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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御宠医妃txt下载     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章 撮合与反嗤!

    “太后娘娘果然德才兼备,秀外慧中。”

    “此举可行,实有意境!”

    “不错,不错。”

    太皇太后一拍板儿,宴上便响过一阵赞美东方阿木尔的声音,这是贯穿千年不变的“马屁时政”,夏初七懂得,并不以为意。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东方青玄。

    她有些好奇,阿木尔这般表情,他那个做哥哥会有什么表情。

    东方青玄今儿晚上坐在边席,与一干体态臃肿,肚皮发福的王公大臣坐在一处,实在秀绝春色,妖绝人寰。只可惜,他的神态却不如往常那般自在潇洒,就连夏初七极为熟悉的那一抹笑容,在他脸上都寻觅不见。仔细看去,他的目光里,似乎还有一抹深埋的阴霾无法化清。

    他应是为难的吧?

    她这般想着,却见东方青玄看了过来。

    那一眼,目光有些深。

    夏初七唇角一扬,不以为意地别了开。而这个时候,阿木尔却突地笑道,“太皇太后,臣妾还未讲完。”

    还未完?一听她这话,那些拍马屁的人,顿时尴尬不已。可阿木尔却似是没有看见,一张清冷美艳的面上,今儿难得添了一些笑意,刻意打扮过的妆容,在笑容里,更显精致端丽。

    “诸位,单是击鼓传花,太过民间,难呈雅致。今日既然是乌查之宴,又是两国结为友盟的宴会,自得有一些不一样的花样,方能彰显别致。”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里,太皇太后淡淡一笑。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与大家吧。”

    “是,太皇太后。”阿木尔在席上朝太皇太后恭顺的一福,盈盈浅笑道:“鼓止时拿花的人,可以向席间任何一人提出邀约,与他一同表演同一个才艺,由太皇太后来评点,胜出者……”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清容微敛,似是不好意思,“太皇太后,臣妾要借你慈言,还得先征询您的意见。对胜出者,可否由您给予赏赐,这般不仅不会显得才艺单调,还能更添节目的乐趣。”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随后抬起拿绢巾的手,戴着甲套的指,在空中虚点她一下,笑道,“你啊,果真还是不肯放过哀家。也罢!胜出者,哀家都有赏,今儿便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搬出来赏了罢。”

    “呀……真好!”

    “谢太皇太后!”

    一众妃嫔们,闻言都娇声笑着,未比先谢了恩,那莺声燕语,听上去喜乐无比,可实际上,无非都是想向太皇太后讨个热络,只盼博得君王注意,得个彩头而已。

    击鼓传花这游戏,夏初七以前在学校玩得不少,虽不在同一时代,可规则却是差不多。那会子为了整特定的同学出来表演节目,她私下里,也没少“出老千”,故而这种事儿要做假,只需有个托就行,实在太容易。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必须参与这宴会,她便做好了准备,也不怯场。

    故而,在阿木尔与太皇太后说起此事以及新加的规则和细则时,她浑不在意,只把目光关注在这隆重的“乌查之宴”上。

    她目光烁烁地盯着那大铜盘里的全羊,觉得很有些意思。那羊爬卧在铜盘里,以四肢、羊背、颈胛、羊头的顺序排放着,羊头朝着主宾,羊肉看上去香嫩鲜滑,格外有食欲。

    怀着孩子的女人容易饿,在那些人热闹的讨论击鼓传花和邀约“pk”表演时,她除了默默感慨阿木尔一定是后世“超女pk制”的始祖之外,并无旁的想法。

    “晴岚!”

    她暗暗咽一口唾沫,朝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小心喊着她,示意她为自己弄一块馋死她的羊肉来。

    “七小姐……”

    晴岚原是听话的姑娘,可今儿却苦着脸。

    “嗯”一声,夏初七蹙眉,不解地看她。

    左右看了看,晴岚低头,附到她的耳边,“往常听老人说起过,你现在这样……不能吃羊肉,孩儿会发羊癫。”

    “……”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瞄她一眼,心里一阵叹息。果然谣言这东西,可以源源不断的传下去,她上辈子也听人说过这事儿,如今再听,只觉可怜了羊,都被人宰杀烹饪端上桌子了,还得无辜背一身的黑锅。

    但她晓得晴岚这人看着没什么脾气,实在固执得紧,在这个地方,一时半会也说不服她,只得放弃那增生唾沫的鲜美羊肉,让她拣了旁的食物过来,开始大快朵颐。

    大概席位上就她一个人只关注吃,不关注玩,很快她便积聚了无数的目光,待她把一块百花鸭舌咽到肚子里时,突觉人声浓沸的校场上,这会子竟安静了下来。

    “皇后很饿吗?”太皇太后笑着问。

    夏初七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在氤氲的火光里,她的笑容配上一袭赤古里裙,给人一种极为慧性的娇容,却又雍容端端。

    “中午困极,没吃什么东西,是有些饿了。请太皇太后和陛下恕罪。”说到最后,她口称“陛下”,却没有望赵绵泽一眼。

    恕罪什么的,都是拿来搪塞人的,不管是温和带笑的赵绵泽,还是今儿虎视眈眈的太皇太后,他们自然都不会因为她爱吃便降罪。

    赵绵泽笑道,“何承安,把朕桌上的百花鸭舌,端与皇后。”

    他说得随意,可这话里的宠爱,不仅在于他的“赐食”,而是他目光的关注点。就连她多夹了几筷子哪个菜,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凛。

    被人瞧着的感觉,并不太好。

    何承安笑眯眯的端了菜过去,宴上的众人暗道赵绵泽的行为,表情各异,只太皇太后把玩着手上精致的青花瓷杯,笑容从始至终未有改变。

    “击鼓传花就要开始,你可备好节目了?”

    夏初七一笑,抬头看她,“太皇太后不都给我备好了?”

    她状似开玩笑的说法,令人微微诧异。太皇太后眸子一闪,却是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就是刁钻古怪。我一个老太婆,只是想听听曲子,赏赏歌舞,自己却并不擅乐,哪有本事为你备好?自个儿想才艺去。你可是皇后,不能让妃嫔们比了下去。”

    这太皇太后说话就是有水平。

    一句不要被比下去,直接便拉开了一群女人们的“战争”。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当所有女人的都抢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互相之间的敌对关系自然而然便产生了,且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夏初七可以想象,那些可怜的女人,一定都想杀了她。

    夏初七低头,继续吃鸭舌,嘴里“呵呵”一声。

    “没问题,我这个人,节目多着呢。”

    她含糊的声音,明显有些阴阳怪气,可太皇太后却似乎浑然不知,还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哀家便落心了。”

    阿木尔的提议,极是新颖,宴上众人兴致极高。可夏初七发现,赵樽今儿安静极无存在感,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话。

    荷塘一别,再与他在席上见面,目光撞上,她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目光扫来时,却总有一抹一闪而过的促狭。

    她道,好好表现,争取多得积分。

    他回,小意思。

    二人偶尔的眉开眼去,做得极为收敛,并没有人发现什么。而这个时候,击鼓传花的道具也已经备好。击鼓之人,背对着宴席,坐在席外约三丈开外,被一条黑布蒙住眼睛。而一朵由红绸扎成的大红花,则由何承安拿着,递到了夏初七的手上。

    太皇太后笑道,“甚好!便由皇后开始传吧,让你先躲一劫。”

    夏初七咽下嘴里的食物,轻轻一笑,“多谢太皇太后体恤我粗笨,不擅才艺。不过,若是有劫,怎生也是躲不过的。”

    她一语双关的话,太皇太后似是没有听懂,兴致颇高地回头喊一声。

    “击鼓——”

    虽然鼓止时接花的人,可以挑席上任何一人出列比试,但参与传花的人,只有后妃与公主们。

    她们基本都坐在女眷的一处,传递起红绸花来,极是方便。鼓声一起,夏初七挑了一下眉头,二话不说,便递给身边的乌兰明珠,乌兰明珠瞥她一眼,又传给了敬妃丁婉柔……一开始众人脸上带着笑,传递起来,动作弧度都很小很端庄,可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人人都紧张起来,实在无丝毫民间真正意味上的游戏乐趣。

    “砰!”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众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那朵被众美蹂躏过的红花。不偏不倚,它最终落在了傻呆呆的赵梓月手上。

    “我?”她微微一愕,指了指自己,在众人的盯视里,苦闷不已,“母后,儿臣虽披荆斩棘地学习了好些年,可最欠缺的就是才艺了……儿臣可不可以不表演?”

    她“披荆斩棘地学习”取悦了太皇太后,她笑得咳嗽了一声,嗔怪地一瞥,“你这性子,在场诸位都是知晓的。你随便展示一个便成,无人期待你的才艺可媲美皇后等人。”

    又被水泼到身上,夏初七弯唇一笑。感觉再一次躺枪,又是被人架上了火炉。

    赵梓月瘪瘪嘴,轻“哦”一声,微提着裙裾,无奈地走出席位,把另外一桌的丫丫抱了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起走到围成了一圈的桌案中间。

    “那我便与丫丫一起比试好了。”

    “哗”一声,众人忍俊不禁。

    虽她是公主,旁人平素不敢笑她,可这一回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和不满两岁的丫丫去比,都忍不住低低冒了声儿。可赵梓月被人嘲笑习惯了,似是未查,走到场中间,蹲下身来,握住丫丫的小手。

    “一去三四里,你可会?”

    她说的是一首童谣的名儿,平素里,她常常给丫丫念的,当然,这词儿,她能念得明白,丫丫是念不明白的。

    “姐姐……”丫丫瞪圆乌黑的眼,无辜地看她,完全不明所以。

    “你和姐姐一起念。”赵梓月说完,也不管旁人“叽叽”的笑,自顾自道比划了一下。

    “开始!”

    丫丫眨眼,“屎……?”

    “噗”一声,全场大笑。

    夏初七捂脸,呻吟不已。

    这鬼哥有罪受了,都是萌物,萌娃。

    赵梓月却不管旁人如何,拉着丫丫的小手,愉快地念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哦也,牵着娘的手,我们今儿去姥姥家,一起去姥姥家……”

    这姑娘脑子单纯,她平素教丫丫念的时候,是以“娘”的心思,可她现在以丫丫“姐姐”的身份念出来,习惯了那母爱,听上去虽然没有什么不妥,却愣是多出一些暧昧来。

    “你这孩子!”

    太皇太后咳嗽一声,把话接过去,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别念了。你啊,是一个会钻空子的,这一回,算是侥幸过关,下回可不许再占丫丫的便宜了。”

    赵梓月嘟嘴,“那我还是赢了吧。”

    太皇太后笑道:“是,你既赢了,哀家便赏你一本太虚法师亲抄的《法华经》吧。回去好好念念,多多抄写。”

    这样也叫赏?

    看经文,抄经书,比要赵梓月的命还痛苦。

    “谢过母后。”

    她兴致缺缺的回了席间,却无意间与晏二鬼的目光一撞,赶紧紧张的别开了头去。她却不知,晏二鬼在听到她念“牵着娘的手,我们今儿去姥姥家,一起去姥姥家”时的感受,有多么的戳心。

    第二轮的击鼓传花,开始了。

    这一回被选中的人是贤妃吕绣,她出席时,极是腼腆的从丫头手里拿了一管笛子。可她未选妃嫔竞技,却是选了他列席宴会的老爹吕华铭。她立于场中心婉婉吹奏,吕华铭也差人拿了一管笛子,只从桌位站起,小心地合着女儿的笛声。

    父女合奏,倒还极是好听。

    夏初七发现,吕绣是个聪明的主儿。

    这种事不论挑谁,不管输赢,都容易落人话柄,明哲保身的做法,这般是再好不过。只可怜,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为何却没有成为赵绵泽的宠妃?

    她眯了眯眼,目光下意识看向赵绵泽。

    可赵绵泽却没有看正在表演的吕绣,而是看向她圆润不少的脸蛋儿,唇角微微一掀,带着一抹示好的笑意。

    夏初七瞳孔一缩,赶紧收回视线。

    吕绣与吕华铭父女二人的笛声,听上去不像是在比试,倒像是和声。末了,太皇太后拍手大悦,只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分不出胜负,便一人赏了一串檀木佛珠。

    有了第一轮的搞笑,第二轮的精彩,席上众人对第三轮的击鼓和比划更加期待了。

    很快,鼓起再起,红绸花在场上一阵纷飞。这一回鼓声止,绸花落在了东方阿木尔的手上。

    吁!

    场上竟有低低的叹息声。

    阿木尔号称京师第一美人,是一个才貌双艳,令无数人瞻仰容色的女子,早已盛名在外。可真正有机会看她表演的人,却寥寥无几。

    这样难得的机会,自是令人兴奋。

    夏初七笑着眯了眯眼,她觉得阿木尔“中招”,就像明星将要出场一般,刹那便引爆了观者的热情。吃东西的,喝酒的,聊天的,纷纷停了下来,将目光集于她一人之身。

    太皇太后凝视着她,缓缓笑道,“素闻东方家的丫头容色一绝,诗书一绝,棋艺一绝,画工一绝,琴声更是一绝。一把静绮琴,一曲《凤求凰》,弹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当年只一曲,便俘获了京师多少儿郎的芳心。哈哈,哀家那时不曾耳闻,今日可算有耳福了。”

    不叫阿木尔“太后”,而叫“东方家的丫头”,不问她表演什么才艺,而是直接点了琴,还点好了曲。这般做派,令夏初七心里暗笑不已。

    若说她俩之间没猫腻,连猫都不信。

    阿木尔淡淡听着,那目光下意识望了赵樽一眼,方才看向首座的太皇太后,谦恭道:“回太皇太后,自从上回臣妾的静绮断了一弦,已是许久不碰,都生疏了。”

    在东宫那一次,她水阁抚琴引赵樽,后来赵樽携了夏初七离去,导致她琴弦断裂的事儿,夏初七自是知晓。只如今再听她一说,不免心生嘲弄之意,状似关切的微微一笑。

    “不知太后娘娘的琴,可有修好?”

    阿木尔淡淡看她,“早已修好。”

    夏初七暧昧的笑,“那便好,琴色还在,我等便恭候佳‘音’了。”

    阿木尔缓缓站起来,抚一把丫头小心翼翼捧过来的静绮琴,低下眉头,凉凉地道:“琴这种东西,还是原生的好。一旦断了再接上,总归不如先前的。”

    夏初七笑了笑,“太后娘娘果然是抚琴的人,最是容易入心。在我看来,琴这种东西,终归是死物,哪里有原生不原生?这张不好使了,再换一张不就成了?何必执着于一个,苦了自己,也伤了琴。”

    “不必了。”

    见丫头摆好琴架,阿木尔施施然提裙坐了过去,而夏初七那几句明显“外行”的话,落入席上众人的耳朵里,除了“有心人”之外,都只当这个皇后娘娘是个不懂琴的粗鄙之女,哪会听懂她与阿木尔的话里乾坤?

    坐在琴架后,阿木尔仰着的头,极是清傲,修长的十指,白皙干净,整个人坐于一处,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属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场上众人竖起了耳朵。

    阿木尔没有忙着调试琴声,而是缓缓朝夏初七看了过来,目光里别有洞天。

    夏初七以为她会挑选自己去她比琴,趁机羞辱一下自己,没有想到,她的目光却慢慢滑开,望向了一直在边席上自斟自酌的赵樽。

    “素闻晋王殿下擅乐知书,秀出班行,一曲一赋皆精妙绝伦。不知哀家今日可否有幸邀晋王鼓瑟同奏?”

    鼓瑟同奏?

    夏初七眼皮儿跳了一下。

    她要弹琴,让挑赵樽来为她鼓琴?

    而且,还当众弹一曲《凤求凰》?

    阿木尔的做法,会不会太直白了一点?

    琴与琵之间的关系,即使她不擅乐,不知曲,却也晓得一二。琴瑟静好,琴瑟和同,琴瑟之欢,琴瑟之乐……哪一个不是形容夫妻情深的?

    夏初七有些想笑。她不知这曲《凤求凰》里,有没有阿木尔与太皇太后的商议在里面。只是,不用脑袋想也能知道,若是赵樽应了,太皇太后一定会寻着什么借口,把他俩硬拉扯到一起。

    以前赵樽可说收继婚是“胡风”,而今日有北狄使臣和哈萨尔太子在场,胡风一说,便是对友邦的侮辱,嫌弃,不友好。定是断断不能轻易出口的。她猜,只怕太皇太后真会借着这机会,撮合了二人。

    阿木尔说完,场面瞬间僵滞。

    《凤求凰》此曲的喻意,因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众人皆耳熟能详,她以太后之尊,这般公然勾引晋王,其实并不合适。加之二人的过往,在场大多人都发现她的提议不简单。本着看好戏的表情,纷纷侧目,想看晋王要如何应对。

    “瑟?”赵樽似是刚从浅醉中回过神来,看向席上的众人,懒洋洋道,“原来本王还会鼓瑟么?我竟是不知。”

    一句话出口,便知他是有意拒绝了。

    阿木尔面色一暗,略有落寞。

    太皇太后却淡然一笑,“老十九忘了过往,琴也不会抚了,瑟不会鼓了,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今儿只怕丫头你要独奏了。不过,这么好的曲子,这么好的静绮,属实不能慢待了。哀家有一个想法,老十九不会弹,可以念词嘛。这样一配合,也可让哀家与众卿曲词共赏。”

    念词?夏初七心惊肉跳,脑子里跳过《风求凰》的词儿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样深情的词儿让赵樽念出来,不明显是向阿木尔示爱么?太皇太后一说完,场上众人的反响亦是热烈。

    夏初七不必细看,眼风也能发现无数的目光都聚到了赵樽和阿木尔的身上。

    此时此刻,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出这位贤惠宽容的太皇太后,想为自己当年曾经棒打鸳鸯的错误圆回一段姻缘,并且以此事向北狄展现,大晏是一个开明的国度。

    场上的人,每个的表情都不一样。

    想法,亦是不一样。

    有喜,有忧,有烦,有乐,也有纯粹的旁观,或者感慨太皇太后的大胆。洪泰帝那会儿便没有同意为阿木尔指婚,如今洪泰帝起不来了,这太皇太后旧事重提,显然是要与洪泰帝意见相驳了。

    而如今的皇帝赵绵泽,自是乐见其成。

    此时,大晏建国方二十七年,虽有洪泰帝的竭力抵制胡风,但不论在民间还是朝野,根深蒂固的习俗和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故而,这种收继婚的关系,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很容易接受的。

    可这并不包括夏初七——

    她只觉得这简直太荒唐,太无耻,太毁三观!

    “老十九,你不会连词也不能念吧?”

    太皇太后眸子里的撮合意味儿实在太明显,赵樽又岂会看不出来?可他这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继续对方是太皇太后,他也没有多少热情,语气甚是冷淡。

    “母后,儿臣已有未过门的妻室,这般公然念出男女情爱之词,实在不宜。更何况,哈萨尔太子还在宴上,若儿臣便这般与人暧昧,只怕有不尊重北狄之嫌。”

    一曲与情爱有关的《凤求凰》,直接被他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倒是让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轻轻一笑,目光掠过争妍斗丽的一干女眷,落在乌仁潇潇的身上。

    “乌仁公主宽容贤德,怎会介意一个小小娱乐?”

    她这种人最是会说话,尤其懂得揣摩人心。只一句话出口,便先堵住对方的口,捏住对方的短。乌仁潇潇若是说“介意”,便会落一个小肚鸡肠的名声。

    可乌仁潇潇微一沉吟,却不好意思的垂眸道:“回太皇太后的话,乌仁与旁的姑娘不一样……自是介意的。”

    众人纷纷一怔。

    哈萨尔瞄了乌仁潇潇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太皇太后的待客之道,大气有礼,令小王佩服万分,只是乌仁一直仰慕晋王,喜爱晋王,若是这般,她会难堪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极有分量。

    听上去他像在说乌仁潇潇会难堪,实则是指责太皇太后不给北狄人的面子,令北狄难堪。对于刚刚结盟,还不稳定的两国关系来说,这不是好的讯号。

    似是没想到哈萨尔会帮着说话,太皇太后面子有些挂不住,收住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初七随口一笑,接了过去,“太皇太后,大家虽想看太后与晋王的《凤求凰》,但既然殿下与乌仁公主情义甚笃,不愿染了污垢,咱们还是不要勉强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不如……”她极为贴心地看向阿木尔,毫不客气地笑道,“我来为娘娘念词儿,如何?”

    她这个“梯子”不软,但好歹递了一个梯。

    太皇太后瞄她一眼,笑道,“就依你之言。”

    “皇后既然这般想代替晋王,哀家也并无意见。”阿木尔也顺着台阶下来,还顺便讽刺了一回夏初七,可好却毫不介意,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紧。

    “能为太后配词,甚感荣幸!”

    阿木尔不再说话,垂下眸子,素手微抬。

    一串温婉清幽的琴声从她白皙的指尖流云一般溢了出来。一缕,又一缕,宛如一根根最为细滑的丝线,缠在心间,鸟儿愁了,叶儿飘了,人儿都醉了。而抚琴的她,俏影娇柔,轻丝垂泪,一曲绵长的琴音里,是难消难解的“多情总被无情恼”的苦涩,令人唏嘘,令人神魂顿空,如看见牛郎织女隔桥相望,数不尽的怅然若失,生生被幽怨的琴声揉碎了一颗善心……

    夏初七调戏的眸子,瞄向东方阿木尔,“太后娘娘,我要开始念词儿了。本人不擅乐,也不懂曲儿,若是调子合不上,您可千万莫怪。”

    阿木尔没有抬头,像是完全专注于琴弦之间,眼风都没有扫她,每一缕琴音飘出来的都是淡淡的情伤,剜心戳骨。

    音乐是最容易触及心灵的东西,她的寂寞与痛苦顺着琴声出来,一不小心就把赵十九钉在了“负心郎”的耻辱柱上。

    夏初七突然有些生气。

    她凭什么这样?一厢情愿的喜欢,还不准人义正辞严的拒绝?她是长得倾国倾城没错,可谁规定她长得美,男人都非得喜欢她?

    尤其还是她夏初七的男人,岂能由着她如此蹂躏?这分明就是欺负赵十九“失忆”,不便当面反驳,她故意耍流氓。

    他不可以,她夏初七可以。

    思绪一转,再一转,她义愤填膺,不再念《凤求凰》的词,而是伴着东方阿木尔的韵律,大声换了词儿——

    相鼠有皮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兮,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兮,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兮,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兮,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兮,胡不遄死?

    这首主有讽刺意义的《诗经:相鼠》,大抵意思是“看那老鼠都有皮,做人怎不讲礼仪?要是做人没有礼仪,为何不去死还活着?”

    如今《相鼠》被她改成了“凤求凰体”,取其同样的意思,直接讽刺阿木尔嫁了大哥,作了寡妇,还肖想小叔子,不知礼义廉耻,令众人面面相觑,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

    阿木尔自然也听见了。

    一开始,她还能不在意,可随着她清丽婉转的声音,高高的飘荡在宴席之上。慢慢的,她再也做不出云淡风轻,弹琴的手亦是一抖,终是有些颤了起来。到最后,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那琴声,即便是夏初七这种外行,也能听得出已经杂乱无章……

    席上的窃窃私语,夏初七听不清。

    她想,阿木尔应当也听不清。

    可人的心思就这般奇怪,越是听不清的东西,便越会心理代入,想入非非。阿木尔直觉无数人都在嘲笑她,那琴声越来难以驾驭,一曲深情似海的《凤求凰》,还未结束,便听见“铮”的一声,琴弦再次断开。

    琴音适时停了下来。

    阿木尔怔怔坐在琴架边上,面上极是难看。

    夏初七亦是停了下来,状若不在意的“呀”了一声,“太后的弦儿又断了?这回断的,是原生的还是修补的?我就说嘛,您这静什么琴的质量不太好,换一把得了,何苦当众……”

    出丑两字,她不说,只换成了一声“嘿嘿”,然后轻笑道,“太后娘娘,我这首《凤求凰》,应当是没有念错吧?”

    阿木尔的琴技是出了名儿的,如今当众丢了丑,偷鸡不成反蚀米,徒惹一身腥,这让看惯了艳羡爱慕目光的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难堪得心中猝然一痛,哀怨的目光下意识望向了赵樽。

    可他的眸子里,却隐隐藏了一抹冷戾。

    他根本就不关心她的面子与尊严。

    她吸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站了起来,那高高仰起的脖子,依旧骄傲美丽。

    “诸位,不好意思,这琴属实是旧了,该换新的了。”

    坐回席位,她掠了太皇太后一眼,而太皇太后此刻的表情,比起她来,却平静了许多,唇边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对夏初七过激的做法,似乎也无嫌隙。

    “哀家的库房里,还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回头差人给你送到宫里来。继续吧。”

    在场的人,看阿木尔并无不悦,太皇太后也绝口不提先前的尴尬,自然谁也不会说破,只当那首《相鼠》不曾存在,待鼓声再起时,又是一阵笑谈起来,等待再一次的“幸运儿”诞生。

    “砰!”一声。

    乌兰明珠正准备把手上的大红绸花递出去,鼓声却停下了。她面上微微一窘,瞄了赵绵泽一眼,紧张地出了席位,向上首福身施礼道,“禀太皇太后,陛下,姐姐们都是琴棋书画皆通,而臣妾愚钝,恰是都不擅长……”

    “无事,惠妃随意即可。”

    太皇太后笑着说完,乌兰明珠羞涩地点了点头,突地扫一眼偌大的校场,轻轻一笑。

    “臣妾来自草原,最擅长的便是骑射,不知可否为诸位表演?”

    太皇太后一笑,“自是可以。”

    “那好!”乌兰明珠莞尔一笑,“请诸位先吃着酒,我这便去换骑装。”说到这里,她似是方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夏初七似笑非笑的脸。

    “臣妾想挑皇后比试一下,骑术。”

    ------题外话------

    萌萌哒的妹子们,(后面省略号,猜一猜,我想说啥?)

    ——

    ps:昨日有妹子提起,我确实是少了一个十九手受了伤的细节。谢谢!

    回头我会再细修一下的(再注,错字请吃掉!)

第228章 暗流涌动!事发突然。

    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夏初七有些奇怪自己到底是不是传说中“女主体质”,是非不断,祸事不断。好不容易把一只“相鼠”踢下去了,另一只相鼠竟然又冒出头来。

    即便不说她如今怀孕,就论北狄人的长项便是骑术与射术,乌兰明珠这般公然挑她出去比试,分明就是为了让她在众人面前认输落丑。

    看来在她的心里,真把她夏初七当成了情敌。

    不过,乌兰明珠到底还是“嫩”了点,初来大晏朝,还真不了解她夏初七不是一个善茬儿。或者说,她听过夏初七的传闻但自视甚高对她不以为然。

    但不管如何,人家摆开架势叫阵,她不能不应战。

    她正想应下,可话未出口,赵绵泽却沉着嗓子出了声,“惠妃,还是另外挑人比试吧。”

    众人皆是一愣,赵绵泽不看他们,只盯着乌兰明珠,声音厉了厉,“皇后身有劫数,出行已是不妥,若再强行参与比试,恐有不详之兆。原就只是为了娱乐,场中这样多的人,惠妃重新挑一个便是。”

    场上众人做何想法,暂时不说。

    只说这乌兰明珠,心里顿时一抽。

    赵绵泽明显维护夏楚的话,满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又如何会不明白?她委屈,难过,伤心,不服气,可与他略为阴冷的目光对上时,她连以上的情绪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一个——害怕。

    入得大晏,与他这样久相处中,赵绵泽一直是温和的,有礼的,即便对她没有太过热情太过恩爱的举动,但他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客气周到,无一处不是她期盼中的夫君样子。而这一刻,她分明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恼恨,甚至于嫌恶。

    她明知皇后骑术不如自己,还挑了她出来比试,争宠之心太明显,他是烦她了吧?可他永不能理解,她只是因为爱他……乌兰明珠苦笑一声,即便有再多的不服气与哀怨,都不好再出口。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福身下去,歉意道:“是臣妾冒昧,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这便另选一个……”

    “皇帝!”不等她的话说完,太皇太后突地打断,接过话去,笑道,“道常那个老和尚,向来言语无状,也未必事事言中。咱们不必风声鹤唳,什么天劫?什么不详?古语云,人定胜天,难不成有大晏皇帝坐镇,还镇不住区区宵小?再说,娱乐而已,输赢并不重要。嫔妃要比,皇后若是临阵退缩,往后如何统率六宫?”

    赵绵泽神色一凛,“皇祖母……”

    “陛下!”夏初七打断了他的求情,稳稳端坐着,目光含笑,漫不经心地捋一下头发,笑道,“承蒙太皇太后和惠妃抬爱,鄙人虽不才,骑术更是猫抓狗不爱的烂,但太皇太后说得对,娱乐而已,重在参与,输赢我也不看重。成,比就比呗,不会骑马的大夫不是好女人,允了。”

    “皇后所言有理。”

    “皇后母仪天下,这才是大家风范。”

    台上台下一片称颂之声,朝中大臣,北狄使者各有有的说法,但无一不对夏初七明知不敌,还要应战的大气宽容颔首称好。

    宴上,美酒佳肴还在一波一波送上来,赞扬之声还在此起彼伏,而那些叫好的人里面,看好戏的心态自然也不会少。

    夏初七不以为意的笑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瞄过赵樽的脸,见他既不紧张也不热络,只把杯中的酒当成了情人,与它恩爱有佳,似是不怎么关心她的样子,不由暗暗磨了磨牙,嘴巴轻吐。

    “负分,滚粗。”

    赵樽瞄过来,微微一愣。

    负分是什么,他不太明白。可他与她在一起后,领悟能力自与旁人不同。从滚出二字也能推出负分的大概意义,一张俊脸顿时黑了。

    她先前可没说积分还能为负。

    扫她一眼,夏初七小声叹一句“积分不易,且行且珍惜”就没兴再搭理他,只保持着高贵的装逼姿态,笑吟吟地对乌兰明珠道,“我近来就喜欢穿这赤古里裙,片刻都舍不得脱下。故而,骑装就不必换了,惠妃请便。”

    乌兰明珠这会子被赵绵泽冷漠的目光刺激得三魂六魄少了一半,心绪难宁,闻言只福了福身,便径直领着宫人去换装了。

    她婀娜的背影刚离席,夏初七便慢腾腾站起来,也准备走。

    “皇后去哪?”询问的声音来自赵绵泽。

    夏初七回头,朝他莞尔一笑。

    “虽不必换装,茅房还是要去的。”

    在这样多人的大宴上直接不雅地说“茅房”,而不用更加隐晦一点的词语,她这个皇后的做法,令人顿时愕然,也有人憋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夏初七亦是呵呵一声,瞄一下赵绵泽被噎住的便秘脸,唇角上翘,视线转向场上那些想笑却不敢笑,但脸都憋红了的人。

    “笑是天性,憋得太厉害,容易出屁。我先走一步,诸位随意笑我,不必客气!”

    她说得一本正经,可“哗”一声,全场哄笑起来。

    不得不说,夏七小姐的幽默属实是讨喜的。女汉子似的直白与不矫情不造作的行为,赢得了坐上许多中立人士的好感。一时间,座上笑声四起,重开安席,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赵绵泽目光也有笑意,那宠爱之意丝毫没有掩饰。太皇太后虽也面带微笑,但手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却转动得更加迅速了。她口中念念有词,显是心绪浮动,又在请菩萨帮忙。

    众人各有动作,笑语居多,只有先前吃了瘪的阿木尔,一张清冷的面孔上,什么情绪都无,显然还未有从阴霾中爬起。

    ~

    夏初七去了一趟茅厕,便没有回席,而是慢悠悠绕到了东苑专为后妃备置的更衣处。

    都说怀孕前三月和后三月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她如今身孕五个月,相对来说,确实是最为稳定的状态。可又要不丢人,又要保护孩儿,她也不能大意,更不能在别人的阴谋中束手就擒。

    东苑地方很大,但更衣处离校场不远。

    她领着晴岚和穿着太监服的甲一过去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乌兰明珠宫中的一个侍女和一个太监守在更衣室外。

    夏初七笑着侧头,“甲老板,回避吧。”

    甲一皱眉,“寸步不离。”

    夏初七嗤的一声,“你就不怕看见不该看的?”

    甲一板正着脸,“我是太监。”

    夏初七一怔,目光从他仍有疤痕的脸上滑下去,若有似无往他某处一扫,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哦”一声,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径直往更衣处走去。

    “皇后娘娘!”乌兰明珠宫中的太监和宫女见到夏初七过来,赶紧请安。

    夏初七抬了抬手,“起吧。”

    说罢她便要往里闯,那小宫女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惠妃娘娘还在里头换衣……”

    “呵呵!”给她两声干笑,夏初七乐了,“惠妃娘娘在里头,我便不能进去?咦,这道理我还没弄明白。对了,你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让陛下差了你过来,好好教教我规矩,怎样?”

    那小丫头不是乌兰明珠身边的贴身丫头,而是后来派去伺候的。她不是北狄人,而是大晏人,对乌兰明珠的忠心自然不如北狄人多。闻言她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跪下磕头。

    “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娘娘饶命!”

    “动不动就喊饶命,搞得好像我是杀人狂魔一样,你这不是损我么?”夏初七不讲理的笑着,自言自语一句,那金丝楠木的更衣室门便推了开来。

    出来那人,正是由侍女扶着的乌兰明珠。

    “皇后娘娘金安。”她微微曲膝,未全大礼,也不等夏初七喊她起,便直起身子正视着她,样子看上去恭顺,可话中的酸味儿颇浓。

    “娘娘要换衣,臣妾自当让你。娘娘请吧。”说罢她抬头挺胸往走了过来。

    什么叫“让”?好像受了多大欺负似的。

    夏初七哼了一声,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当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缓缓侧过头去,学着霸道总裁朝她邪魅一笑。

    “美人儿留步!”

    那乌兰明珠了解她并不深,对她的认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里会晓得她是一个不按正理出牌的主儿,竟然会公然出手。

    她面色一变,“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夏初七笑了,“叙叙话而已,你怕什么?”

    乌兰明珠眸色一暗,“臣妾并无可怕。”

    夏初七呵呵一声,手指仍然扣着她的手腕,默默审视着她的面容,不再说话。

    壁上的灯笼,光线不太明亮,在微风摇动中,她漂亮的小脸儿似乎也映上了一些树影和光影。时明,时灭,时暗,时亮,令人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不论是乌兰明珠,还是晴岚和甲一,谁也没有想到,她就那般默默扣了一会乌兰明珠的手腕,便似笑非笑的松开了她。

    “美人儿手很滑,很嫩,我很喜欢。”

    调戏完男人,还要调戏女人?晴岚垂下了头,甲一也黑起了脸,纷纷为他们的主子害臊起来。可夏初七却不以为意,不再看乌兰明珠一幅见了鬼似的表情,径直转了身。

    “唉,骑术不好,我得去挑匹好马。”

    乌兰明珠微诧,目光闪动,“娘娘不换衣了?”

    夏初七回头一笑,“穿不上。”

    她发现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老实的人了,可越是真话越是不容易让人相信。那乌兰明珠听完,立于那处,久久不动。

    挑马这事儿,自然是轮不到她的。

    先前乌兰明珠说要比骑术,早有侍卫去马棚牵了马。只不过,一匹要给皇后,一匹要给惠妃,自是不能随便牵两匹马就拉出来。选的自然要好马,配的必须是新鞍。

    夏初七走得很快,黑幕上的天空,偶尔的灯笼火星,把个路面儿照得黑惨惨,透不出太多的光亮。

    远处的马棚里,有马儿的搔动声儿。

    她打了一个哈欠,拍着嘴还未合拢,只见一个树丛的暗影中,传来一种窸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速度极快的窜了进去。

    “谁?”晴岚低声问。

    风轻轻的吹来,拂过他们的脸。

    那树丛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夏初七转头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人呗。”

    晴岚看她一眼,拳头一捏,走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夏初七猛地抓住了手腕,她低低一笑。

    “小情郎啊,人家大晚黑的出来偷鸡摸狗也不容易,给人留一条活路吧。我们走!”

    “皇后娘娘!”

    她脚步还没有迈动,便听见一道熟悉带笑的声音。紧跟着,从马棚的方向走过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火红的妖冶人影,那面色上的笑意,灿烂得如沐春风。

    “娘娘这般不放心?连马都得亲自来选?”

    夏初七看见东方青玄在这,很是意外。

    “大都督这是做甚?”

    东方青玄凤眸斜飞,笑容妖妖绝艳,“只许娘娘上茅房,不许本座下藩溷?”

    夏初七目光沉了沉,满带笑意。

    “好说好说,都是茅友,应当上。”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妖眸微眯,状似轻松地走近她的身边儿,可出口的声音,却明显低沉下去不少,“你真要骑马?与她比试?”

    “当然。”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他了的。”

    他指的是赵绵泽,夏初七听出来了,有些忍俊不禁,“谁说在意才要骑?”

    “那何必较一时长短?你知自己身子。”

    他这句话里的担心,并未有丝毫掩饰。

    夏初七听得懂,可想到他再一再二再三对阿木尔的纵容与维护,以至于让赵十九受伤,让自己也差一点殒命校场,不免有些火燥。

    阴阳怪气的哼一声,她一挑眉,徐徐笑道,“大都督,我这个人从来不主动惹人,原则是上来说是一个善良美丽心胸宽广古今罕见的大好人。但是,我还真不会纵容一次次害我,还想不付出代价的人。”

    东方青玄身子一僵。

    很显然,他并未想到夏初七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通个中关键,把校场之事与阿木尔联系起来。

    甚至于,在她面前,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夜风突起,他火红的袍角飞扬,白皙的面孔上,因那么一抹阴郁或说难堪,显得复杂而尴尬。可即便这般,也丝毫无损他的容颜,仍是美得触目惊心。

    这东方青玄,真就是一个妖精。

    夏初七想,若东方阿木尔除了有与他一样的美貌之外,也有他这般的灵气与魅力,何愁不把赵樽迷得晕头转向?

    可惜了!

