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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宠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姒锦     御宠医妃txt下载     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大白天的不害臊!

    看着赵樽,她眉梢挑得老高。

    “那北狄使臣又不是我杀的,与我何干?”

    “娘娘想必是忘记道常大师的话了?”赵樽淡淡剜她一眼,这一眼意味颇为深长,冷厉的眉峰也带了一抹寒意,似是对她偷偷与东方青玄出府招摇过市有些不悦,语气重了几分,“娘娘如今是出不得府的。有人说在重译楼见到娘娘,这才招了国祸。”

    经他提起,夏初七才反应过来。

    当初道常大和尚在赵绵泽的面前说,她虽是“凤命之身”,但在母仪天下之前,须得避开一场天劫方可大婚。在大婚前,不能出楚茨院,也不能随便见人。否则,不仅会祸及皇帝和她自身,甚至还会祸及国运。

    也就是说,她昨日与东方东方青玄一起离开楚茨殿,去了重译楼,便算是应了天劫,这才影响了国运?也正是因为她去了重译楼,这才导致了北狄使臣被杀?

    夏初七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敢情这封建社会的人脑洞都是斜着长的?两件明明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也能扯在一块儿。而她偏生就是那个倒霉的“祸水”。

    “这说话倒是新鲜。”

    微微眯了眯眼,她看着赵樽。

    “不知殿下信吗?”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抬眼看她,清风一般俊朗的身姿,漫不经心的动作,每一个弧度都极度雍容优雅,让她有一股想揍他的冲动。可瞄一眼站在门口的阿记和卢辉等人,她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一句话把事情扯到了天边。

    “梅子,晋王殿下与乌仁公主来了,你都不懂得招待的?还不赶紧让人备些瓜果吃食上来。”

    梅子委屈的瘪瘪嘴,拿看情敌一样的眼神瞥了一眼乌仁潇潇,似有不满,但最终还是低应一道“是”,转身下去安排了。

    赵樽淡淡看夏初七一眼,并未表态。而她似未察觉他的审视,又朗声吩咐侍在边上的晴岚。

    “晴岚,去找府上歌舞最好的乐伎过来,今日我与乌仁公主和晋王殿下相聚,少不得多聊一会,总得寻些乐子。”

    晴岚目光一动,“是。”

    乌仁潇潇见她这般,面有窘意,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放了,“楚七,你我旧识,不必如此客气的,我坐坐就好。”

    “公主你这般说,才是与我客气呢。”夏初七没心没肺地笑道,“你这些日子在宴宾院只怕也是憋坏了吧?今日与晋王来我这里,就不必与我生分了。我正巧也憋得慌,唤人来唱唱曲儿,也可舒缓一下心情。”

    乌仁潇潇不知她葫芦卖的什么药,但客随主便,自是不好再说,只是轻笑着道了谢。而赵樽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发表任何看法,只静静的喝着茶,那高冷尊贵的身姿,如高山远月一般,即便坐在他的身边,似乎也离他好远。

    如魏国公府这般的勋贵之家,府邸里许久都养有歌舞乐伎,以供闲事娱乐、节气和宴宾之用。晴岚出去没多一会,便领来了一水儿细腰凸胸的美艳妇人。一入客堂,莺声燕语地行了礼,便各司其职。弹的弹,拉的拉,唱的唱,舞的舞,把一个客堂挤得水泄不通,歌声琴声声声入耳。

    一从鸾凤分,谁梳鬓云。

    妆台懒临生暗尘,钗梳首饰典无存。

    头发,是我耽搁你,度青春。

    如今又剪你,资送老亲。

    剪发伤情也,怨只怨结发薄幸人

    ……

    一曲歌舞,唱得哀婉不已。国公府的歌伎不若宫廷那样多的繁复讲究,但那唱腔仍是听得乌仁潇潇瞪大了一双眼,倒是极得乐趣,夏初七却时不时拿眼瞄一下赵樽。

    他就像完全不知她的意图一般,轻倚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轻扣茶盏,像是真的在欣赏歌舞,眸子不明不暗,态度不温不火,在一众美人儿中间,却显得遗世而独立,像一幅可惊岁月可艳人生的美男图,俊得不似人间凡物。

    有了这么多人掩护,夏初七说话方便了许多。思量一下,她看着面前的美人儿,似笑非笑,并不看赵樽,只压着嗓子轻声问。

    “天劫之事,是不是你传的谣?”

    她没有看他,他却知道她在与他说话。黑眸轻谩地瞧着美人儿,也压低声音。

    “与我何干?”

    夏初七低低一笑,“你嫉妒我与青玄两个出去玩得好。”

    赵樽侧眸瞄她一眼,没有说话。

    夏初七低哼一声,“不回答,当你默认了。”她晓得,就算这谣言确实是赵樽放出去的,除了她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的“酸味”之外,恐怕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要保护她。

    先前道常大和尚装神弄鬼的一说,实在悬乎,到底有几个人能相信,并未可知。幸许连赵绵泽都未必肯信任他。可她的肚子会慢慢长大,不能轻易见人。如今有了“重译楼之事与她的天劫有关”,正好应验了道常先前的预言,也算是为她的“避世”多添了一层保障。

    一定是这样。

    思量着,夏初七瞄一眼他轮廓清冷的侧颜,又回头注视面前的歌舞,仿佛欣赏一般托起下巴,低低调戏。

    “赵十九,你咋这么能吃味儿呢?”

    赵樽唇角微勾,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有一抹隐隐的笑痕掠过,但却没有吭声,也没有看她,就像压根没有听见一般不搭理。

    “笑什么笑?”她却看见了。

    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茶盏,“笑可笑之人。”

    “我有什么可笑?”

    “未必你就是那可笑之人?”

    一不小心钻入他的言词圈套,夏初七感慨于他的腹黑和自己的弱智,牙龈都快咬酸了。略微思量一下,时间紧迫,也难得与他斗嘴了,只哼了一声,问正事。

    “重译楼的事,到底怎样的?”

    “不知。”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听得夏初七火苗又窜了上来,“你啥都不知情,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是你让我来的,钱子还是管少鸿借的,说往后要咱加利息偿还……唉!爷被一个刁妇骗了身家,眼下穷得很!”赵樽没有说是元祐主动出资的,说得煞有介事。

    “赵十九!”夏初七恨恨嗤他,“你阴沟里翻般了,竟被元祐诓去?利息你也肯出?”

    这一回,他不再还击她了,淡淡瞄来的目光里,带了一抹复杂得难以言状的情绪,瞧得夏初七身上痒痒,像有虫子在爬似的不自在。

    “这般看我做甚?”她问。

    “你若行事那般鲁莽,爷便少为你败家。”

    他淡淡地说完这句,又转回头去。

    “……”

    夏初七歪了歪嘴巴,没有吭声儿。

    世上竟有这样威胁人的家伙?是一个家人么!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私自去重译楼的事儿,觉得她揣着他孩儿去太过危险,与东方青玄一起去,就更加“危险”,万一被拐跑了怎办?

    她想反对,却说不出话来。

    这似是赵十九天生克她的力量。

    她并不怕他,但她就是情不自禁地听他的话。甚至有的时候,生怕他会对她失望,那感觉就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女人,很怕握不住掌中的流沙。她想,自己真是爱极了这个男人。

    这时,像是为了安抚她,他突地淡淡道,“应天府衙的仵作验过尸了,巴布的死因不是刺入颈部的发钗,而是中毒。”

    “中毒?”夏初七脑子一阵转动。

    顾阿娇说,她进入内室时,有一个瘦高个的女人翻窗而去,会不会是她干的?想了想,她假装吃惊地啊一声,看着他,想听更多的消息。

    可赵樽就回了她一个字。

    “嗯。”

    说了相当于没有说,说了也是白说。夏初七蹙着眉头,见他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胡思乱想着,也就不再问他了。

    “如今又剪你,资送老亲。

    剪发伤情也,怨只怨结发薄幸人”

    那乐伎还在唱,夏初七脑子却激灵灵一转。

    巴布的死该不会与赵樽有关吧?

    顾阿娇能恰好碰见二鬼,甲一又恰好帮了顾阿娇,巴布又恰好是哈萨尔的政敌,哈萨尔又恰好帮过赵樽,哈萨尔的妹妹恰好又要做晋王妃了……

    而且,若是北狄与大晏和议,最尴尬的人应当就是赵樽。他与北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如今却与敌人和好了,他情何以堪?恐怕在哈萨尔看来,他的处境也是一样。

    从另一个角度说,若是赵绵泽甫一登基,大晏便平稳过渡,从此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那他的江山皇图自会更加稳固。对赵樽来说,那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娘娘若是再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赵樽淡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她蹙眉转头,眼神钉子一般定住他,想问这件事,想想又没有出口。

    他若是不想她知的,一定不会说。

    更何况,这里人太多,又怎能问得出来?

    她迟疑一瞬,他似是不耐烦了,长身而起,微微拂了一下袍角,便要离开。夏初七喉咙一紧,想到他这一走,她许久都见不到他,她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样生,她还得继续关鸟笼子一样关在楚茨院里,突地气不打一处来。

    “你走走走,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

    原以为这样置气一说,他拼死也要安慰一句,没有想到,那货只漫不经心地瞄她一眼,便施礼道,“那娘娘歇着,我与乌仁公主先回了。”

    夏初七心里一塞,恶狠狠瞪着他。

    “赵十九,你站住。”

    她是不怕人家说她的,人人都知她恋着晋王,就连阿记他们也清楚,就算他们禀报给赵绵泽知晓,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赵樽一个“忘记往事”的人,明显不能像她这般自在。

    “娘娘有事?”他顿步转头,凉凉地问。

    夏初七眼圈一红,巴巴地看着他。

    “我想再与乌仁公主说几句话。”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轻松,可声音一入耳,方才发现嗓音不如平常清脆亮丽,竟破哑得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股子力道,连她自己都听得不太分明。

    他日眉头一蹙,盯住她。

    “就几句话。”她说,“很快的。”

    看她这样,赵樽眸子一时冷却,挺拔颀长的身姿虽一动不动,但微攥的拳心却是不着痕迹的狠狠一捏。

    “好。”

    “多谢殿下。”

    她抿嘴笑着,微微昂着头,视线落入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曾是那般近距离的看过她,吻过她,抚摸过她,他曾经陪在她身边两年,他曾在漠北的风雪和辽东的冰霜中,给过她最为温柔的注视与炽烈,他也曾在回光返照楼默默给她生存的力量与活下去的勇气,他还曾给她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这是她的赵十九啊!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想要握一握他的手,只要一下就好,这样她便可以有更多战斗下去的勇气。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她伸手过去,想要拉他,他却不着痕迹的挪开手,面色淡淡的。

    “娘娘请自重!”

    “赵十九!”她生气了,低声一喝。

    就连乌仁潇潇都皱起了眉头,可赵樽仍是没有表情,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肚腹上,一贯冷厉的眸中添了几分柔情,不过也只一瞬,眼眸便挪开,看向了神思不属的乌仁潇潇。

    “公主,本王外头等你。”

    说罢,他幽深的眸子盯了夏初七一眼,便调转过身,大步流星地从仍在载歌载舞的舞伎中间横穿出去。

    见他突然冷着脸离开,门口的阿记和卢辉等人松了一口气。夏初七看着他们,意味不明的一笑,抬手挥退了乐伎们,对阿记道,“人都走了,还不放心?”

    阿记面上一窘,“七小姐……”

    夏初七看定他,打断了他要说的话,“阿记,我与乌仁公主有几句私房话,不知方不方便?”

    阿记抬着的眼皮,微微一颤,看她一眼,与卢辉交换一个眼神儿,便恭顺地施礼,领着人退了下去。

    喧闹许久的楚茨院安静了下来。

    夏初七揉了揉鼻子,垂着眼皮,极力隐忍着与赵十九分离的难过,好半晌都没有抬头去看乌仁潇潇。

    “楚七……”乌仁潇潇低低唤她一声,眼波微微一闪,回头望了一眼,拉着她的手,往内室走。

    “你不是说过你屋子里有两只鸽子长得极是好看吗?我还没有见过鸽子夫妻呢,正好去瞧瞧。”

    夏初七深深看她一眼,点头笑笑。

    “好呀,乌仁公主肯赏脸,我求之不得。”

    二人一同入了内室,夏初七回头看向晴岚。

    “去吧,我与公主叙叙话。”

    晴岚知晓她的意思,生拉活拽着因为主子爷走了正在哭天抹泪的二宝公公,还有一直不拿好眼神看乌仁潇潇的梅子下去了。

    走到窗台上,夏初七逗着小马。

    “他有东西给我?”

    乌仁潇潇一愣,“你怎知道?”

    微微撅了撅嘴巴,夏初七觉得自己将说的话有些残忍,但她也不知为什么,还是转过头,正视着乌仁潇潇说了出来。

    “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乌仁潇潇眼皮一颤,没有吭声。

    夏初七又道,“在阴山,在你救他之前,他就是我的。”

    这样宣示主权的行为很是可怕。换了以往,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来这么幼稚的事情。可她愣是说了,还说得这么正色。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乌仁你不是旁人,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受到更多的伤害。你对他有心,我看得出来。但是,除非他对你也有心,要不然,我不会因为你有心,你是我的朋友,便将我的男人拱手相让。”

    “楚七,我没有那样想……”

    乌仁潇潇压低了声音,垂下眼皮儿一眨不眨地盯看着自己脚下的靴子,咬了咬唇,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到她的手上。

    “他给你的。”

    “谢谢你。”

    夏初七微微一笑,乌仁潇潇却有疑惑,“他怎会知道你一定会留下我?早早就把东西给了我,却不吩咐我要留下来。万一你不留我呢?”

    “是他让我留下你的。”

    乌仁潇潇一惊,抬起头来,“我怎么没有听见?”

    夏初七微微弯唇,看着乌仁潇潇略略苍白的小脸儿,嘴皮微微一动,见她发愣,笑着问,“你可以看出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乌仁潇潇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她笑道:“赵十九却可以看懂。”

    当初在晋王府里,为了应付老皇帝摆出那一局“孝”字棋,她与赵樽曾经练过一些简单的唇语,加上后来二人经年累月的相处和彼此的默契,复杂的语言虽然不能够准确表达,但是简单的指令还是完全没有问题。

    若说赵樽的不喜欢,对于乌仁潇潇来说,是一种永远无望的单恋,那么赵樽与楚七之间那种旁人永远无法插足的默契与信任,才是他们最为坚固的爱情城墙。

    不论外间风雨如何。

    她信任他,而他亦然。

    这正是乌仁潇潇不能理解的东西。

    她先前就在客堂里,在他们的身边,她并未看见他两个有过多的互动,甚至他们两个人似乎从头到尾都在互相怨怼,这些都做不得假。但是他们似乎埋怨对方都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会离,不会弃,即便对方有再多的不好,还是他们自己的人,与旁人无关。

    想到自己恋上赵樽的心思,乌仁潇潇突地觉得有些可笑或可悲。尴尬地别开头去,她纤细的手指抚了抚鸽笼上方罩着的一片光滑锦缎,声音低哑了许多。

    “楚七,我不瞒你,我是喜欢他。很喜欢,比你想象的要喜欢得多一点……在我以为你与他已无可能的时候,心里是生出过奢望的。但那都是以前,眼下……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会再存这样的心思了。”

    低下头,她脚尖搓着地面,似有难言之隐,“我羡慕你们的感情,羡慕得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嫉妒,但我不是一个坏人……你救过我,我铭感五内,我不会做破坏你们感情的事情。但是我一时忘不掉,总是免不了去看他,想他。楚七,请给我一点时间忘去,好吗?”

    一个姑娘喜欢赵十九而已,这没有错。

    要是姑娘不喜欢赵十九,那需要治疗。

    夏初七这样想着,心里松缓了许久,她看着乌仁潇潇,给了她一个极是友好的微笑,又探手替她理了理垂落在肩膀上的发辫。

    “乌仁,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乌仁潇潇心中一酸,眼圈顿时红透。

    “你若当我是,我便是。”

    “好。”夏初七握紧她的手,“永远。”

    “楚七……”乌仁笑着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出来,又不太好意思哭,尴尬地抹了一把眼睛,笑着道,“好了,他在外面等我,我便不久留了。我们草原人,最讲究情义,若不嫌弃,我便与你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夏初七抿嘴一乐,“只要不必有男人同用,其他都好说。”见乌仁潇潇“噗哧”一声,她唇角笑意拉开,突地又想到一事,微微翘唇:“你怎的不问我要治霉疮的药?”

    乌仁潇潇略略忸怩一下。

    “我都晓得了。你……也晓得了吧?”

    夏初七“嗯”一声,心里有些替她难过。

    “我替表哥向你道歉,其实他这个人还是……”

    不等她说完,乌仁潇潇便打断了她,脸色也难看了几分,“我知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民七,你若当我是朋友,可不可以帮一个忙?”

    夏初七狐疑看她,“什么?”

    乌仁潇潇微微一窘,“不要告诉晋王。”在重译楼里,她好不容易呵斥了元祐,便是不想让赵樽知道她有过那样的不堪,还试图嫁给他。

    他是她心里的神。

    即便不能嫁给他,她也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美好的。

    夏初七她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眸子,心里突地一跳。那一天的情形,除了乌仁潇潇自己浑然未觉,她知道,赵十九与她一样,心里一清二楚。

    他没有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但此刻,她有些不忍心了。

    望着乌仁殷切的眼,她眉开眼笑地点头。

    “好。我不告诉他。”

    乌仁潇潇离开了。

    夏初七让晴岚送她出去,自己却没有动弹。

    站在原地愣了良久,她拿出乌仁潇潇交给她的东西来。那是一个浅绿色的荷包。荷包的做工极其粗糙,正是她先前在诚国公府时向赵如娜学着做的。鸳鸯像鸭子,喜鹊像小鸡,实在惨不忍睹。若说它唯一不一般的地方,那便是她带着即将与赵樽在洪泰二十五年四月初七大婚的喜悦,倾注了满腔热情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绣品。

    想到往事,她微微一笑,打开荷包,只见里面放着一串被烧得焦黑的南红串,串珠上面还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赵十九遒劲有力的字体。

    “阿七,火灼过的南红,更为恒久。你且再忍耐几日,等着爷来接你,再取回你亲手绣成的荷包。”

    字条上没有多的话,赵十九还是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可就这几个字,夏初七却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心里涌起的,也不知是酸还是甜。

    坐在椅上,微风从窗户拂进来。

    她思量着,忽然又头大了。

    只几日么?几日后又能如何?

    这魏国公府被赵绵泽围得水泄不通,他能怎么办?她垂头丧气的捏紧字条,把南红串和荷包一道揣入了怀里。

    ~

    定安侯府。

    今儿午时陈大牛要去奉天门外,受那五十个军棍的处罚。一晚的缠绵之后,赵如娜几乎未有合眼,天不亮便爬起来,忍着身子的酸胀不适,亲自为他做了一餐饭。看着他吃下,她仍是心有不忍,“侯爷,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可以与哥哥说情的?”

    陈大牛摇头,囫囵吞枣地吃着,抹了一下嘴巴,看她小意地看着自己,似是有些沮丧,不免一叹,放下筷子,牵着她的小手。

    “不必为俺担心,俺这身子,不要说五十军棍,便是一百军棍,也挨得住。你不明白,这军棍要是不打,俺这心里就难受。不是一时难受,而是一世难受。嘿嘿,俺得罪了媳妇儿,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这莽汉难得说出这般动听的话来。赵如娜听得抿嘴一乐,又嗔他一眼,“你就知哄我,昨晚不是还说五十军棍会要人命的?”

    陈大牛嘿嘿一乐,“俺不哄着你,你又怎肯依了俺,又怎肯……那般侍候俺?”说到这,见赵如娜羞红了脸,微垂的眼睫毛一阵乱颤,他偏头瞧着,更是喜欢得紧,不由逗她。

    “别担心了,俺不会要你守寡的。”

    赵如娜又好笑又好气,狠狠拍他一下,“呸呸呸,大清早说这样的话,也不怕晦气。”

    “好,不说。”陈大牛笑着,“往后只要俺媳妇儿不爱听的,俺就坚决不说,只要媳妇儿爱听的,俺就使劲儿说。这样可行?”

    外间都传言定安侯惧内,可他这一副上赶着拿脸给人抽的样子,不是惧内,而是相当的惧内。

    看他这般待她,赵如娜心都快化了,唉了一声,“你说你没事,但我还是不放心,那帮人下起手来,黑着呢,我今日与你一道去。”

    “啊?”陈大牛眼睛一瞪,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去干啥?打屁股有啥好看的?不能去。”

    赵如娜抿唇一乐,“正是打屁股才看。”

    陈大牛一愣,随即朗声大笑,“敢情你是想看俺屁股咋的?那不必去奉天门了,现在就可以脱给你看。”说着,这货便要解裤腰带,气得赵如娜“呸”一声,狠狠推他一下。

    “大白天的你不害臊!”

    “两口子有啥害臊的?”他嘿嘿发笑,想了想,又低下了声音,意有所指道,“你为何总不让俺看你?哼,总有一天,老子得把你看仔细了,看你能拿我怎样。”

    想到他这两年来无数次的要求“细观”,赵如娜又是羞又是臊,还有一丝好笑,“你这人就是浑得很。再说,我可生气了?”

    “好好好,不看便不看。”陈大牛笑看她一眼,指了指外面,“时辰不早了。那俺走了?”

    “真不让我去?”

    “不让,你在旁边,俺能羞死。”

    想一想,赵如娜也不逼他了,只是上前为他理了理衣裳和领口,软声叮嘱道,“侯爷,不要嫌我的话不顺耳,就你这个犟性子,有时候得改改。尤其是朝廷上的事,能软着点,就软着点。”

    知她是为自家担心,陈大牛连忙点头,样子极是老实,“俺晓得了,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就得硬,比如与俺媳妇儿一起时,就得硬。”

    “你——”赵如娜横眼看他。

    “哈哈,逗你乐呵!俺真走了,还得先去皇帝那里点个卯,受一番痛斥和训示,再去挨一顿火辣辣。”

    赵如娜心疼他,眼圈都红了。

    “侯爷你仔细些。”

    他唔一声,双臂拥紧她。

    “你信俺,不会有事的。”

    “我信你。”

    “那好,俺走了。”

    “我送你。”

    往常陈大牛每每出门,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一日走几次,赵如娜都会送他到门口。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分开时更添了一层道不清的涩意。

    “媳妇儿,回吧。”

    陈大牛翻身上马,摆摆手,便要驰去。

    “侯爷!”赵如娜喊住他,见边上除了周顺没有旁人,鼓起勇气跑上去,“我还有话说。”踮着脚尖,她乘他低下头来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二人往常在人前,都极是“本分”,很少有亲热的举动。这一口,亲得陈大牛一愣,不解地看她羞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蹙眉思量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倏地跃下马来,将她拦腰抱起,像扛沙袋似的直接扛在肩膀上,大步往屋里冲去。

    赵如娜大窘,不知他意欲何为,眼看一路上都有人在观望,不免低低斥他。

    “你做什么,不是说迟了吗?”

    “不急。”

    她以为他又犯“老毛病”了,舍不得离开,还想回屋再“祸害”她一回。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把她抱坐在房间的案几上,便低头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赵如娜不解,看着他一直没动。

    好一会,他直起腰来,神神秘秘地看她。

    “媳妇儿,闭上眼睛。”

    “什么?”

    “闭上眼睛!”

    他霸道的命令道,靠过来用胸膛把她抵在自己与案面之间,双手圈紧了她,不许她胡乱动弹。

    赵如娜心如小鹿乱窜,虽不知缘由,还是听话地闭上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他在她的头发上插上了珠花一类的东西。

    为娘子簪花这种事,绝不是陈大牛这种大男人做得出来的。与他成亲两年多,除了房事上他不客气,就从未有过任何爱意的表达,今日是怎的了?

    “咋的皱着眉?”

    他低下头来,脸近得几乎贴着她的脸。

    赵如娜脸一热,“可以睁开眼了吗?”

    “莫急。”他答完,突然离开了。

    风轻轻地吹过来,拂在赵如娜的脸上,软软的,柔柔的,很是舒适。她一直没有睁开眼,安静地等待着,感觉像是少女时臆想过无数次的,与爱郎两相恩爱的美好日子。

    不一会,他回来了,笑呵呵地拍拍她的头。

    “媳妇儿,可以睁眼了。”

    赵如娜睁开眼睛一看,心里一跳。

    她的面前是一面铜镜,举着铜镜的男人正看着她一眨不眨,似是等待她的表扬。而她的鬓发上,插着一只累丝的发簪,伞形的旋转花卉图案,像是金造的,颜色却有些不正。

    她微微一诧,“侯爷,这是?”

    陈大牛不回答,而是问,“好看吗?”

    赵如娜心里一暖,“好看。”是他送的,不要说是一只发簪,即便是一朵普通的野花,也是美的。

    陈大牛俯首下来,看着面前皮肤白皙,温雅贤静的女子,心窝里塞得满满的全是感动。他觉得自个儿是走运了,娶得这般好看的媳妇儿。

    四目相对片刻,她双颊通红,以为他还有企图,他却轻咳了一声,没有再来一场天雷勾地火,放下铜镜,就把她从案上抱下来。

    “它是俺在辽东时,在一个道观门口买的,那卖家穿着道袍,说他是观中真人,发簪是他亲手打造的,只此一支,长年累月在观中沾染仙气,戴的人能长命百岁,多子多孙……俺便买下来了,寻思回京再给你。”

    “后来才听耿三儿说……那是假的,那王八蛋他娘的每日都在那里招摇撞骗,害得老子把银子都掏给了他,助他修道成仙,操!”

    “噗”一声,赵如娜低头闷笑。

    他也跟着发笑,搔了搔脑袋,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不说话。赵如娜后背抵在案棱上,回视着他,不解地问,“怎的了?”

