说的,怕你担心。”

    夏初七抚了抚水盅,没有喝,只是仰着头问:“去哪?”

    “是有些事,但也不急于一时。阿七,你先喝些水。”

    迟疑一瞬,他摆了摆手,让甲一、丙一和郑二宝这几个围观的人都退下了,这才扶她坐到案桌前的大班椅上,然后拂开案桌上堆积的公文,留出一个空位来,亲自为她倒了水放置在上面。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赵樽抚了抚额头,突地有点头痛了。阿七这个人并不难缠,她讲理,凡事都可说通,可一旦她铁了心想要追究某件事,又极难打发。因为她目光清明,思路清晰,很难被欺骗。

    她声音一落,房里安静一片。

第267章 夫妻档,一唱一合

    今天更得有点少,明天多更点,么么哒——

    ------题外话------

    她慢慢悠悠的话一说完,赵析气急攻心,“噗”一声,喉头腥甜,便吐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过去。

    看着赵析瞪大的眼,她恶趣味儿爆棚,又善意地道,“不过,我家老爷也说了,大家是亲兄弟,不要做得太过分,所以,只要你肯把那一只精锐的泰宁卫交出来——我是一定会为你治疗的,包管你到了七十岁,还有本事生大胖儿子,怎样?”

    夏初七哈哈一声,干笑道,“三爷好聪明。你放心,你身上的毒呢,一时半会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不喝酒,平常也不会毒发,若说唯一的坏处嘛……”她瞄了一眼不远处频频张望的老板娘,笑道,“就是那么美的老板娘,恐怕也睡不成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句话刚说出去,赵析冷不丁打了个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头彻尾的中了他们两个的计,一不小心就钻入了他们的圈套,“你们……想要我拿泰宁卫的人马,来换解药?”

    夏初七轻笑,捋了下头发,“三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到底要怎样?”

    腹中狠狠抽痛一下,赵析这时已经确定这*一*本*读*小说 xstxt妖女给自己下了毒药,脸色更加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

    夏初七附合,“是呀,我家老爷只是在帮你。”看赵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又道:“撤藩一事既然有了开头,又岂会轻易结束?三爷你心里很清楚,赵绵泽现在不动你,还给你好处,是为了利用你来牵制赵十九,他属实是高招,可你却傻得很,你想两头得好处?世上那有那般容易的事儿?你有那个势力吗?等到鸡飞蛋打时,吃亏的还不是你。还不如早早投靠了我家老爷,以后也可保你一个平安,还让你子女世代荣华?”

    赵樽敛住眉目,冷冷一笑,“三哥,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两个一唱一合,说得云淡风轻,却气得赵析咬牙切齿。他看着夏初七无辜的笑脸,痛得额头上冷汗直冒,胸口气血翻腾不已,抬了抬红得妖娆的衣袖,他盯着赵樽,“老十九,你不要做得太绝!”

    赵樽点头,“我信。不过阿七,三哥到底是自己人,你得为他想法子才是。”

    夏初七摇头,“没有,老爷你信吗?”

    赵樽满意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有解药吗?”

    “没有。”夏初七摇了摇头,眨巴下眼睛,“老爷是天下第一好人,怎会给人下毒,完全就是奴婢看不惯他,自己下的药。”

    “老爷可有让你下毒?”

    看他一眼,赵樽不回答,却是问夏初七。

    “是,我是有这样想法……可老十九,你也真狠。是不是你故意把出行的消息透露给我……蒙了我来……再让这妖女给我下毒……”

    她不提肚子,赵析不觉得,她一提起,赵析腹中疼痛不已。

    听他说完,夏初七拍手赞道,“三爷,计划真是完美。不过,你肚子痛吗?”

    赵樽袍袖一拂,淡然道:“三哥说笑了。你交给朝廷的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真正的泰宁骑兵,还在手上啊。你得悉了我的行踪,也没有报告朝廷对不对?你根本不想与赵绵泽合伙,因为你很清楚,他一样会过河拆桥,你这么做,只是想自己顺理成章地坐大而已。”

    “老十九,原来你早算计着三哥这点家底?”

    赵析面色一变,僵住了。

    不等他回答,赵樽淡淡扫他一眼,又叹了一声,道:“三哥为人实在太过谦逊。你的势力,旁人不知,我却是清楚的。你手底下泰宁卫的七万余人,全是装备精良的骑兵,来自漠北,多年训练,以作战勇猛著称,没错吧?你又岂会是无钱无粮无兵之人?”

    赵析踌躇着:“这……”

    赵樽冷笑一声,“三哥无钱无粮无兵,如何除我?”

    “老十九是晓得的,各地藩王的势力加起来,其实也不如你一个。赵绵泽本意是……若陈景拿不到北平护军的兵权,或是他有二心。便由我来笼络于你,再借机除之——”

    赵析心里怨毒,恨不得捏死她,可目光杀过去,只觉她身上“妖气”更重,竟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语气。

    明明就在威胁别人,她还实诚?

    给人下了毒,还是实诚人?

    夏初七淡淡一笑,“这就对了嘛,三爷晓得的,我们都是实诚人!”

    眉头狠狠一蹙,他的声音哑了不少,“好。我告诉你们。”

    带着寒气与肃杀的四个字一入耳,赵析阴嗖嗖的面孔,顿时变了色,就连腹中隐隐约约的疼痛,似乎都明显了许多,不仅腹痛,四肢百骸都在痛。

    “死路一条。”

    赵樽唇角轻勾,说话极是简洁。

    夏初七心里暗笑,对于送上门来挨收拾的宁王添了几分“同情”,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严肃,“那对于说假话的人,老爷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好?”

    她无视宁王扭曲人面孔,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赵十九敛着眉,回视着她,点头应和,“是的,说假话,很糟糕。”

    “我最不喜欢听假话。”夏初七淡淡瞅他一眼,又笑吟吟望向赵十九,“你呢?老爷!”

    赵析捏在酒碗上的手,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才哑然一笑,“你两个……果然耳聪目明。可我……也是无奈之举。”

    “三爷要是真的不懂,那我也不懂了。”

    夏初七瞥过赵樽懒洋洋的脸孔,眉头一竖。

    “我不明白……弟妹的意思。”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道出赵绵泽。

    赵析心里一凛。

    夏初七似乎没有发现他目光里恨不得杀了自己的阴狠,微笑着摆弄面前的菜盘,把它们挪过来,又挪过去,摆成一个歪歪斜斜的形状,轻轻问,“你如此设计陷害我家老爷,赵绵泽倒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你快问。”赵析目光阴沉,一只手已按在了肚子上。

    “我不会威胁你,要不要回答,你自己斟酌便可。”

    夏初七脸上的笑容,像朵花儿似的,极是灿烂。

    “三爷不要紧张!”

    “你说。”

    赵析原本胸有成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夏初七的狡猾诡诈,他早就见识过,在赵樽那样一句暗示性很强的话后,他有些后悔吃了她倒的酒,觉得腹中绞痛如麻,就像真的被她下了毒似的,不舒坦了。

    “三爷,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夏初七笑笑,抬手为赵樽盛了汤,漫不经心地侧过脸去,看着赵析的眼睛,然后上上下下审视着她,突然一笑。

    “你们两个,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赵析阴沉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夏初七轻轻一笑,用的是“他”,不是“你”,因为她这句话是对赵樽说的。对着一个贵为亲王的人,她这般明显的忽略与瞧不上,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呵,瞧把他吓得。”

    他敛眉看着夏初七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两个对视着,说笑着,每一句话听上去都极是轻松,诙谐,就像寻常夫妻两个在商量如何捉弄旁人,但却令人听不出丝毫端倪。只不过,赵析心里有鬼,听完了,面色早已有了变化。

    “放心,我不会威胁,我只会强迫。”

    “威胁人,不大好。”他又笑。

    “好啊!”夏初七咬着筷子发出一声笑,冲他眨了眨眼,方才放下筷子,严肃地抱拳道:“老爷,您只管吃喝,一切让奴婢来。”

    “那接下来的事,就由你和三哥谈吧。”

    赵樽定定看她,目光变幻了几次,终于轻笑一声,抚上额头。

    夏初七咬着筷子,笑眯眯看他,“那我可不能允许。”

    “哦”了一声,赵樽抬了抬下巴,冷冷的瞥他一眼,侧头看向夏初七,突然笑道,“阿七,你家爷受人威胁了,可怎生是好?”

    “若是不同意,恐怕回不得北平府了。”

    赵析盯着他,语气略略沉了几分。

    客堂里一片寂静,僵持了片刻,赵樽吃了一口酒,方才笑道:“三哥来之前,可是已然想好,怎样让我就范?”

    他这个人,始终让人看不穿,连她也看不穿。

    可惜,他人眸色沉沉,却没有丝毫情绪。

    夏初七像是看了一个笑话,唇角一扬,盯着赵樽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原来赵析打的竟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他想借赵樽之手夺下赵绵泽的江山,然后许给赵樽一个平安和世代荣华?呵呵,说得倒是很中听,但若是来日他登基,平安与否且不说,世代荣华更是一纸空谈。真的他当了皇帝,与赵绵泽会有什么区别,他又能容得下赵樽了?

    什么叫狼子野心,她总算见识到了?

    赵析说罢,赵樽没有什么反应,夏初七却是吓了一跳。

    赵析一愣,随即失笑,“十九弟还是这般精明。”顿了一下,他看赵樽抿紧唇线不言不语,微笑着接道,“十九弟向来无问鼎天下的野心,若是他日事成,三哥必以北平府以北的藩地相赠,并保你子女后代,永世荣华。”

    只见他道,“三哥,不论是合盟还是依靠……都是要讲究诚意的。”

    他说得唏嘘,也真诚,夏初七看得一知半解,懒洋洋挑了挑眉,拿着筷子夹了菜,放入赵樽的碗里,顺便看着他的嘴。

    “不!”赵析看着他,目光里添了几分阴戾,“不算是合盟。藩王陆续落马,闹得人心惶惶,陛下的心思,已不言而喻……十九弟你与他旧日宿敌,他除去了旁人,怎么可能留得下一个你,或者是一个我?为今之计,我兄弟二人除了互相依靠,共图大计,别无他法。”

    “敢情三哥是找我合盟来了?”

    二人对视着,良久,才展颜,皆是一笑。

    “十九弟哪是愚昧之人?那我实说了吧,如今三哥与你,已是唇亡齿寒了啊。”

    赵析沉吟一瞬,举起酒碗迎向赵樽,语气沉沉,似是真诚了几分。

    “老十九愚昧得很,还请三哥明示。”

    赵樽哭笑不得,极是宠爱的拍拍她的头,这才看向赵析。

    夏初七看着他的唇,使劲儿摇头,“老爷,奴婢不知。”

    “阿七可知?”

    赵樽蹙眉,朝夏初七的方向略略侧首,唇角扬出一抹笑意来。

    赵析也笑,“老十九当真不知?”

    赵樽笑着看他,“若你无此心,又为何在此?”

    可赵析却摇了摇头,“若我有此心,又何必这般麻烦?”

    而赵樽私自离开藩地,便是最大的把柄。

    谁都知道,赵绵泽要撤藩,要对付这些藩王是势在必行的举动。但不管他是巧立名目也好,欲加之罪也好,即便是“莫须有”,也必须有一个能堵出攸攸众口的说辞才行。

    他似笑非笑,赵樽也笑,“这么说,老十九的命,如今是捏在三哥的手里了?”

    顿了顿,看那两个人不答,他又自顾自道:“兀良汗小人得志,嚣张得很,今年的四月初二,他们要在额尔古河岸搞‘鲁班节’,广邀各国前往,陛下大抵觉得我离额尔古较近……呵,所以,我可是沐了皇恩而去的,十九弟就未必了吧?”

    宁王看着他俩的表情,笑了笑,解释道,“先前朝廷派人来,我便把宁王府的护军都交去戍边了。如今三哥我啊,只是一个光膀子的藩王,除了府上的护院家丁,再无一兵一卒,陛下对我自是放心的,无兵一身轻,好哇。”

    想当年,宁王可是与赵绵泽对峙夺储的人物,二人有宿怨在先的,赵绵泽这般宽仁?

    如今,安王赵枢和湘王赵栋都已遭了殃,赵绵泽为何“独宠”宁王?

    在此之前,她没有听赵樽提起过,她完全不知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赵绵泽会派人前往漠北,而且还是派了宁王,属实很突然。

    夏初七瞄他一眼,心里稍沉。

    一个字,他拖曳成了低沉的长声,听不出喜怒。

    “哦?”

    赵樽一双黑眸半阖半开,冷峻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挺直的身姿也未有一丝波动,只有那一副黑色滚边的袖子,似是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拂,稍稍晃动了一下。

    不料,他说罢,赵析却笑了,“我与十九弟不同,我这一次前往漠北,可是受了陛下的委派——公务在身啦!”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虽然离开了藩地,赵析自己也私自离开藩地,彼此之间,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而已。

    “老三,此处也不是大宁。”

    他没有说,赵樽也没有答,只是淡然反嗤。

    也许是指他可以起兵南下,直指京师的筹划。

    也许是指阴山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势在必得什么?

    看着他两个的互动,赵析笑着,接了他上面的话题,“藩王私自离开藩地,可按叛逆罪论处。老十九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来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才对?这一趟阴山之行,想来你已是势在必得了?”

    她也只笑,并不再说话。

    叫老爷叫顺了?“嗯”一声,赵樽看她,并不吭声。

    “老爷!你吃——”

    夏初七叹服着,又为赵十九斟酒夹菜,看上去极是贤惠。

    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回答,却可以轻易引对方入瓮。

    赵樽向来少话,而一个少话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让旁人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这一刻也是一样,赵析说的多,他说得少,如今见赵析问起,他才淡笑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老十九前往阴山,可知晓如今阴山以北的形势?”

    他说罢,端碗又与赵樽碰了一下。

    “弟妹不必客气,你自顾吃菜,无须管我兄弟两个。”

    夏初七微笑着陪坐,干着丫头的事儿,喊着弟媳的称呼,样子很是闲适。赵析扫她一眼,目光中再无几年前在清岗初遇时的不屑,隐隐约约间,反倒添了一丝佩服。

    “三哥,我给你斟酒。”

    皇子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地方,便在此处。那一种皇室出身的优越感,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而改变,不论是赵樽还是赵析,就这般坐在这一个简陋的客栈大堂中间,也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

    赵樽与赵樽对酌而钦,看上去气氛很融洽。

    菜上来了,酒上来了,茶也上来了。

    除了夏初七陪侍在“老爷”的身边,其余侍卫们自动坐到远处,看上去像是为了避嫌,以免听见主子们说话,但仔细观之,那其实是一种极为严密的防卫方式。

    客堂上,一桌,三人。

    他正与赵析两个正在闲谈,明明是骨肉血亲的兄弟两个,本应该关系很近,可彼此掩饰了太多的目的性在面具之下,场面看上去格外诡异。虽然彼此都带笑笑,可任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会不会笑着把对方掐死。

    心里寻思着,她审视的目光便再次望向他。

    丫那眼力也忒好了吧?

    不过,赵十九先前是怎样看出来她不对的?

    后面两个字老板娘放得很低,除了赵析旁人可能都听不见,但夏初七先前关注着她那一双风流眼,不幸又读到她的唇语,不由恍然大悟。生活毕竟不是电影,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金镶玉那样的绝色?原来她竟然是宁王赵析的人,而且肯定还是枕边上的人。

    “说得是,等着啊……冤家。”

    “故人相见,怎能无酒?”

    “好的,三爷。可还要添些酒?”

    “凝香,下去备菜!”

    赵析苦笑一下,似是不堪提起旧事,调头拍了拍老板娘的手。

    可不巧赵樽与夏初七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赵析爱慕东方青玄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赵樽把着酒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上的红衣,目光冷了几分,语气却是带了一抹戏谑的笑,“三哥也未变。”

    “旧事已去,旧人还在!老十九,你还是没变。”

    他笑罢,视线从赵樽脸上落到夏初七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多年的沉淀下来,经过夺位风波、圈禁之祸、塞外就藩等一系列的变故之后,赵析这个当年曾有机会问鼎皇位的候选人,脸上添了细纹,目光添了锐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

    与他互望一眼,赵析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到底是不是遇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三哥真是神出鬼没,在这里也能遇见!”

    赵樽瞄了赵析一眼,冷峻的表情未变,端坐的身姿如一尊雕像。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除了今日刚添上的新仇——他为何要穿红衣?实在讨厌。

    他不是旁人,正是穿了龙袍也变不成太子,穿了红衣也妖娆不来的宁王赵析。夏初七对宁王这个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多年未见,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些厌恶也被时间掩埋得干干净净。

    一阵爽朗的笑声后,那人径直坐在他们对面。

    “老十九,久违了。”

    她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望向走在风骚老板娘后面的男子,让虚渺的笑意冲刷掉心底那一抹引红衣带来的淡淡愁绪,便再一次告诫自己:死者已矣,这世上,再无比活人更重要的事了。

    罢了,到底是没了!

    这个世上,也再没有人能把红袍穿出东方青玄那样妖娆成精的效果来,只需瞬间就能夺去人的呼吸,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那人不是东方青玄。

    当那一袭火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时,夏初七带笑的面孔明显一僵,像被光线刺了眼,微微一眯。可统共也不过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淡然。

第268章 二入阴山

    妹子们,想打我的不要打脸,哈哈,或者……拿月票煮起,灌我灌我。

    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题外话------

    海日古瞄着她,笑容有些古怪,抚须的手似乎都缓慢了许多,“三公子长得好看啊!老汉我活了一个甲子,从未见过像三公子那般英俊的儿郎——”

    “为啥啊?为啥姑娘都喜欢他?”

    夏初七的好奇心澎涨到了极点。

    啊,敢情还是一个万人迷?

    海日古见她一个姑娘,也对他的三公子感兴趣,脸上的褶皱笑得更大了,“叫什么名字,老汉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都叫他三公子,甚为尊敬……尤其是姑娘们,个个都喜欢他。”

    “老人家,那个三公子,叫啥名儿?”

    也不知怎的,他对这个三公子越发好奇起来。

    分辨着他的话,夏初七心里微微一怔。

    海日古见他们感兴趣,就像三公子是他家的似的,脸上便添了几分得意之色,抚着胡须嘿嘿笑道,“不瞒贵客说,我们这位三公子,属实是一个奇人。他不仅做马匹生意,也做丝绸,做茶叶,做铁器,做毛皮……但凡能赚钱的营生,他都做……而且,他为人极[一][本读]小说 xstxt好,给的价钱也公道,大家都喜欢他,乐意与他做买卖。所以啊,你们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赵樽迟疑一下,笑道,“那三公子是什么人?”

    难不成古代也有垄断买卖?

    三公子?夏初七琢磨着他的发音,怔了怔。

    说到这里,他看了赵樽一眼,像是要说一件极为私密的事儿,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贵客恐怕也不得知,阴山一带的马匹,都是卖给三公子的……”

    不等她思考出来究竟,海日古又笑了,“但牧民们养了马,不能留着看吧?马匹贩出去,利润也是最大的,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卖也是得偷着卖的……”

    马匹是战争的主力,漠北的马儿又有扬名于世的彪悍劲道,不管是北狄也好,还是兀良汗也好,控制牧民们的马匹都很正常,夏初七想,这与后世的枪支管制恐怕也差不多。但是既然如此,那牧民们养的马怎么办?那些马匹商人的生意又怎么做?

    呵呵一声,海日古摆了摆手,道,“怪不得你不知,这些年的仗打来打去,大汗们对马匹都管得紧,若是私下里贩卖,被发现了,是得遭殃的。”

    赵樽容色松缓,轻轻一笑,“接了家父的生意小两年了,锡林郭勒一带常跑,但都是做皮毛生意,马匹是第一次做,此地也是第一次来,让老人家见笑了。”

    “老汉我说笑的,只是看贵客面生,怕是第一次来吧?”

    他面色平静,姿势贵气雍容,每一个字都说得低沉有力。海日古抚了抚长须,与他锐利的目光对视片刻,哈哈大笑一声,话峰一转。

    “那您看我像做什么的?”

    赵樽眉头微蹙,“哦”了一声,笑了。

    “这位贵客不像做生意的人。”

    海日古目光一凝,审视他片望,摇了摇头。

    赵樽拱手道:“马匹,不晓得老人家可有熟悉的路子?。”

    “几位从关内过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海日古为他们倒上马奶酒,豪爽地几口灌下喉,便拉开了话匣子,不仅向他们介绍了即将在额尔古举行的盛大鲁班节,还率先提到了他们的生意。

    一名体态微胖的虬髯老者,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据甲一介绍,他叫海日古,在嘎查村里颇有些威望,是数得上名儿的老人了,他不仅大事小事都知之甚详,还通汉话,也时常接待来往于南北的商队,从中得些利钱,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很会来事儿。

    蒙古毡包里,相比于外间的寒风,暖和了许多。

    一行人,排成了一溜,乍然看去,就像一条黑龙的长龙。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赵樽凝神思考一下,点了点头,看一眼夏初七,拍着马背,一声“驾”,领着数十骑便奔腾在了前往嘎查村的路上。

    嘎查村是离阴山皇陵最近的一个村子。

    由于丙一被留在了泰安卫,这一次打头阵的人是甲一。他做了探路先锋,在商队还未有到达阴山之前,便已经在前面探好了路,并且也找好了落脚的地方。他指着远处的坡面,沉声又补充了一句,“就在那坡下三里,很近!”

    “老爷,前面就是嘎查村了。”

    有节日,便有商机。加上漠北草原冻了整整一个冬天,气候终于缓和,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候,谁都想凑一下热闹,那也是正常的。不过夏初七想到赵析的话,总觉得兀良汗搞这事儿也没那么单纯,更不会有什么好心。

    与她想象的“同行相斥”不一样,商人们捞着同样的偏门,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彼此间却很友好。从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些商人都是准备去额尔古参加“鲁班节”的。

    在路上,他们曾遇见了几批真正的商队。

    她走在赵樽身边儿,看着这一行数十人,骑马、拉车、挎刀、背弓,孔武有力地排成一行,声势浩大地走在大草原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土军阀的即视感。

    再踏上旧地,旧时心思已远,夏初七只觉得这天儿冷得出奇,这个地方也萧条,冷冽,粗犷,毫无中原的温婉毓秀。

    如今赵樽他们扮成的,便是这样的商人。

    商队到漠北来买马、买毛皮、买马奶酒入关赚钱,又把关内的大米、蔬菜、丝帛、食盐、铁铜器等贩出关来。这样子的边贸生意利润极高,但一般商人却不敢做这营生,只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儿搭进去。所以,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手上有一些小规模的武装,可以独立往来于阴山三角之间。

    由于“阴山三角”的地理特殊性,此地小股战役一直未停。不过,由于北狄与南晏的关系修睦,兀良汗发展内政,也只敢偶尔滋扰,并未形成国与国之间的大规律战役,民间一直有正常的商贸往来。

    怪不得都说“三角才是最稳定的”,夏初七再一次相信了物理法则。

    由于兀良汗的扩张,北狄又要驻守刚发现的皇陵,此生偏生又与南晏交界,于是,如今的阴山地区,显然形成了一个“三管三不能管”的交叉地域,夏初七把它叫着古代版的“金三角”。北狄、南晏、兀良汗三股势力都想完全控制它,浸透它,取得它的控制权,却又互相牵制,暂时无法做到。

    阔别了阴山两年多,这里已经有了极大有变化。

    就这般在马上颠簸了两日,终于到达了阴山地区。

    队伍里有蒙族人,有大晏人,一路上你说我不懂,我说你不懂,鸟语不断,交流得很有些意思,夏初七也听得欢乐不已。

    换了一些人,行军速度反倒更快了。

    这一回,赵樽留了十余人在泰安卫,把亲近的丙一也留了下来,与拉克申交办接手事宜,也便于相互间的通信往来。为了赵樽的安全,拉克申另外派了二十余人,扮成商队的随从,护卫他们前往阴山。

    短暂的停留了两日,夏初七的阴山之旅再次启动了。

    历史的轮盘,马上就要转动到下一个阶段。

    不管怎么说,黎明之前的黑幕,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

    当天晚上,便深重地“教训”了她一番,引得泰安卫附近的寒鸦扑腾扑腾乱蹿,值夜的侍卫们也羞涩的去了无数次茅房。

    对于她这番论调,晋王殿下很是无语。

    如此一来,桃源客栈之事,岂非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仅如此,她还平白多了一个拖油瓶,一个阳痿病人,往后多麻烦啊?

    那天晚上的欢庆宴上,喝得面红耳赤的拉克申,在酒桌上再三表示“从今往后,唯晋王殿下的马首是瞻”,他欢喜的表情与猴急猴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找到了组织”的兴奋感,瞧得夏初七直捂脸,心里话儿:也许根本用不着赵析,都可以说得通嘛?