    夏初七不知在可惜什么,可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的立场,兄妹血缘,实在很难真正做到置之不理。更何况,她也没有要求他置之不理的立场。

    微微皱了皱眉,她便要错身而过,“既然马匹都安排好了,那我就不必操心了。先走一步。”

    她隆着肚子,脚步很缓,走得很慢。

    东方青玄顿了顿,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在她的身后,他低低一笑。

    “七小姐,你真是一次次令本座刮目相看。”

    “谢谢!”夏初七轻谩的一笑,“大都督也一次一次的刷新了我的下限。哦,不对,说错了,是大都督的妹妹。”

    东方青玄身形一顿,妖娆的面孔被他噎得沉了沉,好一会儿才勾勒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七小姐,你是越发招本座喜欢了。”

    “是吗?”夏初七缓缓一笑,停下脚步,侧身靠近他,电光火石之间,谁也不知她怎样出的手,“锁爱”上拔出的一只细小的钢针便已经抵在了东方青玄的腰上。

    “这样呢,可还喜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钢针上的剧毒,可比钩吻什么的厉害多了。”夏初七笑得娇俏,“不过我心肠好,不会下钩吻那种让人一下毙命的毒药。更不会舍得让人顷刻死亡。我喜欢让人慢慢的,被毒侵身,丧失生活能力,身体腐烂,再一点一点剥离掉身为人的自尊,骄傲,让她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从未见过我……”

    她的形容令人不寒而栗,可她的笑容却妖娆得如一朵开放在黑夜里的夜来香,带着三分调侃,三分认真,还有三分威胁……只有一分是给东方青玄的情面,美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东方青玄,若非为你,我有一万种收拾她的法子。”

    她说完,缓缓收回钢针,笑眯眯放回锁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晴岚和甲一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甲一突地回头看了东方青玄一眼。

    那一眼,绝无半分好感。

    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一抹人影儿,东方青玄胸膛里的一颗心,还在剧烈的跳动。而她那一句“若非为你,我有一万种收拾她的法子”也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她待他,到底还是有情分的。

    可她不会知道。若非为她,他也有一万种复仇的法子,一万种可以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

    乌查之宴就设在校场上。

    这会子,马匹和驭夫都已准备好,不过为免扬尘沾了食物,场地离宴会有一段距离。

    夏初七过去的时候,位置已经排好,围观胜负的人或坐或站,围成一圈。而身穿骑装的乌兰明珠正在等着她,脱掉了一袭温婉的宫装,她确实很有草原女儿的风范,看上去英姿飒爽,令人忍不住称赞。

    “娘娘,您的马。”

    夏初七扬了扬眉,接过驭夫手里的马,抚了抚马儿的鬃毛,见它受用地转头来舔她的手,温驯乖巧。她不由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它,便在甲一的扶持下,动作笨拙地骑上了马鞍。

    “好马!”

    她赞道。似是没有看见乌兰明珠目光里的嘲意,也丝毫不以自己上鞍时的动作为耻,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马儿,笑得很是得意。

    乌兰明珠缓缓牵唇,余光扫过不远处看不清面色的赵绵泽,以一个极为矫健优美的动作跨上马背,一抖缰绳。

    “臣妾准备好了,发令吧。”

    只一个上马动作,高低立显。只要长了正常脑子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皇后娘娘除了嘴皮子工夫厉害之外,在骑术上面,与惠妃简直就不在一个段位,小巫与小巫之别。

    “发令吧,等下还要吃酒呢。”

    太皇太后笑着睨一眼谢长晋。

    今儿这位兵部谢尚书,暂时充当了仲裁官的任务,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他一扬手,便下了令。而原本就看轻夏初七的乌兰明珠,抖着缰绳,一声娇脆的“驾”,胯下骏马便飞奔而出。

    “厉害啊。”

    夏初七原地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的一人一马,抚着自己马儿的毛,笑眯眯地道,“小红马,我们也走吧。不着急,反正咱是比不过惠妃的,权当绿叶衬红花,慢慢走……”

    她自言自语般调侃,惹得围观的人又是一乐。

    虽说皇后骑术不佳,但心态确实很好。

    “驾……驾……”

    乌兰明珠姿势优美,不论马上的风姿与难度,几乎完美得无懈可击。不得不说,她属实是马上美人儿,上了马的样子,比马下之时,更添了几分光彩。

    夏初七观察着,也是笑眯了眼。

    虽然这个比的是骑术,没说是速度。可夏初七把马儿骑成了小毛驴儿,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与骑术自是沾不到半点边儿。

    原本以为二人会有激烈冲撞的人,有一些略略失望。

    “胜负一目了然,我看就不必比了吧?”

    “也是……还是回去吃酒好。”

    “惠妃果然了得。”

    “我大晏女儿在马上,如何与草原女儿相比?分明就是……以长比短,胜之不武嘛。”

    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夏初七慢悠悠骑着,观察着坐在主位那几个人的表情,唇角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一丝阴。

    “太皇太后,可以为惠妃准备赏赐了。”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会毫不在意,也没想到她会把马骑成驴,更没有想到她骑着马,还来为惠妃讨赏,表情莫测的笑了笑。

    “皇后贤德!惠妃骑术高超,赏赐自是应当的。”

    她话音刚落,突听场上传来一声马儿的长“嘶”。

    “啊!”有人惊叫。

    “娘娘小心!”紧跟着,场上无数人大叫起来。

    突如其来的事,速度如电。

    夏初七循声望去,只见乌兰明珠原本骑得好端端的马儿,像是受了刺激在发疯一般,完全不再受她的掌控。在一阵阵惊叫声里,驮着她突然冲出了原本的场地,直接朝主位上奔去,而它高高扬起的前蹄,踩向的正是同样大惊失色的太皇太后——

    ------题外话------

    不好意思,姑娘们,晚点了……

    二锦牌时钟,出现当机状态,请小媳妇儿见谅。

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

    “啊——!”

    “太皇太后——!”

    “快!快!保护太皇太后!”

    刺耳的尖叫声,一道比一道来得密集,霎时透过层层黑幕,划破了东苑黑压压的苍穹,也震得整个校场上的人慌乱无比。

    就近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冲了过去,要保护太皇太后,可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马儿的前蹄刚好踢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十足。

    太皇太后不知是已经吓呆,还是性子确实沉稳,只短促的“啊”一声,身子便在马蹄的作用下,重重往后一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那只闯祸的马儿,自是不知她是太皇太后。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蹄脚再一次往她身上踩去。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人人惊惧得几乎吓破了胆儿的刹那,只听得马儿再一次惨烈的“嘶”声惊叫,像是受到了某种突然的袭击,连挣扎都不曾,便“咚”的一声重重倒地。

    仔细一看,马身上有汩汩的鲜血溢出。

    再仔细一看,鲜血溢出的部位插着一把剑。

    那剑是大内侍卫便惯常佩带的,可发剑的人却不是旁边吓呆的侍卫,而是站在侍卫的边上俊拔得犹如一棵兰桂青柏的赵樽。

    “母后,没事吧?”

    他静静的问着,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感情。

    可于这万人之中,真正出手救了太皇太后的人也是他。

    “无事!”

    在众人关切的询问里,太皇太后强自镇定地按住肩膀,可她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抹吃痛的呻吟。等虞姑姑慌乱地把她扶起坐下时,她脸上的瀑布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面色惨白,模样狼狈得惊人。

    太皇太后出了事儿,吸去了场上人的注意力,而那个从马上重重摔下来的乌兰明珠,除了自家丫头掺扶着坐了回去,这时几乎无人关注。

    “皇帝,哀家……”太皇太后捂着肩膀,像是想要说什么。可终于是身子不支,连一句话都说不明白,两片嘴唇在不停的颤抖,更遑论维持她端庄的形象了。

    “太皇太后……”虞姑姑呜咽一声,目光越过人群,朝场上仍然还骑在马上的夏初七喊了一声,“七小姐!快来给太皇太后看看。”

    夏初七“像是吓呆了”,坐在马身上,一动也未动,闻言亦是“回不过神来”,只怔怔望着那一处喧闹,好半晌儿,没有声响。

    “小七,你没事吧?”赵绵泽看她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面色一变,朝何承安使了一个眼神儿。那大太监收到皇帝的眼风便要过去扶她。

    可夏初七怀着身子,哪里能容这些人近身?

    几乎是立马的,她激灵一下,“醒”了过来,不呆不怔不傻也不痴了,把手递给甲一,由他扶着下了马,“紧张万分”地拎着大大的裙摆走了过去。

    悠悠的风缠绕在校场,缠绵的丝竹声早已停下。

    先前的狂欢没有了,先前的热闹没有了,先前的奚落也没有了,先前乌兰明珠的得意更没有了。在夏初七走向太皇太后的时候,整个场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人出声询问,为什么虞姑姑不是喊“宣太医”,而是让七小姐过来看一看。流言的传播速度再一次得到了惊人的发现,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了,这个夏七小姐就是曾经那个晋王府里名满京师的神医楚七。

    太监们拎着的灯笼照得通透。

    夏初七拉了个椅子坐在边上,半眯着一双眼,脸上颇为紧张。

    “太皇太后,您是哪里痛?”

    她问得奇怪,太皇太后却没力气回答她。

    虞姑姑以为她没有看清楚先前的状况,再一次场景重现了一遍,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把一双纤细的眉蹙得老紧,慢吞吞地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大概走了这一遭,太皇太后真是受了惊,心里也有些怕了,在她搭腕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子还在颤抖。

    “太皇太后,您放松一些。”她道,“这样请脉才准。”

    她说得有理,可这个时候,人都要痛死了,如何能“放松一些”?虞姑姑不停为太皇太后拭着额上的汗,而太皇太后苍老的脸上,因为疼痛那皱纹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可有头晕头痛?”

    她问,太皇太后艰难的点点头。

    “可有腰部疼痛?”

    她又问,太皇太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眨眼。

    “可有胸闷心慌?”

    她再问,这一回,太皇太后没有眨眼,而是咳嗽了起来。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噗”一声,唇角溢出了一口老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马儿踢的,那口鲜血来得很猛,也吓坏了众人。场上再一次出现了喜剧的一幕——喊“太皇太后”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伏在地上哭得如丧考妣,只不知里头有几个是真正关心。

    “太皇太后,您宁神静心,切莫激动。”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但也随众假意惊慌地喊了一声,紧跟着,掐住她手背上的“合谷穴”和“中魁穴”,掐了片刻,然后半垂着眸子,从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小瓶三七粉。

    “赶紧给太皇太后服下止血,不然来不及了。”

    虞姑姑接过三七粉,蹙起了眉头。

    按理太皇太后服的药,得需她先尝过的。

    可看夏初七脸色凝重,一声“赶紧”竟让她的手微微一抖。不管如何,规矩不能丢。她这般想着,正待试用,却见太皇太后挣扎着抬手。

    “拿……来……”

    两个字很虚弱,却是给夏初七最大的信任。

    有人递水,有人擦嘴,太皇太后服下三七粉,真的很快止了血,神医的本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赵绵泽也抽了一口气,低低一问,“皇祖母的身子,要紧不?”

    “很严重。”

    夏初七皱眉说完,先慢悠悠把剩下的三七粉放回了荷包里,这才凝眸看向这位英俊的年轻帝王,一板一眼的说,“太皇太后被马踢中,显是伤及内腑,受了内伤。”

    赵绵泽双眯浅眯,盯住她的眼睛,“内伤?”

    “嗯。”夏初七想了想,用了一种比较高端的法子,引经据典道:“内伤一词,出自《素问·疏五过论》,又称为内损,一般是因跌打、坠堕或碰撞等外伤较重,损及人体内部组织和内脏而致。一般有伤气、伤血、伤脏腑之分。太皇太后这个,应是伤及脏腑,您看,这都吐血了。”

    “你确实不是被你气得吐血的?”夏初七的目光在掠过赵十九冷峻无波的面孔时,就着昏暗的光线,似乎看见他的唇边冒出这样几个字,又似乎只是幻觉。

    “这样,先把太皇太后抬回屋子里去吧。”她瘪了瘪嘴,目光瞄了一群围观的人群,面色凝重地道,“太皇太后千金贵体,还应当找几个太医再仔细检查一遍。但有这样多的人在……只怕是有不便。”

    检查太皇太后的身子,旁人自是不能看。

    她的说法得到了赵绵泽的认同。

    他点头,负着手沉了声儿,“来人,把太皇太后扶回松涛院,请张太医赶紧过去。”说罢,他又转过身来,略带恳求地看向夏初七,“小七,你也跟着朕过去瞅一瞅。皇祖母身子尊重,还是你在,朕才放心。”

    她不在,他才该放心吧?夏初七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睨了一眼太皇太后还在哆嗦的嘴,还有颤抖不停的身子,知道她是为了不失态在强忍疼痛,心里暗笑一声,嘴上却谦逊万分。

    “承受陛下不嫌,那是自然。”

    她怎么可能不去呢?她必须去!

    可就算要去,怎么也得先磨磨这老太婆,让她多痛一阵子。夏初七高声阻止了蹲身要背太皇太后的太监,告诉他们说,太皇太后内腑受损,不宜颠簸,必须平躺。这里到松涛院那样远,背过去定会第二次损及脏器。于是,太监们去拆门板了,准备按她的要求做一副简易的“担架”,再把太皇太后抬回了松涛院。

    “陛下……”

    就在这一阵窃窃私语里,边上终于传来乌兰明珠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这个时候,人群方才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可这份关注,却不是友善的。而是怀疑的、复杂的、奚落的……至于赵绵泽,目光里则是含了一抹憎恨的。

    太皇太后发生这样的事儿,说白了还是由她的行为引发的。更难听一点,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过北狄使者还在,哈萨尔还在,无论如何,他也得给北狄人几分脸面。她如今摔得这样花容失色,痛苦万分,他怎么也不能不管不问。

    “惠妃怎样了?马儿怎会突然受惊?”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乌兰明珠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摇了摇头,目光楚楚地盯着他,泪珠子浮在眼眶里,垂垂欲落,像是极力忍受着某种即将崩溃的委屈,她摁着小腹,吸了吸鼻子,方能清楚地出声儿。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赵绵泽看她一眼,似是对这个问题不太关心,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再一次强调了另外一个问题,“马儿怎么回事?为何失控?”

    乌兰明珠的脸,霎时更白。

    他竟是一句也没有问她,从马上摔下来,身子可有摔伤,出了这样大的事,可有害怕。半垂下眸子,她颤抖的手摁住小腹,声音几近哽咽,“马儿……原是臣妾是骑得好好的,出事时,它像是突然受了惊吓,臣妾抓不住它……”

    受了惊吓?

    众人的思维被这话勾起。

    这时,一名侍卫突地出声儿。

    “陛下,惠妃娘娘说得对,这马受了伤,是被箭射中的……”

    赵绵泽面色一沉,“嗯?”

    侍卫紧张地翻找着,从马身上拨出一支箭来。令人惊叹的是,那支箭几乎没入了马身。先前不注意的原因是它端端从肛丶门没入。从乌兰明珠最开始骑着它时的正常状态分析,箭支是在它发狂的前一瞬射入的。但事发突然,人群顷刻喧闹,再加上试马那处光线不是太好,谁也没有看清,这箭是打哪儿射来的,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马儿是中箭才发狂。可见其人射术之高明,速度之迅捷。

    “陛下,此事不可忽视。”徐文龙上前禀道:“有人射杀皇后在先,惊马袭击太皇太后又摔伤惠妃在后,看来歹人不仅居心叵测,而且还藏在东苑,甚至藏在宫中,若是不把主使之人捋出来,问个端底,只怕今后还得生出祸端。”

    这梁国公徐文龙往常总与赵绵泽做对,说的话也不怎么中听。可这一句,赵绵泽听上去倒是顺眼,认可的点了点头。

    “徐爱卿所言有理,朕必当彻查此事,揪出歹人,严惩不贷。”

    徐文龙拱手垂头,又道,“启禀陛下,先前在校场射杀皇后的歹人,已被锦衣卫拿下。依臣之见,只需东方大都督严加拷打,细细盘问,便可知真相,让他供出指使之人。此事并不复杂。”

    他话音一落,场上有无数人变色。

    只因梁国公徐文龙的话,直接把这一次趁着后妃比试射伤马匹伤了太皇太后的人,与先前在校场上射杀夏初七的人归在了一起。而且,归类得合情合理。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在这一瞬,看清了好些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痛得扭曲的面孔上,刹那的僵硬;看清了东方青玄如花似玉的俊脸上,略微的凝滞;看清了东方阿木尔揪住衣摆的纤手,稍稍一紧;也看清了赵十九明明灭灭的深眸里,划过的一掠冷戾,还有他唇边分明写着的几个字——阿七给多少积分?

    她忍俊不禁。很想笑,却不能笑。

    这样一出能把无数人夹到锅里,一起烹饪,加上调料,再大快朵颐的精彩戏码,简直环环相扣,一箭多雕,精妙绝伦。除了腹黑的赵十九,这世上怕是少有人能做到。

    太皇太后的伤,除了略报小仇之外,再一次应了天劫之事。往后看谁还敢找她夏初七的晦气,她家小十九应是能顺利出生了。

    太皇太后的伤,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射杀她的人,也就是指向了东方阿木尔,甚至有可能射向太皇太后自己。即便东方青玄有本事为他妹子擦屁股,至少也得焦头烂额。这是一了精彩的反嗤。

    当然,十九爷锅中的“小菜”还没有完。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乌兰明珠额头滴汗,再一次呻吟起来,她的丫头也急得几乎要哭,“陛下,快找太医为娘娘瞧……”一句话还未说完,说被她卡在了喉咙口。而下一瞬,小丫头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道惊呼。

    “不好,娘娘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众人看去,只见乌兰明珠虚坐的那个椅子上,有不少的鲜血正从她的下腹流出来。血流得并不夸张,但足够湿透她单薄的裙子,染红椅子,也震住众人的视线。

    “小七……”

    赵绵泽又求助地看过来一眼。

    真是一个多情皇帝呀?夏初七想罢,心里一声冷笑。但是在这样多人的情况下,又有哈萨尔在,她也不想为大晏朝惹麻烦。甚至于,在她的私心里,也不希望战争又起,生灵涂炭。

    她没有看赵绵泽,只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微微倾身,便装模作样地搭上了乌兰明珠的脉息。只迟疑一瞬,她便“呀”地一声,抬起头来,面色讶异地看向赵绵泽。

    “恭喜陛下,惠妃娘娘怀孕了呢?”

    一声“恭喜”,令赵绵泽目光一怔。他看着她,眸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不是紧张孩子,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尴尬。

    因为他看清了夏初七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促狭,或者说揶揄与鄙视。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的男人必须独她一个,而他却是再次令妃嫔有孕,还抢在她这个皇后之前。

    眸子微微沉下,他稳住了心神。

    “孩儿怎样了?”

    “陛下节哀!”

    刚说完“恭喜”,立马接上“节哀”。除了夏初七之外,很少有人会在严肃的场合开这样的玩笑,场上一些老眼昏花的老臣,几乎受不住她这样大的转折,身子摇摇欲坠。而她却无所谓的直起身子,指向椅子上的血迹,摊了摊手。

    “惠妃的孕期应只有月余,正是胎象不稳之时,先前表演马术时动作幅度过大,加上坠马……小产了。”

    “呜!”一声,乌兰明珠悲咽着,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怨恨的目光又看向了夏初七,像是恨不得吃掉她的肉。

    夏初七唇角上翘,无辜地看着她,“惠妃何必恨我?既知自己怀了孩儿,为何还要执意找我比试骑术,不知这样很危险吗?你到底是根本不顾及孩儿,还是原本就想把小产之事,嫁祸于我?”

    她这番话,很有点琢磨的意思。

    乌兰明珠挑衅皇后比试马术,本就不合情理。

    这样一想,很多人都觉得个中还有猫腻。

    可乌兰明珠哪里会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瞪着夏初七的原因,是她突然想起来夏初七一定是先前就知道她怀孕了。因为在更衣室的门口,她曾经掐住她的手腕好久未放……只可惜,那时她还不知。

    “陛下,臣妾没有。是皇后她害……”

    她颤抖的手指向了夏初七,可不等她的说完,赵绵泽便厉色的呵止,“住嘴。你不习妇德,争宠挑衅皇后在先,不知控制惊马,踏伤太皇太后在后。如今你连皇嗣都保护不周……”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眯,微微停顿。

    而场上的众人,包括北狄使者都目光复杂地看过来。

    听他的口气是要处置乌兰明珠,可他如今的决定,不仅只是处置一个争宠的后妃,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慢悠悠的,赵绵泽像是叹了一口气。

    在僵滞的气氛中,他缓缓摆了摆手,“念在你初入大晏,还不知规矩,这一回朕暂且饶你。若还有下次,定不宽恕。来人,把惠妃连夜送回京师,禁足两月。”

    “是,陛下!”

    场上有无数的人松了一口气。

    北狄的使者,从哈萨尔起,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来乌兰明珠毕竟已嫁人,出嫁从夫。二来乌兰明珠的做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严重一点说,即使赵绵泽把她打入冷宫,也是合乎情理。如今他这般处置,属实是轻责,已经算是给了北狄的面子。

    夏初七目光微阖,飘得有些远。

    看着哭哭啼啼被人拉走的乌兰明珠,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乌兰明珠猜得没错,在更衣室的门口时,她就知道乌兰明珠怀孕了。所以,她放弃了原先去时的计划,直接转了头。

    不过,在席上时,她看赵十九无动于衷的样子,虽然面儿上瞪他骂他,心里却一直是安然的。她相信,他一定不会让她与孩子涉险。之所以她故意去一趟马棚,除了图一个安心之外,也算是给敌人的一种震慑。以便让她们知晓,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同时也把赵十九摘清。

    可是很显然,东方青玄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去了马棚,夏初七就再无去的必要了。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东方青玄兴许也是了解赵樽的,他料定了他会因为校场上那一箭报复,却还是没有防住他。更没有想到,他会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乌兰明珠的马骑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射中马匹。要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帝坐在最前方,即便马儿不冲撞到太皇太后,也会是赵绵泽。怎样的结果都是一样。

    什么叫算无遗策,夏初七再一次见识到了。

    这一回该给他多少积分呢?

    “东方爱卿!”赵绵泽缓缓转头,目光在看向东方青玄时,亦有洞悉一切的阴霾,“今日马儿受惊伤及太皇太后之事,就交由你锦衣卫查办。三日之内,朕要结果。”

    东方青玄眸子一眯,“是。”

    看着他这般,夏初七突地有些同情大都督了。

    这丫完全就是被妹妹给祸害的呀?

    更让她吃惊的是,赵绵泽显然不是一个蠢货。他这样吩咐,应当也是明白了什么。可他抓不住赵樽的小辫子,显然是迁怒了东方青玄。或者脑洞大开的猜想一样,他更为高端的做法,应当是离间东方青玄与赵樽的关系,从而达到御人的目的。这不就是帝王之术?

    她心里倏地一凉,看向赵绵泽。

    而他温和的眸子,也看向了她。

    就像完全没有她猜测的那些心思一般,他安抚地看她一眼,目光终于看向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赵樽,唇角带着的依然是一抹暖如春风的笑意。

    “十九皇叔两次救驾,实在功不可没,朕应当重赏。”略拖曳着嗓子,他与赵樽的目光对视片刻,笑着开口=,“不知十九皇叔想要什么赏赐?”

    这叔侄二人的对话,向来都引人关注。

    如今赵绵泽直接问赵樽要何赏赐,场上的人自然也都竖起了耳朵,害怕错过巅峰对决。可谁也没有想到,向来光风霁月、雍容万端的晋王殿下,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出了口。

    “黄金。”

    场上响过一阵抽气人。

    竟然是黄金?这样俗的要求,这样直接的要求,自然配不上赵樽给他们的印象。不仅旁人,就连赵绵泽亦是微微一怔。

    “十九皇叔,确实要黄金?”

    “对。”赵樽冷冷的唇角,不带多余的情绪。

    除了夏初七之外,估计也无人知晓,可怜的晋王殿下所有的家产都给了他的管家婆,还时时被她压榨,属实是很需要钱来喂饱她这个无底洞。

    她笑而不语,赵樽瞄她一眼,也是静静等待。

    “好,朕便赐给十九皇叔黄金……”

    “陛下!”赵樽眉梢一扬,突地打断他,颔首施礼道:“臣虽有功,但非在社稷。恐陛下念及亲情,赏赐太多,臣惶恐……只需一千两足够。”

    在众人微诧的目光注视中,赵绵泽咽下一口从胸膛升腾的老血,缓缓出口,“黄金一千两。”

    夏初七心里一阵暗笑。

    说到底,最大的赢家,还是赵十九。

    他一箭多雕,一锅端。人也整了,仇也报了,钱也拿了,还能在她这混点积分。

    “陛下,担保来了。”

    正在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夏初七知道,换她出手了。赚钱夫妻二人档,赵十九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她怎能输给他?

    ------题外话------

    上菜了!(若有错字,后头来改。)

    谢谢小媳妇儿们的支持。么么哒,摸摸大。

    话说,最近大家都在养文么?有没有人看见我哀怨的小眼睛……

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

    乌兰明珠失子流产的黯然离场,太皇太后被马踩肩的重伤,让原本一场欢天喜地的“乌查之宴”,再也吃不下去了。

    夜深了,宴散了,整个东苑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愁风苦雨之中。

    发生这样的事情,于国于人,都是大事。

    除了礼部官员前去安置好北狄使者之外,大晏的一众王公大臣们都没有就寝,纷纷集在松涛院的外室,恭恭敬敬等待里头的消息。

    夏初七进入内室已有盏茶的工夫。

    与她一同去为太皇太后诊治的张大医出来了,只说太皇太后伤及内腑,七小姐为她施针之后,人已经缓过来了,内脏出血也已止住,他与七小姐在里头商议了一个治疗的方子,他出来开方子并负责煎药的,太皇太后把七小姐单独留下叙话了,并且带话说,让陛下和臣工们都各自散去休憩,不必候在外头。

    外室的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有人感激上苍垂怜,幸得太皇太后无事,有人感叹那夏七小姐原来是华伦在世,先前在校场上看她没弄几下,太后便不吐血了,如今银针一施,竟是让太后缓了过来。可是,虽然张太医说老祖宗让人回去休息,可她老人家药还没喝,人也未见,安也未请,忠还未表,谁敢这样下去睡大觉?

    “众位爱卿!”一直负着双手走来走去的赵绵泽,看一眼长吁短叹的众人,大抵觉得人太多把空气吸得稀薄了不舒服,叹了一口气,“太皇太后素来宽厚,最是不忍臣工跟着忧心。她老人家既有懿旨下来,便是体恤你等。如此,都不必在此逗留,自去吧。”

    “陛下,太皇太后大慈,最是体恤下情。可她老人家金尊玉贵有损,我等自然应当留下尽孝!”众人纷纷表达应把“尽孝进行到底”。吏部尚书吕华铭的奏禀,尤其有孝子贤孙的风貌。可他唇角上,若仔细一辩,却隐隐可见一丝喜气。

    没错,是喜气。

    要知道,乌兰明珠先前宠冠后宫人人皆知,而吕家的女儿吕绣从东宫时起便跟着赵绵泽,不仅肚子许久不见消息,赵绵泽也甚少踏入她宫中,可他那女儿却不是一个爱争宠的,愣是让他操碎了心。当夏初七说恭喜时,闻听乌兰明珠怀孕,他和那些有闺女有孙女入宫的臣子,心里都是凉的,可再一声“节哀”,却是他们石头落地。

    “爱卿们今日都受了累,不必再拘礼。再且,人都堵在这里,也扰了太皇太后静养。”

    赵绵泽唇角温和的笑意与平常并无不同,可声音里却有了一分凉意。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很少见到他这般不耐烦的表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又客套几句,终是告辞离去。

    东方青玄走在赵樽的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得松涛院的大门。可在众臣的议论声里,却又都心照不宣的放慢了脚步。一红一黑两个超然绝俗的身影,在微风摇曳的光线剪影下,更是显得仙株玉树,气宇轩昂。只不过,一个凉气森森,一个笑意吟吟,面上情绪截然相反。

    “殿下好算计!”

    东方青玄戏谑似的质问,赵樽只当不解,唇角微微一抿。

    “东方大人的话,本王听不懂。”

    “你懂。”

    “我不懂。”

    赵樽这般逗乐式的回答,令东方青玄微微一愣,眉头蹙了起来。可审视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却未在赵樽的眼波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杀气,就像那些事情真的与他无关一般。

    “天禄!”东方青玄眉心一沉,终是一叹。神色略有一丝疲惫,就好像行了万里的旅人回到家,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似的,一席话,说得情义深浓,“阿木尔好歹对你一往情深,你竟是这般不留情面?我知你一直对当年之事怀怨在心。可她当初嫁入东宫,本非自愿,亦无叛你之心,那般情况下,你让他一个弱质女流如何做?如今,她确实误入歧途,但她也是被人蒙蔽……”

    “东方大人误会了。”

    赵樽似是不耐听下去,打断了东方青玄的话。可一句误会,他却说得模棱两可。东方青玄凤眸微眯,以为他要说自己确实没有设计这一出连环计,却没想到,他只是不冷不热的解释,“本王不论做什么事,都与旁人无关。”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眸色微凉,“那与什么有关?”

    赵樽负手,颀长的身姿在灯影下更显雍容,斜视着东方青玄时,眼风如同刮人的刀片飞过。

    “本王从来不会无端招惹旁人。若要出手,只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除此,无它。”说到最后,他又重申了四个字。

    除此,无它,字面上听很简单,可内涵却不少。

    也就是说,东方青玄先前解释那么多的话,与他赵十九半点干系都无。或者说,他说的那些人那些事,根本就不曾入得他的耳,他的心。

    东方青玄久久不语,一双总是带笑的星眸浮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赵樽冷冷剜他一眼,又一次淡声道:“这世上,对本王一往情深的女子多了,若依东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个个都要负责,那不得累死?”

    东方青玄妖冶的凤眸浅眯,定定盯在赵樽脸上,带出一抹凉意,“天禄,你真是一个心狠之人。”

    赵樽眯了眯眼,唇角若有似无的一勾,“本王对你,可不算狠心?”

    东方青玄亦是一笑,盈盈露出一种风流之态,“但愿你能永保此心。”

    赵樽不动声色,调戏得一本正经,“你若不改,我便不变。”

    东方青玄一愣,看他果真是被楚七传染了“病”,不由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赵樽计杀四方,如今自是该得意。而阿木尔给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还不知怎样收场呢,不免又有一些叹息,“你这不是故意糟蹋人吗?”略顿,他唇角缓开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不过,晋王殿下,你既不肯搭把手,我若忍不住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届时你可别后悔?”

    “人不糟己,己糟心。东方青玄,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若不肯动手,我便自己动手。”赵樽冷声一落,又把他的话甩了回去,“届时你可别后悔?”

    东方青玄眉宇一收,妖妖娆娆的一笑,“那便试试可好?”

    赵樽哼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最好祈祷我阿七好好的。若不然,你可没福分入赘我家。”

    说罢赵樽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已在紫藤花的淡淡幽香里,拂一拂袖,淡然而去。从头到尾,两个人都面上带笑,客气有礼,听上去并无半分火药儿。可只有东方青玄自己知道,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这人的“歹毒”烧焦了。

    他伫立半晌儿,终是离去。

    墙角一株紫藤花架的背后,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轻轻一晃,像是有些站立不住,也不知她在那处站了多久,死死揪着手上的绢巾,长指甲几乎入肉。

    “太后……”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她。

    阿木尔甩开她的手,清冷的眸子,比夜还凉。

    “分明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

    ~

    松涛院外,种植了一片小松树林。微风轻拂下,虽说没有“松涛”,却也“沙沙”有声。

    亥时已过,太皇太后吃下药,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上,偶尔咳嗽两声,时重时缓,一直未停。可是等她摊开捂在嘴上的手绢时,却发现上面有两团暗梅般的嫣红。

    “丫头,怎的还有血丝?”她面色有变。

    夏初七正在低头为她捣鼓敷料,轻轻拂一下额头上凌乱的头发,她没有抬头,假装自己很尽心,嘴里支支吾吾地道,“惊马发疯,震伤内腑,这一时半刻,哪里就能好起来,总归得花些时间的。”

    看她说话的情绪不对劲儿,太皇太后不由疑惑的敛眉,“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夏初七摇了摇头,不能没有抬起,那颗脑袋耷拉得更厉害了,“先前张太医不都说了么,这次伤得不重,慢慢调养也就就好……”

    “是吗?”太皇太后突然沉重了声音,“两年多前,太医院的那帮饭桶,人人都说哀家是‘复伤风邪,郁久成痈’,就你一个人为哀家诊出是中毒之症。若非得了你的方子,哀家又怎能多活这两年?他们说的话,哀家不信,只信你。”

    原来她也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啊?

    夏初七默默的嗤之以鼻,眉梢耷拉一下,眼睫毛使劲儿一抖,用一种看上去“很复杂,很高深莫测”的表情偷偷瞄她一眼,又赶紧收回来,欲言又止的咬住下唇,就是不说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她这般,自是勾起了太皇太后的兴趣。

    “到底哀家的伤如何了?”

    “无。”她摇了摇头,继续捣鼓敷料,“伤确实如张太医所言……”

    “伤如他所言?”轻呵一声,太皇太后笑着,一双打上了深深皱褶的眼睛,眯得更狠,却是不再问,反而转了话题,“不瞒你说,即便这次不被马踢伤,哀家估计也命不久已。近些日子来,哀家咳嗽加剧,疼痛越发难忍。不知我这病,可否还有金匮良方?”

    金匮良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夏初七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未表现出鄙视之态,神色郑重,仔细端详她片刻才道,“两年多前,我已明确告之太皇太后,此‘毒’已扩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肿瘤,无特效药可治,得靠你自己的机缘和与毒抗争。想来是您这两年潜心向佛,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得了菩萨的庇佑,这才吓退病魔,实在与我的方子无关。”

    正常人都恨不得为自己表功,可她却是谦虚上了。于是乎,她越是谦虚,越是不肯承认,太皇太后越是觉得她留了一手,只是不肯再为自己治疗。而且,她句句“潜心向佛,行善积德”里的反讽,也足够她琢磨为何病发了。

    “丫头,你可是怨我?”

    人不生病时,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不得不说,这太皇太后受了重伤,又成了当初那个卧病在床惹人垂怜的老奶奶,让向来以医德自居的夏初七,差一点又犯了怜悯之心。

    不过,还是差一点。她敛眉,“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若不然,你为何不肯再为哀家诊治?”

    夏初七心里晒笑。她怎么会不治呢?治自然是要治的。不过治归治,不仅要治身,还要治心。

    似是考虑了一阵,她狠狠咬了咬下唇,突地放下下敷衍,慢慢跪了下来,默默为膝盖默哀了片刻,才惊慌道:“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你何罪之有?”

    夏初七双手撑地,身子往前倾前,护着自己的肚子,低低颔首道,“太皇太后的肿瘤,当初我说过是因为陨石辐射之毒,无药可治,只能调理,其实……我是有一个法子的。”

    太皇太后这种人极是自负。若是夏初七直接告诉她“藏了私”,她定然不肯相信,还以为她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如今是她自己看出来的,反倒心里一松,信以为真了。

    “你啊!瞒得哀家好苦,还不赶紧说来?”

    果然说真话没有人信,假话更容易哄到人。

    夏初七默了默,抬起头来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肿瘤之症,极是凶险,原是绝症。但我家族所传的医书中,留有一个老祖宗的药方。只是药引极是难得,且炼成不易……”

    轻“哦?”一声,太皇太后面色阴郁,咳嗽着,没有说话。那虞姑姑瞄她一眼,紧张的面色却松了下来,似嗔似笑地道,“七小姐你也真是,当今天下,还有什么名贵的药引,是太皇太后吃不起的?你看看你,两年前说没方子,如今又说有方子。这是我们太皇太后心慈仁厚,若换了旁人,你这般欺骗隐瞒,定要被问罪了。”

    虞姑姑的话,令夏初七心里一喜。没有想到,晴岚的金子没有白花,那天晚上送了一堆没用的东西给她,也有一点效果。到底拿人手短,虽说虞姑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关键时候,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也很为她“提色”。

    太皇太后看了虞姑姑一眼。

    她把话都这样说了,她若是不“心慈仁厚”,硬要把此事拿来责备,岂不是落人口实?

    僵硬着一张脸,太皇太后原就不稳的气血再次涌上,重重咳嗽几声,无奈的一叹。

    “说吧,要何药引。”

    夏初七皱着眉头,轻声道,“回禀太皇太后,并非我不肯说,实在是药引取之太难,会有刁难之嫌。”

    “说!哀家不会责备你。”

    “谢太皇太后。”夏初七眼珠子骨碌转动着,想到薛宝钗的冷香丸,清了清嗓子道,“此方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雨水的雨水十二钱,白露的露水十二钱,霜降的霜十二钱,小雪的雪十二钱。把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

    此上引用结束,她加上了自己的目的,“盛在金坛之内,再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金火锤炼,方可得治疗金丹。”

    太皇太后被那些春夏秋冬的药引子给绕得愣了愣,却又被她最后的话吸去了注意力。

    “金火锤炼,金丹?”

    “对,那就叫金丹。”夏初七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句,先告慰了一番她家的祖师爷爷奶奶们,才端正着脸,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太皇太后,此丹不可用普通炉鼎烧炼。不仅丹炉需用赤金打造,还得赤金融药,赤金引火,赤金烧煅,赤金烧足四十九日。且需心诚之人,方可炼出。”

    “全用赤金?”

    “若不然,怎能叫做金丹?”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太皇太后审视着她,沉吟片刻,突然一叹,“丫头,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地哄骗哀家?”

    夏初七惊了一下,紧张得差一点魂飞魄散。不过,转瞬她便回过了神来,这老太婆不好糊弄,但她也并未完全不信,这是要从她的反应中来推断真假。这种人,永远不相信别人的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生生跪在地上,她忍着膝盖的受罪,言词恳切。

    “太皇太后如今的病,已是膏肓之态,若是常规治法,恐是时日无多。有一句俗话有些难听,但是极为在理——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一下,总比不试的好。”

    太皇太后审视着她,突地笑了一声。

    别看她受了伤身子虚弱,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针般锐利。

    “人人皆知你最好钱财,诓起人来毫不手软。”

    有吗?

    看来她贪财的事迹,果然传得很远。

    夏初七扶住膝盖,无奈一叹,“我若是有心欺骗你,两年前便骗了。那时,宫中太医都断言您的病无药可治,若非是我……”

    “哀家信你,”太皇太后打断她,声音突地凝重了不少,“你是一个仁心素手的医者。哀家的命,得益于你。”

    夏初七心里一喜,叩首道:“谢太皇太后。”

    “起来说话吧。”太皇太后就像先前没有看见她跪在地上一般,这才想起抬了抬手,让虞姑姑为她看了座,轻抚着膝上薄软的丝被,微微一笑,“若是这一次,你能为哀家炼得金丹,助哀家摆脱苦痛,除了炼金炉和金坛归你之外,哀家还另有重赏。”

    “还有重赏?”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故意露出一个贪财的嘴脸来,“多谢太后,我必尽全力。只是不知……不知太后要赏赐我什么?”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一道圣旨。”

    “圣旨?”夏初七惊住了,“什么圣旨?”