    “媳妇儿。”他捋了捋她的发,手抚在发簪上,“虽说它是假的,但俺的心是真的。俺北伐那时,抬脚就走了,便一直觉着对不住你……但俺一大老爷们儿,有些抹不开面,这发簪便藏了又藏,没寻着机会给你。”

    “侯爷……”

    她声音微微一哽,陈大牛更窘了。

    “俺晓得你出生高贵,自小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发簪……莫要嫌弃。”看她目有异色,他眸光暗了暗,“恐你也戴不惯这样的东西,俺先替你收起——”

    “不!”赵如娜偏头,抚着鬓上的发簪,笑着贴过去,双手轻轻圈着他的腰,小脸儿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像小狗一般蹭了蹭。

    “我很喜欢,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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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们留言区走起,多讨论剧情撒……长评有币奖励哦,永不失效。么么哒——

    今儿有娃的娃开学了,还是娃的自己快开学了,祝新的一学期,一切安好,顺利。

第212章 讨好岳父大人!

    陈大牛甫一出门,赵如娜随后便换了一件秋香色的偏襟外衫,领着绿儿从侧门出了侯府。上了马车,她与陈大牛同往一个方向,却没有与他选择同样的路。

    她不能阻止陈大牛领受五十军棍,也不能驳了他的意愿去向赵绵泽求情,但她更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去挨打,什么都不做。

    要知道,打军棍的规矩与讲究很多。“拖打”,“弹打”,名目不同,打法不同,执刑的人不同,“授意”不同,结果自然又各有不同。

    作为陈大牛的妻子,她要为他做一点事。

    马车从正阳门拐入青龙街,在兵部重檐屋顶的大门外停了下来。此处是大晏六部所在,隔了一条青砖石的甬道,正对面的便是太医院。

    赵如娜没有想到,马车门帘刚刚撩起,她脚还没踩上马杌,便见到一个颀长的人影停在太医院的外面,身上整洁的医官袍服,映着他清俊的面孔,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恭请长公主安。”

    顾怀浅淡的嗓音中带了一丝萧萧颤意,如同他压抑着的激动心情,在看向那清丽温雅的女子时,波澜微涌。

    脊背微微一僵,赵如娜没有侧目,扶住绿儿的手走过他身边,轻轻道一声“免”,便施施然抬步。

    “长公主!”瞄一眼兵部大门外的守卫,顾怀目光闪烁,像是有一些犹豫。

    赵如娜回头,淡淡看他,“顾太医有事?”

    她冷淡的样子,仿佛初识的陌生人,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姿态,让顾怀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又落回了肚子里。目光闪躲着游离在她的脸上,他道,“您是为了定安侯的事而来?”

    赵如娜眉梢一扬,看着他,不吭声。

    那眼神的意思就一个,与你何干?

    顾怀踌躇道,“长公主,定安侯的事,陛下十分看重。为免有人在中间弄虚作假,横加干涉……就在一刻钟前,何公公才从宫里领旨进了兵部。”

    何承安来了?

    赵如娜心里“咯噔”一声。有了那人奉旨监刑,只怕即便有她在,旁人也不好再干预,反倒会落人口舌,毁了陈大牛的清誉。

    “昨日臣在宫中,无意听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说起,陛下有授意,若是长公主求情……便再加罚定安侯五十军棍。”

    赵如娜一怔。

    看来哥哥料到她会有这举动,这才事先堵了她的路。而他是君,陈大牛是臣。他这一口气未落下去,无论如何陈大牛都得吃一顿排头。

    瞄一眼兵部的朱漆大门,赵如娜抿了抿嘴,终是转了身。她性子温软内向,不喜多言,与顾怀又早已情分皆无,自是没有任何交代,一眼都未看他,只瞥向绿儿。

    “我们走吧。”

    绿儿瞄她一眼,低低道,“长公主,奴婢……奴婢觉得公主还是去……侯爷……公主不给侯爷求情了?”她语无伦次,支支吾吾,不过,言词间,却有着对陈大牛道不尽的关切。

    “不求了。”

    赵如娜淡淡的说着,似是未见她目光中浮动的光芒。先前她没有想到会有一道比她来得更快的圣旨,还想暗中“支会”一声谢长晋,打军棍的时候,下手悠着点。但如今她不能拆了赵绵泽的台,更不想害了陈大牛。

    “……郡主。留步。”

    他唤她旧时的称呼,看着她顾盼生辉的眼,脑子里便浮现出往日的小儿女之情。并不深沉,并不浓郁,却似烙入心里,刺激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远远观望,便会“怦怦”狂跳。

    “我后悔了。”

    下意识的,他冲口而出。

    赵如娜微微一怔,稍稍有些意外。这些日子以来,她与顾怀虽不常见面,可偶尔的远远一瞥,他欲说还休的目光,她又怎会感受不到?

    然而,当初她屈辱待嫁时,他瞻前顾后的回绝,便已经割断了他们之间的种种情分。且不说她今日与陈大牛夫妻情深,和睦恩爱。即便没有,她也不容回头。

    呵一声,她若有似无一叹。

    “晚了。”

    顾怀喉咙一鲠,“情若还在,不论早晚。”

    情?赵如娜默默想着这个字眼,脑子里却全是陈大牛那张眉目深浓的面孔。她摸了摸头上他亲手插上的发簪,甜丝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嘴角轻轻掀起。

    “世事沧桑,哪有不变的风霜?”

    顾怀脚步停在她三尺外,想要走近,又不敢走近,微微迟疑的目光里,有着对那一段凝固在过往里的情分最为苦涩的追忆。

    “菁华,我知你一直怨我,怨我当初不愿带你离开……怨我在松子坡上……没有如他那般勇猛。可我是一个文弱医者,不是草莽武夫。再者……”

    呵一声,不等他说完,赵如娜打断,“再者,你家中尚有七十岁老母,还有十几口人等着你养活。”把他要说的话说完,她冷冷瞥向他。

    “是这样?”

    “……菁华。”

    “叫我长公主。”她淡淡的,声音却极冷,“还有,他不是草莽武夫,他是我的夫君。是当朝的定安侯,长公主驸马。顾太医,说话注意分寸,以免落人口实。”

    她毫不留恋的上了马车,只留给他一个裙裾飘然的背影。顾怀僵硬地立在原地,年轻面孔上,有一抹难言的涩意,浅眯的眼睛里,却泛着一层淡淡的寒气。

    ~

    同样是青龙街。

    刚从詹事府出来的东方青玄,骑着一匹青白杂色的骏马,立在詹事府门前的大垂柳下,看着顾怀垂头丧气的样子,狭长的凤眸微微一弯,笑看如风。

    “这顾太医倒是一个痴情的。”

    如风眼皮儿都不抬,“是。”眉头微微一蹙,他极快地抬头瞄东方青玄一眼,又垂首而立,从鼻翼里冒出一声低得不能再低的“嗯”声,“就像……大都督您。”

    东方青玄微抿的唇角僵硬片刻,收拢马缰绳,一声哼笑,未置可否的换了话题。

    “奉天门瞅热门去。”

    这里离奉天门很近,如风紧随他马后。

    “大都督,陛下是真的要打啊?”

    东方青玄挺拔的背景俊美绝伦,懒洋洋地骑在马上,一身大红袍服在阳光下如同火焰一般艳丽,“真打假打,看了便知。”

    他毫不在意的语气,带着浅笑,眸底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寒芒,让如风面色一沉。

    “大都督的意思是?”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走你的路,仔细脚下。”

    “是。”如风紧紧抿嘴,一声不吭的跟着。可二人还未行至奉天门外的监刑处。不远处便传来一道闷沉的“嘚嘚”声。

    不巧,正是赵樽领着丙一。二人各骑一匹马,也在往奉天门慢行。东方青玄眯了眯眼,勒住缰绳,马嘶声里,轻轻一笑。

    “想不到殿下也有兴趣来看人挨打?”

    赵樽唇角微微一弯,漫不经心地转头,“东方大人都有兴趣,本王亦然。”

    “那青玄与陛下倒是心意相通了?”这一回,显然东方大都督吸取了往日的教训,先下手为强,首先调戏上了赵樽。

    赵樽唇一扯,揶揄道,“要讨好本王,东方大人也不必急于一时。这里人多,晚上入府一叙如何?”

    东方青玄微微一怔,“青玄可不是讨好你,而是讨好……未来的岳丈!”

    赵樽脸一黑,冷冷剜他,不知何意。

    东方青玄轻轻一呵,“殿下还不晓得呢?”徐徐上前两步,他压着嗓子,用低得只有赵樽方能听见的声音,道,“楚七把你家未来的姑娘……许给我做小媳妇儿了。”

    赵樽只一怔,目光冷芒抹过,便淡定的笑了,“那女婿你,得为岳丈牵马才是?”

    不过一瞬,他便反嗤了过来。东方青玄眉梢一扬,与他的目光相撞一处,颇有些自叹弗如的意思。

    “殿下之脸,实在厚也,非常人可及。”

    “彼此彼此。”

    二人按辔徐行,一个如高山远水,浑身上下散发着疏离的深沉。一个如烈焰柔光,仿如三月枝头绚烂开放的春花。并骑行来,极是惹眼。

    ~

    奉天门外,是长安街。左中两头,是通往长安右门与长安左门的御道。一条长长的千步廊两例,便是大晏朝的中枢行政机构了。包括宗人府、吏、兵、户、礼、工部,太常寺,翰林院,锦衣卫,旗手卫和通政司等等,都集于一处。

    平素这里戒备森严,宽阔的御道上几无行人,可今日朝官奉旨前来观看定安侯领受军棍,于是,殿宇檐栏前,都站满了人,手执军棍的兵卒分列两侧,兵部尚书谢长晋,梁国公徐文化等人依次而坐。

    何承安手奉圣旨,读完前因事由,扫了一下场上众人,尖细的嗓子再一次响彻奉天门外。

    “行杖吧。”

    陈大牛身上黑甲迎日烁烁。

    攥了攥拳头,他昂首挺胸,并不看围观的朝官,坦然地脱掉战甲,仅着一件贴身的中衣,迈开大步便走向中间。生风的脚步,毫无畏惧。

    “侯爷!”

    周顺手心捏出了一层湿汗,低低一喊。

    陈大牛没有回答他,却若有似无的瞄他一眼。可就这一眼,他却微微一怔。人群里,一抹秋香色的人影混在中间,像是无意被他发现,她小心翼翼的藏着身子。

    二人距离太远,他瞧不清她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她有怎样的担心。咧着嘴角笑了笑,他抑止住想要过去安抚她的冲动,趴在青砖地上,肃然蹙眉。

    “来吧。”

    执棍的兵卒迟疑一下,递上一块咬布。

    “侯爷……”

    这是怕他受不得痛喊出来丢人?

    陈大牛微微一愕,目光生寒地“啐”了他一声,“你何曾听过老子哭爹喊娘了?俺大老爷们儿,这点痛都受不住,还活个什么劲儿?”

    听他这般说,那人望一眼谢长晋。

    坐在太师椅上,谢长晋垂了垂眸子,没去看陈大牛,随手拨弄了一下袖角,摆了摆手。

    “随侯爷的意思吧。”

    陈大牛长长吐一口气,双肘撑在青砖上。

    四周围绕的人群,无数目光齐集过来。

    赵樽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东方青玄唇角微抿,似笑非笑;赵如娜面色苍白,冷不丁打一个寒噤,只觉一股子冷意从脚尖蹿入背脊,咬合的牙齿竟发出“咯咯”的颤声来。

    眼看自己男人挨打,还是在众目睽睽下的“钦命挨打”,她贵为一国长公主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那滋味儿极是难受。

    “一!”

    “二!”

    “三!”

    “砰砰”的杖击声,打破了宁静。每打一下,何承安便报一次数。军棍硬实沉重,打在肉身上闷声作响。陈大牛倒是一声没吭,咬着牙硬抗着,可围观的人却为他捏了一把汗。

    “四!”

    “五!”

    这看人挨打吧,若是挨打的人“哎哟连天”的叫唤,或是“屁滚尿流”的求情,看打的观众方能提起精彩。像如今这般硬拳打在闷墩上,也就初初几下令看官兴奋,待报数的人数到三十几时,人群中竟是有人无聊的打起了哈欠。

    “三十九……”

    “四十……”

    军棍已打了大半,陈大牛的额头上,一层密布的冷汗渗了出来,而挨打的地方更是有鲜血溢出。到底是肉做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即便他是硬汉一个,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赵如娜心都揪紧了,长长的指甲尖利地掐入手心肉,她也不觉得痛,狠狠咬着下唇,她才能在那一次次的报数声里,强迫自己不出声,不扑过去。

    她不敢想那是怎样的痛。

    而他心甘情愿领受的原因只是为了她。

    先前她与顾怀最要好的时候,她也从未体会过这般刻骨撩心的滋味儿。这是不同于小儿女的暧昧情怀,而是一种男人与女人之间,一种夫妻之间才有的相濡以沫的微妙。

    他痛,她也痛。

    恨不得上去替他受着。

    从何承安尖细的嗓子数到四十五开始,场面上的沉寂更添了几分,都在等待这一场从两年多前的赐婚便开始的闹剧结束。可就在数到四十九时,那一个执棍的兵卒,落下军棍时,手却微微一顿。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发现原本生龙活虎的陈大牛,脑袋竟不像先前一般高高昂起,而是突地垂了下去,那面上的神色极是怪异。

    还剩一个军棍,定安侯晕了,打还是不打?

    “打!”

    最后一杖,终是重重落了下去。

    “哗”一声,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赵如娜疯了一般朝他扑了过去。而先前就等候在边上的孙正业,蹲下身去要为他处理伤势,却猛地一怔。

    “不好!”

    他讶声道,“侯爷这是中毒了!”

    ------题外话------

    今天字数有点少,写了老久也才这些。

    抱歉,让大家等久了!诸般事情,都告一段落。

    美人儿们安静的看书,二锦好好的写书。风风雨雨再多,你们只是看书的人,而我也只是写书的人。

    如此,便好。

第213章 病,是想出来的!

    “定安侯中毒了!”

    随着孙正业这一声呐喊,原本就因北狄使臣之死而雾霾笼罩的京师城,再次添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奉天门,皇城边,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定安侯下毒,此事自是非同小可。

    人心惶惶不安,人群窃窃私语。

    很快,陈大牛就被人就近抬入了太医院救治。

    在太医院里,陷入短暂昏迷的他醒过来一次。可眼神涣散,面色煞白,身子抽搐得厉害,乍一看上去,无异于一个濒临死亡之人,在无奈的挣扎。

    “侯爷!”赵如娜心脏紧缩,扑过去唤他。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青紫,似乎听见了她,他眼珠转了过来。可刚张了张嘴,还未及回答,便再一次晕了过去。赵如娜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僵在了那里。耳朵里“嗡嗡”直响,脊背上冷汗直冒,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看着太医们忙前忙后,脚上却虚软得无力站立。

    “长公主……”绿儿赶紧扶住她,“您先去那边坐坐。”

    “不!”赵如娜虚弱地抬了抬手,“我在这看着他。”

    “您在这做不了什么。”

    “谁说的?”赵如娜看着奄奄一息的陈大牛,摸了摸头上他临走时亲手戴上的发簪,无力地笑了一声,“都说定安侯惧内,不是吗?我在这里看着,他才不敢去死。”

    她是长公主,这里就她最大。

    她不乐意走开,谁又能奈她何?

    在抢救的过程中,她就一动也不动,站在离床三尺的地方,微垂的眸子,看不出悲苦,只眼睫毛颤动间,隐隐可见一抹绝决的悲苦。

    幸而太医院里的人都是有数年行医经验的医者,几个人碰头合计一阵,扳开陈大牛的嘴巴,用筷子卡住,用生油、金银花、黄栀子、茅根还有猪血为他灌服,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总算消停下来。

    “张太医,他怎样了?”赵如娜手足僵硬,声音竟哆嗦一下。

    张太医是太医院里最擅长解毒的千金妙手,看着赵如娜急切的样子,他花白的胡子抖了一下,紧张得抹了一把汗,方才讷讷道:“回长公主话,侯爷所中之毒名为钩吻,此物剧毒。可迷走神经,刺激心肌,若非救治及时……恐怕这回难保一命。”

    顿了一下,他又道,“可眼下命未护住,但侯爷……”

    赵如娜看他脸色有异,心里不免发冷。

    “如何,你快说!”

    张太医额头直冒冷汗,“恐是对身子有所损伤。”

    赵如娜冷了声,“此言到底何意?”

    张太医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闪躲,“还不好说。每个人对钩吻毒素的反应不同。如今只盼侯爷能早日醒来,便是万幸。”吁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皮儿,样子是想开溜,“老臣这便下去开个方子,一会熬汤为侯爷灌服。”

    张太医下去了,屋中众人面色各有不同。

    钩吻又名断肠草,是一种千古闻名的“杀人放火”必备良药。这种毒发作起来很快。若是陈大牛行杖刑之前服用,不会等到那时才发作。故而很容易推断出,那钩吻之毒应当是陈大牛挨了军棍之后,皮肉开裂,毒从军棍上传入肌体,导致他中毒的。

    “长公主殿下——”看着赵如娜通红的双眼,一直沉默着在边上的顾怀,突地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低声劝慰一句,“侯爷贵人贵命,不会有事的。您节哀!”

    赵如娜面色一变,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是想劝公主……”

    “闭嘴!”不等顾怀说完,赵如娜压抑到极点的情绪便暴发了。向来温雅的她,说话一直细声细气,这一次,真是难得的发怒,语速亦快得惊人,“你是想他死吗?什么叫节哀?顾太医若是连人话都说不好,就不要随便张嘴。不张嘴,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长公主……”顾怀见她如何关心陈大牛,心里一沉,便想要申辩。

    “让你闭嘴!没听见?”赵如娜剜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耍着长公主威风,一拂袖便走了开去,不再多看他一眼,只吩咐紧张得一直搓手的周顺。

    “赶紧备车,把侯爷抬回侯府去医治。”

    周顺刚应了一声“是”,那坐在案几边的张太医眉头就打了一条褶皱。

    “长公主殿下,侯爷仍在昏迷,留在太医院里,有臣等医护是最好的。”

    “不必了。”赵如娜冷着脸,并不解释,回头看向周顺,“抬人。”

    周顺“嗳”了一声,屁颠屁颠的下去了。

    孙太医写方子的手顿住,随即长长一叹,不再说话。

    自打赵绵泽继了帝位,这赵如娜的身份便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但她平素为人谦逊,极少摆公主架子,如今这样一发威,再也无人吭声。没多一会,马车便准备好了,周顺几个抬着尚未苏醒的陈大牛上了马车。

    赵如娜提着裙裾,跨上马杌,瞥向绿儿。

    “去魏国公府里,请七小姐。”

    绿儿心里一喜,眉头打开了,“嗳,奴婢这便去。”

    对于如今的赵如娜来说,陈大牛的性命比她自己的命还要紧。试想一下,打五十个军棍都能把他打得中毒,她如何还放心把他留在太医院里继续诊治?而且,单从医术上来讲,她最信得过的人,还是夏初七。

    赵樽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并未跟着人群去太医院。

    今日来这里,他并非专程为了看陈大牛挨打,而是因为赵绵泽差人传唤说“有事相商”。故而,在陈大牛被抬入太医院时,他只吩咐丙一跟上去,自己却未耽误太久,径直入了宫中正心殿。

    没有想到,除了赵绵泽在殿内等他之外,还有一个北狄太子哈萨尔。两个男人皆是芝兰玉树的美男子,一身燕闲之服,隔着棋盘入座,面带笑意,像是相谈甚欢。见到赵樽进来,赵绵泽抬起温润如春的眸子,唇角带笑的招呼。

    “十九皇叔来得正巧,朕正与哈萨尔太子论棋。”

    赵樽行礼坐下,懒洋洋地揉着太阳穴,“想不到哈萨尔太子,也是博弈高人?”

    “不敢当,不敢当。”哈萨尔朗声笑道,“本宫素来仰慕中原文化,少年时曾在南晏游历多年,不仅熟悉南晏的山山水水,对这棋道也悟得一二。可皇帝陛下这一局棋,真是难得一见的精妙之局,实在罕见,今得一观,甚幸,甚幸。”

    说到此处,他有意无意的瞄了赵樽一眼。

    “只不知到底是何方高人所布?”

    赵绵泽紧抿着唇,并未回答。赵樽眼波微动,却答非所问。

    “定安侯在奉天门外出事了,陛下可知?”

    赵绵泽点点头,面上并无太多波澜,“朕刚接到消息,已命人去了太医院。”

    赵樽淡淡撩他一眼,似是也不怎么在意陈大牛的伤情,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棋枰上,随口问道:“陛下还在思量这棋局呢?仍不得破?”

    赵绵泽目光一缓,落在他脸上时,像是在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十九皇叔一直喜好博弈,为何独对此局没有半分兴趣?”

    赵樽黑眸微微一凉,面无表情地回答:“过往之事,记不太多,对棋也是如此。”

    “呵呵。”赵绵泽目光挪开,再次停留在棋枰上,声音略有一些笑意,“今日朕找十九皇叔和哈萨尔太子过来,是为过几日的射柳之事。另外……”迟疑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一语惊人,“也是为了梓月皇姑的终身大事。”

    赵樽目光微闪,与哈萨尔的视线在空中交错擦过,皆未说话。只听得赵绵泽犹自笑言,“北狄使臣在重译楼被杀,影响了两国的睦邻关系,朕极是不安。这两日一直在思量解决之道。思来想去,自古姻亲关系最是牢靠,梓月皇姑二八芳华,温端贤静,哈萨尔太子贵为皇储,乃今后的北狄君王,二人最是般配。朕有心促成这桩姻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像是早就预料他会有此一说,哈萨尔眉头微微一蹙,声音还算平静。

    “怕是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我已有意中人,此生除她之外,不想另娶。若是陛下能把她赐我为妻,自是感激不尽,北狄与南晏的邦交关系,亦是不会受到影响,岂不是皆大欢喜?”

    轻轻“哦”一声,赵绵泽唇角牵出淡淡的笑。

    “不知太子殿下心许何人?”

    “原韩国公府的郡主李邈。”

    他的话转得太快,赵绵泽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韩国公获罪处决时,虽说临安公主一家四口得皇爷爷大赦,可他们在前往汝南的流配途中出了事,临安公主与驸马都尉皆病死他乡,韩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也不知所踪。不知太子何时……瞧见了这位郡主?”

    提到李邈,哈萨尔眉目生波,哈哈一笑。

    “偶然一见,已是倾心不已。陛下可否成全?”

    赵绵泽顿了顿,笑了,“若是寻得到人,自是应当。”

    这一句回答得很是敷衍,可诚意也是有的。

    如今北狄的使臣死在南晏,过错一方算是南晏朝廷。所以,哈萨尔提条件的资本自是大了许多。可赵梓月的亲事虽被哈萨尔四两拨千金的推托开去,但赵绵泽显然并未死心。不待赵樽与哈萨尔吭声儿,又一次笑道。

    “梓月皇姑早已及笄,年岁不小,也该许人了。既然与哈萨尔太子无缘,那朕便只好在射柳之日,另为皇姑择一佳婿。十九皇叔,你以为呢?”

    赵樽眸子微眯,看着他,淡淡一笑,“陛下所言极是。”

    他回答得太过干脆,反倒让赵绵泽有些吃惊。

    静默一下,他才笑开。

    “十九皇叔也同意,那就更好了。射柳之日,朕便为皇姑选婿。”

    夏初七没有想到事过一天,自己又来了定安侯府。

    上一回侯府老太太是假病,这一回陈大牛却是真病。

    侯府里头,因了定安侯中毒昏迷,笼上了一层厚厚的愁云惨雾。

    老太太向来最喜欢这个小儿子,如今他平白的遭受这无妄之灾,她自然要把这笔帐算到了赵如娜的头上,一边哭着儿子,一边数落媳妇儿,“儿啊!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怎就不能好端端的回?这都是作的什么孽啊,俺老陈家咋的就惹上瘟神了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吸着鼻子,泣不成声。陈大牛他嫂子也在边上煽阴风点鬼火,恨不得把赵如娜给生生撕成八块。屋子里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只有赵如娜一人没有表情,更是没有哭。她一声不吭,沉默地坐在床沿,一张雪白的脸蛋儿上,两只眼睛都深凹进去,弥散出一抹浓浓的悲伤。

    “儿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活得下去啊…俺的儿啊……娘要是早晓得会有今日,那会子哪怕是去死,也要把你拽回青州府去,不留在这里受妖精迷惑,无端端断送了性命……”

    眼看这把火又要烧到赵如娜的身上,门口却传来一道笑声。

    “老太太这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看来病是好了呀?”

    一听这半讥半讽的声音,屋子里便静默下来。

    尤其是曾氏,不仅闭上了嘴,还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

    夏初七瞥着她,语气尖酸,无半分客气。

    “咦,嫂子也病了?发癫痫?”

    曾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俺……没有。你赶紧给俺大牛兄弟瞧病吧,辛苦你了,又跑一趟。”

    夏初七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领了晴岚和郑二宝进来,大剌剌往床边儿走,一边走一边道,“这世道,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多了,却真没见过欺得像你这般白痴的。不知道人家是长公主啊?不知道分分钟都会要你的脑袋?亏得你披了一身光鲜的人皮,满肚子怎么藏的都是污秽?”