    “北有哈萨尔,南有赵樽”——这一南一北两个战神,都是当世男儿敬佩的人物,几乎不需要赵析太多的游说,拉克申便与赵樽相谈甚欢,握手言和了。

    蒙族人个个自诩为勇士,不仅打仗骁勇,性子也粗犷豪迈。比起先前受宁王赵析的节制,他们对于赵樽的到来,显得极为欢欣鼓舞。

    只说赵樽前往阴山的第一个任务,便以“一餐饭、一顿酒以及一件忽悠”的手法,顺利完成了。一日之后,赵樽领了随行的众人顺利抵达泰安卫,与泰安卫的指挥使拉克申达成了合盟协议。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事实证明,那日的“桃源一餐”吃得很有意义,从赵析手里得到的这七万蒙族骑兵,在今后赵樽南下夺位的战役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战役之初,赵樽便是带着这一支精锐部队回师北平府,与北平的晋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逼得南军守将连夜逃蹿——

    赵樽之所以算计赵析,便是为了此事。

    泰安卫这些蒙族人非常聪明,他们汲取了上一辈的教训,不肯轻易相信南晏朝廷,更加不可能随便轻信南晏的一个亲王。故而,他们一直拿钱办事。按夏初七的说法,这一支泰安卫的队伍,很有后世国际雇佣兵的性质。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时下的人更为讲求诚信,他们既然与赵析有盟,不管赵樽花多少钱,也不可能随便易主。

    只不过这个“投靠”之上,还有一个大前提。

    但由于洪泰帝不允许他们进入南晏的领土驻牧,为了生存,在经过漫长的二十几年各自挣扎后,他们纷纷联合在一起,便吸纳了另外的漠北武装,共同对抗南晏,也对抗北狄。这便是早期兀良汗十二部联盟形成的因由。而赵析手底下的这一只泰安卫,当时没有交入兀良汗国,也一直无人知晓,他们其实早就投靠了宁王赵析。

    洪泰帝夺取政权时,对于这些散落在南晏边陲的小股部落便一直头痛。洪泰二年,他在靠近漠北边陲的地域设置了多个卫所,安置那些散落的部落,并把他们编入了正规卫所。

    他们的来头可以追溯到前朝的先祖时代,从那时起,这一支队伍便频频活跃在漠北草原上,与游牧民族一起迁徙辗转在草原各处,便慢慢形成一股武装势力。

    泰安卫是一支极为强悍的蒙古骑兵。

    大抵赵析醒来后与他的相好试了一下,确实身子不行了,次日离开客栈时,他脸上的表情虽然难看,但还是没有再拒绝,径直带着他们前往了离此地不远的泰安卫驻地。

    一切的恩怨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老板娘凝香还是那么风骚不可方物,话里带笑,笑里带劲儿,逗得赵樽的侍卫们饱了眼福,一个个眉开眼笑。

    一行几十个人,占满了客栈。

    这一晚上,一行人都宿在桃源客栈,包括喝了夏初七加了料的“疗伤圣药”醒转过来的宁王赵析。

    ~

    但夏初七没有听见,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把掌心轻轻放上去,感受着他心脏的剧烈乱动,目光幽幽的,看着客栈支摘窗外的山峦叠嶂,雄鹰飞翔——

    良久,他说了一个字。

    “好。”

    “既然如此,那赵十九,就让我与你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来,走向那个权力的巅峰之上,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谁是王,谁是寇!”

    静静靠在他身上,她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去,握紧他的,再慢慢的,与他十指相扣。

    也许没有谁对,没有谁错,有的,只是无奈。

    他们若不举刀,死在刀下的人,就会是他们。

    这天下,不夺也得夺。

    这江山,不争也得争。

    她难以描绘听见这番话时心底的情绪,也难以描绘那一刹的伤感,不是为了赵绵泽的步步紧逼,也不是为了赵析的不顾亲情,只为了赵十九在骨肉之间你死我活拼杀的无奈。

    夏初七微微一震。

    她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可赵樽听了,却似有触动。他一瞬不瞬地盯了她片刻,黑眸深了深,突地一叹,将她搂紧,抱入怀中,沉声道,“阿七,我以前从未有想过,有朝一日,必须要举起手上的刀,砍向我的亲人。”

    “老爷,世上已无人可以阻止你牛逼的脚步了。”

    这一回,想吐血的是夏初七了。

    “以阿七的无耻,自会下药。”

    “为何?”她不解。

    “不必串通。”赵樽轻声一叹。

    夏初七想到先前的“配合”,不由有些后怕。若是她没有防着赵析有不轨的意图,那岂不是白瞎了一个机会么?

    “那你为何事先不与我串通一下?”

    “小丫头说得对,老爷正有此意。”

    赵樽冷眼一扫,拍拍她的头。

    夏初七了解地“哦”一声,道,“所以说,他没有冤枉你,原来你早就觊觎他的泰安卫了,对也不对?”

    “阿七不去坐堂审案,属实浪费了人才。”赵樽很无辜的叹了一声,方才道,“赵析先头猜测得没错,我离开藩地这件事,确实是有意透露给他的。”

    “就算那是千日红,你又如何判定是赵析?”

    夏初七唇角往上一翘,冷冷的干笑两声儿,给他一个“这次饶了你,回头再仔细审问”的眼神儿,说到了正事。

    “阿七,说正事。”

    赵樽脸上的表情,已无法用词语来修辞。

    “这样的妇人之物,你不该识得才对,是不是与阿木尔有关?”

    “……”赵樽已经无法理解妇人的心思了。

    “这样的妇人之物,你竟然识得,是不是送给过别人?”

    “……”赵樽再一次无语。

    “这样好的东西,你怎没有给我寻来?”

    千日红?夏初七琢磨着,看他的眼神儿更不好了。

    赵樽面孔微哂,轻咳一下,赶紧顺着她换了话题,“阿七有没有发现,那老板娘指甲上的蔻丹不是凡品,而是来自宫中的千日红?这般贵重之物,普通妃嫔尚不可得,民间百姓哪里寻来?”

    “行了,还是说指甲吧!”

    夏初七也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坐在他身上的这个姿势,确实不太显胸。心里一慌,赶紧直起腰,昂起下巴,一副“我也有凶器”的模样儿瞪着他。

    丫损人也太有水平了吧?

    “虽是一马平川,倒也适合放牧,阿七不必太过在意。”

    睨着她满眼凶狠的光芒,赵樽低笑一声,有些无奈,“你这妇人,当真是不可理喻。分明说的指甲,怎就莫名地扯到了胸?”想了想,他低头瞄一眼她的胸前,重重一叹。

    对于他的沉默,她也有杀手锏。

    “不说,便是默认。”

    她早就听说,男人看女人的时候,首先就是看胸,然后才会看脸。对此,她深以为然。而先前那个风骚的老板娘妖娆的身段儿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自然不是她的指甲,而上她的胸,那几两肉晃来晃去,晃得夏初七牙根痒痒,哪里会看到指甲去?

    夏初七斜睨着他,一脸的“鄙视”。

    赵十九是个聪明的男人,他选择了不回答。

    这种时候,回答什么都是错的。

    “……”

    “老实交代,有没有看老板娘的胸?”

    “……”

    指甲?诧异于他强大的分辨功能,夏初七先翻了个白眼,突地又竖起了眉头,“好你个赵十九,连妇人家的指甲也去观察?”

    赵樽蹙了蹙眉头,把她在脸上闹腾的爪子挪开,捏在手上,束紧她动弹不已的身子,方才淡然道,“那是因为你忽略了一个细节。在老板娘说起宫中珍馐时,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下她的指甲……”

    “你若不是早就晓得,为何会疑心那个老板娘?”

    赵樽不懂得“神经病”是什么,但看她的表情也晓得她是在损自己,只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搭挡。夏初七说得没错,哼一声,换了一个话题。

    这么说是不晓得了?夏初七撇了撇唇,也撸了一把他的假胡须,手指轻轻划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不是神,也是半神。半神呢,在我们那儿,一般都被称为神经病!”

    赵樽轻轻一笑,捏捏她的脸,“你真拿你家老爷当神仙了?”

    她问,“你早晓得赵析会在桃源客栈来?”

    轻唔一声,赵樽眉梢微抬,示意她说。

    “老爷,你问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换我问你。”

    她敛住笑,摇了摇他的肩膀。

    说罢,她一个人笑得“咯咯”作响,肩膀一阵抖动不已。实际上,能够轻松收去赵析手上最精锐的七万人马,对于夏初七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可她笑个不停,赵樽的面上似乎却没有太多的开心或者意外。

    默了默,她想出一个词儿来,“双贱合璧,所向披靡。”

    “抽风!”夏初七哪里知道赵樽听见她收拾赵析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穿了一身红衣时是怎样的心情?她乐呵着,使劲朝他挤眼睛,“老爷,咱俩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

    “没咋。”

    “咋了你?”

    她语速很快,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发现赵樽没吭声。

    “先前你并不知泰安卫,怎会想到下药?”很显然,他没有“颇感欣慰”,脸色沉沉,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夏初七瞄着他,摇头清着嗓子,故意逗他道:“——理由只有一个,他长成那个样子,竟然敢穿红色蟒袍,太骚包了!地球人都看不下去。这般逗人恨,不收拾他收拾谁?”

    “老爷,我这般聪慧,你是不是颇感欣慰?”

    “这种事儿,我怎能让你晓得?”夏初七鄙视了一下他的大惊小怪,不敢提她当时给赵析酒碗里下的药,其实是治疗她耳朵失聪的,那药用酒送服,便会有小腹胀痛之感。她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你秘结?”赵樽眉梢微沉,“我怎不知?”

    “还用说?被你给气得呗。”夏初七得意地看着他,黠意地眨眨眼,又不客气的点头,“当然,也有我的功劳。其实他来得突然,我并没有准备药,不过赶了巧,我这几日大便秘结,身上正好有一味番泄叶的药粉……便随手弄了点,这药猛,药性来得快,加上心理暗示,他自然就信了……”

    “那他为何吐了血,还晕厥过去?”

    “老爷,你以为我会随身带什么剧毒药物?”

    夏初七“噗”一声,忍俊不禁。

    “下的什么药?那般厉害?”

    赵樽淡淡扫她一眼,给她一个“爷就是知道”的傲娇眼神,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把圈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紧,便问出第二个问题。

    似笑非笑地“嗯”一声,夏初七点头,脸上挂满了笑,“没错没错,是强迫,那你凭啥就认准了我一定有强迫他的资本?”

    “不是威胁,是强迫。”

    赵樽黑眸烁烁,看着她的脸,借用了她的话。

    “您这么问就奇了怪了。话说老爷,您这胆儿也忒肥了吧?您都不晓得我何时下的毒,也敢让我去威胁别人?”

    对视一瞬,赵樽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牵着她的手,把她抱坐在自家的大腿上,扳过她的头来,认真地再问了一次那个问题,她才恍然大悟地嘿嘿发笑。

    “怎的了?”夏初七察觉他情绪不对了。

    “阿七……”赵樽看着她灿烂的面容,声音微哑。

    “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你别担心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担忧对象的她,犹自猜测着,“咕噜噜”灌下一口水,笑吟吟地拍拍赵樽的肩膀。

    难道他真的这么担心赵析?

    耳朵的失聪,让她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自顾自地出去洗了手,又过来拿水喝,方才发现赵樽的脸色有些不对——像是难过,又像是郁积,还有一种复杂得她看不透的情绪。

    他问的时候,夏初七正好背对着他。

    “阿七何时下的毒?我都没看清楚。”

    阿七说死不了,就必然死不了。赵樽虽然不相信她的医德,却相当信任她的医术。听罢松了一口气,摆手让侍从都退下,他轻揉着额头,坐在客栈统一制式的木椅上,看着床上还未醒转的赵析,目光微微一闪。

    夏初七呵呵一笑,补充,“放心吧,死不了。”

    这算什么回答?赵樽的脸一沉,黑了黑。

    “吐一吐更健康,不要怕。”

    夏初七抬手擦了擦汗,抿唇一笑。

    且不说他们间的血亲关系,就说赵析要是就这样翘了辫子,他们今儿做的一切也都前功尽弃了。

    私心底,他是不想赵析出事的。

    “他没事吧?”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吐血就吐血,说昏倒就昏倒,委实也惊住了一群人。赵樽差甲一找了几个人把赵析抬入桃源客栈的客房,由着夏初七为他探了脉息,不由得也蹙紧了眉。

第269章 三公子与狼(精彩)

    故事渐入,渐入,会精彩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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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好……阿木古郎。”

    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没有睁眼,小嘴微微撅一下,月光下脸部的轮廓竟是精美得仿若上帝的杰作。好一会儿,她突然用蒙族话奶声奶气地咕噜了一句。

    他看她一眼,“我们准备启程去额尔古了,带你去玩耍好不好?”

    “阿木古郎——”小丫头又用奶声唤了他一声,等他再低头看时,她已经拽着他的袍角,斜倒在了他的怀里,眼睫毛轻轻眨动着。似乎并没有睡着,但呼吸却缓慢下来。

    “困了就睡一觉,等你醒来,就到家了。”

    低笑一声,夜风送来那男子的声音。

    这一副,其实看上去极是滑稽,但身侧的一众随从似乎见怪不怪,正如他们永远不知晓他们的关系一般,无意外,也无好奇,更不东张西望,只是静静的行走在草原上。

    她没有唤敬称,也没有唤亲近的什么称呼,小小的孩儿,竟是直呼男人的名字。

    “要觉觉……”

    就在他高大的阴影里*一*本*读*小*说 .,笼罩着一个小小的丫头,她约摸两岁的光景,梳着的一对羊角辫,高高竖在头上,坐在他的马前,她小小的身影被他的身躯完全地挡住了,但奶声奶气的音调,却极为清晰。

    一道唤他的声音在黑风中传来,不是他的随从,而是来自他的马前。

    “阿木古郎——”

    一直保持着优雅,尊贵的身姿,带着笑的面孔。

    他似是不以为意。

    人群的前面,一个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慢悠悠坐在马上,姿态极是悠闲,他的袍服与漠北常见的蒙族人不同,仔细一看,是中原的衣款,质地精良,用料考究,织锦丝绸,极是惹眼。只可惜,人无完人,他宽大的左侧袍袖,在冷冷的北风一荡一荡,明显少了一只手。

    夜幕下的山峦,起伏在这一片开痴的草原上,黑压压的天空里,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偶有几丝星光也不太明亮。一群不疾不徐的人马,带着一群正在向四野胡乱撤走的狼,静静地走在无路的草原上。

    ——

    赵樽微微阖眼,“去额尔古!”

    “那眼下,我们来都来了……可怎办?”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又压低了嗓子。

    这一次过来,他们原本的目的便是要找那一批赵樽曾经接触过的前朝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的巨额财富,可如今兵马未动,赵樽就已经放弃,甲一也是不太理解。他想问,但看一眼赵樽凉嗖嗖的眸子,到底还是没有多说,只抱拳道,“属下遵命!”

    “皇陵那边儿,先不要动作!”

    赵樽轻轻点头,没再多言,只等一群侍卫急匆匆围过来问长问短,这才把手上的疆绳递给夏初七,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甲一,低声吩咐。

    “哦”一声,夏初七这才反应过来,“你安排了他们出任务的?”

    “不要紧张,是甲一他们。”

    在她未吐声时,赵樽便感觉到了,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

    夏初七心里一紧,“老爷!”

    大鸟的蹄子受了一些轻伤,二人惹不得骑它了,只能牵着它从这边坡地往嘎查村绕回去。可没多一会儿,便有一群人骑着马飞奔了过来。他们举着火把,移动的速度极快。

    ——

    无人出声,只剩剑柄在摇摇晃晃。

    “铿”一声,只见他手上的剑,斜飞出去,硬生生插了半截在地上。

    然后,不等夏初七回答,他扬起了手。

    赵樽看她一眼,望向远方,仿若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等待后,方才慢吞吞吐了一句话,“嗯。如此最好。”

    “咱们就这般听他的话?他说不去,哦,我们就不去了?”

    夏初七愣了一瞬,想到赵樽先前说的是“回去”,不由得纳闷儿。

    “皇陵勿去!额尔古相见。”

    寂静无语了良久,赵樽的嘴皮才动了。

    “是他?他说什么了?”

    这三个字如有魔咒,夏初七顿时好奇起来。

    “三公子。”

    赵樽眼皮微微一沉,动作的弧度极小。

    夏初七自始到终都保持着拽住他袖口的动作,闻言,她看一眼对面看不清的山崖,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了?和哪个人在说,为啥要用蒙族话?”

    “走吧,回了。”

    山风猎猎的吹来,她的耳朵里一直安静着,她的身子也一直纹丝不动地偎在赵樽的身边儿。直到他转过身子,再一次揽紧她的腰,低低朝她说了一句。

    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讨厌自己没有精通几门“外语”。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讨厌自己的耳朵听不见。

    夏初七凝视着他的嘴巴,不知他与对面的“狼”说了什么。

    对面那边儿很快传来一道声音,不是狼嗥,也是一句标准的蒙族话,只可惜,夏初七完全听不见。不过,她在低头时,有意无意地看见了赵十九握剑的手心一紧。

    难道狼也懂得蒙族话?她忧郁了。

    这是表扬她吗?夏初七欲哭无泪,想要说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感慨,却见赵樽已然转身,面对着壕沟对面的狼群,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蒙族话,还是一句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话。

    “很好,你这皮糙肉厚,没摔着。”

    赵樽摇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上,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赵十九,你没事吧?”

    赵樽淡淡地说了一声,夏初七看见了,“哦”一下,慢悠悠爬起。

    “还不起来?”

    夏初七仰着脖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眶火热火热的。

    四周静静的,狼嗥声停下来了。

    整个天下,仿佛都在为这一跃而倾倒。

    可传说中的狗血情节没有出现,很快,大鸟前蹄不停的刨动着,便跃上了山崖,它的背上,驮着威风不减的十九爷,他手上的长剑砸破了悬崖上的岩石,像一个托手似的支撑着他的身子。借了它的力,他飞跃而上,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神,落入了夏初七的眼帘。

    她不敢去想象他掉下去是什么样的场面。

    然后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赵十九——”

    在马儿落地那一瞬,赵樽飞快将她往上一托,丢向平地。可夏初七压根儿听不见,只能凭了他的力道,凭了方向,条件反射地往前方扑去,再一个前滚翻,便以一个“狗吃屎”的优雅动作,完成了她的落地演出。

    “阿七小心——”

    只差一步,就要掉下去,但这般姿势,随时可能滑下。

    不,其实不是,是大鸟的马蹄冲过壕沟时,后蹄撂在了悬崖边上。

    “噼啪”一声,天际仿若有惊雷击下。

    壕沟的距离,她看不清楚,到底有多远,到底有多深,她更是不知道。在这呼呼风声刮脸的腾空一瞬,她在想,要是落下去,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不过想想,摔死也比被狼撕碎啃噬,骨头都啃干要好。

    后世时的汽车想飞越黄河,大鸟也要玩飞越?

    “呀……!”

    这般无厘头的想着,夏初七的目光紧紧逼视靠近的狼群,也不知怎的,下意识想到了嘎查村里圈养的那些狼来。可不等她想明白,就在这一瞬,身下的大鸟突地转身,跃起,发出一声震破天际的怒嘶声,仿佛带着一种地动山摇的力道,借着一股子俯冲之势,奔向了壕沟。

    她又想,太有默契了!不行,回头一定要看看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夏初七想,大鸟绝对懂他,因为它狠狠蹶了下蹄子,吓退了两只小狼。

    “大鸟,我也相信你。”

    “那便好。”赵樽冷肃的面孔上浮出一抹怪异却坚毅的笑容,在狼群越发逼近壕沟的时候,他还剑入鞘,没有后退,反倒向成群结队的狼群逼近了过去,慢慢的,他定了下来,抚了抚大鸟的背,脸上的寒气一寸一寸扩开,带着一种势在必行的冷硬。

    夏初七看着他,微微点头,“自然是相信你的。”

    “不必。”赵樽声音放冷,厉了一瞬,突地低头,“阿七可相信我?”

    “爷,把大鸟给我,把狼引开?”

    眉头蹙了一下,她把两只手从他解间解开,轻轻勾了勾唇。

    夏初七没看见他回答,也不介意。只觉得阴山这个地方,与他们可能是相克的,总是需要让他们在生死面前来选择。第一次,赵樽骗了她,这一次,她得赢回来。

    赵樽静静看着前面的壕沟,并未吭声儿。

    “这阴山哪来这么多狼,这是要命的节奏?”

    夏初七微张着嘴,苦笑一声。

    他们已然被逼到这般境地,可狼群也在这时逼近了,他们呼朋唤友,携妻带子,煽动亲朋,逼近壕沟的数量比之先前更为庞大,放眼望去,简直就是满山遍野,赶集吃肉似的络绎不绝。

    难道真是天要灭人?

    就在前方一丈开外,有一道深深的壕沟,黑压压的,看不到底,而壕沟的对面虽是平地,但却距离很远,朦朦胧胧看去,她相信这般距离不是人和马可以跃过去的。

    这一带的地势他们不熟,这么逃出来,竟然走上了绝路。

    这时大鸟已经停下了脚步,她转身往前方看了一眼,登时明白了。

    “怎么了?”

    夏初察觉到他的情绪,微微一怔。

    甚至于比起先前的从容来,他的脸色更添几分凝重。

    她毫不吝啬的夸着,赵樽却面无表情。

    “逃出升天!赵十九,你真帅。”

    夏初七不时回头看一眼狼群,见他们速度虽快,但要想轻易的追上大鸟,明显不能够。她不免松了一口气,湿透的手心松了松,不再紧紧拽住赵樽的腰,长叹。

    大鸟速度极快,过山披,淌小溪,奔腾在黑幕里。

    狼群始料未及,但几乎没有犹豫,就紧追了过来。

    大鸟得令,狂嘶一声,高高跃起,跨过狼围的包围,疾奔出去。

    “嘶——”

    “大鸟!”

    一条血路就这般杀了出来,但赵樽并非与狼缠斗。在大鸟左奔右突的障眼法里,他突地一僵马缰绳,双腿夹了一下马背,同时抱紧了夏初七。

    狼、马、人是怎样战斗在一起的,已经看不太清。

    他剑光闪烁下的面孔,戾气极重。

    近了!它们再一次压近了,黑压压一片,锋利的牙,残忍的眼睛,看得夏初七心脏一缩,飞快把手伸入了怀里。可未及她出手,赵樽不退反进,长剑如虹在空中挥出一个剑光便奔了出来。

    死亡是世上最为震慑的东西,不管对人,还是对动物。狼群看见同伴的尸体倒在地上,气势便有片刻的凝滞。但狼这种动物,不仅凶残,也勇猛,加上忽远忽近的口弦声,它们很快便组织起了第二次冲锋。

    在月下,鲜血不是红的,带着一点暗沉沉的乌黑。

    她吐了一口气,只见地上的狼尸多出了几具。

    赵樽突地沉声一喝,以排山倒海的压倒之势,与大鸟一同扑了出去。大鸟凄厉的嘶吼着,赵樽身形一闪,夏初七并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觉腰上忽松忽紧,人也随着他在马上做了一个百八十度的转体大回环,第一回合,就在他一气呵成地厮杀中结束了。

    “一丈!”

    赵樽寒着脸搂紧夏初七,任由狼群走近,一动也未动。夏初七窝在他的怀里,嘴上说不怕,心里还是有一点小紧张,毕竟这和与人打架完全两回事儿,那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家伙,半点都不比面对千军万马来得轻松。

    此时,他们与狼群相聚约摸只有两三丈。

    又是一阵阴戾的叫声,狼群很近,有几只已与大鸟互相瞪视起来。

    “嗷——”

    此时,他们与狼之间相距约摸有.丈。

    夏初七紧攥的掌心湿透了,赵樽握着剑柄,却纹丝不动。

    被他们忽略了的狼群不耐了,那只像上狼王的凶壮家伙,高高仰头叫了一声。他叫了,一群狼便跟着他叫。那雄壮凄厉的声音,伴随着烈烈的冷风和它们跃跃欲扑之势,令人不寒而栗。

    “嗷——”

    她乐不可支,“谢谢老爷!”

    他也笑,“回头给阿七做一件狼皮袄子,倒也威风!”

    夏初七笑了笑,“好。”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候,赵樽抬手抚了抚夏初七的头,等她看过来,才冷毅地吩咐,“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抱住我,不要放手——”

    “阿七——”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峦那头,有一阵幽幽的口弦音律飘扬了过来,不太高,不太冷,不太厉,但却可以清楚的传入他和狼群的耳朵里。似是受到了口弦调子的指引,原本退却的狼群,再一次迫近过来。它们步伐规律,目光闪着残忍的绿光,森冷冷的注视着猎物。

    赵樽没有回答她,眸色深冷如井。

    “老爷厉害,狼都怕你了!”

    夏初七瞪大双眼瞧着狼,有些不敢置信。

    “好。”他猛地抽出腰上长剑,朝狼王的方向做出一个“斩杀”的动作,肃杀之气极重。草原上的狼有着不亚于人的智慧,它们不仅有组织性,还有相当的耐性,仿若是读懂了赵樽身上的杀气,又像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攻击方式,它们竟是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夏初七摇头,“不怕。”

    赵樽定了定心,圈紧夏初七的腰,问,“怕吗?”

    大鸟“噗”地喷了一个响鼻,似是也有些惊。

    夏初七看他不像玩笑,侧过他的身子看了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脸上揶揄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惊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迅速窜起。只见一群虎视眈眈的狼,围在他们身侧约摸十丈开外的地方,眼里阴冷的绿色,忽闪忽闪,仿佛狂飚的激流,正放缓了脚步在靠近他们。

    “嗯”一声,赵樽点头。

    “狼来了?”

    夏初七埋在他的怀里,当大鸟突然停下的时候,已然有了察觉,故而,她正在认真地看他的话。不看则罢,一看她有些忍不住笑。

    “阿七,狼来了。”

    赵樽安抚地摸了摸大鸟的背,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绿光,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仅后面有追击,前面还有埋伏?

    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片狼嗥声传来。

    突地,大鸟马蹄微微一顿,朝前方怒嘶了一声。

    狼群的声音更是接近了。

    “嗥——”

    夏初七没有说话,也没有闭眼,她紧紧圈住赵樽的腰,任由冷风猎猎刮过面颊,任由他的披风擦过她的脸,只当坐在跑车上兜风,没有丝毫的危险的意识,借了那一点酒劲,便醉在了赵十九的怀里。

    都说与主人感情好的马儿极通人性,大鸟无疑是个中好马,加上动物原有的天性,在狼群的嗥叫声里,它原本也紧张,接到赵樽指令,只是嘶吼一声,便气贯长虹地往前一跃而出,撒开蹄子奔腾在草原上,迅捷如同霹雳。

    “驾”一声,他拍了拍大鸟。

    “坐好了。”

    被人依靠,尤其被心爱的女人依赖,对男人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它可以迅速激励男人最为原始的征战欲和保护欲。赵樽亦然,他手心一紧,望一眼远处尚未看不见位置的狼嗥方向,豪气万丈地朗声一笑。

    在他的耳朵边上,野狼狂乱的嗥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可夏初七浑然不知,带着安逸闲适的笑,她轻轻道,“好。”她并非不奇怪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完全信任地调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搂紧了他的腰,把自己完全偎入他的怀里。

    他目光很凉,像化不开的冰川,“阿七,抱紧我。”

    “怎的了?”