    “洪泰爷在御景苑出事之前下的旨。”太皇太后解释着,唇边的笑意不变,“那时同有两道圣旨,一道是给绵泽的,立他为储君。而另外有一道是留给老十九的。这两道圣旨,洪泰帝都放在崔英达那里。”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夏初七心里倏地一凉。

    这个时候,老太婆说要把圣旨赏赐给她,自然不会只为与她玩笑,或者真的要赏赐给她。很显然是,这道圣旨里,有足可威胁赵十九的东西,老太婆想用它来要挟她尽心治疗。若不然,那旨意便会对赵十九不利。

    她听懂了,却假装没有听懂。

    “太皇太后说笑了,既然是给晋王殿下的圣旨,又岂能转赠于人?”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你懂。有它,就无赵十九。”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听得夏初七心里“咯噔”一声,手足冰冷。

    她心知自己料想的不假,不由抬眼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微微沉默片刻,把桌上的药膏递给虞姑姑,示意她为太皇太后敷在肩膀下青紫的伤处。

    “太皇太后好精明的眼。”

    她的马屁拍得不浓不淡,恰中太皇太后命门,只听得“呵”一声,她笑了,“你这小丫头的眼睛,哪里是能藏得住心事儿的?你啊,还是念着老十九的……只可惜,老十九他,唉!男人大多薄性,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他既是薄性之人,你留他何为?”夏初七强压下心里的臊劲,轻轻的笑。

    “说是为你,也是为了哀家。”太皇太后永远是一张清和带笑的脸,“老十九再不好,到底是哀家养大的。哀家怎能眼睁睁看着,而袖手旁观?放心,崔英达那里,哀家还是有些脸面的。”

    与这个老太婆说话,夏初七很是纠结。

    她嘴里说的“有些脸面”,听上去毫无问题。可仔细一辩,却很容易听得出来,她的意思是,她若出了什么事,崔英达是不会饶了她和赵十九的。

    厉害!

    夏初七这般想着,只当完全不察她的意思,随口打一个哈哈,干笑两声,“按理来说,我救治太皇太后是应当的,不该要赏。可您猜得没错,我心里属实还装着他,那我便卖一个顺水人情给他,等着领太皇太后的赏赐吧?”

    太皇太后盯她打量,点头不止。

    “那便好,你啊,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

    夏初七轻轻一笑,毕恭毕敬道:“太皇太后凤体未愈,朝中人人惦念,非我一人。事不宜迟,炼金丹之事,太皇太后还得抓紧。”

    “这次回京,哀家便筹备。”太皇太后顿了顿,突地一转眸,笑道,“元祐这小子近来闲得很,哀家回头便交由他督办此事。要是办好了,哀家便指给他一房如花美眷。若是办不好,看哀家不拿他是问。”

    夏初七嘴里应是,头顶仿若有一股子阴风刮过。

    ------题外话------

    小媳妇儿们,鲁院安排了社会实践活动,今天下午出发往河南,行程一共三天再返北京。

    先打一个预防针,免得挨骂。哈哈,熟悉的妞儿都晓得,二锦从开坑起,就一直是没有存稿的裸挖人士,这三天若是不能保证更新,请大家见谅。

    (如果是更,会在每天10点半前,过了那个时间点要是没更,大家就等第二天。免得一直刷新受累,谢谢。啵啵啵……)

    等东苑选驸马之事一了,情节会跳转很快。

    很多人问起结局,具体时间还得看写作进度,目前已过三分之二。

第231章 错!

    这一夜,夏初七睡得极不平静。

    原本她想敲诈太皇太后一笔,没有想到,她反倒把圣旨之事扯了出来,用一道根本“不明真相”的圣旨来压她。而且,太皇太后故意说把那事交付给元祐去办,意思也很明显——出了茬子,元祐得负责。

    暗地烽烟点燃了,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看上去潋滟不大,却仍然改变了湖面的波纹,让身在波圈里的人,即便不想不愿,也不得不卷入其中。

    次日起来,又是天晴日朗。

    大槐树上的蝉儿,不知疲倦的叫着叫着。

    一地的阳光,仿若碎金铺在青砖石上。

    夏初七再一次去了松涛院。

    经过一夜的休憩,太皇太后的精神头儿似乎比昨儿受伤时好了许多,只咳嗽更为严重,偶尔还得咯血。虞姑姑私底下把她拉到外室说,太皇太后昨晚一宿没合眼,就是惦念着炼金丹的事儿,问她几成把握。

    夏初七顺手塞一根金钗给她,冲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指,然后也不管她懂是不懂,便直道放心。

    可ok的手势在她看来,其实是“0”。

    为太皇太后换了伤处的敷料之后,二人又闲聊了片刻,几乎都是不着边际的话题。太皇太后精神头好了,再一次问及她考题之事。

    老实说,自打应下那事,后面便一直出事,她压根儿就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如今被追问,她含糊地推说明儿早上报来与她,便飞也似地退了出去。

    明儿是在东苑待的最后一天。

    也便是说,明儿就要为梓月选驸马了。

    一不小心肩负着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夏初七终是焦心起来,比焦心自己还要焦心那一家三口。

    可有些事情,想法很美好,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想要顾及方方面面,万无一失,以她一个孕傻的脑子,似是很难办到。她得找人商量。可天下事便是这般奇。她想见的人,见不到,想躲的人,偏偏却出现在了面前。

    “表妹,想去哪里啊?!”

    元祐贱贱的笑脸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串金丝檀木的佛珠,一看便是灵岩庵出厂,由太皇太后转赠。

    这件事儿牵扯上元祐,夏初七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所以,看着面前这人,她眨巴下眼,摆出一张内疚的便秘脸,笑得面容扭曲。

    “表哥,您今儿也出来晃荡?是瞧上这东苑的花花草草了,还是瞧上了哪个天仙大美人儿了?”

    元祐低着头,斜着眼瞄她,半张俊脸掩在槐树的阴影里,灿若桃花。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哼了一声,把夏初七拽到老槐树的背面,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椅上,潇洒不羁地捋一下头发,满脸都是贱笑。

    “咱东苑除了你,还有旁的美人儿吗?”

    知他在讽刺,夏初七干笑两声,“还有吧?比如——”拖曳着声音,她戏谑的勾下唇,“乌仁公主?”

    “少给小爷扯上她。”元祐不悦的目光斜飞过来,“老实交代,是你建议太皇太后炼什么狗屁的金丹,再让我来负责此事的?”

    “她说的?”夏初七一愣。

    “到底是不是?”元祐半阖半眯的目光里,像是生出了刀子来,像是恨不得挖了她的心肝儿。

    “我知你受委屈了。”可是,她更委屈,“表哥,我也是一个受害者,你看不出来吗?可怜着呢。”

    “你这一套鬼心眼子,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你那炼什么金丹,我看你就是在圈金子吧?”

    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说假也糊弄不过。

    夏初七嘿嘿一乐,“元小公爷英明万岁——”

    她声音未落,元祐面色一变,狭长的风流眸倏地瞪大,“嘘”一声,差一点就来捂她的嘴巴,“你想害死我啊?万岁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夏初七再一次无辜的中枪。

    她与元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小公爷身上有一股子极有后世感的“潮范儿”,很容易让她忘记她与他是在一个古代的封建社会,只把他当成一个有着革命友谊的纯洁哥们儿。

    “瞧把你吓得,这里不是没有人么?”夏初七眼儿一眯,又凑近一些,眉眼挑高,唇角上扬着调侃,“说说,你与乌仁公主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

    “不要以为山人不知情,山人上次清清楚楚瞧见她脖子上的吻痕了,不是你,难道是赵十九啃的?”看他静默不语,夏初七调戏之心更甚,“话又说回来,得使多大劲儿嘬,你才能给人弄出那么些道道来?你这是饿得狠了,还是饥得慌了?”

    似是不喜她提到此事,元小公爷面上一沉,可仔细一观,却可发现,他脸上隐隐有一抹可疑的红晕,像是不好意思了。

    “没有的事儿,那小娘们儿,谁看得上她呀?”

    “还装?”夏初七挑眉,“听过一句名言没?”

    “什么?”他问。

    夏初七笑,“装逼被雷劈。”

    “哪个装了?”元小公爷哼了哼,风骚地拂一下袍角,轻谩的一笑,“表妹,不是小爷我吹牛,就她那样的姿色,我后院里随便拎一个女人出来,都比她强。你说说她啊,除了小性子轴点,身段儿好点,哪里好看,到底拽什么拽?还有,那肤质,咱就不说白如凝脂了,就她脸上还有几颗小雀斑……”

    为了发泄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数次被乌仁潇潇甩了冷脸的郁结,也为了扭转或说维护自己大男人的自尊,元小公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几乎恨不得把那乌仁公主拎出来,狠狠踩几脚,方能解心头之恨似的。

    只可惜,老天爷好像就专门与他过不去。他话音未落,那株老槐树的背面,便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憎恶。

    “我长得丑,没有邀你来看。元祐,你让我恶心。”

    “你,啊?我……”元祐大吃一惊,像被蜜蜂蜇了屁股,几乎下意识便从石椅上弹起。可等他转身想要解释时,乌仁潇潇却已领着阿纳日离去了,连一个正面都没有给他。

    “表妹……”

    元小公爷斜睨过来,眼里满是哀怨。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来了?”

    夏初七又无辜躺枪了,“反正她姿色也不好,你也不喜欢她,听见就听见,讨厌就讨厌,你在意什么?”

    元小公爷自食其果,再被她一噎,不说话了。

    夏初七看他可怜,瘪瘪嘴。

    “甭怪!山人未长后眼,哪里能见到她过来?”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夏初七贱笑一声,笑得那叫一个邪,“她不是走路没声,而是你说得眉飞色舞,耳力不好,命运也不济……”拍拍他肩膀,她又笑,“好好努力吧。加油,我看好你。我先走一步,找赵十九去了,你好自为之。”

    “楚七!”元祐磨着牙齿,脸色难看地压着嗓子吼,“你两个也太狠了,他诓我银子我忍了,你竟连我的好事儿也要拦腰砍断……”

    不待他抱怨完,夏初七便给了他一记冷眼。

    “表哥,你能不能听我一句?”

    “嗯”一声,元祐知她不是在玩笑,也难得认真的敛住了眉头。夏初七微微一眯眼,语气凝重。

    “你若是喜欢她,就不要再若即若离地挑战女人的心性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花心还不真诚的男人,更没有一种感情,可以经得过反复的试探与怀疑。”

    元祐眉头一挑,“谁说我花心,像我这般专情的男人,京师地头上,再找不出旁人来了。”

    他那还不叫花心?叫专情?

    夏初七扫他一眼,瞥了瞥天。

    ~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无数个场合“散步”都没有与赵樽巧遇之后,夏初七闷闷地吃过午膳,去了一趟秋荷院。借着看丫丫肚子的由头,她故意在赵梓月的面前点了一股子歪风,想让她找人告诉赵十九,她想见他,商量一下为赵梓月选驸马的考题,还有圣旨之事。

    只可惜,十八般武艺用尽,赵梓月偏生是一个天然呆。

    她说,“今儿湖里的荷花开得更盛了。”

    她就说,“是啊,好美,你要不要去摘几朵回去插屋子里,这会子采花骨朵,晚上就开了,很好闻的。”

    她说,“不知你十九哥怎样了?”

    她就说,“是啊,他怎样了?我今儿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了,果然是一个衣冠禽兽,搞得人心惶惶。”

    她说,“他就在东苑,你可以带丫丫去看他。”

    她就说,“我十九哥最不喜被人打扰了。”

    暗示没有用,夏初七最后没法子,只能明示。

    “梓月,我想见他。”

    这般清楚明白的话,没有想到,赵梓月竟然听不懂。她瞪大一双小鹿似的眼儿,看着夏初七认真道,“那你便去见啊?”

    “……”

    反正不论她说什么,赵梓月都可以用她无敌憨纯又痴癫的态度给她“飘”过去,以至于当她从秋荷院出来的时候,竟然生出一种不知到底是赵梓月太笨,还是自己被她耍了的疑惑来。

    “七小姐,陛下让你过去吃饭。”

    晴岚进来的时候,夏初七正绞尽脑汁地抓头发,想方案。一听赵绵泽的名字,不免有些上火。如今他把自己安排在与他一院之隔的地方住着,以护驾为名的禁卫军守护森严,搞得她想见赵樽一面,难如登天,她正恨着他呢,还想她过去陪他吃饭?

    “去去去,让他找旁人吃,姑奶奶没空。”

    “姑奶奶没空,皇后应当是有空的吧?”

    随着一道戏谑的声音,赵绵泽应步而入。

    夏初七其实先前便从晴岚的手势里知晓他没有让人通传,径直进来了,说那话也没有想过要顾及他的感受。不过,知道,也只能当不知。她假装一惊,偏头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皇位属实很养人。

    如今的赵绵泽,与当时她初入应天府见到的大不一样。虽然神色一样温和,目光一样温暖,可在皇城里的那张龙椅上坐久了,那帝王之风还是有几分凛冽的,再加上他那一股子温润的仙气,夏初七想,若非种马一只,倒也是女性杀手。

    “陛下得了闲,不去赏花逗鸟,怎的跑我这里来了?”

    “皇后不乐意朕来?”

    今儿他称的是“朕”,证明是亚心情状态。夏初七不想惹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上前朝他福身。

    “你是当今天子,哪个敢不乐意?不过,天劫之事,不可不信,我与陛下,还是不见面为好。”

    赵绵泽没有回答,半阖着眼,由上到下的打量她。良久,就在她脊背上生出一层冷汗来时,方听得他冷不丁冒了一句。

    “若非清楚你的为人,朕还以为你怀孕了。”

    这么明显?夏初七额角冷汗更盛,可脸上的笑容却浓得化不开了。她不经意瞄一眼门外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唇角一翘。

    “陛下真会说笑,若是我一个人就能怀孕,我倒是不介意怀一个,只不过,陛下守得这样严……”她噙笑的目光慢吞吞落在门口垂手而立的阿记身子,突地一笑,“我附近的人,可全是太监,若我真有了,孩儿一定是阿记的。”

    她调侃的话,尺度太大,赵绵泽还未反应,阿记便猛地抬起头来,差一点被呛她死。

    “陛下,娘娘说笑了。属下……”

    不待她说完,赵绵泽摆了摆手,温和的脸上,笑容未变,看上去极是体贴下属。

    “皇后喜欢玩笑,你不必介怀。”

    夏初七眼儿一眯,顿了顿,又看向阿记,很是认真地皱起眉头,无所谓的随意出口,只目光里露出一抹促狭与洞悉的幽光。

    “是啊,即使是阿记,也与我生不出孩儿来。”

    她话音一落,阿记瞬间白了脸。

    “你说什么?”赵绵泽轻问。

    瞄一眼她,夏初七唇角笑容更大,“咳,我这个人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聪明。陛下,您赶紧去吃吧,明儿梓月公主选驸马,我这有质量有高度的考题还没想出来呢?”

    她叽里瓜啦说了一堆,却没有解释上一个问题。阿记面色终是缓和了过来,他默默看赵绵泽一眼,退出了门外。

    赵绵泽似乎没有看见她的离去,目光始终注意着夏初七,审视片刻,抬手叫何承安。

    “去,差人把膳食摆到皇后屋来。”

    “嗯”一声,夏初七大惊失色,“陛下,不妥,不妥。太皇太后都应了天劫,你的龙体……”

    “朕有真龙护体,何畏怪谈?”不知赵绵泽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夏初七看着他复杂温和的目光,只觉身上的肉像被一寸一寸的寒意给切割了似的,如履薄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赵绵泽这人,比太皇太后还要难对付了。

    她飞快转着脑子,这时,腹中的小十九隐隐踢她一脚,她面色一白,赶紧垂目,软下声音。

    “陛下是不怕,可我却怕,到时流言蜚语又得全部指向我,人人都恨不得砸死我,以全国运。”

    若说赵绵泽最怕什么,便是怕她示弱。

    看着她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他即便有再多窝火的事儿,也都悉数散去,沉着的一张俊脸,也缓过下来。

    “坐下吧!你放心,也是在东苑,我才有些闲时来瞧你。等回了宫……只怕要见你,也是抽不出空来。”

    他话里隐隐的落寞,夏初七听见了。

    可她依旧垂着眸,似是未发现,只朝他盈盈一福。

    “谢陛下。”

    装逼有时候是挺累的,可夏初七不得不装。

    自打怀上小十九,他就跟怀着一只金龟蛋似的,怕这怕那,再也不敢如往常那么的洒脱,尤其在赵绵泽的面前,她更不敢出丝毫的纰漏。

    这一顿晚膳,她吃得史无前例的别扭。

    赵绵泽每一次为她夹菜,每一次拿眼看她,每一次对她温和的笑,对她来说,都觉得如芒在背,刺得身子骨哪儿都不舒坦。

    即便她知,赵绵泽其实一直待她很好。可她与他相对而坐,两个人之间,除了前尘的宿怨,还真就无话可说。兴许这就是缘分的问题,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很难再感动。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她的心给了赵十九,便再也分不另外一半来。

    “听说你要为太皇炼金丹?”

    赵绵泽突然的轻问,骇得夏初七脊背一凛。

    “是。这不是为了给她老人家治病么?”

    眸子斜睨过来,赵绵泽轻轻一叹,“你若是需要用钱,只管找我便是,何苦如此?”

    “陛下所言差矣。”夏初七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骗那老太婆的。她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方并非杜撰,确实来自先祖的传承,因药引难得,到底疗效如何,我未试过。但先祖不会骗人,再且,我是那么贪财的人么?”

    她不贪财?赵绵泽眉头一皱,看着她无辜的小脸儿,不免哑然失笑。他原本想说一句戏谑的话来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可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却只剩一声叹息。

    “好,朕便信你。只是皇祖母积疴已久,身子虚弱,最是经不住折腾,你切莫损及她身。”

    “那是当然。”夏初七轻笑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是大晏臣民的共同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必会把诊治太皇太后的凤体当成毕生的事业,为了大晏社会的发展奋斗终生,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

    她戏谑的话刚说到此处,突地顿住。

    上刀山,下油锅?她有法子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找到赵十九,得到他的帮助。

    ------题外话------

    姑娘们,昨晚快11点才到焦作,今天6点要起床。这是借别人的网上传的。明儿要爬山,很晚到酒店,不知能不能更,还是那个时间点,要是10点半没更,就次日来看,多谢小媳妇儿们的理解。

第232章 上刀山!

    赵绵泽是在吃过晚膳之后走的。

    看着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夏初七悬了许久的心脏才总算落回了实处。

    她看来出来,赵绵泽其实不想走。或说,他很想留下来与她说会话子。可她却不想与他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词儿,大抵指的就是她与赵绵泽这样的人儿。

    有时候她想,若是换了曾经的夏楚,在赵绵泽这样细致耐心的怜惜与呵护之下,哪怕有再多的仇,再深的怨,一颗芳心恐怕早已沦陷到了他的温柔里。

    有时候她也会替夏楚遗憾。若是在她的有生之年,能感受一次赵绵泽的温言软语,即便是死了,应该也会少许多遗憾。

    然,世间之事,断无回头路。

    逝去的人,过去的事,终是不复重来。

    临走前,他道,“腊月二十七这个日子,我等了许久,可还有这般久。小七,我这一生,都未觉得,每一日有那样的漫长。”

    腊月二十七是钦天监算出的良辰日吉,也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更是赵绵泽一直等待的合欢之日。可对于她来说,腊月二十七……绝对不会是一个好日子。

    他又道,“小七,我比十九皇叔早认识你很多年,在我还不知男女情事时,便已知这辈子是要娶你为妻的。兴许我以前是抗争过,但后来我也是接受的,断无害你的本意。我很感激上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长长久久的来日,来向你恕罪,也证实我与你是一桩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夏初七只是晒笑。

    天若懂得人心?世间为何还有那般多的不如意?

    不论他说什么,夏初七都只当成耳边风。只不过,为了能让他说完话赶紧滚蛋儿,她倒是没有反驳,只叮嘱他,回去好好琢磨那一局棋。

    夜悄悄来临,夜幕渐渐深浓。

    夏季的浓荫之下,院子里凉风习习,但屋子里却闷热得可以憋死人。夏初七心里装着事儿,情绪略显烦躁,来回走了几个趟儿,她让晴岚和梅子摆了一张美人椅在院子里,摇着丝扇纳凉,顺便观察门口依然森严的守卫,想找机会与赵樽见面。

    时间流逝得很慢。

    她一盏秋荷雨露茶还未喝完,梅子与二宝公公早已不耐地在她身边互相玩“斗鸡眼”,晴岚看看天色,为她点一根驱蚊香,又回屋拿出一把大团扇递给梅子,嘱咐她赶蚊子,自己一双眼也虎视眈眈,生怕她被蚊子袭击。

    门门暗红色的灯笼周围,蚊子飞蛾在成群结队的飞舞。守卫们穿着厚重的盔甲,有人在打呵欠,有人在开小差,有人在拍蚊子,只有阿记一人怔怔地盯在墙角一处,似是什么都没有想。

    夏初七瞄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发现。甚至于,他也不像往常那般,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时不时就瞥过来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在做什么。

    “阿记,廊中蚊子多,要不然让兄弟们进来歇一歇,喝口水,再领几根驱蚊香去?”夏初七软声娇语的说着,声音里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

    她是不是“好心”暂且不说,阿记哪里敢?

    像是突然回神儿,他总算看了过来。

    “多谢娘娘,属下皮糙肉厚,不必浪费。”

    看阿记的心情闷闷不郁,夏初七因为赵绵泽而生出的火气,却顿时烟消云散了。

    “何以解忧?”她摇着丝扇,脸上笑得几乎开出一朵花儿来,恶损地自问自答道,“看世上比我更忧之人也。”

    她声音未落,阿记便耷拉下了眼皮儿。

    郑二宝与梅子也不知懂了没懂,只拿茫然的小眼神儿看她,倒是晴岚不厚道地低笑一声,袅娜多姿地拎过水壶来,为她续了水,低低道,“七小姐,可是想到好法子了?”

    “山人……”夏初七摇着扇,瞥她一眼,“还没有妙计。”

    “……”

    见晴岚被她噎住,夏初七莞尔一笑。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一听她要讲故事,梅子和郑二宝拍手叫好,晴岚眼皮儿跳了跳,抿着嘴儿不吭声,而她这么大的声音,外间的守卫自然也都听见,纷纷竖起了耳朵。

    “前朝有一奇女子,名木兰。幼时便习骑射,技艺精湛。值她十八时,恰逢可汗大点兵,其父名在军书,却老病不能行。木兰乃易男装,市鞍马,代父从军……”

    她讲的是《花木兰从军》,可旁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唯有阿记一人,面色越发难看。也不知他是被蚊子叮的,还是被故事给挠得,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夏初七观察着他,正说得眉开眼笑,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请安。

    “六爷来了。”

    赵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初七激灵一下,瞥过头去。

    果然在青藤爬附的院门口,肃王赵楷领了几个手捧托盘的禁卫军,大步走了进来。

    他入得院子,没有瞄坐在院子里的夏初七,只淡淡看了阿记一眼,回头对身后的两个高个子禁卫军道,“张五,把那两盘冰镇葡萄送到皇后娘娘屋里。”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两名兵卒,“你两个端上这两盘,跟我去见陛下。这葡萄连夜从京师送来的,还新鲜着,切莫误了。”

    “是,六爷。”

    几个人分头而走,赵楷只略微朝夏初七点头示意一下,便领着两个人去了赵绵泽的居处。张五与另外一名禁卫军得了令,则是低垂着头,捧着两盘冰镇葡萄,直奔夏初七而来。

    由于夏初七与赵绵泽毗邻而居,从同一个大门而入,门口的守卫都没怎么在意,左右来了人都在院子里,赵楷又是赵绵泽的心腹,自是无人怀疑。

    夏初七心里胡乱跳动着,不等张五二人走近,突地冷哼一声,起身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晴岚,把椅子搬回屋里,本小姐困了。”

    “是,七小姐。”晴岚应了声,便与梅子和郑二宝动作起来,把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屋子里面搬。

    夏初七像是不怎么待见肃王赵楷,冷冷瞥一眼他的背影,连带对他叫过来的两名禁卫军也没有好脸色,明明人家是送东西过来,她却爱搭不理地调转过头,往里屋扬长而去,语气更是充满了鄙夷。

    “什么破东西,拿进来吧。稀罕!”

    按照常理,像这样的兵卒自是不好在落晚时分进她的屋,可她如今多了这一嘴的吩咐,那两名禁卫军交换一个眼神儿,虽然七小姐“不喜”,仍是低眉顺目地走了进去。

    一入屋,晴岚跟了过去,随手关上房门。

    郑二宝望里头探一个脑袋,想要往里,却被她横住,“做什么?”

    郑二宝讷闷,指了指里头,“保护七小姐啊,你没看两个陌生男人进去?”

    “什么陌生男人?那是六爷的人……”

    晴岚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里头“砰”的巨响,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得夏初七怒不可遏的责骂,“你两个会不会走路?竟敢把本小姐最喜欢的汝瓷美人儿瓶给碰地上摔碎了?”

    “七小姐饶命!”张五声音紧张的求饶。

    “谁要你们的命了?”里面再一次传来夏初七生气的吼声,“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脱。本小姐虽宽宏大量,却也不能平白无故让你打碎了东西就这般离去。你,还有你,过来。今儿我屋子里的洒扫就交给你两个了,每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若让本小姐找出一点灰尘来,今儿晚上就不必睡觉了,明日我便禀明了陛下,让你两个刷恭桶去。”

    里头的话,一句比一句高昂。

    晴岚站在窗边儿,瞥了一眼院门口的阿记。他似是有些犹豫,但迟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过来,也没有多问,只静静转开脸,看着墙壁,目不斜视,也不知在想什么。

    ~

    屋子里,夏初七看着面前禁卫军打扮的人,笑容渐渐爬上了面颊。只觉外间夏虫的鸣声不再令人烦躁,夜晚的闷热,也凉爽了不少。

    那人身形颀长伟岸,如清风朗月一般,即使身穿普通禁卫军的服饰,亦是俊朗不凡,皎皎如灼,只刹那,便钩起了她铺天盖地的想念。

    “这般过来,你不怕么?”

    要知道,这里离赵绵泽的距离不足五百米。

    “不怕。”他唇角一弯,有晦涩的笑意浮现。

    一个笑意,两双眼神,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那个叫张五的禁卫军一直未有吭声。片刻,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一下,低声道,“殿下,卑职在外面候着。”他转身欲走,可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略有为难地补充了一句,“六爷在那边儿会拖着陛下,但时间紧迫,请殿下速战速决。”

    夏初七琢磨着“速战速决”这个词儿,久久回不过回味儿来。那张五是与赵梓月一样的“成语无能”,还是话里有暖昧?可不待她想明白,腰间已被人抱紧,耳朵里传来那人暖暖的呼吸还有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一语不发,头上却传来他一声叹息。

    “阿七这般急着找爷来,可是为了明日之事?”

    看来赵梓月也没有笨到家嘛!夏初七感慨着,将脸贴靠在了他的怀里,浮躁了一日的情绪松缓了下来。

    “你说呢?除了这个我还能有何事找你?哼!反正我这边焦得头发都快白了,你都是半点不着急的。”

    她又嗔又怨的话里,有些埋怨之意。

    赵樽听了,低低一笑,轻轻抚开她耳际的头发,将唇贴在她的耳边上,每一个字都说得温柔入骨,“爷有这么聪慧睿智的娘子,何愁妹妹嫁不好?”

    “噗哧”一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扯着嘴巴便乐了,“晋王殿下马屁拍得到位,那本姑娘今儿便饶了你。”说到此,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她似是想起什么,解开他环在腰间的手,拉了他一同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正色了脸。

    “爷,你还没告诉我,赵楷为何要助你?”

    赵樽眉头微微一敛,“你猜?”

    她俏皮扬眉,“猜中可有奖?”

    赵樽抿唇,低头啄一下她微撅的唇,“有吧?”

    夏初七笑了,得寸进尺地道,“那奖品可否自己挑?”

    赵樽眉峰微蹙,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小狐狸般的眼儿,有一种要中她诡计的预知。但知道归知道,他面前的女子笑意浅浅,巧笑倩兮,好不娇俏,竟是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

    一个字,他便落入了“陷阱”。

    夏初七嘿嘿一笑,怎一个得意了得。

    “上回宫中大宴,落雁湖畔的野鸳鸯可是也?”

    没有想到她真的能猜中,赵樽眉梢轻轻一扬,捋了捋她垂下的发,为她绾到耳后,沉声低笑,“果然是聪慧睿智的小娘子。说吧,要什么奖励?”

    夏初七与赵樽讨价还价过若干次,也曾经被他坑蒙过若干次,几乎很少占到什么便宜。可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她家。仗着肚子里有小十九,她总算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赵樽,而毫不脸红。

    “我要你的二百积分。”

    一听积分俩字儿,赵樽脸上的笑容敛住了。

    “阿七何出此言?”

    飞快地瞄他一眼,夏初七媚眼一抛,却道,“乌查之宴上的事儿,晋王殿下表现良好,本姑娘心情也好,赏罚分明,准备给你二百积分。只如今,你把这二百积分再奖励给我,正好相抵,也就是说……晋王殿下,您如今的积分仍然是零。”

    赵樽默默盯住她,俊脸越来越黑了。可她作弄心起,还不怕死地凑过手去,轻轻一拍,笑着调侃。

    “殿下,为了积分服务,多多努力哦。”

    赵樽瞥一眼她得意的样儿,蹙着眉头缓缓起身。她微微一愕,以为他生气要离去,正想去拽他袖子,不曾想他却猛地转身,冷不丁把她扯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冷抿的唇便压了下来,把她牢牢控制在怀里,吻得她目瞪口呆,惊傻在他怀里,一动也未动,直到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这个吻,你给多少积分?”

    “什么?”夏初七莫名其妙。

    “爷不顾危险,大晚黑的送上门来供阿七调戏,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他喉咙滑动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仿若带着某一种夺人心魄的魔力,夏初七多瞅了几眼,不由丢盔弃甲,顺着他的思绪,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这可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呀!应该给的。

    “……五十?”她商量着。

    “太少,打发叫花子呢?”赵樽淡淡的声音,带了一丝莫名的喑哑,那只落在她腹上抚着孩儿的手,突地往下一滑,“既是一个吻不能得高积分,爷也不介意为阿七做一些高积分的服务……”

    夏初七脑子里“嗡”的一声,两条腿一僵,使劲儿并拢,终是一咬牙,红着脸儿瞪他。

    “一百积分,不能再多。”

    “一百五,不再议价。”他作怪的手并不停下,条件更是讲得铿锵有力,明显是捏着她的软处要挟她,夏初七连呼吸都快要没了,长长吁一口气,终是磨着牙同意。

    “好……”

    赵樽满意地松开手,雍容尊贵的脸上,并无半天猥琐之态,反是带了一抹促狭的笑意,那一双含笑的眼睛里,好像在说“小样儿,就你这胆儿,也敢诓爷?”

    看着他,夏初七悔恨得想咬舌头,怎么一百五十的积分就这么容易让他哄了去?紧抿着唇,她任由他抱着自己,也不挣扎,也不生气,只是突地委屈起来。

    “我难得见你一次,还得想方设法给你传信儿。你却这般欺负我,你还是人么?既如此,我两个不如不见也罢。”

    赵樽低头,迎上她翦水一般的乌黑眸子。

    “阿七若不喜欢,爷以后便不来了…”

    丫还当真了?夏初七微微一怔,正要解释,不料身子突地离地,整个人被他卷了起来,抱到了那一张铺了软锦薄被的榻上。

    顷刻间天翻地覆,好心脏怦怦直跳,耳根火辣辣的发烫。可与她想的不一样,赵十九并没有马上索取他的一百五积分,而是抱着她缓缓躺下,把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怀里,就像稀罕一个小动物似的,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从她的脸颊和脖子,慢慢移到她的唇上,终是加了力道,与她含含糊糊地吻在一起,时不时抽离,吐出一串模糊低沉的声音。

    “明儿你准备如何做?”

    “嗯咛”一声,在他火一样的热吻里,夏初七好不容易才调整情绪,把明儿选驸马的考题和计划一一说与了他。可他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在她说的时候,就拿嘴在她脖子里啃吻,心跳与呼吸越发急促有力,热乎乎的弄得她极是情动。可待她说罢,他却只紧了紧圈住她的手,带着一丝不餍足的感叹停了下来,僵硬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顺她头发。

    “此计可行。”

    夏初七睁开眼,与他相对而视。

    心里似有蚂蚁在咬,可时间紧逼,赵楷那边儿不可能拖住赵绵泽太久,张五洒扫屋子更是不能太久,以免令人生疑。

    她道,“那爷便帮我准备吧。”

    他眉锋一竖,突地蹙起,“你说的那些东西,有点儿难办……”

    一听他拖曳着的声音,夏初七就知这人在想些什么。“哧”一声,她狠狠在他劲腰上掐了一把,在一阵怦怦的心跳声里,低低一笑。

    “五十个积分,还难不难?”

    “五十?”他挑眉,极是为难地道,“难度是小了些,但还不够。爷想想啊,至少一百吧?”

    “赵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齿,瞪了过去,“你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儿?”

    他紧紧收拢手臂,促狭的半边面孔隐在灯火的阴影里,深邃得宛如神祗,若非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实在很难让人猜度他的心思。

    “她的终身大事,总归没有爷的终身大事来得紧要。”

    明知他是在要挟自己借题发挥,可二人这般要好,那积分之说,只不过是为情趣所致,夏初七又如何舍得真的为难他?既然他这么想,其实于她来说,也并无不可。

    “好。一百就一百,合着前面的,刚好二百五,都给你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她眨了眨眼,看入他的眼睛,突地昂着头,嘴唇迫近他的耳朵,一口叼在嘴里,咬了咬,一字字霸道无比。

    “爷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

    次日天儿不亮,夏初七便去了松涛院。

    因先前与太皇太后说过,她不论出什么考题,都必须先征求她老人家的意见,故而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自然,太皇太后有可能会拒绝的因素,夏初七早就已经考虑过了。一个“上刀山,下油锅”的考题和规则说出来,太皇太后略略吃惊,竟是找不出反驳的由头来,到底还是依了她。

    她谢了恩,径直离去布置。

    于是乎,洪泰二十七年五月这一场“选驸马”的大戏,终是拉开序幕,便徐徐进入高潮。南晏的王公大臣,内外命妇与后宫妃嫔,北狄的使臣等都纷纷入场观看,整个东苑热闹非凡。

    晌午过后,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烈之时,太阳炙烤得大地宛如熏蒸,地面上热得可以煮鸡蛋了。

    第一道考题“上刀山”布置在校场的正中。

    这个法子来自夏初七在后世看过的苗族表演。“上刀山”上的虽为“山”,其实也称为“上刀梯”。刀梯由一根高约数丈的铁柱、七十二把锋利无比的钢刀以及顶端上面三把寒光逼人的钢叉组成。钢刀一把一把捆在铁柱上,作为梯步,锋利的刀刃朝天,竞选者必须从钢刀的刀刃往上攀爬,能走完全部七十二个刀梯,便夺得铁柱顶端红色绣球的人,可以进入下一轮“下油锅”的比赛。

    这种钢刀,刀刃极薄,挥绳便断,可谓是考验武力和毅力的高难度竞技。比之先前和平射柳,实在血腥了不少。

    烈日下搭建的凉棚里,坐了大晏与北狄的一众王公大臣,高台上方坐着赵绵泽与妃嫔。凉棚里头,早有太监们抬了冰块过来降温,倒也不觉暑热。只是候选的勇士们负手在场中,个个都汗流浃背。除去晏二鬼之外,一同参与竞技的还有五个南晏人和四个北狄人。

    “摆香案,祭天地,告祖宗!”

    但凡有什么活动,这些礼仪都是必不可少的。在司礼官的唱响声里,一套祭祀礼仪开始了。

    等事毕,太阳似乎更为毒辣了几分,照得铁柱上的钢刀银光闪闪,极是刺目,不仅场上比划的一些人,生出了退意,便连场下观战的人,也有几分心生胆怯。

    “诸位,梓月公主尊贵端方。她的亲事,大晏极是看重。今日皇后想出这‘上刀山,下油锅’两个考题,是为验证诸位对梓月公主的心意……”赵梓月长篇大论说了一通,接着又长长一叹,“以血肉之躯搏刀剑之刃,此事不便强求,若有不愿参与者,现在并可退出。”

    他向来有仁君之风,凡事必会人考虑。

    这句话一出,顿时让一些不敢再参与,却又抹不开面子的人找到了一个台阶。

    “谢陛下!”

    随着一道道谢恩声,有人慢慢地退了下去,这些都是不愿意冒死求娶公主的。场上只剩下两名南晏人,三名北狄人。而最有竞争势力的,只剩下晏二鬼与北狄世子苏合。

    为了比试的公正,只设有一个“刀梯”,也就是说,人人都必须从同一个刀梯往上爬,夺得那个绣球,才有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场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赵绵泽缓缓侧过头,温和的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脸上,“皇后昨晚没睡好?”

    夏初七没有看她,眉眼一挑,淡淡道,“蚊子太烦人,吵得很。”

    这货说话向来损,赵绵泽原本关心的话,被她噎在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登时僵在了那里。

    “吉时到!”

    幸而这时司礼的声音响起,为他解了围。赵绵泽松了一口气,瞥一眼她笑得越发邪乎的脸,眉梢微微一沉。

    “诸位,开始吧。”

    ------题外话------

    妹子们好,上菜了!~

    上刀山,下油锅结果如何?明儿见分晓。

第233章 驸马都督。

    校场上,风大,太阳也大。猎猎的旌旗迎风鼓动着一股凛冽的美,炙烈的阳光火一样的舔舐着大地,“刀梯”上面的每一柄钢刀,都发出刺目嗜血的光芒,一个个全副戎装的禁卫军持着刀戟,三五步一个,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极是庄严肃穆。

    “上刀山”的竞技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第一个上的人是大晏兵部尚书谢长晋的幺子谢绍钧,这小伙子约摸只有十七八岁,瘦高的个儿,幼时习武,随父从军,也算是出自将门之家,颇有几分英气。谢长晋是赵绵泽的心腹,谢家在朝中的势头如日中天,若再娶得公主,自然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儿。所以,即便谢绍钧先前有些胆怯,想随那五个人一道退场,可为了家族荣誉,被父亲丢了几个弯刀眼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阿弥陀佛!”