    听她这般叽歪,屋子里的气氛更是紧张万分。

    人人都不敢惹她,只赵如娜轻“咳”一声,偷偷朝她挤眼睛。

    看了看赵如娜,夏初七“恨其不争”地扯了扯嘴皮,带气儿的拂她一下。

    “你啊!边上去。”

    赵如娜哭笑不得,轻轻挪开,“行,姑奶奶,你息息火。”

    夏初七剜她一眼,坐在床前绣凳上,为陈大牛把着脉,面上情绪明明灭灭。

    “那太医说得没错,是中了钩吻之毒。”

    “可有解?”赵如娜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

    夏初七眉头紧蹙着,看着她摇了摇头,“无解……”拖长声音,她眼见赵如娜面色发白,嘴唇都吓得抖了起来,方才莞尔一笑,眨了眨眼,“傻瓜,逗你玩呢。有我诸葛小神医在,哪里有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赵如娜松缓了一口气,嗔怪的笑。

    “你这性子真是,这都急死了,你还在开玩笑。”

    “正是因为急死了,所以才要开玩笑嘛。”

    夏初七叹了一声,撑着粗硕的腰身,出去写了方子,交给绿儿去抓药煎熬了,这才把赵如娜拉过来坐下,笑得脸都开了花,“得了,美人儿,不要愁眉苦脸的了,大牛哥会没事儿的。相信我。”停顿一下,她看着赵如娜脸上的愁云,又嘟嘴一乐,“只不过,这事一出,你婆家又得挤兑你了。”

    “挤兑便挤兑吧。”赵如娜微垂着眸子,“婆婆天生便会挤兑儿媳妇的。”

    “噗”一声,夏初七笑不可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得了吧你。不是我说,娜娜,一个人性子温顺是好的,温良恭谦都是美德。可一味谦让,人家便会骑到你头上来。这世道,弱食强肉,就这么简单。你若是听我的,没事就耍耍横,你看他们怕你不怕?”

    赵如娜被她的言词逗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耍什么横?亏你想得出来。”

    “嘿嘿!这不是教你么?”夏初七也笑了。

    “行了,七小姐,奴婢知错了。”赵如娜玩笑一句,眉头又一次蹙了起来,“楚七,侯爷他真会没事吗?那太医院的孙太医说……钩吻之毒,实难清除。”

    “真的,千真万确的真!”夏初七拍着胸口打了保票,似是又想起来什么,“娜娜,说来钩吻乃是剧毒之物,若是有人诚心要害大牛哥性命,何必这般做派?把毒放在军棍上,一点一点渗入体内,见效极慢。若是直接吞食,定是活不成命了。”

    “你的意思是说?”赵如娜目光满是狐疑。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夏初七嘿嘿一乐,“要不然就是那人想不出没有更好的法子,或者没有别的法子能接近他。要不然……此事就没有咱们以为的那样简单。”

    “表妹说得对。”

    这时,一道清越的嗓音传入耳朵。

    等夏初七回头看时,只见元小公爷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步入屋内,一张风流倜傥的面孔上,斜挑的丹凤眼璀璨如同星辰,端得是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儿。只可惜,他脖子和脸上有好几条长短不一的浅浅抓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夏初七哧的一笑,“今日一见,表哥别样风采?”

    “见笑!见笑!”元祐不太正经地笑着,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先询问了一下陈大牛的情况,方才告诉夏初七道,“表妹,方才听你那么一句,我便想到了一件事。你说巧不巧,那应天府衙的仵作在验尸之后禀报,重译楼里死的那个巴布,也是中了钩吻之毒……”

    “也是钩吻?”夏初七讶了一声。

    “对。”元祐重重点头,“也是钩吻。”

    夏初七眸子微微一眯,心里暗自吃惊。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一个重译楼,一个奉天门;一个北狄使臣,一个南晏重将;一个死,一个伤。若说这中间有什么联系,似乎有点儿牵强。若说这中间毫无关系,仿佛又隐隐有那么一点点猫腻。

    如今北狄与南晏正处于和谈的关键阶段,和与不和,对于整个天下的局势来说,都极是敏感。故而,这一次,杀害北狄使臣从而影响两国和议的事儿,有很多人或很多国家都有可能来做。但毒死陈大牛,在军棍上使坏,似乎就有一点说不过去了。

    当今天下,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周围还有数个小国,比之大晏的地域辽阔,国力强大,那些小国土地贫瘠,国力资源相差甚远,一向只求稳定发展。这些年由于北狄与南晏的战争,这些睦邻们还算相安无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因为北狄与南晏数十年来不断的战事,他们才能求得偏居一隅的安稳。若是北狄与南晏就此和议,那么这些小国的日子就不甚好过了。

    欺不过强的,就欺弱的,那是人性所致。

    夏初七想,那些小国也有可以蠢蠢欲动。

    这是自从晋王回京时的“金川门之变”以来,京师城里最不平静的一段日子。

    几乎一夜之间,便谣言四起,有的说,是北狄内乱,朝中两派各有纷争,这才派人毒杀了使臣。有的说,是南晏赵构一派的顽固份子,不愿赵绵泽得以安枕无忧,这才做下这些事。也有的说,朝廷已经下了命令,正在秘密调集各路兵马,火速开向北狄与南晏边境,很快这战又要打起来了。

    不过,外行看个热闹,内行看个引导。到底是怎么回事,永不会有人知道。

    此事的硝烟未灭,五月二十二那一天,京师城的茶楼酒肆里,又多了一个热闹的话题——梓月公主要在射柳之日招选驸马了。

    这梓月公主是洪泰皇帝的小女儿,据说长相娇好,又是适婚年龄,招选驸马自是不奇怪,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招选,即使大晏官方不说,民间亦有私自揣测,只道是为了把梓月公主许给北狄太子哈萨尔,算是南晏给北狄使臣被杀一事的最好台阶。

    乱世传谣,盛世也传谣,这种事儿无人追寻真相,只图一个热闹。

    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朝廷也在筹备“射柳”。

    据闻,原本端午的射柳,这一回被安排在了五月末。

    好些天来,夏初七都没有再出魏国公府,只是从梅子嘴里,零星的听说了一些外间的传闻。听来听去,众说纷纭,令她不免为梓月担心,为李邈担心。越是担心,越发觉得这困于“牢中”的日子,实是度日如年,想想过去的漠北,想想过去的辽东,真不知比眼下精彩了多少倍。

    平凡如蝼蚁,尊贵如皇后。

    若可选择,若可得自由,她宁愿选者前者。

    孕期越来越长,赵樽却一直未见,就这样无聊的日子,一晃便到了洪泰二十七年的五月二十七。如今她肚子慢慢大了起来,已经不好再出楚茨院了。而陈大牛也醒转过来,她也没有借口再出去。

    魏国公府很美,楚茨院更是精致。

    可她真的腻味了。

    她在等赵樽,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可左等,右等,等得心思都烦躁了,他还是毫无动静。她只是一次次的听人说起,他与乌仁公主关系极是亲密,他时常去宴宾院探望乌仁潇潇,他领她去了如花酒肆,他又领她去了如花酒肆,他还领她去了如花酒肆,他再领她去了如花酒肆……一男一女,没事去酒肆里喝酒,到底他要做什么?

    女人的心病,都是想出来的。

    她一日比一日烦躁,心里都酸出馊味儿了,赵十九还没来。

    那一种念得到,听得到,却见不到的感觉,简直抓心挠肺。她不想去想他,可脑子里的他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摒除不去。哪怕她闭上眼睛,面前也会出现他会心的微笑,或是一次打趣的贬损。每一个画面里,都是从他那一双眸子开始,瞧得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这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好一会,她气咻咻地扯过被子蒙上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台上,小马和大马的“咕咕”声没有了。

    窗户外,竹林里的风声也没有了。

    夜,落入了无边无尽的苍穹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朵里突地传来一道低低的“咚”声。

    她原就睡得不太熟,倏地惊醒。

    夜,仍是静静的,什么也没有。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那声音似乎是从床下发出来的。

    ------题外话------

    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祝三八女神节快乐。

    吼吼,最近却状态不佳。嗯,过了这一阵,我会尽量调整,多谢姑娘们的辛苦追文。

    最后,月票君还是必须求的。有票子的妹子,放入二锦的碗里,一起下锅煮,煮得个香喷喷,意浓浓……

第214章 你猜猜,我要怎样罚你?

    夏初七心脏狠狠一缩。

    几乎下意识的,她扼住左腕上的“锁爱”,熟练地抽出里面的刀片,翻转过臃肿的身子,便轻轻跳下了床。可再细听时,那低低的“咚”声却没有了。就好像先前入耳那一声,只是她的幻听一般。

    屋子一片漆黑,没有半分光线。

    她不动声色,静静地将身子掩在床边的纱幔中,像一只蜇伏的小兽,等待着猎物的出现。很快,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后,她床前的脚踏板突然被人掀开,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从床下的空档里钻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夏初七眸子一厉,身子迅速扑过去。

    “不准动!”

    “唉!”一道幽幽的叹息声里,她握住刀片的手腕子被人扼住了,“阿七这是要谋杀亲夫?”

    夏初七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男人,仿若午夜的一场梦境,冷不丁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好,也太不真实,她幻想过,却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样的时候。愣愣地,她看了那黑影好久,都回不过神儿。

    “赵十九……?”

    她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声。

    “阿七,是我。”

    简单的四个字,他说的声音极低,伴随着一道无奈的叹息,他慢慢起身搂住她微颤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呢喃一般喷洒在她的面颊上,像春风沸过枯柳,一点一点温暖着她,让她僵硬了许久的心脏终是破了冰。说起来,不过只短短的时日没有见面,可她却心里痛绞,恍如隔世。

    自从他活着回京,她二人其实早就见过了。

    可实际上,却一直都没有正经说话的机会。

    因此,在她看来,这是从去年阴山一别后,他俩真正的重逢。

    “赵十九……”她吸着鼻子的样儿,极是委屈。

    “怎么了?”他揽过她的腰,小心翼翼扶她坐在床沿,自己拍了拍身上的衣衫,方才坐在她的身边,与她在黑暗中默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动手去点燃烛火,谁也没有动弹半分,只静静地数着对方的心跳,听着对方的呼吸,过了许久,方才紧紧相拥在一起。

    “阿七,你吃苦了。”

    夏初七吸着鼻子,摇了摇头。

    她不觉得苦,就是觉得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想到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她都快要发疯了,他却每日里都与乌仁潇潇在一处,两个人感情还那般的好,她心里就又是热,又是酸,又是涩,说不出到底怎样复杂的滋味儿。

    “你都要娶旁人了,还来找我做甚?”

    赵樽哭笑不得,低头看她的脸,“你是我的王妃,我怎能不找你?”

    她赌气的哼哼一声,“谁是你王妃,乌仁公主才是。”

    赵樽笑了,摸黑捏了捏她的鼻子,“阿七好酸的味儿。”

    “谁酸了?不稀罕你。”

    “那你稀罕谁?”

    “稀罕谁也不稀罕你。”

    “谁也不稀罕,就稀罕我?”

    “靠!”夏初七恼了,张口就去咬他。

    两个人往常也是常常斗嘴的。斗嘴的时候,夏初七常常说不过赵樽,每一次说不过他了,她都会上口。又扯又拽,牙尖嘴利,像一个在爱人面前撒娇的小姑娘,就连每一次上口之前的神态和语气都一模一样,总会伴随一个“靠”字。对夏初七来说,这一声“靠”,是后世广大同胞的智慧结晶,可对于赵樽来说,这却是一种她与旁人不同的特立独行。

    拉扯之间,时光似是被拉近。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里,他喟叹一声,拥住她的双臂紧了又紧,力道似是恨不得把她搂入骨子里。

    “好了,乖,是爷稀罕你还不成?”

    “不行!赵十九你个浑蛋!”夏初七是一个孕妇,可她怀了五个月的身孕都是独自一个人在默默的承受,承受第一次怀孕的种种不适,承受那翻江倒海的孕吐,却无法找爱人倾诉。如今终于得到机会,她自然要加倍的讨回来,由着心性儿在他的面前撒欢。几次三番咬他不倒,她气喘吁吁,嘴巴在他脸上蹭了蹭,恶狠狠地问,“你有没有这样抱过她,她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赵樽闷笑一声,躲避着她挠痒痒似的亲吻,身子往后一倒,她却蛮不讲理的纠缠上去,不依不挠。他顺势扣住她的腰,二人双双倒在榻上,她的身子正好压在他的身上。

    “阿七,你想耍流氓?”

    他问得一本正经。可是仔细听时,那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却又有几分压抑不住的低浅笑意。夏初七身子挣扎不开,不由恼恨他的耍弄,“明明就是你带我下来了,你还故意污蔑我?赵十九,好哇,你心眼子都黑了。”

    她再次低下头,气恨不已的咬他。

    可这么旖旎的动作,这么近的距离,即使看不清彼此目光里的深情凝视,但那熟悉得早已融入骨子里的气息,也足以令他们的思维迅速地回到那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

    于是,咬变成了吻,掐变成了抱。

    “阿七……”喘着粗气,赵樽紧了紧手臂,把她按在身上,想象着他的阿七这会生气时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心脏里,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语气更是难得的柔情,“别闹了,小心我们的孩儿。”

    “我的孩儿与你何干?”

    夏初七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心里甜,语气还在酸。

    “与我何干?嗯。看来阿七需要提醒。”

    几乎就在他话落的一瞬,他的唇便堵住了她的嘴,舌头顺势欺入。她嘤咛一声,原就意志不坚的心,很快便服了软,身子情急地与他纠缠在一处。毕竟有过那样多的过往,不管是拥抱还是亲吻,他们早已练习过无数遍。不需要光线,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太多爱的述说,也能如此契合地投入到与彼此纠缠的快乐中。

    “七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甲一的询问。

    想到甲一听见了动静儿,夏初七身体猛地一僵,脸臊得通红。

    她揪住赵樽的胳膊,没有动弹。可赵樽的手,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脸。

    他没有说话,她却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叹一口气,她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好了衣裳,才清了清嗓子。

    “甲老板,进来吧。”

    ~

    甲一进来的时候,顺手点燃了烛台上的烛火。

    看见冷肃着脸坐在床沿的赵樽,他微微一顿,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件事是他早就晓情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今天晚上而已。先前他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夏楚哪里不舒服了,这才出声一问。怎会晓得,一不小心,他又一次听了壁角,还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他垂下眼皮,假装没有看见二人脸上的暧昧痕迹。

    “爷来得好快。”

    “嗯。”赵樽点点头,冷静的回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属下应当的。”甲一面无表情。

    眸子微微眯起,赵樽淡淡看着他,吩咐道,“此事除了你与晴岚之外,旁人都不要告诉。包括郑二宝!”

    甲一知道郑二宝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梅子更是一个大嘴巴。像这样的机密大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让他们知道,就尽管的瞒着最好。

    “是,爷。”迟疑一下,他想了想,又抬起头来。

    “我下去吩咐人备水……等一下,爷稍做回避就可。”

    “嗯。”赵樽浅浅盯他一眼,突地从床上坐起,走向屋中的桌子。坐在椅子上,他敲了敲桌面儿,目光里带出一抹笑痕,“叫晴岚进来,换一下床褥子。顺便弄些吃的来,就说七小姐饿了。”

    “是。”

    甲一目光闪了一下,知他今晚是准备在这里就寝了,也没有多问,径直退下去了。夏初七吁了一口气,镇定地拍拍床上的泥土,又抬眼看向一贯雍容华贵的晋王殿下,看着他身上没有办法拍掉的污垢,突地有些想笑。

    “先前黑灯瞎火的,没有欣赏到晋王殿下的绰约风姿,实在可惜得很。啧啧,真是没有想到,殿下不仅会带兵,会打仗,还会挖地洞,钻土坑啊?”

    赵樽侧躺在椅子上,黑眸微微一阖,样子极是漫不经心。

    “不仅会这些,爷的本事还多得很。”

    “哦”一声,夏初七笑,“说来听听?”

    “一会上床再说。”

    夏初七微微一窘。往常总是她没事儿调戏这货,如今怎么反过来了?难道男人一旦与女人有了那一层“嘿咻嘿咻”的实质关系,脸皮就会越来越厚?夏初七弯唇浅笑走过来,伸了一个懒腰,拍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顺势坐在他的身边。

    “爷,你变坏了。”挨着他的肩膀,她撞他一下。

    赵樽瞄她一眼,颇有些感慨,“近墨者黑。”

    夏初七低低一笑,“你是说乌仁公主?”

    又来了!不仅赵樽无奈于她的酸味儿,就连夏初七自己也有些膈应自己。明明她是想好了要大度一点的,明明她什么都知道的,可她的心就是管不住她的嘴,非得这样说上一句,似乎才能舒坦一点。当然,她知道自己期待听见什么,无非也就是他能解释一句,他与乌仁潇潇没有什么。

    可赵十九什么人?

    她越是想听,他偏偏不说。

    拂一下她乌黑的长发,他语气很淡,“贫嘴!”

    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令夏初七眉头打了结。

    “我就这样,不想听你就走呗!谁稀罕你来了?”

    赵樽眉梢一扬,“你说的?”

    夏初七气不打一处来,又堵上了,“对,我说的。”

    “那……爷真的走了?”他迟疑一下,身子撑着桌子站立起来。夏初七面色一黑,索性偏开头,不再管他的去留。可没曾想,身子刚一错开,腰上便被他轻轻钳住,他的双臂,从她的身后抱过来,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气息温温的。

    “傻七,爷挖了这么久的地道,就为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你,怎舍得离去?”

    “哼!我管你——”她生气,手肘狠狠往后一击,他“嘶”一声吃痛。

    她微微一惊,侧过头去看他,却见到一张带着促狭的笑脸。

    知道又被他戏弄了,她又好笑又好气。故意生气的拿手推他,却被他搂得更紧。他抱住她,唇角带着浅笑,手臂丝毫都不松开,“怎的,只准你吃味,就不许爷吃味了?”

    夏初七眉头倒竖,“你吃什么味儿?”

    “你与东方青玄怎么回事?”

    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货,她还没有审问他,他倒是反问过来了。

    夏初七眼睛眯了眯,“我与他没事,但我把咱闺女许给他了。”

    “你个小浑蛋!这种事岂能玩笑?”他偏过头来,恶劣地啃一下她的嘴,面色漆黑一片,“再说,哪有你这样做娘的?闺女还不未出生,你就想毁她一辈子?”

    “咦”一声,夏初七不解了,“这话奇怪,怎会是毁呢?”

    重重一哼,赵十九在她臀上拍一下。

    “还不说毁?你闺女多大,东方青玄多大?”

    “那你就不懂了。”夏初七嘻嘻一笑,“我这是亲娘啊,才为闺女考虑,东方青玄生得那般美,咱们怎能便宜了外人?别着急,不过十几年而已,你看他保养得那般好,也不容易老。大叔与萝莉,最佳搭配,与咱闺女最是合适不过。再说了,有那样一个俊美的女婿,咱俩也倍儿有面子不是?”

    想到前几日被东方青玄的恶意调侃,赵樽语气一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叔与萝卜?往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噗!我不是在开玩笑!”夏初七申辩。

    “不是开玩笑,就更不允了。”

    “……”夏初七气恨磨牙,“赵十九,你怎的这样霸道?”

    “你这性子,爷若不霸道,如何治得了你?”

    “你可恶!”

    “你不喜欢?”

    “才不……”

    “口是心非!”

    不见面就想,见了面就斗。这似乎已经成为两个人相处的常态。一句一句说下来,嘴里一直没有熄火,可当甲一领着晴岚匆匆带着食物进来之前,她早就已经懒洋洋地软在了赵樽的怀里。再不论那数月的分别,不论那窘迫的处境,也不论如今这许多的身不由己。

    此刻,只要彼此在一起,便是幸福。

    洗个漱,宵个夜,没有用上太多的工夫。

    二人很久都没有在一处吃东西了,虽是大晚上的,赵樽却心情极好,用得不少,直到在夏初七实在看不下去了,直骂他饿死鬼投胎,方才让晴岚把东西撤了下去。

    “不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限的填腹运动之中”——夏初七是这样告诉赵樽的。

    “那就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美好的房事运动之中”——赵樽是这样回答夏初七的。

    且不论谁更有理,谁又说服了别人。只说又剩下两个人之后的独处里,虽然中间有长长数月的分离,但他俩不仅是爱人,还是知己。斗也斗,骂也骂,吼也吼,眼波流转间,眸子里的快活却骗不得人。

    他与她,都是兴奋的。

    帘拢窗上,烛火轻燃。

    窗台上被吵醒的大马和小马,又在亲热的秀上恩爱。

    此事无声胜有声,夏初七醉了的心,许久才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微微咬了咬下唇,她小眼神瞥他一眼。

    “这些日子,你总与乌仁待在一处,可有这回事儿?”

    “嗯。”他没有否认。

    夏初七心里一酸,语气不由得尖利起来,“那晋王殿下今儿怎的又有了这闲工夫,练出土行孙的遁地法,大半夜的像一只地老鼠,从姑娘我的床底下钻出来?你这是想要做甚?”

    赵樽低笑一声,捉住她的肩膀,拉入怀里。

    “若不是每日与她在一处,爷又怎能化身地老鼠,钻姑娘的闺房?”

    “哟!”夏初七眉梢高扬,“敢情还是为了我?”

    “傻子。”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想到她怀着身子,情绪受不得恼,赵樽也就不再逗她了。扳住她在怀里不停挣扎的身子,他告诉了她“如花酒肆”的秘密。告诉了她,就在她的床底下,有一条秘道,可以直通离魏国公府两条街外的酒肆。而他这些日子,带着乌仁潇潇频繁的出入那里,人人都说是乌仁公主喜欢喝如花酒肆里的青州美酒,却不知他只是为了早一日见到她,不得不亲自去督造。

    两条街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于后世来说,工程量不算太大。

    可就眼下的条件,不得不说,赵十九为此费足了心力。

    听他说完,夏初七眼窝热了热,再多的委屈都没有了。实事上,先前赵十九会从床底下突然钻出来,她就晓得“如花酒肆”之事不同寻常。如今把话说开,她并非矫情之人,心结自然也就散去了。

    “赵十九,地道你都能想出来,可真是不简单咧?!”

    “嗯!阿七不必太崇拜。”他声音淡淡的。

    夏初七白他一眼,突地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乌仁是一个好姑娘,你与她相处了这样久,她又救过你的命,你就没有对她动心吗?”

    “嗯。”他莫名回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夏初七心跳加快一拍。

    赵樽淡淡看过来,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抬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圈住她放倒在枕头上,又替她脱去了外衫,等她仅剩一阵中衣时,方才扯过薄软的锦被来,把二人一道埋在了温暖的被窝里。

    阔别数月再与他睡在一个被窝,夏初七心脏火辣辣的狂跳着,不免口干舌燥,仿佛身体与他贴近的每一寸肌肤都不再属于她了,灵魂也完全被他的怜爱屏蔽在了思维之外,像一只无能为力的牵线木偶,只能由着他折腾。

    “赵十九,你……要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

    赵樽清浅的呼吸贴在她的唇边,带了一抹几不可闻的低笑。

    “嗯的意思就是,乌仁的确是一个好姑娘。”

    夏初七心窝一阵发紧。

    “她那么好,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呵!爷的小醋坛子。”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容她挣扎,一张带了凉意的面孔,贴在她的脸上,“傻瓜,有你在,爷还能为哪个姑娘动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爷从前答应过你的事,是不会忘记的。阿七,这辈子,就便宜你好了。”

    “……”

    好端端一句动听的情话,从赵十九的嘴里出来就变了味。

    夏初七嗔怒,“会不会说话啊你,啥叫便宜了我?”

    赵樽低笑一声,并不回答,只将她的身子揽入怀里,掌心顺着她的腰身抚上了她的小腹。她怀胎五个月的身子,小腹的隆起已经很明显了。那隆起处硬硬的拱形弧度,为他们的孩儿撑出了一个小小的天地,他静静的待在里面,而他的父母默默的守护着他。

    屋内一片静谧,二人许久没有再吭声,也没有再去计较到底谁便宜了谁。在他温热的掌心轻轻的抚触里,夏初七看着他此时的表情,想着小十九终于可以得到他父亲的怜爱了,眼窝里竟有一丝温热的液体在流窜。

    “唉,你可知,我独自一人怀着小十九,有多辛苦?”她突然问。

    “我知。”他声音有些闷,还有一丝无奈的喑哑。

    “你可知,你就那样弃我而去,我差一点就活不下去?”

    “我知。”

    “你可知,从阴山到京师,这一步一步我走得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知。”

    “你可知,你活着回来了却装着不认识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

    “你可知……”

    她停顿一下,猛地扑在他的身上,声音哽咽不已。

    “赵十九,你可知,我很想你。”

    “我都知道。”在她带着哭腔的浓重鼻音里,他的头低了下来,寻找到她柔软得带了颤意的双唇,轻轻的吻着,没有丝毫的情丶欲,只有说不尽的怜惜与安抚,“阿七,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的身边,一定会有我。我不会再让你无端受这些苦楚。你的来日,皆由我来安排,可好?”

    “赵十九……”夏初七颤抖着唇唤了一声,双手圈紧他的腰,在他密密麻麻的亲吻里,鼻腔一阵阵发紧,深呼吸了好几下,眼泪才没有淌下来。

    在他的身上,有着她熟悉的茯百酒香味儿。

    虽然他什么也不说,她也可能猜测得到,他这些日子一定过得不好,一定头风又发作过,要不然他不会去喝茯百酒,饮鸩止渴。想到这些,她的心,痛得卷了起来,一下击穿了她强撑的底线,终是忍不住,伏在他的怀里,呜呜的哽咽起来。

    “赵十九,我恨死你了。”

    “好。”他哄她,“只要你高兴,恨便是了。”

    “讨厌!谁让你顺着我说了?”

    “……那得逆着?”

    他低低一笑,逗她,“那娘子,为夫实不知你为何这般恨我?”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狠狠圈紧他,想到这样的阴差阳错,不免气苦,“我若是晓得你还在人世,又怎会轻易入宫?又怎会承了赵绵泽的册后圣旨?你与我之间,又怎会陷入这样一滩漩涡中,走入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没有回答,呼吸渐浓。

    她感觉到他的唇落在了她泪湿的眼上。

    她抽泣一下,什么也看不清,就是委屈。

    “你说啊你!”