    赵樽身子微微一凛,看了一眼怀里毫无知觉的小妇人,一只手勒紧马缰绳,另一只手紧了紧她的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果然,夏初七下意识回头看他。

    紧接着,一声,带出了另外一声,又变成了无数块。

    阴山未到,旷野上,突地传来一声狼嗥。

    “嗷——”

    他的披风被凛冽的北风高高吹起,与她飘扬的长发缠绕在一起,静谧的、安稳的、静好的,仿若将一切的凡尘俗事都通通抛去,没有目的,没有任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与心爱之人漫步在旷野中的惬意。不知尽头是哪,却可以无穷无尽地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画面太美!

    她心念百转间,偶尔望向月下二人的重影。

    夏初七的耳朵不好,这一路过去,二人便谁也没有讲话。

    月光下的阴山一线,美景历历,往事也历历。

    二人上了马,赵樽照常把夏初七圈在身前。

    那马儿身姿矫健,狂奔一气,如同在飞。它的蹄上应当是早就包好了棉布,即便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蹄声也不太明显。她定神一看,正是赵樽的座骑大鸟。原本大鸟是一个大块头,性情却温驯无比,走近了,轻轻拿大脑袋挨了挨夏初七的身子,以示友好,又邀宠似的去蹭赵樽,这样儿的大鸟,不像一匹能征善战的嗜血战马,倒像一只在江南烟雨里圈养出来的小宠物。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有牛羊,远处只有一匹马飞奔过来。

    突地,她目光一凛,愣住了。

    望着广袤无垠的天幕,她目光朦胧,眼前竟铺开了一副壮阔的征战画卷。

    做他的女人,她得有与他比肩的本事。

    海日古说,他活了一个甲子未见过三公子那样英俊的儿郎,可她还真的不信,那个什么三公子可以与他的赵十九一较长短。她面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帅气,俊气,还有一种任何时候都可以令她心安的内敛和沉稳。

    那不是一种普通的口哨,准确点儿说,更像是一种鸟儿叫声。凄厉,悠扬,掠过黑幕与暗影,就像是一种召唤的语调,看得夏初七久久回不过神儿。

    “啁啾——”

    这姑娘说话向来不靠谱儿,在无数次的无奈之后,赵樽低头看她一眼,幽深的眸眯了眯,大抵有“今生偏就遇见她”这样的感叹,然后他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斜坡。衣袂飘飘间,他身姿伟岸,动作柔和,望苍原静静一观,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放了嘴里,突地吹出一个尖锐的口哨。

    赵樽:“……”

    夏初七抽剑品了品,满意把它挎在腰上,然后抱紧了他,“老爷,你真贴心。不过你放心好了,如果对方长得不帅,我是宁愿死,也是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阿七不敢丢了老爷的脸。”

    赵樽:“……”

    夏初七轻轻一笑,“这个……是走不了时,用来自裁的?”

    然而,他把先前为她准备的一把剑塞在她手里,“拿着。”

    赵樽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到底还是把小瓷瓶放在了怀里。

    给他一个狡黠的笑意,夏初七的眸底满是得意,“正是当年收拾元祐那个痒药。不过这是改良版的,药效更快,药性更劲,适合月黑风高,杀人放火不成,脚底抹油跑路之用,是居家旅行挖坟盗墓的必备良药。”

    赵樽皱眉看她,“什么药?”

    “老爷,把这玩意儿拿着,关键的时候用。”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犹自兴奋地观察着眼前广阔无垠的草原之夜,稍顷,突地一撩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硬生生塞到赵樽的手里。

    “流氓”!

    他静立着像是在观察地势,过了好半晌儿,随着夜风传来他淡淡的两个字。

    赵樽:“……”

    夏初七巧笑,“第一次嘛,难免的。老爷体贴着我点,我就不紧张了。”

    赵樽瞥她,“放松点!”

    “老爷,现在我们怎样行动?我好紧张。”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着,有些小兴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赵樽的手臂。

    临近三月底了,月光不明,星子也弱,但仍然依稀可见塞外的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南国的京师以及北平府不相同。入了夜的空间里,天空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地上的山脉地势一律不高,却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婉延着一片一片往远处延伸,正如塞外的人们,显得粗犷豪迈。在夜色下,如同一副壮丽的黑白素描,震慑人心。

    两个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出了村子,一路上,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赵樽拽住夏初七的手,贴着毡包的门,偷偷潜了出去。

    可嘎查村里静悄悄的,半丝儿反常的声音也没有。

    漠北草原上,夜晚的风很大,吹得毡包外面的幡布“扑扑”作响。

    在毡包里围炉夜话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大半夜。

    没错儿,她醉得没有那么狠,吵闹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然,赵十九也不会相信她真会醉成那怂样儿。他一直心知肚明,除了配合他演戏,她只是为了晚上的行动可以做跟屁虫而已。

    “帅!帅极了。”

    “你这丫头,越发机灵了。”赵樽喟叹着,用力扒掉她身上的丫头标准装,在夏初七一种“非礼勿摸”的尖叫声里,完成了从商队之人到“夜行侠”的转变。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袭黑衣,互相对视着,夏初七不免哈哈大笑。

    夏初七嘿嘿一乐,揉着额头,“醒一半。你要为我穿上,就全醒了。”

    “如何?酒可醒了?”

    赵樽拍一把她的头,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便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拿出箱笼里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当着她的面儿换上了,然后把另外一套较小的夜行劲装丢在她的身上,淡淡勾唇。

    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赵老爷“振夫纲”的威风,只看见了他要为她醉酒那一句。摸着下巴,她呵呵大乐,“快快快,赵十九,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看你怎样为我醒酒!”

    “啊”一声,郑二宝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口。

    他飞给夏初七一个“杀毒眼”,见她乖乖闭了嘴,这才放缓了脸色,侧头看向帐门,冷冷道,“赶紧为爷准备家法!等她明儿醉醒了,爷得好好揍一顿,振夫纲。”

    “不必,我晓得为她醒酒。”

    这样丢人的话被下属听见,赵樽的脸都黑了。

    她原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喝了酒的人,原本说话就有些张巴,分贝也比平常大了许多,她还未知未觉,帐外登时就响起了郑二宝的声音,他没有进来,却是忧心忡忡的问,“老爷,姑娘醉成这样,要不要准备醒酒汤?”

    “咳咳咳!”赵樽咳嗽着提醒她,帐外有耳。

    夏初七“哧”他一声,突地弓起身子,直挺挺坐在他面前,目光钩子似的盯住他,冷哼道:“想要偷偷出门不带我,是不是?想要夜探阴山是不是?好你个赵十九,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大丫头我必须大发雌威,扯下你三撮毛来,你才晓得厉害。”

    “损我?分明就是没有积分吧?”

    赵樽抚下额,低笑一声,安慰她:“不要害怕,老爷不会饥不择食。”

    夏初七“哦”一声,展颜又笑道,“不对吧?晚上在海日古的毡包里,故意灌我那样多的马奶酒,难道老爷不是为了酒后乱性?”

    咦,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

    赵樽目光一凝,“老爷我在伺候丫头。”

    “赵十九,你想干什么?”

    赵樽不晓得什么是“生蛋老人”,他黑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原想为她盖上被子去找郑二宝煮一碗醒酒的汤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带着似醉非醉的神经兮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只葱白的手,却从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爬,直到紧紧抓到他随身的“锁爱”护腕,这才笑眯眯的弯了眉眼。

    她撇嘴,“老爷,绷着脸做甚?笑一笑嘛,来,给一个圣诞老人式的微笑——”

    赵樽:“……”

    “哦,明白了,丫头是老爷的,丫头本就是用来陪老爷困觉的。”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自顾自发笑。

    赵樽:“……”

    “老爷,你把丫头带入你的毡包里,有什么企图?”

    半睁着一双乌黑的醉眸,她柔情深深地盯住赵樽脸上怪异的胡须。

    夏初七嘿嘿笑着,手脚有些虚软,但是脑子里却很清醒。

    赵樽敛眉为她擦着脸,抿着嘴巴不吭声儿。

    郑二宝打了温水,后退着出去了。

    原本赵樽得了海日古的盛情相邀,还要与他和村子里的几个老者再说一会子话的,但由于阿七姑娘的酒品不太好,为了嘎查村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扶了她辞行出来,回到为他专门准备的一个大毡包。

    晚上的毡包里,夏初七脖子上系着献给贵客的哈达,吃着鲜美的手把羊肉,不免就多喝了一点马奶酒。原以为这酒不醉人的,可吃得多了,她的脑子也有点儿飘,处于那一种“说醉非醉,未醉又醉”的朦胧状态,心情极是愉快。

    一日无事,夏初七与赵樽两个愉快地在附近走了走,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当地牧民的生活以及阴山地区的局势,也包括那个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阴山皇陵。

    嘎查村的夜晚,极是寂静。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自说自语,气得赵析嘴唇忍不住一阵颤抖,恨不得马上拔出宝剑砍了他两个,偏生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密密麻麻插在身上的金针,死死抿住嘴唇,扼制着心底升起的感觉——若是整日与他两个相处,他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面颊僵硬一下,赵樽认真的“嗯”一声,“阿七辛苦。”

    她唇角一扬,叹息道,“老爷你见微知著,连这都发现了。这几日,为了给三爷治这破病,我白天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真是挖空了心思,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赵樽很严肃,“阿七医者仁心,我是被感动的。”

    她一瞥,“那你盯着我做甚?”

    赵樽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目光微微一闪,“没有。”

    她收针,插入针囊,淡淡问,“老爷,你可是有话想说?”

    接过郑二宝递来的医箱,她取出金针,专心致志地为赵析施着针,尽着医者的本分。施针的过程中,她看着赵析的一副便秘脸,为免笑场,余光扫向了不远处坐着的赵十九,冷不丁发现他的表情极是古怪——像是被风化了的样子?

    “是也是也!信楚七,得永生。”

    夏初七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心里话儿:你还是别相信我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般想,但她脸上却严肃得紧,就像一个为了证道而来的绝世名医,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我自然是相信弟妹的——”

    赵析哭丧着脸,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赵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半句话都答不出来。夏初七好心的扶了他一下,瞥一眼赵樽云淡风淡的脸,叹了一声,补充道:“三爷别紧张了,即便四月初二之前好不了,三年五载的总归没有问题——放心吧,只要三爷你相信我,保管你能生龙活虎地回归到广大妇女同胞的怀抱里。”

    敢情被她下了毒,还是缘分了?

    病也讲究缘分?

    为了不被气死,宁王也是拼了!夏初七默默地想着,从他手腕上抽回手,不轻不重地点点头,笑道:“三爷莫要思虑过重,病这种东西也是讲究缘分的,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

    要何等想的气度,才能把自己的生命说成“小事”?

    “弟妹,你看呢?这等小事……”

    “……”赵析哑然,闷了一下,一张蜡黄的面孔更是难看了几分,暗紫的嘴巴蠕动着,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气血,用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看着夏初七。

    “我府上,大事才由我做主,小事都由阿七处置。”

    赵樽眼皮似抬非抬,手上把玩着赵析放在桌上的一个玉斝,淡淡一笑。

    “老十九,你说呢?三哥说得可有道理?”

    赵析目光微微一厉,随即又缓和下来,把视线转向赵樽。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毡包里寂静了一会儿,赵析尴尬着清了清嗓了,又解释道,“弟妹,你晓得的,我这一回去额尔古是奉旨办差,若整日与你们的商队同行,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不仅我会有麻烦,对你们来说……也并非好事。”

    夏初七心知肚明,挑了一下眉梢,只专注着为他把脉,半句话都不说。

    四月初二是鲁班节,宁王殿下得赶往额尔古。

    “弟妹说得是,但……四月初二之前能好吗?”

    赵析心里生恨,真想掐死这个妖女,但脸上却不得不赔笑。

    乐呵?他能乐呵得起来吗?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爷也别着急,这种事儿原本就是急不来的。你这副身子亏损,原本也非我之毒,其实也与你多年的纵欲有关,趁着神医在此,你就好生乐呵着,调理调理吧。”

    夏初七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儿,状似无奈地一叹。

    毛病还不少?夏初七暗自笑了一下,却见赵析抿了抿嘴唇,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闪动,“弟妹,我到底还得吃多少汤药,方能好转?三哥那泰安卫……你两个已然拿到手了,我也再无任何价值,就麻烦弟妹高抬贵手,如何?”

    “不仅没好转,这口还闷得很,不好入睡,情志不佳,食不吃味……”

    赵析侧躺在床上,闻言苦不堪言地捂着胸口,微微呻吟了一下。

    “三爷今日感觉咋样,身子可有好转了?”

    亲和的、友好的、友善的招呼,春风似的绕过赵樽的耳际,他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只淡淡点头,便径直坐了。可夏初七除了能看见赵析一脸腻歪的表情和读出那几个字的唇语,识别不了他半分语态。

    “老十九,弟妹,你们来了?”

    夏初七走在赵樽前面,打了帘子弯腰进去,赵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就换了面色,挤得比苦瓜还苦,言词却颇为热络。

    暖烘烘的毡包里,一个侍候的小丫头正在挨赵析的训。

    在泰安卫时,赵析私底下也曾找了自家医官看过,却是不仅未查出毒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用药,方才压住那病势。所以,尽管他心里头恨透了夏初七,又不得不从此就“爱上了她”,分分秒秒都怕被她抛弃,端得是“痴情”。

    赵析是得了南晏皇帝的圣谕前往额尔古的,从泰安卫出来,赵樽也带上了他一路同意。当然,“身体有恙”的宁王殿下,也不得不跟着夏初七一路同行,要借助她妙手回春,恢复男人雄风。

    ~

    嘎查村这样的一个牧民村,竟然圈养了一群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夏初七瞪着的双眼,过了好久都没有恢复成它原来的模样儿。可赵樽却似乎见怪不怪,淡淡看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想到里面有一群伺机而动的狼,分分钟会把她大卸八块,夏初七脊背一寒,汗毛竖起,三步并着两步,就跟了上去……

    “……”

    “丫头,那是狼。”

    赵老爷无奈地一叹,掌心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后脑勺,拍了拍。

    夏初七更加诧异了,“怎了?”

    “赵老爷”俊俏的眉梢微微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她心里毛毛的,怪怪的,问道,“老爷,你认识这是啥狗么?”

    夏初七与赵樽几个人边走边侃,在路过一处用坚实的栅栏扎起的圈养场时,她突地停住脚步,偏着头就愣住了。那栅栏里面,为数极多的狗正好奇地透过栅栏仰头张望着他们。这些狗毛色光滑,牙齿锋利,在它们的脚下,有撕咬过的肉食,鲜血淋淋的散乱在四处,啃得面目全非……这完全不像牧民们常养的牧羊犬,也不是吃生肉的藏獒,外表有点像哈士奇,也像阿拉斯加,却偏生又不是。

    安顿商队的毡包在嘎查村的东头,是独自劈出来的一块地方。

    ~

    “狡猾!”

    “他们缺粮,我答应给他一批粮食。”

    轻唔一声,赵老爷揽上了丫头的腰,说得慢条斯理。

    “予人急需?”夏初七听了皱眉,“说人话。”

    “予人急需,又何愁办不了事?”

    “老爷,刚才海日古那老头儿,分明是不愿意引荐三公子的,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夏初七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想了想,又忍不住敛住神色,问了一句。

    赵樽淡淡瞥着她,嘴上明明带了笑,却又像根本就没有笑,分明就一副压根儿不相信她有如此好心的表情。

    “他是你三哥,血浓于水,我是自然要去关照的。”

    夏初七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扩大。

    赵樽低低嗯一声,转念一想,又道:“阿七可要去看看三哥?”

    “爷,走快一些!我要被他们的眼神儿杀死了。”

    夏初七好笑地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峦叹了一声。

    被人当成火星人来围观,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儿

    远远近近的地方,也有为数不多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状似无意,却又实实在在地审视着他们走来走去。

    几个穿着蒙族服装的小孩儿,偷偷躺在毡包后面,好奇地张望他们。

    天很高,地很阔,空气很新鲜,一个个错落的毡包也很有民族特色。夏初七兴致勃勃地欢迎着,迈着步子走在赵樽的身侧,由甲一带领着,去海日古为他们准备的毡包。

    嘎查村的人口原本不多,加上流动的散户,统共也才一百来户。如此,要安顿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便成了嘎查村里的头等大事。尽管他们影响到了嘎查村牧民们的正常生活,但这些关里来的老爷一般出手阔绰,而且商队带来的好些物资,是草原上有钱也买不到的,所以,对说他们的入住,嘎查村人统一持欢迎态度。

    马匹商队一行数十人一起住进了小小的嘎查村,那声势极为浩大。

    赵樽缓缓起身,语气淡然,“那便托付给您了——”

    “那是自然。”

    他又道,“先说好,三公子见或不见,老汉可不负责?”

    “那老汉便试试看。”

    夏初七微抿着嘴巴,一直在关注海日古的情绪,不查赵樽说了些什么,只见海日古灰暗的眼睛一亮,就像是得了多大的好处似的,竟然立马改了主意,开心地点了点头。

    海日古一愣,从神态上看来,他似是不愿意。

    他唇上噙着高深莫测的笑,眼里也带了一抹不怒而威的锐利,令人不敢忽略半分。可偏生,就是这般贵气凌人的他,语气却极为客气,“老人家,我这丫头有些嘴碎,回头我会教训她的……”顿了一下,他瞥向夏初七瞪过来的眼,又敛了眉目,冷肃着声儿道:“只是,可否请您为我引荐一下三公子?这等奇人,若是不得见,必是终身遗憾。”

    夏初七琢磨着那个“一甲子奇人”,还待再问什么,却被赵樽拿眼神儿制止了。

    或者说,三公子也非见不可了?理由:好奇。

    这么说,鲁班节非去不可?理由:好奇。

    海日古看她一眼,大概有些奇怪她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总是抢在她家“老爷”的面前说话,而且老爷还半点都不责怪。他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一下,还是客气地道,“贵客有所不知,三公子身子不大好,并不常来的,就算是老汉我,也很少见到他。不过,额尔古的鲁班节,这样盛大的节日,他定是会来的,估摸也会顺便来一趟嘎查……”

    夏初七又问,“三公子可是常来阴山这边儿?”

    海日古褶皱极深的眼,像是深了深,摇头道,“那老汉我就不知了。”

    “老人家,你们那个三公子垄断边贸生意,这样恶劣的行径,朝廷难道就不节制他吗?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朝廷的人,关系很好?”

    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眼神,赵老爷风流倜傥地摸了一下假胡须,深深瞥了他一眼。夏初七清了清嗓子,佯装不查,回过头来看向海日古。

    可除了嘴唇上贴着的浓密假胡须微微一抖,赵樽面色并未有变,就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在意这句话般。夏初七心里一阵闷笑。猜测道:十九爷今儿一定对脸上的假胡须抱有怨念。并且这种怨念,一定会在漠北之行里,持续下去……

    夏初七没有去想那个三公子到底是何样的倾国倾城,她只下意识瞥了赵樽一眼。心里话儿:她家这个俊美无双,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英俊儿郎,心里会不会吃味儿?

    活了一个甲子都没见过的英俊儿郎?

第270章 我是很有爱的标题!

    草原上的风“嗖嗖”吹拂毡包的幡布,但夏初七睡在清净的世界里,一夜好眠。她窝在赵樽怀里醒来,揉了揉脑袋,看着从毡包窗布处透进来的阳光,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昨夜的狼,跳跃壕沟的大鸟,是真的么?

    虚着半睁的眼,她瞥向边上的男人。

    “老爷——”

    半娇半嗔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是男人最乐意听的语调。赵樽其实早已醒来,目光正专注在她憨笑的脸上。

    “醒了?”

    夏初七舒展开手脚,伸了个懒腰。

    “芙蓉帐暖度春宵,啊!不想起床!”

    他顺了顺她的发,把胳膊从她的颈后抽出,懒洋洋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喑哑,“起吧,一会要向海日古辞行,我们得启程了。”

    “啊!”她又伸懒腰。

    “阿七不肯起?”他挑眉问着,见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低下头来,贴近她微蹙的鼻头,“那要不要老爷来一次唤醒服务?”

    晓得他话里的意思,夏初七哧一声,脸上顿时升起红霞,手赶紧撑着他的胸膛,打个哈欠坐起来,无声地发笑,“丫头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老爷没积分,还得多多努力才是?想占我便宜,没门!”

    赵樽看着他,但笑不语。

    两个人对视片刻,均是一笑。

    郑二宝原就在帐外候着,见里面没了动静儿,赶紧将二人今日要穿的干净衣裳捧了进来,态度恭顺,语气小意,尽心尽责。

    匆匆洗漱完毕,夏初七照常在赵十九的脸上贴上了他身为“老爷”应有的专属标签——威风的假胡须。就这般捯饬一下,原本二十几岁的赵老爷,便变成了年约四十的大叔。

    可怜的青春,就这般没了!

    夏初七满意地看着他,掩嘴而乐。

    “好了。很帅!赵老爷独有的大漠豪情,尽在此处!”

    赵老爷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脸上却还平静,用他一惯雍容的优雅,缓缓抚着胡须道,“这次出行,阿七若是扮成我女,倒也适当。”

    “我女”两字,他原是随口说来,可夏初七看着那发言,心脏莫名一抽,屏紧呼吸,几乎下意识便想起那个躺在襁褓中,张着小嘴的粉团子,那个她只匆匆看过一眼的小十九来。

    意识到她的情绪,赵樽微微一怔,稍稍有些后悔,正想要安慰,夏初七自己却已调整过来,转过身去,她从水盆里打量着自个身上的丫头装——

    二十年的年纪,可她还是一副青葱少女的模样儿。婷婷而立,窈窕清秀,站在高大的赵老爷身侧,娇小的身子显得弱不禁风。若依时下的男子成亲的年纪来看,若说二人是父女,倒也毫无违和感。

    父女……?嗯,很萌。

    她满意地笑着,朝赵樽做了一个鬼脸。

    “爹,咱走喽!”

    看着他黑了脸,她哈哈大笑着跑出屋子。

    “长不大的小丫头!”

    背后,赵樽长长叹息一声,抚着胡须,无奈地苦笑着衣摆飘飘地走了出来,虽说被她故意扮老,但赵老爷风采不减,依旧翩翩,一举手一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气临人。

    嘎查村沐浴在一片朝霞里。

    精神矍烁的海日古老人得了他们送上的粮食,昨日又有小饮的交情,今儿的态度更为友善。听说他们这便要前往额尔古,他没有挽留,只说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无人带路,只怕容易绕弯,赶不及额尔古的鲁班节了。于是,他自愿充当了领路人,也顺便搭乘他们的顺风车,一道前往。

    几个人说话间,酒菜便端上了桌子。

    夏初七在北平府时,早上吃得清淡,看着这般油腻的肉类早餐,稍稍有一些不适。而且,也不知为何,这些肉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嗜血的狼群来。

    她看一眼海日古,笑道,“海日古大叔,你们村东头养了那么多狗,都是做什么用处的,帮着看牛羊群么?”

    海日古老年微沉,略有窘态,浓密的胡须微微一抖。

    “小姑娘,那不是狗,是狼。”

    佯装刚才知晓,夏初七长长“哦”一声,惊诧不已。

    “怪不得昨夜我听见一群狼嗥,还以为在做梦呢。呵呵,原本真的有狼啊。不过海日古大叔,养那样多的狗已是奇怪了,养狼就更是稀奇了,不晓得有何用途?”

    海日古的汉话说得极为顺溜,但今儿明显有些张巴,支吾了好半天儿,才叹道,“不瞒姑娘,那些狼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养的,是三公子养在此处的,有专人看着,从来不会骚扰村人。不仅如此,有了这些狼在,村子里的牲口也很少受到滋扰,更无流匪来袭。只是不晓得怎的,昨夜那些狼群突然跑掉了……老汉我正愁着怎样给三公子解释,等到了额尔古再说吧。但愿三公子大人大量,不与老汉计较,若不然,便是赔掉我这条老命,也是赔不起了。”

    “呵呵!”

    意味深长的干笑一声,夏初七只吃不答。

    “梆,梆,梆!”

    早饭后,海日古老人敲响了一种蒙族梆子。

    很快,村子里十来个壮实的小伙子便集结了起来,他们都是要与商队一道出发前往额尔古参加盛大的鲁班节,因为有妇孺一道,这些人显得极为谨慎。不为别的,只因在这“阴山三角”地带,流匪猖獗,常人不敢私自外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成群结队。

    这种感觉,仿若回到了原始社会,人人都遵循着一种野蛮的社会秩序——强者为尊。夏初七看着这一切,心脏一阵乱撞,竟无法去想两年前的阴山是什么模样。

    一群人出了嘎查村,眼前的天地更为开阔。

    开了春的草原上,如同铺着一片绿毯。

    蜿蜒的河水弯弯绕绕,边上的小道不像正常道路。

    或者说,草原上原本就是没有路的。

    一群人顺着河水往上游走,海日古老人一边走一边介绍阴山地区的风土人情,介绍他居住了一个甲子的生存体会,长吁短叹间的小段子,极有民族风味。

    夏初七骑在马上,听得兴致勃勃。在她的身边儿,赵十九风姿高傲,一言不发,再后面,宁王殿下黑着脸坐在马车里,无奈地成了一个“高危病人”。商队的最后,结伴而行的侍卫们与嘎查村的小伙边走边聊。

    草原的晨霞里,画面显得悠然自得。

    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草原的太阳便升了起来。

    商队略做修整,夏初七拭了拭汗,喝了一大口羊皮袋里带的清水,又去河边上洗了洗手。当她踏着碧绿的青草再回到商队时,却发现情况不妙了。

    商队前方的不远处,迎面围了一群衣裳褴褛的蒙族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几岁大小的孩儿,有人穿着鞋,有人光着鞋,个个面色蜡黄,明显营养不良,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个整洁的人,但那些壮实的男人手上都拿着马刀,看着商队时,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一种饥饿的渴望。

    不需要解释,也能看出——他们饿了。

    漠北苦寒,条件比起关内来差了许多。环境的恶劣,战事的频率,生存的压力,导致了他们的凶狠,尤其在这样的地带,处于三角隙缝,朝廷无监管,物品缺乏,一些不断流动的游牧民众,没有城池,没有固定村落,在食不果腹的时候,便有了与草原狼同样的原始禀性——掠夺。

    说到底,无非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延续生命。但就人性来讲,抢弱不抢强。他们敢公然掠夺这样庞大的商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夏初七走近赵樽的身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赵十九,不然给他们一些粮草吧?”