    谢绍钧赤足裸掌,走到刀梯下方,场上登时响起一道念佛号的声音,边席上围观的众人亦是抽气阵阵,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逗到这份儿上,他上也得不上,不上也得上。搓了搓双手,谢绍钧咽一口唾沫,提气敛神,手攀刀梯,赤足也踩了上去。

    “嘶!啊!”

    他手脚放得很轻,可还是抑止不住心里的恐慌,不过只往上爬到第二刀,便已坚持不住,手掌受伤离开刀梯,往地下跳时,脚板心亦是被刀刃割破,痛得一屁股跌坐在校场上,汩汩而出的鲜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场上嘘声四起,谢长晋长长叹息。

    因他紧张得没爬几级,因此伤不算重。

    可看着太医上场为他包扎时,夏初七还是闭了闭眼,没敢去看。或者说,她没敢让肚子里的小十九去看。

    “楚七……”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小若蚊虫的声音。

    夏初七睁开眼,侧头望过去,便撞入了赵梓月一双紧张到近乎绝望的目光。与她平常总带着的懵懂茫然和天真不同,那是一种她在赵梓月眼中从来没有见过的担忧和恐惧。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赵梓月松开的下唇上,还有咬过的齿痕。她偷偷瞄一眼首席上的赵绵泽,小心翼翼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儿,手按在她膝盖上,压着嗓儿道,“这个上刀山,可有诀窍?”

    夏初七看出她眸底的期待,摇了摇头。

    “拼硬气功,拼真功夫,拼人品素质。像谢绍钧这种皮嫩肉滑的少年公子,自然是爬不上去的。”

    她绝口不提晏二鬼会如何,可在她不慌不乱的解释下,赵梓月乌黑的瞳孔却骤然一紧,像一只慌乱的小兔子似的红着眼睛看她,却说不出话来。夏初七看她如此,突地又有些不忍心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周望了一眼,才凑到她的耳边道:“相信鬼哥会没事的,他可以的。”

    “因为她皮厚,割不破么?”赵梓月接过话去。

    这一句神补刀!夏初七哑然失笑。

    “对,他皮厚。”

    上刀山这活儿,诀窍是有的。但若非身轻如燕的非正常人类和长年累月练习的人,只要上去,都一定会有受伤的危险和可能。不过,像晏二鬼这样有真功夫在身的人,脚底和手掌上一定会有老茧,只要他上了刀梯之后心神平稳,步子“稳、准、狠”,垂直用力,不要在刀刃上来回滑动,应当就会没事儿。

    “下一个,三千营兵马指使司晏二鬼。”

    司礼官念到晏二鬼的名字时,夏初七掌心微微捏紧,抿紧嘴唇,眼风不由自主地扫向赵梓月。很明显,她比夏初七紧张了许多。一张小脸儿上血色尽失,苍白得犹如纸片儿,下嘴皮被牙齿咬得一片青白。

    晏二鬼严肃着脸,朝另外几人拱手示意一下,便慢慢走向了刀梯。在他之前,已有两个人从梯下落下,没有一人通过。但迎着那寒光闪闪的钢刀,他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一看便知是势在必得。

    “喂!”

    场上突然传来赵梓月的喊声。

    晏二鬼心里一跳,侧目看了过去。

    她在喊他?是她在喊他?看着席上赵梓月尖削的小脸儿,他心潮起伏,热血翻腾,像是瞬间被人注入了一股子勇气,目光微微一热,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一个“你”字说完,赵梓月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又补充成了“你们都小心点。”

    说罢,她垂下头去。可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上去像是在担心场上所有竞技的人,可晏二鬼却知道,她只是在叫他。

    “多谢公主殿下。”

    他深深看她一眼,突地赤手攀上刀梯,紧绷的身子略微放松,赤脚不紧不慢地往上踩,手脚并用,他一步一步往刀梯上爬行,而场上的人亦是屏紧了呼吸,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

    一阵风吹了过来,刮得刀梯上的五彩小旗呼啦啦作响,钢刀在烈阳的灼烤下,似是更加锋利,闪着一道道刺目的金光。

    无数人都在看,看他能忍到几时,看他何时会从刀梯上摔下来。开始那几步,他似乎也有一些紧张,走得极慢,身子也较为僵硬,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刀锋。可几步之后,他便像是掌握了个中诀窍,身子放松,姿态矫健,步子也迈得越发平稳,提气运力,踩在刀梯上,如走普通的木梯。

    “加油!”

    “好!”

    “晏将军好样的!”

    “我大晏儿郎,果然英武不凡。”

    赵梓月一声“加油”出口,场上有人跟着赞扬起来。因为先前的两人一个只走了两步,一个走了五步,便纷纷落下刀梯,让观者没有找到兴奋点,如今他这般稳健地“上刀梯”,人群终于激动起来,吼声赞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的吼叫中,竞技者最容易马失前蹄,分了心神出错。晏二鬼闭了闭眼,再提一口气,只当未有听见,一直走到刀梯的最上一层,将上面悬挂的一个绣球摘下,一个好看的后空翻,脚尖稳稳落在刀锋上,一步一步再慢慢走下来,一个大鹏展翅稳稳落于地面,将绣球紧紧抓在手中,朝座中拱手一拜。

    “末将献丑了。”

    吁!夏初七缩成一团的心脏,总算平稳下来。

    虽然她明知晏二鬼功夫了得,身手敏捷,可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而且,除了把个中的物理诀窍告诉赵樽之外,其他的事儿她都做不了,至于鬼哥能不能掌握和领悟,她更是帮不上分毫。

    幸而他总算不负所望,过了第一关。

    有了第一个人顺利通过,先前人人都觉得不可能办倒的事,终是有了转机。众人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上刀山并非不可完成。

    接下来的比试,也就明朗了许多。

    还没有“上刀山”的人,只剩北狄世子苏合,还有一个金吾卫上将军那日松的儿子格日乐图。若是他俩不能顺利上刀山拿下绣球,那第二轮的“下油锅”也就不必比了,晏二鬼可直接获胜。

    格日乐图是倒数第二个。

    他与苏合互看一眼,运功提气,沉沉“哈”了一声,光着上身走向刀梯,一身纠结成团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黝黑夺目的光芒。

    大抵从晏二鬼的身上受到了一些启发,这人比先前两个走得都好,一直上到刀梯的第十五级。但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从刀梯上滚落下来,割破了手掌。

    上刀梯,一次不被割伤不难,难的是永远平心静气,走到顶端,拿下绣球再走回来。苏合静了静,看了一眼正在包扎伤口的格日乐图,冷冷一哼,赤脚走向刀梯。

    “苏合世子!”赵绵泽突地叫住他。

    苏合回头看来,“皇帝陛下还有何指教?”

    赵绵泽唇角紧绷着,朝他温和一笑,“如今你我两国已缔结盟约,这竞技选驸马之试,原就是娱乐为主……这刀剑无眼,世子还是先考虑一下好。”

    他说得委婉,可众人却听明白了。

    这句话他像是对苏合说的,其实也是对哈萨尔和北狄使臣说的。大抵意思便是,刀剑无眼,若苏合要坚持参与比试,那生死由命,伤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为此引起两国不睦。

    哈萨尔抿着唇,淡淡一笑,“苏合可听明白了?”

    苏合拳头一紧,拱手道,“放心吧,南晏皇帝陛下,我苏合愿赌服输。不论输赢生死,都与人无忧。”

    说罢,他十指攀上刀梯,骤然发力往上一踩。

    “好!”

    这厮果然是个人物,功夫了得。还有,他抽签在最后,明显占了旁人的便宜,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尤其这“上刀山下油锅”之局是夏初七设置的,而她向着晏二鬼人尽皆知,所以先前晏二鬼上刀梯时,他一直细心观察,个中诀窍很快便悉数掌握。

    赤着的脚心踩在刀刃上,裸着的手掌攀在刀口口,他一级一级往上爬着,在众人屏着呼吸的注目中,敛着神色,终是成了晏二鬼之后,第二个毫发无伤走到最上层,夺下绣球之人。

    “好!”吼声四起。

    “啪啪!”掌声不绝,回荡在校场上。

    第一局结束,众人松了一口气。

    “第一局,三千营指使晏二鬼和北狄世子苏合胜出。进入下一轮比试。”

    司礼官顶着烈日,淌着汗水,大声禀报着。

    很快,禁卫军抬着一口大锅走上了校场。

    架柴火,倒桐油,点火烧锅都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完成的。油锅就在离刀梯不远的地方,当晏二鬼和苏合同时走向油锅时,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下油锅不比上刀山,若是受不住了,可随时放弃,大不了受一点小伤,包扎一下,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大好。可若是人的脚落到沸腾的油锅之中,那结果可想而知,一个闹不准,就得残了废了。

    “第二局,名为下油锅,亦为‘真心锅’考验。将桐油倒入铁锅之中,用柴火烧至沸点,竞技者清水净脚,伸入油锅之中,若无伤者视为梓月公主真心人,缘分乃是上天注定,为胜。”

    司礼官照着夏初七写好的字条一字一字念着,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场上便响过一阵窃窃私语。把脚伸入沸腾的油锅之中,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明显,第二局比处一局更为凶险。

    “二位谁先来?”司礼官瞄着油锅,颤声问。

    晏二鬼敛着眉,看向苏合。

    “世子,还是抽签决定?”

    看着他冷静的面孔,想到他先前走刀山时的稳健,苏合哪里肯先?脚入沸腾的油锅这种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他要先去把脚废了,那不是便宜了别人?不管个中有何猫腻,谁在后面做,肯定会比前面要好。

    想了想,他轻轻一笑,抱拳拱手道,“本世子远道而来是客。俗话说,客随主便,若是晏二将执意让本世子先,本世子无话可说。”

    他这般说法,晏二鬼若是再让他先上,或者非得执意抽签,好像真就有一点不“厚道”了。瞄他一眼,知他仍是想捡漏,晏二鬼只缓缓一笑,看向司礼官。

    “那便我先吧。”

    这考题是夏初七出的,晏二鬼与她关系交好,如今他这般平静地说自己先上,几乎下意识的,大家都觉得这口油锅之中会有猫腻。不过,纵是如此,看着禁卫军把柴火越烧越旺,心脏仍是吊到了嗓子眼儿。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场上的大锅。

    柴火艳着烈阳,仿若一个刺目的火源,承载了所有的好奇之心和担忧之心。不多一会儿,倒在锅里的桐油,慢慢冒出热气,沸腾的气泡“咕噜咕噜”直响,令无数人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时辰到,比试开始。”

    司礼官扬了一下手上小旗,又尊重的询问了一声,“苏合世子,晏将军先来,你可同意?”

    苏合自然同意得很。他点点头,摊了摊手。

    “晏将军请。”

    晏二鬼垂着眼皮儿,没有说话,在边上的水盆里用清水净了双脚,坦然地走向沸腾的油锅,一张黝黑的面孔绷得极紧,喉结上下滑动着,透着一丝丝的紧张不安。

    没有任何人,会在这个时候完全放松。那一口油锅上的青烟一股一股冒着滚烫的热气,看得众人一眨也不敢眨,都在等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赵梓月紧张得冷汗湿了脊背,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喊楚七,也没有喊晏二鬼,因为她的喉咙口就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眼都喊不出来,索性埋下头去,什么也不敢看。

    油上的青烟更浓,油似乎更热了。

    “二鬼!”

    “二鬼!”

    场上有与晏二鬼交好的兄弟,纷纷低呼起来。

    可他站在油锅边上,像是没有察觉,一只赤脚慢慢抬起,缓缓伸入了沸腾的油锅之中,在场上惊诧的“啊”声里,他面色略微一变,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众人大惊失色,不仅他那只入了油锅的脚没有烫伤烫残,他反而愉快地把另一只脚也踩入了油锅之中,嘴里舒服地叹了一声。

    “烫脚真是舒服!”

    他闷头闷脑的话,在一阵短暂的抽气和沉默之后,引发了场上一阵阵的笑声。

    “晏将军果然神人。”

    “莫不真如皇后所说?这是一口真心锅?”

    除了赞扬,也有一些人置疑。

    “定是用了什么邪术吧?若不然,血肉之躯入了热油之中,怎能不伤?”

    “这倒也是,不可思议!”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晏二鬼一只脚仍在油锅里头,他没有说话,视线垂直落在翻腾的锅中,看着锅底冒出来的一串串气泡,嗅着里面隐隐传出来的醋酸味,心里头一阵感慨。

    在探脚入油锅之前,他并没有想到锅里的油只是温热,并不烫人。不过,这个局是楚七设下的,在他心里,楚七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既然敢让他下油锅,便一定有她的计较。所以,他虽然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更何况,为了赵梓月母女两个,即便这口锅里是真的沸腾的热油,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往里走。

    “好!晏将军顺利过关。”

    神经一直紧张着的司礼官,吁了一口长气,高声念道,目光转向了苏合。可他还未说话,苏合却突地冷冷一笑,走了过来。

    他站在油锅边上,看向赵绵泽,“南晏皇帝陛下,我若是也可下油锅而不伤,那与晏将军,算谁胜谁负?”

    赵绵泽似乎也没想通油锅中的关键,可他素知夏初七的诡诈,知晓不由寻常。如今被苏合问起,只微微一笑,“那自然算平局。”

    “既是平局,谁来娶公主?”苏合冷笑着,目光调向夏初七,“难不成平局之后,皇后娘娘还要再设局,让我二人比试?一局一局的试下去,试到公主年岁大了,嫁不了人才好?”

    这番奚落是为挑衅,可他说的也算是合乎情理,若是二人都胜出,又如何来决输赢,确实是一个问题。

    没有想到,他话音一落,夏初七却笑了出来。

    她没有看苏合,只是看赵绵泽。

    “陛下,既然你有意让大晏与北狄联姻,大晏自当尊贵北狄世子。若是苏合世子与晏将军平局,为了尊重客人,算苏合太子赢。”

    场上“呀”声四处。

    没有任何人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要平局,便算苏合赢?这对晏二鬼来说不公平,对夏初七这种性子的人来说,更是狐狸进村——没安好心。

    赵绵泽目光深了深,看着她微笑的小脸儿,似乎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做此想法?”

    换往常,夏初七还真没有兴趣与他多说话,可今儿她倒是奇怪,不仅朝他微微一笑,就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那是自然,我也是大晏人,也该为大晏社稷着想。”说到这里,她就像没有看见赵绵泽眸底“噼啪”作响的火花,侧头看向苏合。

    “不过有一句话,我得告诉苏合世子,柴是真柴,油是真油,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揽那瓷器活儿。我这口油锅,炼的是真心,你对梓月公主若非真心,老天是一定会检验出来的。你莫看晏将军无事,自己便跃跃欲试……要是烫伤了,我可概不负责?”

    苏合蹙起眉头,看着滚烫的热油,有一些犹豫。

    夏初七见状,唇角的笑容更大,“世子也是肉体凡身,现在放弃,并不丢人。何必非得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越是劝解,苏合反倒越是不信。

    哼一声,他淡淡看她一眼,心情平和了下来,“多谢皇后娘娘体恤,不过,本世子对梓月公主,也是真心。”

    夏初七缓缓牵开唇角,“那世子请吧?”

    苏合看着她的微笑,心里一跳,突地有些毛骨悚然,不太自在了。可事到如今,他已然骑虎难下。这个时侯退缩,不仅丢他自己的人,也是丢北狄的人。看着那口与原前一模一样的锅,一模一样翻腾着油花的锅,他想着先前晏二鬼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真就不信他可以,自己不可以。

    大抵还是如上刀山一般吧。

    心里寻思着,他横下心来,伸出一只赤着的脚。只入油一瞬,他面孔突变,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道惨叫。

    “啊!我的脚,我的脚——”

    脚刚一探入,就变成了油炸蹄子,那痛苦可想而知,就在众人的尖叫声里,他抱着膝盖跌倒在地上,颤抖着脚,冷汗汩汩而下,那一只明显烫伤的脚,看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快,快救世子。”

    早在场边候命的太医扑了上去。

    苏合面孔扭曲着,手指不敢置信地指着晏二鬼,又指了指那口油锅,“不,不可能的。你们一定在中间搞了什么鬼,一定有鬼!我不服气,不服气!”

    “苏合世子!”夏初七微微一笑,“我提醒过你的,这油锅是为真心锅,考验的便是真心实意。你非实心,油自然会烫。众目睽睽之下,油还是那个油,锅还是那口锅,你烫伤了,晏将军却没事儿,只能证明晏将军对梓月公主是一心一意的。胜负自有天定,你何来的不服气?”

    “不,你在胡说八道!”

    苏合忍着脚上钻心的疼痛,白着脸看她。

    “这世间哪来这样的歪理邪说?哪里来的什么真心锅?分明就是你在搞鬼!”

    夏初七面色一沉,样子有些难看起来。

    “苏合世子,晏将军事先有叫你先入油锅,是你自己不愿。后来我苦劝你不要以身涉险,也是你自己不愿,如今怎能怪得上我?”

    苏合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豆似的落下来,他白着脸,救助的目光望向哈萨尔,“太子殿下,他们诚心欺哄,您定要为我做主……”

    “闭嘴!”哈萨尔静静的目光里,没有太多的情绪,“比试之前,有言在先,我北狄岂可食言?”

    一字一句说完,他目光掠过夏初七含笑的脸,定在赵绵泽的身上,“皇帝陛下,既是真心锅,那便是测真心人。既然晏将军与梓月公主有天定姻缘,又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全?”

    “太子殿下!”苏合愤恨地怒吼一声,可对上哈萨尔厉色的眸子时,终究是无奈地垂下头去。

    噼里啪啦,那一锅热油还在沸腾。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赵绵泽。

    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静默了一会,赵绵泽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唇角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缓缓道:“晏将军与苏合世子,都是少年英才,本事了得。可竞技之事,有赢必有输,断不能因此伤了和气。故而,朕将舍妹逸云公主赐予苏合世子为妃,以谢世子不远关山万里前来大晏的诚意,也以示大晏与北狄万世友好的心意。”

    他的一番话合情合理,虽没有娶上梓月公主,可到底也塞了一位公主给苏合,算是给了他与北狄的面子。

    北狄使臣僵硬的面孔,好看了一些。

    哈萨尔目光一闪,见苏合寒着脸一言不发,又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多谢南晏皇帝陛下。”

    赵绵泽点点头,与他虚礼客套几句,视线终是落在了晏二鬼的脸上。看了一眼,一双黑沉眸子滑了开去,望向赵梓月,唇角隐隐露出一抹嘲意。

    “皇姑身份尊贵,虽今日皇祖母因伤未有到场,但早已交代于朕,一定要尊重皇姑自己的意愿。如此,朕便多问一句,皇姑可愿下嫁晏将军?”

    赵梓月微微一愣。

    下嫁晏将军几个人让她的脸有些臊。

    可楚七先前说这一口叫“真心锅”,炼的是真心人……这是不是也说明,那个人对她确实是真心的?若不然,为何热油会烫伤苏合,偏生不会伤了他?

    可她……真的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嫁他。

    “我,我可不可以有一个条件?”

    考虑一下,她突兀的声音,引得场上众人侧目。都知这小公主素来刁蛮,不知这次又有什么鬼花样儿了。

    晏二鬼亦是心惊不己,猛地一抬头,看向她盈盈如水的眸子,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皇姑有何条件,可直言。”

    听了赵绵泽带笑的声音,赵梓月突地便想起那一个坐在马车上被晏二鬼送回来的夜晚,他一路上为丫丫讲的故事。

    丫丫好像很喜欢听他讲故事呢?

    咬着下唇,她的脸有些发烫,可声音还算清晰,一字一句,一如既往的娇俏可人,“我要他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讲一辈子,讲到不能再讲的时候才行。而且,每天的故事都不能重样。若不然,我便不嫁他了。”

    每天一个不重样的故事?

    有人低笑,有人抽气,有人怔怔不语。

    晏二鬼微微一愕,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其实他可以暂时同意,哄得她下嫁给自己再说,可他不喜欢轻易许诺,不喜欢欺骗于她。一辈子太长,每天一个故事,还不带重样,他觉得自己一定办不到。

    “梓月公主,微臣……做不到。”

    他低低道了一声,垂下了头去。

    赵梓月原就是一个娇蛮的小公主,人人都只当她是玩笑,以为晏二鬼会随口应下,哄公主开心,谁会想到,他竟是这般?夏初七叹了一声,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赵十九。

    换了赵十九这货,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多了,肯定一口就应下,回头再慢慢抵赖。鬼哥啊,还是太老实了。

    晏二鬼的回答,赵梓月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的结果,就是她把自己僵在了那里。

    看着场下立在阳光上不停滴汗的男人,她小脸儿尴尬地一笑,假装看不见旁人的目光,咳了一下,不得不厚起脸皮,“那便两天讲一个好了?”

    “……”晏二鬼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三天?”赵梓月偏头。

    “……”

    “五天?”

    说罢见他还未吭声,她耳根都快要烧烫了,明明是他执意要娶她,上了刀山,又下了油锅。如今怎地变得好像是她非得嫁他不可?

    “好了,你不愿便罢了,本公主不……”

    “公主!”晏二鬼不待她说完,忙不迭地阻止了她,黑脸上稍稍有一些红,眨动着,不太敢看她,嗫嚅着嘴,“既然公主喜欢,还是一日一个吧。”

    “噗”一声,夏初七憋不住差点笑成内伤。

    可赵梓月浑然未觉她在笑什么,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看来这人确实是对她极好的。若不然,也不能同意这样过分的要求吧?

    她完全不知自己的条件有多么的幼稚可笑,水眸飞快地瞄晏二鬼一眼,偷偷垂下眸子,红着脸儿,算是默认了。

    场上有人忍不住发笑,赵绵泽也是笑了出来。

    “呵呵!既然如此,朕自当成全。”

    顿一下,他转头看向何承认。

    “传朕旨意,三千营兵马指使晏二鬼,少年英雄,才能卓越,在驸马竞技中拔得头筹,敕封为驸马都尉,擢升从二品定国将军,赐驸马府邸一座,赏银……”

    ------题外话------

    错字一会来改。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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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自投罗网!

    赵绵泽给赵梓月的赐婚圣旨,沸腾了校场,也热闹了东苑,可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包括到底赏了多少银两,多少布匹……夏初七也没有太注意。她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喜做驸马的晏二鬼和懵懂得不知是羞还是涩的赵梓月,心里甚喜——撮合一段姻缘,便是功德无量。

    选驸马一事落下帷幕,校场上便散席了。

    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想法,人群窃窃私语,说的是驸马之事,谈的是朝廷动向,可真正计较的还是自己的得失。官场上的艺术,千百年来并无太大的改变。

    夏初七没有回居住的院子,难得今日天气好,她领着晴岚和梅子两个,径直往秋荷院那边走。

    水中的荷花开得比前两日更好,怒放得犹如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在夏季的微风里,带了一丝羞涩与娇俏,随风送来的香味儿,入鼻即熏,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那一日的荷塘日下,舟里与赵樽私会的情形。

    若再能与他荷中泛舟,恩爱唧唧,该是何等幸事?

    她这般想着,憧憬不少。可走了大半盏茶的工夫,她不仅没有与他巧遇,连半个旁的人影也没有瞧见。为免令人生疑,她没有去赵梓月的秋荷院,而是让晴岚摘了几朵荷花,顶着一支碧绿的荷叶,回了自家院子。

    赵绵泽会等在院门口,夏初七倒无太多意外。

    明儿就要启程回京师了,他或许会有一些话想要交代,又或许,他对今日校场上发生的事情还心有疑虑。以他皇帝之尊被人戏弄,若不搞清楚原委,他何以安心?

    把手上的荷递给晴岚,夏初七冲她递了一个眼风,再转过头来时,嘴唇一弯,便笑着走向了赵绵泽。

    “陛下日理万机,怎会有闲时来了我这?这不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么?”

    做皇帝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潇洒,自从来了东苑,赵绵泽每日的奏折并没有中断。从京师快马送来的奏折文书,雪片儿似的一直在飞。执政一国,确实让他有些心累。可难得她有心情调侃他,他疲惫的神思登时一松,缓缓笑开。

    “丈夫来看妻子,也要挑时辰的吗?”

    丈夫?妻子……

    夏初七喉头一噎,笑容僵硬在风中。

    但非常时期,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小十九,她是断断不会轻易与赵绵泽闹僵的。摊开手,她笑着道:“屋里请吧?我这里不缺门神,更不敢用陛下这么尊贵的门神。”

    说罢她娉娉婷婷的转身入屋,把赵绵泽一个人晾在了那里,丝毫没给他皇帝先请的面子。赵绵泽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倒也不恼,只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在她的身后进去。

    不肖夏初七吩咐,晴岚便恭顺地上了茶水,又为夏初七泡了一杯她最近一直在喝的苦荞,便轻手轻脚地退在了边上。

    皇帝在座,一个个侍候的人屏气凝神,只有夏初七一人悠哉悠哉地品着苦荞,似是毫无顾及。隔了好半晌儿,没有听见他说话,她敛住眉头,实在受不了他杵在这里不走,却又不道来意。

    “陛下想问什么,直问便是。”

    赵绵泽斜过眼来,看她片刻,放下手上茶盏。

    “你怎知我有事要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你找我干嘛?”

    她纤细的眉,微微撩起。两颊红润如花,肌肤莹白如玉,看上去极是娇俏可人。但话里话外的小语气,却是“冲”得不行,极是不耐烦。

    可她偏生拿捏得很到位,男人有时候就是犯点小贱,尤其赵绵泽这样身居尊位的男人。若是太过了,他会恼,这样尺度合适的嗔怨,偏生令他怜爱得不行。

    这天底下再无人敢这般和他说话了,在赵绵泽看来,她便是最特别的。也只有她可以让他接上地气,像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穿上了龙袍的皇帝。

    “上刀山,下油锅,确实是一个好题目,把皇祖母也给懵住了。小七,为了成全赵梓月,你没少在中间搞鬼吧?”

    他的语气很温和,听不出恼意,可夏初七却觉得像是受了风,脊背上微微生出了几分凉意来。巧笑的脸儿微微敛住,她心里生凉,嘴上却不生怯,语气一始即往的含嘲带讽。

    “知道了还问?你这不是犯傻么?”

    赵绵泽一怔,顷刻后,唇角的笑容扩大,“本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特来向小娘子讨教讨教。”

    受不了他调戏良家妇女似的语气,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要本小姐教导你?没问题啊!问吧。不过问完了,记得留下银子,一个问题只要一百两,熟人优惠价。”

    赵绵泽喉咙一紧,眯眼看着她。

    她亦是不了输地看过来,微微抬高下巴。

    “别告诉我,贵为皇帝没银子啊?”

    赵绵泽轻笑一声,算是默认。

    “刀山上,可有玄机?”

    “无。”夏初七道,“那刀山完全是考验竞技者心理素质和硬工夫的地方。刀都是真刀,每一刀检验官都是验过的。而且,刀梯只有一部,人人都从刀上踩过,上刀梯的顺序也是抽签决定,即便要做假,也做不来。”

    像是信了她的话,赵绵泽点了点头。

    “那油锅又是怎么回事?”

    “嗯?啥怎么回事?”夏初七假装不解。

    “油已沸腾,为何晏二鬼没有被烫伤?”

    夏初七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说过的啊,这是一口真心锅,专为测试感情而设,晏二鬼真心对梓月公主,上天眷恋而已。难不成……你不信?”

    赵绵泽看她一眼,只是笑,“不信。”

    夏初七嘴角扯了扯,点头,“好吧,我自己也不信。”考虑了一下,她觉得随便编造一个谎言很难让面前这个精明的男人信服,索性便直说了。

    “我让人在油里加了一些醋,醋与油这两种东西的密度不同,一起放入锅中,会自动分层。醋沉在锅底,油则浮在上头。由于醋的沸点比油低,在柴火加热时,醋便会先达到沸点,虽持续吸热,但热量被醋汽化吸收,温度不会升高。所以,只要锅里的醋不汽化完,油就永远也不会达到沸腾需要的温度。所以他的脚探入油锅的时候,其实并不烫,那温度只会等于或者略高于醋的温度。”

    说到此处,见赵绵泽敛着眉头不言不语,她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醋在加热汽化的时候,会冒出滚滚的青烟,让整口锅看上去都呈现一种沸腾的状态,像是油开了。其实那时的温度,大概也就四十多摄氏度。这个温度,怎会烫伤人?”

    赵绵泽看着她,一动未动。

    在她一个个“密度,沸点,摄氏度”等新鲜词儿里沉浸了良久,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感觉她的奇怪,考虑一下,他又问,“即是同样一口锅,同样放有醋,为何晏二鬼没事,苏合却被烫伤了脚。”

    夏初七弯了弯唇,眸底掠过一抹黠意。

    “哈哈,这个问题应当是你最想知道的吧?”

    赵绵泽如是点头,“没错。”

    轻“嗯”一声,夏初七笑,“那答案收入得加倍,二百两。”

    “……”

    得意地扫他一眼,夏初七道:“个中的关键,在于醋的份量,切不可太多。若不然醋味大,汽化时间也会加长。说明白一点,我只需要留给晏二鬼足够的时间便可以了。等他把脚收回来的时候,醋差不多已经汽化完了。没有醋隔在中间,炉火便会直接烧滚油。也就是说,当苏合再去的时候,那就是一口真正的油锅了。”

    她的话,并不难理解。

    赵绵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地一笑。

    “个中关键还不止这一个吧?”

    “嗯?”夏初七问,“此话怎讲?”

    “因为你无法判定苏合会不会抽签,抽到先探油锅。若是他先去,你岂不就是功亏一篑了?所以,第一局的上刀山,其实只是一个诱饵。”

    “哦?”夏初七似笑非笑,“上刀山怎诱?”

    “你先前在台上,高声为晏二鬼‘加油’,苏合自是知晓你袒护于他。第一局上刀山,众人皆纷纷落马,结果苏合通过观察晏二鬼过了关,除了侥幸以外,自是他的聪明。你利用他的聪明,利用人性的弱点,诱了他入局。这样一来,到了第二局的下油锅,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排在晏二鬼之后,以他世子之尊,这一点不难。”

    停顿住,他见夏初七不语,温和的面孔突地一沉,冷笑一声,“难就难在,要完成这样多的连续动作,你一个人或许还不成。尤其,谁也不能料到,第一局抽签,苏合就一定会抽在晏二鬼之后。”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脊背一僵。

    可他的目光却凉飕飕的望入了她的眼中。

    “第一局的抽签,一定有人在中间操作。”又是一顿,他声音晦涩地轻笑,“是赵樽,对不对?”

    心里“咯噔”一响,夏初七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去!除了赵樽,就没有旁人可帮我了?”

    “小七。”赵绵泽没有正面回答,复杂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审视了片刻,却问出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你真的是夏楚吗?”

    夏初七微微一怔。

    这么久以来,赵绵泽基本没有这般严肃地问过。

    但她知道,只要他不笨,自会发现她与夏楚的不同。以前她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不同,现在也难以找到真正自圆其说的解释,索性一装到底,阴恻恻地凑过头去。

    “赵绵泽,你相信鬼魂附体吗?”

    赵绵泽眸子微微一眯,似是怔住,没有回答。

    夏初七唇角微勾,再一次笑了,“我是夏楚,但是三年前,当你们逼得我在锦城府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跳崖时晕死过去,竟是到了阎王殿。在阎王殿里,我看过古今,看过后世,莫名其妙的学会了许多的本事。大概阎王爷见我本性善良,又是冤死,好心送了我回来……你怕不怕?”

    “小七……”赵绵泽看着她,声音一哽,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突地伸手过来,紧紧握住她放在案几上的手,拽在掌心里,一双眸子寂寂如星,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夏初七眨了眨眼,不着痕迹抽回手来,“陛下,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因为你已经说过很多次。而且,我也不太乐意听人总说抱歉,却不把歉意落实在行动上。”

    他一愣,“你希望我做什么?”

    夏初七拉了拉身上的赤古里裙,唇角掀开一抹嘲弄的笑意,侧颜被支摘窗处透入的阳光一照,映出一副比花儿还要娇嫩的容颜来。

    “这话问得稀奇。你是皇帝,我无法阻止你的做法。但是赵绵泽,我只是想要一些自由。”她转过头,脸颊上的光亮,让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赵绵泽都可清晰入目,“自由是什么,你可能不太懂。我不想受人束缚太多,想做一些自在事儿,更不想事事受人看管,整天像个囚犯似的被人监视……”

    停了片刻,她的目光,透过支摘窗,望向窗外院子里巡逻的守卫,冷笑道,“若得自由,粗衣淡饭也是甜,若无自由,锦衣玉食也形同坐牢。”

    赵绵泽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你说的自由,兴许连皇帝都没有。”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或说有些寂寥。

    夏初七微微一愣,望入他的眸子时,清晰的看见那一闪而过的怆然。而他的眸,紧紧锁住了她的脸。

    男女之间,若是互望谈心,难免产生暧昧,夏初七不喜这样的暧昧,避开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随手拿过案上一只羊脂白玉制成的小羊把玩着,似笑非笑。

    “所以,做皇帝有什么好呢?”

    他不答,她又是嘲弄一瞥。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认为,人人都想与你争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他眉心微微一跳,“你非得为他说话?”

    夏初七微勾的唇角落下,敛住神色,把掌中的白玉小羊往案几上一放,在它与茶盏“亲密接触”出来的“铿铿”声里,她沉下了声音。

    “你想多了。我并非为谁说话。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心心念念的,恰恰是人看不上的。也许你视若至宝的,真不是别人的菜。赵绵泽,大多数时候,放不过别人,其实也是放不过自己。”

    “说得好!”

    赵绵泽冷笑一声,猛地拂袖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把她往怀里一扯,双臂便牢牢控制住她,语气里流露出一抹难抑的痛苦,“我知你喜欢他,可我不能成全,并未不想放过,而是我……放不开。”

    被他抓着的肩膀,火辣辣的疼痛。

    夏初七害怕被他发现怀孕的事儿,在他抱过来的时候,双手便紧紧抵在面前,撑在他的腹部,心脏“怦怦”直跳着,身子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大幅度的反抗,只淡淡瞄他。

    “赵绵泽,你是有风度的人。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吗?”

    他自嘲一笑,“我还没怎样,你便这般不耐?夏楚,你是我的妻子,我若真要逼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何苦等到现在?”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夏初七皱眉,抬头盯住他,“你抓痛我了。”

    赵绵泽手指一僵,与她委屈的目光在空中撞上,像是想说些什么,可盯了半晌儿,终究没有出声儿,慢慢松开了手,一撩袍角,坐到原位上,幽幽一叹。

    “肚子该饿了吧?我叫人摆饭。”

    “赵绵泽……”他像是有意岔开话题,可夏初七的心脏胡乱跳动着,突然生出一种秘密被他看穿的紧张来。可看着他从容的面孔,她又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对,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还不饿,想静一会,你回去吃吧。”

    “只有这一晚了。”赵绵泽目光微凉,“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师。你我再见,也不知几时。小七,陪我吃一餐饭,有这般难吗?”

    很快,何承安便领着人送来一桌饭菜。没有夏初七以为的精致奢华,这只是一桌极为寻常的家常小菜,可红红绿绿的,看上去还颇有些食欲。

    她拿过筷子,不客气便往嘴里送。

    赵绵泽看着她不太高雅的吃相,目光变得柔和。

    “多吃一点。”

    夏初七夹着一颗香菇,正要放入嘴里,听他如此说,这才发现他除了看着自己,根本没有动筷子。迟疑一下,她皱着眉头,把筷子上的香菇,放到了他的碗里。

    “甭客气,你也吃。”

    赵绵泽就像突然被人施法定住一般,一动也没有动。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的一抹狂喜,竟是怎样也压抑不住,甚至也顾不得他皇帝的脸面。

    “好……”

    夏初七从未给他夹过菜,如今也只是一块香菇而已,他竟兴奋得手足无措,喂入嘴里,只觉这是世上难得一尝的美味儿。可他的美味儿还未入喉,便听得她清脆的嗓音又起。

    “赵绵泽,看在我为你夹菜的份上,回了京师,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我真的只想安静一段日子。”

    赵绵泽握筷的手一紧,身子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塑。

    这一年的盛夏,天儿似乎格外的热。

    东苑里赵绵泽赐婚的圣旨余音未落,京师的蝉鸣又欢快了许多。东苑之行,有人欢喜有人忧,对大晏的国事,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在东苑,哈萨尔当众斥责了苏合,成全了晏二鬼与赵梓月,似是并未计较此事。但哈萨尔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谁也没有料到,原本一件“你情我愿”的竞技选驸马之事,传回北狄后,却因为苏合脚上的烫伤严重,引起了北狄朝堂的反弹。

    先有平章政事巴布在重译楼的无故被杀,后有北狄世子苏合的脚部烫伤,北狄朝堂上一皆认为,事情连续发生,绝不能这样简单了结,大晏朝堂应该给一个说法。

    此是后事,先且不提。

    只说赵梓月的亲事,在赵绵泽的“金口玉牙”之下,便算是定下了。回了京师之后,钦天监监正问了吉日,亲自择这一年的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这一日为公主大婚。

    准备大婚的时日不多,礼部与宗人府纷纷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忙乱开了。而数日的炎热之后,到了六月底,夏季的雷雨,终是袭击了京师。

    魏国公府,楚茨院。

    夏初七一手叉腰一手抚着小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隔着一层窗户纸,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看不透,雨滴打在窗上“啪啪”作响,院子里浓郁的草木,在雨水和风中,发出一种呜咽般的声音。

    一连三天,大雨伴着惊雷,瓢泼一般落下,让她觉得格外压抑和沉重。

    从东苑回来那一日起,她便再也没有出过楚茨院,也再无人来找她,就连张皇后和阿木尔都没有来找她算账。可无人找事,她却无聊得心烦。这些日子,她的肚子也像吹气球似的,一日比一日大,更是加重了她的孕期反应,影响情绪。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最是希望得到男人的呵护。可这连续三日的大雷雨,让她与赵十九好不容易建立的联络站——酒窑通道渗了水,他好几日没来了,她更是烦得想撞墙。

    “七小姐,有喜事儿了。”

    晴岚笑吟吟的披着蓑衣入屋,一看她在不停踱步,而梅子和二宝公公恭恭敬敬地立在边上,就连甲一也攥着拳头,僵着脊梁在做背景布,她就知道这位小姐又烦躁了。

    果然,夏初七一听就撅起嘴巴。

    “去去去,我能有什么喜事儿?”

    晴岚笑道,“梓月公主来了。”

    夏初七朝她翻了个白眼儿,“赵梓月来了?……来了?”想了想,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超大号的“自制孕妇裙”,哀怨不已,“这是喜事儿吗?分明就是愁事儿好吧?”