    “阿七,是我不好。”他道,“那时我一直未醒。”

    夏初七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时,心底里的酸楚更浓了。她不敢想象在他未醒的几个月里,是怎样煎熬着活过来的。也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遇到乌仁,他与她今生还有没有这样的缘分可以得见一面,可以这般相拥而眠。

    接下来,赵樽详细地为她讲述了在阴山皇陵里,当她被天梯送上“死室”,而回光返照楼下沉陷之后的事情。那时,回光返归楼离地不过三尺距离,他也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有想到,等那石楼陷入沸水湖时,机关竟自动转入了后室的一千零八十局。那一座带着巨额黄金珠宝的回光返照楼,眼睁睁的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死里逃生,在机关转换的时候,从沸水湖里寻到一个出口,逃出生天,最后却昏厥在阴山南坡的背后,被乌仁潇潇所救。

    “那些宝藏都没有了?”

    听完他的话,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气,讶然不已。

    “怪不得,后来我们挖掘沸水湖,也未发现宝藏。”

    “唉!”赵樽一叹,捏了捏她粗硕了许多的腰,“阿七就只关心财宝?”

    呵呵一乐,夏初七不想承认,可回忆起那一笔富可敌国的钱财,委实有些唏嘘,“除了财宝,还有谁可以关心吗?”见他黑了脸,她眨眨眼睛,继续道,“爷,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其实那一座回光返照楼,并没有因为鸳鸯亭中的棋局被破,因为九宫八卦的阵眼失效而下沉毁灭。事实上,当前室的九宫八卦破掉之后,还得破解后面的一千零八十局,方才能拿到藏宝?”

    赵樽眉头微蹙,“究竟有无一千零八十局,谁也说不清。不过那皇陵的布局机关甚是巧妙,看上去毁了,实则没毁,看上去没了,其实还有。若是有生之年,能把整个机关布局参悟得透,倒也是一大幸事。”

    “别别别!”想到这一场生离死别,夏初七还心有余悸,“我虽贪财,但更惜命。不管那里有多少的金钱财宝,这辈子我都不想再与它打交道。往后听见阴山的名字,我都要避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足一步了。”

    叹一口气,赵樽没有再继续这个凝重的问题。

    几个月的分别,虽说并非全都缘于那批宝藏,但到底也与宝藏有关。若是可以,他也不愿意再涉足那里一步。可世间之事却有诸多的玄妙,冥冥之中或许早有定数,那里也不是一个插曲,而是从始至终都与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眼下,两人回忆里那有着刻骨之痛的阴山皇陵,都选择了沉默。赵樽默默地吻着她,她也默默的回应着他。没有预想中久别重逢的干柴烈火,只有温情脉脉的小别胜新婚。拥抱,亲吻,耳鬓厮磨,他们此时只会有最原始的本能来安抚自己劫后相聚的爱人。

    “赵十九……”

    “嗯。”

    “我喘不过气了。”

    在她呜咽一般的嘤嘤声里,赵樽长吁了一口气,侧躺在她的身边,把她臃肿的身子揽在怀里,没有再继续,只把手心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呼吸不匀地轻声一叹。

    “这一晃,阿七都做娘了!”

    “你不高兴?”

    “瞎说!”赵樽语带笑意,“不要再胡思乱想,早些睡吧。”

    “嗯”一声,夏初七闭着眼睛,可是却难以入睡。

    “赵十九,乌仁的事,你打算怎样处理?”

    赵樽搂住她的手臂,微微一紧,“爷自会法子。”

    “我不想伤她。”

    她说完,他还没有回答,她却又是一叹。

    “唉,你说我这个人,我咋就这么善良呢?”

    呵一声,赵樽憋不住笑了,“阿七,你还是这般不懂谦虚。”

    “那是必须的。”夏初七趴在他的怀里,螃蟹似的勒紧他的脖子,低低一笑,“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懂谦虚的萌蠢妇人。请问这位公子,可有兴趣与我共赴巫山,剪一出旖旎云雨?”玩笑一般说着,她把脑袋往他的颈窝里凑了凑,又慢慢把唇挪近他的耳边,轻呵一口气。

    “爷,奴家等你好久……”

    她软软的呼吸,低低的呢喃,温热的气息,无一处不撩人心魂。赵樽原就憋得难受,被她蛇一样的纠缠上来,身子更是僵硬得紧。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把她从身上扯开,掌心在她小腹上抚了抚,喑哑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情绪。

    “阿七,再闹爷,一会得让儿子看笑话了。”

    “咦,你不是说喜欢女儿?”

    “我何时说过?”

    “你就说过。”夏初七挑衅,“再说了,儿子笑话我什么?”

    赵樽顺手捏了捏她的面颊,“笑他不知羞的娘亲。”

    “我呸!”夏初七这些日子憋屈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赵十九这个“大仇人”,那火儿一波接一波的往外冒。听他这么说,她便又委屈起来,扯着拳头就砸在他的肩膀上,小女人似的低低呜咽。

    “赵十九你太无耻了……我……呜……”

    “瞧你这点出息!”赵樽惊叹于她说哭就哭的本事,哭笑不得的诱哄着,掌心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拍着,却不知埋在他怀里的一双眼,在狡黠的眨着,眼泪都憋出来了,才迫使自己不笑出声儿。

    “我就没出息了,怎么的吧?让你欺负我,看我揍不揍你?”

    雨点似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后仰着脖子,只是长长嗟叹。

    “唉!有妻如此,家门不幸!”

    “赵十九!”夏初七牙都咬碎了,一个翻身坐起来,骑在他的身上,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低头虎视眈眈的看了他片刻,在一抹昏暗的灯火下,她浅眯的眸子里,添了一抹怪异的邪气。

    “了不起啊,敢对本姑娘这么放肆!”

    赵樽喉结微微一滑,“爷便放肆了,姑娘意欲何为?”

    “你猜猜,我要怎样罚你?”

    ------题外话------

    阿七说:你猜猜,我要怎样罚你?

    赵十九说:姑娘们,你们也来猜一猜?

    众人(无奈摊手):猜中有什么?

    二锦(眨眼睛):你猜猜?

第215章 若为情故,虽死不负!

    “你猜猜,我要怎样罚你?”

    她哼声一过,屋里静谧下来。

    赵樽没有回答,看着高高坐在身上像个女王一般的姑娘,他自觉应当把她弄下来,免得她一个激动伤了肚子里的孩儿,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兴味儿。

    四目在空中交缠片刻,他突地一笑。

    “敢问娘子,要怎样罚?”

    她微微歪着脑袋,笑容不怀好意。

    “爷,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嗯?”他显然不懂何谓游戏。

    夏初七朝他眨了眨眼,也不解释,只低下头去,把披散的一头青丝散在他的颈窝里,发尾轻轻蹭着他,娇糯无比的语气里,满是不容他拒绝的撺掇。

    “你先前说,都是你不好,对也不对?”

    赵樽目光闪动,“对。”

    夏初七莞尔,唇边梨涡浅显,“那想让我开心,对也不对?”

    赵樽又一次点头,“对。”

    轻“嗯”一声,夏初七托着腮,手撑着他的肩膀,灼烁的目光中全是黠意,“既然这事儿是你不好,你又想令我开心,就陪我玩这个游戏,好不好?”

    “游戏便是惩罚?”他目露狐疑。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玩玩而已。”

    夏初七一句一句引导他往自己的圈套里钻,却不知道自己脸上腻歪的笑容早就出卖了她的情绪,那伪装出来的“天真无邪”里,是十足的女巫邪笑。

    赵樽自是知晓她的性子。

    但只要她高兴,不论做什么事,他都乐意奉陪。

    “好,爷依你便是。”

    听他答得干脆,夏初七却不甚满意,鼻翼里哼哼道,“眼下话虽这么说,可到时候你会不会遵从可就说不准了。”

    “爷是这样的人?”

    “……当然。”

    他轻叹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就数你刁钻。是,爷有亏在先,要做什么游戏,你做便是,我自是都由着你。”

    “这样最好了。嗯,游戏的第一步,我得先蒙上你的眼睛。”乐滋滋地说罢,夏初七抽过边上的一张绢巾,便将赵樽的双眼蒙了起来。

    “游戏规则由我来定。爷,你有没有异议?”

    “为夫不敢。”他顺着她,并不去扯脸上绢巾。

    “好。”夏初七愉快地看着这只“待宰的羔羊”,乌黑的眸子满是笑意,她难得占到赵十九的便宜,心情极度愉悦,“这个游戏叫‘心有灵犀一点通’。等一会,我会在你的身上写字,由你来猜,时间以一炷香为限。你若能全部猜中,一炷香后游戏结束。你每猜错一个字,游戏时间便要追加一分钟,以此类推。”

    “一分钟?”

    “告诉过你的,十五分钟为一刻。”

    “哦?大晚上的,阿七兴致这样高?”

    赵樽不知是在叹,还是在笑,声音极是无奈。

    “那是!”夏初七抬着下巴,极是得意,“好不容易小白兔才捉到大灰狼,不想办法治治他,小白兔岂不是太没脾气了?往后还不得一直被大灰狼欺负啊?”

    把自己比喻成小白兔,夏初七先恶心倒了。

    果然,赵樽也忍不住发笑。

    “你若是小白兔,天下的兔子都得羞愧死。”

    “多谢爷的谬赞!”夏初七嘻笑地抚上他的脸,调侃道,“那晋王殿下,到底是允了呢,还是不允呢?到底是敢玩这游戏呢?还是不敢玩呢?”

    “有何不敢?”他挑了挑眉。

    “有脾气。那主子爷,您切莫食言哦?”

    听她狡黠奸诈的声音,赵樽委实有些后悔答应了。

    可话都出了口,他不得不把悔意咽到肚子。

    “本王自是一诺千金。”

    “好!爷就是帅气。”话音一落,她软乎乎的身子便从他身上爬了下去,在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里,她走向了窗台边上。

    赵樽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不由蹙起眉头。

    “阿七?”

    “马上就来。”

    她愉快地回答着,很快又爬了上来。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了他的脸。紧接着,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突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惊了一下,身子冷不丁一颤。

    “阿七在做什么?”

    满意于他的反应,夏初七趴在他身上,闷头发笑。

    “你猜猜?”

    那东西触在身上,又痒又麻。可赵樽眼睛被蒙住了,哪里能猜得出来?幸而夏初七并不想卖关子,笑眯眯地告诉了他真相,“这是我在大马和小马身上收集的鸽子羽毛。我把它们洗净了晒干,原本是要做一只羽毛毽子玩的。这不,还没有做成,便宜你了。”

    “……”

    赵樽脸上被她搔得痒痒的,有些受不住。

    “行,写吧。”

    “ok,那我宣布,游戏正式开始。”夏初七笑眯了眼,小声道:“我说过,游戏规则由我来定。那么,从现在开始,不论我写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不能动弹,知道了没有?”

    赵樽明知这丫头没安好心眼子,可想着她明媚的笑容,听着她银铃一般动听的笑声,也不忍心打破这样和暖的气氛。

    不就是猜字么?

    不就是不反抗不动弹么?

    他自恃自制力超强,于是点点头,算是应了。

    “已经夜了,快一些。”

    “好,骚等!”

    夏初七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邪恶的小心思膨胀到了极点。她抿着嘴轻轻一笑,两根手指捻着那一撮鸽子羽毛,在他的脸上拂了拂。

    “爷准备好了吗?”

    “嗯。”他有些口干舌躁。

    “好,第一个字开始了。”夏初七被自己的创意弄得亢奋无比。她叽叽笑着,半跪伏在他的身边,一笔一画的在他脸上专心写字,目光一眨不眨看着他古怪的表情,语气满是促狭。

    “晋王殿下,猜猜看?”

    “即!”他回答。

    “咦,厉害啊。猜中了!”夏初七笑着,一只手拿着鸽羽,一只手伸入他的领口,慢慢往下退着他的衣衫。

    “做好准备,第二个字,马上就来。”

    先前二人滚被窝时,他原就脱得只剩下一层单衣,如今单衣被她手指退开,里头寸缕皆无,一片古铜的肌理在烛火下泛着一种纯阳刚的健美,画面落在夏初七的眼睛里,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货长得真是……要命。

    当然,她没有因为他长得好就饶了他。好不容易肚子里有“货”,也可以仗着肚子里的“货”好好欺负欺负赵十九,她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字呢?”

    她反复写到第二遍,他才回答。

    “便!”

    “答对!”夏初七笑看着他,手上的鸽羽没有停顿,轻拂一下他的脸,在他长长的眼睫毛眨动间,一笔一笔来回的拂动着,羽毛尖很快落在他的耳侧。

    “爷,轻重可还合适?”

    “唔”一声,赵樽手心微微攥紧,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里头的痒痒,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小蹄子,你到底要做甚?”

    “写字儿呀?”她笑意更浓,每一个字符的跳动间,眸底波光皆是盈盈如雾,仿若蕴了一汪清澈的温泉水,那一幅无害无辜的样子,与她如今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正好相反。

    一个纯,一个妖。一个乖,一个媚,伴着她低低的轻唤,那鸽羽从他的耳孔慢慢滑到脖子,画向喉结,再一点点往下,从他惑人的锁骨一路到达脐下。每过一处,她都会写出不同的字来,他有时猜中,有时猜不中。她有时提醒他,有时也不提醒他。

    这一路写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已是过去大半。

    “爷,这是什么字?”

    她轻笑着询问,可赵樽的情绪早不如先前镇定。那鸽羽从身上滑来滑去,就像虫子爬过一般,那痒痒几乎钻入他的骨血,遍布浑身的感官,无可避免地搅动出他压抑许久的情潮。

    这阿七素来大胆,先前他便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没有想到,就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竟会如此这般难以隐忍。

    “阿七,一炷香到了吧?”

    “还没呢?急什么。”夏初七随口回道,心里话儿:她哪里知道一炷香到底需要写多少个字?又没有人给她发一块表。

    又一个字写完,在她的询问里,他声音越发粗嘎,“写字就好好写字,你再这般,爷一会…定不饶你。”

    “我哪般啊?”夏初七笑着,并不畏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我写,我写,我继续写。”

    她嘴里笑不可止,不理会他的抗议,仍是拿着那鸽羽在他身上画着,嘴里念念有词,“你若是能全部猜中,我早就饶了你。是你自己猜不出来的,怪得了谁?”

    “阿七,别闹了。”赵樽情绪有些失控,心窝里仿若被人点了火,憋得有些气紧,额头上亦是布满了一层细汗,只觉原本凉爽的屋子里,热得无法透风。

    “我可没闹,你自家应了的。爷,食言而肥,食言而肥,你默念几遍吧,或许会有镇定效果?”

    她笑着,继续先前的步骤,一只软柔的小手就着那鸽羽在他半露半遮的身上轻松的写画着,每一个痒处,还故意轻轻一挠,看见他激灵一下,她不由哼起了歌儿来。

    “嘀嗒嘀,嘀嗒嘀,有只小猫在偷米……”

    哼着歌,她的唇低低贴在他的身上,顺着那鸽羽一路由上往下滑,鼻尖偶尔碰擦到他滚烫的身子,还会带上一两句细声细气的挑逗。

    “爷,你可还忍得住?”

    “爷!这个字是啥?”

    “不对,再猜一下。”

    “……再来!”

    赵樽越来越没脾气了。这小妖精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收拾他。很显然,不管他答得上,还是答不上,结果都是一样——只要她没有解气,恐怕都不会收手。

    “唉!”

    他喟叹一声,探出手来想要握她的手,顺便把鸽羽拿开。没想到,手刚伸出来,就被她狠狠地压住。

    “不许动弹!乖乖地躺好了。”

    “阿七……”他无奈之极。

    “行了,我大人大量,这一回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若再随便动弹一次,我便再多加一炷香的时间。”

    “……我想出恭。”

    “忍着!”夏初七噗一声,嘻嘻发笑,“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不要紧张,紧张就不好玩了。”

    她压住他的手,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由眉开眼笑,手指再一次贴过去,把他身上最后的遮羞布一同剥了开,鸽羽亦不像先前的小意挠挠,而是直向要害。

    “小浑蛋你——”赵樽吃不住痒,身子一曲,喉咙紧绷得出口的声音都变了味儿。那不是痛,也不是痒,而是一阵搔入骨髓般的麻酥,让他想要把她恣意爱怜的亢奋。可惜,哪怕心里翻江倒海,他还得硬撑着,一动也不能动。

    “对了,这就对了。”夏初七并未因为他呼吸的粗急就停手,反倒玩得越发兴起,在他的身上画着,写着,尤其是鸽羽“路过”他身上或深或浅的疤痕时,更会停留下来,慢慢地安抚他。

    “阿七,够了!”

    赵樽额头上青筋都跳动起来,在她手上的鸽羽沿着他中间那道勄感的凹槽滑动时,脑子已无力思考,按捺不住便要躬身而起。

    “不要动!”

    她似是知晓他的心思,压下来按住她,听着他轻重一不的呼吸,她轻轻一笑,低头便亲上他的唇,温情的舌挑衅似的扫过他,与他吻一阵,然后慢慢滑下,随着那一撮鸽羽,亲吻他。

    “这个字是什么?嗯?”

    她又一次低声问着,声音说不出的邪气,样子更是像一只会吃人骨头的小女巫。而他的呼吸喘急,脑子混沌,心绪受扰,回答的声音含糊不清。

    “嗯……阿七……”

    他极力忍住没动,吸了一口气,声音添了几分喑哑。

    “不要再闹了,夜深了。”

    “深了便深了呗。正好,咱们先戏而乐,神合意感,岂不快哉?”夏初七逗着他,手上的鸽羽还在写,挠得他几乎窒息。

    “阿七……”他蒙住眼睛的绢巾突地滑开一边,视线里的姑娘,衣衫半开,腹部微凸,像一朵五月盛开的花儿,娇艳,美好,邪恶,却又洒脱如同隔绝尘世。

    “爷,快猜啊?”她轻轻笑着,鸽羽扫过他脐下,一笔一画写得很是认真,“快一点,再猜不中,就没得睡觉了!”

    “楚七!”赵樽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喊出她的名字。心窝热血翻腾,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身子,扼住她的腰身便把她翻转过来,按靠在枕头上。

    “如此顽劣!看爷怎样收拾你。”

    “喂!不讲道理了是不是?”夏初七哧地一声,便拿脚去踢他。可脚刚伸出去,便被他握在掌中。

    他的掌心厚实温热,激得她打了个颤。

    赵樽微微低头,目光微微一赤。

    他的掌中,那一只白软软的小脚丫子长得极是好看,在她的精心护理下,颜色粉嫩如同婴儿,雪白如玉,小巧玲珑,弧线姣好,肌色滑腻,每一个脚趾头都如同一颗圆圆的贝壳,发出惑人的光泽。

    “喂,放开,痒痒得很。”

    夏初七受不住痒,脚丫子拼命往回缩。赵樽被她泥鳅般的滑腻一撩,只觉掌心里也痒痒得厉害,或者说是心里头痒痒的紧

    “阿七……”脑门一发热,他再顾不上其他,兽血沸腾中,他唤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有点压抑,还有一点拼命禁欲却无法克制的冲动,“爷原是想要放过你的。如此一看,想是不必了……”

    “你要做什么……?”

    不等她说完,他伸手便把她捞到怀里,低头吻了下去,用行动宣告他的目的。

    灯影残红,被翻红浪。

    这般急不可耐的赵樽,骇得夏初七心肝儿狂跳,呼吸也不再均匀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圆瞪着,她看着面前放大版的俊美面孔,刚想要反抗,嘴唇已落入他的嘴里。

    他在咬她。

    “还敢不敢了?嗯?”

    夏初七嘴里唔唔有声,“赵十九,你敢说话不算话?”

    他不回答,趁她说话和换气的间隙,猛地撬开她的唇,叼了她软柔的舌衔在嘴里,相贴相缠着,语气是魅人的低哑。

    “对付无赖的时候,爷从不君子。”

    “你本就不是君子。”她抗议。

    他低低一笑,声音极暖。

    “爷若是君子,如何应付得了你的重口味?”

    夏初七眉梢微微一抬。

    丫真是活学活用啊!竟然连“重口味”这样重口味的词都学会了?夏初七无奈的偏着头,大口呼吸着,心脏狂乱的跳动。这般暖昧的放肆纠缠,他身上未着寸缕,她身上又半隐半现,几乎不必多想,便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闭上了眼,羞涩的等待。

    “阿七……”

    他突地唤了一声。

    “嗯。”她答。

    “妇人有孕,可是不能同房?”

    “……”夏初七差一点崩溃。脖子往后一仰,她回避他锋芒一般急切的索吻,语气满是委屈,“既然你晓得不可以,还抱着我做嘛?”

    “虽说不行,但妇人若要,爷也勉为其难。”

    他说得义正辞严,夏初七直接噎住了。

    “你说我要?”

    “嗯。你要,爷就便宜你了。”赵樽低呵一声,调侃得颇为无奈。要知道,在她的面前,他抵抗力原就不太坚定,更何况她这一出鸽羽戏鸟,更是令他先前因了她有孕的坚决全部都泡了汤,“阿七,到底是…可不可行?”

    “嗯。”她略有一些窘意。

    “嗯?”他的回答,还是带着疑问。

    “嗯。”她有些恼恨他的不懂和迂腐。

    “嗯。”他终是领悟到她嗯声的意思。

    接下来的一切,似是水到渠成。

    两个原就情意甚笃的男女,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情意深浓的夜里,要把心底里早已回想过无数遍的事情再演练一次,更是合情合理。很快,她孕期娇娆的身子与他硬实如铁的身躯缠绕在了一起。当她衣裳散尽,与他毫无间隙地贴在一处时,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哽咽,还有他低哑而满足的叹息。

    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她与他紧紧相拥,似是再无缝隙。然而,就在她正准备与他投入这快活的乐事中时,外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扰到了榻上的二人。

    夏初七大口呼吸着,缠住赵樽的脖子,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帐外。

    “何事?”

    外面的声音还是甲一。先前为了“避嫌”离开的他,为了他俩的安全,其实并未走远。继回光返照楼之后,甲一再次无辜的听了一阵房戏,声音也是低哑不堪。

    “七小姐,刚得的消息。梓月公主出事了。”

    夏初七身子一僵,先前高涨的热情与激情,全部因了这一句话消退而去。想到赵梓月那一张单纯天真得近于白痴的脸,她心里的火苗仿佛随时都会从心脏燃开。

    “她出什么事了?”

    公主选驸马的事,赵梓月应当是晓得了。

    夏初七先前便当心她,如今一听说出事,第一反应是她又玩了自杀。没有想到,却听见甲一说,“梓月公主带着丫丫逃了——”

    “逃了?”

    她低喃一声,迎着赵樽的目光,奇怪的默了默,犹自坐了起来,把二人交缠在一处的发丝慢慢拨开,拔高了嗓子问:“逃往哪里了,如今可有消息?”

    甲一明的是告诉她,实则是在向赵樽禀报。

    “情况还不清楚,属下只知这么多。”

    夏初七默然了。

    女人的坚强,大多都是为了孩子。像赵梓月那样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打小就没有吃过苦,竟然会走到逃离皇城这一步,应当也是为了孩子滋生的力量。

    只不过,做了妈妈的赵梓月没有闹自杀,原是值得欣慰的,可她却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笨办法。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丫头,两个都是孩子,能逃到哪里去?今后又怎样生存?

    就在她思量时,赵樽已从她的身侧穿衣而起,一双微眯的黑眸里,散发着一股子冷漠的光芒,但情绪还算淡定。

    “爷……”夏初七润了润唇,想要安慰他,可笑容竟是比哭还要难看,“梓月不会有事的,京师城就这么大一点。想来她也走不远,很快便会找到。”

    “嗯。”

    赵樽扣好玉带,侧眸过来,凝视着她,声音依旧带着情事未解的喑哑,“我先去看看,你不必起来,再睡一会,养胎要紧。”

    “哦。”夏初七乖乖地躺下去,想到差一点成了的事儿,面上有些窘迫与羞涩,“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赵樽嗓音微沉,“有机会我便会来。”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那我能出去看你吗?”

    他眉头一蹙,淡淡看来,“不许。”

    夏初七霍地硬着脖子,像只斗鸡似的狠狠瞪住他的脸,“我偷偷的出去,还不成么?反正床底下有地道不是?我就算一走了之,也没有人会发现的。”

    “人都盯着你,你能走到哪?”

    “天下这么大,我哪都能去。”

    “即使走出去,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舌头长在人的身上,谁爱说就说去,我懒怠理会。”夏初七哼一声,笑起来:“你以为我与旁人一样,几句流言蜚语,就会一死以谢天下?”

    赵樽正色望住她,良久,掌心抚上她的脸。

    “阿七,再忍耐些时日。”

    眼下的情况如何,夏初七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先头说要从地道里逃走,不过是基于一个孕妇的苦闷与烦躁发的狠话。她又怎会不知道,由着性子这般离去,将会连累无数的人送命,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她如何做得出来?

    有生路,不能逃。

    她浅浅一叹,手指攥紧他的衣袖。

    “我晓得了。爷,你保重。”

    他嗯一声,弯腰捞起她,紧紧搂在怀里。

    “阿七,先前你写的字,爷都猜出来的。”

    夏初七一愣,目光微闪,“真的,骗人吧?”

    赵樽薄唇微微一勾,低头吻一下她的唇角,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复述道:“即便有人把全天下的金银财宝都堆在我的面前,也及不上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双鞋子。”

    他竟然能把她随手比划的一段字,完完整整地连在一起读出来,难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夏初七震惊了一瞬,眼窝登时热烫。好不容易她才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又哭又笑地捶他肩膀。

    “你个浑蛋,你全猜出来了,怎的却瞒着我?”

    “不是为了讨你喜欢么?”他笑。

    “呸!你明明就是为了借机欺负我。”

    他目光微沉,想到没有“欺负”成的事儿,略有些遗憾,双臂更是搂紧了她,“阿七,为了你和孩儿,我会没事的。”

    “赵十九,先前还有几个字,我没写。”

    听着她似笑似哭的声音,他捏捏她的脸,笑问,“什么?”