    她是看见了流匪人群里有小孩儿,心软了。他们还那样小,有的不足十岁,身上衣裳单薄,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在父辈的身边儿,在漠北草原的寒风中,像一颗颗需要庇护的幼苗,好像随时就有被折断的危险。

    “不行。”

    没想到,赵樽断然拒绝。

    “他们只是饿了。”夏初七补充一句。

    “这世上,饿的人很多。”赵樽看着她,黑眸泛冷,“可我们周济不过来。至少,现在我们周济不过来。人心是不足的,给了一,便会来众。到时候,怎么办?”

    夏初七心里一窒。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妇人之仁了,也知道赵樽说得极对,但是看着那些头发散乱的人,看着那些孩子,想到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心窝扯得生痛。

    吃饱,穿暖,只是老百姓的最底生存要求。

    几乎突然的,她怀念起了后世的繁华与和平。

    微微一叹,看着赵樽冷漠的高鼻深目,她突地道,“赵十九,你一定要得了那江山,一定要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

    “不想去游历山水了?”他淡淡问。

    “若是能拯救一些人,比游历山水更有意义。”

    再说,时势残酷,哪有给他们游山玩水的可能?

    头上悬着一把高高的屠刀,赵绵泽削藩的声势正从应天府扩散到各个藩地,很快就会轮到北平府。而且,赵樽与她的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自债,岂能轻易退缩?

    赵樽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长发,默了一瞬,方才低低说了一句,“我答应你。”

    流匪们围着他们,一直没有动弹。

    对峙间,海日古过来了。

    “贵客,你们小心些,这些人一直流蹿在阴山一带,先前也到嘎查村来过,但是忌惮三公子的狼群,一直没有什么举动,大抵也是得知今儿狼群没了,想去嘎查村的……如今在这里碰上,见到商队,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大抵得有一战了。”

    没有想到,赵樽沉默一下,却是一叹。

    “分给他们一些粮草和物资。”

    海日古一惊,老脸都变了色,“贵客……”

    赵樽没有理会他,紧了紧缰绳,转头看了甲一一眼。

    “照办。”

    甲一知晓他的性子,若是平日,是断然不可能这般妥协的。对方即便人数比他们多,但归根结底只是一群流民而已,饿着肚子,僵着身子,论武力,根本就不是他们“十天干”的对手。可晋王殿下却是妥协了,不必要猜测,理由也只有一个——为了那个妇人。

    那一个总是影响他行为的妇人。

    甲一大步走向后方的马车,心里突地一怔。

    那个妇人影响的人,又何止晋王一个?

    “你们把马刀收起,派几个人过来拿粮!”

    海日古充当了临时翻译的角色,朝那些流匪大喊着。

    可是他喊完了,流匪们却没有动弹,甚至他们握着马刀的手更紧了,目光里也流露出一种戒备的紧张来。

    他们每一次得粮,都需要拼杀,需要拿命来搏。

    他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海日古不敢上前,隔着一个斜斜的坡地,一连喊了几次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清了清嗓子,老人无赖地回头看了赵樽一眼,为难地道:“贵客,您看……”

    赵樽面色微微一寒,他没有回答老人,而是勒着马绳,往前面走了几步,用蒙话对他们道,“你们放心过来拿食物,我们不与你们动手。等你们吃饱,我再介绍你们去一个地方,让你们落脚。”

    “你没有骗我们?”

    那群流匪里头,一个像是头儿的大胡子咕噜了一声。

    赵樽冷目微眯,“你看我,用得着骗?”

    那大胡子不语,目光阴了许多。赵樽又冷笑一声,“若是我要你们的命,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说罢他回头指了一下甲一敞开了的麻袋,“去拿吧,都归你们了。”

    因是乔装成商队,为了路上行事方便,他们从泰安卫出来时,是带足了粮草的。那些粮草堆积在马车上,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极是诱人,足以让流匪们吞咽口水。

    那大胡子犹豫着,与身边的几个男人“叽里咕噜”商量了几句,有几个壮实的儿郎便慢慢的走了过来。看到麻袋里的粮草,他们眼睛亮着,终是再也不顾及,疯了一般的拽着口袋就走。

    一开始,他们还有担心,还有戒备。可看着商队的人都没有行动,总算是放心了下来,吹着口哨,呼唤他们的同伙过来搬粮。那动作快捷得,夏初七瞪大了眼。

    更让她吃惊的是,他们只拿了十几袋粮。

    十几袋粮到手之后,他们便住了手。

    然后,一个个半鞠躬单手抚着心脏,向赵樽示意。

    再然后,他们驮着粮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上。

    临走之前,那个大胡子拿了一封赵樽手写的书信。那书信是写给泰安卫的丙一的,这些流匪凶残、善战,也懂得感恩,若是任由他们继续在草原上流蹿,还不如收为己用。

    夏初七有些佩服赵十九了。

    她只想着接济他们的肚子,却未想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即做了好事儿,又得了利益,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老爷,真有你的。”她由衷的感慨。

    “怎的?”赵樽傲娇地看她。

    “狡猾狡猾的。”

    仰天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夏初七的唇角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赵樽却是面色平静,淡淡挑了挑眉,看着她,突然莫名道了一句。

    “放心吧,在额尔古还会有艳遇。”

    “艳遇?”夏初七的嘴巴成了“o”型。

    “嗯。艳遇!”他肯定的点头。

    这么说流匪来袭,不是那么简单了?

    看来她还是太善良太单纯了!夏初七褒奖着自己,微眯着一双猫儿眼,讨好地朝赵十九腻歪发笑,“老爷,你给我说说呗,会有些什么艳遇?是遇男啊,还是遇女啊?是用我上呢,还是老爷你亲自上阵?”

    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她,赵樽幽暗的眼,微微一闪。

    “三公子的礼物,不要嫌多。”

    “啊哦,又是这个三公子?!”夏初七一愣,不解地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啊?放狼来袭,不让我们探皇陵,约了咱额尔古相见,又搞出一群流民来,真是看不懂他了。”

    赵樽唇角一弯,抚着他的胡子。

    “有老爷在,丫头无须多想。”

    夏初七一声叹息。

    “老爷这般英明神武,那丫头做什么?”

    “陪老爷睡觉。”

    “……”

    ~

    天空高远,风和日丽,微风送暖。

    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夏初七骑在马背上,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

    从嘎查村到额尔古,属实有些远。即便有海日古这样的老人带路,他们走得也全都是近道,也是在三天之后才赶到的地点。

    这一日,离额尔古的“鲁班节”,还有整整两天。

    鲁班节还未开始,但额尔古已是热闹了起来。

    这是一个临河的古老城池,除了一片安置各地商队而暂时搭建起来的毡帐之外,也有早些年修建的汉式建筑,夯实的土墙,扎堆的房舍,更有兀良汗执政的官署,看上去额尔古应当是这个地方较大的城市了,若不然,也不会用来举办“鲁班节”。

    托了宁王殿下的福,他们这一支来自南晏的商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兀良汗与北狄一样,沿用了前朝的官职系统,接见商队的是一个叫特木尔的达鲁花赤,他专程过来拜见了宁王殿下,便把与他随行的商队安置在了离官署地最近的商区。

    商区的样子,有一点像后世的展销会。

    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摆着他们的商品,操着不同的口音,或吆喝,或高声谈论,或以物换物,有一点原始,又有一点先进,这是夏初七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商业化气息,她很有兴致。

    在赵老爷的要求下,她身上披了一件防风的斗篷,戴了一顶蒙式的乌毡帽,半掩着脸,风度翩翩地逛着商区。

    她的身后,跟着游魂似的甲一。

    “甲老板,这个咋样?”

    “嗯。”

    “嗯是啥意思?”

    “不咋样。”

    夏初七有些叹息,不明白赵樽为何偏生就看上甲一这样的呆木头,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没有被气死,真是老天长眼。

    行走在商区里,她东看看,西看看,捏捏瓷器,摸摸棉布,捅捅茶叶,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阳光下,肌若冰雪,色若春水,可那股子兴致劲儿,看上去又幼稚得很,瞅得甲一微眯了眼,有些不忍直视。

    “宝音——”

    微风过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蒙族妇人正在汗流浃背地追赶着挤在中间的一个小糯米团子。那小糯米团子穿了一身粉嘟嘟的蒙族小孩儿衣裳,约摸就两岁光景,小小的个子,身子却灵活,在大人们中间绕来绕去,任凭那妇人叫喊,却不理睬半分。

    “宝音——”

    小糯米团子还在往里面穿,那蒙族妇人吓得不行,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身子,狠狠捂在怀里,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不要乱跑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吓死我了。”

    小糯米团子头上的羊角辫晃了晃,无丝毫畏惧。

    她奶声奶气的道,“阿木古郎,让宝音……玩耍。”

    看得出来,她年纪小,还不能说太长的句子,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那一股子机灵劲儿,却显得极为懂事。尤其那一张嘟着的嘴儿,一张一合间,红嫣嫣的,像一只诱人果冻,令人恨不得上去吸上一口。

    夏初七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捏着一个瓷人,石化了。

    她一句也看不懂小糯米团子和蒙族妇人的话,只是被那孩儿的容貌吸引住了。她活了两辈子,从来就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小女孩儿,那精美的五官,如玉似琢,活脱脱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仙儿,彻底的勾住了她的魂儿。

    可是,看那蒙族妇人的样子,容色却是粗糙了一些,怎样看也是不应该生出这等美人儿的才对?

    情不自禁地,她走了过去。

    “小朋友——嗨——”

    她不懂得怎样和小孩子打招呼,一声“嗨”很是别扭。

    小糯米团子没有理会她,小眉头微蹙着,样子极是高冷。倒是那个蒙族妇人警觉地抱紧了孩子,用蒙话问了她一句。

    “你是——?”

    夏初七恨死了自己不懂“外语”,只能凭着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惊慌来。为了不让人家戒备,她清了清嗓子,尽情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友善,再一次用汉话道:“嗨,我是楚七,请问您是这小姑娘的娘吗?”

    那蒙族妇人凝眉看着她,很明显,她听不懂。

    “我不认识你。”

    她说着蒙话,夏初七说着汉话,完全无法交流。

    “以前不认识,嘿,现在不就认识了?”

    夏初七温和地笑着,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可那个蒙族妇人像是没了耐性,盯了她一眼,抱着怀里好奇的小糯米团子便转了身。

    “喂——”

    夏初七心里一紧,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让她很想要认识这个孩子,很想抱一抱她,想得都有一点情绪化的,竟是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一把拖住了妇人的手。

    “大姐!”

    妇人警觉的回头,“你要做什么?”

    夏初七咧嘴一笑,努力回忆着当初跟着如风学的那几句蒙话,很快说了一句“你好”,可接下来,她又不知怎样说了,比划了半天,看那妇人也不懂,又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塞到小糯米团子的手上。

    “送给你的,高冷可爱的小朋友,我很喜欢你。”

    小糯米团子低头看了一下香囊,眼皮儿抬了抬。

    一个小小的动作,看愣了夏初七。

    有一点傲娇,有一点冷漠,有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她似乎并不想要陌生人的东西,可嫌弃地瞥她一眼,她还是把香囊挂在了小手腕上,却并不言语。

    没由来的,夏初七心里一喜,又腻歪上前。

    “大姐,我是从南晏来的商人,看你家小姑娘可爱,喜欢得紧,反正这几日在额尔古也闲……能不能说一说,你们住在哪里?我有空的时候,来找你们玩啊?”

    那妇人不懂她的话,但大抵也感觉出来了她的善意,朝她微微笑了笑。但由于语言交流障碍和对陌生人的防备心,她分明没有停留的打算,紧张地点点头,抱着宝音离开了。

    夏初七捏着瓷人,怅然若失地顿在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那小糯米团子粉扑扑的脸,却从那蒙族妇人的肩膀上伸了出来。她给了夏初七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用标准的汉话说了一句。

    “我才不高冷,只是……不想理你。”

    小糯米团子竟然是懂得汉话的?

    而且,她的汉话分明比蒙话说得更顺?

    夏初七心里一喜,跑上前几步,“为什么不想理我?”

    小糯米团子伸出小脑袋,歪了歪,“你没有阿木古郎……好看。”

    “呃”一声,夏初七不晓得哪个是“阿木古郎”,正要追上去再问,那妇人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在人群里挤得越来越快,转眼便没了踪迹。

    “我住在千金坊。”

    知道宝音又说了什么,但是距离太远,她没有看得太清,不由大失所望,越发憎恨起自己的失聪。

    怔在那处,她许久没有动弹,只喃喃了一句。

    “宝音……”

    甲一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她说她住在千金坊。”

    夏初七看着他的脸,感激的一瞥。

    “谢谢。”

    甲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指了指商区,“前面还有两条街很热闹,要不要过去看看?”

    从小糯米团子离开视线起,夏初七逛商区的热情,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冷却了。她看着甲一摇了摇头,懒洋洋地叹口气。

    “不逛了,回去吧,老爷或许有安排。”

    喧闹的人群湮没了她与甲一的身影,可就在不远处一个商品展区的帐篷边上,却有一道灼人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那人一动未动,锦袍玉带的身姿如同芝兰玉桂一般俊美,一双狭长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淡琥珀色的光芒。

    “诺颜——”他的身边,一个蒙族武士打扮的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喊他一句,又改了口,“三公子,宝音小郡主回去了。”

    锦袍公子没有转头,“嗯”一声,还是未动。

    年轻的蒙族武士,浅浅蹙了蹙眉。

    “三公子,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锦袍公子没有回答,颀长的身姿逆着太阳的光线久久未动,直到人群里再也看不清那一个娇小的影子,他才侧过头来,看向蒙族武士。

    “如风,旧主子来了,你可要去请安?”

    “属下……”如风顿了一下,也望了一眼夏初七离开的方向,然后慢慢地低下头,俯视着阳光下的一抹影子,轻轻吐出三个字。

    “不去了。”

    ~

    回到毡包里,夏初七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那个小糯米团子太可爱了,那粉红色的身影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以至于那小小的身影不停与她记忆里的襁褓,还有她自己脑补出来的小十九样子相重合。

    人家的孩子在乖乖的长大。

    可她怀孕十月,辛苦分娩出来的小十九却……

    她捂着脸,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商区不好玩?”

    赵樽先前在毡包里看书,知她喜欢热闹,方才叫了甲一陪她出去逛上一逛,哪里会想到,她兴致勃勃的出门,却是一脸愁容的回来?

    “赵十九——”夏初七握住他的手,声音凝噎,“我好像看见……小十九了。”

    赵樽眉梢一沉,没有说话。

    “真的,我觉得她是我的小十九。”

    她急急说着,赵樽却俯身抱起了她。

    “阿七你逛累了,休息一下?”

    “不,我没累,赵十九,我说的是真的。”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她眼眶一热,身子便无力地扑在了赵樽的怀里,紧紧圈着他的腰,吸着鼻子把先前在商区里的惊鸿一瞥,说与了他。

    他原以为赵十九会笑话她的神经质。

    可是过了良久,他却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抱坐在椅子上,轻轻抚着她的头,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动作极轻,也极为缓慢。

    “赵十九,是我疯了吗?”

    “……傻七。”

    “我……就有那样的感觉。如果小十九还在,也应长成那般的好看,那般的调皮,那般的……对,她抬眼那个动作,与你像极了,真的很像,我以为看见了你的翻版。”

    她急急地说着自己的感受,一句比一句快。赵樽没有打断她,像是看懂了她内心的焦渴和怅然,他将她紧拥在在怀里,若有若无地揉着她头发,等她说完了,方才宽慰地一笑。

    “都在额尔古,一定有机会见上她的。到时候,我们认她做干女儿,可好?”

    “真的?”夏初七仰着头,盯着他的假胡须,“噗”的一笑,心里放松了不少,唇上又荡开了一抹促狭的笑意,“就你如今这个样子,恐怕得认人家做干孙女才行了。”

    “好哇,敢笑话你家老爷?”

    他笑着捏她的脸,她飞快拿手去捂,两个人打闹起来。

    慢慢的,夏初七的心绪又恢复了平静。她唤了一声“赵十九”,便安静了下来,像一只树袋熊似的半趴在他的身上,徜徉在他给予的幸福感中,一动不动地思考了好久,突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他。

    “赵十九,我再给你生个孩儿,可好?”

    赵樽低头,轻轻一笑,“不急。”

    “为什么?”她一愕。

    “等你身子好些的。”

    他淡淡的声音,没有情绪,却又满是宽容。夏初七心里一紧,抿紧了唇,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

    她不是傻子,失聪了这么久了,不用脑袋考虑,她也猜测得到,如赵十九这般睿智的男人,如何能不晓得她的耳朵有问题?

    但他不揭她短,也不安慰。

    这便是一种最好的安慰,最大的纵容。

    ~

    湛蓝高远的天空,慢慢地低沉了下来,火红了一天的霞光也被乌云吃入了庞大的肚子。额尔古的草原上空,慢慢地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灯火亮了,喧嚣结束了。

    吃着自家煮出来的饭菜,夏初七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正与赵十九商量今儿晚上去哪里消遣一下,感受感觉额尔古的夜晚,便见二宝公公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他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收拾碗筷时似乎都没有心情。

    “怎么了,白白胖胖的大帅哥?”

    夏初七笑了笑,打趣的看着他。

    “姑娘……”郑二宝扁着嘴巴,白胖的脸颊上,肥肉抖了抖,原是想要说什么的,可看了一眼他家爷的黑脸,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垂着眼子,咕哝了一句,“没什么。”

    夏初七轻轻一笑,手心在桌上打着节拍。

    “分明就是有事,还想逃过我的法眼?速速招来。”

    郑二宝哭丧着脸,扁着嘴巴,还是不言语,直到赵樽淡淡地飘出一个“说”字,他才猛地放下手上的碗,“扑通”一声跪下来,先请了罪,才哭哭啼啼的哀嚎。

    “输了!都输光了——”

    输啥了?

    夏初七诧异的看着他。

    很快,她便从郑二宝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这一群人来了额尔古大半天,赵樽都没有安排任务,除了值守的人之外,都是自由活动。这额尔古的城镇不仅热闹,与漠北大多数地区不同的是,还有许多南人的娱乐项目。

    自古以来,娱乐之事,自然脱不开赌博。

    额尔古的城中,有一个大赌坊,说是南人开的,叫“千金坊”,侍卫们原本没有打算去的,结果被海日古那老头子一激,说是好赢钱,便相约去玩一把,结果还真是赢了不少。

    落晚的时候,得了这样的好信儿,二宝公公也控制不住,被银子冲了脑,把自己的家当拿出来,让他们帮着押几注,得点小利。结果这个倒霉货,自个儿没有享受到半点赌博的乐趣,倒是把本儿都压进去了。

    “老爷,奴才……的棺材本都没了。”

    赵樽看着他的伤心样儿,笑容浅淡。

    “你这岁数,还死不了,不急,再慢慢赚。”

    太恶毒了!夏初七感慨着,叹着摇头。

    郑二宝吸着鼻子,白胖的脸上,越来越苦,“老爷,我还要养大胖儿子的……先头来之前,我便托了老家的人,为我看好了一个孩子,准备过续过来给我捧香炉……如今看来是养不上了……”

    赵樽点了点头,似乎很了解地看他一眼。

    “下去吧,领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太可怜了,输了赢,还要挨打?!夏初七看着郑二宝使过来的“求救”眼神儿,侧眸看着赵樽,以一种极为轻松的调侃语调道,“老爷,我们这么善良的人,不能看着二宝公公养不上孩儿,还没有棺材本,对不对?”

    赵樽慵懒地靠向软垫,似笑非笑看她。

    “不然如何?”

    “去赢回来!”夏初七看见“千金坊”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便已经蠢蠢欲动了。她若是记得不错,白日里那个小糯米团子说的地方,不就是千金坊么?

    她必须得去见一见她,再见一见她。

    “不妥。”赵樽的声音仍是懒洋洋的。

    夏初七看着他淡然的脸,牙根儿有些痒。

    “有何不妥,救人一命当造七级浮屠。”

    “救谁的命?”赵樽挑眉。

    夏初七瞥一眼苦着脸的二宝公公,示意一下,那厮便拼命地磕头,然后哭天喊地道,“老爷,奴才活不下去了,奴才没了棺材本,没了大胖儿子,往后怕是不能再伺候老爷和姑娘了,奴才,奴才……”

    看赵樽没反应,他有些演不下去了。

    赵樽淡淡扫他,冷哼一声。

    “十个板子死不成,一百个应当够了,去吧。”

    “啊”一声,郑二宝差一点晕厥在地。

    说起来夏初七是一直很佩服二宝公公的演技的,可眼下看他演得这么拙劣,不由捂脸,也有些想暴打他一顿。

    叹了一声,她看向赵十九,“老爷,真金不怕火炼,只是赌博而已,小意思,你怕什么?”

    赵樽反问,脸有些黑,“老爷我怕什么?”

    夏初七一乐,“怕没银子。”

    兜里没钱的财主赵老爷听了这话,脸有些绿,夏初七嘿嘿一笑,极为和善友好地挽住他的胳膊。

    “放心吧,丫头不会让老爷丢脸的。钱而已!丫头兜儿里有的是。”

    “哼!”

    赵樽慢吞吞起身,反手拽住她的手腕,从郑二宝的身侧走了过去,淡淡丢下一句,“跟上,今儿若是赢了,便饶了你。若是输了,你就等着入棺材吧。”

    “啊!哦——”

    郑二宝再次惨叫着,灰头土脸的跟了上去。

    ------题外话------

    小媳妇儿们,上菜喽!

    你们的月票要不要一起炖在如花锦的锅里?咱们小火慢炖,炖出一锅可爱的小糯米团子来?

    明儿有精彩继续!来吧,给个掌声和鼓励!

第271章 赌中之赌

    赌博这事儿,无数人恨之。但它偏生是一项跟随着人类发展一并传承的活动。世上有很多东西都在历史的长河中灭绝了,它却稳稳地流传了下来,还经久不衰,越传越有味儿,越传种类越繁杂。

    这个时间点不早了,但对于夜不归宿的赌鬼来说,正当时候。“千金赌坊”里人山人海,赌博的方式很多,什么单双、骰子、牌九、四门方宝、数仓、藏弦……应有尽有。但与时下绝大多数的博戏一样,主要还是通过掷骰子的方法来进行。

    外头的风很凉爽,但夏初七与赵樽进入赌坊时,里面空气却不流通,显得极为闷热。坊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堪,无数人在热火朝天地喊着“大、小、下下下、压压压”。看到这情形,夏初七不由得蹙了蹙眉。

    小宝音说她住在“千金坊”,可这样儿的地方,是小孩儿能待的吗?什么样的父母,能够让孩子住在这里?想到在展区上见到的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儿,她心里冷不丁抽抽了一下。

    难不成,她阴沟里翻船,竟然被小糯米团子给耍了?

    看到赵樽进来,几个正在参与赌博的侍卫顿时傻了眼儿。

    “老……”

    “老什么老?”夏初七心知他们害怕赵樽责罚,可他们是来翻本儿的,若是暴露了身份,还怎么玩?她飞快地瞥过去一眼,打断了他们的话,笑吟吟地拱手一圈,笑道:“众位兄弟,赌逢知己千金少,相逢何必曾相认?哈哈哈,你们继续玩,继续玩!随意点,随意点!”

    众侍卫闭了嘴,看赵樽没啥动静,心里一喜,纷纷揖礼。

    “好说好说!”

    互相看一眼,谁也没再出声儿,只当彼此不识。

    看到这情形,一个赌场小二模样的人迎了上来,弯腰笑对赵樽。

    “这位爷,头一回来吧?是要玩一会儿?”

    赵樽为人素来高冷,只淡淡扫他一眼,并不吭声儿。夏初七看着小二,笑吟吟地接过话去,“瞧你这小哥儿,真不会说话。你们赌坊开门儿做什么的?我们老爷来你们的赌坊,不是来玩的,是嘛来了?”

    那小二一愣,拍拍自己嘴,打了个哈哈。

    “告歉告歉!这位爷——里面请。”

    果然,古往今来态度最好的就是服务行业,那小二嘴皮子很顺溜,受了责怪也不拉脸子,热情地邀了三人往里,一路躬着身子,便把他们迎入了里间。

    里间空间很大,空气也比外面好了些多。夏初七只粗略一看,心下便明白了。同样在一个赌坊里,但因为客人的身份不同,赌博的筹码大小或者说档次也就不一样。大抵小二看他三个穿的非富即贵,便懂事儿地把他们领进了里面的“vip包房”。

    这里的人,比外面少了许多。

    但他们赌博的兴致,却丝毫不少。

    而且,比起外面五花八门的赌博方式来,这间“vip包房”里,显得更为简单粗暴。他们赌的是最寻常,最直接,输赢速度也最快的骰子“压大小”。殷勤的小二抬了椅子过来请赵樽坐下来时,一局刚刚结束,庄家老神在在的摆弄着骰筒,边上一个年轻的荷官正在大声吆喝着,让闲家们下注。

    “压!压!压!”

    “下注了,下注了!”

    “买定离手啊!”

    夏初七站在赵樽的边上,好奇地往台面上瞅了瞅,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摸出一小锭碎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赵樽。

    “老爷,压什么?”