    赵梓月这个姑娘,根本就藏不住事儿,若是让她发现她怀了孕,那还了得?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全人类就都知晓了。

    无奈地换上了厚重的赤古里裙,夏初七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憋闷不已。可赵梓月属实是一个古今难遇的大萌物,她进屋便把丫丫放在地上,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小鸟儿似的飞了过来。

    “楚七……我想死你了。”

    一个大大的拥抱,是赵梓月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夏初七一滞,赶紧推开她八爪鱼似的双手,不让她紧着自己的身子,笑吟吟逗她。

    “说说看,是有多想啊?”

    赵梓月笑容极是甜美,“嗯……对你魂牵梦萦,辗转反侧。这不,我便归心似箭地的来了。”

    一连三个成语,没一个在点子上。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瞥着她,“这些个词儿……你还是都用在鬼哥身上去吧?我看啦,就最后一支箭,有点像朝我发的。”

    “嘿嘿!”赵梓月揉了揉自己的脸,坐下来,看了一眼正在把二宝公公当马骑的丫丫,吞咽了一下口水,压低了嗓子,“楚七,我若与他成婚了,是不是一定要与他睡在一起?”

    夏初七愕住,“你来便是问我这个问题的?”

    赵梓月咬唇不语,夏初七呵呵一笑,明白了。

    “你这是不想与他一起睡?”

    想到曾经与晏二鬼“睡”过一次的惨痛往事,赵梓月脸儿一红,神色窘迫不已,“我……我不想。他坏得很!”

    坏得很?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识相的咳嗽着,假装没有看见她羞红的双颊,摸着下巴笑嘻嘻的道,“夫妻之间呢,原则上是应该一起睡的。”

    “不原则上呢?”

    赵梓月问得很奇葩,夏初七斜瞥她一眼,笑着倚在软椅上,呵笑不止,“不原则的时候,就是他纳上几房小妾,天天去陪别人一起睡。”

    “啊”一声,赵梓月瞪圆了眼睛。

    “你不信?”夏初七逗她,从鼻翼里哼出一声来,“这男人啦,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的?所以梓月,你还真不要嫌弃他。你若不把他睡踏实了,指不定他就去睡别的女人了。男人可都是受不得寂寞的……”

    想了片刻,赵梓月无奈地轻“哦”一声,垂下头去。

    “那便睡吧。”

    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要暴笑的冲动,嘴角扭曲地歪了歪,假装无奈地一叹,“当然,你是公主嘛。也可以不必与他计较。大不了你也找几个男人,陪他们一起睡,不必睬他。”

    又是一声惊诧的“啊”声!

    赵梓月明显被她的话吓住了,眼皮儿狠狠一跳,咽了咽口水,才小着声儿问,“楚七,你,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在一个女子三从四德的年代,赵梓月显然已经把她当成怪物。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可这姑娘太好玩了,她又实在无聊得紧,忍不住继续逗她。

    “这想法怎么了?很正常呀。男女平等嘛,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自然也可以。嗯,这么跟你说吧,我的志向便是如此。睡尽天下美男,让别人无人可睡。”

    赵梓月是耷拉着脑袋离开楚茨院的,在夏初七这里受到了“新思想,新风潮”的冲击和洗礼之后,她一直没有懂明白,楚七的脑子到底是怎样生成的。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多的花花绕绕。

    不过,楚七的话倒是为她提了个醒。

    她的父皇很喜爱她的母妃,但是她的父皇也有数不清的妃嫔。她的父皇也会去旁的妃嫔宫中过夜,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能看见母妃脸上的强颜欢笑。

    自己的男人与旁的女人睡觉,这绝对不是一种好的体验。所以楚七说得对,一定要自己把他睡踏实了,让他无法乱睡。

    赵梓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而在她离开之后,夏初七一个人在屋子里捧着大肚皮笑了好久。若不是小十九抗议,在肚子里踹了她好几脚,她估计都收不住声儿。

    吃过晚膳,外面的雨声更大了。

    夏初七原以为,这样的暴雨天,地道又积了水,赵十九他不会来的了。可没想到,就在她窝在椅子里,窝得腰酸背疼腿抽筋的时候,床底下却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她心里一喜,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床上叠好的被褥在微微的颤动。

    很快,一个人便从里钻了出来。

    他身上略有些湿,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雍容华贵。尤其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他在灯火下氤氲得几乎雕塑一般的五官,更是气度不凡,浑身上下像裹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透着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华之态。

    心脏“咚”的一跳,她挑了挑眉。

    “今儿怎的来了?”

    她酸溜溜的语气一入耳,赵樽唇角便牵了开,低沉一笑,“听说爷的阿七立志睡遍天下美男,爷来自投罗网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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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如花酒肆!

    夏初七窘了。

    她先前忽悠赵梓月的那些话,怎的会落入了赵樽的耳朵里?思之不解,她错愕片刻,眼风横扫过去,似笑非笑地道:“原来爷长着顺风耳呢?连这样的私密事情也知道?”

    赵樽轻笑一声,拍拍她的头。

    “这天下,无爷不晓之事。”

    靠,这话可真跩啊?夏初七唇角下弯,“晋王殿下这么牛气?那你猜猜看,你今儿过来,我会给你多少积分?”说罢,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轻扭慢迈地走过去,把手抬放在他的领口上,作势要为他解开湿润的外袍。

    “小娘子不急!”

    赵樽唇边微勾,扼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要为他褪去湿衣的举动,然后掌心往下一滑,扼住他的下巴,往上一勾,望入她秋水般剔透的眸子,一句话说得格外闷骚,“爷今儿来只是为了替阿七实现睡遍天下美男的宏愿,与积分无关。”

    说白了,不就是为了不消耗他的积分吗?

    夏初七惊叹于他的“精打细算”,莞尔一笑,“原来如此。那么请问晋王殿下,你一人如何替我实现这般宏愿?”

    赵樽低头,唇啄在她的额上,声线喑沉。

    “爷一人足可抵天下美男。”

    “……”夏初七无语地翻着白眼儿看他,“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哈哈。”

    低低沉沉的一道笑意响过,夏初七还未来得及反应,臃肿的身子便被他带入了怀里,那一只束缚在腰上的大手,有力而温柔,似是怕一不小心惊到了她和小十九,他的动作极是轻柔,与她相拥一会儿,他喟叹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床榻沿上坐好,不再与她打趣,眸底亦是温柔起来。

    “阿七这两日可有想爷?”

    在这种似乎永不会有尽头的地方待着发霉,她怎能不想她?夏初七眼圈儿微涩,盯着他一眨不眨。

    以前赵绵泽问她为何会是赵樽,赵樽到底哪里比他好,其实她也没想通个中的关键,只觉是情爱的问题,爱与不爱,喜欢与不喜欢,原本就没有理由。但是这会子,因了一个简单的“睡遍美男”的玩笑,她的答案却突地清晰起来。赵十九的不同,除了他外在那些惊才绝艳的过人本事之外,还在于他有大男人的胸怀与宽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理解她,支持她,永不会怀疑她。在他这里,她的一切行为都可开绿灯。

    “想。爷,我想死你了。真的好想好想……”

    难得矫情一次,夏初七微垂着头,把手环在他的腰上,一个字说得那叫一个柔情千遍,厚爱万端,听得赵十九微微一怔,低头瞧她片刻,突地沉声笑了起来。那愉快的笑声,磁性,悠扬,震荡着他的胸膛,让夏初七贴在上面的耳朵,微微发烫。

    “靠!我难得温柔一次,你就不能配合一点?”

    赵樽唇角笑意未褪,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盯着,大拇指若有似无地抚着她的唇角,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摸一块传世美玉般,目光饱含柔情。

    “阿七,爷也想你。”

    “……肉麻。”夏初七闷笑一声,偏开头去,斜着眼睛睨他一下,转念间,心底又是一暖,手也抚上他的脸,似怨似怪,“外头下着那么大的雨,你又何必巴巴赶过来?仔细着了凉,小神医可不乐意治你。”

    “有我孩儿和孩儿他娘在的地方,不要说下雨,便是下刀,爷也定是要来的……”赵十九唇角轻弯着,说到此突地一顿,目光深了深,语气添了几分促狭,“再说,爷积草屯粮这般久,就等今日了。”

    积草屯粮?夏初七默了。

    从东苑那时起,赵樽便有了二百五十积分。回了京师之后,这些日子他其实常来,今日送个首饰,明日做个糕点,虽然她的“积分制”极是残酷,也被他换去了不少。按照常人的逻辑,他得了这些积分,定是要霍霍掉才能甘心的,可这位爷不一样,他就攒着,攒着,一直攒着,也不求她的“积分服务”。这么一攒,仔细算来,竟是让他攒足了五百分之多。

    思量一下这个数目,夏初七突地了悟。

    “爷,你这是要……?”她大惊失色。

    “一次花光。”赵樽很肯定地告诉她。

    “啊”一声,夏初七突闻噩耗,顿时瞪大了双眼,宛若见鬼一般看着正噙笑揶揄的男人,声音悠悠,“赵十九,你不是吧?”

    “我是。”赵樽一本正经。

    “暴饮暴食,有害健康。”她好心提醒。

    “饥饱不均,会伤及脾胃,气血以衰,影响功能,故不用焉。爷以为,吃不饱就忍着,要吃时,就得……让食物看到爷就颤抖。”

    好吧,“食物”已经颤抖了。

    夏初七尴尬一笑,小眼神儿满屋子乱飞,试图从他五百积分的水深火热中逃脱,“爷,你看这外面风雨飘摇的,不是办事的好机会。”

    说罢见他看着自己不语,她又笑,“或者,你需要先沐浴?或填填肚子?……若不然,一会儿在正经事上,你肚子饿了,不给力,可多麻烦……”

    他蹙眉,目光古怪地睨她。

    “阿七不必担心,爷必定给力。”

    “……”

    夏初七原本只是想扯点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话一出口,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质疑他的性能力,这般没节操的话,让她有些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这般短智商。

    大概是被他压迫惯了?影响了思维模式?

    “傻瓜。”赵樽见她发愣,低低一笑,捋了一把她没有绾髻的长发,“知道你憋坏了,爷今儿来,是带你出去玩的。”

    出去玩?夏初七仿若听见天籁。

    “知我者,赵十九也。”

    老气横秋的摸着下巴叹了一句,夏初七顾不得自己怀孕近六个月的身子,扑过去抱住他,在他颊边印上一吻,笑得嘴巴都抽筋了。

    “我在这见鬼的地方,都快要憋死了。我好想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空气,外面的阳光,外面的人,外面的一切一切……”

    “咳!”赵樽突地轻咳一下,眉头一蹙,“阿七不必这般感激的。”

    “嗯”一声,夏初七突地有一种中计的感觉,“什么意思?”

    赵樽目光平静,语气淡淡,“带出去玩一次,积分五百。”

    啥?夏初七不可置信。

    “你积分都多得快花不完了好不?”

    赵樽轻唔一声,拿一种看傻子似的傲娇眼神儿瞥着她,食指轻轻撑着额头,揉了揉,动作帅毙地甩给她几个字。

    “爷也只是为了果腹而已,阿七勿怪。”

    ~

    一个人久困牢笼初见光,是什么感觉?

    虽然,地道里并没有太亮的光线。虽然,这地方昏暗得连赵樽的脸都看不分明,夏初七仍然兴奋坏了,小心肝儿一直蹦哒不停,就连想起先前不得不与赵十九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也没有那么郁结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下地道时,除了甲一之外,再没有旁人跟随,晴岚和郑二宝都留在了楚茨院,以备不时之急。

    甲一掌了灯走在前面,一路默不作声。

    昏暗的地道里,瞧不清四周。

    一团小小的光晕,只照得见方寸之地。

    夏初七的身上系了一件晴岚为她准备的薄斗篷,斗篷的帽子挂在脑袋上,手被赵樽握在掌中,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的手暖乎乎的,掌心厚实而有力,每一次被他这般握住,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地上潮湿的积水被踩得“叽叽”作响,二人的影子被微弱的火光映照着,重合在一起映在壁上,荡漾出夏初七心里一圈又一圈的潋滟……

    “冷吗?”他突然问。

    地道渗水潮湿,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风阴凉凉的拂过,夏初七脊背寒一下,不自觉地收紧了握住他的手。

    “不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与她紧紧交握。好一会儿,地道里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可此时无声胜有声,连心的十指扣在一起,便胜过千言万语。

    夏初七走在他身边,忍不住猜想,赵十九每一次来楚茨院见她时,一个人走过这长长的黑暗的地道,是什么感受?他有没有想起阴山皇陵那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室里,他们牵着手走过的黑暗时光?

    她突然说,“赵十九,我突然有点怀念阴山。”

    他问,“为何?”

    她笑道:“虽然那里黑暗恐怖,什么都看不清,未来也不敢想。但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心的感知最强,我觉得,那时候,也很幸福。”

    他侧过头来,目光深邃。

    片刻,才道,“黑暗虽好,怎及光明?”

    一句话,仿佛戳中了夏初七心里的“软”。几乎下意识的,她便长叹出声。要是什么时候,她可以大大方方地与赵十九牵手走在阳光下,该有多好?

    静静地,二人没再说话。

    沉默中,地道上方的水滴不停落下。一滴又一滴,仿若落在人的心里。从清岗到京师,到漠北,到阴山,再回京师,二人走过了几年的时光,走过了无数的道路,可真的从来没有一刻,他们可以用自己原本的身份,肆无忌惮的走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恭贺。

    怀孕的女人,容易伤感。

    余光瞄着赵樽斧凿精雕的侧脸,没由来的,夏初七心中酸楚起来,情绪凝结在一处,慢慢结成了一张网。

    “不会等太久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赵樽突地说了一句。

    “你知我在想什么?”夏初七笑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瞥她,一副高深莫测的傲娇样子,让夏初七前一刻失神的伤感登时不翼而飞,再一次徜徉在赵十九的魅力之下,唱了征服。

    “我是在想,这地道挖得可真好!”

    “你喜欢就好!”

    他捏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低沉的嗓音仿若一只会拔弄琴弦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心脏,害得她脚下一滑,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赵樽急忙环住她的腰,稳了稳,一叹。

    “唉,还是爷抱你吧。”

    不等她反对,他拦腰一横,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抱,把她搂在怀里,即不会弄到小十九,又让她格外有被宠爱的感觉,夏初七美得眉开眼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嘴里一直“叽叽”笑个不停。

    “一直看我笑什么?”

    赵樽紧了紧她的腰,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声儿。夏初七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儿,还有那一张在黑幕里轮廓越发深邃的面孔,心里暖得无以言表。

    “因为想笑,所以笑。”

    赵樽皱眉,突地一叹。

    “笑完记得擦嘴。”

    “嗯?”她不解。

    赵樽目光落在她脸上,浅浅的,情绪不太分明,可说出的话,却极是欠揍。

    “唾沫都笑出来了。”

    先人板板的,她有这么花痴么?

    ~

    如花酒肆。

    这是夏初七第一次来。

    没有想到,在这个“久仰大名”的地方,除了赵十九之外,她还见到两个许久不见的友人——陈大牛和元祐。

    酒肆里,灯火微熏。

    任由外面的风雨淅沥不停,把树梢吹得“呼啦啦”乱颤一通,从地道出来便看见这二人,夏初七亦是激动得嘴巴咧了又咧。

    “表妹!”

    元祐看见她的大肚子,先是愣了愣,继而脸色一缓,绽放出一抹极是风流魅惑的光彩来。

    “你可想死表哥我了。”

    二话不说,他走过来就把夏初七从赵樽怀里抢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也不顾及晋王殿下黑沉沉的脸色,半拥着她便带入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拿干净的巾子为她擦着头发,还回头给了赵樽和陈大牛一个媚眼。

    “我兄妹两个叙叙话,二位可否回避?”

    陈大牛呵呵直乐,“好好好,回避。”

    “愣子!”赵樽淡淡地睨了陈大牛一眼,大步走过去,一把扯过元祐手里献殷勤的绒巾子,顺便把他不着痕迹的推开。

    “备饭吧。”

    元祐见他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陈大牛半知半解,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笑呵呵地出去,亲自拎了酒来,放在桌子上,又配上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小菜,四个人便坐了下来。

    屋子里很暖和,虽然风雪被阻挡在外间,但仍然能听见树叶被摧残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与友人把酒临风雨,感觉极是美妙。

    从夏初七回京,再到与赵樽暗渡陈仓的这些日子,她真是很难与他们相聚在一处。今儿这般坐着,看他三个人喝酒,说一些朝堂时政,说一些旧事前情,她心里似有暖流涌过,突觉犯了酒瘾。

    瞥向赵樽,她舔了舔唇。

    “爷,我也想喝一点。”

    “不行。”果然,他想也不想就被拒绝。

    “就一口?”夏初七商量道。

    其实这个时候的酒,度数都很低,且都是粮食酿造,只喝一点点,没有多大的干系。可她一心想要加入饮酒的“兄弟情”,赵樽却丝毫不给她纵容的“夫妇义”。

    “爷说不行,便是不行。”赵樽冷飕飕的眼神儿,从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肚子上时,又换成一幅慈父的光芒,“等咱孩儿落了生,爷陪你大醉三千场。”

    还大醉三千场呢?

    夏初七怨念的眼,顿时幽深无比。

    “吃点鸽肉,喝点鸽汤。”赵樽淡淡说着,哄孩子似的,把一块炖得极烂的鸽子肉夹在她的碗里,“这是我让大牛特地为你做的。”

    她哼了一声,“鸽子与你有仇啊?”

    赵樽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自是不会回答她,确实是有仇。他只道:“吃饭不许说话。”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默默吃着鸽子肉,想着养在家里的大马和小马,觉得吃它同类,深深对不住那二位,奈何鸽子汤确实美味又营养,对小十九也有好处。所以,她忍了。

    “再来一块,把咱孩儿养好一点。”

    在元祐与陈大牛的面前,赵樽似是不再顾及他一往维持的高冷形象,殷勤地为夏初七布着菜,那样子像极一个寻常的丈夫和父亲,听得夏初七心里如有暖阳,而元祐和陈大牛交换一个眼神儿,都露出一种惊呆状的迷惘。

    元祐:“天禄,你可是中了邪?”

    陈大牛:“殿下,你可是受了风?”

    夏初七忍不住“噗哧”一笑,咬着一只鸽子腿儿,也一个媚眼抛了过去。

    “爷,你可是很嫉妒鸽子?”

    三个人合击一个人,没有想到,赵十九不仅性子接了地气,人也“随和”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喝一口酒,淡淡瞄向元祐与陈大牛。

    “二位说得不错,即不仅中了邪,还受了风。明日记得带上你俩的银子来府中看我。不必太多,慰问之谊,一人五百两足矣!”

    这般明目张胆的“打劫”,唬得陈大牛登时红了眼,“殿下,俺私房钱都没了。”

    赵樽给了他一个“关我何事”的眼神儿,自顾自喝着酒,不予理睬。陈大牛无奈地耷拉下脑袋,瞥一眼同样在风中凌乱的元祐。

    “跟着你混,总是要吃亏的。”

    元祐丹凤眼一斜。

    “没出息!”

    他低低说完,夏初七以为小公爷要发表什么高深的见解时,却不料他突地变了脸色,一把暧昧地抓住赵樽的手腕,深情款款起来。

    “天禄,我一直这般喜欢你,你为何坑得我这样惨?我好不容易攒到的积蓄,都快被你坑光了。”

    “噗”一声,夏初七喷了。

    “表哥,你的节操呢?”

    “节操不要了!”元祐道,“小爷总算发现了,与你两个相处,节操就是绊脚石。你们都不要,小爷索性也不要了。天禄,我要跟了你,你收我入府吧。”

    这一句更加明目张胆掉节操的话,听得夏初七虎躯一震,惊得以为耳朵听岔了。陈大牛也是黑了一张脸,张大嘴巴,连端在手里的酒都喝不下去了。

    只有赵樽无事,他云淡风轻的一笑,推开元祐的手,“下辈子投生做女子吧。”

    “投生做女子,你便娶了我?”元祐奸笑。

    “当然,还不要再与我生在一家。”

    元祐斜着丹凤眼儿,正想与他打趣,外头突地传来一道丙一的轻咳声。很快,他疾步如风地进来,走到赵樽的身边,俯在他的耳后低语了几句。

    赵樽神色微敛。

    考虑一下,他冲丙一点了点头。

    丙一得令,快步出去了。不多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一道春风化雨般的声音,像是妖精化成了人形,入骨蚀心,令人身心偕是一软。

    “晋王殿下真是多情,先前才许过我,如今又搭上一个小公爷。怀里搂着一个小神医,还把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丢在外面,何其忍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

    转过头去,只见高挑木质的门边上,立着尴尬的丙一还有周顺等侍从。与他们站在一处,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男人,大红衣袍受了风雨,妖艳似火。

    他含着浅笑,正是东方青玄。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神色不太自在的乌仁潇潇。

    ------题外话------

    感谢妹子们的支持与理解,客气话不多说了,我都记在心中。

    咳,错字先传后改……么么哒!

第236章 人面,什么心?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惊得夏初七差点掉下巴。

    要知道,如花酒肆连接魏国公府楚茨殿的地下通道,包括她夏初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都是一个足可以让无数人杀头的惊天大秘密,可如今东方青玄的到来,宣告的事实只有一个——秘密不再是绝对的秘密。

    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先前丙一进来禀告,很明显是告诉赵樽,东方青玄来了。可赵樽不仅没有让她回避,反倒任由东方青玄把乌仁潇潇都一起领了进来,让他们的秘密曝光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被人拿目光巡视的滋味儿不好受,夏初七在东方青玄与乌仁潇潇两重视线的审视下,颇有些纠结。可赵樽似乎并无不适,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用一句极平淡的话,风骚地回答了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不必吃味,本王这里永远都有你位置。”

    一语双关地说罢,他侧眸看向伫立在一边尴尬不已的丙一,慢慢悠悠地道:“丙一,还不快给东方大人和乌仁公主看座?”

    不得不说,赵樽此人属实端得住。东方青玄突然出现在如花酒肆,就连元祐和陈大牛都有些惊乱。他却像无事一般,自在地邀他坐下,斟上美酒,还率先敬他一杯酒,就与他客套地寒暄起来。

    四个人的酒席,就这样变成了六个人。气氛看上去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融洽和睦,尤其几个男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话里话外绝口不提夏初七为什么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推杯换盏间,反倒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在把酒言欢。

    夏初七却有些别扭,不复先前的欢畅。

    从进门开始,乌仁潇潇复杂的目光,已经无数次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像是在审视,像是在惊诧,更像是酸涩或说悲伤。想到乌仁“准晋王妃”的身份,还有时下之人对“未婚先孕”的看法,她属实不太自在,身上如有虫蚁在爬,在咬,在啃噬,痒得心脏都卷了起来,吃什么都没有了味……

    “青州酒,确实地道。”东方青玄拂一下红袍,似笑非笑的目光滑过夏初七娇美白皙的小脸儿,对赵樽意有所指地道,“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儿托晋王殿下的福,青玄有幸喝上定安侯的家乡酒,甚为陶醉。一会若是多吃几杯出了丑,还望各位见谅。”

    赵樽眸光微沉,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地笑,“东方大人不必介怀。正巧本王深院无人,风景独好,最宜醉眠,不如携手同归?”

    明显调戏的话,东方青玄又怎会听不出来?可东方大都督向来情绪不外露,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樽,轻轻一笑,只道四个字。

    “如此甚好。”

    看他两个当众调侃,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好笑之余,又深深不解。东方青玄不是一个闲得无聊到处闲逛的人,他突然“光临”如花酒肆,自然不会只是碰巧遇见那么简单。

    可他来了,却不说缘由,是为何?

    他不说缘由,赵樽也不问,又是为何?

    正思量间,她突听元祐长叹一声,端起酒杯来,半眯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眸子,笑望着乌仁潇潇道,“歌一阙,酒一杯,醉里不寻秦楼,只叹前事,玉箫吹奏,呜咽声声。”

    乌仁潇潇面色一变,垂下头去,只当没有听见。

    夏初七却是“噗”一声笑了。

    “表哥,你喝大了吧?还做起诗来?”

    元祐眼一斜,朝她抛一个媚眼,“你哥我博大精深,几句小诗而已,岂能难得倒我?”

    夏初七总觉得这个“博大精深”用得不合时宜,极是突兀,而且元祐又不是赵梓月那般的白目之人,不会乱用词儿,心里一默,突地了然他是在逗乌仁潇潇。轻轻“唔”一声,她目光掠过乌仁埋得更低的头顶,抬脚便踢向桌下的元祐。

    “快喝!不要耍贫。”

    她原本是想提醒元祐不要故意逗弄乌仁这样的未婚大姑娘,弄得人家尴尬。可她的脚踢出去,却不太对劲儿,分明撞在了姑娘的裙子上。

    她微微一窘,飞快地收回脚来,没有低头去看。

    不过,即使不看也能知晓。乌仁就坐在她的身边儿,她踢向元祐的脚会踩中她的裙子,分明就元祐拿脚把她的裙子勾了过去。

    丫胆儿大,桌子底下搞暧昧?

    斜了斜眼,她轻咳一声,佯装不知。

    席上赵樽与东方青玄似乎也未有察觉,说起“携手同归”的事来,左一句是诗,右一句是词,听得陈大牛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话。

    “俺也觉着青州酒劲大,好,美得很!来来来,你们要是不喝醉,俺这主人多惭愧?整!”

    “……”

    夏初七无语地看了一眼懵懂不知的陈大牛,又掠过眸子微垂的乌仁潇潇与风流本色不改的元祐,再看一眼妖冶如花的东方大都督,视线最终落在赵樽云淡风轻的俊脸上。

    她看过去时,他正巧也看过来。

    二人的目光,不经意对上。她莞尔一笑,托起酒壶,起身为他与东方青玄两人的杯子里斟满酒,戏谑地笑道:“晋王殿下与东方大都督如此情投意合,那何不来喝一个交杯酒,共享这人间胜景,雨夜基情?”

    赵樽看她一眼,揉了揉额头,像是有些头痛地轻“咳”一声,不置可否的喝掉酒,并不回应。

    可东方青玄听罢,却差点呛住,“皇后娘娘还真是了解男人。”

    他含笑的一声“皇后娘娘”,可谓毒辣阴损之极。依她皇后的身份,如何能出现在如花酒肆,还与晋王殿下在一起?这分明就是损她。

    夏初七眼风儿刀一般剜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道:“东方大都督长得如花似玉,在我心里,很少把你当成男人,你想太多了。”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唇角微勾。

    “原来你家找女婿都不找男人的?”

    关于女婿一说,原本是夏初七占他便宜的话,没有想到,如今倒被他反嗤回来,拿这句话噎她。夏初七眉头一蹙,正搜索脑子里的绝词妙句,准备反戈一击,却听得赵樽轻叹一声,一锤定音地把东方大都督打回了原形。

    “不辨雌雄是不幸的,需要旁人来辨别雌雄是更深的不幸。”

    夏初七差点笑出声儿来。

    这赵十九的嘴也太损了!不过,上阵不离夫妻兵,二人这般一唱一合,大都督纵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是他两个的对手?与赵樽戏谑的目光对视一眼,东方青玄笑了笑,眸子浮浮沉沉,主动换了话题。

    “晋王殿下怎不问我为何而来?”

    赵樽面不改色,只执了酒杯淡淡道,“你若要说,我自会知晓。你若不说,何需多问?”

    东方青玄微微侧眸,眼角余光深深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抿了抿妖艳的唇角,突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绣帕来,从桌面上慢慢推到赵樽的面前。

    “乌查之宴上,晋王不仅受了惊,还受了伤。这方帕子,是青玄拜托阿木尔绣的,用的是府绸,包扎伤口最是合适,殿下收下可好?”

    赵樽手上的伤早已结痂,如今提到包扎,分明诡异得紧。再加上东方青玄提到阿木尔时的语气,更是让房里的气氛顿时一窒,静谧得落针可闻。尤其陈大牛几个都是知情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儿,瞄向夏初七带笑的脸色,眼皮微微跳动着,竟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一会儿楚七雌威大发,晋王殿下会“家宅不宁”。

    可与他们的紧张不同,夏初七却淡然得紧,只微微一愣,便托着腮看得饶有兴趣,目光时不时流连在东方青玄绝美的容貌上,时不时又睨向赵樽变得复杂深邃的瞳孔,唇角翘起,似笑非笑。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赵樽目光浅眯着,突地一笑,竟是把绣帕收了起来。

    “那便多谢大都督了。”

    见状,东方青玄像是松了一口气,唇角的笑容扩大。

    “殿下能收下青玄的一番心意,该说感谢的人,是青玄。”

    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当场收下东方阿木尔的东西,不论是元祐、陈大牛,还是乌仁潇潇,都有些吃惊,不理解赵樽与东方青玄两个几句话之间的“话里有话”,生生给懵住了。只有夏初七一人眉目带笑,极是无所谓的转了转眼珠,便笑吟吟地把他两个面前的酒杯推在了一起。

    “二位这般要好,那这交杯酒,还喝是不喝?”

    “不如喝一口?”东方青玄笑看赵樽。

    赵樽低眉,黑眸垂下,却是不答,只拿过自己面前的一个酒杯来,犹自灌入口中。

    “本王不喜,东方大人自便。”

    “殿下,你赢了!”东方青玄轻笑一声,也拿过面前的酒,一口灌下去。

    “承让!”赵樽放下酒杯,轻轻揉了揉额头,与他对视一眼,唇角也有笑意。两个人的表情和情绪,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除了中间多一个赵樽收下绣帕的小插曲,似乎与先前并无不同。

    可旁人一头雾水,为晋王殿下的后院担心着,夏初七却似是丝毫未觉这中间有何暧昧,只微笑着殷勤地为几个人倒酒,听他们玩笑打趣。

    一时风雨一时晴。

    几个人喝了一会儿,外面呼啸的大雨停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和暖下来。不过,几个酒壶里的酒也都见了底。

    “我去拿酒。”

    陈大牛先前几乎没有插话,酒也喝得很少。但做为如花酒肆的“地主”,看到这情形,他立马起身要去拿,却不料,元祐抢在他前面站起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大牛,你陪殿下与东方大人聊着,我去拿酒。”

    “这……”陈大牛有些犹豫,看了赵樽一眼。

    元祐摇头失笑,在他肩上拍了拍,“怎的,还防着我不成?早就听说你如花酒肆的酒窖能容万缸,小爷刚好去见识一下,你就别与我见外了。”

    看赵樽没有阻止的意思,陈大牛只好点点头,“去吧去吧,靠墙里头的,是陈年酒,口感好,专程为你们留的。”

    “晓得了。”

    元祐回头朝夏初七挤了挤眼睛,笑着出去了。

    他走了不过片刻,乌仁潇潇突然歉意地施了一礼,面带羞色地道:“殿下,楚七,定安侯,你们吃着,我先去更衣。”

    陈大牛闻言,愣了下,便要出去差人相陪,却被她阻止了,笑道:“我来此不是一趟两趟,地方都熟悉的,定安侯不必麻烦,你们先吃着菜,我去去就来。”

    “你一个女子,只怕不便……”陈大牛眉头一皱,憨直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坚持,把夏初七乐得“噗哧”一声,笑着打断了他。

    “大牛哥,你再这般,让菁华晓得,该吃醋了啊。乌仁公主又不是外人,上个茅厕而已,你何必非得让人陪着那么多事?”

    陈大牛不太明白“好心”为何成了“多事”,不过听她说起菁华,真就以为自己关心太过,窘迫的“嘿嘿”一声,坐了回去。但他确实也是一个暖男,看乌仁潇潇出门,还是没有忘记叮嘱。

    “那您慢点。外面下过雨,地滑……”

    “多谢侯爷。”

    乌仁潇潇感激的一瞥,正如她安静的进来时一样,又静静地退了出去,一个人也没有带,在廊中拿了一把油布雨伞便往茅房的方向去。

    人还没有走出回廊,转角处,突地传来一道笑声。

    “你倒还懂事。”

    雨后的夜雾稀薄,扑在脸上极是舒爽。可乌仁潇潇听了这似笑非笑的声音,脊背却生生逼出一层凉气来。

    她转头,看向抱臂倚在廊壁上的元祐。

    “有什么话,快说。”

    “没话说,就不能找你出来?”她越是冷漠,元祐脸上的笑容越是恣意,“再怎么说,我两个的情分也与旁人不同,你何必如此绝情?”

    “谁与你有什么情分?”

    乌仁潇潇低吼一声,瞥开脸去,不想看他。可他却低笑着,突地伸手一扯,便把她勒了过去,困在怀里,双臂紧紧圈住她。

    “吃火药了?见到小爷便不给好脸。”

    乌仁潇潇眼带黑气,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身子扭动挣扎不止。

    “你这样的人,还指望谁给你好脸?”

    “我是怎样的人?”元祐仍然是笑,脾气好得很。

    乌仁潇潇烦躁了,别开了眼,不想与他斗嘴。

    “到底要我出来做什么?”

    元祐圈紧她的腰,左右看了看,低低一笑,什么也没有说,抓住她的手腕便换了方向,往不远处的酒窖入口而去。为了掩人耳目,那酒窖先头设置了不少的暗卫。但因为夏初七要过来,那些人早早都被陈大牛支到了外间,故而元祐拽着乌仁潇潇的手过去,并未有人发现。

    入口在一个花木扶疏的木门处。

    推开门,里面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酒窖的石壁光滑、干净,有几盏油灯在忽闪忽闪,映了一屋的暖黄光芒。

    “下来,帮我拎酒。”

    元祐笑着说完,放开她的手,率先走在前面。

    乌仁潇潇皱眉瞄他一眼,收了伞放在门口,提着裙裾随着他下了台阶。可人还没有站稳,前面的男人突地转身,她的身子一空,便被他搂了过去,接着一个旋转,脊背便被他抵在了石壁上,正好撞上一个石棱子,疼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疯了!这是要做什么?”

    元祐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撑着石壁,低头时,看她的目光,狼一般,带着幽幽的绿花。

    “你说小爷在做什么?嗯?”

    乌仁潇潇瞥开眼去,不与他对视,眼睫毛眨动得很快。

    “元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羊都入口了,你说我不乱来,该怎么来?顺着来,还是侧着来?”元祐似笑非笑的打趣着,故意歪曲她的话,一只手轻谩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见她挣扎得更厉害,突地一叹,沉下了声音,语气也是严肃了不少。

    “乌仁,你说你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做到如此,不觉得累心吗?”

    乌仁潇潇嫌恶地瞪他,“我心甘情愿。”

    “是,你心甘情愿。”元祐冷笑,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着,声音含笑,却喑哑低沉,似乎饱含怒意,“那你也得看小爷我乐意不乐意,是不是也能心甘情愿。乌仁,你都是我的人了,你说你不许了我,还能与哪个男人在一起?”

    乌仁潇潇眸子一红,“我不是你的人,你不要胡说八道。”

    元祐低笑,逗她,“都睡过了,还敢说不是?”

    想到过往的羞辱,想到重译楼的那一次,乌仁潇潇油灯下的脸色,登时苍白了几分。可她性子执拗,若非怕元祐把她的“丑事”捅给赵樽知晓,本就不会受制于他。所以,她人虽不得不软,心却还得硬三分。

    “人面兽心!”

    她咬牙切齿的低骂一声,却是把元祐骂笑了。

    “骂得好。若非人面兽心,又怎能配得上你,嗯?”元祐轻笑着,凑过头去,就要亲她的嘴,却被乌仁潇潇烦躁地偏开了头去,恼道,“元祐,你若再轻薄我,我便与你拼命。”

    “你若不想我轻薄你,为何又要随我出来?”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乌仁潇潇恨声不已。

    先前在饭桌上,他说那歪诗就为刺激她,喝酒吃菜的时候,也没忘了拿脚来搔扰她。等他要出门拿酒的时候,更是赤裸裸地朝她递眼色,要她随了他出来。若是她不同意,她相信这厮真的能干出当场说破的事儿来。

    越想越是窝火儿,乌仁潇潇不由呵呵一声,讽刺道,“元祐,你一个大男人,堂堂的国公府小公爷,如此对待一个女人,不觉脸上烧得慌吗?”

    “大男人就不找女人吗?”元祐斜着一双惹火的丹凤眼,笑道,“乌仁,小爷这是在拯救你!看你为了天禄自讨苦吃,实在看不下去了。”顿了一下,他冷笑,“你难道没有看见,楚七她怀上孩儿了……”

    乌仁潇潇心里狠狠一抽,眼睫胡乱跳动着,强自镇定地瞥着他。

    “她怀上孩子,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元祐眼睛微眯,抿紧了嘴唇,目光深幽。

    看了她良久,他手臂突地一收,抱紧她。

    “是赵樽的。”

    乌仁潇潇被他的笑容蛰了一下。

    实际上,楚七怀孕,她怎会不知道是赵樽的?只不过,她虽早知楚七与赵樽两个的关系,但亲眼看见楚七怀上赵樽的孩子,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介意,或者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心里一直装着的男人,让另外一个女人怀了孕。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在元祐的提醒下,她却是欺骗不了自己,这确实是一种痛苦。

    情绪堵在喉咙口,她好一会才喘上来气儿。

    “他两个心心相印,这般恩爱,怀孕并不稀奇。我与楚七说好的,我与她是朋友,我永不会破坏她与晋王的感情。所以,他俩有了孩儿,我是祝福的,高兴的,我……”

    “你还在自欺欺人。”元祐冷笑一声打断她,勒紧搂住她腰身的手,突地低头,凑近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一只手指摩挲着她尖细的下巴,声音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痛斥。

    “乌仁,你根本就没有死心,你骗得了楚七,骗得了你自己,却骗不过我。你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呵呵,你在等待与赵樽的婚期,你在等待嫁入晋王府,在等待成为他的王妃,甚至你还在等待他有朝一日终会被你感动,喜欢上你,爱上你……”

    他每多说一句,乌仁潇潇的面孔就变色一分。

    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小”,或说有一分阴暗的东西。乌仁潇潇是真心要祝福赵樽与楚七的,因为她敬佩他们的真情,甚至也正因为赵樽为了楚七所做的一切,那些楚心积虑,那些生死不离,才让她对他的情感越来越深浓,多得难以自拔……可如今元祐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切割她的肌肤,在啃噬她的血肉,让她几乎窒息般难堪。

    因为他说得对,她确实是有幻想与期待的。

    她知道不应该,可这样的情绪完全不由她控制。

    “你根本就很在乎楚七怀孕,对吗?”元祐扼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语气不容她抗拒,也不容她躲在自己的乌龟壳里装傻,“乌仁,你不自觉的把自己当成了晋王妃,你今日的表情太过明朗,我看得出来,你以为楚七就看不出来?”