    她也笑:“若为情故,虽死不负。”

    赵樽身子一僵,低头看着她的脸,严肃回了三个字。

    “我亦然。”

    “赵十九……”夏初七双手环住他的腰身,目光却错过他的肩膀,落在脚踏板上的一个绸布包上。

    绸布露出一角,里面是一条软缎底的绣花布鞋。她先头下床去拿鸽羽时就发现了,赵十九为她带来一双布鞋,兑现了在漠北的承诺。

    ------题外话------

    看到有些亲对赵樽皇陵脱困一事还有疑虑。特此说一下,那什么,这件事还没有完,还会有后续内容的。你们的疑惑,在后面的章节会一一解开。国际惯例,么么哒,感谢支持!

第216章 那个他,是丫丫的爹!

    次日起来,夏初七身子松快了许多。

    有了昨夜与赵樽的拥被而卧和相谈甚欢,她心里头连日来的阴霾和孕期反应似乎都消散了。也是这时,她才深刻的领悟到一个道理,世上再坚强的女人,怀孕时都一样会需要那个播种者的安慰。

    孕吐反应弱了,可对赵梓月的担忧,却更强了。

    一直没有等来最新的消息,吃过早饭,她亲自喂了大马和小马鸟食,又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阳光灿烂,想到自家的小十九晒太阳的机会都没有,不免又扯着头发烦躁起来。

    这初晨的阳光,没有污染的空气,暖煦适宜,实在太过诱人。可院子外面,阿记与卢辉那些大内侍卫,仍是一步也不离的守在那里。

    叹一口气,她关上了窗户。

    再大的事,大不过命。

    再烦的心,烦不过死。

    小十九还在肚子里,无论如何,她还得忍耐几个月。等卸了货就自由了,等赵十九领她离开这里,小十九也就可以见阳光了。

    安慰着自己,她懒洋洋出了内室。

    外间,晴岚笑眯眯地在做针钱,赶制小十九的衣裳与鞋袜。甲一默默杵在门边,身子坐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也是闲得,目光都懒得移动一下。而郑二宝与梅子两个活宝正在面对面“翻花绳”,一边翻,一边窃窃私语,极是幼稚。

    “二宝公公,错了错了!”

    “哪错了?”

    “哎呦!你咋这么笨?”

    “不是这样翻的?”

    “都学三天了,你还不会。”

    “这个不是太难了么?”

    “……这么简单。你啥脑子?”

    “人脑子啊。”

    撑着腰站在那里,夏初七微微眯着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雷给劈中了听觉神经。若不然,为什么听见他俩这样“朴实”的对白,那么想笑呢?

    “有暗器!”

    她恶趣味儿上头,低喊一声,拣起晴岚面前的一个线团就朝郑二宝砸了过去。

    “哎哟!饶命!”

    郑二宝慌不迭地抱住脑袋蹲下去。

    那线团儿紧跟着滚到他的脚下,他睁大眼睛一看,这才嘿嘿乐着,一改先前的缩头缩尾,腻歪着一脸的笑,走到她的身边。

    “七小姐,你是闷得紧了?要不要也来翻花绳?”

    夏初七嫌弃地看他一眼。

    “幼稚。一个大男人,你也不嫌害臊?”

    “奴才才不是男人呢。”二宝公公委屈地撇了撇嘴,“再说,我这不是闲的么?”

    “是啊,闲,都是闲得。”

    她叹息声刚完,郑二宝目光便亮了。

    “七小姐,若不然,你揍奴才几下,解解闷?”

    “……”夏初七古怪的看他。

    “只要你不烦,小世子就不烦。只要小世子不烦,爷就不烦,只要爷和小世子不烦,奴才挨一顿揍也无事。”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你带刀了吗?”

    郑二宝不明所以,摇头,“要刀做甚。”

    “我给你开个颅,看你脑子里都装了啥豆腐渣子。”夏初七回答得慢条斯理,说罢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托着腮,脑子一转,突地想到一个点子。

    “嗳,我给你们讲故事吧?你们付我银子。”

    “啊?”众人都看了过来,目光诡异。

    夏初七补充,“当然不会白要你们的钱。我讲笑话,听笑了才给钱,不笑我倒贴钱,这买卖划算吧?”

    众人都不讲话,仍是蹙眉看着她。

    她奇了,“怎么的,不乐意?这么好的事,你们都不乐意?”

    众人仍是不说话。

    好一会儿,在她莫名其妙的扫视下,一直沉默的甲一终于开了口,“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何时赚过你的银子?这故事还是不听也罢。”

    “靠!你们都不相信我的人品?”

    众人态度一致,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儿。

    “人品这东西,你没有。”

    夏初七瞪着他们,无奈的搓了搓太阳穴,瘫软在椅子上,闲得浑身上下都快要长毛了。不对!难道她真的这样惨无人道的摧残过他们的神经,虐待过他们的银子,这才导致她诚意的故事,都没有人愿意听了?

    “楚七,我给你弹曲儿解闷吧?”

    这时,门口走出一道纤细娇美的人影来。她正是寄住在楚茨院里的顾阿娇。为了方便,也为了免得被阿记他们发现,她一直丫头打扮。可即便穿成这样,这顾阿娇仍是当得一个“娇”字,模样儿极是妩媚。

    夏初七请她坐下,笑着摆手。

    “来者是客,怎能劳驾你?”

    “您见外了。”顾阿娇唇角一弯,“我在这里来打扰你,还得了你的恩惠才能活命,却帮不上你什么。我会的……便只是这丝竹之乐了。你不嫌就好。”

    听她这样说,夏初七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再说一闲下来,脑子就胡思乱想。听曲便听曲吧,只当是胎教。

    楚茨院里,叮咚的琵琶声悠扬的响了起来。

    夏初七半倚在躺椅上,听得摇头晃脑;梅子与晴岚在边上做针线,手里是小孩子的衣裳;二宝公公在边上侍候茶水,一头雾水。而甲一仍在做无声的布景,始终面无表情。

    大半个时辰,便这样过去了。

    没有想到这曲子没有催生小十九的音乐细胞和夏初七的瞌睡,却把下了早朝回府的夏常给吸引了过来。

    听到通传,甲一看向夏初七。

    “你避避?”

    夏初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怀孕之事,夏常如今还不知情。可她避开,反倒会令他生疑。想了想,她递一个眼神儿,让晴岚与梅子把小衣裳和小鞋子收起来,随即又吩咐道。

    “拿张毯子来。”

    她刚把薄毯搭在腰上,夏常就进来了。

    见她这么热的天儿还搭一个毯子,他似是微微一愣。夏初七没有解释,也没有起身,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笑着问。

    “大哥怎的有空过来?”

    夏常脸上略有窘意,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顾阿娇娇俏的脸,拂了拂袍角,便在夏初七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原是不想扰你清净的。可先头从这路过,听见里面丝竹之声袅袅,回味悠长,特来一饱耳福。”

    这夏常对顾阿娇素有情意,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这古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实在太让人无语,非得绕出七八个弯来,反倒失了本真。

    若是阿娇愿意跟了夏常,夏初七倒也乐见其成。可古怪的是,先前顾阿娇还是清白女儿身时,一直对夏常有意,如今她已然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夏常也抛出了橄榄枝,她反倒不接招了。

    收起琵琶,她曲了个膝,施施然行礼道,“国公爷,七小姐,奴婢先行退下了,不扰你们叙事。”

    夏初七看着她,抿着唇没有吭声。夏常却生出一抹尴尬来,“顾小姐,稍等。”

    顾阿娇垂着眼皮,样子倒是不卑不亢。

    “国公爷还有何吩咐?”

    夏常看定她,顿了顿,无奈的叹息一声。

    “你先坐下吧,我要说的事,与你有关。”

    屋子里无关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夏常、夏初七与顾阿娇三个人。三人互相客套几句,夏常又是一阵尴尬,方才低声道:“今儿早朝时……出了事。”

    夏初七心里一怔,抬眼看他,却没有询问。

    她原本以为夏常会说赵梓月从皇城跑掉的事,可夏常却似是根本就不知情,直接说了另外一桩事。

    “哈萨尔太子再一次拟了文书,说北狄使者被杀一事,他们已经回禀给了北狄皇帝。并且对大晏朝廷一直未抓到凶手,没给一个说法极是震怒。哈萨尔太子要求大晏朝廷在十日内结案,便给北狄一个诚意的说法。”

    很显然,哈萨尔的态度较之先前强硬了许多。

    然而,巴布在死之前,并未有任何的异常,也未与人有怨有仇,查起来极是困难。而且,他虽然被顾阿娇的发簪刺中了脖子,但身中的钩吻之毒,与陈大牛身上中的毒,又诡异的吻合了。如此一来,这原本单纯的案子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一时间,哪里去查找真凶?当然,不论真凶是谁,顾阿娇都是案子的关键人物。

    “他们还在搜人吗?”

    夏初七低声问完,夏常便点了点头。

    “朝廷发了通缉布告,四处张榜捉拿。”

    说到此处,他望了顾阿娇一眼,语气温雅了许多,“不过顾小姐不必担心,这里很安全。你爹那边,我派人支会过了,并给他请了大夫去。我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只让他安心养病。”

    没料到夏常会为她做这些,顾阿娇瞄他一眼,眼圈突地一红。

    “我爹他还好吧?”

    夏常点了点头,“还好。就是身子亏了,也非一日两日能调理过来的。你也不要太担心,等这事过去就好。”

    顾阿娇垂着眸子,再一次施礼。

    “多谢国公爷。”

    看他二人彬彬有礼的样子,夏初七没有吭声儿。她知,有些情感,一旦离开了滋生的土壤,没了那催化的基石,还被暴风骤雨摧毁过,似乎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微微一滞,她笑着换了话题。

    “大哥,朝中就没有旁的事了?”

    她想了解赵梓月的情况,但夏常似是真的不知,只回答道:“其余倒没大事,陛下这几日都在准备射柳和为梓月公主选驸马的事。另外……”微微停顿,他看过来,“陛下今日特地召见我,问你想不想去瞅瞅热闹?”

    射柳这事,夏初七只听过,还未见过。

    若不是肚子里有货,她自是不会有热闹不看。可如今,她怎么能去?犹疑一下,她摇了的头,淡淡道,“告诉陛下,我就不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他那张上帝造人时被狠狠踩过的脸……”

    “上帝?是何意?”夏常愣住了。

    “就是玉皇大帝的哥们儿。”

    “啊?”

    把夏常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夏初七挑开遐眉梢,“嘿嘿”干笑两声,不再纠缠在这件事里了。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

    从夏常的语气可知,赵绵泽还没有公开赵梓月逃离皇宫的消息。他不仅不告诉别人,还在继续筹备梓月公主选驸马的事儿。那就是说,赵绵泽要不然就是一直派人跟着赵梓月,要不然就是一定有把握找到她。

    或者,他故意放赵梓月离开,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想到这里,她激灵一下,醒悟过来。

    皇城里戒备森严,当初她想出来一趟都不易,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赵梓月?若不是赵绵泽故意“放水”,她如何能带着丫丫走出那一只铁笼子?

    怪不得赵樽昨晚走时,脸色那般难看。

    说不定,这是赵绵泽给赵樽下的一个套。

    思量片刻,她扯了扯身上的薄毯,觉得自己不能孕傻孕傻的待在窝里等,啥事儿也不做。

    “大哥,我有一事要你帮点忙。”

    夏常微微一怔,与她对视一眼,“七妹,大哥的命是你保住的,你我兄妹往后便是同心。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便是。”

    夏初七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什么同心不同心,她倒未想那许多。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借助夏常而已。

    等她把事情交代完了,夏常也不便再久留,略为遗憾的告辞离去了。可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顾阿娇也未有再多看他一眼。这情形,瞧得夏初七不免唏嘘。

    “阿娇,你怎的不理我大哥?”

    “他是国公爷,我是草芥女,如何理得?”

    “你看得出来,他喜欢你的。”

    “呵,喜欢又如何?我没这命。”顾阿娇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楚七,天意如此,半点不由人。”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没来得及与他开始,就不得不宣布剧终。一件事情改变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环境,还有一群人的命运。

    想到这,夏初七微微叹气。

    “阿娇,执着是病。”

    看了她一眼,顾阿娇也不知理解没有,低下头时,声音软了几分,“楚七,若是我在这里,为你带来了不便,我可以……”

    “瞎说!”夏初七打断她,乌黑的眼珠瞪了过去,轻轻一笑,“不要想这些了,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有你的安身立命之处。”

    “有你这个朋友,是阿娇此生最大的幸事。”

    顾阿娇抹着眼泪儿,出去了。

    夏初七摇了摇头,拉开身上憋得她气闷的毯子,把甲一一个人唤到了内室。

    “甲老板,如今看你的了。你帮我想办法放出风去,就说我大晏朝最尊贵的梓月公主,怎可嫁与北狄鞑子?还有,就说赵绵泽新帝即位,就一直怀柔。前怕狼,后畏虎,完全无洪泰帝雷厉风行的立国之本,更无明君的治国之策。如今又拿梓月公主许婚,分明是怕了北狄……”

    ~

    赵梓月逃出皇城,出了京师,一路都没有遇到阻挡。落晚时分,她们雇的一辆马车,飞奔在前往溧水的官道上,离那个打从她出生就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远。

    马车里,丫丫一直在哭闹。

    “姐姐,呜……呜……要母妃……”

    “丫丫不哭,不哭了啊。”

    赵梓月心里酸楚,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小丫头。可丫丫还不满两岁,哪里懂得那许多?小胳膊小腿儿的胡乱蹬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哭闹得更加厉害。

    “呜……姐姐……坏……丫丫要母妃……”

    “不许哭!”赵梓月眉头蹙起,扬起了巴掌来,“再哭我揍你了?”

    “哇呜……”

    小丫头瘪着嘴巴,愣了愣,那一双乌油油的眼眶里,泪珠子叭嗒叭嗒的落下来,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一阵猛吸鼻子,看得赵梓月心疼不已。

    “乖丫丫,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我求求你了,小祖宗……再哭,再哭你都要把狼引来了……”

    看她这般,青藤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公主,我来抱!”

    “不必了。”赵梓月心脏怦怦直跳,紧张不已,哪里舍得放来丫丫。她压低声音,吩咐,“青藤,不要叫我公主,叫小姐。”

    “是,小姐。”青藤鼻子酸楚得难受。

    她们先前是不准备跑的。实际上,在赵绵泽登基之前,赵梓月确实是大晏朝最尊贵的公主,可如今,她却连老皇帝和贡妃的面儿都见不上。虽然她不清楚时局,但在宫中呆久了,多少也能知道一些。

    嫁人她不怕。

    可她害怕远嫁北狄,这辈子再也见不上丫丫。

    丫丫是她的心肝肉,没了丫丫,她活着干嘛?

    她没法子了,孤注一掷,她必须得跑。

    只是没有想到,竟会跑得这样顺利。

    “小娘子,前面还有五里地就是溧水了。”

    她们雇的车夫是一个粗野汉子,嗓门儿老大。不过赵梓月的银子给得够,他对马车里孩子的哭闹声并不在意。

    “天见晚了,到了溧水,要不要找个地方先歇下?”

    赵梓月也不知溧水是哪里,只想领着孩子离开皇城便好,闻言,觉着他说得有理,便承了,“车夫大哥,到了那什么水,你替我找一个干净的客栈住下吧。”

    “好嘞!”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都被黑夜笼罩其间。

    一路上,行人匆匆而过,时不时有几句不知内容的窃窃私语传入马车,可赵梓月却没有心力去仔细倾听。

    她只想走得远远的。

    但天不遂人愿,马车尚未进入溧水县城,前方的官道就被人堵住了。那是一个三角岔的地方,有官兵设卡。

    车夫惊道,“小娘子,坏事了。”

    赵梓月心里一骇,还未答话,便听他又道,“这几日应天府一直在设卡通缉朝廷钦犯,听说是北狄来的鞑子使臣被人宰了。朝廷的官兵就像疯了似的,见长得好的姑娘就抓……可我没想到,这都到溧水了,还在查!”

    赵梓月垂着眸子,一慌。

    “倒回去,走旁的路。”

    “来不及了!”

    车夫的话刚落下,马车就被迫停了。

    斜刺里,几个兵卒恶狠狠的冲过来。

    “下来下来,做什么的?”

    青藤看了赵梓月一眼,知晓这些人不识得她,为免节外生枝,自己慢吞吞走下马车,趁着说话的当儿,递上一锭银子。

    “兵爷,我家小娘子回娘家,去溧水。孩子这会儿身上不舒坦,哭闹得狠了。麻烦行个方便。”

    “嘿!有意思。”那兵卒把银子往怀里一塞,立马就变了脸,“给了你方便,兵爷可就不方便了。小娘子,知道兵爷们办什么差吗?不管是谁,一律下车检查。快点!”

    “兵爷,您行行好……”见他们拿了银子就过河拆桥,青藤软着嗓子便要求情。可不待她把话说完,几个手持腰刀的官兵就围了上去。其中一个头目样的小胡子男人,一把挑开车帘。

    “给老子滚下来!”

    看到车里的赵梓月时,他惊住了。

    不是认识她,而是没想到她长得这样美。

    “嘿嘿,倒是一个小美人儿。”小胡子邪笑一声,看了看赵梓月怀里还在瘪嘴抽泣的丫丫,侧眸向同伴递了一个眼神儿,“王麻子,来看一看,这小娘子像不像朝廷缉拿的要犯?”

    那王麻子怎会不知他的意思?

    “像,头儿,像极了。”

    “嗯,带回去。”小胡子得意的一挥手,“今儿晚上老子得好好审审!看看她是不是那杀害使臣的小贱人。这一回立了功,我请兄弟们喝酒吃肉。”

    “好!”

    赵梓月万万没有想到走了那么远,居然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人截住。而且,看那人的表情,她也知道,他们不是抓朝廷钦犯那么简单。

    “放肆!”

    她搂紧丫丫,低喝一声,脸色黑了起来。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小胡子看着她身上朴素的花布衣裳,不像什么官家小姐穿的,唇边的笑容扩大,嘻嘻调戏起来,“不管你是什么人,过了今夜,你便是兵爷的女人。”

    “你!混账。”

    看着那人伸过来的手,赵梓月搂着丫丫退开些许。

    “你不要命了?”

    “小娘子此言差矣!”那小胡子一把拽住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丢到边去,径直爬上马车里,一双小眼睛闪着烁烁的鼠光,“看你长得像朝廷钦犯,本就要锁拿回去的,但兵爷看你可怜,大晚上一个人孤身赶路,这才好心多说几句,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滚开!”

    赵梓月嘴唇微微发颤,怀里的丫丫也是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嗓子嘶哑着,哭吼得声嘶力竭。

    “小杂种,吵死了。”

    那小胡子伸手就要来拎丫丫,赵梓月双目一瞪,抬脚踢在他的腰上,他未料到她一个小姑娘会使蛮力,一个没站稳,从车上倒了下去。

    “他娘的,好大的胆子。”

    摔了一个跟头,那小胡子彻底怒了。

    “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小娘们儿带回去。老子今晚上非得审出她的底细不可。小野猫,我呸!”

    啐了一口痰,他吼叫着,怒不可止。边上的几个兵卒在他的示意下,纷纷围拢。眼看情形不对,青藤扑上去就挡在赵梓月的面前。

    “你们哪个敢动她?她是当朝的梓月公主。”

    梓月公主?

    听完青藤的话,兵卒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尤其那个被赵梓月踢了一脚的小胡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嗓子扯得像风箱。

    “是公主那就最好了。老子还没睡过公主呢。哈哈!”显然他根本不信,大笑着说完,又看向边上的人,“兄弟们,想不想知道公主睡着是个啥滋味儿?”

    “想!”

    这些人都是低等兵卒,平素里接触达官贵人的机会极少,于他们来说,公主都养在深宫皇城里头,怎会大半夜的跑到溧水这个地方?

    “上!把‘公主’带回去,今儿晚上咱哥几个轮着翻儿的睡。还有,这小丫头也不错。哈哈!一并带走。”

    “头儿,这不好吧。”那王麻子胆子小,看了看赵梓月漂亮的脸儿和天生尊贵的样子,小声道,“万一她真的是……”

    “是啥,是公主?”小胡子哈哈大笑,“王麻子,你个怂包蛋,不能做男人的事,就跟老子滚边上去歇着。”

    很快,几个兵卒再次围拢。

    青藤紧张得身子一阵发颤,但还是紧紧护住赵梓月和丫丫。昏暗的火把光线下,两个小姑娘外加一个小孩子,实在孤立无援。

    “我警告你们。”赵梓月看着那些人扭曲的笑容,胃里一阵恶心,“谁敢上前,谁敢碰我,不仅你们自己,你们全家,你们九族……都会死无藏身之地。”

    “小娘子,拼嘴利索是无用的。还是乖乖跟着兵爷几个走吧?”那人调侃着,笑着扑上来。

    赵梓月侧身而过,在青藤的惊叫声里,大吼,“我是赵梓月,我哥哥是赵樽,我爹爹是洪泰皇帝,我娘是贡妃……你们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

    “啊?哈哈哈哈!”

    那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哥几个,这小娘们儿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疯了,就得治治她的疯病。”

    “怎么治?”

    “你说呢?哈哈哈!”

    一串串污言秽语,伴着不堪入耳的调笑声飘荡过来,听得赵梓月身上汗毛直竖。她长这样大,从未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更没想到,这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找到可以养活她和女儿的法子,就遇到这样的事。

    原来做不成公主,做个普通人也这么难。

    是她太没本事,连保护丫丫都做不到。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出各种各样的念头,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也一直响彻在她的耳际,可赵梓月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青藤哭得唏里哗拉,她却没有哭。

    她是公主,她是不能哭的。

    任何时候,她都得有公主的骄傲和尊严。

    一个人的手爪子伸过来要抓丫丫,她赤红着眼睛,像一只发怒的小母兽要保护自己稚嫩的幼崽一般,抱住丫丫,张嘴便死死咬住那人的手。

    “啊!”

    那人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我的手,我的手……”

    “快,拉开她,拉开这个疯子。”

    赵梓月脑子里没有旁的意识,只知道她要保护丫丫,要保护她的女儿,以至于根本就察觉不到,嘴里满是血腥味儿,那人的肉都快被她咬掉了。

    “姐姐……哇……姐姐……”

    丫丫还在大哭,放声大哭。

    “公主……”

    青藤在踢打着那些抓她的人,也在大哭。

    只有赵梓月没哭。她不能哭。就算是死,她也是一个公主,是洪泰皇帝的女儿,是赵樽的妹妹。

    她的嘴被人扼住了,她的牙咬酸了,终于她的丫丫也落在了别人的手里。那些人拽住她的肩膀,要往边上的玉米地里拖。那车夫见势不妙,驾着马车就逃走了。

    如今的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丫丫!”

    听着女儿的痛哭,她整颗心都碎了。

    “你们这些卑劣的小人……放了孩子。”

    不论她怎样喊,那些人都不理会她。

    那个手被她咬伤的家伙,更是满脸怒气,“头儿,我受了这样重的伤,一会得我先上。”

    “滚你娘的。”小胡子低吼,“老子不上,何时轮到你来?边儿去,王麻子,赶紧给他包扎一下。”

    “那谁先来。”

    “当然是头儿。”

    “谁第二……”

    “抽签!抽长短。”

    这几个兵卒,想来平素也没少干这种龌龊事儿,除了其中的两个一直默默不语外,其他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凉爽的夜风拂过来,赵梓月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被人拽着,双目死一般的冷。

    而她冷得冰一样的眸子,一直盯着哭闹不停的丫丫。

    “丫丫,是娘不好,是娘没本事……”

    她低低的说着,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她想,她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在丫丫的面前坦承一声“娘”了,却再也没有了与丫丫做母女的缘分。

    “嘚嘚——”

    急促的马蹄声,被夜风吹了过来。

    赵梓月死灰一般的脸转了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官道。可官道上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有几骑飞奔过来,只知道那些兵卒在大喊,让他们停下。

    但他们没有停。

    她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他们已经奔到了面前。然后,走在最前面那人翻身下了马,再然后,她听见了“扑”的一声闷响。

    抓住她的那个兵卒倒了下去,他的尸体在微弱的火光下,狰狞而扭曲。赵梓月看着那个杀人的家伙,看着他手上的利刃又一次捅穿一个兵卒的胸膛,看着那兵卒汩汩的鲜血滴落在泥地上,身子冰凉的颤抖。

    是他。

    杀人的……竟然是他。

    是那个他,是丫丫的爹。

    她脸上惊色未变,怔了片刻,目光慢悠悠转向那个迎着夜风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哥!”

    鼻子一酸,她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题外话------

    昨天那章节的标题“若为情故”……呃,很多妹子都看成“情敌”了,好吧,乍一看,真是双生。

    所以,有时候,连自己的眼睛都是信不过的了。

    眼前江山万里,风景自在心底。——这个故事,我认真写,你们用心看。爱的,二锦感谢你们。不爱的,或许会在下一个转角遇见,故而,不必说恨。

第217章 你要,便堂堂正正的要!

    “你就是梓月?”赵樽高倨于马背上,声音淡淡的,看向赵梓月时,冷峻的脸色也极是平静,就好像刚刚发现她似的,几乎寻不出半点紧张的波浪。

    赵梓月微微一怔,哭声噎在了喉咙里。

    她久居宫中,虽也曾听人说起赵樽失忆的事,可怎么也不相信被她当神祇一般供在心头的十九哥会真的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她这个亲生妹妹。可如今,他生疏的语气和冷漠的态度,好像压根儿不是对待妹妹一般,看上去像是真的忘记了。

    “哥,你怎的能……忘恩负义?”