    看到赵樽进来时,人人都以为是“老爷”要赌。如今看老爷身边的小丫头这般彪悍的模样儿,纷纷侧目看来,一脸错愕。只有赵樽面色平静,悠闲地坐在南官椅上,捧过小二奉上的茶水,敛了眉头,半阖上了眼睛。

    “随你意。”

    老爷兜里没钱,连主意都不出了?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直接把碎银子压了“小”。

    “下了下了,庄家快开。”

    在这里间赌的人,都是有一些身份的。人家看她一个小姑娘进了赌坊,这般大气豪迈,台面上登时更加热闹起来,荷官的吆喝声更足,庄家的脸面也更添了几分红光。

    可夏初七的手气有点儿背。

    一连三把压下去,泡儿都没冒一个,全输了。

    叹了一声,夏初七瞥过头去看赵樽闲闲的面孔,心里话儿:这人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般由着她的银子打了水漂?不过,她了解赵十九的禀性,他既然不吭声儿,也不阻止,她只当不知,继续赌下去便是了。

    撇了撇嘴,她看着又一个银锭子入了庄家的口袋,笑眯了眼。

    “庄家好把势,我这钱输得挺快的!一不留情便进去了。”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吧?”台上那庄家年纪不大,长得那叫一个尖嘴瘦腮,还留了一抹八字小胡。听了她的话,他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丑话可说在前头,咱千金坊素来一诺千金,输赢各凭本事,你既然来了,就得懂规矩,可要输得起啊?”

    呵!夏初七瞥着他长相怪异的脸,差一点儿笑弯了腰,“安啦安啦,大叔,你且放心,我绝对输得起的!再说,就算我输光了,不还有我们家老爷嘛,实在不行,还能把我典当在这里,给你们做使唤丫头,总之亏不了你们。”

    “……”

    赵樽正在喝水,差一点呛住。

    他的动静儿,夏初七自然没有听见。

    但兴趣真是心灵感受,她转头,有意无意地瞄他一眼。

    “老爷,您在笑什么?”

    赵樽冷峻的下巴微抬,“你长后眼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眼尾一挑,给了他一个“就是长了后眼”的傲娇眼神儿,然后猛地凑了过去,小声儿道:“老爷,若是我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我就把你典当在这里……反正我家老爷长得这样好,把胡子一扒,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

    赵樽看着她一脸腻歪的笑,闭上了嘴。

    “老爷没钱,就待着吧,看丫头怎么赢他们。”笑眯眯地说完,夏初七不再看他,继续拿眼审视那庄家掷骰筒的动作,唇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锭银子又脱了手。

    “压小!”

    见她一连输了好几把,还在压小。边上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公子想来是“怜香惜玉”了,凑过头来,低低道,“小妹妹,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见她不答,他瞄一眼庄家,又道:“你恐怕不知,这位庄家人称‘鬼手张’,在赌场上赫赫有名,自从他坐镇千金赌坊,从未逢过敌手,你玩玩得了,别太当真……”

    遇到了好心人,夏初七原本该是感激的。

    只可惜,她的耳朵听不见,也没有看他,只专注鬼手张的手法去了。

    她从来没有赌过骰子,但赌博的电视剧看过不少,也知道赌场上有各种各样的出千方式。所谓“无千不开赌”,赌坊开起来,要是没点“千儿”,又如何能保证赢面?可是,好几把下来,她愣是没有看出“鬼手张”的破绽。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赌王?仅仅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会摇骰子,会听骰子?

    想了想,她道,“这个,初来乍到,我问一下,可否轮流坐庄?”

    赌坊自己开局下赌,庄家都是赌坊的自己人,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得她问,鬼手张愕了一瞬,大抵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这般有胆色,竟然敢抢庄,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小姑娘恐怕不知,这庄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再说,你若坐庄,赔得起么?你身上有那么多钱?”

    钱?哈哈大笑一声,夏初七腻歪着脸,托着腮帮看他。

    “旁的事儿,我不敢说,若说钱么——”

    她慢悠悠地探手入怀,然后“啪”地拍出一叠银票。

    “北平府大通银庄的票子,怎样?可做得了庄?”

    这般“财大气粗”的小姑娘,唬得台上的人都是一愣。鬼手张目光一眯,就像大灰狼看见小肥羊似的,眸底露出一抹幽光了。可他到底还是老江湖,再看一眼她身边儿的赵樽,也知这些人来头不小,到底没敢让这个庄,只慢悠悠地撩了撩袍角,拱手道,“千金赌坊,没这个规矩,还请贵客见谅。”

    夏初七看一眼他面前的骰筒,笑了笑,激他道。

    “那若是我想与庄家单挑呢?”

    “嗯”一声,鬼子张似是没听明白,“此话怎讲?”

    夏初七笑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赌,赌光手里的钱为止。”

    人都怕激,何况是鬼子张这样的“赌王”?一听这话,他挑高了眉眼,轻蔑的一笑,“不知小姑娘准备怎样与我赌?”

    “客随主便!”她掂了掂手上的银票,笑眯眯地道,“总归我就剩这些钱了,定个赌赢便好走人,我也懒得在这里耗时辰。”

    鬼手张迟疑一瞬,看了看她手上的银票,终于点了头。

    “好,就赌一局,你全压上。”

    “成啊!那你庄家若是输了,是不是赔三倍?”

    鬼手张瞄着她,轻嘲一声,“一言为定。”

    千金赌坊原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上人都好热闹,听说来了一个姑娘要与庄家单独开局,好多人都围拢了上来,尤其那些输了还舍不得回家的闲人,自家捞不本事儿,也不想错过这样的好事儿,很快,局子边上便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小姑娘手里的银票,怎样溜到鬼手张的手心里。

    “不如就赌点数大小?”

    鬼手张一下下晃动着骰筒,看着夏初七道。

    “可以呀!”夏初七看着他,笑眯了眼,“那你说,赌大还是赌小?”

    “大!”鬼手张说完,恐是怕她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我分别摇骰子,看谁摇出来的点数大,便算谁赢。”

    “行啊,看你这张尖脸,也大不起来。”

    夏初七嫌弃地睨着他的尖脸庞,调侃着,鬼手张登时便黑了脸,但到底来者是客,他还是压抑住没有吭声儿。只是边上围观的人听她胆敢调侃千金赌坊的鬼手张,却有些憋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小姑娘,只会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放心!”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姑奶奶今儿来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我啊,还准备把你这个赌坊都背回去呢……当然,若是一不小心,您把裤衩子都输掉了,我也是会高抬贵手的。”

    瞧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般不害臊,围观的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鬼手张气得个七窍生烟,但面儿上还算沉得住气。

    “好了,闲话休提,开始吧。”

    夏初七看众人都看了过来,好像有些紧张,低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赵樽。

    “老爷,这一把是我全身家当了。若是输了,怎么办?”

    赵樽眉头微敛,扫她一眼,“无事!”

    “这么大方?”

    “又不是爷的钱。”

    “……没良心的。”

    狠狠地瞪他一眼,夏初七干笑两声,便把手里的银票全部推到了台面上儿。荷官看见了眼,眼睛便亮了许多,赶紧吆喝着边上的看官先挪开一点儿。为了这新奇的一把,或说为了这数额极大的一把,众人都相当的配合,只有二宝公公心肝儿那个颤啊颤啊,总归忍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扯了夏初七一把。

    “姑娘,咱要不要省着点儿?”

    夏初七鄙视地看他一眼,“棺材本不要了。”

    “要的。”

    “老命不要了?”

    “要的。”

    “那就边上待着凉快去,看姑娘玩。”

    郑二宝可怜的扁扁嘴巴,看着桌上成摞的银票,两只眼睛馋得快要滴出水来,但晓得自个儿阻止不了,又小心翼翼地瞥赵樽,但赵老爷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观望着,分明就是不把银票当银子。

    “谁先摇?!”

    鬼手张看她虚张声势半天,也不像会摇骰子的人,不由轻视了几分。

    “摇?摇什么?”夏初七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笑道,“不瞒你说,这骰子我第一次玩儿,不会摇,还得把您示范呢,不如就让你先了?”

    鬼手张冷冷一笑,却没有动作。

    “再说一次,千金赌坊,千金一诺,输赢各凭本事。”

    夏初七面不改色,豪爽地笑了一声,拍拍面前的银票,瞥着她道,“哪有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一个带把儿的?谁说姑奶奶输不起了?”

    鬼手张又一次被她讽刺了,脸上的颜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可夏初七的流氓劲儿,却是点燃了全场围观者的热情,大局将开,人人都围拢了过来,吆喝着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够乱。

    “摇摇摇!”

    众人喧嚣着,吼叫着,嚷嚷不已。

    一时间,无数人的眼睛都盯在桌面那个骰筒上。

    鬼子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熟稔的操起骰筒,在手上晃悠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儿众人,然后“啪”一声把骰筒倒扣在桌上,轻轻地揭开。

    这个时候,里面的三颗骰子还没有停止转动。

    但是三颗骰子都是“六”点朝着上方。

    眼看骰子滚转着就要停下,依了这样的转速,停下来之后必定是三个“六”没错了。如果是三个“六”点,那便是十八点,是三个骰子可以摇出来的最大点数。夏初七可以摇出同样的三个“六”的机率,能有多少?

    也就是说,鬼手张的赢面儿极大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鬼子张稳操胜券的阴冷微笑中,那三颗原本就要停下的骰子,却一直未停,突然间又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出现了,三颗骰子转动着再一次停下来时,点数变成了三个“一”。

    鬼手张的尖脸儿,登时僵硬了。

    赌坊内所有的看客,这一刻都没有动静。

    他们忘记了吆喝,忘记了吃惊,全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原本要停下的骰子,怎会突然间又转了?夏初七唇角上翘着,淡淡地瞥了赵樽一眼,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动作,以示台面上的事儿与她无关,她也没有搞过小动作。

    “哈哈哈哈——”

    一声高调的大笑,来自输掉了棺材本儿的二宝公公。

    “姑娘快摇,赢不死他,摇,快摇!”

    “吁”一声,场上抽气四起。局子摆在这儿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像这般的情况下,除非运气背到了点儿,也摇出三个“一”来。要不然,怎样也不可能摇出比鬼手张更小的点子来了。

    “不可能!”

    鬼手张突地暴喝一声,拍着桌子指向夏初七。

    “好哇,你敢在千金赌坊内搞鬼?”

    搞鬼?夏初七无辜的摊了摊手,看向围观的人群,“列位,刚才的事儿你们也都看见了吧?姑娘我什么也没有做,大喘气儿都没有,是庄家自己家的骰子,自己摇出来的点子,怎么能怪我?”

    看官们纷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夏初七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们都看出来了吧?什么千金赌坊,一诺千金,分明就是耍无赖。想一想,你们平素丢在这赌坊里的钱,都是怎么去的?他们这般输不起,赌了不认账,你们评评理,这样的赌坊,往后你们还敢不敢来赌了?”

    “小姑娘说得在理儿。”

    “是是是,这一回是庄家过分了!”

    “对呐,愿赌服输嘛!”

    那些先头输了银子的人,正愁找不到事儿发泄心底的烦躁,如今受了她的挑唆,很快,便暴发出一阵对千金赌坊的声讨。加上赵樽那些侍卫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很快场面便像一锅煮沸的滚水,形成了赌客与千金赌坊的对峙局面。

    夏初七想,上辈子她没有去做思想政治工作简直就是浪费了人才,看看她的煽动能力,她笑眯眯地伸出手,拿过骰筒,眉眼斜斜地看着盛怒的鬼手张,道,“庄家,还要不要姑娘我摇骰子了?”

    说到底,比大比小,在她还没有摇之前,胜负未定。

    但是机率太过明显,鬼手张的眼睛都赤红了。

    他也是在三公子的手底下吃饭的,先前是有恃无恐地收拾一个小姑娘,如今把赌注押了这么大,一赔三,若是真输了,那真是把裤衩子当掉都赔不起的。说不定,连他这条小命儿都得赔上去。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鬼手张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局子架在这里,他能怎么办?

    人人都盯在他二人的脸上,等待一个赌局的结果。

    可气氛僵滞着,盛气凌人的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瞩目中,闲了许久的赵老爷终于慢慢从椅子上起了身儿,懒洋洋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时辰不早了,收银子回家。”

    夏初七抛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儿,“是,老爷。”说罢,她玩耍似的摇动着骰筒,恍当恍当地胡乱摆了两下,便倒扣在桌面,动作看上去极不专业,更是半会都没有迟疑,便揭开了骰筒。

    很明显,这世上很难再找比三个“一”更小的点了。

    她掷了一个“二二四”,赌的是大,自是赢得漂亮。

    “好!”人群里,有人高呼叫好。

    夏初七拱手向众人示意一下,挽了挽袖子,看向发愣的郑二宝。

    “愣着干啥,数银子,一陪三,让庄家赔钱啊?”

    说罢她瞄了赵樽一眼,又弯腰朝看官们示意,笑得眼睛都弯了,“小女子今儿初来额尔古,就小赚了一笔,今儿晚上的夜宵我请了。在千金赌坊输了银子的兄弟,一会儿到额尔古的四方酒楼去,我请吃肉,随便吃——”

    她说得极为江湖,赌鬼们吼吼着,开怀大笑起来。

    可庄家赌了钱,哪里能痛快付账?就在众人的笑声里,千金赌坊的打手早已经围了过来,把他们几个夹在中间,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

    “先前的骰子点数,定是有鬼,不能算数。”

    鬼手张恼羞成怒的暴喝着,哪里是肯付银子的样子?夏初七瞄着他,哧了一声,“赌坊是你开的,骰筒是你掷的,骰子也是是经你的手摇出来的,怎么会是我搞了鬼?这逻辑,简直荒谬,庄家,你这么逗逼,你老娘知道吗?”

    “哗”一声,众人哗笑起来。

    虽然没有人知道“逗逼”是什么意思,但自觉那是一个极为猥琐的词儿。大家看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单挑了纵横赌界的鬼手张,还这么嚣张霸道,无不欢欣鼓舞。更何况,晚上还请四方酒楼吃肉,自是都向着她。

    “既然没搞鬼,那我们再赌一次。”

    鬼手张赌场里混大的,哪能不知道栽了跟头?

    看他不肯认,夏初七眯眼一笑,却不理他,只看向赵樽。

    “老爷,怎么办?他们不服气也,还想再赌?”

    赵樽皱了皱眉头,眯了眯眼,“不赌了,找账房,拿钱回家。”

    夏初七笑着点头,很是无奈的看向鬼手张,“你看,我也只是一个小丫头,我们家老爷说不赌了,我也没法子是不?……庄家,下次有缘,江湖再见。”

    她想转身,鬼手张却指挥打手拦在了面前,“赌不赌?”

    夏初七耸肩,笑着摇头,“不赌了,再赌我家老爷要揍人的。”

    打手们又走近了一步,鬼手张的声音也冷了几分,“是不是不赌?”

    夏初七呵一下,笑得眉眼生花,“从未听说过,还有逼人赌博的。”

    冷冷一哼,鬼手张扬起手来,坐了一个手势,便下了命令,“既然姑娘敢在千金赌坊搞后手,那就怪不得我了。兄弟们,这伙人他们怎么进来的,怎么给我丢出去……”

    夏初七“啊呀”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赵樽的手,状似害怕的样子。

    “老爷,怎么办,他们要打我。”

    赵樽嘴唇抽抽一下,瞥她,“……那就让他们打呗。”

    夏初七皱眉,仰头看他,“可是,我好害怕。”

    赵樽对她演戏的功夫深感无奈,揽紧了她的腰身,纳入怀里,冷冷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声音沉沉,“老爷我赌博是不行,但动武,也是不差的。”他声音刚落,一直隐在人群里的一干侍卫便排开众人,走上前来,恭顺地抱拳,异口同声喊,“老爷。”

    “嗯”一声,赵樽答了,“陪他们练练吧。”

    “是!”

    看到这伙人,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健硕,鬼手张哪怕再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知道今儿惹上刺头了。面孔黑了黑,他退了一步,拔高了嗓子。

    “这里是千金赌坊,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夏初七乐呵死了,“不敢不敢。”

    说罢转头,她看向那些个侍卫,“你们懂的啊。”

    几个侍卫得令,野狼崽子似的扑了上去,挥开拳头便开砸。不得不说,千金赌坊这群打手们,对付一般的人还过得去,但哪里是“十天干”的对手?一阵乌烟瘴气的比划之后,地上倒了一片的人,在呻吟,在叫唤。

    可鬼手张从倒地的人群堆里被扒来的时候,他束着冠的头发,一丝也没有乱,正如夏初七的交代一样,侍卫们没有动他一丝头发。只不过,就是把他浑身上下都动了一个遍,打得满身是伤。

    夏初七看着狼狈的鬼手张,笑个不停,“你看,我打人,从来不动头发的。”

    “轰”一声,场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鬼手张气得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留得发型在,不怕没柴烧!我这般维护你,你莫非还恨上我了?”

    夏初七大惊小怪的看着她,心里憋笑到了极点。

    看这情形,赵樽勒勒她的腰,喟叹一声,“阿七,你这样不好。”

    “嗯。”夏初七认真的点了点头,瞥一眼可怜巴巴的鬼手张,笑道:“下回还是应该动一动他的头发,要不然,他们一定觉得咱们好欺负。算了,反正咱赢了银子,且先这样吧!走喽!”

    赵樽冷眉微挑,“你换性子了?”

    夏初七严肃地点头:“我变好人了。”

    “这样啊?”赵樽揽住她的肩膀,低下头来,“今天晚上,爷陪你这般久,还差一点被你输出去,你准备给多少银子。”

    “凭啥,我赚的银子要分你啊?”

    “先前要不是老爷我出手,你能赢?”

    想到那三颗持续运动的骰子,夏初七恍然大悟地看着他,突地啐了一口,“丫的,你有这般大的本事,不早说,害我先平白输了那么多?”

    “看你玩得高兴,老爷何苦打扰……”

    “去你的!”夏初七瞪他,“万一我输狠了呢?把自己也押进去?”

    赵樽意态闲闲地看了边上的人,无声地一笑,只露出一道她读得出的唇形来,“放心,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抢嘛。”

    夏初七哈哈一声,好心情上来了,兴奋地一把揽住他的手。

    “老爷你真棒,这招儿都想得出来。”

    两个人无视众人的说笑着,见郑二宝收拾好了鬼手张台面上的银子银票,转头便要离开。可鬼手张吃了这样大的亏,丢了东家的钱,哪里敢放他们走。

    “不准走!兄弟们,拦住他们!”

    他紧张的声音刚刚落下,楼板上便发出“咯吱咯噔”的清脆响声。紧接着,上面便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柔和如春风拂过,似笑非笑。

    “鬼子张,你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这世上,哪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听到他的声音,鬼手张的面孔立即变了色,就连周围的打手也紧张起来。

    下一瞬,他们齐刷刷的拱手行礼。

    “三公子好!”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儿耽搁了,这章错字有点多,回头可能会有细节上和错字的修改,么么哒,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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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摆局!

    “三公子!”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出来,原本喧闹不堪的赌坊里,登时就安静了。那些畅快的、兴奋的、期望的情绪,似乎都压抑在那个踩着楼梯的脚步声里。那个一步一步走下来的男子,不仅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也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不为别的,只为了“三公子”这个名字。

    在漠北草原上,在额尔古,无人不知“三公子”。

    传闻他肌赛雪,颜比仙,容色倾国,色若倾城,世间无人可比。

    可是,真正见过三公子的人并不多。为了一睹真容,无数人睁大了眼,屏紧了呼吸。赌坊里安静或是不安静,夏初七统统都不知道。但她却可以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流,还有众人的呆愕与凝滞。

    几乎下意识的,她的视线也胶望向了楼梯的方向。

    楼梯是木质的,踩之有声。

    先是一双鞋,一片衣角……干净,华贵,纤尘不染。

    再然后,在一系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衣袂飘飞中,一个锦袍公子落入了众人的视野。他约摸二十来岁的模样儿,唇上噙着一抹淡笑,双手从容的负在身后,傲然而礼,样子高贵且优雅。可是,除了一双狭长媚惑的眼睛为他添了几分美色之外,这个三公子的脸上,平凡得压根儿就没有半分倜傥之意。

    什么艳绝天下?难不成漠北人的眼神儿都有问题?

    夏初七微微一愕,呆滞住了。

    “呼!”一声,有人在大喘气儿。大抵很多人都存了与她一样的心思,纷纷愣神看着“三公子”,谁也没有吭声儿。三公子围视一周,浑然不觉旁人的窥视,在凝滞的气氛中,媚眼一斜,便望向赵樽。

    “这位贵客,鬼手张无礼了,我替他向你致歉!”

    缓一缓,他又道,“不过,虽说赌戏之事勉强不得,但你们就这般走了,我千金赌坊的声誉也就毁于一旦了。贵客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应当清楚,输赢事小,声名是大。所以,我想再与你们赌上一局,可否赏我个面子?”

    先礼后兵?是个会来事儿的人。

    夏初七微抬下巴,对他容貌上的失望,顿时少了几分。

    而这时,听得“三公子”这般说,赌坊里的人都觉得他谦逊温和,有礼大度,也不管他是否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了,都纷纷站在他那一边,频频点头称是。再说,输了钱的人,心里都不平衡,更觉得夏初七几个赢了银子就跑,属实不太厚道。

    两三句话便扭转了局面,三公子果然不简单。

    夏初七哑然失笑,瞥了赵樽一眼,正想开口,不料他却按住她的手背,抢在她的面前,淡然道:“好说,赌也可,但得三公子有没有好的彩头了?若有彩头,赌戏而已,玩玩无妨。若无彩头,赌也无趣。”

    赵樽表情很淡,那面色比起先前来,也严肃了许多,恢复了他一惯的温度——没有温度。三公子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两把厮杀的马刀似的,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见他还是那般无情无绪,三公子嘴角的笑容扩大了,那眉头微挑的妖气劲儿,为他平凡的面孔又增色不少。

    “贵客放心,我手上的彩头,你一定会有兴趣。”

    赵樽淡淡“哦”一声,漫不经心地一勾唇。

    “你且说来听听,是什么彩头?”

    三公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夏初七一眼,也笑,“贵客不如猜猜看?”

    冷哼一声,赵樽似乎不想再与他费口舌,淡淡道:“不好意思,今日老爷累了,即便你把整个赌坊押上来,我也无心再赌。”说罢,他拍拍夏初七的肩膀,盯住她道,“走人。”

    欲擒故纵是赵十九常玩的老把戏,与他相处这么久,夏初七非常清楚。

    实际上,凭着她对赵樽为人的了解,虽然他与三公子之间并未多说几句话,但是她却感觉得到,自从三公子说出“有他感兴趣的彩头”之后,赵十九的身子就绷紧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对那“彩头”有了兴趣。

    有兴趣的人,也包括她自己。

    到底是什么筹码,三公子敢保证赵樽有兴趣?她猜不出来。

    但不管知与不知,所谓夫妻,便是默契的配合。

    她“嗯”地重重地点头,笑吟吟挽住赵樽的胳膊,眉儿高挑,“老爷说得有理,财多压死人,钱多睡不着,咱赢了这么多钱,也足够了,再贪多,嚼不烂。走吧走吧!不贪,不贪,不贪也——”

    “呵——”

    一声轻柔的呵笑,三公子人未动,声音却传了过来,“贵客所言有理,钱财乃身外之物,即便是我整个千金赌坊,想来贵客也不会看在眼里……但世上的珍贵之物,自然不单单只有金钱……人做彩头如何?贵客在意的人。”

    夏初七走在赵樽的身侧,三公子的声音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只感觉赵樽的身子明显一僵。她心里一毫,便不解地转过头去,迎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平凡面孔。

    “贵客,可否我二人单独一叙?”

    他要叙的人,指的是赵樽。

    夏初七一怔,眯眼看看他,又看看赵十九,“老爷……”

    “阿七外面等我。”赵樽拍拍她的手,声音凝重。

    接着,在赵樽的示意下,兜着银子发傻的郑二宝和侍卫们一起退出了房间。夏初七心里一紧,各种猜测都想了个遍,还没有想出原委来,却见三公子也与赵樽做了相同的动作,挥散了众人,让那个鬼手张把房内的人都清退了出去。

    “好,我等你。”

    她瞥了赵樽一眼,转了身。

    临出房门前,又回头看了三公子一眼。

    他还是在笑,是望着她在笑,那笑容有一丝熟悉。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赵樽,一个是三公子。

    隔着一条漫长的时光长河,两个人再次相对,许久都没有人开口,只有桌面上那一壶小二临走前泡上的茶水,在袅袅的冒着青烟,仿佛在沉淀一个即将展开的故事。

    “怎样,贵客考虑好了吗?赌还是不赌?”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三公子率先开了口。

    赵樽看着他的笑容,轻抿了一口茶,面色淡然无波。

    “你手上的筹码那样重,我怕没有对等的东西赴你的赌约。”

    “你有的。”三公子似是满意他的回答,笑容扩大了几分,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轻松,“那一日你与她夜探阴山时,我便已经说过,我手里有你要的东西……而我要的,你也得给我留着。”

    赵樽放下茶盏,呵气冷笑一声,“你倒会狮子大开口。”

    三公子笑容更为媚惑,“你不也说了?我筹码重,值得。”

    赵樽眉梢微冷,静了一瞬,方才淡淡道,“我若不愿呢?”

    “你一定会愿意的。”

    三公子浅笑着一眨不眨地看他,轻轻拍了拍手。紧接着,楼道上便再次传来脚步声,那个白日里夏初七在展区见过的蒙族妇人,抱着那个叫“宝音”的小糯米团子,从楼道上方走了下来。

    “三公子——”蒙族妇人低低屈身行礼。

    她怀里的小宝音像是刚睡醒了一觉,揉了揉眼睛,打个呵欠,一脸不解地看了一眼赵樽,微微一愣,便转开了头,扁着粉嘟嘟的小嘴巴朝“三公子”伸出手去,懒懒的声音,奶声奶气。

    “阿古木郎,抱——”

    看着三公子接了小糯米团子入怀,赵樽脸上霎时一黯,拳心紧紧握起。

    可小糯米团子哪里看得到赵樽的脸色?