    乌仁潇潇耳朵里“嗡”的一声响,耳根突地臊红。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惭愧,她再不想在元祐面前多待片刻,哪里是一瞬都不成。她怕他,不仅怕他会拆穿她与他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怕他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好像可以看穿她,看穿她不想示人的一面。

    “楚七才不像你!她懂我的。”红着眼圈,她猛地一把推开元祐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乌仁潇潇,你够了!”

    元祐拽住她的手腕,扯过她紧紧压在墙上,一双狭长多情的眼睛在油灯下,仿佛嵌入了两把刀片儿,锐利,锋芒毕露,一点也不像平常吊儿郎当的元祐。

    “我他娘的提醒你,那是因为有愧于你,觉得你可怜,你不要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耐性。”

    “我挑战你?”乌仁潇潇气不打一处来,“元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惹你,是你在逼我。这句话,我也想问你,真的要逼死了我,你才甘心?”

    元祐眉梢一挑,想到她对赵樽的情义,莫名其妙的怒气上脑,“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一味纠缠在他二人中间,到时候逼死你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你自己。我就不明白,这世上这么多男人,为何你偏要找他!”

    “因为他值得。”乌仁潇潇一声冷笑,“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在我的心里,只有他那样的男儿,才值得女子倾心托付。没错,我羡慕楚七,但我没有想过破坏他们,我来如花酒肆,是为了替他掩护……”说到此处,她喉头一紧,鼻子突地有些酸,“难道说,我连默默喜欢一个人也不成?默默的将他放在心底也不成?”

    “不成!”

    元祐说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乌仁潇潇吼了回去。

    “你把他藏在心里,那把我藏哪儿?”

    元祐生气的吐出一句,突觉这话有些不妥,又嘲弄地抽了抽嘴角,解释道:“我已经是你的男人了,你还这般惦记他,就是不守妇道,把我的脸子摆在哪儿?”

    乌仁潇潇垂了垂眼皮,默然片刻,冷笑抬头。

    “感谢小公爷看得起我。那你说,你想我怎样?”

    元祐微微一怔,皱起了眉头。

    她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他有些为难。

    他究竟想怎样?其实他也没有想过。

    “乌仁潇潇,我没有喜欢过女人。”他考虑了一下,盯着她漂亮的小脸儿,手指抚上了她的下巴,一下一下摩挲着,声音低缓,“所以,我想试一试,找你试一试。”

    乌仁潇潇呆住,“难道你喜欢的,一直是男人。”

    “我……”元祐哭笑不得,愣了愣,突地垂下眼皮,盯着她认真地道:“对,我喜欢男人,喜欢天禄那样的男人,所以,我不乐意你喜欢他!”

    “……”

    乌仁潇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看他说得严肃,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无法去思考到底真假,只是突然惊觉,原来元祐一直以来的阻止,是因为他与她有着一样的“爱而不得”,心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不由幽幽一叹。

    “那你也可怜。”

    “那你便可怜可怜我?”元祐笑道摩挲她的脸。

    “……”

    看她一脸苦恼地僵在那里,元祐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发现自己说喜欢赵樽,这姑娘不仅没有表示出嫌弃,甚至对他的靠近也没有再躲闪,不由一喜,顺着她的思想,又是长长一叹,逗她道:“想必你先前也听见了,我喜欢天禄好久了,甚至不惜下辈子变成女人也要嫁给他。乌仁,我与你的心思是一样一样的。”

    乌仁潇潇听得一愣一愣的。

    “世间之情,最痛苦便是求而不得,几多烦恼,几多痴。”元祐看着她油灯下的小脸儿,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更多的还是逗弄她的乐趣。

    “乌仁,你就同情我一回吧。”

    腆不知耻的求着同情,元小公爷在她莹莹如玉的小脸儿上重重亲了一口,顺手捋开她额头的头发,便低下头去,唇贴着她的脸,吻到她的脖子,气顺吁吁的吻了下去。

    “让我试一试,喜欢一回女人。”

    他的气息带着芝兰般的香味,动作看似轻柔,却也霸道,乌仁潇潇挣扎不开,左右不是,心下慌乱不已。

    “不要这样……”

    “就要这样。”

    他固执的咬住她的唇,轻轻地吻。

    乌仁潇潇脑子一懵,余光瞥一眼光线氤氲的四周,手脚突地有些发软,说上来那份紧张与慌乱。一面怕被人发现他两个躲在地窖里做这般亲密的举动,一面又无法抗拒面前这个为了情爱变得“软弱”的元小公爷。

    “元……祐!”

    她低喃了一声,回神时,他已不知不觉地沿着她的耳际辗转,洒下一路的温热,顺着她的脖子落在锁骨上,而她衣襟上那一颗缠枝般的领扣,也不知不觉的松了开去……

    ------题外话------

    妹子们,更晚了。

    今天有点卡文,卡得心慌慌,没有存稿的孩子伤不起。

    不好意思了——鞠躬致歉。

第237章 见!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元祐与乌仁潇潇一前一后地走入了房间。

    元祐两只手里各拎了一缸子酒,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贱笑”,入内看到赵樽时,还抛了一个极为“诱人勾魂”的媚眼儿,样子看上去怪异无比。比起他的坦然来,乌仁潇潇的表情就有点儿忸怩了。鬢发微乱,脑袋微垂,眼睫乱颤,入座时,她还差一点绊到自己的裙脚摔倒。

    “小心点儿!”夏初七及时扶住她的手臂,带着黠意的眼睛扑闪一下,突地低头瞄向她的眼。可乌仁却像有意在躲避她什么似的,不敢直视她的眼,飞快地别开头去,低低道了一句。

    “没事,多谢!”

    气氛微微一滞,夏初七瞄了一眼元祐的眼神儿,了然地松开她的手,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如花”般的诡异笑容来。

    “你两个不是把酒窖里的酒都喝光了吧?怎么才来。”

    乌仁潇潇面上登时一红,慌不迭的解释。

    “我……没去酒窖。”

    看着她的窘样儿,元祐丹凤眼微微一斜,摸着下巴打了个哈哈,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样儿,“不要胡说八道,我与乌仁公主只是在廊下偶遇。雨后地滑,见她差一点滑倒,小爷我素来怜香惜玉,自是得上前帮扶一把,领她回来……”

    什么叫做越描越黑,便是他这样了。

    即使是两个人同去同回,本来也没有什么,可经他这般一解释,反倒是令人生出了无限的遐想来。夏初七脸上带笑地睨他一眼,不知道这厮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不由呵呵奸笑两声。

    “那是那是,表哥一向如此,表妹我佩服万分。”

    “来来来,甭提旁的事儿,喝酒才是正经。”似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元祐笑吟吟地拎起酒壶,为满桌子的人都斟满了,又赶紧切换上男人之间的话题。

    看他几个说话,夏初七轻瞄一眼乌仁潇潇松气的样子,忍俊不禁。

    “乌仁,来,吃一块豆腐。”

    她殷勤地为乌仁布着菜,把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夹在了她的碗里。

    乌仁似是神思恍惚,闻言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好的。”

    见她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夏初七笑着挑高眉又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她碗里。

    “乌仁,来,再吃一块豆腐。”

    乌仁眼睫毛胡乱眨动着,又是垂头,“好的。”

    “乌仁,来,还吃一块豆腐。”

    她第三次夹了同样的菜,说了同样的话,就连迟钝的陈大牛都好笑不已,可乌仁潇潇似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有反应过来,仍然用一句“好的”打发了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初七一撑额头,唇角的笑容扩大了,“哎!怎么上个茅房,把魂儿都上没了?”自顾自说完,她放下筷子,环视一圈众人,笑道:“反正闲着无聊,我给大家说一个‘吃豆腐’的典故吧。”

    几个男人正在慢饮细聊,听她说典故,都不免抬起看来,饶有兴趣。

    夏初七勾了勾唇角,眸中黠意更甚,“丧家吊唁,饭菜中都有一道豆腐。所以,去丧家吃丧饭也叫吃豆腐饭。有些人为了填饱肚子,经常厚着脸皮去蹭饭吃。时间久了,这‘吃豆腐’一词就成了‘占便宜’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演变,‘吃豆腐’三个字,慢慢又被人用在了男女之事上头,占对方便宜,就叫吃豆腐……”

    说到此处,她小眼神儿烁烁生光,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低头望向乌仁潇潇,有意无意的笑道,“乌仁,豆腐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块?”

    乌仁潇潇微微一窘,恨不得把头埋到碗里去。

    “楚七……”

    她乱眨的眼皮儿,求助一般的语调,笑得夏初七合不拢嘴。

    轻咳一声,她敛住神色,故意凑近她几分,神秘一笑。

    “莫非……不好吃?”

    “楚七!”元祐不等乌仁开口,突地挑高眉梢喊了一嗓子,打断了夏初七,也顺便把话题接了过去,“我说你这是做甚?你我兄妹两个这般久不见,你怎的不与我多说两句,却是逮着乌仁公主不放?”

    “咦,你干嘛老打岔?”夏初七朝他挤眼。

    “我是你的谁?!”元祐板着脸,佯装生气。

    “我哥!”夏初七举起两根手指来,做投降状,保证一般冲他比划着,止住了话题,笑嘻嘻地往他碗里也夹了一块豆腐,“来!反正大牛哥家的豆腐多,随便你们吃。”

    她先前故意逗乌仁,自然并非随意的调侃。

    实际上,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要是不戳破,有些人便永远也走不出来,她故意调侃打趣,无非是想要乌仁正视与元祐之间的事情罢了。

    可是很明显,元祐不愿意这样。

    他刻意遮掩一个其实人人都已经看出来了的“真相”,无非是免得乌仁难堪。但就元小公爷这样的性子来说,这也实在不可思议。他自己都是混世魔王出身的,整人,逗人,戏耍人,更是擅长之事,如今处处护着乌仁潇潇,到底真像他所说的玩玩那么简单,还是动了心?

    席上暗流涌动,赵樽与东方青玄都似浑然不知,自顾自饮酒说话。而陈大牛这憨直的汉子,也不知倒底有没有听懂夏初七的话,他呵呵大笑着,愉快地道。

    “喜欢吃豆腐,一会俺再上灶上煮一盘,各位不必客气。”

    说罢,他把盘子往前一推,为赵樽与东方青玄都献上了一块豆腐。

    “来来来,俺们一起吃豆腐!”

    “噗”一声,夏初七笑不可止。

    ~

    如花酒肆的饭局是午夜时分才散去的。

    回到楚茨院的时候,风雨已散,只是屋檐之上,偶有几滴积水滑下来,落在石阶上,“叮咚”作响,点辍着一个不一样的雨后之夜。

    见到赵樽送夏初七回来,一直等着未睡的晴岚与郑二宝几个,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下去。备水的备水,辅床的辅床,拿胰子的拿胰子,楚茨院内室里忙成一团。

    郑二宝尽心尽力去伺候他家爷沐浴去时,晴岚也把褪尽衣裳的夏初七扶入了木桶,一边为她身上撩着水,一边轻笑道,“你不在院子里,可算把我几个担心坏了。”

    夏初七嘻嘻一笑,掬一把水拍在胳膊上。

    “你是怕我跟着他跑了?”

    晴岚笑,“你若是真与爷跑了,那才好呢。”顿一下,她柔和的脸色倏地沉下,幽幽一叹,“这般令人窒息的日子,不仅是你,我瞧着都替你两个难受得紧。七小姐,有时候就连我也不免会想,为何你与殿下不离开呢?天大地大,又岂会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这个问题夏初七早就与赵樽探讨过。说到底无非是自私与责任之间的问题,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要活下去,更得为了尊严而活下去。不过,这些话她从来没有与晴岚说过,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必解释那么多,只摇了摇头,心情愉快地扬起下巴。

    “那是你不懂,我与爷两个,就喜欢偷情的滋味儿!”

    晴岚知她素来喜欢玩笑,轻哧一声,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念一转,凝了声音,“七小姐,今天晚上你一走,顾氏阿娇便过来了。”

    夏初七微微一愣,“她说什么了?”

    晴岚迟疑一下,道,“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借了针线,临走又支支吾吾地说,要找你问问,不知这些日子,她那事儿的风声过去没有?她这般久没有回去,惦念她卧病在床的老爹,想辞行……”

    夏初七眉头微微一蹙,“那你怎样和她说的。”

    “我说你身子不大舒服,已经睡下了。”

    “然后呢?”

    “她便没再多说,径直去了。”

    “嗯”一声,夏初七松缓了紧蹙的眉头。

    顾阿娇自从入得楚茨院之后,便与夏初七住得很近。两个人朝夕总见,加上上次赶制赤古里裙,夏初七怀孕的事儿,便没法子再隐瞒她。不过,那姑娘心思细腻,她察觉出来了,却懂得避嫌,从来没有主动问起,夏初七为免生事,也没有专程向她解释过此事。但是,她虽然相信阿娇不会做对不住自己的事,却也不愿意因一些细小的疏忽大意害了小十九。故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便以顾阿娇的安全为由,让她不要离开楚茨院半步。

    只要人不离开,总归不会出什么茬子。

    可如今她主动说起想离开看她父亲,夏初七却有些为难了。

    上次顾阿娇走得匆忙,又是在老顾头患病的时候离开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作为女儿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她没有理由不让阿娇回家看父亲。但若让她带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离开楚茨院,夏初七又觉得不安。

    思量良久,她一叹,“明儿我和她说吧。”

    “你想要答应她?”晴岚也有与她一样的担心。

    夏初七微微阖上眼,唇角翘开一个弧度,“不,我会告诉她,北狄人还没有走,北狄与南晏的关系,因了东苑之事,又有了嫌隙,在事情还没有解决之前,不宜再生事端,让她还是先安心留在楚茨院吧。”

    “这样好。”晴岚松了一口气。

    “至少……”拖曳着嗓音,夏初七映着灯火的眸子,微微一沉,“得等小十九出生,我才能让她离开。不是不信任,而是我赌不起。”

    夏初七穿上一件由晴岚特制的“新式孕妇睡衣”走入内室时,赵樽正半敞着衣襟,斜斜地躺在床上,翻着她白日里看过的一本书。看她过来,他起身扶她坐下,拿起干绒巾,为她绞头发。

    “身子舒服了?”

    “嗯。”她有气无力。

    “今日耽搁这样久,困了吧?”

    “嗯。”

    “怎的了?”他手上动作略略迟疑。

    “嗯。”

    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明显没有专注在他的问题之上。赵樽睨她一眼,抿着嘴角没有吭声,放下巾子,起身去剪了剪闪烁不停的灯芯,等回头时,正好撞上她一双瞪大的眼睛,不由皱起眉头。

    “阿七似有不愉?”

    夏初七翻了个大白眼儿,猛地一下坐起来,瞪向他。

    “受不了!赵十九,你还跟我装傻?”

    “嗯?”赵樽冷峻的眉头微微一皱,似是仍然不解,目光凝重地走了过来,微微弯腰搂住她,“到底所为何事?”见他这般,夏初七不大高兴的摊开了手。

    “东西呢?拿出来,饶你一命!”

    见她终是憋不住问了出来,赵樽低笑一声,巴掌轻轻拍在她的手心上。

    “那东西爷怎敢留着?先前便丢了。”

    丢掉了?夏初七不太相信的扑过去,在他的身上四处摸了起来。可任由她浑身上下都找遍,还是没有找到如花酒肆时东方青玄递给他的那一方绣帕。她不由着恼,拽着他的中衣便往下脱。

    “才不信你会丢。说,到底藏哪儿去了?”

    “……阿七,这般着急做甚?”赵樽无奈地配合着她,脱掉左袖,又脱掉右袖,眼看上衣脱了,她又要来拔裤头,不由哭笑不得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的一个翻身,便把她调转过来,紧紧勒在自己的怀里。

    “再脱爷就光了!你傻不傻?”

    “你才傻!既然要丢,为什么还要拿?”她不高兴的嘟着嘴巴,手指头便往他身上掐去,这一掐,用了十成十的力,痛得赵樽闷哼一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摇了摇头,轻轻搂她过来,一边为她宽衣,一边低低的道,“阿七这么聪明,还需要爷解释么?”

    被人夸奖总是愉悦的,尤其是被心爱的男人夸奖。夏初七哼了一声,心里舒服了不少,可还是没有轻易饶了他,哼一声,推了推他的手。

    “我哪里晓得,初恋女人绣的帕子,若是没有原因,你怎会收下?”

    “你懂。”他捋了捋她的头发。

    “不懂。”

    “懂。”

    “……说了不懂。”

    大眼瞪小眼,两个人互看着,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儿,露出一副狼牙森森的样子来。赵樽喟叹一声,知晓她孕妇心性儿重,只得展开手臂,把她裹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阿七想我说,我便说。东方青玄故意挑了今日过来,是为了与我交易。”

    夏初七眉梢轻扬,并无意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在酒桌上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在东苑的时候,阿木尔指使弓箭手想要射杀她,可是却被赵樽抓住了箭。这件事儿夏初七能猜中,赵樽与东方青玄自然也会知道。赵樽知晓之后会不会报复,或者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没法子完全料中,但东方青玄显然要给他一个交代。

    如果那个女人不是东方阿木尔,东方青玄应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便直接解决了事儿。但说到底,他还是要保她的妹妹……于是,他今日过来,虽然只递上一方绣帕,什么都没有说,可意思却很明白——他在拿如花酒肆的秘密来要挟赵樽,从而保全阿木尔。

    “所以,你收下绣帕,便是同意了?”

    “他说下不为例,若还有下次,他会亲自动手。”赵樽说罢,见她不动声色,表情不辨喜怒,眸色慢慢沉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来,“阿七,眼下没有比你和孩儿的安全更为紧要的事情,你可理解?”

    夏初七怎可能不理解?他二人目前处境艰难,在京师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任何一点小岔子都出不起,也输不起。赵十九有赵十九的筹谋,她相信他终会乾坤扭转,拨开乌云见月明。可是在那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多树敌绝非好事,尤其是东方青玄这样的敌人,更是不宜硬碰硬。

    “赵十九,其实我与你玩笑的,我并未怪你。做大事之人不拘小节,若我真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与你为难,又如何做得你的妻?如何能与你肩并肩闯这个天下?”

    “我知道。”他紧了紧她的肩膀,掌心轻轻抚着,“这世上,再无比阿七更了解我的人。”说到此,他目光垂下,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有了你,不论成败,此生足矣!”

    “赵十九!”夏初七反拥回去,紧紧搂着他精壮的身子,鼻子发酸。于逆境之中,深情一抱,紧紧相拥,两个人都动容不已,相拥相吻着,只觉心贴得更近,任是世间多大风雨,也再不能把他们分开。

    好一会儿,待他从唇上抽离,夏初七才半阖着眼一叹。

    “东苑之事,也并非阿木尔一人之功吧?”

    她突如其来的感慨,令赵樽眉头微跳,“阿七……”

    夏初七抚着他精致的眉眼,凑过唇去吻了吻,笑道,“阿木尔并非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她敢忤逆东方青玄,敢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做这样的事儿,定是得了旁人的点拔,或者说有人给了她承诺。若不然,她怎会这样傻?”

    她没有直接说是谁,可赵樽显然已经想到。

    他寒潭似的深眸里,掠过一抹淡淡的波浪,神色凝重地抚上了她的头发。

    “阿七,你都知道了。”

    夏初七点了点头,“太皇太后已经许久不理会朝中之事了,东苑之行,却点了我的名儿要我去,那时我便料想不对。她约了我,又约了阿木尔,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而已。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对不对?”

    对于那个把赵十九养大的太皇太后,夏初七其实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存着一分什么样的感情。见他沉默,她微微一笑,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把他轻轻平放在床上,自己则骑上他的腰,垂手替他按摩起太阳穴来。

    “赵十九,其实你比谁都清楚,那个太皇太后,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你。她不仅从来没有把你当儿子,当年贡妃私藏前朝皇帝的画像一事,定然也脱不了她的干系。在她的贤名之下,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你也不会没有考虑过的,对不对?”

    赵樽眸子紧阖,只有眼皮在轻轻眨动,似睡非睡。

    可夏初七知晓,他并没有睡去。她拿不准赵十九对太皇太后的感情,想要提醒他不要被一只披着羊皮的母老虎伪装的温柔哄骗了去。但即便心里这样想,她也能理解,赵十九从六岁离开柔仪殿到坤宁宫,一直被张皇后抚养,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不管张皇后的内心怎么想,但至少在表面上,她给足了赵十九母爱,那是在他离开贡妃之后,能得到的唯一一份母爱。

    有时候,不能把一个人逼得太急。

    尤其是在感情上,更是逼不得。

    考虑了一下,她为他按摩的手上加劲,“舒服吗?”

    赵樽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还有那脸蛋儿上毫无瑕疵的莹白肌肤,不由喉头一紧,而她浑然不知,更是垂低了头,几根头发顺着落在他的脖子里,痒痒的,酥酥的,混着那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女儿香,撩得他情动不已,只觉得她放在额头上的小手,宛如烙铁一般,生生切割着他的神经。

    “宿夕不梳头,丝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心里这般想着,他强抑着一股子冲动,沙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欠抽。

    “被人骑在身上……马会舒服吗?”

    夏初七微微一愣,差一点曝笑出声儿,那强忍的情绪,令她的表情扭曲不已,“爷,你该不会以为,做为骑马的人,还会乖乖地帮马按摩吧?”

    赵樽没有辩解,瞄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叹一声。

    “再重一些。”

    夏初七嘟嘴,“虐待孕妇!讨厌!”

    嘴上这么说,可她手上的力道却拿捏得极准。为他按了一会头部,见他愉快的哼哼,兴致也上来了,把他翻过来趴在床上,轻轻从他的肩膀沿着脊背慢慢地往下摁到腰窝。她原本是没起“歹心”的,可晋王殿下实在非常人可比,腰身柔韧有力,肌肉坚实却不显累赘,浅古铜的颜色健康又极有男人味儿。即便他一动不动,那一副身子板儿也要人命。慢慢的,她似乎不是在单纯的按摩了,而像是在调弄美男……

    “爷,你有那么多积分……就不想用吗?”

    赵樽趴在不动,像是舒服得睡了过去。

    夏初七恶狠狠瞪一眼他的后脑勺,咽了咽口水。

    “喂,你该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他还是没有动静儿,她按了几下,不悦地磨了磨牙齿,手指沿着他的腰便往下而去,不料手还未及脐下,便被他一把按住。他低笑一声,搂着她的腰翻身过来,唇角掠过一抹戏谑的笑容。

    “阿七准备给爷多少积分?”

    “啥分?”夏初七略有不解。

    “为你服务,不必给分么?”

    他说得一本正经,夏初七却惊得张大嘴,合不拢了。她设定积分制的初衷原本是为了扼制他的,结果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有这位爷绷得住,他可以攒多少积分都不用,她却会看见他的身体就流口水,实在太不争气。

    她恨着自己,冷笑声声。

    “嘿嘿嘿,瞧这个架势,爷是要我倒贴的意思?”

    赵樽鼻翼里轻“嗯”一声,点头道,“爷允许你倒贴。”

    看他这个时候了,还能云淡风轻,夏初七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恼意,手指恶劣地在他身上一捏,他痛的“嗯”了一声,嗓音儿飘出一丝呻吟来,含糊,性感,说不出的撩人,听处她心底里像有一根羽毛在挠,脸儿腾地一热,越发不能自抑。

    “爷……孕妇也是有需求的。”

    赵樽唇角不着痕迹的弯了一下,正色道,“二百积分。”

    “啊?”夏初七恨不得捏死他,“你还要分?”

    “男人素来比女人累,阿七难道不懂?”

    夏初七真的好想哭。从赵樽回京到现在,两个人其实有无数的机会,但他还真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侵犯,虽有主动求欢,也很少越过雷区。若非有回光返照楼那三日,若非肚子里揣了一个小十九,她都该怀疑赵十九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不过,世上有肉到了嘴里还不吃的狼吗?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猛地坐开了身子,她不再为他按捏了,脸也沉了下来。

    “赵十九,你赶紧给我滚蛋。”

    她红着眼圈嗔怨的样子,直接便秒杀了晋王殿下。

    他略一沉凝,板着脸装正经,“大晚上,小娘子忍心赶人?”

    “去去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留在这里做甚?”

    女人都是有脾气的,即便是夏初七这样有着汉子一般心性的女人,一旦傲娇起来,那小模样儿也确实能让人头痛不已。赵樽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目光里像是有些歉意,更像是无奈。他不喜解释,可张了张嘴,还是出了口。

    “傻七,这不是为了你和咱孩儿吗?”

    “为了我……和小十九?”夏初七愣了,“这从何说起?”

    “小没良心的!”他叹一声,捏她鼻子。

    天知道他有多想,禁欲的滋味儿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煎熬,可他为什么这般隐忍,无非是听太医说过孕期需要节制,若不然,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好。平常他过来,搂了她在怀里,多少次亲着吻着搂着抱着,那份焦渴不比她少,可他却不得不假装若无其事的离开,免得伤了她和孩子,也免得她以为他只顾着自己,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她。

    听了他的解释,夏初七抿着的嘴上,已经是绷不住笑意了。

    “你才是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我。”

    “你看看我……”他拉着她的手,“看看我有多想要你?”

    夏初七瞄他一眼,低头啃在他的肩膀上,“活该!”

    “哎,阿七怎的变成小狗了。”他说的是责备的话,声音却温柔如春风拂垂柳,低低说罢,一把逮过她的腰来搂在怀里,低头吻上了她温温的唇,一直吻得她缺痒也不放,兴许是真的等待了许久,在强烈的心理作用下,单单的一个吻,已是不够,情难自制的两个男女,一吻一抱,却似亘古万年,一举一动,便是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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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世之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扮演着自己,永远演不了别人,也走不了别人的道路,不管自己的路上是荆棘遍地,阳光灿烂,还是陷阱重重,都得迈开步子,不断前进,在尝遍酸,甜,苦,辣之后,等待生命的终结。从五月开始,京师的天儿彻底的入了夏,在京师城里的人,也都由着历史的巨轮牵引着,以不容抗拒与逃避的姿态,走入另一个人生的阶段。

    一眨眼间,已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七月初七。

    这一日,是赵梓月与晏二鬼的婚礼。

    因了建章帝赵绵泽的继位,赵如娜成了菁华长公主,而作为赵绵泽皇姑的赵梓月,按位分来说应当是“大长公主”,且因了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太皇太后为了以示恩贤,自是把她的婚礼筹办得热闹庄重。

    七月初七寅时。

    天际未白,赵梓月早早起身打扮好,便去太皇太后暂居的章合殿叩拜。

    大抵也是一宿未有睡好,太皇太后殿中的香炉里,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而她病后的身子,仍是不太好,自赵梓月入殿起时,一直咳嗽不停。

    “母后,儿臣有一事请求。”

    赵梓月低眉顺目的跪于殿中,细着嗓子说话,便未抬头。

    “今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也难见母后的面,有何事,便说吧,不必支支吾吾。”太皇太后笑着说完,见她还是没有动静儿,似是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一眼殿里侍候的众人,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了,方才慈眉善目的笑。

    “如今没有人了,你且说来。”

    赵梓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涂了丹寇的手指拽着衣摆,迟疑好久才轻声道,“母后,我母妃现在乾清宫侍候父皇……我若嫁人,丫丫便独在宫中,我可不可以让她随我……”

    “梓月!”太皇太后咳嗽一声,笑着打断了她,“丫丫是我大晏的公主,虽非妃嫔所出,但太上皇既有册封,身份自是一样尊贵。公主哪里有随姐出嫁的道理?这般传出去,不成笑话么?人家会说我大晏皇室,枉乱纲常……”

    赵梓月垂着头,眼皮眨动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头顶,又道:“你不必担心,这宫中嬷嬷们都有养育经验,公主必定会受到极好的照顾,你便放心去驸马府,来日生养一个孩儿,也就有了自己的依托,再顾不得与自己没有亲缘的妹妹了。”

    她每一个字眼都温和柔暖,无一处不像一个疼爱的女儿的母亲,可这些话落在赵梓月的耳朵却针针带刺,句句锉心。她知道,即便她嫁了人,出了宫,但丫丫被留在这里,她的心也就被留在了这里。不管她走到哪里,其实也没能逃脱这座牢笼。

    咽一口唾沫,她深深叩拜在地,又换了一个请求。

    “母后,我想……去乾清宫看看母妃与父皇。”

    自打她的婚事开始筹备以来,已经无数次提过要见乾清宫见贡妃与洪泰帝,可每一次他们都以太上皇病体未愈,贡妃娘娘在殿中照顾,心力交瘁,不想见她为由拒绝了。

    可这世上,哪一个做娘的不想见闺女的?她不信。

    如今闺女要出嫁,她若还说不想见,那更不可能。

    见太皇太后敛着眉不动声色,赵梓月顿了一下,再次深深叩一次头,“母后,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母妃与父皇。梓月生性愚钝不堪,父皇病重,也未能侍疾床前,如今就要嫁人了,无论如何,也要前往辞行的……”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已经包不住的往下落。

    太皇太后见罢,咳嗽着揉了揉额头,抚着长长的指甲,突地叹了一声,“痴儿,那你便去吧,只是去见了你母妃,不要哭,今日大婚,哭多了不吉利。”说罢,目光一转,她喊了一声虞姑姑。

    “你领大长公主去乾清宫,便说是哀家的意思。”

    赵梓月松了一口气,心底登时愉悦不少。想着久不见面的母妃与父皇,她顾不得身上穿了一身繁复的衣裳,风快地逶迤着一袭长长的裙裾,领着青藤便上了轿。

    踏过乾清宫的门槛儿,她入得殿内,隔着一道屏风,缓缓跪下。

    “儿臣梓月拜见父王和母妃。”

    殿里似是少有人伺候,显得空旷冷寂,她喊一声,似有回声响过。

    很快,帘子撩了开来,“梓月公主来了。”

    习惯了的旧时称呼,崔英达并未更改,笑着过来朝她施礼拜见。赵梓月发现,好些日子不见,崔公公面上更添风霜,似是又老了许多。

    “公公,我母妃和父皇可好?”

    她急匆匆的问着,可崔英达却是没有回答,只看了虞姑姑一眼,皱眉道,“娘娘在里头等着公主,你且在这等着。”说罢,他鞠着身子一叹,“梓月公主,随老奴进去吧?”

    赵梓月觉得崔英达的声音莫名的古怪而低沉,可她没有多说,把青藤留在了外面,提着裙裾便跟着他入了洪泰帝的寝殿。

    此时天未大亮,屋子里还烧着烛火。昏暗的光线下,洪泰帝静静的躺在床上,了无声息,而她的母亲——曾经美冠天下的贡妃娘娘,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不过短短的时日,已是满头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多得她即便精心打扮过,仍然遮盖不住憔悴与苍老。

    年华乱了胭脂,时光变了容颜。

    她这副模样儿,惊得赵梓月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认。

    “母妃……”

    一道哽咽出口,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水滚滚滑落。

    贡妃过来扶起她,额前的金步摇在烛火下摇曳着,映着她的白发和她脸上的微笑,让赵梓月心脏宛如刀割一般,“母妃,你怎的变……成这样了?你怎的……变成了这样……怎的……”

    嘴里讷讷的,赵梓月只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的脑子里,还是她光彩夺目的母妃,那一个令阖宫妃嫔嫉妒了一辈子的母妃,而不是面前这个完全失了颜色的中年妇人……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哥哥见到母妃这般,会有多么的难受。

    “女儿要出嫁了。”贡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双颊,声音轻轻的,语气似乎带着笑意,“嫁过去了,就好好伺候夫君,不要惦念母亲和父亲。”

    她没有说父皇,也没有说母妃,只用了寻常的父亲和母亲。

    “娘……”赵梓月声音哽咽不已。

    “梓月,不要怨你爹。”贡妃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从容,若非那一闪而过的歉意,赵梓月一定会误以为,他们面前的困境从不存在,“他想你嫁个好郎君,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说到此,她微微偏开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洪泰帝,一始即往的带着浅笑,“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你父亲,最爱的是你这个女儿。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总是担忧,他的女儿这么美,这么好的,这么傻,该选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让他放心?”

    “女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宝贝,天底下再优秀的男子,都入不得他的眼,旁的公主十三四便开始选驸马了,可你父亲为何没有为你选?梓月,不是他不疼你,而且太疼你,他舍不得你嫁人……”

    贡妃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了许多的话,大多都是在为洪泰帝解释身为父亲不能早早为女儿定下亲事的无奈。她声音轻幽,柔和,听上去似是欣喜于女儿嫁人,可喉咙里偶尔冒出一丝哽咽,却又像是在忍耐着某种情绪。

    “梓月,他会对你好吗?”

    听得贡妃的询问,赵梓月愣愣看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娘。我和他……不熟。”

    像这样傻的问题,只有这母女两个可以说出来。可贡妃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出口,赵梓月却饱含泪水,说了一句更傻的话,“不过母妃,他答应我了,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故事。”

    贡妃考虑一下,含笑睨着她,抚了抚她头上的发髻。

    “那就好。他若肯每天为你讲一个故事,你嫁给他也不亏。你父皇啊,那时候也喜欢给我讲话。但是他不会讲故事,只会讲他的报负,讲他的宏图大志,讲他的金戈铁马……可我不乐意听,我也不懂那些,但不管我懂不懂,他还总讲,讲得来就没完……”

    像是沉浸在过往的一些美好里,贡妃唇角带着一抹少女般的羞涩,“我刚入宫那会,整日里寻死觅活,想离开,想走,他总是百般讨好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我面前来,哎,最终给了我一个恃宠生娇的恶名,害得人人都妒恨我。”

    “她们是恨我的。都是女人,我知她们的怨恨,但我不是好女人,我才不要什么妇德,我就是善妒专宠,我不许他去别的宫里……”她笑着,又抚了抚赵梓月的脸,眼角的鱼尾纹也遮不住她眸底的快活,“梓月,你哥哥是你父皇最小的儿子,而你是他最小的公主,你可知为甚?”

    赵梓月眼中含泪,摇了摇头,贡妃却笑了起来。

    “在我之后,宫中这些年又纳入过无数的妃嫔,她们都没再有子嗣。为了平衡后宫与朝臣,你父皇也会去她们宫中过夜……可是梓月,他虽从来没有与我说过些什么,但是我一直在猜,他或许是没有宠幸过她们的……”

    “母妃!”赵梓月几乎是惊诧的喊出了声。

    贡妃入宫二十多年,在此之后,洪泰帝再无所出子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以一个帝王之尊,能做到这般,除了贡妃自己,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就连赵梓月这个洪泰帝宠得如珠如宝的女儿,也心里存疑。

    她不相信,可看到贡妃花白的头发,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紧紧握住贡妃的手,轻轻道,“母妃,你与父皇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的,如今这般情况,你也莫要悲观,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说罢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宫殿,压低了嗓子,“哥哥会想办法的,他会接你出去的,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离开京师……哥哥一定会有法子的。你等着,好好的等着。”

    贡妃微微一笑,“傻女儿,谁说我要离开?”

    “母妃……”梓月瞪大一双泪眼看着她,贡妃仍旧只是笑,“我得在这里守着他,一步也不能走,万一他醒过来看不见我,该有多难过?”迟疑一下,她又轻抚着赵梓月的头,低头紧盯着她,声音里满是爱怜,“你乖乖的跟着你夫婿,不要为娘操心了,懂不懂?”

    “娘!”赵梓月哽声不止。

    贡妃缓缓摇头,抑止了她,接着又柔声叮嘱,“梓月,他们不会允许你哥来见我,母妃没有机会与他说话,有些话便只能由你带给他了。你告诉哥哥,母妃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也给他出不了主意……”

    满殿的寂静里,赵梓月仰着头,静静的听。

    可是说到此处,贡妃却迟疑许久,都没有出声儿。

    她的眼睛盯着墙角的一盏宫灯,像是陷入了某种忧伤的思绪。

    “告诉他,母妃永不会是他的绊脚石,不必顾及我而受制于人。”

    身在宫闱之中,赵梓月即使为人性子再单纯,也能听懂得贡妃话里的意思。她闻言一惊,猛地扑过去,紧紧拥住贡妃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腿上,泪如雨下,“母妃,我们一定能离开的。我会回来带你,还有……丫丫……,我的丫丫,他们也不准我带走,呜……”

    像个小孩子似的,赵梓月的泪水像断了线儿的珠帘,湿了贡妃的膝盖。这一回,贡妃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她哭得抽泣着总算止住了泪水,她才拿过绢子来替她拭泪。

    “好了,要出嫁了,往后便是大人了,不要学母妃这般软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你不必想太多,丫丫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为难她的,崔公公是个好人,我会求他去照料着……梓月,你只管去便是。”

    “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宫里,陪你和丫丫……”

    赵梓月哽咽着刚喊了一句,门外便传来崔英达的咳嗽声。

    “梓月公主,时辰不早了。”

    仿若心肝被人生生揉碎,赵梓月呜咽着,哭得喉咙憋紧,喘不过气儿来,可一惯爱哭的贡妃,却没有半滴眼泪,她微微笑着,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哄道,“不早了,乖,不要误了时辰。”

    说罢,她喊了一句月毓。

    月毓很快打了帘子进来,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妆盒。

    “娘娘,奴婢把东西拿来了。”

    贡妃笑着接过妆盒,左右端详着赵梓月的脸,轻笑道:“这是母妃早就为你备好的,给你添一份嫁妆。”翻开盒盖,里头是一支金点翠嵌珠石的仙鹤金簪,用宝石錾成蝴蝶与花朵的形状,极是精巧漂亮。

    “我的女儿真好看。”贡妃微笑着,一丝不苟地把发簪插在赵梓月的发上,随后像世上每一个看着女儿出嫁的母亲一样,带着期许,带着祝福端详了片刻,轻轻一笑,“去,给你父皇辞行吧。”

    赵梓月抽泣一声,跪倒在床前,狠狠叩了三个响头。

    “父皇,女儿要嫁了……你快快好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贡妃伺候得很好,脸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干干爽爽,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女儿这样的他,却叫不醒转,他也无法和常人一般体会女儿要嫁人时身为父亲的心情。

    拍了拍赵梓月的肩膀,贡妃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光霁,咱们的女儿要嫁了。你何时才能醒来?”睁着他紧闭的眼,她幽幽一叹,又笑,“不过你没醒也是好的,若不然,你肯定看不上那晏家的男儿,不会让女儿嫁给他。这样岂不是误了女儿的姻缘。”

    偌大的乾清宫中,脚步声声,赵梓月终究是离去了。

    “你好好睡吧,我会陪着你。”

    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有一室的荣华富贵,却冷得宛如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外面的一切热闹都与他们无关。烛火摇曳中,贡妃望着赵梓月离去的殿门,久久不语。灯火将她憔悴的影子投在明黄的帐子上,映出的全是无边的寂寥。

    这时,外面传来内监的唱声,“大长公主起轿!”