    赵梓月的成语水平,向来趋近于正常水平之下,即便有了这几年孜孜不倦的“学习”,提高似乎也不大。当然,赵樽以前不意外,如今更不会意外。他浅浅蹙起眉头,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了还在夜风中杀人的晏二鬼。

    “够了!”

    “爷……”二鬼脸上怒气未消,杀人时的情绪亦是有一些失控,听得赵樽阻止,他顿了顿,似是才反应过来。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抹了一把脸,也未擦拭刀上血迹,便还刀入鞘,大步走了过来,吩咐边上的一同跟来的校尉。

    “把剩下的人带回去。”

    剩下的人,正是先前没有动手欺负赵梓月和丫丫的人。可他们虽未动手,亦未阻止。在晏二鬼看来,一样是罪不可恕的。只不过,毕竟大晏有法度,他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坏了爷的大事儿。

    赵樽点点头,似是要打马离去。那好不容易留了一条命的王麻子却屁滚尿流的跪在了地上,作揖磕头不止。

    “英雄饶命,好汉饶命……我等都是朝廷的官差,吃皇粮,办皇差的……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好汉们原谅则个,可是我们不能随你们去的……你们……你们自行离开吧,我就当没有见过你们……”

    这王麻子也是一个稀罕物,概因赵樽等人一律身着燕闲之服,他如今还不知道到底遇见了谁,还以为是他们是一伙山贼土匪或行帮之流,为了不被带入“贼窝”去,紧张的说出这种话来,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晏二鬼冷哼一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知道爷爷是谁吗?”

    “爷爷?……爷爷饶命!饶了小的一回吧。”王麻子磕头如捣葱,哪里知道他们是谁?只是口唤“爷爷”不止,端的是怕到了极点。

    “那你知道她是谁吗?”晏二鬼没有解释,手指慢慢抬起,又指着赵梓月又问那王麻子。可王麻子这会子脑浆正呈冰冻状态,额上的冷汗快成瀑布了,哪里还有思考能力?

    “各位爷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她是你们的人……可小的真的没动她啊……小的先前还劝头儿来着……小的真的是好人啊……”

    哭诉到这里,他像是突地反应过来,想起了先前赵梓月说过的话,激灵灵一个寒禁,猛一下抬头,他止住了哭声,破着嗓子问。

    “她是……公,公主?”

    晏二鬼接了过去,“她是梓月公主。”

    “啊”一声,王麻子吓得连哭泣都忘记了。两排牙齿“咯咯”敲击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梓月,“她,她真的是,是梓月公主?”

    话未说完,他喉咙里痰气上涌,脑袋一偏,竟晕了过去。

    这王麻子吓晕了过去,剩下那三五个知道捅了天的兵卒,自知性命休矣,个个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认错道歉,后悔不已。可事情不做已经做了,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朝廷兵卒在官道上强抢妇女,还抢了一个公主,这事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事情看上去像是这般了去了。

    可是,夜幕下的官道上,热闹分明还未散尽。就在这时,远处再一次传来马蹄的踩踏声,还夹着一道极是高亢的唱响。

    “锦衣卫东方大都督到——”

    哪有浑水哪有他——这几乎是东方青玄留给所有人的印象。朝廷里的官员个个躲着他,小老百姓见到他更是退避三舍。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与他打交道就意味着一定没有好事儿。

    如今赵梓月离京,跑到离京师这般远的溧水,他都追赶了过来,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故而,听到这声音,赵梓月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哥……东方青玄来了!”

    “无事。”赵樽安抚地看她一眼,让青藤扶着她和丫丫到路边儿找地方先坐下,自己拽着马缰调了个头。

    马蹄激起的尘土,淹入了黑暗。

    东方青玄的笑声,从浇着桐油的火把光线中穿透过来,带着一种如同黑夜的冰凉。

    “青玄来迟了,又被殿下抢先一步。”

    迎上他的笑脸,赵樽黑眸亦是含着浅笑,可若是仔细看去,却能见到他笑容之下覆盖的万年坚冰。

    “大都督总是这样迟,那锦衣卫的办事效率,也委实太低。如此看来,本王应当向朝廷谏言,实在不必要浪费粮食了。”

    赵樽一本正经的外表下,舌头一直淬着毒。东方青玄早已习惯,自是不以为意。他轻轻一笑,紧跟着便转了视线,瞄了赵梓月一眼。

    “公主无碍吧?”

    “让大都督失望了。”

    赵樽冷漠无波的声音,带着小小的讥嘲,听得东方青玄唇角一勾,笑声不止,“殿下不要这般不近人情嘛,青玄也只是听闻公主遇到歹人,方才好心询问一二。再说,青玄奉了陛下之命,前来为公主保驾,自是希望公主能平安无事的。”

    看来东方青玄来此,确实是赵绵泽授意的了。

    赵樽黑眸微微一闪,略一勾唇,笑笑。

    “那本王得多谢大都督美意了?”

    “不敢当,不敢当。”东方青玄盯着他的眼睛,上扬的凤眸噙着一抹笑意,似是蕴了许多难以言状的妖艳多情,“青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客气的。”

    突地一道冷哼,赵樽眉梢一扬。

    “本王谢的,是大都督来迟一步。”

    东方青玄低笑一声,与他冷冽的目光对视片刻,唇角缓缓牵开,那笑容里,散发着冶艳而散漫的光芒,“殿下既是知晓原委,那本座也就不多说了。去吧?”

    赵樽的眼睛里,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一抹复杂的浅笑来,“大都督的意思,本王不明白。去?往哪去?去向何处?”

    东方青玄邪邪一笑,缓缓勒马走近他的身侧。

    “山高水长,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容人?”

    他的意思是让赵樽趁着这个机会领赵梓月离开,这句话儿赵樽听了没有什么反应,赵梓月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在她的心里,东方青玄一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是专门与她哥哥做对的,是人见人怕杀人如麻的魔鬼,他这会子追上来,也一定是为了抓她回去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放她离开?

    离开皇城的愿望太迫切,她的脑子又太单纯,听见什么就是什么,永远不会往深了想。一时间,她感动得眼眶发热,心潮澎湃着,便想上前向东方青玄道谢。

    可还不待她出口,赵樽便抢在了前面。

    “他让你这般说的?”

    他是谁?赵梓月不明白,东方青玄却听得懂。他轻轻一笑,回应道,“殿下果是大智!没错,是他让我说的。”说罢,他凤眸斜斜一挑,又笑道,“当然,青玄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且青玄也相信,对殿下您来说,这是好事。”

    他们都知道,不论是赵梓月还是贡妃,其实都是赵绵泽束缚赵樽手脚的东西,只要把她们软禁在宫中,赵樽就永远得受制于他。如今赵梓月既然已经逃离京师,东方青玄也“晚来了一步”,那么索性让赵梓月离开,将来赵樽要与赵绵泽放手一搏时,也会少一些牵绊。

    赵梓月这姑娘脑子简单,几乎霎时就把东方青玄的名字从“恶人谱”划到了“善人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不仅是她,就连晏二鬼也以为赵樽一定会领受东方青玄这个人情,借机把赵梓月和丫丫安排在宫外。

    可谁也不料,赵樽只是淡淡一笑。

    “大都督美意,本王领了。不过,公主私自离宫,于理不合,梓月也受不起。本王定会亲自将梓月送回宫中,就不劳大都督记挂了。”

    “哥——”

    赵梓月面色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爷?”

    晏二鬼亦是讶然出声,与赵梓月有异曲同工之想。

    只有东方青玄一人,像是早有预料,瞄着赵樽一板一脸的面孔,突地一声低笑,“晋王殿下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大丈夫,自是不屑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呵,青玄这是佩服得紧啦。”

    赵樽漫不经心的抖了一下马缰,声音凉凉,“大都督不必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早知本王会拒绝,才假意卖的人情?”

    东方青玄呵的一声,笑得眸底的波光宛如两汪清泉,泛着一股子潋滟的水气。

    “知我者,天禄也。”

    赵樽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事实上,东方青玄非常清楚。今天晚上,赵梓月走不得。如今重译楼的案子,传闻已是不堪。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都对赵绵泽的主政之道有了质疑。新君上位,声名极是重要。而这个时候,赵绵泽自然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来转移视线。若是赵樽真的如他所愿把赵梓月带走,那么依赵梓月“和亲公主”的身份,就会将这破坏与北狄和谈的罪责,落到赵樽的头上。

    他想将计就计,让赵樽背上这口黑锅,可赵樽又岂能如他所愿?这叔侄两个,一直在互相算计,你来我往间,倒是各有胜负,难辨输赢。目前看来,这些事情也远远没有想象的简单。思量到此,东方青玄的好脾气再一次发挥到了极致,又是一声浅笑后,他摆了摆手。

    “如风。”

    “属下在。”如风上前,抱拳应道。

    东方青玄没有看他,目光扫过那几具被晏二鬼捅得早已断气的尸体,又慢慢看向侥幸得以活命的几个兵卒,发出一声妖冶的笑意。

    “晏指挥武艺高强,奈何心不够狠!你帮帮他。”

    “属下遵命!”

    如风高声应完,转身便走到剩下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兵卒面前,只听见“铮”的一声金铁交错声响过,他拨出手上的绣春刀,便将几个因为没有动赵梓月,而被晏二鬼留下一命的人,捅死在了夜色里。

    “胆敢觊觎梓月公主,这些人死不足惜,不必再押回京师受审了。朝廷养着这些人,本就浪费粮食,再花人力去审讯他们,更是浪费时辰,就这般杀了罢了。”

    东方青玄带笑声的温声,是和尸体倒地同步的。

    那些没有出手却旁观了整件事情的人,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听见。但这些都不重要,总归他们来不及说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遗言,甚至也来不及喊一声冤,就这么草草在如风的手底下结束了生命。

    自作孽,不可活。

    说他们冤,倒也不冤。

    说他们不冤,其实也冤。

    说到底,他们应该也不认同小胡子等人的作为,只是因为他们软弱,没有反驳而已。

    东方青玄在笑声里就把人给处决了,这对赵樽、晏二鬼和丙一等人来说,倒是没有感觉。但青藤与赵梓月都是小姑娘,何尝见过这般阵仗?眼看这顷刻间发生的变化,青藤猛地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而赵梓月,死死捂住丫丫的眼睛,喉咙发哑,发不出半句声音。

    赵樽目光寒了寒,淡然一笑。

    “大都督这个忙帮得,果是实在。”

    “殿下过誉了,青玄一向这么实在。”

    “往后做了本王的女婿,应当更实在一点才好。”

    “……”

    看他被噎住,赵樽唇角掠起一抹冷笑。

    “比如,不要这般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

    东方青玄凤眸微微一眯,看他一眼,唇角噙着笑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青玄亦有不得己,殿下海涵。”

    “大都督若是一个不得己之人,又怎能活到现在?”赵樽淡淡的声音,带着一种除了东方青玄以外,旁人听不懂的晦涩,继续道,“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犯我麟角,我必不拔你羽毛。大都督,好自为之。”

    “殿下何意?”东方青玄笑了,“青玄不解。”

    赵樽缓缓转过头,目光深邃得仿若拥有洞悉一切的力量,又似是蕴埋了苍穹间无数的秘密,将光华掩去,只留下几分不温不火的探究。

    “仇恨是把双丸剑,容易蒙蔽人的眼。”

    微微一眯眼,东方青玄的神色变得极为古怪,思之,回味悠长。迟疑一下,他莞尔一笑,像是有什么话想与赵樽说,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优雅万端地调转了马头。

    “多谢殿下提醒,告辞。”

    “不送——”赵樽冷声回应。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射柳之日,望你拔得头筹。”

    这一句话他没有点名。

    可赵樽却知道,他是对晏二鬼说的。

    深幽的眼半阖着,他默默凝视着东方青玄离去的背影,在远去的马蹄声里,微微一拂袖,转头看向晏二鬼,冷冽的面孔,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辈子偷偷摸摸的过日子,不是我辈之人所愿。而且……”顿一下,他加重了声音,“你当真以为这般轻易走得了?”

    “殿下…?”晏二鬼似是明白了。

    赵樽冷冷道,“你要,便堂堂正正的要。”

    晏二鬼心里颤了一下,眼眶突地烫得生痛,烫得他都不敢去正视赵梓月和她怀里抱着的丫丫。只垂下头颅,单膝跪下,抱拳对赵樽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属下明白。”

    ~

    离开与返回之间,在赵樽来说,根本就不是选择题,因为答案原就只有一个。从他自己包括他的妹妹和妻子,他都没有想过要让她们过颠沛流离和抱头鼠窜的日子。

    但是,赵梓月的想法却不一样。

    她好不容易逃开了那座黄金打造的牢笼,好不容易可以堂堂正正的抱着丫丫说一声“娘”,好不容易等来了十九哥搭救她,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她原以为十九哥会把她安顿在外面,她可以带着丫丫名正言顺的过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十九哥会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把她送回去。

    她不能理解,但也不恨。

    她知道自己很笨。因为好多东西,她都不懂。

    以前父皇瞒着她,哥哥也会瞒着她。她的世界在赵绵泽登基之前,一直都是温暖和煦的,从来没有任何的惊涛骇浪,因为有一个爱她的爹是皇帝,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可以真正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公主。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咬了咬牙关,她眼泪汪汪地扭头瞪向赵樽。

    “就因为你忘记了,你便不再疼我了?”

    赵樽冷冷蹙眉,只一个回答。

    “你是我妹妹!我怎会不疼你?”

    “有你这样对待妹妹的吗?”赵梓月瘪了瘪嘴巴,像个小孩儿似的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吸着鼻子哭诉,“你以前就冷落我,待我不好。如今更是冷落我,待我更差!我……我不想要你做哥哥了。我就要走,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了。”

    赵樽身子微微一僵。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赵梓月,从喉间迸出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融在了一片冷寂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森寒。

    “赵梓月,你以为你是怎样逃出皇城的?这世间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更不是大不了一死,一闭眼睛就解决了所有事情。人世间真正的无奈,是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你告诉我,你死了,丫丫怎么办?让她陪着你去死?”

    “不!……我没这样想。”

    赵梓月紧张地抱紧丫丫,终是垂下了头。

    她是了解赵樽的。

    至少她知道,十九哥不论怎样都是疼她的。

    “可是哥哥……我是真不想回去,我怕。”

    赵樽侧过眸子,“你必须回去。”

    赵梓月蹙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放软了声音,“十九哥,你知不知道,他要把我嫁到北狄去。北狄那么远……我再也见不到……丫丫了。我的丫丫还这样小,我不想一辈子都看不见她,你可知道?”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眼泪也掉了下来。

    赵樽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良久,在夜风徐徐中,赵梓月再一次哀叹,“十九哥,原来你真的是忘记了。若不然,回京这么久,你又怎会不来见我?若不然,你怎会这般狠心?可是,哥,你忘记了,你还是我的亲哥。你放我离开可好?我不想与丫丫分开,不想……”

    赵樽黑眸微沉。

    “你能去哪?”

    “我……”赵梓月噎住了。

    “你能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保护好丫丫?”赵樽眸底深邃的冷意,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的光芒,“你对这天下一无所知,你甚至连人家待是你好是坏都分不清楚,你凭什么以为每次都有这般好的运气,等到有人来救你?”

    赵梓月被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耷拉下了脑袋。

    “爷……”晏二鬼有些不忍心了,他心疼的目光瞥了一眼赵梓月和她怀里的丫丫,语气低沉,“这般回去,实是委屈了公主。”

    赵樽淡淡道,“生在皇家,便是来受委屈的。”

    这句话不太中听,却是道尽了皇族子女的悲凉。

    晏二鬼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可赵梓月却朝他发了飙,“不要你多嘴替我求情!”

    她恶狠狠地瞪了晏二鬼一眼,小脸紧绷成了一团。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说了狠话,伤了十九哥的心,有些气恨自己。但她心性简单,也不知怎样可以哄哥哥,想了想,撇着嘴巴无声地走过去,把丫丫举到了赵樽的面前。

    “十九哥,梓月错了。你看在丫丫的分上,不要怪我……我愿意回去了……你说怎样就怎样,不就是嫁人么?我不怕了。只是,你可不可以替我想想法子,让丫丫跟着我一起嫁?”

    “赵梓月。”赵樽毫不留情的打断她,一双夜雾笼罩下的双眸,冰冷,刺骨,仿若与天地一般冷寂无波。

    “你的命运,不要总让别人来给予。”

    “哥……”

    赵梓月讷讷喊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哥哥说得对,自己是一个母亲了,得学着变聪明一点,学着自己保护丫丫。若还像今天晚上这般被人利用……那就太傻太傻,不配做丫丫的娘亲。

    可她过了这么多年优渥的日子,如何才能聪明起来?

    ~

    赵梓月不知道晏二鬼哪里搞来的马车,等她再次被青藤扶着坐上去时,嗅着空气里没有散尽的血腥味儿,身子还紧张得发抖。

    马车离开了溧水地界,走了好久,她才慢慢适应了黑暗,瘫软无力的身子也有了一丝好转。抱着丫丫半趴在软垫上,她从车帘望了出去。

    一行数人默默走着,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的十九哥哥,俊美的面庞和挺拔的身姿融入在黑暗里,比白日见到时,更添了一丝神秘和尊贵。与其说是黑夜映衬了他,不如说是他点缀了黑夜。这样子的他,依旧是她心里的神。

    她想,有十九哥在,她是不必怕的。

    暗叹一声,她的目光转看,看见了那个杀人救她的男人,那个丫丫的父亲。他骑在马上,一直行走在她的马车旁边,被黑夜吞噬成了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儿。他无数次偷偷望过来,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只是在企盼一场天荒地老的等待。

    她猜,他一定想抱一抱丫丫。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猜得到。

    可她不愿意,她心里好生别扭。

    她不喜欢他离得这样近。

    因为这样会让她想起那些羞窘难堪的往事。

    可她又不愿意他离得太远。

    因为她自私的想,他在身边,丫丫也可以偷偷的感受一下来自亲生父亲的关怀。这样,她就不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了。

    抱着已然熟睡的丫丫,赵梓月也不知是难过,是失措,还是不安,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焦虑得眉头都打了结。她想与十九哥哥说几句话,可他的冷漠却一直堵着她的嘴。

    “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丫丫幼嫩的小声儿,打破了夜的安静。

    赵梓月低下头,宠爱的吻了吻她的额角,定定看着孩子天真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丫丫怎么醒了?想尿尿了么?”

    丫丫摇着小脑袋,小嘴撅了起来。

    赵梓月头痛了,“那是怎么了?肚肚饿了?”

    丫丫再一次摇头,挥舞着小手,指向马车外面。

    “马马,丫丫……马马……”

    不满两岁的小孩儿,语言还很单调。可丫丫小脸上的兴奋还有小手指着的方向,却足以表达她的需求。赵梓月看了一眼青藤打开的帘子外,那一道颀长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马马会踢人,不能骑。”

    “呜,马马,姐姐,丫丫骑马马……”

    丫丫在宫里是一直被宠养的,凡事只要她有需求,就一定会得到回应。可以说,她从来就没有遭受过拒绝。可是,从昨晚开始的奔逃到如今,小家伙经历的“小挫折”,比她以往遭受的全部都要多得多。所以这会子她撒娇任性起来,也比往常更让人头痛。

    “让她骑吧。”

    赵梓月正在束手无策,赵樽说话了。

    “小孩子不要太娇惯,骑个马而已,你阻她做甚?”

    “哥……”赵梓月想,十九哥最坏,他明明知道理由的,“大晚黑的,外头风大,还是不要骑了。”

    赵樽就像没有听见似的,嗯一声,是实而非地应了一声,便转头看向了晏二鬼,吩咐道,“二鬼,抱丫丫公主出来骑骑马,让小丫头长长见识。”

    从丫丫开始要求起,晏二鬼心里就已经塞满了稻草,堵成了一团糟乱。如今听了赵樽的吩咐,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握缰的手反倒狠狠一抖。

    “殿下,我……”

    “不愿意?”赵樽适时一哼,“那丙一……”

    “不!殿下,我愿意。”

    不等赵樽说完,晏二鬼赶紧抢过话。

    能抱一抱亲生闺女,他的心情用求之不得来形容都嫌不够了,又怎会不愿意?他只是有些胆怯,或说有一些懦弱。一个意外得来的闺女,被他心心念念地想了两年,从漠北到京师,从浴血战场到寂寥大营,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这一刻。可如今,孩子终于在面前了,他的双手却有些无力,问出来的话更是狼狈不堪。

    “公主……我可以……抱吗?”

    他紧张地征询着赵梓月的意思。

    赵梓月却没有回答他。她紧张的心情,不比他轻松多少。按说她是不喜欢他碰丫丫的,可往常夏初七给她洗脑的那些话,还留在脑海里。

    丫丫没有父亲,是会很可怜的。

    丫丫就算不要父亲,也可以让父亲抱一抱的。

    她说服着自己,虽没有回应他,却望向了青藤。

    “把丫丫抱给他,骑骑大马。”

    得了她的亲口允许,晏二鬼耳朵里“嗡”的一声,激动得双手都在发颤,只觉得手不是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嘴巴不是自己的,就连出口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

    “公主……我……多谢公主。”

    赵梓月紧紧抿着嘴巴,仍是不搭理她。青藤却是笑呵呵地抱起丫丫递过去。可见他好半响儿不来接,不由蹙了蹙眉头。

    “还不抱好公主?愣着做甚。”

    “哦哦,好。”

    晏二鬼颤抖着接过了孩子。

    他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孩子,激动的情绪澎湃得快要冲出脑门儿了。丫丫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身上香香的,奶里奶气的,就像一颗粉红的糖果,散发着一股子清甜的香气,她美好得不可思议。

    这样美好的她,竟是他的女儿。

    他把丫丫放坐在身前的马鞍上,听着她小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嘴里学着样子“驾驾”不停,心里满是激动和喜悦,可身子却僵硬得不知该怎样摆放。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就一动也没敢动。

    “马马,马马,驾驾驾……”

    丫丫从来没有骑过马,玩得不亦乐乎,小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扑过去就扯马鬃毛。那马吃了痛,受了惊,“嘶”的一声翘起前蹄,撒开马蹄子就奔跑起来,吓得小丫头“哇啦”一声哭了。

    在赵梓月的大声呵斥里,晏二鬼吓得脊背都是冷汗,忙不迭稳住了马儿,厉喝一声。

    “黑风!”

    黑风是马的名字。

    被主人骂了,它委屈的打个响鼻,脚步慢了下来。

    “丫……”二鬼长吁一口气,轻抚着丫丫受惊抽泣的后背,刚喊出一个字,赶紧又换了称呼,“公主,喜欢骑大马吗?”

    “嗯!马马好!”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见马儿乖顺了,丫丫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重重点一下小脑袋,小手又抚向了马匹,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小模样儿还很是得意。

    “我骑马马,马马驾!”

    童言的天真挥散着这一路的阴霾,在丫丫一个人的欢声笑语里,赵梓月先前的紧张松缓了,晏二鬼的尴尬也落了下去。而十九爷悬着的心,也有了落角点。

    为了丫丫,一行人走得很慢。

    晏二鬼先前吓到了丫丫,这下注意力更是集中,他一直不松不紧的环住她,以闺女不掉下马为原则。可丫丫却不是一个省事的,她调皮捣蛋得紧,一会上蹿,一会下跳,一会踢,一会蹬,根本就不得丝毫安宁。

    “马马驾,马马驾!”

    “丫丫马马驾。”

    晏二鬼瞥了赵梓月的马车一眼,偷偷抬起手来,摸了摸丫丫柔软的小脸蛋儿。

    “公主……”

    “丫丫骑马马……”丫丫回头看他,小脸满是喜欢。

    “好。马马骑。”晏二鬼低头,小心翼翼亲她一下。

    马车里的人,还有马车外的人,大多都没有瞧见他这个僭越的举动。即使有人看见了,也装作没有看见。

    “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他绞尽脑汁的想要逗丫丫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闺女。大概是父女天性,丫丫也难得的配合,半伏在马匹上,她兴高采烈的点着小脑袋,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故事是什么意思。

    “骑马马,听故事……”

    奶声奶气的捧场声,听得晏二鬼心里受用死了。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方才清了清嗓子,迎着夜晚的凉风,轻轻地出声儿。

    “一只美丽骄傲的母鸡辛苦的孵出了一只小鸡。母鸡做了娘亲,她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整天都魂不守舍起来。它高兴的是小鸡长得很可爱,很漂亮,很聪明,人人都喜欢她。可她更紧张的是,总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小鸡,小鸡会被黄鼠狼给叼去……”

    官道上,静悄悄的。

    这个夜晚,月光很淡。

    晏二鬼的故事讲得很没有水准,可该听懂的人都听懂了,除了赵梓月自己。她把故事听进去了,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故事里那一只想要保护鸡宝宝的母鸡。

    这个故事很长,像催眠曲似的,晏二鬼一直在编。编得那叫一个坎坷离奇,天花乱坠。编得丫丫打着呵欠,歪倒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编得满天的星光都无奈地躲进了乌云,编得赵梓月都趴在软垫上睡了过去,还是没有讲到结局,谁也不知道,那只鸡宝宝到底有没有找到它的鸡父亲,也不知道鸡宝宝到底有没有被黄鼠狼叼去——

第218章 狗不叫,烽烟再起!

    皇城正心殿。

    乌兰明珠轻抚着琵琶袖口,暗暗打量着蹙眉思考的赵绵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一直在思量那一个似乎永远也破不了的棋局,她却一直在思量他。

    这些日子,她几乎都陪在赵绵泽的身侧。人人都道他是新皇宠妃,赵绵泽怜她若宝,惜她入骨,让她宠冠于后宫。尤其在重译楼事发之后,她的恩宠似乎一日胜过一日,六宫粉黛在她面前纷纷失色。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得宠的并非她乌兰明珠,而是北狄的乌兰公主。

    叹一口气,她忍不住劝。

    “陛下,夜深了。明日您还要早朝,去歇了吧?”