    她乖乖地窝在三公子的怀里,又打了一个哈欠。

    “阿木古郎……困……觉觉……”

    “乖,你再睡一会儿。”

    “哦……”

    小糯米团子“咕哝”着又闭上了眼,三公子微笑着轻轻拍她的后背,那宽慰的动作、温和的声音,无一处不像极一个慈爱的父亲。可是看着他那张脸和他的动作,赵樽眸底的冷意,却扩散得越来越快,顷刻间便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好。我赌。”

    没有迟疑,他点了头。

    三公子斜眼瞄他,胸有成竹地浅笑。

    “赌戏的内容,赌约的时间,由我来定。”

    赵樽眉目敛起,并未考虑,淡然一瞥。

    “我既敢应赌,就不管赌戏的内容。”

    “爽快!时间便定在两日后的鲁班节,至于如何赌嘛……”三公子卖了个关子,不再说下去,只拿白皙的手指轻轻顺着怀里小糯米团子柔软的头发,那媚眼儿瞥着赵樽时,脸上的笑容仿若一朵枝头绽放的花朵,极为精美,也极为膈应人,“那时候,我会告诉你。”

    不管赵樽眸底的光芒如何冷漠刺骨,也不管他看见小糯米团子时的视线有多么的渴望和不甘心,三公子只当未见,抱着再次睡过去的小宝音,慢悠悠起身,便微笑着往那个他下来时的楼板走去。

    “送客!”

    听见他的声音,鬼手张推门进来。

    “贵客,请吧。”

    输了那么多钱,又挨了一顿打,鬼手张对赵樽的恨意未退,眉梢眼底全是恶意。可赵樽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冷冷注视着那一抹离去的背影,沉声道,“这世上没有稳赢不输的赌戏,三公子不要得意太早。”

    “呵!”

    三公子没有回头,只是轻笑。

    “贵客慢走。”

    ~

    赵樽在鬼手张的带领下走出千金赌坊的时候,外面围了一大群乌央乌央的人,有神色怪异的夏初七,有他的侍卫,有兜着银子一脸腻笑的郑二宝,还有那些不明所以还想看稀奇的赌客。

    他谁也没有搭理,径直拉着夏初七往居住的毡包走。

    路上,夏初七也没有吭声儿,一句话未问。

    直到入了毡包,只剩下他二人时,她方才挑高眉梢,直勾勾盯住赵樽的眼睛。

    “那个三公子,他到底要与赌什么?”

    “赌……”赵樽拖曳了嗓子看着她,一时哑然。若是可以,他不愿意她这时知晓,徒增痛苦,但她眼睛很亮,亮得精人,亮得通透,亮得不含一丝杂质,亮得也容不得半分欺骗。他唇角微抿,沉默片刻,终是一字一句出口。

    “赌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

    仿佛被雷闷击中,夏初七重复一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更是突然被人塞入了一万伏的电流,“嗡嗡”声不绝。这是许久以来都没有出现在她耳边的声音,但她顾不上去细究,甚至也没有察觉,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女儿。

    只有做过娘的人,才能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心悸,心慌,心跳速度加快,她微张着嘴巴,说不出是惊,是喜,是疑,还是惑,那千般情绪,万般问题,就萦绕在脑子里,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有不解,但她不傻,很快便弄清了来龙去脉。

    宝音真的在千金赌坊。

    宝音……就是他们的小十九。

    可那这个三公子……又是谁?

    夏初七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不管多大的风雨落在头上,她觉得自己都能顶得住。可是在这一刻,得到女儿还在世的消息,她的手心却汗湿了,脊背上的冷汗也湿透了衣裳,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澎湃心情,几乎将她的理智吞没。

    一年多了,女儿在世,她竟一无所知。

    一年多了,她想了那样久的女儿出面在她面前,也没能抱上一下。

    她的女儿,也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笼罩了她的心脏。

    “是他吗?三公子……是不是东方青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喃喃的问出了声。声音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愤。赵樽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揽着她的肩膀转过来,为她顺了一会儿气,方才平静地道,“他并未承认。但那一次遇到狼群,我便判断出是他了。”

    “他……果然没死?”

    夏初七双眼微微一阖,不知是喜是怒。转而,只剩下一笑,“他不仅没有死,还私藏了我们的女儿。不仅藏了我们的女儿,如今还拿我们的女儿来做筹码,要挟我们为他做事?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如何?夏初七已无法评价。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再去仔细琢磨自己对东方青玄到底是恩义多一点,还是仇恨多一点。总之,东方青玄不是一个会按常理出牌,可以按正常逻辑推断的人。

    她需要思考的,是目前的情况。

    她问,“他到底要什么东西?”

    赵樽敛了下眉,看着她的眼,“阴山皇陵……藏宝。”

    轻“吁”一声,夏初七嘲弄的一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从她最开始见到的东方青玄,到如今的东方青玄,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他接近她的时候,便是为了她身上的“巨大价值”,他一直觊觎着阴山皇陵的宝藏,从来没有死过心。如今从南晏京师的浦口码头“金蝉脱壳”,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漠北草原的三公子,还一样对藏宝念念不忘。

    他不缺钱,这一点显而易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执著于此?

    有太多的想不通,但夏初七也不想去为这些事伤脑袋。

    她只想知道眼下能搞清楚的事情。

    她再问:“为什么他一定要你去做?”

    赵樽揉着太阳穴,淡淡一笑,“兴许是两年前皇陵前室八局的九宫八卦阵,只有我能破,他对我有信心。兴许是他在阴山筹划了那么久,也一直未得藏宝,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我,也兴许是那一日看我二人夜探阴山,以为我有了把握。”

    “那你可有把握?”夏初七目光烁烁,轻声反问。

    “那个皇陵……无人敢说把握。”

    “呵,我想也是如此。”夏初七挨着他坐了下来,眉目轻拧间,语气已平静了不少,“可是,女儿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与他赌?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若是挥师南下,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岂可轻易予了他?”

    淡淡瞥她,赵樽一言未发。

    夏初七吐出一口浊气,抓紧他的手臂。

    “赵十九,若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把孩子抢回来?”

    赵樽眉头浅蹙,突地揽住她的身子,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缓缓放在床榻上坐好,方才看着她的眼睛道:“阿七,没有那金刚钻,就不会揽那瓷器活。东方青玄若无把握,也不敢随便把孩子带出来与我约赌……更何况,孩子不能单靠抢回来的。”

    沉默一下,他抬高夏初七的下巴,面对着她,沉声补充。

    “咱们的女儿,对他依恋很深。”

    女儿对他依恋很深?夏初七哑然无语。

    从小十九出生当日被东方青玄抢去,已经快要两年了。一个人即便是花两年的时间养一只小猫小狗,感情也很深了,更何况是一个人?小十九会依恋东方青玄不奇怪,可若真他们真的去硬抢,孩子会不会伤心,往后,他们又当如何向她解释?

    想到小糯米团子甜甜的笑容,还是她奶气的软糯声儿,夏初七突地觉得嘴里很苦,很涩,就像无奈地吃下了一颗黄连——有苦难言。

    “那你怎样打算的?关于与他的赌约。”

    赵樽顺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她的面孔,突然发现她在笑,只不过,那种笑容看起来又不像是笑,更像一把张开了口子的剪刀,带着尖利的牙齿,随时都有可能为了女儿扑出去咬人。

    “如今还没有打算。”他道。

    “为什么?”夏初七一急,声音登时拔高了。

    赵樽眸色微微一暗,“他还没说明赌约的内容。”

    “什么,他没说?”夏初七吃了一惊,心火上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他,“连赌什么,怎么赌都不知道,你就答应人家了?赵十九,你长没长心啊,要是输了……要是输了,咱们的小十九怎么办?要是他又把孩子带走了,我们上哪儿去找?”

    想到小十九,她的声音,有一点歇斯底里。

    虽然明知自己的语气很冲,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种无奈的,悲观的、错过了又无法挽回的情绪,只有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发泄出来的愤怒。她其实不恨谁,但她就是很生气。气赵绵泽的苦苦相逼,气东方青玄假死逃生的欺骗,气赵樽没有及时把孩子抢回来,气自己眼睁睁看着孩子就在身边却不能去夺……说来说去,她更气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对不起她的小十九。

    面前的她,喊声如雷,是赵樽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抱紧她,紧紧圈住,轻轻抚慰着,叹了一口气。

    “阿七,他手上有筹码,我别无选择。”

    一句话,夏初七便安静了。

    是的,小十九在东方青玄手上。换了是她,又能如何?

    除去别无选择与他赌一局,他们还能如何?

    静静地耷拉下眉头,夏初七望了赵樽一眼,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对视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年多来对孩子的思念,悔恨,痛苦,仿若顷刻间都涌了上来,浪潮似的敲在心底,挥之不去,散之不开。

    但小十九还在,至少她还在。

    只要还有,便可重新燃起希望。

    夏初七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想明白这个道理,紧绷的情绪又松开了不少,瞥着赵樽,她恨恨咬着牙,猛地一抬脚踢在面前的椅子上,吐出了一句粗话。

    “东方青玄……他大爷的!”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人,赵樽唇角往上一扬。

    她肯骂人的时候,便是心情好转了。

    他淡淡一笑,抚着她的肩膀,“不要紧张,若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抢嘛。”

    还是这句话,还是同样的台词儿,夏初七此时听来,不免“噗哧”一笑。

    这些年下来,赵十九别的都没有改变,却比以前更懂得逗她了。

    “好,实在不行,我们抢他奶奶的。”

    夏初七握了握拳,笑眯眯看他,又恢复她惯常的轻松。

    “我还就不信了,我两个加一起,连女儿都赌不回来?”

    ~

    次日,四月初一。

    时令已至初夏,但额尔古的早上还有些冷,河流上的水波白光潺潺,像一片银色的叶子在碧绿的草原上蜿蜒流动,湛蓝的天空,高远幽静,牧民的歌唱远远的传来,那一圈又一圈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千金赌坊的楼上。

    东方青玄静静坐在窗口的青藤椅上,静静的,一动也未动,但此时的他,与出现在赌坊楼下众人的面前时不一样。他摘去那一个扮丑的假面皮,一张俊秀的脸孔上,带了几分妖冶的美艳。

    “三公子,您该吃药了。”

    如风打了帘子进去时,看他还坐在窗边吹冷风,先把汤药放在桌上,为他取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搭在肩膀上,方才面无表情地把药递了过去。

    “天天吃,我都吃腻了。”

    东方青玄没有看他,眼睛依旧看着窗外,脸上带着浅笑。

    “不吃药,又怎能好?医官说您身上残毒未清,还得继续吃着。”

    如风小声劝道,侧着半边身子,再一次递药上去,样子比他还要固执。东方青玄斜挑着眉看他一眼,接过药碗来,仰脖子灌了下去,叹一声,一双狭长的眸子微眯起,不悦地道:“好了,下去吧,别每日里都叨叨了。”

    如风没有吭声儿,收拾好药碗,瞄一眼他略显苍白的脸孔,迟疑着,又轻声道,“小郡主起来没有见着你,不肯吃饭,在那哭鼻子呢。”

    东方青玄愣了愣,肩膀微僵。

    “不吃便不吃罢!小孩子,不必惯他。”

    如风察他言,观他色,眉头微微一蹙,“您还是去看看吧,她每天起来都看见你的,乍地看不见,难免会有不适应……再说,小郡主心气重,三丹奶娘拿她是没有法子的,我先头去看她的时候,听见她嗓子都哭哑了。”

    望着外面,东方青玄端坐着,袍角微微一动。

    “你不该去看她。”

    “属下看着她长大的,听她哭,我忍不住。”

    “忍不住又如何?”东方青玄突地侧过头来,冷冷瞥他,“忍不住也要忍!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守着她长大吧?……下去吧!”

    知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如风怔了一下。

    “是!”

    他退下去之前,顺手关上了窗户。东方青玄恨恨瞪他一眼,抿着嘴唇没有责怪,只冷哼着眯上眼睛假寐。可人是安静了,心却怎样也静不下来。耳朵边上,仿佛一直有小宝音奶声奶气的哭声,哇哇的让他心烦不已。

    “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门“咯吱”一声,又推开了,露出如风的脑袋。

    “你今儿是在找死?”东方青玄猛地转头瞪着他,可门口的如风,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却莫名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真不怕死的重复道,“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东方青玄白皙剔透的面孔,生生僵住了。

    “下不为例!”

    一个哼声之后,他起了身,动作有些迫不及待。

    如风笑了。这么多年跟着他过来,他又怎会不了解东方青玄的脾气?说是不去看孩子,他又怎么舍得?一年多来,他把人家的孩子当亲生闺女养着,即便他想让小宝音适应往后没有他的日子,但只要她还在身边一天,他又如何舍得少看一天?

    ~

    “诺颜!”

    看到东方青玄冷着脸大步入内,奶娘三丹赶紧屈膝请安,吓得腿打颤。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没有看顾好小郡主!”

    小郡主哭了,便是大事儿。

    一年多来,三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心里的怕意也更重。

    但东方青玄没有理会她,更没有责怪,随意抬了抬手,便让她起身退开。

    “你又在哭什么?”

    他看着趴在床上打滚的小糯米团子,清淡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

    “阿木古郎——”哭得小鼻头通红的宝音抬起小脸儿,抽啜着吸了吸鼻子,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便风快地跳下床来,就像身上长了翅膀似的,圆滚滚地向他扑了过去。

    “抱抱……抱抱……阿木古郎……”

    撒娇的小女孩儿最是可爱,她抱住东方青玄的腿,使劲儿的摇晃着,手上的小劲儿还挺大。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又是想笑又是好气,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无奈。他蹲下身子,把她捞起来,托在左手臂上,刮了刮她哭红的鼻头,略带责备地问。

    “听说你不吃饭?”

    小宝音扁着嘴,摇了摇头,“吃了的。”

    “撒谎!”

    听他低吼,小糯米团子吓了一跳,垂下了头去。

    “呜……阿木古郎……凶凶……宝音……怕怕……”

    “……”每次都是这一招儿!

    东方青玄无语地看着她,抿着唇不吱声儿。小糯米团子见他不语,倒是得了劲儿,小鼻子皱皱,小嘴巴扁扁,小眉头蹙蹙,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泪珠子一直在眼窝里打着转儿,却没有流下来。

    “他们说……阿木古郎……要把宝音……送人……”

    “谁说的?”东方青玄猛地沉了声,厉眼往四周一望。

    边上的几个侍卫没有想到小郡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个个傻愣着眼,面面相觑一眼,“扑通”一声,便齐刷刷地朝他跪了下来。

    “诺颜,我们不敢,没有人说过。”

    轻“哼”一声,东方青玄心知肚明他们不敢,并未责怪,又转过头来,看着苦巴着脸的小宝音,脸上恢复了笑容,“你看,没有人说过吧?你这小脑袋里都想了什么?”

    “宝音……听见……赌……赌……”

    小糯米团子的智商之高,一看便遗传了赵樽。她小声抽泣着,把擦过鼻涕的小手在东方青玄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嘴巴又扁了起来。

    “宝音不要与……阿爹分开。”

    “阿爹?”

    东方青玄怔住了。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教过宝音管他叫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任何事情。可这个小孩儿也不知是天生敏感,还是智商高于常人,看到别的小孩子都有阿妈阿爹,她也就自己对号入座,在潜意识里,把东方青玄当成她的阿爹了。不过,情分归情分,她也从来都直呼其名,没有唤过一声“阿爹”。

    “宝音……”

    东方青玄喉咙一堵,微微皱眉。

    “我不是……”

    他想要告诉她,可是看着孩子固执的黑眼珠子,那一句“我不是你阿爹”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也不知是怕伤了孩子的心,还是怕伤了自己的心,他默默地转开头去,待情绪稍稍平复,方才回过头来,捏了捏小宝音的鼻头。

    “好了,宝音乖乖吃完饭,阿木古郎带你去玩耍。”

    “呜……好哇好哇……”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只一句话,房间里很快便传来小宝音“咯咯”的笑声,那是一种信任的,放松的,有了大人的爱与关怀之后,小小的孩儿由衷发出来的喜悦,也是她如今对于这个世界最为童稚的渴望。

    ~

    太阳升起的时候,夏初七拽着赵樽又去了一趟千金赌坊。

    可那里除了不给他们好脸色的鬼手张在看摊儿,哪里见得到三公子?

    又哪里可能见到他们的小十九?

    得到他们外出的消息,夏初七默默地离开了赌坊。

    想见孩子的心,就像针蜇似的,痛得窒息。

    私心里,她开始盼望“鲁班节”的到来了。

    为了麻痹紧张的神经,也存了会“碰巧遇见小十九”的侥幸,一整天,她都拉了赵樽在额尔古四处乱转。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原土著的牧民更是欢喜他们的到来。可她的侥幸,终归也只是侥幸。当四月初二的太阳也高高升起时,她还是没有再见到小十九,除了梦里有她甜甜的微笑,和她自个模拟出来的一声“娘”,她的身边,只有赵十九在默默的陪伴。

    “做梦了?一头的冷汗。”

    赵樽抚了抚她的脑门儿,声音低哑。

    “呵”一声,夏初七揉了揉眼,突地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赵十九,今天是鲁班节了?”

    轻轻点头,赵樽眸色淡淡地看她,伸出手,把她圈牢了,置入腋下。

    “紧张了?”

    夏初七抿了抿唇,眸色一凉,双手紧紧缠在他的手臂上。

    “不紧张!我怕什么?我战斗力超强!”

    “乖,这才是爷的阿七。”赵樽唇角微弯,托住她的脊背,“起吧。”

    鲁班节,顾名思义也是一个与鲁班有关的节日。但实际上,原本的漠北草原上,并没有鲁班节这么一说。来源到底是怎样的,众说纷纭,未有定论。有人说,这个节日在漠北的兴起,是源自于一个西南的蒙族人,他是鲁班的衣钵传人。也有人说,它的兴起是源于前朝太祖皇帝宠爱的一个传奇女子。她尊墨子,敬鲁班,机关巧术无一不通,最为耗时十年筑成了太祖师与她的皇陵。也正因为她重鲁班之术,从而把“鲁班节”引入了漠北,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成为了一种尊师重道的表现。

    真相如此,无人探究。

    人们的关注点,在今年的额尔古鲁班节。

    它与往年的节日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极为香艳的亮点——兀良汗的大汗要在鲁班节上选出一位最为美丽的女子,一朵“草原之花”,用来进奉给兀良汗最为高贵的“诺颜”王子。所谓“诺颜”,在兀良汗便是领主的意思。据说,兀良汗现任的大汗,是前领土的得力下属。因种种原因,在前领土故亡之后,他得了大汗之位,但一直尊奉前领主的儿子——他们的新“诺颜”,且已有禅让的意愿。

    故而,这一次的鲁班节,意义与他们不同。

    夏初七与赵樽坐在马车上前往额尔古城的时候,城外平坦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四弦琴悠然的声音传来,也有朗朗铿锵的鼓乐激励人心,天上还有一束束明亮的阳光,璀璨地照在大地上,把鲁班节的韵律融入了一大片草原。

    盛装的人们,纷纷往入口涌去。

    宽敞的城门处,有一队队兀良汗的士兵在值守。

    他们穿盔着甲,手拿武器,一张便是受过精良的训练。

    在他们的面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马车。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上,载着的是来自各国的贵人。

    一行又一行的牧民与商旅,穿梭在两边的通往上,一边挤,一边好奇的张望。

    夏初七忐忑不安地撩着帘子,注视着外面的盛况,等待马车检查入城。

    这时,有一辆宽大的马车突地挤了过来,从他们的马车边上驶了过去,想来是要率入城。这种明显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为,引起了夏初七的注意。她蹙眉望过去,发现兀良汗的兵卒们不仅不拦,反倒小心翼翼地退开,而那辆马车微开的帘子里,有一双极为妖艳的眸子。

    他望向了她。

    “东方青玄……?”

    夏初七心里一窒,猛地伸出头去,趴在车楞上,想看清楚那惊鸿一瞥的人是不是东方青玄,或者说,她想看看那人的车里有没有她的小十九。可那一辆马车却速度极快地驶入了城门,帘子也适时的放了下来,没有给她一观的机会。

    “混蛋!东方青玄你个混蛋!”

    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拽着帘子的手,微微一紧,双手合十,低声喃喃。

    “小十九……等着娘……菩萨保偌,千万要让我见到我的小十九……”

    她从来不信鬼神,不信祖佛,可这个时候,她无以为诉,竟是低声求拜起来。

    赵樽目光微沉,手背轻轻搁在了她的背心上,一下下轻抚。

    “阿七,放松些。”

    她回过头来,看见他冷芒烁烁的眼,轻轻撩唇,一笑。

    “我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沉住气的!”

    说没事,可她的心脏,却“怦怦”跳个不停。

    “进进进!你们了——”

    城门处的守位士兵,吆喝着让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往里面走,但视线却像探照灯似的,不停注视着来往的人群有没有异常。看那些士兵的戒备程度,夏初七的心里,又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若是寻常的节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民间的庆贺,更不必出动如此多的守卫。

    这到底是做什么?

    她还不知道兀良汗的“诺颜”与“草原之花”的香艳消息,只记得赵析说过,他是奉了赵绵泽的旨意前来观礼的,而赵绵泽也是受到兀良汗的邀请。不单如此,就她这一早过来在马车上看到的,除了南晏的人之外,北狄的人也有前往。“阴山三角”的势力都到齐了不说,还有漠北草原的其他部落参与……

    东方青玄在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驭!”

    马车停下来时,微微一晃,夏初七的心脏也跟着一缩。

    “小心点。”赵樽知她情绪不安,赶紧扶她下车。

    她清了清嗓子,镇定着心情,拿眼风扫了他一瞬,却没有说话。

    一场还不知是什么赌约的赌约,赌上了他们的女儿,也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她相信,赵十九与她一样,心情并不平静。

    “殿下,请留步——!”

    刚下马车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樽扶住夏初七的后背,淡然转过头去,在人群中看见了如风的身影。

    眉梢一沉,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他。

    如风微垂着头,大步走过来,拱手行揖礼,“参见殿下。”

    赵樽面无表情,只唇角微动,“他让你来的?”

    “是!”如风曾是他“十天干”的成员,是他信任的下属,在跟了东方青玄数年之后,虽然最终离他而去,算得上叛主,但赵樽的脸上,似乎并无丝毫的责怪。如风心里一紧,看着他,默了默,恭顺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三公子让我交给你的,赌约就在里面。”

    赵樽默默地接过信,却没有答话,也没有多看如风一眼。如风在他面前站了片刻,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叹一声,慢慢地退了下去,掩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快,赵十九,看他怎样说的?”

    夏初七心急如焚,踮着脚尖便看向赵樽拆开的信封。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也只写了一行字。

    “谁有办法让‘草原之花’当众脱衣,便算谁胜。”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没更,今天更一万一,小小的补偿一下。

    二锦会努力更新哒,小媳妇儿们不要揍我,哈哈哈,我爱你们,摸摸大——

第273章 草原之花与机关之巧

    &nbsp&nbsp&nbsp&nbsp建章元年四月初二,这个南晏春暖花开的日子,在漠北的额尔古城里,流传出了这样一首香艳的曲子——

    &nbsp&nbsp&nbsp&nbsp美人儿脱衣,敖包旁,

    &nbsp&nbsp&nbsp&nbsp白花花的肉儿,软绵绵的颤。⊙四⊙五⊙中⊙文

    &nbsp&nbsp&nbsp&nbsp唤一声“啊呀,我的郎”。

    &nbsp&nbsp&nbsp&nbsp恁是一点樱桃,云鬢乱,哪管它苍鹰孤远,转眼山河变。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小曲儿在草原上的牧民们哼来只为调侃,听上去似乎并不涉及其他,但曲子却间接的佐证了这一日在额尔古的“鲁班节”上发生的巨大变故。这个变故不仅与“草原之花”和诺颜王子娶妻有关,而且还干系到整个额尔古河流域的牧民,乃至漠北草原的动荡政局,甚至于对整个天下的格局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nbsp&nbsp&nbsp&nbsp不过,在鲁班节开始之时,载歌载舞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更不会知道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

    &nbsp&nbsp&nbsp&nbsp广场上,他们身着蒙族的盛装,敲锣打鼓,唱歌跳舞……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nbsp&nbsp&nbsp&nbsp万众瞩目的“鲁班节”便是在这样欢愉的气氛中开始的。

    &nbsp&nbsp&nbsp&nbsp卯时许,太阳当空。

    &nbsp&nbsp&nbsp&nbsp在人们对着一尊檀香木雕成的鲁班像进行祭拜之后,便迎来了“草原之花”的选拔。

    &nbsp&nbsp&nbsp&nbsp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时人对于美人儿的选拔机制,竟然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简单一点说,这种选拔,也是沿用的一种淘汰机制。

    &nbsp&nbsp&nbsp&nbsp赛场就设在额尔古城最大的一处广场上。这个广场的设计原本就是用来举行大型庆典的,所以,虽然它没有南晏京师那样恢宏大气的规模和巍峨肃穆的城楼建筑,但放眼一望,在万人拥挤的广场之中,自有一种独属于草原的粗犷与豪迈之感。

    &nbsp&nbsp&nbsp&nbsp除去临时搭建的表演台面,在偌大的广场的正中间,还有一处人工搭建的高台,是专程为前来额尔古的贵人们准备的。夏初七与赵樽进入额尔古城是以南晏商人的身份,故而他们没有资格坐上那处高台上。好在有宁王赵析的“关照”,一入场,便有人专程过来领了他们坐到人群的第一排,算是观众席上的“黄金山岸”,与高台极近。

    &nbsp&nbsp&nbsp&nbsp“扎那大汗驾到——”

    &nbsp&nbsp&nbsp&nbsp喧嚣声中,夏初七和赵樽两个刚落坐,场上便传来一道高昂的唱响。

    &nbsp&nbsp&nbsp&nbsp两人互望一眼,目光交流着,谁也没有说话。

    &nbsp&nbsp&nbsp&nbsp扎那大汗便是兀良汗的现任大汗。

    &nbsp&nbsp&nbsp&nbsp原来他也来参加鲁班节?怪不得城门口有那样多的兀良汗守卫。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暗自猜测着,为先前的疑惑找到了解释,眉头微微一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高台上那个故人——他今儿没有穿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红袍服,而是穿了兀良汗王族的衣裳……但不论他穿什么,穿成什么样,也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那张妖气而俊美的脸孔好像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把天下的美人儿都唤到他的面前,也敌不过他的倾国倾城。

    &nbsp&nbsp&nbsp&nbsp若是女子生成他这模样儿……这世道得生出多少事儿来?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暗叹一声,目光从东方青玄的脸上,挪到那个头戴金冠,身体臃肿的扎那大汗身上。

    &nbsp&nbsp&nbsp&nbsp“诺颜,比我早到了!”扎那大汗大步踏上高台,对着东方青玄哈哈一笑,神态极是亲热,初初一看,外间传言的“禅让”之事还颇有几分道理。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看见他,微微起身施礼,眼若秋水,面带微笑,却一丝都不达眼底。

    &nbsp&nbsp&nbsp&nbsp“大汗有礼,请上座。”他摊开手,让出自己的位置。

    &nbsp&nbsp&nbsp&nbsp“无妨无妨,诺颜自坐便可!”扎那大汗谦和的微笑着,摆了摆手。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注视着他,唇边的笑容扩大,跟着就优雅坐了回去。

    &nbsp&nbsp&nbsp&nbsp“多谢大汗,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nbsp&nbsp&nbsp&nbsp原本扎那大汗只是想要与他客套一下,没有想到,他真就直接坐在了高台上最尊贵的位置上。

    &nbsp&nbsp&nbsp&nbsp低“呃”一声,扎那大汗稍稍尴尬一瞬,便恢复了镇定,打了声哈哈,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东方青玄的左侧。

    &nbsp&nbsp&nbsp&nbsp“今日的额尔古,汇聚了我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诺颜可要仔细挑选了。”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轻呵一声,淡淡瞥他,“大汗有心了,既是比试,又何来挑选一说?”