    冷寂的乾清宫里,贡妃轻轻一笑,把头低下伏在洪泰帝的胸膛上,轻轻笑道,“光霁,你放心的睡吧。我虽为你生了一个像我一般的傻女儿,却也给你生了一个像你一般聪明的儿子,他们都会没事的。”

    ------题外话------

    先传后改!

第238章 二鬼与梓月!

    “砰!”

    礼炮声声,磬鼓齐鸣。

    洪泰二十七年七月初七,在这个名为“乞巧节”的日子,隆而重之的大长公主出嫁礼仪就这般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久病不出的太皇太后亲自主持了婚仪,领着赵梓月在章合殿接见了王公大臣和内外命妇的朝贺。卯时许,吉时一到,由礼部仪队领头的公主嫁奁拖出一个长长的队伍穿过朱红的宫墙,穿过承天门,径直往新建的驸马府而去。

    车马辚辚,赵梓月坐在喜轿之内,红盖头下涂着厚厚胭脂的小脸儿上,似是泪痕未干,而今日的晏驸马骑着一头扎了红花的高头大马,英姿焕发。

    整个京师城都沸腾了。

    万民夹道,大宴齐开,文武百官携内外命妇恭贺,婚仪场面之壮观之宏大,比起大晏朝过往的任何一位公主出嫁都要隆重。浩浩荡荡的婚仪队伍每路过一地,街边,酒楼,长街短巷上,几乎都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共享着这一场繁华的盛世婚礼。

    赵梓月从乾清宫出来开始,整个人便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大抵是哭得狠了,脑子生痛,胸口烦闷不堪,在琐碎的大婚礼仪之中,她就像一个傀儡似的,被喜婆拉来拽着,完全不知所措。

    属于她的婚仪,是热闹的。

    可她的心情,却是凝重的。在好一番繁复礼节的折腾之后,等她从昏天暗地中回过神儿来,方才惊觉自己坐在了洞房的喜床上。

    外面喧闹声声,洞房里却很安静。

    一排高高的龙凤烛,照映了每一个角落,即便隔了一层红彤彤的盖头,她也依稀可见红烛象征喜庆的光影。都说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可她此时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丫丫的小脸儿,根本就无半分欣喜可言。

    她的大婚,丫丫却只能待在那个凄风冷雨的宫中不得出,连来观礼都不能。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有没有尿湿了裤子?她有没有想念她这个……姐姐?她见不到姐姐,会不会哭鼻子,能不能好好睡觉?脑子里的念头翻天覆地一般搅动着她的思绪,她恨不得把头上的盖头揭去,然后飞跑回宫,抱着她的丫丫……

    可抱着她又能如何?

    她是个没用的娘,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何时,外面依稀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吗?”她轻声问。

    “是的,公主。”一阵乒乓作响的关窗声后,她听见了青舞的声音,“这时节,雨说下就下。幸而白日里没雨,若不然,公主的婚仪就麻烦了。”

    “那不是雨,是天在哭。”

    赵梓月低低咕哝了一句,青舞没有听清。

    “公主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我在无病呻吟!”

    换了往常青藤在身边,又该哭笑不得的纠正她的成语了。可今日陪她出嫁的人是青舞,不是青藤。临走时,青藤那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要来,但还是被她狠心的留在了宫中。她要青藤照顾丫丫,有她在,丫丫能看见熟悉的人,兴许会少哭一点鼻子……

    叹一声,她又道:“青舞,我饿了。”

    赵梓月从前便有这样一个坏毛病,一旦心慌失措,便觉得肚子极饿,心里越慌,肚子就越空。更何况今日冗长的大婚礼仪搞得她心力交瘁,基本没吃多少东西,更是觉得饿得头晕眼花。

    “公主,得等驸马过来揭盖头的……”

    “他要是一直不来呢?岂不是要饿死我?”赵梓月的肚子“咕噜”一声叫唤,似是再也受不住,小声吩咐,“青舞,你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

    青舞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她又回来了,凑到她的身边。

    “公主,奴婢瞧过了,只有两个守卫。”

    “太好了。”赵梓月松了一口气,竖着耳朵分辨片刻,外面半点声音都无,她不再管那许多,一把就要去揭盖头。

    青舞轻呼一声,“公主不可。盖头揭了,会不吉利的……”不等她话说完,赵梓月便哼一声,“这亲事从头到尾就没吉利过,我眼下还管它吉不吉利?”

    把红盖头丢在床上,她揉了揉被重重的凤冠压得酸涩不堪的脖子,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乌黑的眼珠一转,视线便巴巴盯住了喜桌上的吃食。

    “真好,还有吃的。”

    人一饿了,什么食物都美。她未及青舞扶起,径直迈着大步往燃着红烛的喜桌奔去,动作很是急切,却忽略了一点——今日她身上穿的大红喜袍实在太过繁复,里三层外三层,裙摆又长又大,她的手刚抓住一块凤梨糕塞入嘴里,逶迤在地的裙摆便被圆杌子绊住,只听见“啪嗒”一声,她抓住糕点盘便摔倒在地上。糕点盘一滑,连带喜桌上的酒水、果盘等等摆设一一扯到,果子砸在她的凤冠上,她嘴里还含着一块饼子,样子极是狼狈。

    晏二鬼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大婚之礼隆而重之,作为新郎倌喝酒酬宾自是份内之事。在宴席上,他被军中兄弟灌得有点多,但想到今儿大婚不好在公主面前失礼,他一直有所克制,这好不容易脱身进来,原以为会是一个坐在喜床边上等她的新娘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她含着凤梨糕抬头看他,他酡红着脸低头看她。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合极是尴尬。

    正如赵梓月所说,他们两个其实……不太熟。

    虽然有过一日露水,虽然有过一个孩儿,但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没有熟过。可是,从今日起,却不得不成为彼此生命之中最熟的人。呆怔片刻,赵梓月嘴里不太舒服方才反应过来,含着的凤梨糕的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咽下去,而不是把它吐出来。

    “咕噜!”

    生哽糕点有多噎喉,尝过的人都知道滋味儿,尤其在这般急切的情况之下,这场面更是把一个洞房花烛夜点辍得诡异无比。

    “咳咳!”瞪大了眼睛,她咳嗽不已。

    在门口站了片刻的晏二鬼,终是回神,抢步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放在床边坐好,为她顺了顺后背,原本想要给她拿水喝,可她却胀红着脸,似是等不及,就着桌上摆放的酒壶便咕噜噜灌了下去。

    于是乎,她咳得更急了。

    “我……咳咳……”

    “你……咳咳……”

    两个人都手足无措,一切都是心慌惹得祸。

    相对而视,两人大眼瞪大眼,由一个尴尬的开始,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尴尬的循环。赵梓月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才缓住心神,呼呼地吐了吐舌头,窘迫的看他。

    “我不小心摔倒的。”

    “我看见了。”晏二鬼认真地说罢,又觉得此话有些不妥,好像有损她公主的威仪,随即紧张地补充,“没事。”

    “我摔倒了,你当然无事。”赵梓月性子急躁,低吼了一声,突地又想起出嫁之前接受的礼仪教导,觉得出嫁了便不能再摆架式,更不该这般跟夫婿大呼小叫,赶紧眨着眼,垂下头来,“我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揭的盖头……我才不是不懂规矩的悍妇。”

    这样的解释,实在幼稚得紧。

    晏二鬼有些想笑,可犹豫一下,他还是敛着脸。

    “公主还饿吗?”

    赵梓月想了想,摇头。再想了想,又老实点头。

    “饿。”

    若是不饿,怎会把个喜房弄得像战场?晏二鬼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喜桌,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弯腰把东西捡起来,轻声道:“你先歇片刻,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不必不必,青舞去就好,你今日是新郎倌,洞房花烛夜得那什么呕心沥血的……”赵梓月自己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些什么,窘迫得脑子乱糟糟的,词语更是用得乱七八糟,说完也意识到用错了词,脸上又是一片通红,窘迫,无助,望了望身后的床,恨不得钻入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我是想说……我两个,其实……其实什么……算了算了,你去备着吧,我先上床等你……”

    上床埋入被子不见人,是她美好的幻想。

    可她把这想法变成了“上床等你”,怎么听怎么诡异。她恨自己不会说话,几乎羞恼至死。

    晏二鬼看她片刻,理解了她的紧张与害怕,好不容易憋住笑意,冷静地点了点头,迟疑一下,又挪过边上的凳子来,严肃地坐在她对面,想要缓解她的情绪。

    “公主不必害怕,我一会去书房过夜,你吃完了东西,好好休息便是。我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勉强你。以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

    他要去书房睡?不会在发生?

    赵梓月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一个男人若是不喜和一个女人睡,就会去睡别的女人。

    若是不把他睡透了,他便会纳几数姬妾回来睡。

    想到楚七的话,赵梓月心里一凛,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晏二鬼看她表情,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双手扶膝,站起身来,“公主稍等,我这便出去为你备食。外间宾客已散去不少,你不必拘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驸马府是她的家么?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出了门,赵梓月睁大双眼,想说点什么喊住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青舞在边上尴尬的立了许久,驸马一走,方才过来要为她整理衣裳,却被赵梓月懊丧的甩开了手。

    “讨厌!”

    青舞吓了一跳,赶紧跪地叩头,“公主息怒!”

    赵梓月愣了愣,咬着下唇,无奈的揉手。

    “起来起来,我又不是说你啦。”

    青舞莫名其妙地瞄了她家公主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骂谁,但免于一劫,还是松了一口气。不多一会,晏二鬼便端了一个楠木的托盘进来,不是今日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与珍馐佳肴,只是一碗薄粥,一碟小菜,还有一盘松软的糕点,还有几块切得平整的水果。

    “公主请用。”

    放在案上,见赵梓月不动声色,他迟疑一下,怕自己在这里碍了她的眼,虽有不舍,终究还是转了身。

    “我先去外面招呼着,有人你叫我。”

    “你等等——”赵梓月憋不住了,喊住他。

    晏二鬼心里略沉,转头看过去,目光落入她晶亮的乌黑眼睛中,心里那一股子淡淡的失落感,顿时消散。

    “公主还有事吩咐?”

    赵梓月扯了扯嘴角,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就着喜房里大红的烛火,她发现比起上次见面,今儿盛装束发的男人,似是变了一些。添了几分俊气,多了几分爽利,灼灼的眸子里似是含了千言万语,深邃有波。更为紧要的是,她发现女儿果然是长得像爹的。从他的眉眼里,她竟能看到几分丫丫的影子。

    丫丫也不知怎样了……

    念头冒上脑子,她的心适时柔软。

    轻咳一下,垂着眼皮,她不敢看他。

    “你这般走了,谁来给我讲故事?”

    晏二鬼心里跳得飞快,一种膨胀的情绪,仿若从胸间升腾而起,直涌喉头,几乎令他克制不住的想要过去抱住她。虽然今日是他二人的大婚,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会待见他,而洞房花烛夜,他更没有过期待,只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够好好的照料她便足够。

    如今被她期期艾艾的挽留,虽是一件让他“痛苦”无比的事儿,他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就连那一点子酒意都散到了脑后。

    青舞知趣的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晏二鬼坐在她床榻面前的圆杌上,身姿端正。

    “您吃,我为你讲。”

    轻“哦”一声,赵梓月端起粥碗,眼皮眨得很快。

    晏二鬼其实从来都不会讲什么故事,他这辈子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那晚为丫丫讲的“小鸡的故事”,如今混到必须每日讲故事的分上,他头痛了片刻,轻轻开口。

    “在鸡的王国里,也是不得自由的。那一只想要保护小鸡的美丽母鸡,因为一道圣旨,不得不把她最爱的小鸡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鸡笼里,她出嫁了……但她并不开心,她担心她的小鸡吃不好,睡不好,担心黄鼠狼会把她的小鸡叼去,担心小鸡会受到欺负。小鸡确实很可怜,她的爹没法子照看她,现在就连她的娘也不得不离她而去。但小鸡的爹,想要对小鸡的娘说,不要害怕,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小鸡接回到他们身边的……”

    晏二鬼平静的说着,可赵梓月这一回听懂了。

    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难忍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啪嗒啪嗒”地滴在粥碗里,哽咽着,她再也吃不下去,扁着嘴巴抹了抹眼泪,那可怜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公主……”晏二鬼眉头敛起,想要去抱她,安慰她。可因了以前的经验和教训,到底也不敢造次,伸到半空中的手无奈的垂下,转而从怀里掏出帕子来递到她的面前。

    可赵梓月像是未觉,只顾垂着头掉眼泪,不仅不接帕子,反倒猛地扑在了桌子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晏二鬼无奈一叹,坐近一些,默默替她擦泪。

    “我答应你,会把丫丫接到你身边的。”

    “真的吗?”赵梓月吸着鼻子抬头看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确定与徬徨。

    “真的。”他保证。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又问。

    “我想,可以。”晏二鬼扬了扬唇角,目光流露出一丝叹息,“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伤害你,会永永远远保护你。”

    赵梓月微微一怔。

    自打在晋王府与他那一日不由控制的“露水情缘”开始,她便落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虽住的是华丽的宫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过的更是人上人的日子,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对了,她再也回不去,变不成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赵梓月。

    后来,哥哥“病故”,父皇病倒,母妃被困乾清宫,她的天空整个的昏暗了,带着小小的女儿,她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心里从无一刻踏实过。而此刻,得到他这样的承诺,她心里那一根绷了许久的弦,终是松了开去。

    “好。我便相信你了。”

    真是一个好哄的姑娘!

    若不是遇到他,她可怎么办?

    晏二鬼感慨着,在为赵梓月的智商着急。可赵梓月这种心思单纯的人,极容易获得满足和快乐。

    等她擦干眼泪吃完东西,心情已是好了不少,涂了厚厚胭脂的脸上也添了自然的血色。可初到驸马府的不适却未完全散去,想念丫丫的心情随着夜幕渐浓,更是全部堆到了心脏。

    看着满屋的红艳喜气,她抿了抿嘴儿,小声咕哝。

    “我想去看烟花。”

    晏二鬼一愣,不知她为何兴起,她又补充。

    “想去紫金山上看烟花。”

    夜幕降临了,婚仪像是结束了,可今日大长公主大婚,加上又是“乞巧节”,庆典还在继续。在婚宴之后,奉天门会放烟火祝福,皇帝、太皇太后、太后还有一众王公大臣会领着命妇在城楼看烟花。

    赵梓月要去紫金山,不仅因为紫金山上可以俯瞰京师城的庆典烟花,也因为在紫金山上,可以看到烟花绽放之下的皇城。

    她是在想丫丫了。

    ~

    两个不熟悉的人,因了一个与彼此生命息息相关的小丫头,从驸马府的后院偷偷潜出了府邸。

    这时雨已经停了。

    洞房花烛夜私溜出府,是一件极为出格的事儿,为免惊动旁人,晏二鬼没有备马车,只是从马厩里牵出黑风,扶了换上一身轻便衣饰的赵梓月上马,便径直往紫金山而去。

    婚宴还在继续,烟花也在绽放。

    破空的“嘭嘭”声里,火树银花映亮了半个京师城。

    夜幕下,凉风习习,晏二鬼拥着怀里的小公主,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复杂,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度。赵梓月僵硬着脊背,也是一动也不敢动,不敢靠他太近。两个人共乘一骑,中间却留出一个极为尴尬的距离来,看上去颇为别扭。

    人与人之间要走到一起,需要时间来适应,晏二鬼知道赵梓月一时半会不会接受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地保持坐姿,以免让她产生猥亵之感。可到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这一生唯一与欲念有关的记忆全都系于她一身。如今佳人在怀,即便他不想动,身体却不由控制。

    “你,你怎么不说话?”

    夜风里,传来赵梓月紧张的声音。

    晏二鬼心神一荡,觉得那声儿是那般的娇软清脆,把他的胸襟填得满满的,自觉若是这时对她生出龌龊的心思,太不是个东西了。急忙咳嗽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不知说什么……”

    “那你为甚总是捅我?”

    赵梓月稚气无知的话,突如其来。闹了晏二鬼一个大红脸,幸亏黑色深浓,她也看不见,要不然他准能找个地方跳下去,直接撞死好了。尴尬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他忙不迭换了话题。

    “公主,可有看见烟火?”

    “嗯”一声,赵梓月抬头,“紫金山的烟花更好。”

    “很快就到了。”知晓她在想念女儿,晏二鬼双臂微微一紧,揪了揪心,犹豫着轻声问她,“公主,你生气吗?”

    赵梓月不解,“生什么气?”

    晏二鬼默了默,“没经你的允许,我便向陛下求娶。”

    赵梓月怔了一下,想到再也不好见面的丫丫,哼了哼。

    “自然生气。都是你,害得我……见不到丫丫了。”

    这事儿说来她有些冤枉晏二鬼。当时他若不出头,她便会被赵绵泽嫁去北狄,她此生想见丫丫都难。可对晏二鬼来说,埋怨他的人是赵梓月,那都不算埋怨。即便是她要砍他杀他,他也毫不怨言。这一辈子到底都是他欠了她的,只要她能舒心片刻,怎样说都无所谓。

    “是我不好,公主原谅则个。”

    听他调侃般承认了“错误”,赵梓月也知自己无理取闹,轻哼一声,别开头去默了一会,紫金山便在望了。上山的路中,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地侧过头来问他,“虽说我是公主,身份富贵逼人,但你是男人,我拿你也是无法……你说,你会不会学别的人那样,找无数的小妾回来气我?”

    身体富贵逼人?晏二鬼闭了闭眼。

    “不会。”

    “你保证?”赵梓月撅起红唇。

    “我保证。”晏二鬼低头,视线刚好落在她娇俏的唇上,心里不免一颤,手臂无意识裹紧了她,声音沉沉,像是在做某一种承诺,“这一生,除了你,再无旁人。”

    闻言,赵梓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想到先前一直纠结要不要留他下来过夜与自己一起睡的事儿,不免有些脸红。

    嗫嚅半天,她想明白了。

    “既如此,那你晚上,还是睡书房吧。”

    晏二鬼微微一愣,他哪里知晓这小丫头心里的弯弯绕绕?不知是失落还是无奈,他低笑着叹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背,坐近了一些,把她的腰身搂在怀里,轻轻道了一字。

    “好。”

    ~

    从紫金山看了烟花回去,可能是受了凉,赵梓月次日就感冒了。驸马府派人到魏国公府寻求良方的时候,没有去参加婚礼的夏初七唏嘘不已。这姑娘一入洞房就发烧,分明就是“折腾体质”的人。她几乎可以预见,鬼哥未来的婚姻生活到底有多么的悲催了。

    他这不是娶了个妻子,分明就是添了个女儿。

    若是可以,她很想去探望一下赵梓月,随便询问一下这姑娘新婚的感受,可她如今自顾不暇,腆着七个月的肚子,容不得丝毫闪失,不仅管不了赵梓月,也顾不了李邈,顾不了赵如娜,甚至也顾不了京师每日都在风起云涌的变化。

    随着她的产期临近,京师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赵十九隔三差五的来,他从未说过什么。

    但是夏初七向来敏感,尤其嗅觉灵敏,不管他说与不说,她都能感觉得到,赵十九一直没有闲着,朝局或许很快就会变化。

    而且,梓月的婚期一过,到小十九一出生,用不了多久,便是她与赵绵泽的婚期,还有赵樽与乌仁潇潇也会在同一日。

    赵樽没有说过婚期要怎么办,她也没有问过。即便是在闲暇的私会之时,也没有聊过此事。赵樽只想让她安心养胎,可正因如此,她却知道,像他这样修炼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一定内有乾坤,会有极大的动作。

    这些日子,来魏国公府最勤的人是元祐。

    为了给太皇太后炼金丹之事,他算是卯足了劲儿。不过夏初七当初给太皇太后的方子实在太刁钻,如今能筹备到的,无非是金银。那些什么“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等等,都不是一日可成。只要太皇太后对生命抱有期待,就不能把她怎么样。夏初七吊着她,以“金丹易圣旨”,也是为了暂时得一个平静,得一个平安,顺利产下小十九,也以免影响赵十九的大计。为免他分神,甚至于,她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朝里朝外,暗潮汹涌。

    魏国公府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题外话------

    这一章没有写完,但是想到许下的更新时间,还是先更为妙,嘿嘿,也免得大家说我万年销魂一卡。

    今日不销魂,明日再销如何?

    俺先去修稿子,姑娘们先品着,第三卷的大高潮快要来临了……

第239章 来劝!

    人的情绪是一件极为微妙的东西,不管生活如何变化,不管一个人多么的不适,总归都会流于平淡,再多的不舒服,也会成为习惯。正如夏初七的孕期一般,从开始的烦躁,焦虑,无奈,到期待,如今她大着肚子已成麻木。只会想,小十九出生了,她没了这个大肚子,会不会反而不习惯?

    待孕的枯燥日子里,她也没有闲着。

    敷衍太皇太后,从元祐那里搞银子,为大都督做假肢,读医书,学写字,闲得发霉时,还跟晴岚和梅子学过裁剪布料做小衣裳,对小十九略尽做娘的绵薄之力。

    这段时间,赵如娜托绿儿来府里要过几次方子。

    但夏初七没有亲自见过绿儿,每次都是托了晴岚与她交涉。怀孕之事,少一个人知晓,便少一份危险。不过,晴岚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从绿儿嘴里,她也得知了不少定安侯府里的事情。

    比如前些日子,文佳公主入了安定侯府,陈大牛迫于无奈,让她在府里安置了下来,但好在文佳公主是个“知情识趣”的,在侯府里偏居一隅,也未有什么大动静儿,侯府的老夫人多次撮合她与陈大牛,可因了双方都不热衷,慢慢老太太也歇了气儿。

    比如陈大牛早就许诺过的,想要给赵如娜一个大婚之礼,却因为赵如娜久久未能怀孕提不起心思,加之府中的婆媳关系难睦,一直悬到如今。

    绿儿言谈之间,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对定安侯的思慕之情,或是对她家长公主的羡慕,每每由晴岚转述过来,夏初七听了都感叹,当初赵如娜幸好未与那个顾怀私奔成功,若不然,这一生该有多么痛苦?

    府中岁月,如同隔世。

    但不管是关于元祐的,还是乌仁潇潇的,或者朝中之事,她也都能知晓一二。只不过,真正能够接触到的人,除了负责“炼金丹”的元祐,还有有着“床底乾坤”的赵樽,就只剩下一个李邈了。

    李邈偶尔也会偷偷来看她。

    表姐妹二人聊起时,会聊过去,会聊将来,也会聊夏初七即将出生的小十九,可李邈却绝口不肯提哈萨尔,那个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人。

    如此北狄与南晏的局势,夏初七从元祐的嘴里也知晓一些。

    因了先前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常之事——北狄使臣的死亡,苏合世子的受伤,乌兰公主的流产等等,都让两国之间生出了一些嫌隙,和议之事便这般拖了下来。

    但即使暂时谈不和,也没有人愿意再次兴兵。劳民伤财的时间久了,不论是北狄还是南晏,都盼望和平。只不过,在面对的嫌隙面前,为什么达不成一致的意见,只因双方都不愿意自己先往前走一步。这毕竟关乎国体,或说是关乎到国家的尊严。

    有时候,“拖”字诀,其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不过暗地里分析这几件事情,夏初七却觉得,它们看上去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互不相关。可仔细一想,每一件事又都实实在在的影响两国的关系,甚至呈递进式的影响着这次和议。这中间,虽有夏初七自己“苦劳”,但她又隐隐觉得,像是另有高人在牵引摆布……

    夏初七不知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不是赵十九,但在李邈的跟前,她不喜提“国家大事”,就对她与哈萨尔的“儿女情长”感兴趣。可偏生李邈却与她恰好相反,她极不乐意提起情事。

    兴许是在江湖上久了,夏初七越发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李邈不会像寻常女儿家一样见到闺蜜和朋友就摆心事,她也不会唉声叹气,脸上永远一派云淡风轻,就像从来没有在乎过一样。

    但物极必反,夏初七知道她心结未除。她与哈萨尔之间的事情,也似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因了李娇,他们无法再快活,也因为彼此重聚之后把往事说开了,也无法再怨恨或是痛苦。不能喜,无法忧,不能爱,无法恨,这本身就是一种最为僵滞的折磨。

    夏初七担心她,却不能指手画脚。

    每个人的感情观不同,都不能强行用“己逻辑”去左右“彼逻辑”。

    她也会问起李邈外面的一切事和人,问起她锦宫的发展,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但大抵见她大着肚子,李邈的语气与赵樽和元祐如出一辙,除了安慰她说没事,再无其它。

    可与他们的说辞不同,从大嘴梅子的口风中,夏初七隐隐听到,外面都在谣传,说北狄与南晏若是这一次无法达成和议,这仗又要打起来了。若是打仗,日子便会没个消停,连魏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在私底下让家人偷偷囤粮囤物,以备有可能疯长的物价。还有人说,赵绵泽连续几日在御书房召见了赵樽,说不定就是为了打仗准备,甚至于她还听见梅子私下里与晴岚说,爷这几日都没有过来,说不定就是与此事有关。

    夏初七不知真假,却也冷笑。

    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德行,洪泰帝祖孙俩倒也相似。

    只不过,赵绵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如果真的能让赵樽重掌兵权,那才奇了怪了,而且,她非常清楚,赵樽或许会为了洪泰帝去卖命,因为那是他亲爹,但他一定不会为了赵绵泽卖命。

    所以,谣传也只是谣传,她并不肯信。

    另外一个她感兴趣的事儿,便是夏廷德的案子。经过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派系之斗后,罪名坐实的夏廷德斩刑之事已经提上了日程。而他原本的门生信徒们,除了下狱的人,多方奔走无门之后,或转投它主,或辞官隐退,基本无法再在朝堂上冒头。这一个案子持续几个月之久,基本已接近尾声,只待问斩之日,大刀一挥,人头落地便成。

    平静的一日比一日清闲。

    外面的谣言还在继续,可落入她耳中的便不多。

    在赵樽连续第十天未到楚茨院的时候,已是三伏。

    太阳透过格窗入内,金黄耀眼,屋子里闷得能蒸死个人。窗外的蝉叫得声儿都哑了,屋子里的人也热得心情烦躁。尤其夏初七臃肿的身子脂肪太厚,热得脊背上都是汗水。

    梅子拿着一把大蒲扇,一边为夏初七打着扇,一边自顾自打瞌睡,脑袋快垂到胸前了还未可知。晴岚心静自然凉,拿了一方绣品坐在窗边儿,认真地绣小十九的肚兜,握针的手心也是捏出汗来。二宝公公一个人在隔壁为夏初七煮茶,一边煮,一边尖着嗓子唱曲儿。

    最近昆曲盛行,举国若狂,郑公公也学了起来,一个人练得好不惬意。

    “老身钱氏。嫁自陈门。夫君曾拜开封府丞。黄泉早逝。老身虽封淑品。白首甘贫。夫君在日。曾与同僚府尹潘公十分交好。彼此指腹结亲。玉簪为聘……”

    郑二宝的曲声太锉,夏初七眉头快皱成山了。

    “二宝公公,你歇歇可成?”

    “好嘞!”郑二宝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了过来,殷勤地为她斟着茶,“不唱了不唱了,扰了小姐休憩,是咱家不好。来吧,喝一杯咱家新彻的冷香玉露茶。”

    所谓“冷香玉露茶”,便是太皇太后为了炼金丹准备的那些东西,什么白牡丹蕊,白荷花蕊先晒干后再碾成末儿加上香片儿等做成的。不得不说,把太皇太后的药引子拿来泡茶,实在阴损得紧,但夏初七却干得很是惬意。

    原本她只是为了解一解恨,却没有想到,经过一些日子的潜心研究,二宝公公一双巧手,竟是把这茶弄得有模有样。尤其这一杯,夏初七喝一口,想到太皇太后知晓此事变色的脸,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不错不错,二宝公公手艺又精进了。”

    得了主子的夸奖,郑二宝小小嘚瑟一下,谢了恩,嘴里不自觉又哼起昆曲。

    “必定这一节事已付东流去了,教我做娘的每每挂怀……”

    夏初七“咳”一声,差点呛住,侧过脸,哭笑不得地看定他。

    “得了吧你,一辈子都没法子做娘了。”

    听得她的调侃,晴岚笑看过来,摇了摇头,梅子的瞌睡也醒了,她打了个哈欠,看着郑二宝笑不可止,“原来二宝公公你一直想做娘啊?”

    郑二宝眼儿一横,“那又怎的,莫不是你想给我做女啊?”

    “好啊,娘!”

    “乖啊,女儿!”

    看这两个活宝斗嘴,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又热得头皮发麻。叹一口气,她起身抚着小腹走到窗边儿。原是想要逗弄一下也在“咕咕”叫唤着凑热闹的大马和小马,不曾想,却见小院的阳光下,顾阿娇正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粘蝉。那白嫩嫩的小手如葱般嫩,那细腻腻的小脸儿莹白如雪,可是怎样看都添了几分愁绪与失落。

    她应当也是闲得无聊吧?

    夏初七想到自己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想想同样被她困于此处的顾阿娇,突地有些不忍心了,觉得自己有一点过份。

    “等小十九出生,便让她离去吧。”

    她暗自想着,忽听外间响起一阵叩门声。

    郑二宝直起身子,骨碌一下窜过去,问了一句,“谁?”

    如今夏初七的身子见不得人,平常有人来,他们都会格外小心,只为不让闲杂人等瞧见她。可瞄了一眼紧张的郑二宝,夏初七却无半分担心。甲一有好些日子都不会与他们一同坐在屋子里纳凉了,平常她根本就瞧不见他的身影,但关键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他从来不说,但夏初七晓得,他一定待在某个地方默默的观察,或说是守候。如今甲一都没有动静,既然有人敲门,结果只有一个——敲门的人,是甲一自己。

    果然,他应声入内,瞄她一眼,走了过来。

    “七小姐,道常大师求见。”

    他沉稳的声音里,无半分波浪,可夏初七却清楚地品出一抹凝重来。她微微敛眉,迎上甲一的眸子,也观察他的面色。经过几个月的恢复之后,甲一的脸上的伤疤淡了不少,可由于他的不肯配合,那些疤却未完全祛除,生生破坏了他原本英俊的面部。

    这一点夏初七其实一直想不通。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人愿意自己变丑。可甲一不同,不论她怎样撺掇,他都不肯用她的瘢痕膏,每日里顶着一张疤痕脸进进去去,竟无半分不悦。

    未见她说话,甲一的目光落在她把玩茶盏的手上。

    “见还是不见?”

    “轰隆隆——”

    夏初七还未说完,原本晴朗的天际,突地一声巨响。

    她微微一惊,望向窗外的艳阳,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惊雷到,必有喜。见!”

    从清岗与他相识开始,夏初七虽与道常大和尚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她的命运,却在有意无意之间,与他捆绑极多,而且他数次为她和赵十九解围,夏初七对他一直有好感,听得他来,更是慎重。先回屋让晴岚重新为她更了衣,方才在楚茨院正堂见了这位白胡子的大和尚。

    “道常法师别来无恙?”

    一见面,她便热情地冲他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阿弥陀佛!”道常双手合揖一礼,低唱一句佛号,暖阳般的眸子幽深的盯着她,看上去极有方外之人的飘然之感,几乎不沾半分俗气,“小施主,老衲来叨扰了。”

    “大师客气了。”夏初七唇角习惯性往上一翘,看着道常格外干净整洁的僧衣,只抚着小腹,淡声与他暄,“这冷香玉露茶,是我的独家发明,大师吃着可好?”

    道常的手中的佛珠,在一颗一颗有节奏的转动着,他似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只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清冽天香,令人闻之陶醉。老衲能喝上一口,实在是三生有幸,俨如神仙。”

    夏初七瞄着他的脸色,琢磨着他今儿来的目的,轻轻一笑,“大师过誉了,夸得我才是心生陶醉呢。不过,这茶还真是来之不易,幸得我与大师有从清岗县到京师的千里缘分,若不然,只怕想要喝,也未必碰得上。”

    道常微微一笑,目光如炬,“你我缘分何止千里?”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有些诡异,夏初七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些躁动,却带着笑,不动声色地试探,“不止千里,那是多远……难不成是几百年?”

    道常收回视线,手上的佛珠转动更快了。

    但他没有直接回答夏初七的话,只是端正而坐,如同庙中菩萨一般,慈眉善目的笑着,换了话题,“老衲玩笑之言,施主莫要当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衲今日前来,其实,另有一事相扰。”

    “大师但讲无妨。”

    又念一句“阿弥陀佛”,道常的眼睛带着一种洞悉的神色看她,“施主,人世间的一切,皆因业。有业,才有缘。有缘,才有孽。有孽,方生障。施主身上的障未除,难得消停啊。”

    呵呵一声,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笑了。

    “难不成是我做了孽?大师要代表宇宙来收拾我?”

    道常笑着摇了摇头,半阖着脸,厚重的眼睑颤动着,情绪颇为复杂,“业障人人都有,非施主一人,何来收拾之说?今日老衲来,是有一言告之施主。紫微临照,星辰示警,九天帝星有二,国之大乱将起。此星相与施主业障有因,乱世之中,施主若想逢凶化吉,当听老衲之言,放下情孽……”

    不待他说完,夏初七“噗”一声,笑出声儿来。

    如若道常这位世外高人一直这么高远如鹤临青松,夏初七或许还会信他。可他在清岗时佛语禅言哄过东方青玄,又哄过洪泰帝,再又哄过赵绵泽,如今又来找她这样说,让她如何肯相信他的话?

    她眯了眯眼,“赵十九让你来说的?”

    道常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老衲助晋王,并非己思,乃是天意。而施主你……”考虑一下,他眼睑微收,合掌当胸,一字一句清楚地道:“你原就并非常态而在,如今夹在这天道轮回之中,更是悖世。再且如今引发群煞干戈,虽由本意,恐也难合天道。除了放下情孽,恐不能保平安矣。”

    放下情孽?

    道常说得模棱两可,夏初七也一知半解,“大师在与我玩笑吧?当年在魏国公府里,说我是凤命之身,可以做一国之后的人,好像也是你吧?如今怎么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因为我,导致九天帝王星有二,国将大乱,我不明白,怎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个祸水?”

    道常并未看她,手指转动着佛珠,慈爱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儿,那神色柔和得夏初七以为自己看见了佛祖。

    “施主,世间一切的现象,包括天相都会变化。你三奇贵格所指之凤命,是彼凤命,而非此凤命。同样是凤名,可以人不同,这一点,也会有很大不同。”顿了一下,他目光微微一沉,“施主你并非当世之人,难不成不懂这个理?”

    “并非当世之人”几个字,骇了夏初七一身冷汗。

    在穿越到大晏王朝之前,夏初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尽管世间有太多无法用常理和科学来解释的事儿,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些哄骗世人的玩意儿。不过,穿越时空都有可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如今这大和尚一句话点破了她的身份,若不是赵樽故意告诉他的,那就只是能说他确实“道行高深”了。

    可他不一直是帮忙赵樽,若非赵樽本意,他为什么要说?

    心脏沉下,她声音略缓,却也凝重。

    “大师之言,我不明白。”

    “你知。”道常瞄她一眼,温和的眸子半阖着,盯着她迟疑一瞬,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

    如同当头一记闷棍,他的话敲得夏初七愣住了神,“依大师之言,赵十九若为皇帝,我便不能与他在一起?或者说,他做他的皇帝,只要不为后,不是凤命,就可化解?”

    “阿弥陀佛!施主,人命天定,人为之力,往往避无可避。但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睨一眼夏初七高高隆起的小腹,又无奈地喊一声“阿弥陀佛”,目光空灵幽远的一叹,“剩下的,老衲不可说。施主自行了悟吧。”

    ------题外话------

    今天修稿耽搁了时间,更得有点少。明儿争取多更!

    谢谢亲爱的小媳妇儿们支持……摸摸大。

第240章 醒!!

    这个夜晚十分平静。

    天上挂着一轮柔柔的月色,像为京师城穿了一件薄如轻纱的衣裳,盛夏闷热的空气在一阵久违的雷雨之后清润了不少,带着一层薄薄的雨味儿,格外神清气爽。

    月下苍穹里,位于京师城南的一座旧式大宅子,黑幕冥冥,可书房里却灯火通明。

    书案上一个紫铜狻猊香炉上,冒着淡淡袅袅的轻烟,一个雕漆小几的边上,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身段儿颀长,一袭黑衣鸾带,眉目冷峻,雍容高远,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一个青袍在身,面容朴实,眉目瘦削,像一个久病之人刚刚好转,肤质蜡黄而憔悴。

    两个人的中间,摆放着一个棋局。

    黑衣鸾带的人正是赵樽,他紧紧抿唇,从棋盅里捻起一颗黑子,落到面前的棋局之上,沉声低低道:“连吃八个,撑死!”

    他说的撑死,不是人,而是棋。那面色蜡黄的青袍之人,正是一直“养病”的秦王赵构。他咳嗽着,抬头瞥一眼赵樽漫不经心的表情,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在棋面上敲了敲,笑道,“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老十九还是这般善于以退为进,御敌千里也一气呵成。”

    赵樽放下棋,拿桌边茶盏。

    “雕虫小技,二哥过赞。”

    赵构笑着摆手呵呵一笑,眉目略过一抹阴霾,“看上去只是一局棋,可为兄知晓,非一日之功啊。看似深入陷阱,却于顷刻间扭转乾坤,这般的老谋深算,世间除去你老十九,恐无他人也。”

    “二哥是个明白人,只可惜……”拖曳着声音,赵樽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放下茶盏,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盘上,像是无意地摆弄着棋桌上的黑子,嘴里小声笑笑,“有时太过优柔寡断。要知道,以德报怨虽好,但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被逼至今若不反抗,岂非无念人偶?”