    赵绵泽俊美的眉头,微微轻蹙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颗黑棋,目光始终游离不定地看着棋枰,一眼也没有抬头看她,声音里只有漫不经心的笑。

    “爱妃,你先去。朕再琢磨一会儿。”

    乌兰明珠不会下棋,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甚至都不如乌仁潇潇懂得多。但是她看见赵绵泽在每日繁忙的朝政之后把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这局棋,再傻也能够猜测得出,这棋局对他的意义不一样。

    “陛下,臣妾这些日子,都在翻看棋语,偶尔也找会懂得博弈之道的姐妹学上一些。等臣妾学会了,往后便能陪陛下博弈解闷了。”

    赵绵泽看过来,微微一笑。

    “爱妃有心了。”

    “只要陛下喜欢,臣妾应当做的。”乌兰明珠轻轻浅笑,在那一低头的潋滟里,心里却是一阵悲凉。

    她是有心的,可他却是一直无心的。

    她今儿来时特地打扮过,穿了一件新做的荔枝红立领袄裙,琵琶袖的袖口缀了一些他喜欢的缠枝暗纹。姣好白皙的面色,艳丽婀娜的姿容,不输给任何一个女子,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她的讨好。在她话还未说完时,他早已别开眸子,又一次沉浸在他思之不得的棋局里。

    正心殿里,一阵冷寂。

    乌兰明珠没有离开,也不再说话打扰他的思考。

    何承安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停在烛台边上,挑了挑灯芯,像是想劝赵绵泽去休息,可是在看见乌兰明珠的摇头示意时,微微一叹,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梆子的声音,在深宫里尤其凄哀。

    三更天了!何承安又添了两次茶水,换了一次烛火,赵绵泽仍然没有下去就寝的意思。乌兰明珠几次三番瞥着他紧皱的眉,在梆子再一次敲响时,终是压不下心痛的情绪,莺声相询。

    “陛下,这局棋有这样难么?”

    “难!”赵绵泽声音还算温和。

    “这世上,就真的无人能破解它?”

    “有。”思考一下,他道,“朕总能解开的。”

    说到此处,赵绵泽像是刚发现她还在这里似的,眉头微微一蹙,眸子里添了一抹她琢磨不透的复杂,黑眸亦是深沉无比。

    “爱妃去歇了罢。不必坐在这里陪朕,仔细受了凉。”

    乌兰明珠嘟起嘴角,摇了摇头。

    “臣妾无碍,陛下不歇,臣妾也不去。”

    她温软的话里带了一丝女子的小小撒娇,可赵绵泽似是未觉,声音凉了几分,“愁眉苦脸做甚?朕说过,你得多笑。”

    “是,陛下。臣妾知错了。”乌兰明珠不好意思的微微抿唇,眼睫轻轻眨动一下,笑了出来。她一直知道,赵绵泽喜欢看她笑。但是,她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喜欢看她笑。

    果然,当她唇角的梨涡调皮的浮在面上时,赵绵泽看她的目光,亦是缓和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听话。”

    每每他这般柔情待她的时候,乌兰明珠心里都不免升起更多的希望。她想,他待她终究是与旁的妃嫔不同的。她能一直备受恩宠,除了她本身是北狄的公主之外,一定是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他。有了这份不一样,假以时日,等她怀上身孕,地位也就稳固了。

    正在这时,何承安走了进来。

    “殿下,焦玉来了。”

    赵绵泽微微一顿,从棋局上抬起眸子。

    “宣。”

    不多一会儿,焦玉便大步走了进来,与他一同前来的人,还有礼部侍郎兰子安。二人像是都有急事要禀报,脚步匆匆,甫一踏入正心殿的门槛,与赵绵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赵绵泽便屏退了乌兰明珠与左右侍候。

    “说吧。”

    焦玉先前一直跟着赵梓月,听得赵绵泽询问,他鞠着身子,把溧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之,然后恭顺道:“陛下,大都督已经回京,说是明日早朝再向陛下详禀。”

    赵绵泽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

    “赵樽果然是这般说的?他要亲自送赵梓月回宫?”

    “是。”焦玉应声。

    赵绵泽冷哼一声,温润的面上神色不明。

    兰子安目光微暗,察言观色片刻,淡淡一笑,便把话接了过去,“陛下给晋王机会,他都不把梓月公主带走,反倒亲自送回宫来,看来这人不仅是一个狠心的哥哥,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小人。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免得陛下责罚,竟然不惜牺牲妹妹。”

    赵绵泽微微一笑,“子安,你太小看他了。”

    兰子安自然知道这席话是在小看赵樽。但他是一个聪明人,他懂得在另一个聪明人的面前,说话做事都不能显得太聪明。伴君如伴虎,适当的藏拙,更是为官之道。一个在帝王面前锋芒毕露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故而,他状似吃惊的一诧。

    “陛下何意?”

    赵绵泽沉思着揉了揉眉心,并不向他解释,只是微微笑着,便把话题岔了开去,“重译楼之事,子安以为,与晋王可有干系?”

    兰子安蹙眉,迟疑道:“如今形势很明朗,重译楼的案子,分明是冲着北狄与大晏和谈而来的。谁得利,谁便可疑。先前若说是晋王所为,倒也有些道理。但定安侯中毒之事,又如何解释?定安侯与巴布都身中一样的毒,不可能是赶巧了。这样一来,臣下便有些想不通了。就算晋王有杀害巴布的动机,却一定没有杀害定安侯的动机才对。”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横也是他,竖也是他。好也是他,坏也是他。乍一听上去每一句都有条有理,像是分析了许多关键所在。可认真想来,却没有一句话是落在点子上的。

    这人的圆滑世故,非常人可比。

    赵绵泽盯着他俊秀的面孔,淡淡一笑。

    “子安切莫按常理来推断朕这个十九皇叔。一虚一实,一真一假,把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把一个不可能杀害的人拉到局里,无非是为了减轻旁人的疑虑,也洗清自己的嫌弃。此事,他做得干净漂亮。”

    “真的是他?不能吧……”

    兰子安踌躇着,似是还有不解。

    “可是陛下,晋王这般做会不会太冒险?钩吻是剧毒之物,若是一时失算,岂不是要了定安侯的性命?”

    “他敢做,自然就有把握。”忽略掉心里那一抹酸涩,赵绵泽笑得有些悲凉,“以楚七的医术造诣,这原就不算大事。赵樽与她在一起那么久,又岂会没有分寸?再说,毒在军棍上,并非服下,即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也能保得了陈大牛的性命。小小一出苦肉计,把他两个摘得干干净净。依朕看,那重译楼的事,也跑不了陈大牛。”

    兰子安沉吟着点头,顺便为赵绵泽戴高帽子。

    “陛下英明!听您这么一说,臣下茅塞顿开。”他像是想起什么来,目光突地一闪,“可事到如今,晋王不入陷阱,哈萨尔又只给朝廷十日之限,我等得拿出解决之法才是?”

    “子安是怎样想的?”赵绵泽轻声笑。

    兰子安沉吟道:“为免两国再起战端,生灵涂炭,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可行了。”

    适时给皇帝出主意的臣子,都是好臣子。

    赵绵泽微微一笑,“嗯,爱卿说来听听。”

    兰子安拱了拱手,轻声道,“回陛下。说到底,北狄要的也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只要我们把那用发簪戳中巴布的侑酒女交出去,再用梓月公主和亲安抚,事态必然得以平息。若是哈萨尔再揪住不放,也就说不过去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可赵绵泽听完,却是轻轻一叹。

    “那姑娘朕识得,她是皇后的患难旧友,当年皇后离开京师……流落锦城府时,曾得她助益。如今她既藏在魏国公府,且由着她去吧。”

    兰子安微微一怔。

    “陛下,这样做会不会……”

    “不必说了。”赵绵泽摆了摆手,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了棋局之上,轻嘲道,“只要是她要的,朕便给得起。”

    兰子安深深看了赵绵泽一眼,抿紧了嘴角。

    今日晌午后,阿记差人来报,说楚茨院里多了一个会弹琵琶会唱曲儿的女人,那时赵绵泽就已经知道,在重译楼里失踪的顾阿娇,就藏在魏国公府里。

    当时赵绵泽没有下前往搜查的旨意,兰子安还以为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想动顾阿娇。

    他很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顾阿娇是不是巴布之死的真凶,都与此事息息相关。只要把她找出来绳之以法,就算是给北狄的安抚。如今赵绵泽仅仅只为了一个夏楚,就宁肯放弃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考虑后果。从帝王的角度来说,是极其可怕的行为。

    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不会有大出息。

    这一点,兰子安一直深信不疑。

    看着赵绵泽灯火下湿润如玉的脸,他微微一笑,闪烁的目光中,仿佛看见了他可悲的命运,还有他终将走向灭亡的末路。

    他笑了。

    “陛下待娘娘真是情深意重。”

    赵绵泽抬头,淡漠的视线落入他的眼里,“子安以为朕是儿女情长之人,难堪大任,对也不对?”

    兰子安心里一声“咯噔”,赶紧撩袍跪下。

    “臣不敢。”

    赵绵泽微微一笑,暖煦的声音里,再无前一瞬的锐利,“你我君臣之间,向来亲和,一句随口之言,你如此紧张做甚?起来说话。”

    兰子安额头青筋一跳,微笑着起了身,“谢陛下。臣只是担心如此一来,该怎样向北狄交代。”

    “朕自有主张。”赵绵泽轻轻一笑,调过头来,目光挪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焦玉,“焦玉,你说,在军棍上做手脚的人,是顾怀对不对?”

    “对。”焦玉点了点头,随即,又犹豫道:“属下先头一直奇怪,那姓顾的为人胆小如鼠,彻头彻尾的怂蛋一个。即便因了菁华长公主之故,他也不敢对定安侯下毒才对。不过,如今听了陛下的一席话,属下总算明白了。一定是晋王设计,给了他机会和胆子,一来圆了重译楼的案子,二来轻而易举就嫁祸了定安侯的情敌,还上了定安侯的人情。”

    “聪明!”

    赵绵泽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儿,然后抬手接过何承安新添了水的茶盏,喝了一口,才微微笑道,“既然定安侯之毒,是经由顾怀之手。那就把他交出去吧。北狄人要交代,朕就给他们交代。”

    焦玉微微一诧,不明所以。

    “陛下,若顾怀下毒是被晋王指使,我们完全可以顺藤摸瓜,从他的嘴里撬出晋王来,不仅可以给北狄一个交代,也顺便……除去他。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赵绵泽放下茶盏,微微一叹。

    “顾怀什么人?赵樽什么人?赵樽要陷害他如果还能让他查觉,那他就不是赵樽了。”说到此,他抬起眼皮儿,笑了笑,“若真是那般,那他也就不值得朕这般处心积虑的应付了。”

    焦玉垂下手,叹了一下,“陛下说得极是,晋王为人,实在令人猜测不透。可是,咱明知是他布的局,还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掉,会不会太亏了?”

    赵绵泽眸子沉下,面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吭声儿。兰子安适时上前,岔开了尴尬的话题,“陛下,臣还有一事不明。顾怀只是一个太医院吏目,与重译楼的案子根本牵扯不上,如何能说是他杀了北狄使臣?如何取信于人?”

    赵绵泽唇角微勾,情绪缓了过来。

    “朕说他有,他便有。”

    兰子安目光淡淡一凝,还未答话,便见赵绵泽摆了摆手,“子安只管放心。此事朕会交给锦衣卫去做。东方大都督会交给朕一份满意的卷宗。”

    锦衣卫罗织罪状的本事,那是举朝皆知。

    顾怀一旦落入东方青玄手里,这人便算是毁了。

    兰子安垂下眸子,拱手应承。

    “是,臣明白了。”

    ~

    洪泰二十七年的五月末。

    整个大晏朝的关注点都在重译楼的案子和射柳之事上。

    就在赵梓月被赵樽送回宫中的那一晚,重译楼使臣被杀一案突然有了极大的进展。原先应天府衙门的仵作验尸称,北狄的平章政事巴布身上的毒药,是钩吻,该毒潜在食物之中,在侑酒女的发簪刺入他的脖子之前,毒性就已发作。故而,侑酒女并非巴布致死的主凶。

    侑酒女逃跑了,搜了几日没搜着,这个案子原是没法子结案的。但天助大晏,因了定安侯在奉天门外挨军棍中毒之事,重译楼的案子突地有了转机。

    定安侯被执刑时的军棍上,也涂有钩吻剧毒。根据这个线索,锦衣卫经过层层排查,终是找到了下毒之人,他不是旁人,正是太医院吏目顾怀。

    经过东方青玄的连夜审讯,顾怀全都招供了。

    原来他是漠北兀良汗的细作,早在两年前就被兀良汗收买,一直在大晏京师从事秘谍活动。他受命在重译楼里下毒,是为了破坏北狄与南晏的和谈,而让兀良汗从中得益。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害定安侯,锦衣卫的案卷中只有一句——涉及私人恩怨。

    案子落下帷幕,顾怀到底是不是兀良汗细作,到底有没有杀害北狄使臣,已经不是朝廷关心的问题了,大家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足以安抚北狄人的结果。

    不得不说,锦衣卫把案子做得非常漂亮。卷宗上面,关于顾怀何时与兀良汗的人接头,何时前往重译楼下毒,何时混入兵部在军棍上涂抹钩吻,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而且,卷宗上面,有人证,有物证,有顾怀的供词,供词上头还有顾怀自己画的押。

    这件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有了凶手,凶手也认了罪,大晏朝廷也算给了北狄一个交代。而巴布之死,大晏虽有责任,但大晏有意已经决意把“最为尊贵”的梓月公主送往北狄和亲,诚意也足够了,北狄本也有心和谈,自然不能再纠结于此事之中。

    人世间,荒谬之事很多。

    在许多人认为的国之要事上,其实也非常儿戏。此事一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各有各的见解不同,但顾怀到底是不是做了朝廷的炮灰,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文武百官私底下有关于此事的议论,也都局限在小范围之内。不过,案子之中,又另外牵扯进了旁的两件事情。

    其中一个,便是梓月公主和亲之事。

    也不知这一股流言是从哪里开始传播的。从市井到朝堂,从民间到军营,无数人都在不平。说堂堂天朝上国的公主,以皇姑之尊,为何要与鞑子和亲?这分明就是当今圣上治政软弱,丢了大晏的脸。还说大晏无数优秀男儿,难得都不堪匹配公主吗?

    另外一件事,便是因了顾怀的案子,两年前松子坡上的事再一次进入了众人的视野。当初松子坡上,曾有无数的金卫军参与过,故而,关于顾怀与菁华长公主之间不可言说的“秘闻”,也越传越多,越传越悬,并且,有很多人相信……

    当然,看热闹的人,永远都只是说说而已,谁也不在旁人的家里吃饭,旁人的事情到底也与自己无关,只要事不涉利,事不关己,很快便会风水浪静,被下一波更为热闹的流言淹没。

    不过局内之人,看法自然又有不同。

    例如,定安侯府。

    老夫人这一回是真的气病了。

    儿子挨了一顿毒打差点丧命不说,原来儿媳妇还与那什么顾太医有过私情。就连儿子身上的毒,也是那个顾太医干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在曾氏的有心挑拨下,更让老夫人痛恨上了赵如娜,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痛恨。

    侯府里,一片阴霾。

    丫头匆匆走入老夫人房里,恭顺的福身。

    “老夫人,长公主来请安了。”

    老太太撑着额头“哎”了一声,烦躁的摆手。

    “不见不见,让她滚!”

    从赵如娜嫁入定侯府开始,每日的晨昏定省她都仔细周到。往常老太太即使也不怎么喜欢她,但还能与她敷衍几分。如今是越发看她不顺眼,听到她的名字都头痛,哪里会让她进来?

    但她驱赶的话刚说完,曾氏却走了过来。

    “娘,使不得。”

    老夫人不耐烦,“有啥使不得?老娘就不想见她。”

    曾氏放低声音道,“娘,且莫说她是长公主,身份上压了咱一头。就说……娘,媳妇儿刚听人说,她为您备了好些宫中得来的人参贡品。反正不要白不要,您何必与她客气?”

    老太太翻了一个白眼,数落她。

    “就你眼皮子浅,没见过东西咋的?”

    “娘你是晓得俺的,俺可没啥歪心思?这不都是为了娘的身子好么?您看您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正好缺这些东西补身,她既然要尽孝,何不由着她?”

    轻轻一叹,老太太没有拒绝。

    “哎!让她进来吧。”

    赵如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遇,过老夫人院子里来,也是做儿媳该做的事儿,例行公事地请了安,让绿儿把补品呈了上去,她便要告辞离去。

    “老夫人,侯爷还在床上,我先回了。”

    “哼!”老太太瞥她一眼,没给好脸色,“你如今倒是晓得心疼自家爷们儿了?我说你早干吗去了?你与那姓顾的太医偷偷摸摸搞破鞋的时候,可有想到你爷们儿半分?”

    “老夫人,我与顾太医并无私情。”

    赵如娜明知申辩无力,还是多添了一句。

    “还说没私情?”老太太还未搭话,曾氏便尖酸地接了过去,“你是不晓得外头传得有多难听是不是?弟妹啊,容嫂子多一句嘴,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做了,总会被人知晓。那日大牛兄弟一离开府里,你便去太医院私会他,有没有这事?你两个在太医院门口拉拉扯扯说了好一会儿话,真以为旁人都不知情?”

    赵如娜秀才遇到兵,颇有些无奈。

    “那是正好遇上,光天化日,何来的私会?”

    “哼!反正这事儿,你心里晓得。说不定,为俺大牛兄弟下毒的人,除了那顾太医,也有你的份儿。你自己说,可是与他约好的,毒死了俺家大牛兄弟,你两个好双宿双飞?”

    赵如娜眸底一凉,声音厉了许多。

    “嫂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曾氏歪了歪嘴角,看她一副小妖精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冷哼一声,她指了指赵如娜身上那一件百蝶穿花的轻便裙衫,叽歪道:“你看看你,爷们儿重病在床,你还穿得这样花枝招展,不是为了偷野汉子,是为了哪般?”

    赵如娜面色猛地一沉。

    她自小学习宫中礼仪,深知一个人的着装不是为自己看的,而是对人的尊重。所以,她只要出门,虽不会刻意装扮华丽,但都会尽量整齐一点,这是她的礼数。但没有想到,在这人的眼中,竟成了勾搭男人的证据。

    看来对待有些人,讲理是无用的了。

    还是楚七说得对,有些人,就不能给她脸。

    赵如娜收敛起惯常的笑意,脸色沉如阴云。

    “曾氏,你可知本宫是谁?”

    往常她都叫曾氏嫂子,从来没有这般声色俱厉过。曾氏一听,面孔微微一变,扁了扁嘴巴,强辩道,“怎的,又要在俺面前摆长公主的架子?是,你是长公主,可既然你嫁入了侯府,那也是俺娘的儿媳妇。自古以孝为大,你是长公主,未必就大得过娘去?”

    “我大不过娘,却大得过你。”赵如娜淡淡道,“且莫说我是当朝长公主,就论我是定安侯的侯夫人,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在这个家里,我也是主,而你是客,不是你曾氏能随意诋毁的。”

    曾氏微微一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赵如娜扫她一眼,冷笑着再次加重声音。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若再从你的嘴里听见半句污言秽语,不会再对你客气。你且记好了,我先前忍你让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侯爷。我以为妯娌之间,不要做得太难看,但你若欺我太甚,我自当还击。曾氏,做人,当知进退,懂得分寸。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一字一句放完狠话,她不再看曾氏半眼,只礼数周到的朝老太太福身施一个礼,便拂袖离去。

    身后,曾氏指着她的背影,眼泪哗哗的落。

    “娘,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多大的威风!”

    ~

    赵如娜得罪了陈大牛的娘和嫂子,心里并不痛快。呕着气回到自家屋子,直到看见那个半趴在床上养伤看书的男人,才收回心里的郁气,摆出一张可人的笑脸来。

    “侯爷,我回来了。”

    陈大牛从面前的《三字经》中抬起头来,审视着她的脸色,蹙了蹙眉头,“娘和嫂子又为难你了?”

    赵如娜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她们只是担心你,哪有闲工夫为难我?”不想继续那个烦人的话题,她脱下披纱,轻轻走过去,把陈大牛腰上的薄毯拉了拉,细心细气的问。

    “我先前教你的,可有背下来?”

    五十个军棍打下来,陈大牛如今还下不得地,就连晚上睡觉都得趴着。而且,人整日在床上躺着,啥事儿都做不成,实在把他憋得够呛。为了给他解闷,也为了给他灌输知识,赵如娜这才拿了一本《三字经》来,教他识字儿。

    别看侯爷平素威风得紧,但在媳妇儿面前,却实在像一头温驯的忠犬,见她问起“功课”,赶紧献宝似的指着书页上头。

    “必须的呗。媳妇儿,俺都能背到这里了。”

    像一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他甚为得意。

    赵如娜噗哧一笑,“这么厉害,背来听听?”

    陈大牛咳嗽一声,把书递给她,思量一下,便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不叫,性乃迁……”

    “是苟不教!”赵如娜纠正他。

    “没错啊,是狗不叫啊?”

    “……”

    赵如娜笑不可止,又把“苟不教”的意思向他解释了一遍,才无奈的叹息道,“只会读,不会写也是不成的。侯爷,等你身子好起来,我教你写字儿。”

    “啊,还要学写字儿?”陈大牛瞪大了双眼,脸黑得像挨了一记雷劈。顿了顿,他才缓过气来,苦巴巴地看着她,“媳妇儿,你就饶了俺吧,就俺这脑子,拿刀枪还行,你让俺拿笔杆子,不是逼死人么?”

    赵如娜沉下了脸,“你学不学?”

    陈大牛搔着脑袋,叹一声,“学。有没有奖赏?”

    “……”

    赵如娜无奈地看着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算了算了!”他重重唉一声,“谁让俺惧内呢?学吧,反正学不死人。不就是写字儿么,俺写!”

    赵如娜笑着瞥他一眼,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滚水过来,放在榻边小几上凉着,淡淡道:“你看你,若是连几个字都折腾不出来,来日如何领千军万马?洒热血,逞英雄固然是豪情。可有时候,也得用脑子的。”

    “是,夫人!为夫知错了。您赶紧来罚?”

    “……”

    看他大孩子似的耍无赖,赵如娜忍俊不禁,心里头那点他嫂子和娘带来的不愉快,也都通通散去了。

    叹一声,她与他对视片刻,突地脱掉鞋袜摆在脚踏上,坐上床,挨在他的身边,闷闷出声。

    “那日你去奉天门时,我原是想去兵部为你求情的。侯爷,我没去太医院。碰见顾怀只是凑巧。你晓得的,兵部与太医院门对门……”

    陈大牛瞥着她,身躯有片刻僵硬。

    不过,他以前没有问过她与顾怀的曾经,现在也不乐意去问,更不想从他媳妇儿的嘴里听见些什么不爱听的话。只闷头咕哝一声,圈住她的腰身。

    “媳妇儿,你为何要向俺解释?”

    赵如娜垂下眼皮,“怕你误会。”

    “哈哈!”

    陈大牛突地心情大好,一把握住她的手。

    “媳妇儿,你怕俺误会,可是在意俺?”

    这人的思维太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赵如娜微微一愕,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你是我夫婿,我自是在意的。”

    “那不就结了?”陈大牛爽朗的大笑着,一只手臂裹了过来,把她紧紧压在胳膊弯里,另一只手轻拂着她的头发,怜惜道:“媳妇儿,这事不怪你。甚至连那个姓顾的,他也是……”

    说到此处,他突地顿住了。

    赵如娜奇怪,“怎么了?”

    陈大牛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脸,“无事,俺是想说,咱两个的情分,关他姓顾的鸟事?你不必想太多,旁人说的话,更是不必在意。俺自个儿觉着好,那就好。你看,俺受了伤多舒坦,天天床上吃,床上喝,俺媳妇儿也不嫌俺的屁股长得难看,还当宝似的照料着……”

    “去!”赵如娜笑着推他,“谁把你屁股当宝了?”

    “呵……”陈大牛低笑一声,把她往怀里拽了拽,搂搂抱抱间,他愉快的笑声里,便添了一丝沙哑的粗喘。

    “来,媳妇儿,俺亲个嘴。”

    “侯爷!大白天的。”赵如娜脸上有些臊红,轻轻推他一把。

    “大白天咋啦?咱关自家屋里,又没碍着谁。”

    想他屁股都被打开花了,还不消停,赵如娜又好气又好笑,可那般想着,在他的低言缓语里,却根本反驳不来,只能任由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任由他的喘声越发粗重……

    ~

    是夜,灵岩山上灵岩庵,灯火一直未灭。

    重重的庙宇之下,月光裹着秋蝉的声音,在夏夜的天空洒了一地的银辉,显各格外高洁。这灵岩庵原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庵堂,可如今因了住在这庵堂里的人物不普通,它也变得不普通起来。也因为这里不仅住着太皇太后,还住着许多前来祈福的太皇太妃太皇太嫔,它更是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历史意义。

    远近皆知,这成了一座皇家庵堂。

    入夜时,灵岩庵最大的一间庵堂里,一个做工考究的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老妇,她宝相庄严,手转佛珠,嘴里低声念叨的经文,在冷寂的室内,一字字缓缓流出。

    “太皇太后,吃了药,该歇了。”

    虞姑姑端着放汤药的托盘入内,轻叹了一声。

    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瞥她一眼,“京里可有消息了?”