    &nbsp&nbsp&nbsp&nbsp他的话听上去很恭敬,却字字带刺,分明就在指责扎那大汗包办他的婚姻。扎那老脸上打了几个褶皱,略微一叹,无奈地笑道,“诺颜天人之姿,人品贵重,这一年多来,更是为兀良汗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论才,论貌,我便是寻遍兀良汗,寻遍漠北草原,也寻不到一个足可匹配诺颜的女子。不得已之下,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为诺颜选妻,望能如愿。”

    &nbsp&nbsp&nbsp&nbsp“大汗谬赞,娶妻……还得讲究缘分!”

    &nbsp&nbsp&nbsp&nbsp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笑,字字柔和,听上去即客气又有礼,但稍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感受出来,在一片歌舞升平的静谧之下,兀良汗的政局似乎并不如外言传闻的那样稳当。“一山不容二虎”的丛林法则,放之四海皆准,这兀良汗新老政权之间,似乎并不能真正的平稳过渡。而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更不可能轻易放弃那至高之权。

    &nbsp&nbsp&nbsp&nbsp数万人的广场上,很快寂静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人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那一朵“草原之花”的产生。

    &nbsp&nbsp&nbsp&nbsp高台之下,有一个用洁白的毛皮铺成的圆型地面,一个个经层层选拔上来的漂亮姑娘,悉心的打扮好了自己,穿着美丽的衣裳跪坐在那里,等待一轮轮挑选。

    &nbsp&nbsp&nbsp&nbsp选拔赛的司仪,正是额尔古的达鲁花赤。

    &nbsp&nbsp&nbsp&nbsp他操着一口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蒙族话,宣布着一项又一项的比赛流程与规则,嗓门儿响亮得如同喇叭。在他的引导下,骑马、射箭、舞蹈、歌唱……一轮又一轮的选拔之后,那一张洁白的毛皮毯子上,剩下来的姑娘越来越少,而广场上的气氛也由最开始的欢快,变成了紧张和压抑。

    &nbsp&nbsp&nbsp&nbsp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被淘汰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有的人只是垂头丧气,默默惆怅,有的人,干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nbsp&nbsp&nbsp&nbsp那一个高高在上的诺颜王子,是无数草原姑娘幻想的婚配对象。

    &nbsp&nbsp&nbsp&nbsp为了这一次选拔,她们也做了许久的准备,只想要成为他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可这样多的姑娘挤破了头,也只有一朵幸运的“草原之花”有机会而已。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眉头打着结,没有兴趣看女人们的“厮杀”,只一心等待结果的逐渐明朗。

    &nbsp&nbsp&nbsp&nbsp但越盼什么,越不来什么。她眼巴巴的看着坐在东方青玄身边的小糯米团子,手心都攥出了冷汗,时间却流逝得特别慢,慢得哪怕她一句蒙族话都听不懂,每一句都需要赵樽的翻译,却能够感受得到广场上莫名聚起来的肃杀之气。

    &nbsp&nbsp&nbsp&nbsp逼仄的空间啊!

    &nbsp&nbsp&nbsp&nbsp还好,坐在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十九——她就坐在东方青玄的右边,可她却没有看过来一眼。小丫头正喜逐颜开地吃着东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台下的美人儿们,时而拍拍小手,时而瞪瞪眼睛,时而嘟嘴微笑,时而做做鬼脸,一看便知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儿。

    &nbsp&nbsp&nbsp&nbsp母亲看女儿,越看越窝心,越看越好看。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迷失在小十九的小脸上,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nbsp&nbsp&nbsp&nbsp“咚——!”

    &nbsp&nbsp&nbsp&nbsp这时,传来一道鼓声。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没有反应,直到发现周围的气流不对劲儿,方才从宝音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去。

    &nbsp&nbsp&nbsp&nbsp台下的毛皮毯子上,只剩下八个姑娘了。

    &nbsp&nbsp&nbsp&nbsp哟咦,这是“八强”产生了?

    &nbsp&nbsp&nbsp&nbsp她笑看着,只见那达鲁花赤又扬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八个姑娘便纷纷退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抿着嘴唇,与赵樽对视一眼,笑着起身理了理裙摆。

    &nbsp&nbsp&nbsp&nbsp“老爷,我去方便一下。”

    &nbsp&nbsp&nbsp&nbsp赵樽点点头,目光幽冷而深邃,并未吭声儿。

    &nbsp&nbsp&nbsp&nbsp甲一看了赵樽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nbsp&nbsp&nbsp&nbsp从疯狂的人海中挤出去,夏初七吐了一口气,方才沿着一条铺了碎石的小路走向广场的东侧。那里是候选美人儿们更衣和准备的地方,扎有八个外型独特的毡帐,毡帐上面彩绘着民族风浓郁的图画,一看便是是为“八强”选择的候选室。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目光凝了凝,微笑着走向其中一个。

    &nbsp&nbsp&nbsp&nbsp“托娅公主——”

    &nbsp&nbsp&nbsp&nbsp她试探性的在帐外唤了一声,里头安静片刻,帘子便打开了。

    &nbsp&nbsp&nbsp&nbsp“你是……?”

    &nbsp&nbsp&nbsp&nbsp帘子里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不是别人,正是北伐时,在锡林郭勒草原上,与兀良汗世子巴彦一同前来北伐军中的托娅公主。她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当时被称为是兀良汗的“两宝”之一。只是,原本那会儿扎那大汗是想用她来讨好赵樽的,没有想到世事变迁,两年后的今天,在额尔古,她却要为了嫁给东方青玄,与许多的女人同台竞技……

    &nbsp&nbsp&nbsp&nbsp不过,托娅确实很美。两年前夏初七就曾说,托娅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见过的最为媚气勾魂的姑娘,两年后的托娅,年岁渐长,更添了成熟女人的妩媚,尤其是那高高隆起的一对女性标志,明显傲睨万女。

    &nbsp&nbsp&nbsp&nbsp当然,美丽的托娅是比试到如今“硕果仅存”的八分之一。

    &nbsp&nbsp&nbsp&nbsp熟人熟识的,就她了!夏初七暗自想了想,看出托娅目光里的疑惑,轻轻一笑。

    &nbsp&nbsp&nbsp&nbsp“公主记不得我了?锡林郭勒,五千头牛羊和马奶酒,阴山……还有夏衍……?”

    &nbsp&nbsp&nbsp&nbsp她的提示不多,但却足够明显。当年被赵樽拒绝,又被夏衍强行逼婚,差一点就被父汗送人的经历,原本就是托娅心底的痛,如今见到是她,恍然大悟之后,也没有什么好气儿。

    &nbsp&nbsp&nbsp&nbsp“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迎上她满是敌意的眼,眉梢一挑,不以为然的微笑。

    &nbsp&nbsp&nbsp&nbsp“我自然是来帮你的。”

    &nbsp&nbsp&nbsp&nbsp“帮我?”托娅满脸不信……或说不屑,“你凭什么来帮我?”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意狡黠,“我自然有我的本事。除非……你不想嫁给你们的诺颜?”

    &nbsp&nbsp&nbsp&nbsp托娅眉头一皱,凝视她片刻,很快,唇角一勾,又嘲弄的笑。

    &nbsp&nbsp&nbsp&nbsp“没时间听你胡说八道……趁本公主心情好,你赶紧滚。”

    &nbsp&nbsp&nbsp&nbsp轻唔一声,夏初七好脾气地笑着摇摇头,摸着自家下巴,眸子噙着笑扫向她,“公主勿恼,我真是一心为你而来的。不瞒你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剩下的八个姑娘里,有六个都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另外两个也都是兀良汗的贵族之女,论身份,托娅公主不比她们高贵多少,论头脑么……呵呵,公主可有想到必胜的法子?”

    &nbsp&nbsp&nbsp&nbsp她这句话实实在在的问住了托娅。

    &nbsp&nbsp&nbsp&nbsp论容貌,她可能略胜一筹,但论身份,她确实不比另外的人高贵多少。扎那大汗为了能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采用了“遍地开花”的法则,把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儿都弄了过来参与竞技……至于论头脑,她虽不傻,但还真是没有半分胜算。

    &nbsp&nbsp&nbsp&nbsp像到东方青玄美得不像凡人的脸,托娅眼珠一转,登时软了声音。

    &nbsp&nbsp&nbsp&nbsp“我是没想到法子,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点头,“因为你除了我,再没有旁人可信了。而且吧,我这个人旁的本事没有,搞破坏却是有一手……若是我有心,只怕公主不仅不能胜出,还会在万民的跟前,大失颜面,输得很惨喽。”

    &nbsp&nbsp&nbsp&nbsp“你——”托娅揪住帐帘,恼怒地瞪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恼恨,有揣揣不安,还有更多的不解。

    &nbsp&nbsp&nbsp&nbsp“你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放下手,无辜的摊了摊,笑容友善。

    &nbsp&nbsp&nbsp&nbsp“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你不信?”

    &nbsp&nbsp&nbsp&nbsp托娅冷哼一声,“哼!你们中原人有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微微一愣,朝她竖了竖大拇指,顺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了抚,凑近一张满是坏水儿的脸,笑得格外善良。

    &nbsp&nbsp&nbsp&nbsp“没有想到公主对中原文化这样了解……那样就更好了,来来来,我们在帐里详谈如何?”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约摸半刻钟后,夏初七微笑着走出了托娅公主的毡帐。

    &nbsp&nbsp&nbsp&nbsp她抚了抚身上的衣裳,正准备绕过毡帐回到广场去,垂着的视线便看见了地上的一双鞋,那是一双南晏人常着的皁靴,质地精良,做工繁杂,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但沿着那双鞋向上看,却是正宗的蒙族服饰……不需要看脸,她也可以猜测得出来,此鞋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nbsp&nbsp&nbsp&nbsp“呵……”

    &nbsp&nbsp&nbsp&nbsp她轻笑一声,抬起头来,迎上那人的眼,“怎么的?尊贵的诺颜王子也到这儿来了?是准备来亲自选妻,还是为了赌约之事,想私底下搞小动作?”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眼神一闪,看着她,一脸闲适的笑。

    &nbsp&nbsp&nbsp&nbsp“周官在放火,百姓自然也要来点点灯。”

    &nbsp&nbsp&nbsp&nbsp“不对,周官是你吧?我们才是百姓。”夏初七看他一眼,“噗”一声笑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一直捂住肚子笑得止不住,好一会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直起身来瞥着他,“你这话太有喜感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赌约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一来这是你的地盘,二来那些是你的子民。你说说,你要让她们谁脱衣服,她们能不脱吗,敢不脱吗?不要说草原之花,即便是你要那些姑娘全部都脱光衣服,想来她们也乐意得紧,对吧,诺颜王子?”

    &nbsp&nbsp&nbsp&nbsp被她直呼“诺颜”,东方青玄没有意外,只微微眯眼,轻嗤一声。

    &nbsp&nbsp&nbsp&nbsp“没人逼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不赌。”

    &nbsp&nbsp&nbsp&nbsp不赌?拿他们的小十九来做筹码,他们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nbsp&nbsp&nbsp&nbsp看着他脸上一惯的浅淡笑容,夏初七心里一抽,突地有一种想要撕开他脸上假笑面具的冲动。

    &nbsp&nbsp&nbsp&nbsp咬咬牙,她倒底还是没有冲动,只装着不在意地摊摊手,指向背后托娅的毡帐。

    &nbsp&nbsp&nbsp&nbsp“随你意,再会!”

    &nbsp&nbsp&nbsp&nbsp说罢她抬脚要走,可一个步子刚迈出去,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nbsp&nbsp&nbsp&nbsp她抬头,平静地直视着他,冷冷发笑。东方青玄目光微微一沉,也沉默地注视着她。

    &nbsp&nbsp&nbsp&nbsp二人你来我往的互视着,良久都没有说话,但目光里的情绪冲撞却极为激烈。

    &nbsp&nbsp&nbsp&nbsp“故人相见不易,这便要走?”好一会儿,他笑开。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唇角上扬,看上去带笑,脸色却阴沉得吓人。

    &nbsp&nbsp&nbsp&nbsp“东方大人换皮不换骨,从南到北都杀气腾腾,小女子实在惹不起,只好躲着走了。”

    &nbsp&nbsp&nbsp&nbsp“你在生我的气。”他沉默一下,突然开口,说得很肯定。

    &nbsp&nbsp&nbsp&nbsp生气?岂止是生气那样简单?夏初七目光凉凉地注视着他,嘲弄的笑,“我曾经一直当你是朋友,即便你说你杀了我的小十九,我也为你找到了理由,让自己不去恨你……可是,这两日,我为你设想了成千上万种原因,也为你预设了无数不得已的苦衷,却实在找不到一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来相信你的无辜……东方青玄,若说当年在南晏京师你有不得已,那么,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你难道就真的找不到给我一丝音讯的机会?身为一个母亲,丢了孩子这样久,你以为我应当如何待你?”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缓缓勾起唇角,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讽刺。

    &nbsp&nbsp&nbsp&nbsp但是,他却没有讲话。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撩着他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颜,想到广场高台上至今不能相认的小十九,心脏狠狠一揪,笑容更为讥讽,“当然,你还没有做过父亲,你也不会懂得做父母的心情……东方青玄,其实不论你做了什么,但凡你能给我一点点消息,告诉我,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还没有死,那么我这两年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押,更不会这般度日如年,今天我也不会那么恨你……”

    &nbsp&nbsp&nbsp&nbsp“呵”一声,东方青玄笑了,“恨我?喜欢,你便恨我去吧。”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看着他无所谓的眼,有些烦躁了,挣扎着便想脱开手腕。

    &nbsp&nbsp&nbsp&nbsp“没错,我恨你。非常恨。”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眉梢一扬,低头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挣扎时被拽出的红印,松开了手,低声笑道:“你不必为我找任何理由开脱,更不必拿我当你什么所谓的朋友。因为在我这里,你从来都并非朋友。我做任何事情,只为了我自己要达成的目的,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至于目的是什么,你已经很清楚,当初带走你的女儿,也是为了这个,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自然不会错过。不达目的,决不放手。”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牙齿一咬,冷笑,“何苦?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妖冶的眼一眯,勾唇凉笑,“我是。”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哼唧一声,斜眼睨着他,没有回应。

    &nbsp&nbsp&nbsp&nbsp他笑笑,继续说道:“楚七,你是幸运的,因为你遇上了赵樽那样的男人,那样的奇葩……竟然会把女人看得比江山还重?在我看来,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男人的世界在于逐鹿天下,有了江山,有了权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何况,还是你这样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略带嘲意的看她一眼,他的笑容添了一丝讽刺,“论容颜,不值;论品行,不值;论才气,不值;论妇德,更不值。”

    &nbsp&nbsp&nbsp&nbsp一连几个不值,他说得轻松惬意,侮辱性也十足。

    &nbsp&nbsp&nbsp&nbsp可这一番话,却把夏初七彻彻底底的逗笑了。

    &nbsp&nbsp&nbsp&nbsp“如此便好,我也无须顾虑了。”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也笑,“你有无顾虑并非要紧之事。总归……你们赢不了我。”

    &nbsp&nbsp&nbsp&nbsp微微一眯眼,夏初七冷漠的视线,钉子一般刺向他,沉默了许久,突兀地问道,“东方青玄,你心里的仇恨,到底是冲谁来的?”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微微一愕。

    &nbsp&nbsp&nbsp&nbsp怔忡片刻,他笑看着她,妖娆如狐狸。

    &nbsp&nbsp&nbsp&nbsp“等你赢了我,我会告诉你。”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冷哼着,唇角一弯,语带讽刺的笑,“反正还有时间,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nbsp&nbsp&nbsp&nbsp他没有吭声儿,似是默许。夏初七也不管他许还是不许,犹自开口道,“我以前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个秀才和一个姑娘相爱了,但为了能给姑娘更好的生活,秀才离开了姑娘,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几年后,秀才小有成就,又回头来找这个姑娘,没有想到姑娘却嫁给了一个什么还不如他的男人。”

    &nbsp&nbsp&nbsp&nbsp“秀才想要挽回,可人家姑娘过的日子不错,不愿意跟他,这个秀才就痛哭,觉得老天对他不公平,想要报复,不想让那姑娘过好日子……这个时候,秀才遇到了一个和尚。”

    &nbsp&nbsp&nbsp&nbsp“那和尚跟他说,从前,海边有一具**女尸,整天日晒雨淋,受海水浸泡。一个男人路过,看了一眼,走了。另一个男人路过,心生恻隐,脱下衣服,盖在了女尸身上,走了。后来又有一个男人路过,他挖了一个坑,仔细地把女尸埋了。”

    &nbsp&nbsp&nbsp&nbsp她的话有些颠倒难懂,东方青玄听得眉头一蹙,“老和尚后面的话与秀才有何关系?”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浅浅笑着,盯住他的眼,颇带禅意的叹了一声:“老和尚的故事讲到这里,就停止了。那个秀才也好奇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和尚说,你就是那第二个男人。她现在嫁的,是细心安葬他的那个……所以,你和她之间,只有盖一件衣服的缘分,人家的缘分也许更深。这个秀才听后,突然就想通了,也不强求和那个女人一起,更打消了想要报复她的念头。”

    &nbsp&nbsp&nbsp&nbsp“完了?”东方青玄轻笑。

    &nbsp&nbsp&nbsp&nbsp“完了。”夏初七目光一沉,道,“所以,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强求不得的,人只有放过他人,才能真正的放过自己……”

    &nbsp&nbsp&nbsp&nbsp东方青玄睨着她清丽美好的容颜,搓了搓额角,笑得妖媚,“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嘴角一牵,正准备说话,他却突地笑开了。

    &nbsp&nbsp&nbsp&nbsp“自作多情!”

    &nbsp&nbsp&nbsp&nbsp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话,他摆动一下空荡的左袖,扬长而去。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额尔古广场上热闹未绝,一直持续着高热的状态。无数姑娘的梦想在此启航,不等靠岸,便如流星般陨落。有无数人在叹息,也有无数人在津津乐道美人儿的才艺,然后,人人都在静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nbsp&nbsp&nbsp&nbsp空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嗅着这古怪的气氛,皱了皱眉,坐回椅子上。

    &nbsp&nbsp&nbsp&nbsp高台上的东方青玄看她一眼,偏开头,笑着喂了一粒果脯到小宝音的嘴里,小宝音甜甜的望着他笑,那笑容美好而刺目,刺得夏初七眼睛一酸,差点儿把眼泪给酸下来。

    &nbsp&nbsp&nbsp&nbsp赵樽侧目睨她一眼,垂下手去,握了握她的手,“阿七!”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知道他的示意,微微一笑便转了头。

    &nbsp&nbsp&nbsp&nbsp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着,他轻轻启唇,问:“你怎样做的?”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朝他眨了眨眼,故意卖关子。

    &nbsp&nbsp&nbsp&nbsp“我办事,你放心。”

    &nbsp&nbsp&nbsp&nbsp赵樽深深注视她,目光有宠爱的笑意,“阿七连老爷也要瞒?”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咬唇沉吟一下,眸底满是黠意,“老爷做事,不也总瞒着我么?再说,在草原之花还没有出结果之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了也没啥用。不过我晓得,即便我不出手,老爷今儿也决不会把咱们闺女落在额尔古的对不对?嗯,老爷有老爷的法子,阿七有阿七的法子,若是阿七的法子有用,老爷便可省省事……你觉得呢?不如咱们都互相保密,如何?”

    &nbsp&nbsp&nbsp&nbsp喟叹一声,赵樽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既然阿七说了,老爷便依了你。”

    &nbsp&nbsp&nbsp&nbsp“好,一言为定!”夏初七吐了吐舌头。

    &nbsp&nbsp&nbsp&nbsp赵樽瞥着她,俊气的黑眸轻轻一眯,却又补充,“但为免你骄傲,老爷不得不泼你冷水。今日额尔古的一切,远不如你想的那样简单,包括……东方青玄。”

    &nbsp&nbsp&nbsp&nbsp他的眸,很深邃,幽暗,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洞悉力。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品味着从他唇边溜出来的字眼,像是读出了些什么来,又像是听见那个名字有些不爽,心脏莫名地往下沉了沉,足足停顿了数秒之久,方才松开一口气,再次笑嘻嘻朝他眨眼。

    &nbsp&nbsp&nbsp&nbsp“多谢老爷提点,奴婢省得。”

    &nbsp&nbsp&nbsp&nbsp她的压抑与伤感,不过一瞬。却没有逃过赵樽的眼。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阿七是独特的,同样,也是让他心疼的。

    &nbsp&nbsp&nbsp&nbsp他紧了紧她的手,没有拆穿她,只淡笑一声便偏开头,看向场上的比赛。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了然的收回视线,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场上的美人儿身上……瞧着瞧着,她突地生出感叹,“这草原上的美丽姑娘,这样多,这世间上的姑娘,美丽的就更多……老爷,你有没有觉得,你就这样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了,人生会有遗憾?”

    &nbsp&nbsp&nbsp&nbsp“属实……遗憾。”赵樽回头,看她黑了脸,淡定的笑,“阿七是不是觉得自家作了孽?”

    &nbsp&nbsp&nbsp&nbsp“作孽?”夏初七歪头瞥他,目光发狠,“我做啥孽了?”

    &nbsp&nbsp&nbsp&nbsp“好端端的,非得长成一颗歪脖子树。”赵樽懒洋洋地说着,漫不经心地执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着,一字一顿道,“长歪也就罢了,还敢来祸害老爷,可不就是作孽么?”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瞪大眼,死死盯住他不放。

    &nbsp&nbsp&nbsp&nbsp“……”他眉梢一挑,微笑看她。

    &nbsp&nbsp&nbsp&nbsp“唉!”对视片刻,她叹,“好了,下辈子,我努力长正。”

    &nbsp&nbsp&nbsp&nbsp他轻“嗯”一声,拍拍她手背,“歪了也无妨,老爷不嫌。”

    &nbsp&nbsp&nbsp&nbsp心里一笑,夏初七知道他是想让她放轻松一点,也配合地认真思考着,点头道,“老爷大恩大德,奴婢来世……一定非歪不可!”

    &nbsp&nbsp&nbsp&nbsp“咚”——

    &nbsp&nbsp&nbsp&nbsp又是一声鼓响,打断了他们的叙话。

    &nbsp&nbsp&nbsp&nbsp夏初七听不见,但眼看赵樽扭头,便也跟着看过去。

    &nbsp&nbsp&nbsp&nbsp场上,那达鲁花赤又站了出来。

    &nbsp&nbsp&nbsp&nbsp他高声道:“比试至此,候选的姑娘只剩下四名,比试的项目,也只剩一个。”

    &nbsp&nbsp&nbsp&nbsp啊哦?!得了赵樽的翻译,夏初七赶紧收回心神,正襟危坐地看向场上,密切注意起来。显然,已经到了“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了。不过看这个情形,与后世的赛制还是不一样,他们这是准备一局定输赢的意思?可到底什么样的比赛,才能只用一局就在四个人中间选出一个来?

    &nbsp&nbsp&nbsp&nbsp她正思考,那达鲁花赤却微鞠着身子,恭顺地高喊。

    &nbsp&nbsp&nbsp&nbsp“来人!请神机宝盒。”

    &nbsp&nbsp&nbsp&nbsp他声音刚落,只见高台边上的侍卫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nbsp&nbsp&nbsp&nbsp在一队甲胄精良的兀良汗士兵护送下,四名士兵抬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木锦盒走了过来。在红木锦盒的上面,有一层绸布松松搭着,只露出冰山一角,夏初七不懂得“神机宝盒”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兀良汗士兵们的恭敬态度,还有包括扎那大汗在内的草原人,瞬间变得肃穆的脸,她大抵能够猜测得到,锦盒里面装的东西,绝非寻常。

    &nbsp&nbsp&nbsp&nbsp“大汗,神机宝盒请到——”达鲁花赤朝扎那大汗鞠了一躬,请示道。

    &nbsp&nbsp&nbsp&nbsp“揭!”扎那大汗站起了身,态度极为恭敬。

    &nbsp&nbsp&nbsp&nbsp“是,大汗!”达鲁花赤轻轻抚开红木锦盒上的绸盖,待收拾着放好,方才扫视着全场道,“角逐草原之花的四名女子,都是我兀良汗最为尊贵的公主,不论才貌,皆为上上之选,若是非要分个高下,从中选出一朵草原之花,更是不易……大汗有令,今日既是鲁班节,那便听从鲁班大师的意愿,请出元昭皇太后亲造的‘神机宝盒’作为试金之石……四位公主,哪个有法子在不锯、不坏、不损的情况下打开宝盒,便可得封‘草原之花’,配予尊贵的诺颜王子为妻。”

    &nbsp&nbsp&nbsp&nbsp“神机宝盒?呀!”