    在赵绵泽继承大统之初,作为嫡二皇子的秦王赵构,有一阵子是与他唱过对台的。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才是一只“黄雀”,深藏于人后,只待反攻时的致命一击。可谁知道,几次三番地明争暗斗下来,在赵绵泽的有心横戈之下,他屡次败北,竟是毫无斗志,再一次称病龟缩于秦王府中不复外出,恢复了以前的赋闲之态,令人唏嘘不已。

    可赵樽从不这么看。

    十年磨一剑,一剑必穿心。

    在无十足把握的时候,没有比修养生息更合适的保护状态了。他这位二皇兄,除了比益德太子晚出生一年,没法子成为嫡长子之外,论智慧,比之宽厚的益德太子,不知高出多少。

    座中沉寂,赵构安稳如泰山。

    沉默好一会儿,他方才捋着胡须笑道,“为兄出自太皇太后,与当今陛下血缘亲厚,即使叔侄间有些嫌隙,也是自己人。”顿一下,他一叹,“新君继位,为固国本,难免防范得多一些。为兄病重,又无二心,他断断不会为难我。他即不动,不损,我又无能,无力,何不作壁上观?倒是十九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必屈于人下,做俯低状。”

    听完他长长的一番话,赵樽笑了。

    赵构这席话里,看似无意,其实有意,看似有意,其实却是“不得不无意”。说白了,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他有那贼心和贼胆,却欠缺一点贼力而已。

    “二哥是最懂我的。”

    在聪明人面前,无须多言。

    赵樽一句话,赵构便了解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我兄弟亲缘,相交数载,如何会不懂?若非逼得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放下清闲富贵,歃血磨刀,以身涉险?”

    瞄一眼赵樽沉沉的眸,他叹一下,又道,“当初父皇突然罹难,乾清宫里崔英达手捧圣旨扶新君上位,老十九你‘身死’阴山,为兄的孤立无援,即便明知圣旨之事或有疑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形势发展不可逆。如今事已至此,即便新君不仁,为兄也不能不义。天下大势所趋,若无十足把握,十九弟还是稳健一些好。”

    “二哥多虑了。”赵樽知晓他还在试探自己心思,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徐徐道,“益德太子殁后,二哥你原本是嫡位正统,老十九我即便有心,也是为二哥,不是为我。”

    略顿,他黑眸深深睨向赵构,手却指向黑子在棋盘上摆放的字,声音凝重道,“不仅我,旁的兄弟也对二哥推崇万分,愿与为弟一道,唯二哥马首是瞻。”

    赵构微微一愣,看着他微曲的手指。

    “老六?”

    赵樽只是笑,不答。

    赵构眉心一敛,似是恍惚想起般,咦了一声,“不对啊,老十九,你可别入了老六的套。他可是赵绵泽的贴心之人,且他为人阴狡,性猜忌,怎肯轻易与你我为伍?”

    “不为伍,也已经为伍了。若不然,二哥以为,晋王府里那么多禁军暗卫,为弟如何能来此与二哥弈棋品茗?”说罢见赵构不吭声,似乎还有犹豫,赵樽瞄一眼棋局,端过茶盏来,眼波一扫,荡出一圈冷鸷的光芒来。

    “为弟心知二哥的顾及。但二哥信不过旁人,一定该信得过我。当然,旁的事二哥不必操心太多,到时只需登高一呼便成。”

    大晏朝立长立嫡,赵构自然知道,想要登上那个至高之位而不会被人诟病,他比赵樽更为合适。赵樽只是一个庶出子,即使他有治国之才,也名不正言不顺,夺得天下,也得遗臭万世。

    只是,自古成王败寇,左右性质都一样。他既然铁了心要做,为何不先为他自己谋划,反倒要来找他?迟疑一下,赵构略略定神,目光睨向赵樽云淡风轻的脸。

    “老十九,你到底图甚?”

    赵樽轻轻一笑。

    “一个女人。”

    这样的回答,赵构不意外。

    甚至于,他极为满意这样的答案。

    看似无奈地笑了笑,他端过茶盏来,轻轻喝一口,又摇了摇头,“美人在怀忘江山,英雄难过美人关!唉,这么多年了,老十九你还是没变。为兄看在眼里,也替你伤怀不已。”

    赵樽笑而不语。

    瞄着他,赵构考虑一下,目中光芒微闪,突地又道,“只是无功有受禄,十九弟如此厚待二哥,二哥又岂能袖手旁观?十九弟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二哥体谅。”赵樽淡淡回答,眸中似有一抹流光掠过。“眼下时不待我,形势二哥也知晓,不仅朝中权贵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即便是江湖上,也保不齐需要周转,二哥若有心,可以予我一些东西。”

    说罢,他又指了指棋盘。

    赵构低头一看,只见在赵樽看似无意的摆弄间,棋盘中间已经多出一个用黑子摆出来的字——兵。

    “我手底下,只五万人……”

    见他托了底,赵樽轻轻一笑,“足够。”

    赵构迟疑一下,“好。”

    赵樽拱手微揖后,又突地伸出手。

    “还有一样东西有劳二哥。”

    赵构微微一怔,“是甚?”

    赵樽唇角微抿,慢条斯理的一笑,“银子。”

    要了兵还要钱,还要得有理数,这样的做派,很符合赵樽一惯的性子,只是赵构看到他狮子大开口比划出来的数值,脸有些黑。

    “这么多?”

    赵樽笑,“比起江山来,只是小钱。”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赵构把志得意满的赵樽送去后门出府。幽静的后院里,有赵构这些日子宅家养病种下的瓜果蔬菜,昏黄的灯火下,仍可看见一片郁郁葱葱,染了夜露更添娇嫩,令人垂涎欲滴。

    “十九弟。”赵构想到不翼而飞的家产,笑了笑,突地道,“为兄近日无聊,在院中种了不少瓜果,看到那里没有?爬架的黄瓜可以吃了,你带点回去。”

    赵樽微微眯眸,“谢二哥。”

    ~

    自打道常大和尚离开,夏初七一直心神不宁。他留下的那些“哲理禅言”,外加那什么让她自己了悟的话,让她一头雾水之余,也心生不安。

    她不太相信那道常大和尚。

    从认识开始,他在夏初七心里的印象,就是一个用慈眉善目的外表隐盖,私底下为赵十九办事儿的“江湖骗子”。可他那一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却是震住了她。

    不为旁的,只因这与她穿越之前占色为她占得的卦象说法一模一样,不得不令人心生恐惧。

    难不成她的穿越真有玄机,或说她的灵魂轮回在此,是悖世一般的存在,已经严重的影响到宇宙次序,连天都容不得她了?

    腆着大肚子,她在屋子走来走去。

    今儿又是一个艳阳天,这时候已经入夜了,院子里的蝉还照常叫得欢,叫得她心生烦躁,无法静下心来休息。更加心烦的是,今日是七月十九,赵樽已是十二天没有过来了,也不知今天晚上会不会来。把他的“失联”与道常的话一联系,她方寸微乱。

    “喵……”

    猫儿的叫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推开窗户望过去,只见一只体态丰腴的大黑猫正从香槐树上跳下来,几个纵步跳跃,直接冲入了夜幕下的花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花丛里,黑猫跳过,却款款走出一个手拿长竹竿的娇俏女子,她发梢上簪了一朵粉木槿,没戴任何贵重的钗环,一袭芙蓉花色的衣裙洗得旧了,却丝毫没有破旧她柔美娇媚的容色。

    夏初七摸着下巴沉吟着。

    阿娇长得确实不赖,从男人的审美观点看,比应该会比她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生得媚人吧?只可惜,一颗好白菜被猪拱过了。

    她正暗骂夏衍,顾阿娇袅袅的身影就要走过去。微一敛眉,她扬手,唤她。

    “阿娇。”

    顾阿娇回过头来,像是刚见到她似的,唇角牵开一个笑容,把长竹竿靠在墙壁上,去净了个一手才入屋,走到她的身侧。

    “楚七,你面色有些白,可有不舒服?”

    夏初七摇了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顾阿娇看着她微敛的眉,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耳际垂下来的头发,低低道:“最近日头大了,晚上又热,这些蝉叫得怪讨人厌,我怕它们影响你歇息,这才整日在院子里粘它,没有扰到你吧。”

    夏初七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握过她的手来坐下,放缓了声音,略带歉意的道。

    “阿娇,我们是清岗时认识的旧友,你对我的好,我都知晓。你对顾老爹的思念,我也知晓。我知不该拘着你在这里,但外间风声紧,北狄与南晏关系又结了冰,我怕你出去楚茨院,会被人当成靶子推出去,这才留你下来,你可有怨我?”

    睁眼说瞎话,她有些内疚。

    可顾阿娇似是没有察觉,她笑着摇了摇头,“楚七,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无。在我那样无助的时刻,除了你人敢收留我了,我虽不识几个字,但心里却记着你的情。你如今不让我走,也是为了护着我,我怎会有埋怨?”

    “那便好。”夏初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再一次扫过她身上的旧衣,回头看向侍立在侧的晴岚,“情郎,去把库房里的轻薄软布拿几匹出来。”

    说罢她回头,注视着顾阿娇。

    “你带回去,做几身衣裳,这么美的人儿,这么俏的年岁,不穿漂亮点,实在暴殄天物。”

    “楚七……”顾阿娇眼睛微热,嘴皮动了动。

    “怎么了?”夏初七盯视着她的眼,笑得长圆的双颊更肉了起来,“你不必感激我就以身相许哦?呵呵,那些布匹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我也不爱穿,放着也是放着,送给你,也只是一个顺手人情而已。”

    分明就是诚心送人东西,但夏初七来自现代,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矫情,更不想让人觉得欠了她的人情一般,所以才说什么“不喜欢的颜色,不爱穿”,却她性格大咧,却不知对于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说,尤其是顾阿娇这种生得极美,却无好衣裳可穿的女人来说,心里并不见得是好滋味儿。

    她话一落,顾阿娇眸底的亮色暗下。

    “楚七,多谢你。你有心了。”

    看她道了谢,半垂着头就不吭声了,夏初七一愣,又挤了挤眉眼,“怎的不高兴了?是我惹到你了,还是我大哥招惹你了?”

    顾阿娇面色一白,头埋得更低,像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儿。”

    这些日子,夏初七因了孕事,很少出楚茨院的阁楼,也没有怎么见过夏常,但夏常倒是常常过来看顾阿娇。只不过,以前一心一意待夏常的顾阿娇,自从被夏衍侵犯之后,与夏常之间的关系似也多了一层隔阂,待他有礼却疏离,无法再敞开心扉。只要夏常过来,顾阿娇便会避着他。

    事易过,伤难愈。

    夏初七懂她,并不多说什么,又拉着她的手与她寒暄几句,便让晴岚领了她带着布匹和几样首饰回了屋。

    看到这般,梅子早就嘟起了唇。

    “那样好的东西,七小姐都送了人。”

    她酸不啾啾的声音,听得夏初七哭笑不得,侧眸横她一眼,“我送给你的还少?”

    梅子撇了撇嘴,垂头不吭声儿了。夏初七无奈的笑叹着,打趣她,“不必担心,等你出嫁的时候,本小姐一定给你备一份更加丰厚的嫁妆。”

    梅子眉头蹙紧,有些委屈。

    “你东西都送光了,往后哪里还有给我的?”

    “去,没了东西,我有钱啊。”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大剌剌的样子有些小得意,“有了钱,还怕没有好东西?不是吹牛的话,如今这京师城里头,估计没有比本小姐更富有的人了。嘿嘿……”

    “咳咳,呵呵,咳咳,呵呵……”

    她话未说完,郑二宝公公突地笑着咳嗽起来。

    夏初七回头看他,微微一怔。

    “怎的,你也不舒服了?”

    二宝公公哼了一声,憋屈的抿着唇,尖着他独有的嗓音儿埋怨,“出嫁的人都会有嫁妆,像咱家这种出不了嫁的,咳嗽几声还不成么?”

    原来又是吃醋了?夏初七被这些活宝弄得又是好气又好笑的揉了揉鼻子,“我怎的发现,你们这都是被我惯出毛病来了?小脾气一个比一个坏,比我还大了。”

    “没有。”

    “才没有。”

    二宝公公和梅子各自偏开头,不认账。夏初七鼻腔里哼哼一声,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桌子,腆着大肚子站了起来,佯怒道。

    “还敢顶嘴!”

    说罢见他二人愣住,又沉了脸。

    “往后哪个再敢跟我耍脾气,我捏死他——”

    摸不准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梅子微张的嘴闭上了,垂下眸子装无辜,“我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听她把夏初七的台词儿搬出来用,二宝公公瞥她一眼,也是一撅嘴,委屈道,“我也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夏初七哈哈一声,佯装的怒气表演不下去了,笑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表情极是扭曲。这个时候,大抵小十九也被活宝弄得开心了,抬脚就在她的肚子上踢了一下,难受得她肚皮一抽,抚着肚皮坐了回去。

    “七小姐!”

    “七小姐!”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唤一声,过来扶她。可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位置有限,晴岚见状站在边上,梅子与郑二宝两个却挤来挤去,争来争去,又小声咕哝起来。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走开。”

    “你走开!”

    “你学我说话?”

    “明明就是你学我!”

    两个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恶视片刻,又同时哼一声走了开去,把夏初七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顺背的顺背,抚肩的抚肩,可嘴里仍然没有忘了争宠。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不要把手拿过来。”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也不要把手拿过来。”

    “停停停!”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住这嘈杂声儿,“谁再吵,丢过去喂大马和小马!”

    今日小十九在肚子里极不安分,她的心脏也随着他忐忑。平素时,听梅子与郑二宝斗嘴她会觉得好玩有趣,可此时却有一股子心慌气短的感觉。

    算算日子,快要八个月了。

    确实……该准备生产了。

    可赵十九为何还不出现?

    夜幕更深了,可床底下那个联系爱情的通道,却一直没有动静儿。越想心越快,越想心越慌,难以言表的慌。恍惚间,她胡思乱想着,轻轻阖上了眼。

    赵樽来的时候,夏初七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头歪倒在边上,手里原本在看的一本书,也滑落在地。

    他轻轻走过去,把薄毯盖在她身上,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随便一瞄,神色突地一紧。

    那是一本班昭所著《女诫》,有一行字写着“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有一排明显字体欠佳的小字,是她用自制的鹅毛小笔写成的。

    “曰你个曰:女娲补了天,后羿来射日。女人都补好了,又被男人射破了,该修德的是男人。去去去,回头姐写一本《男诫》,让天下男子竞相习之!”

    他翻了翻,另外有一行《女诫》内容写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也有她的标注。

    “女人活到这地步,不如回家种红薯。”

    一页一页翻下去,她批注的如此“别具一格”的惊世言论,实在多不胜数,多得赵樽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孔,微微沉下,却没有笑,眉宇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复杂难纾的风霜。

    屋子里的火光氤氲一片,昏暗的光线把屋内的摆件添上了阴影。气氛无声无息的压抑着,一股子不知从哪吹来的风,舔舐着幽幽的火舌,泛出一抹寒意的光晕。

    静静立了许久,赵樽放下书本,喟叹一声,弯腰将沉睡的女人抱了起来,放回辅着软褥的床上。

    他则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近八个月的身子,臃肿丰腴,可脸上的神色,却安稳恬静得像一个孩子。

    在她的肚子里,他们的孩子正在慢慢成长,她的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那高高凸起的弧度,柔美,温情,母性,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处弧线。她虽然睡着了,可她的肚子上,还偶尔有小十九的拳头隆起,仅这般看着,他也可以料想,这小东西应当也是一个痞的,或许像她,或许也会像他,或许像他们两个。

    若是岁月静好,他安稳到来,该有多好。

    他发着怔,思绪飘了老远。

    不知何处,一只白皙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去,撞入了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她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可眸底深处却有一抹明显的愠怒。

    他低低一笑,抚上她的脸。

    “把你吵醒了?”

    小别之后再次见面,互相对视,夏初七心里纵有一肚子的火气,但是在看见他眼睛里的疲惫与涩意时,也不免心软了。

    “我根本就没有睡熟。”

    “那你为何……”他不解。

    “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而已。”

    “……”

    换往常,这般俏皮的话,赵樽肯定得驳她,或者与她顽笑一回。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拿厚实的掌心温柔地顺着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地一把将她拢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阿七……”

    他欲言又止,声线喑哑。

    夏初七心里一窒,几乎下意识把他的反应和道常的话联系起来,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赵十九,你有事要告诉我?”

    赵樽皱起眉头,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咱孩儿这些日子,可还乖?有没有烦你?”

    夏初七唇角上翘,笑着牵过他的手来,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前些日子倒是乖得很,但今儿二宝与梅子在闹腾时,他也闹得欢,踢了我好几次,差点闹得我喘不过气儿。我感觉,咱孩儿像是有点烦躁……”

    赵樽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又说。

    “这都快要八个月了,预产期越来越近。赵十九,今天我还在想,等你来了告诉你,是时候准备了,稳婆什么的,你得……”

    说到这里,她目光瞄过赵樽冷沉沉的脸,突地发现他神色异样,有些不对劲儿。眉梢一扬,她止住了要说的话,转而问他。

    “赵十九,你不高兴?”

    他久久不语,夏初七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方才低声一呵,像是很难启齿一般,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先为她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方才低声出口。

    “阿七,孩子……咱们不要了吧?”

    ------题外话------

    先传再改错字。摸摸大,萌妹子们。

    ps:有月票君的,来一发!入碗入锅,哇哈哈。

第241章 要生了!

    夏初七如同被闷雷砸中了头。

    推开他,她登时翻身而起。

    可手拥被子静一瞬,她又冷静了。

    看着赵樽冷寂复杂的面色,她没有说话。

    遇事时,惊必静,恐必安,是夏初七的处世之道。若今日赵樽说的不是这般严重的话,她或许会有一些过激反应。正是他此话里的严重性,让她变得神态闲闲,考虑一下,慢吞吞地下床,趿鞋,自顾自把壶中的水倒在一只斗彩团花的果纹茶杯里,坐在绣杌上,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

    “我没有听清,赵十九。你再说一次。”

    赵樽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再重复,走过来躬身环住她,把她的身子纳在胸前,低头时,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唇,似为安抚,又似为歉意。

    “你还小,生孩子也不急于一时,你看如今形势紧张,孩子若是出生,你受累不说,还得影响我们的计划……”

    “你放屁!”夏初七是一个物极必反的存在,越是心有恼意,越是慵懒无状。她懒洋洋地推开赵樽的手,端起杯子,半阖着眼,像是极为享受一般,深吸一口气,噙笑的幽深眸底,带了一抹难掩的戾色。

    “可是你听别人说了什么?”

    “嗯?”赵樽唇角抿起。

    “赵十九,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怎会不知道赵十九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怀上小十九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十九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这一次“失联”之前,他与她一样期待着小十九的降生,他甚至不惜为此绞尽脑汁挖了一条地道。可如今快要八个月了,他说孩子不要了,还找一个这般蹩脚的借口,岂能哄得了她?

    “阿七。”赵樽眸色沉沉,似是难以启齿,把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的颈窝,闭了闭眼睛,凝重的声音里,满是压抑,“来日方长,我们不争这一时。”

    “赵十九!”夏初七僵硬着脖子,看他,突地冷冷一笑,“你到底是不想争这一时,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再与我过了?”

    “你知。”他搂着她的手臂,略微一紧。

    她敛眉而笑,“我不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赵十九,那道常大和尚是你叫来的吧?他是有前科的,当初在清岗,他骗过东方青玄,在京师骗过洪泰爷,天劫一说,他又哄骗过赵绵泽。什么鬼的天劫?他受谁指使?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如今,他来叫我放下情孽,向我说一堆云里雾里的鬼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对不对?”

    “噼里啪啦”连珠炮一般的反问,她说得并不急躁,态度闲闲的,像是极无所谓,嘴角勾出来的笑意,灿烂得有些眩目。

    “赵十九——”她见他不答,眉梢微微一凝,“道常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

    “那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我就告诉过你一人。当今之世,除了你赵樽,再不会有旁人知晓。若非是你,此话怎会从他口流出?你要我放下?还是你自己想要放下?连我们的孩儿都要放下?”

    她在指责般的问话时,赵樽一直保护沉默,由着她发泄不满。等她咄咄说完,他才将她的身子搂过来,摁在自己的臂弯里,深幽的眼睛坦诚地望着她。

    “撒够气了?”

    “我在撒气?”

    “你在。”

    他说得很肯定,一本正经端着脸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顺手捋了一把发,低低道,“成。就算是我在撒气好了。那么晋王殿下,你可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人好了几年,斗嘴常有,却难得吵架。闻言,赵樽皱起眉头,抚着她的脸,“阿七,此事我……不可说。”

    “怎的,天机还不能泄露了?”夏初七唇角上翘,极是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冷芒:“赵十九,你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男人,你找任何借口都会被实破。我信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不必一五一十的交代,但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赵樽嘴角微抿,像是想说,可终是没出口。

    夏初七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见他还是如今,瞪他一眼,猛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像是好脾气都用尽了,语气添了怒气,“我实话告诉你好了。小十九快要八个月了,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你要让我放弃,除非你杀了我。若不然,不可能。”

    “阿七……”赵樽低沉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涩意的沙哑,唤出他的名字,拖长的尾音氤氲在空气里,刺得夏初七心脏一跳,脊背都凉了。

    若非无奈到了极点,赵十九不会这般。

    对上他的眼,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然后,听得他说,“若必须在你与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只能选你。”

    ~

    时逢盛夏,夜色凉爽。

    乌黑的夜幕下,皇城沉浸在一片宁谧之中。

    正心殿的书房里,灯火未灭。绣了牡丹富贵的大灯罩里,烛火似泪一般,流在烛台上,映着赵绵泽孤身一人的影子。离他不远的棋盘上,永远摆着那一局他没法子破解的棋。他面前的御案上,撂得高高的奏疏积于一处,诉说着贵为天子的无奈。

    一场东苑风波,对大晏朝堂的影响是深远的。平常百姓听上去,只是添一些笑料和话题,可对于皇帝来说,每一个可能干系朝政的事,都是大事。

    “陛下,起风了,天凉。”

    何承安低低说着,从桁架上拿过一件明黄披风,想要披在他的肩膀上,却被他轻轻格了开去,不耐的揉了揉额头,脸上凝如寒霜。

    “几更了。”

    何承安手顿在空中,“二更了。”

    二更了,她在做什么?已经熟睡了吧?她应当不会想他吧?赵绵泽看了何承安一眼,把披风接过来丢在御案上,目光望向灯罩,脑子却是一双笑起来弯月一般带着黠意的眼,还有她明明带着笑意,却处处显得倔强的唇角。

    可惜,他每日惦念着她,却无法阻挡她回魏国公府,也无法在大婚之前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掐算着腊月二十七这个日子,他眉心深皱。

    “陛下,洪阿记来了。”

    入殿禀报的人是焦玉,他看了一眼赵绵泽阴沉的面孔,又不解地望向何承安。何承安努了努嘴,没有吭声,只是过去为他添了热水。

    焦玉了然地倒退着出去了,片刻之后,身着整齐甲胄的阿记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微垂着头,她单膝跪拜在地。

    “卑职叩见陛下——”

    洪阿记是赵绵泽安排在楚茨院里看顾夏楚的人,他这个时候入宫,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魏国公府那头有动静儿,而且很严重,至少是阿记的职权范围内所不能处理的。

    赵绵泽回过神来,看着阿记低埋的头顶,握住奏疏的手心微微一紧,温润的脸绷了绷,方才放下奏疏,摆了摆手。

    “起来说罢。”

    阿记没有起身,仍然半跪在殿中。昏黄的烛火之下,他清秀的面色有一些苍白,手心紧紧捏着,良久没有动静儿。她非常清楚,这个东西呈上去之后将会带来的惊涛骇浪,一时之间,不免湿了手心。

    “为何不吭声?”

    头顶传来赵绵泽温润带哑的声音,阿记一惊,抬头时,目光撞上他微眯的视线,喉咙一紧,一种从心底深处扩出来的炽热感,把她的身子烧得有些僵硬,像被火燎了似的,她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犹豫着,终是慢腾腾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东西来,交给何承安递给赵绵泽。

    “陛下,这是有人从楚茨院里传出的。”

    赵绵泽面色一寒,接过那张纸条只看一眼,像是被针蜇了屁股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弧度大得把奏疏碰倒,散了一地。

    “为朕更衣,去魏国公府。”

    “陛下……”阿记的脸上,有瞬间的恐慌。想到楚茨院里那个女人,那个他监视了数月,也与她相处了数月的女人,心底一潮,突的有些不忍心。

    “陛下息怒,事已至此,万三思而行。”

    “阿记!”赵绵泽回头恨恨瞪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朕这般信任你,把最为紧要最为看重的事托付给你,结果……你是怎样回报朕的?朕让你查,你说没有,你一直说没有。可在这个时候了,你却来汇报——你说,你该不该死?该不该死?”

    一连两个愤怒的“该不该死”,听得阿记面色一变。

    但他似是没有太多恐惧,只是默默跪在地上。

    “卑职该死,请陛下赐死。”

    “那你便去死——”

    赵绵泽眸色如染烈火,恼羞成怒地瞪上他的眼。可只一瞬,他眸中那一份淡然,或说是解脱一般的释然,便让他猛地一震,僵硬了身子。

    几乎霎时,从阿记的眼中,他想起了夏楚那一双不羁的眼——不怕死,不屈服,不认输的眼。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的胸腔里,恼恨、愤怒、悲痛的情绪,慢慢变化,原本不可遏制的恨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能拿她如何?

    即便确认了,他到底又能拿她如何?

    脚步踉跄一下,他腿脚虚软,坐回椅中,一动不动。

    “陛下……”阿记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微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急不得,保重身子为要,只有身子好好的,才有力量坚持下去,才有力量把自己从淤泥里拔出来。”

    赵绵泽微微一愕,突地抬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中那个身着盔甲、身子瘦削的小个男子,那个跟在他身边已经很多年,但是他从未正眼认真注意过的清秀男子。

    “这句话朕有些耳熟。”

    阿记面上一热,单膝下跪,垂下了头。

    “卑职随口而说,僭越了本份,请陛下降罪。”

    “我没怪你。”赵绵泽幽幽一叹,声音仿若漏风,沉吟片刻,再说话时,目光已经从阿记的身上收了回去,透过那一道绣了牡丹的大红罩,看着里面红烛滴下的烛泪。

    “有一位故人,也曾与朕说过。”

    阿记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一股子穿堂风从墙角吹过,殿中似乎有一扇窗没有关严,突地“啪”一声,窗户开了,猛地一下击在窗棂上,敛住了赵绵泽的神色。

    他拿过放在椅背上的披风,俊脸上阴影浓重。

    “备轿,朕要夜访!”

    ~

    已是二更天了。

    在烛火摇曳出来的光晕中,夏初七微微垂着头,有了困意。她拥被靠在床头,身子倚在软枕上,脑袋则靠在赵樽的肩膀上,细细的思量着他先前说的话。

    他则坐在她的身边,一只胳膊圈着她的肩膀,紧抿着嘴唇仿若老僧入定,深若古井的眸子盯着远处无风而动的烛火,眸底泛着一圈圈冷鸷的光晕。

    屋子里静谧一片,明明两个人坐在一处,有呼吸,有心跳,却空寂得好似无人存在一般,许久都没有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舔过火舌,扬起帐帘,轻纱拂了夏初七的脸,痒痒的触觉,拉回了她的神思。

    “悖世之说,当不得真。”

    她坚持着自己的无神论。

    “道常不会说假。”

    他也坚持着自己的封建迷信。

    “不存于世,儿生母死这样的说法……我不信。”

    她再一次坚持的冷着声儿。

    “可你非当今之人,也是事实。”

    他有理有据,试图说服她。

    夏初七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把沉重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前,小猫儿似的蹭了蹭,撒娇一般的动作极是亲蜜,可她的脑子里却是闷乎乎,晕沉沉,像放了几团重重的铅块。

    “赵十九,我是一个只讲科学的医者,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晓得。我健康得很,小十九胎位也正,我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生下孩儿的。至于那什么生了儿子,便悖了世,影响乾坤。还有那什么因我之情孽,害得帝星争霸,天下大乱,我……不敢不信,却也不想因此不要孩儿。”

    他低头,睨着她,没有说话。

    她懒洋洋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赵十九,我是一个母亲。”

    赵樽捋一下她的头发,目光里有柔柔的光晕。

    “阿七,我只想要你,不想赌。”

    第一百零八次的交锋之后,夏初七苦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样子似是轻松,可语气里怎么都无法压下那一抹沉重,“赵十九,你确定那个道常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神棍?那什么‘转世桃花,凤命难续’,确实不是你告诉他的?”

    “阿七。”赵樽抚着她的脸,“爷可时诓过你?”

    “这话真稀奇。”夏初七嗤了一声,半闭着眼睛,眼睛半阖着,有些睁不开,“从清岗县开始,你便一路诓着我,诓到京师,诓到滦河,诓到辽东,诓到漠北,诓到阴山……如今再诓一回,也不是不可能。”

    赵樽一愣,哭笑不得,“爷便这么不可信?”

    夏初七瘪了瘪嘴,笑了,“我更信我的心。”

    “你心如何?”

    “小十九是真实存在的生命,我与他母子连心。我可以感受他的。他情绪不好,我知道,他撒娇耍赖我知道,他开心愉快,我也知道。甚至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父亲准备放弃他……他在难过了,所以今日才这般焦躁,一直踢我。”

    “阿七……”赵樽声音一哽。

    “赵十九,我们勇敢一点好不好?”夏初七目光定定看着他,“我向来只信,人定胜天。”说到此,她肚子里突地一动,里面的孩儿又胡乱的躁动起来,她微微一滞,快活地牵过赵樽的手拉向小腹,覆在隆起上面,“你摸,你快摸摸,我们的小十九他有反应了,他一定是听见了。”

    “阿七……”

    赵樽掌心很暖,很热,手臂却很僵硬。

    他腹黑高冷毒舌,可这时,却不善言词。

    为了保住她的命,却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他们的孩儿,他又怎会不想要?只不过,他是男人,关键时候,必须狠得下心来做最好的决定。

    面色微微一凉,他抚着小腹上的微凸,追逐着小十九的拳脚,阖眼片刻,突地抽离开手,猛一把抱紧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孤冷的目光,像一匹受伤的狼,嗜血地选择着一件伤心更伤己的路。

    “阿七,不能再拖,你赶紧写方子。”

    “赵十九!”夏初七微张着嘴,带着一丝无辜的恼意,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交错,两个人四只眼,如同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厮杀搏斗,谁也不服谁。

    好一会儿,夏初七软了心。

    “我与你的选择不同。若是要我在自己与小十九之间做选择,只能活一个,我宁愿是他,而非我。人总是要死的,我本就是一个悖世之人,既然难续生命,怎么也得为你留下一子半女,将来我不在了,你也好有个念想。若不想,赤条条来去无影踪,我也只是一抹灵魂,你总归会忘了我……”

    “别说傻话——!”他打断她。

    “赵十九!你不必再劝。”她再次打断他,把话抢了回来。唇角一扬,给了他一个灿烂的浅笑,然后,伸出手,轻轻捂在他的嘴上,眸光似水,却满是坚定。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骄傲,便是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生命的延续便是爱情的见证,人是会死的,爱情却不会死,血脉也永不会消亡,千秋万代,永传于天地……”

    “你没得选择!”赵樽冷了面孔,握紧她的手。她却反手扣回去,仿若与他较量一般,与他十指并握,目光对视。

    两股不同的力量,不同的信仰交流着,谁也没有说话。

    又一次面对生死的压力。

    不由自主的,两个人想起了回光返照楼。

    回光返照楼里那暗无天日的三日,是小十九来的地方。

    她轻轻一笑,压着声,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们都是拣回来的一条命,又怎会怕死呢?再说,就算道常是一个当世高僧,咱也不必全信他,谁还没有一个算错的时候?”

    赵樽眉头打着结,“爷如何能用你去赌?”

    “这不叫赌!”夏初七笑了,“就算我没了,我们还有孩儿,没有输赢的事儿,你不必这样纠结。”

    他唇角一冷,“没了你,我要孩儿何用?”

    听到他这般说,夏初七不免暖了心。

    对于一个封建思想的男人来说,传宗接代的子嗣,一定是比女人更为紧要的。看过太多旧社会为了儿子不要女人的桥段,赵十九对她的好更是弥足珍贵。也正是因为此,她更需要一个孩子

    喉咙紧了紧,她垂下手臂,搂紧他的腰。

    “赵十九,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我做不到。”

    “那你就能做到,亲自杀死自己的孩儿?”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冷冷闭上眼,“若为你,我可以。”

    “我不会同意。”

    “你必须同意。”

    夏初七哽咽着,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压抑的情绪,笼罩了心脏,蔓延了四肢百骸,痛得几近窒息。

    他们只是想在一起而已,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儿,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而已,他们不主动害人,不杀人,不整人,怎么就悖了天道,怎么就扰了伦常?

    她叹,“你这些天没过来,一直在考虑取舍?”

    “不。”他道,“我只是考虑要如何对你说。”

    原来是这样。在道常忍不住找到魏国公府来劝她放手的时候,他一定早就找过赵樽了吧?或许道常大和尚对赵樽说的话,比跟她说的更透彻,更严重,更不可逆转。这才坚定了他不要孩儿的思想吧?

    若是在前世,谁与她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一个巴掌拍飞他。可她是穿越之人,她只是一抹魂,那个老和尚说的话,她真不能把他当放屁。

    这件事,若是发现在她没有怀上之前,她或许可以同意不要孩儿,只他二人相依为命,等到她“凤命难续”的那一天。可如今小十九实实在在活在她的肚子里,他快要八个月了,做为母亲,她怎能为了自己,放弃他的生命?

    “阿七。”

    赵樽的声音有些凉,搂她的手更紧。

    “不能再拖了。”

    “赵十九,我不能……”夏初七抬头巴巴的看着他凝重的面色,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低低道,“这一次,听我的。你想想,我俩要是没有孩儿,这一辈子也会是遗憾。更何况,那老和尚不是说了么,我悖世,悖都悖了,早晚得一死,索性悖得彻底一点?除非你连我也不要。”

    “砰!”

    赵樽还未回答,外头突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便响起甲一紧张的低喊。

    “爷,出事了。”

    赵樽松开她的手,放下了帐子,去开了门儿。甲一推门而入的时候,走得有些急,那衣袍拂入的风,即便在这样的盛夏之夜,也瞬间凉了夏初七的心。

    “赵绵泽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赵绵泽会来,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来。可他是皇帝,不管是魏国公府,还是楚茨院,他执意要来,谁也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

    魏国公府门外,一排排执戈佩刀的禁卫军,高举火把,骑着高头大刀,整齐地列在门口。赵绵泽下了龙辇,一只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子落地,目光凉凉一扫。

    夏常领着魏国公府的人,纷纷叩拜。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未喊“平身”,赵绵泽一拂袍袖,大步从正门而入。

    ~

    楚茨院,一屋子紧张。

    晴岚、郑二宝、梅子闻讯进来了,每个人都紧张不已。

    床上的夏初七,汗水已经湿透了脊背。大抵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太过紧张,又或是道常那些话让她的心思产生了惊惧,就在甲一入内的当儿,她肚子里的小十九躁动得更狠了。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当儿,她的肚子便疼痛起来,隐隐有了宫缩之感。

    她没有生育过,可到底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女人,一个懂得妇科的医者。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我……赵十九……我……”

    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赵樽回过来一把抱住她。

    “阿七,你怎样了?”

    “我,我要生了……”

    她小日子不太准,但先前大致计算过预产期。到今日为止,孩儿只有七个月零二十三天,离预产期还久,突然发作算是早产,而且,这里还不像后世那般有医院,有产科医生,她心里的惶惑可想而知。

    赵樽的情绪并不比她好多少,一向镇定雍容的面孔,微有变色,额头上的青筋一股股跳动着,掌心汗湿了一片,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不会像她这般不知所措。只一瞬,他便拦腰抱起她的腰,朝甲一示意一下。

    甲一了解的掀开床板,露出了下头的地道。

    他没有说话,径直抱住他下了甬道。

    里面油灯昏暗,光线有些黑。

    夏初七揪紧了他的衣裳,声音嘶哑难忍。

    “赵十九,我要我们的孩儿。”

    赵樽没有说话,只是抱紧她,回头看甲一。

    “找稳婆……”

    甲一点了点头,眉头一蹙,“可是殿下,赵绵泽马上就要入府,如今他要是见不到七小姐……”

    “我自有应付。”赵樽冷冷说着打断他,面色已然恢复了一惯的平静,只是他的平静里,添了一些冷戾与阴霾,仿若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看得夏初七心脏一抽一抽的,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痛得整个人都卷缩起来,仿若陷入半晕厥的状态之中,揽着他的脖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十九,若是没了小十九,我也是活不成的。”

    她是在逼他,让他不能放弃孩子。

    他低头盯着她,目光如矩,仍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夏初七抽痛的呼吸着,气若游丝,可盯他的视线却片刻也未离开。她不知还能看多久,不知道常的话是不是真的,她舍不得他,一瞬也不愿意错过他的脸。

    被他抱着走过那一条长长的甬道时,在宫缩阵痛的间隙,她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希望它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可以走过一个轮回。

    “很痛?”他忧心的问,额头有一滴汗落下来,贴上她的脸。

    “不……痛。”她摇了摇头,笑着看他,扬着下巴,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可即使她想轻松一点,但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费劲,“赵十九,千万不要放弃我们的孩儿。他在我的身体里,与我是一体的。正与你一样,也与我是一体的。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当他知道他的父母要放弃他的时候,他在挣扎,他在呐喊,他在悲呼……”

    “阿七……”赵樽目光有晶莹的颜色。

    夏初七一笑,冰凉的指头抚上他的眼角。

    “赵十九,爱你和爱他,是我此生最骄傲的事!”

    ------题外话------

    先传后改!多谢妹子们支持。明儿咱的小十九就要临世了。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明儿就晓得了哈。

    啃一口,把我无限的初吻献给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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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宠医妃介绍:
女军医穿越咋混?
一个牛逼的女军医穿越成了愚蠢的女人又咋混?
夏初七,21世纪特战队天才女军医,古医世家传人。一朝穿越,前身竟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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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长孙毁她婚、黥她面、杀她亲、还娶她堂姐…如何处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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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好像睡了他腹黑冷傲、嗜杀成性,还狠戾无情的皇叔,不算占大便宜?
那她就拽了皇叔握有重兵的遮天大手,一起拉开这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现代穿越女妙手回春、巧解迷案、玩转美男、拆穿阴谋阳谋的复仇之旅。也是一个在古人碗里抢饭吃的现代女,勾搭了一个酷拽狂帅屌炸天的王爷,再一起金戈铁马脚踩山河并混得风生水起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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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小剧场】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御敌吧?”夏初七笑眯眯地问。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夺储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娇。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严肃。
“王爷,我们做夫妻一起困觉吧?”
某男终于挑了下眉头,“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狐狸,你想算计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记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想别的女人,不许碰别的女人,你这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属于我。否则……”
“否则如何?”
“王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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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注2】: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注3】:姒锦没有写过古代言情,第一次开古言坑,请妹纸们多多捧场。跟着我的脚步,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从繁华靡丽的现代都市,步入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享受更加刺激恣意的人生。
(最关键: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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