    &nbsp&nbsp&nbsp&nbsp“真的是……神机宝盒?我没听错吧?”

    &nbsp&nbsp&nbsp&nbsp“娘也……神机宝盒终于现世了?”

    &nbsp&nbsp&nbsp&nbsp“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原来世上真有这个玩意儿?”

    &nbsp&nbsp&nbsp&nbsp广场四下的“哗”声里,几乎全与神机宝盒有关。

    &nbsp&nbsp&nbsp&nbsp草原上的人,没有不知元昭皇太后的。她是前朝太祖皇帝的元配,关于她的事迹,版本众多,褒贬不一,不仅在草原广为流传,天下间但凡有学识的人,也是无一不知。她的传奇,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前朝太祖皇帝唯一的女人,更因为她是一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女人,她懂机关,善巧术,晚年时,脾气越发“古怪”,硬是把活生生的自己一同封入了太祖皇帝的陵墓之中,再不复出。

    &nbsp&nbsp&nbsp&nbsp传言,她入陵之前留下的,便是一个红木锦盒……

    &nbsp&nbsp&nbsp&nbsp但传言终归是传言,锦盒到底在哪里,一直无人知晓。

    &nbsp&nbsp&nbsp&nbsp没有想到,今日却得以见到。

    &nbsp&nbsp&nbsp&nbsp一时间,数万人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nbsp&nbsp&nbsp&nbsp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舍不得眨一下眼。

    &nbsp&nbsp&nbsp&nbsp可是绸布下的红木锦盒,严丝合缝的关闭着,上面没有明锁,看不出盒盖,甚至精巧得看不出一条明显的缝隙……在不锯,不劈,还得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打开它?

    &nbsp&nbsp&nbsp&nbsp------题外话------

    &nbsp&nbsp&nbsp&nbsp千言万语,只剩一声叹息,剩下的,便是一句“对不起”。

    &nbsp&nbsp&nbsp&nbsp小媳妇儿们,感谢你们的耐心等待,二锦爱你们,流水线生产的初吻,一人一个,人人有份,么么哒!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

第274章 机关里的机关!

    夏初七在前世的时候,见到过一些木匠设计的精巧“魔盒”,也见过造型不一的“鲁班锁”和“鲁班盒”,甚至也曾脑补过比“六合榫”、“七星结”、“八达扣”等更为精巧的榫卯锁头,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精巧且庞大的“鲁班盒”。

    是的,只看一眼,她便知道,这红木锦盒也是一个“鲁班盒”,或者说,与鲁班盒有异曲同工之妙。它无须钉子,无须粘合,仅是利用传统木工的榫卯结构,依靠巧夺天工的精巧手法来完成制作的。

    广场上的惊叹声,一直未绝。

    人人都拿好奇十足的目光,盯着那个红木锦盒。

    在这一声声叹息中,那达鲁花赤再一次高声道,“列位都知道,这个神机宝盒是元昭皇太后封墓之前留下来的宝贝,这是它第一次示人……大汗有令,从比试开始起,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一位公主有那福缘,可以打开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便可成为诺颜王妃……”

    这老儿的话字字“饱含深情”,是一个极有司仪的天赋人。

    很快,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广场上再一波的热情都被调动了起来。

    相比于谁能成为“草原之花”,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谁能嫁给诺颜王子走上人生的巅峰,眼下他们更想知道,这个有着许多传言的神机宝盒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更想知道……当年前朝皇室被赵氏颠覆,败退漠北之时,这个神机宝盒为什么会在辗转之下,落入兀良汗扎那大汗之手?为什么几十年来,扎那大汗一直秘密私藏,却偏生要在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神机宝盒拿出来公之于众?

    四名兀良汗兵士将描绘着美丽图案的红木锦盒捧到了前面。

    可盛装而立的四位公主,紧紧盯着它,却踌躇不前。

    元昭皇后的神机宝盒,岂是那样容易打开的?

    她们的心里都知道,说是做诺颜妻子的机会,可这分明就是……没给她们机会。

    扎那大汗目光淡淡地瞥过神机宝盒,又深深看了一眼浅浅带笑的东方青玄,浓眉一扬,哈哈大笑道,“托娅、萨茹拉、都兰……你们几个不必紧张,尽力便可,即便打不开……但有机会端详元昭皇太后的遗物,也是你们的福分了。”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串,全是对元昭皇太后的崇敬。

    四位公主各怀心思,面面相觑一眼,纷纷福身。

    “是,父汗——”

    一个公主走了过去,另一个也走了过去。

    托娅走在最后,她脚步迟疑着,偷偷回头瞥向夏初七,目光里别有深意。

    夏初七哂笑一下,托住下巴,眉头微蹙。

    实际上,她也有些惊住。

    设想过许多题目,但打死她都没有想到,最后一道题目,竟然会是一个“鲁班盒”,一个死人设计而成,至今无人打开的鲁班盒,而且……那个“死人”,还与她极有缘分。

    是的,此时,她已经明白,这些人口中的元昭皇太后,便是那一座他们意外发现的阴山皇陵的设计者,那个设计了九宫八卦的前八室与后室一千零八十局,并且让她九死一生之后在回光返照楼与赵樽生离死别,还懂得拼音的后世女子……

    说来,那女人确实是一个传奇的奇葩。她独享了一个开国皇帝的宠爱,轰轰烈烈了一生,临了又留下这么一个东西,让子孙后辈们去代代争抢——这样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有缘相见,打她一顿,得有多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地搓着额头,恨了恨,又觉得好笑。

    她们虽然曾经踏入过同一个时空,甚至可能来自于同一个时代,但终究是再无法相见的了。不过,这位看上去鲁莽粗犷的扎那大汗,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为什么要借由“草原之花”的选拔,请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还设制出一道这样的题目?难道是他抢到了神机宝盒之后,一直寻不到开盒的法子,不得已而为之?

    可如果是这样,东方青玄为什么又要配合他?

    为什么他又故意搞出一个让“草原之花”脱衣的赌约?

    ……更费解的是,向来腹黑如狐的赵老爷,竟然一直没有动静儿,稳坐如山?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一条条的细线,纠缠着充斥在她的大脑中。

    她唯一想通的只有一个——这一切,正如赵十九说,远不如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一个环节,似乎还扣着另一个环节。到底谁在设局?或说,人人都在算计?

    “父汗,萨茹拉打不开……”

    一道细心细气的声儿,猫儿似的响起,打破了广场上的寂静。

    说话的姑娘是四个候选公主里年纪最小的萨茹拉,她在把红木锦盒反复看了一个遍之行,不得不沮丧地垂下手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望向高台上的扎那大汗,小脸儿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尴尬,有遗憾,有落寞,还有一些不甘心和侥幸。

    “神机宝盒机关之精巧,古今难寻,萨茹拉打不开,也莫要气馁。”扎那大汗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又一次眯眼审视了一下东方青玄,见他噙着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不由爽朗的大笑着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是,父汗……女儿无用。”

    萨茹拉苦着小脸,爱慕的目光最后瞄了一眼东方青玄,默默地退了下去。

    很快,第二个公主,也无奈的放弃,窘迫离场。

    托娅抚着“神机宝盒”,上上下下端看着,一直未有动弹。她是扎那大汗最美丽的公主,是草原上的明珠,也是“草原之花”最为有力的竞争者,广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想赢,不能放弃……

    “父汗,都兰……无用。”

    随着第三位都兰公主的退场,气氛越发压抑与紧张起来。

    但在这一片压抑里,却是反常的安静,偌大的广场上,没有半点声音。

    场中高高的祭台上,燃烧着那一炷香,也越燃越短!

    时间不多了,红木锦盒的跟前,只剩下一位托娅公主了。

    也就是说,神机宝盒打开的机率,更小了。

    夏初七琢磨了许久,打眼瞅了一圈,微笑着将目光落在了托娅的身上。

    托娅其实一直在瞄她,收到她的暗示,蹙紧的一对纤眉打开了。

    转过身,她微微攥了攥手,就像事先在毡帐里与夏初七约定的那般,向扎那可汗请求道,“父汗,女儿有些紧张,身子发热,头也有些刺痛……”拖曳着嗓子,她手撑额头,像是痛得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目光有意无意的瞄着赵樽的方向,道:“先前听侍女说,那位南晏贵客在额尔古出售一种可以醒脑宁神的香囊,极为有效……可否让他们给女儿送一个上来?”

    按道理,这样的要求有失公平,不能比赛那便直接弃权便是,扎那大汗也不应当同意。可谁也没有想到,托娅半娇半求的声音刚刚落下,老头儿便点了头,没有多看一眼赵樽与夏初七,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

    “可!”

    有妖并有异啊!

    夏初七瞧着这情形,目光微微一眯。但为了赢回小十九,她别无选择。当然,让托娅成为“草原之花”,从而赢得与东方青玄的赌约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想要打开宝盒,一睹祖师奶奶暗藏的“风采”,也是她的兴趣点儿。

    偷偷捏了捏赵樽的手,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囊,假装恭顺地低着头走向托娅,把香囊呈了上去。

    “多谢!”

    托娅接过香囊,凑到鼻间深深一嗅。夏初七也借机走近“神机宝盒”,观看它的构造。确实如她的想象一般,它是“鲁班盒”的一种变异,但却是她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巧……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东西,属实有些难度。

    “赵十九——”

    她站在托娅的边上,佯做观察她的头痛症,嘴唇在无声的喊。

    赵樽看见她略带请求的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用上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唇语。

    “阿七不是说,我俩要各自保密么?”

    众目睽睽之下,夏初七额头一阵冒虚汗,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你我两个,不分彼此。”

    看她急得很,赵樽揉着额头,却半点不急。

    “老爷累了,瞧不出来宝盒上,有什么玄机。”

    “没事,回头奴婢给老爷捶捶腿,醒醒神,现在,麻烦老爷睁大眼再看看?”夏初七狗腿的动着嘴皮儿,目光带着讨好的笑意。可她都这般下软了,赵樽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像是漠不关心。

    这货方才故意不深问她,难不成就等着她这个时候来求他?

    真无耻啊,赵十九!夏初七心里暗骂,脸上却堆满了笑意,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老爷……我只负责一会儿帮美人儿脱衣,像开锁这种没有技术难度的东西,自然还得老爷你来解决的……你晓得,阿七智商太高,这种低智商的东西,实在难为我……”

    赵樽唇角微微一颤,无奈地瞥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沉下。

    “这个鲁班盒,继承了六柱锁的特点……但却被制造者加上了八卦原理,比常见的鲁班盒更为高明。但是,不管多高明的机关盒,一定会有启开的榫头,阿七仔细找找……”

    “靠!”夏初七暗自咬牙,“说了一堆,全是废话,我能找到,还找你?”

    骂了人,她余光扫着装病的托娅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有祭台上越烧越短的香,又不得不服软,“赵十九……老爷……夫君……”

    赵樽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淡淡扫向高台上浅浅而笑的东方青玄,一种无奈感油然而生。

    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往里钻!

    看来,为了他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神秘的神机宝盒,他非开不可了。

    瞄着夏初七焦急的神色,他终是一叹。

    “一般为了麻痹旁人,制造者会把机关设计在盒子的角上……”

    “明白!”夏初七读出他的口型,把同样的意思,低声转述给了托娅,可不论托娅在锦盒的几个角上怎样摸索、按压,都没有找到打开的地方,盒子的榫头咬合得死紧,根本就无法抽开。

    “怎么样?时间不多了。”托娅额头有汗,低低喊她。

    “……别急。”

    夏初七扶住她的肩膀,把香囊往她的鼻子上又凑了一下,像是在治她的“头痛”,目光却把“神机宝盒”看了又看,越发惊叹于它设计的精巧……可是,这般严丝合缝的东西,哪里才是赵樽说的“机关榫头”?

    “时间不多了,托娅公主!”

    这个时候,达鲁花赤拔高嗓子又提醒了一句。

    紧张感,抓紧了场上众人的心脏,人人都屏紧了呼吸,看向托娅。

    夏初七的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时钟的走动,下意识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东方青玄,还有坐在他身边不停打呵欠的小糯米团子,心里沉沉,手心也溢出了汗来。再看一眼祭台上燃着那一根所剩无几的香火,她求助地目光望向赵十九。

    “赵十九……”

    赵樽目光深邃而凝重,神色肃穆。

    “从上而下,找到第四根榫头,按压。”

    夏初七心里一紧,按他的说法,指挥着托娅。

    可是托娅按了又按,抽了又抽,仍然没有动静儿。

    她心里一紧,却见赵樽又道:“按住第四根不放,抽动第八根——”

    夏初七微点头,观察赵樽的唇形,小声把结果告诉托娅。

    “同时按住第四根,第八根,抽动第六根……”

    一次又一次,移动,按压,再按压,再移动……在赵樽的指挥下,夏初七脑子都被说晕了,托娅也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可就在香火烧到底部的时候,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原本咬合得不见缝隙的鲁班盒,弹开了一道缝隙,整个宝盒外部跟着也都打开了。

    “呀!……我打开了!”

    拖娅大眼睛一瞪,首先欢呼起来!

    “开了,开了!托娅公主打开了——”

    广场上,登时响起数以万计的吼声。

    正如事先的要求一般,神机宝盒“不损坏,不动锯,不用刀”,被她打开了。

    “快看,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又一次,有人大声惊呼起来。

    在众中的注视中,场上慢慢的趋于安静。

    因为神机宝盒里头的东西,实在令人吃惊。

    它不是金银珠宝,不是上古秘籍,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它只是一堆木头。

    严格来说,它是机关里的机关,是一个用木头制成的模型,仍然是精巧的榫卯结构,像是宫殿,又像是房屋建筑,但是与宫殿和房屋建筑又有些不同,显得更为精巧和复杂,每一处环环相扣,咬合严密……简直就是一个结构繁杂的大型房舍连环。

    把一个木头模型放在里头,这是干嘛?

    元昭皇太后……不,那盗墓贼的脑袋,果然异于常人。

    夏初七看得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习惯性瞄向万能的赵十九。

    只一瞬,她从赵樽向来平静的眼睛里看见一抹诡异的幽光。

    那一抹光芒,是他看见神机宝盒里的东西时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木头它不是烂木头,更不是儿童玩具,一定藏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侍卫!”

    高台上,反应过来的扎那大吼了一声,脸色也是变化无常。

    紧接着,一群兀良汗侍卫紧紧护送着被打开的“神机宝盒”和里面的木头模型,离开了广场。这样紧张的气氛,让夏初七直觉有哪里不对……她慢慢走向原本的位置,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瞄着东方青玄微笑的眼……还有赵樽凝重的脸孔。

    她在算计别人,这一瞬,却有一种被别人算计的感觉。

    而算计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东方青玄,还是赵十九。

    “……托娅公主,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花……”

    广场上,喊声阵阵。人们惊叹于神机宝盒里的东西,但大多数都看不懂,也就不再感兴趣。他们的关注点再一次回到了“草原之花”上面。结果显而易见,托娅胜出。一个个竞选的姑娘们向托娅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广场上的众人窃窃私语着,在等待达鲁花赤的宣布。

    夏初七微微一笑,瞥向身侧的赵十九。

    “老爷,你好厉害。我崇拜你。”

    赵樽侧头看她,“我也崇拜你。”

    “嗯?”她疑惑的竖起眉头。

    他轻轻一哼,“心里没底,也敢拍胸脯。”

    呵的一声,夏初七眼一斜,笑得极为得意,“谁说我心里没底儿了?我这不还有老爷你在吗?赵十九,有你在,我便有底,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刀上火海也是敢闯一闯的。”

    “……”这到底是该气,还是该笑?

    看赵樽被自家噎住,夏初七双手交叉往膝上一放,唇角上扬。

    “再说了,戏不还没有唱完么?你只是辅助我而已……最关键的一出,还是姑娘我唱的。”

    “……”他的努力,就这样化为了流水?

    夏初七斜睨着他,“不要郁闷,有这样能干的夫人,你该庆幸。”

    “……”他确实很庆幸,庆幸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嘿嘿,不过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把我上次给你的小瓷瓶随身携带,既证明了你对我深深的爱……在关键时候,又能发挥作用……”夏初七冲他挤了挤眼,示意他看向高台,“诺,瞧好戏吧!”

    这个时候,红木锦盒已经不见了踪影,扎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起身爽朗一笑,他欣慰地看着托娅,笑道,“托娅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愧是我兀良汗的两宝之一……既然是托娅打开了神机宝盒,今日的草原之花,她当之无愧……”

    “恭喜托娅公主!”

    众目睽睽之下,托娅获胜,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时间,有恭喜的,有祝贺的,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托娅身上。

    可是,这位刚刚获胜的“草原之花”,在万众瞩目之中,却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兴奋的,身子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她狠狠拽着手心,仿佛在强自镇定着,按规矩说着感谢的话。可还没有说完,她面色越发诡异浮起潮红,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我……我……”她语无伦次。

    “公主?你怎么了?”旁边的侍女赶紧扶住她。

    “我……不……啊!”托娅额头滴着汗,突地叫唤一声,像是被蜜蜂蜇了屁股似的,焦急地扭动着,再顾不得形象与公主尊严,狼狈不堪地挠动着衣领,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竟然解开了腰带,把手伸向了交领上衣的盘扣。

    “公主——”侍女紧张的按住她的手。

    慌乱中,每个人都大惊失色,看向突然“失心疯”了一般的托娅。

    “痒……痒……我身上有虫子,我背上有虫子!”

    “哗”声四起,广场上登时骚乱起来。

    这戏剧性的一幕,令人想笑又不敢笑,扎那大汗脸色一变,顿觉颜面皆无,不等托娅把衣服脱完,便让几个侍女按住她的手,强行把疯狂的她拉拽了下去。

    局面总算控制住了,但这样一来,虽然是在民风开放的漠北草原,人们也一样会觉得……这般不知检点的托娅公主,实在很难匹配他们高贵的诺颜王子。

    “诺颜……”

    扎那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略有歉意。

    “我教女无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东方青玄似是极为理解,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托娅公主率性可爱,无妨。”

    他越是如此,扎那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脸上的歉意也越重,“唉!我没有想到,她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丑事来,实在丢人现眼,幸得诺颜不嫌弃……”

    “我是不嫌。”东方青玄打断他的话,笑得极妖,“却怕宝音他娘会嫌。”

    “宝音他娘?”扎那面色一变。

    宝音这个小孩儿是阿木古郎从南晏带回来的,扎那心里十分清楚。虽然阿木古郎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他们都猜测是他在南晏的女人为他生的女儿,所以,如今听他主动说起宝音他娘,自是惊诧。

    “宝音她娘是……”扎那看着他的笑,换了个问法,“她在哪?”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目光瞄向夏初七的方向,意有所指的笑道:“宝音他娘恐怕不喜我娶其他妇人,尤其是这般不知检点的妇人……所以,大汗的心意,我领了,托娅公主,我恐怕要不起。”

    若不是托娅有众人面前脱衣的举动,他这么拒婚便会显得过分。

    虽然他是兀良汗的诺颜,但如今的兀良汗,权利大部分还在扎那大汗的手上。他尊他,敬他,却未必想把手上的权利还给他。各有各的谋算和野心,他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东方青玄,无非想把他供起来,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或者做一个被架空了王权的傀儡。但如今有托娅的“不雅”之举在前,他拒绝得合情合理……更何况,多添了一个“宝音他娘”?

    扎那目光微沉,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诺颜心意已决?”

    东方青玄白皙的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一字一顿。

    “心意已决。”

    扎那眸底冷光一扫,“嗯”一声,僵硬地笑着,把目光瞄向了夏初七。

    这个女人不简单,他早就看出来了。

    先前是她指导托娅打开的“神机宝盒”,他也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没有想到,这个一直无人可破的“神机宝盒”,最后打开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女人……是阿木古郎的女人。

    这般想着,慢慢的,他的眸底浮上一抹冷笑。

    “诺颜可是喜极了那女子?”

    东方青玄唇角牵着浅浅的弧度,眸底神色略有晦涩。

    “是,她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用上扬的音调“哦”了一声,扎那回头,与他对视片刻,又侧眸望向一直未动声色的赵樽,抚着胡须的手,微微迟疑。

    “可是……她的身边……好像有一男子,关系亲密?”

    东方青玄一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赵樽。

    被脸上的胡须遮挡着,今儿的赵樽少了一丝俊气,多了一抹粗犷。但即便如此,那气质与风度仍然一眼可以看出来不是寻常人。至少,那一种来自皇室的尊贵,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修炼出来的……

    见他看过去,赵樽也看了过来,半眯着眼,他的目光像一只审视猎物的鹰,目光锐利得哪怕他坐在台下,也仿佛身在高处,凌驾于无数人之上。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流着,东方青玄唇角一弯,突地看向扎那大汗,笑了开。

    “大汗误会,那个男人……是她爹!”

    轻“咦”一声,扎那大汗奇怪了。

    “看上去不像啊,那个姑娘不是侍女打扮?”

    东方青玄没有看扎那,只望着赵樽,似笑非笑。

    “私生女……他哪里敢认?”

    ~

    莫名其妙“苦当爹”了的赵十九,从广场回到居住的毡帐,没有马上去找东方青玄要人,一路上,他无视夏初七三番五次的眼神儿示意,生拉活拽的把她拉了回去,气得夏初七憋屈得撩帘入内,一看左右无人,便甩开膀子,冲他发脾气。

    “赵十九!你怎么回事儿,到底在搞什么?”

    赵樽低头,捧她脸,要亲她,“阿七别急。”

    夏初七气恨不已,偏头侧过,避开他的吻,一肚子的火儿。

    “我怎么能不急,我的小十九还在东方青玄那里……我都快疯了!……赵十九,草原之花不是托娅吗?托娅不是脱衣了吗?我们不是赢了么?为什么你不把小十九领回来,还由着东方青玄把她带走!?”

    她平常性子极好,很少发脾气,但是小十九的事儿,让她压抑得有些久,今日好不容易使了诡计赢了东方青玄,她正盼着与女儿相聚,哪里晓得赵樽会这样?越想越生气,越生气看赵十九淡定的脸,她便越发的咬牙切齿。

    “啪”一声,她的巴掌落下,把炕桌上的茶盏砸得“哐哐”作响。

    “赵十九,你老实说,是不是不想把咱闺女接回来?”

    赵樽紧紧抿着唇,看她别扭上了,也不与她争辩,只是拉了她坐下,亲自把无辜的茶盏扶正,为她倒了水塞到手上,待她平复了心情,方才淡定的道,“东方青玄不会食言的。”

    轻“哼”一声,夏初七的气落下了一些。

    “不管他食不食言,我们都得找他践约吧?”

    赵樽眉头一蹙,看着她,声音突地一凉。

    “女儿与他亲厚,总得给她时间适应一下。”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看着赵十九的目光深了些许。

    她只顾着把失散的女儿要回来,却没有赵樽想得深远。

    小十九从小与东方青玄在一起,那么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把东方青玄当成什么?肯定是父亲这样的角色,如果就这般把她要回来,小丫头会哭成什么样?又会有多伤心?赵十九说得对,他们总得找一个妥当的方法解决才是。

    垂下手来,她声音软下,“可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赵十九,我想女儿。”

    赵樽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掌心安抚着她的后背,从上到下慢慢顺着,声音沉沉,“阿七,此间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夏初七吃惊,敛眉。

    “嗯。”赵樽面色微沉,半阖的眸底,是跳跃的冷鸷光芒。

    “赵十九,你是说……我们会有危险?”夏初七并不是傻子,虽然为了女儿偶尔会在男人面前率性的发脾气,但是只要她冷静下来,对于赵十九还是绝对持信任态度的,“还有……赵十九,那个神机宝盒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赵樽淡淡扫她,正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很快,毡帐帘子被拉开了,甲一神色肃然的走进来,对赵樽耳语了几句。

    夏初七偏着头,仔细瞅着他。但由于角度的问题,她一个字也没有看清,只是发现他面色凝重,而赵十九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也略有沉吟。

    “好,就说我一定到。”

    甲一点头出去了,夏初七赶紧挪过去,挽住他的手腕。

    “什么事儿?去哪儿?”

    赵樽目光深邃,顺手捋一下她的发。

    “扎那大汗请我赴宴。”

    “啊”一声,夏初七张大了嘴。

    宴无好宴啊!此间事情千头万绪,果然未了!

    ------题外话------

    老规矩,错字……先传后改、谢谢妹子们理解,么么哒,初吻献上。

    还有那个明儿结婚的范范儿姑娘,祝你新婚快乐……永浴爱河,幸福久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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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3/ 第一时间欣赏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姒锦所写的《御宠医妃》为转载作品,御宠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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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宠医妃介绍:
女军医穿越咋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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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七,21世纪特战队天才女军医,古医世家传人。一朝穿越,前身竟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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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现代穿越女妙手回春、巧解迷案、玩转美男、拆穿阴谋阳谋的复仇之旅。也是一个在古人碗里抢饭吃的现代女,勾搭了一个酷拽狂帅屌炸天的王爷,再一起金戈铁马脚踩山河并混得风生水起的爱情故事。
*
【搞笑小剧场】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御敌吧?”夏初七笑眯眯地问。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夺储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娇。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严肃。
“王爷,我们做夫妻一起困觉吧?”
某男终于挑了下眉头,“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狐狸,你想算计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记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想别的女人,不许碰别的女人,你这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属于我。否则……”
“否则如何?”
“王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
【注1】: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注2】: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注3】:姒锦没有写过古代言情,第一次开古言坑,请妹纸们多多捧场。跟着我的脚步,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从繁华靡丽的现代都市,步入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享受更加刺激恣意的人生。
(最关键: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
御宠医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宠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宠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