    虞姑姑顿了片刻,低低道,“有。”

    这位洪泰帝的发妻,向来不是平庸之人,虽然她一直住在远离京师的灵岩庵,可对京中的大小事务,仍有消息来源。很快,虞姑姑便把近来发生的事情,包括重译楼案子的后续,赵梓月的逃离,还有赵绵泽的处理,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地一叹。

    “绵泽这孩子,先前哀家以为他年少心性,钟情那丫头,也只是图一时新鲜,图一个失去的可贵,便由着他去折腾了。如今看来,他这是用情颇深啊?……唉!倒是跟他那个爹一模一样。”

    一声叹息,不知是褒是贬。

    虞姑姑拿勺子搅着汤药,轻声劝道,“陛下大了,太皇太后不必为他操心,您啦,多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最紧要。”

    “自家孩子,怎能不操心?”太皇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皮扫她一眼,突地笑道,“哀家久不出庵,看这两日天气好,倒是想出去走走了。”

    “太皇太后……?”虞姑姑手指一顿。

    “明儿便是射柳之日了吧?看这天气,明儿也应晴好。哀家想前往一观,凑凑热门,你一会下去准备吧。”

    “是!”虞姑姑笑道,“太皇太后也该出去走走了。”

    太皇太后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接过虞姑姑手里搅凉的汤药,一灌入喉,待抹净了嘴,才微微一笑,“原本哀家早就该去陪伴佛祖了,没想到得益于夏楚那丫头的方子,倒是多活了这几年。呵呵,哀家也是时候好好谢她了。”

    虞姑姑蹙眉,不解地看她。

    太皇太后也不与她解释,仍是带着笑意道,“射柳这样的喜庆的大事,又关系与北狄的和谈,那丫头既然贵为皇后,又怎能不参与?去,传哀家懿旨,让她明日陪同哀家前往东苑。”

    虞姑姑大惊失色,“太皇太后,道常法师说过,皇后娘娘身有天劫,不可随意外出。奴婢还听说,重译楼之事,便是因她私自前往引起的天罚。为了此事,她禁足府中,早已不再外出。如今唤她出府,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太皇太后唇角露出一抹浅笑,“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生生死死,一切都是命数。哀家潜心礼佛这般久,最是明白个中因由。再说,那道常和尚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恐怕只有他自个儿才晓得。”

    虞姑姑沉默了。

    人人都忌讳,偏生太皇太后是个不忌讳的。

    “下去传哀家口谕吧。”

    “是,奴婢这便派人前往魏国公府!”

    虞姑姑话音刚落,太皇太后却笑了一声。

    “不!你亲自去,顺便为哀家带些谢礼。”

    “是。”虞姑姑垂着手,往后退去。

    “等一下!还有一事。”

    太皇太后也不知又想到什么,突地半阖起眼睛扫了过来,那满是褶皱的脸上,也似明亮了不少。

    “阿木尔这孩子,这些年也苦了她了。这次射柳,若是哀家不传,恐怕她也不会去掺和。射柳既是天家大事,她身为太后怎能不去?阿虞,一并传哀家口谕,令阿木尔一同前往吧。人多,也热闹一些。”

    ------题外话------

    摸摸哒大姑娘小媳妇儿们……

    又一波热闹启开帷幕了。身怀有孕的阿七麻烦来了,该怎样解决?明儿可见分晓。

    腹黑擅谋的十九爷,到底画的什么圈儿?慢慢跟着我,看下去,gogogogo……

第219章 夜会舌尖体!

    夜深露重,灵岩山上凉风习习。在薄薄的雾气中,一辆双辕马车从灵岩庵出发奔向了京师,一直驰骋到魏国公府的正门口才停了下来。

    “姑姑小心。”

    头上戴着纱帽的虞姑姑从马车上下来,款款走向夜幕下的国公府大门。

    一听说她是奉太皇太后懿旨来的,门房慌不迭的开门,把人迎了进去。按时下的规矩,若非身份高于主人的来客,一般都只能迎入东西两侧的客堂招待。但虞姑姑一入内,披衣起床的魏国公府大管家丝毫不敢怠慢,直接把她迎入了正堂。

    “老婆子深夜来访,打扰了。”

    虞姑姑性子温和,待人还算客气。

    “姑姑有礼。”管家客气道,“不知姑姑漏夜前来,有何要紧之事?”

    “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见七小姐,烦请管家通传。”

    “那……”管家迟疑一下,点头,“姑姑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

    国公府的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虚与委蛇的客套几句,吩咐丫头上茶侍候着,自己提了提袍角,便风一般往后院跑。

    半夜从灵岩庵来,若非紧要之事,怎会如此?

    这一阵动静,把大半个国公府都吵醒了。

    夏常虽然不知夏初七怀孕的事儿,但与她相处日久,大抵也知道这个七妹不是省油的灯,一定是有什么事,才每日里避门不出。再加上顾阿娇在楚茨院里住着,他心虚得紧,一听说灵岩庵来人,赶紧去前堂招呼去了。他刚满周岁不久的小儿子,被这一吵,“哇哇”的哭闹声,更是响彻了国公府。

    夏初七上床歇着有一会儿了,但还未入睡,正盯着帐顶念叨赵十九会不会突然从床底下冒出来,便听到外头传来晴岚急促的脚步声儿。

    “七小姐!虞姑姑来了——”

    待听晴岚说完原由,夏初七差一点没被唾沫呛住。

    “她要见我?”

    晴岚入内点燃烛火,用掌心护了护火苗,神色极是凝重。

    “七小姐,您看怎么办?管家说,虞姑姑像是有要事。”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会子她肯定是不能见人的。

    撑着粗硕的腰身坐起来,夏初七抚着隆起的小腹,脸色难看不已。

    “这张皇后到底要干嘛?”

    晴岚一愣,纠正她,“人家是太皇太后了,你才是皇后。”

    “嘁”了一声,夏初七不耐烦的摆手,“我管她是哪个!算了,你先去替我应付虞姑姑,就说我身子不太舒坦,早早就睡下了,唤不醒。还有,你告诉她,道常大师说过,我这是天劫,在应劫期里,谁见我谁倒霉,我不想累及她。”

    “她人都来了,能信么?”

    “你且吓她一吓,看她如何说,再来回禀。”

    轻“哦”一声,晴岚紧张的瞄她一眼,下去了。

    夏初七拧着眉头,拉了薄被过来裹了裹,垫在后背上,把身子靠上去,过了好半晌儿,还缓不过那一口气。

    作为医者,她先前对张皇后的诊治绝对没有藏半分私心。正如她吹牛时说的,她向来“医者仁心”,她自信,自己是做到的。包括她潜入北伐军中跟随赵樽北上时,晴岚扮成她继续在诚国公府里应付,治疗的方子也没有拖延过张皇后的病情。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张皇后还能活到现在。

    不仅活到现在,还活着为她添堵来了。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叹一口气,她低头,抚着隆起的小腹,头都大了。

    “小十九,怎么办?”

    小十九已经五个月整了。

    一般孕妇大约从四个月开始显怀,如今她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吃得太好,长了一层肥膘不说,胸长大了,屁股长大了,那腰身就更不用多说,还有小腹隆起的弧度,明眼人只要一看,便可知她怀孕。

    这个样子,如何去见得人?

    虽然虞姑姑并没有说来做什么,但她的第六感向来准确。几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明日的射柳。她猜,太皇太后要说的事,一定与射柳有关。

    果然,晴岚回来时,带给了她预想中的消息——太皇太后这个百无禁忌的礼佛之人,竟然丝毫不顾及道常的话,硬要邀她一同前往东苑观礼。不过,太皇太后虽不怕天劫,虞姑姑却怕得紧。听了晴岚一顿唬,她只把太皇太后的赏赐给了晴岚,便不再执意到楚茨院来见夏初七了。

    “七小姐,如今怎么办?”

    晴岚急得双手交握,搓来搓去,神色紧张不已。

    就夏初七眼下的样子,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

    可太皇太后的懿旨,对于女眷来说,有时候,比皇帝的圣旨还要管用。

    若是太皇太后执意要她参加,即便是赵绵泽也不好阻挡的。

    夏初七没有回答她,她下了床,抱着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七小姐,虞姑姑还等着您回话——”

    晴岚提醒着,被她绕着圈儿的影子晃得眼都花了。

    甲一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看了看屋内的情形,板着脸静默片刻,皱了皱眉头,突地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夏初七喊住他。

    甲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干嘛去?”夏初七挑了挑眉梢。

    “告诉爷。”甲一如实回答,“让爷想法子。”

    “想个鬼啊!”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揉了揉太阳穴,阻止他出门,目光却漫不经心地望向了晴岚,“行了,去告诉虞姑姑,我明日定会陪张皇后……不,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同前往东苑的。”

    “啊”一声,向来贤静的晴岚,难得失态的张大了嘴。

    “可是您的肚子,根本就藏不住啊?”

    夏初七唇角一掀,脸颊上的小梨涡带着一股子邪气的光芒。

    “放心吧,能难住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

    晴岚晓得这人永远都是吹牛不害臊的,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就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够瞒住怀孕的事实。不过,夏初七这人性子虽好,但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既然她这么吩咐了,晴岚也不好再争辩,直接按她的意思出去办差了。

    楚茨院的库房里,她按夏初七的吩咐,捡了一些赵绵泽先前赏赐下来的闲置东西出来,算是给太皇太后的回礼。另外,夏初七也吩咐她给虞姑姑一些“贿赂”。

    人情往来,这事儿晴岚不含糊。

    给虞姑姑送礼,能让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为七小姐美言几句也是好的。所以,她让两个小厮把东西装上马车之后,趁人不注意,还额外在虞姑姑兜儿里塞了一大锭金元宝,方才把她欢欢喜喜的送走了。

    “你说什么?”

    夏初七一听说这事儿,眼睛顿时瞪成了铜铃。

    “小情郎啊小情郎,你丫可真大方啊,金元宝啊,我的姑奶奶。你知道一锭金元宝可以买多少东西吗?可以足够穷苦人家两年的日常开销了,你竟然就这般给白白送了人?”

    晴岚素知她爱财,但这个节骨眼上还爱财,属实让她哭笑不得。

    “你才是我的小姑奶奶,一锭金元宝,换虞姑姑的照拂不好吗?”

    照拂?夏初七哀叹一声,望了望天花板,转头对甲一说话,手却指着晴岚。

    “她傻不傻?”

    “傻。”甲一机器人病毒再次发作,直接复读。

    “好,谢谢!”夏初七拍着胸口,心窝里舒服多了。再转头,她看着晴岚的脸,摇头叹息道,“我的小情郎啊,你怎么考虑的?你以为一锭金元宝便能收买那老太婆了?人家是太皇太后的闺中丫头,啥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一锭金元宝么。再说了,太皇太后的决定,如果能被虞姑姑左右,那她老人家坟头上的松树都可以修房造屋了。”

    说罢,见晴岚瘪着嘴不答,她又问甲一。

    “我说得对不对?”

    “对。”甲一永远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还是你懂事。”夏初七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儿。

    “我是不得已,怕你扣我俸禄。”甲一神一般的补了一刀。

    看他俩如此一唱一合,晴岚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为何还要我送东西给她?”

    “说你傻了吧?我那叫礼轻情义重,我让你挑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夏初七无奈的叹息一声,拍了拍晴岚的胳膊,目光露出一抹狡黠,“好了,你破了姐的财,怎么也得补偿我吧?”

    晴岚突地生出一种“中计”的感觉,不由得瞪大眼睛。

    “七小姐,你连一个丫头的毛都要拔?”

    “啥啥啥?我哪有拔你毛?”夏初七嘿嘿一乐,挽住了她的胳膊,柔声细语道,“不要说得这么不友好嘛。放心放心,七小姐我不差钱。等你以后嫁给陈景大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把你当我亲妹子嫁掉,怎么样?”

    “七小姐!”晴岚羞涩不已,满脸通红。

    “呦呦,还害臊了。”夏初七低笑一声,收敛住面孔,又板上了脸,“不过,浪费我一锭金元宝的事儿,不能姑息。所以啊,小情郎,接下来的这个晚上,你不能睡觉了,得为我做点事。”

    她说得很严肃,晴岚却是惊住了。

    因为她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她知道,这句话本身一定与金元宝无关。

    夏初七爱财归爱财,但不是一个苛刻的人。

    “七小姐,奴婢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水眸一扬,那满是黠意的笑容,让人完全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的意思是……我不仅要去,还要堂堂正正的去。”

    “可是……你怎么去?”晴岚依旧不解。

    夏初七轻轻一笑,“去把梅子叫上,跟我来。”

    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顾阿娇的声音。

    “楚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原就住得离夏初七的屋子很近,知道这边的动静不奇怪。夏初七也不怎么在意,看她一眼,笑道,“阿娇你也醒了?快去睡吧,没什么事。”

    顾阿娇俏脸微微一暗,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颇不自在的道,“楚七,我在这里吃你住你,承蒙你关照,已是良心有愧。你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定要开口……若不然,我很不安。”

    静默一下,夏初七理解她的难处。

    “行,那你今晚也不要睡了。”

    ~

    夏初七再次回屋,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她打了一个呵欠,累得捶着胳膊肘儿,只觉酸涩不堪。接下来的事,她都帮不上忙,也就不在那里掺和了。作为一个准孕妇,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准备明日的“大战”。

    拍了拍嘴巴,她蒙着被子倒头睡了下去。没多一会儿,她正与周公亲密接触,耳朵里再一次传来熟悉的窸窣声。若换了前两日,她指定迫不及待的弹跳起来。可今儿实在太累,夜也太深,她半分力气都无,不论谁来了,即便是天王老子,她也懒得动。

    “阿七……”

    那人轻轻拽她的被子。她没睁眼,只嘴里嘟囔。

    “你若再碰我,我便呼你一个大嘴巴。”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她随口说着,不曾想,话一出口,被子就被人扯开了,腰上一紧,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在了身上,想要说话的嘴巴,也被一个东西堵住了。

    “唔……”

    她说不出话来,喘着气儿咬一口那贴在唇上的东西,在他吃痛的“嘶”声里,她下意识抹了一下嘴巴,故意嫌弃地抬手打他。

    “哪里来的小贼,敢占姑奶奶的便宜?”

    赵樽低笑一声,头又凑了过来,下巴上浅浅的胡碴虬得她痒痒不已。

    “小贼你……不要命了?”

    她再次嘟囔一句,半睡的脑子,彻底被赵十九弄清醒了。

    “阿七睡着了火气也这般大?”

    夏初七打着呵欠,气恼地瞪向面前噙笑的俊脸。

    “打扰孕妇睡觉的事儿,普天之下除了你赵十九,没人干得出来。”

    赵樽黑眸微亮,唇角扬了扬,“爷好不容易来,你还敢装睡,不罚你罚谁?”

    夏初七斜睨着她,牙齿磨得直响,“谁装了?赵十九,周公还差我的银子呢!不行,你必须赔!”她说着便想去拽他的荷包,可手膀子刚一伸出来,这才发现自个儿脱得太光溜,身子就跟剥了皮儿的白笋子似的,实在不宜作战。

    她的手,灰溜溜的缩了回去。

    可这春光乍泄的一瞬,却没有逃过赵樽的眼睛,他眸子微微一眯,戏谑的笑了笑,视线慢慢落在她的小腹上。看着那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包,想到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儿,孕期原就娇气一些,他却大半夜来吵醒她,突地有些歉意。

    叹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探手过去。

    “赔!多少银子爷都赔。”

    夏初七咕哝一句,佯做生气地扭开身子。

    “不晓得疼人的家伙,别碰我的小十九。”

    赵樽向来吃她这一套,见状更是心疼得紧。这丫头大多时候心胸宽广,可这怀上了身子,倒是真真儿添了一些小女儿的娇憨。对于他来说,虽说无辜,可也实在不忍她一个人这般辛苦,还没处发火,也就由着她叨叨了。

    他不再多话,慢吞吞钻入她的被窝儿里,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她扫他一眼,手肘轻轻一拐,击向他的胸膛。他也不恼,只低笑一声,手臂顺势绕过她的脖子,便把她拉入怀里,一低头,吻在她额上。

    “阿七不恼,是爷不好。”

    夏初七哼哼道,“认错态度这么好,是不是做了啥对不住我的事儿?”

    赵樽轻笑着,把她连人带被子裹在怀里。

    “小心眼儿的小傻子。”

    四更天,三支红烛。两个人,一个被窝。打打闹闹间,他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夏初七打了无数个呵欠之后,说完赵梓月的事儿,这才把自己让甲一出去传的那些谣言告诉了赵樽。

    赵樽倒也不意外,“听见这事,爷便知道是你做的。”

    夏初七挑了挑眉,脑袋挨着他的肩膀,“为何?”

    赵樽浅笑,“妇人之道,区区如此。”

    夏初七哧一声,“行,算你狠。那你可晓得,太皇太后差人来过了?”

    赵樽眉梢一拧,暗夜的火光中,面色阴晴不定。

    “就是因为知道了,爷才来的。”

    轻唔一声,夏初七恶狠狠瞪他一眼。

    “赵十九,会不会唠嗑?你就不能说两句中听的么?”

    赵樽唇角轻轻一跳,心神领会地抱紧她,“嗯,爷是想念阿七,才来的。”

    夏初七被他无辜的样子给逗笑了,嘴里“叽叽”笑着,那模样儿见牙不见眼,很是得意,“这还差不多,算你合格,可以做小十九的亲爹了。”

    凝视着她骨碌碌直转的眼珠子,赵樽并不辩解他原本就是小十九的亲爹的实事,只静默着思量一下,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

    “阿七,这件事爷来安排。明日射柳,你不必去。太皇太后那里,爷会有法子应付。”

    夏初七心里一暖。

    那种无时无刻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真是极好。

    她笑叹一声,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让他感觉着小十九的存在,出口的声音,也比先前软和许多,“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太皇太后既然差人来叫我,我便不能不去。你想想,她这次没见着我,会不会生疑?她若生疑了,下一次肯定还会传我。指不定,还会亲自过府来。到时候,小十九越来越大,我如何避得了?”

    赵樽眉头一蹙,掌心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滑过。

    “你这肚子,已是瞒不住人。明日你去,如何面对众人的眼?”

    夏初七抬起头来,看定他,调皮的眨下眼。

    “爷,我是笨蛋么?”

    赵樽唔一声,“阿七有自知之明。”

    夏初七眼风剜向他,差一点咬到舌头,“我是说,我不笨,我既是敢去,自有我的主张。”

    赵樽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多劝,只不放心的再问一句。

    “行!只是敢问皇后娘娘,到底有何妙招?”

    最近两个人见面,她喜欢酸溜溜的叫他“晋王殿下”,他这一声“皇后娘娘”里头,酸味儿也不少。不过这种事儿,这二人倒是有默契——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不深不浅,不多不少,不会让对方觉得窒息压抑,又可适当表现自己的郁闷,或说表达自己在吃味儿的委屈,算是一种夫妻间的正常状态。

    故而,夏初七并不在意他的称呼。

    “明日可见分晓。”

    “今夜不说?”

    “不能说……”夏初七拖曳着嗓子,“除非晋王殿下求我啊?”

    赵樽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夏初七吃痛一声,装出一模老实可爱的样子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再说,爷大晚黑的来了,不是有更要紧的事做么?何苦执意如斯?”

    “更要紧的事?”赵樽勾了勾唇角,“阿七倒是很懂爷心?”

    “必须的。那爷,您的笑容还可以更灿烂一点吗?”

    赵樽笑意已是充盈了眸底,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若是阿七有吃的东西给爷,一定会更灿烂。”

    噗一声,夏初七板住了脸,“你猪啊?没吃晚膳,不会早说?”

    她把这货给狠狠“训斥”了一顿。可话虽说得极狠,但他肚子饿了,就是天大的事儿。做为“贤妻良母”,夏初七还是要去为他准备的。

    这会子,她屋里亲近的丫头都被调去做旁的事了,她不好去打扰她们,也没法子叫别人。不过,她也没有告诉赵十九她的“为难”,明儿的重头大戏和惊喜,她必须先保密一下。

    “等着啊,我去叫人。”

    她穿好衣裳爬起来,偷摸着去小灶房,准备煮一些吃的给他。

    可还没等她动手,甲一就站在了身后。

    “我来。”

    夏初七睨着他,不太敢相信,“你会做吃的?”

    “嗯”一声,甲一不再说话。

    目光烁烁间,夏初七弯了弯唇,看他的身影时,顿觉更加的高大了,“厉害啊你,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往后谁娶了你……哦不,谁嫁了你,那可算有福分了。”她说完,见甲一黑了脸,不由嘿嘿一乐,特好心地拍拍他的胳膊。

    “成,那劳驾你了,我会让爷给你涨俸禄的。”

    “不必了。”甲一没有抬头,“把欠我的还上就好。”

    “小气鬼!”

    夏初七吐了吐舌头,退出了灶房。

    灯火里,甲一认真做着事,没有再回答她。

    赵樽的胃与旁人不一样,大概半年戎马的缘故,他并不像京里那些王爷一样矜贵,无论是珍馐佳肴,还是粗茶淡饭,他都可以入口。用夏初七的话说,这是一个极好养活的傲娇爷们儿。实际上,比起他来,她自打怀孕,嘴就刁得很。淡了不吃,咸了不吃,这不吃,那不吃,总之就像与饭菜有仇似的。尤其这几日,孕吐减轻了,挑嘴的毛病却越发严重。而这一切,她都把它归咎到小十九的身上。

    “小十九定是一个比你还要傲娇的家伙。”

    平白受了冤枉,赵樽却笑了,“爷的种,能不傲娇吗?”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嘚瑟是病!”

    甲一速度很快,二人斗嘴间,他已经准备好了食物。东西倒也简单,只是一碗红枣醪糟蛋,放了两颗鸡蛋在里头,加上几粒红枣,放在桌上,看上去甜香勾人。

    放下瓷盅,甲一默默地出去了。而赵樽对于是他送食进来,目光微微一闪,也没有吭声儿,更没有询问,只拿过勺子,低头吃了起来。

    “香不香?”夏初七半趴在桌上,歪头看他。

    赵樽把瓷盅往前推了推,“要不要吃一颗?”

    “不要,我吃过的。”她摇了摇头。

    “这蛋倒是煮得新鲜,爷往常没有吃过。”

    “那可不是么?嘿嘿,这叫红枣醪糟蛋,姑娘我的独家自创,甲老板也是给我学的。”夏初七心安理得用中华民族几千年勤劳智慧的结晶吹着牛,看着赵樽默默的咬掉那颗蛋,优雅高贵的吃着,心里被幸福塞得满满的。

    在楚茨院的日子,她的日常生活很均匀,一日三餐也都极为讲究。但是,人都是思乡的,她常常怀念后世的一些吃法和吃食,于是便挖空心思想出一些法子来让灶上做。没有想到甲一倒是偷偷学了一手。

    “甲一煮得极好。他真是给你学的?我看你也未必有这水准吧。”赵樽不温不火的声音里,似是有些怀疑。不过,仔细听去便会发现,他的话里还有一种夏初七先前也曾有过的心情——那是她生活中他无法参与的一部分。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你不信?”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嘻嘻一笑,“我也不信。”

    “……”

    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娇美的笑颜来。

    “爷,你还真别不信,甲老板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嗯,他算是我的衣钵传人吧。还有啊,你可千万别小看这一碗小小的红枣醪糟。我这么给你介绍一下吧。”咳一声,她清了清一下嗓子,“舌尖体”来了。

    “红枣醪糟蛋,无疑是益气生津、开胃健脾、营养滋补的好东西。把红枣用甘冽的清水洗净,去掉枣核,与适量的山中泉水一同入锅,大火熬至水开,再用妆瓷的勺子舀上自制的醪糟,一并放入沸水,选两只最美丽的母鸡下的蛋,在碗边敲开,将鸡蛋液徐徐导入锅中,待熬好之后,即可食用。这一碗由楚七潜心研制的醪糟蛋,恐是世间最普通又最美味的家常滋味了。”

    “……”

    看他顿时黑着脸,她继续“舌尖体”,笑不可止的道,“醪糟里含有少量的酒精,可促进血液循环,有助消化及增进食欲的功能,使孕妇的饮食增加,营养充足……不仅如此,醪糟蛋还有利于孕妇利水消肿,适合哺乳期妇女通利乳汁,其产热量高,富含碳水化合物、糖分、b族维生素、蛋白质、矿物质……”

    “停!”赵樽差点把嘴里的蛋吐出来,“说人话!”

    “我说这个醪糟蛋最适合孕妇吃了。所以,我才教给他们做的,要不然呢?”夏初七看他含着一颗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憋屈样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吃啊?怎么不吃?”

    赵樽眸色微微一深,终是从“孕妇食品”的感受中调整过来,慢条斯理地吃下那颗蛋,优雅地漱了漱口,然后淡淡看着她,一言也不发。

    “怎么了?”夏初七似笑非笑,逗他,“红枣醪糟蛋不好吃?”

    赵樽严肃的道,“味道差强人意……就是糖多了一点。”

    “有吗?要不是你吃完了,我也想尝尝看呢。”夏初七看一眼那瓷盅,故意咽了咽口水,遗憾的叹息着,一张羊脂白玉似的脸上,两片红润饱满的唇一开一合,像两瓣饱蘸露水的红柑橘,满是诱人品尝的俏意。

    赵樽看得性起,喉结一滑,突地捞她过来,低头堵上了她的嘴。

    “唔,你做啥?”

    “你尝尝就知道了,甜不甜?”

    他撬开她的唇,滑溜地探入她的口中,密密地亲吻着,不放过任何一寸香甜可人的所在,那急切狂鸷的模样,似是要把分离几个月来的所有的遗憾都一并找补。在他的带动下,她身子微颤着,闭上眼睛反手拥住他,回吻过去,目光渐渐迷离,终是与他一同纠缠在这个美好无边的深吻间,缠住了彼此所有的神经。

    在他粗喘着抬头时,她已被吻得晕头转向。

    “赵十九……”

    她意犹未尽的小模样儿,瞧得赵樽眸底含笑,轻弹一下她的额角。

    “阿七该睡了!”

    看他一脸恶趣味的戏谑,夏初七想到自个儿沦陷其间的样子,又气又恼,猛地揽紧他的脖子,本着吻不死他憋死他的劲儿,化被动为主动,大力地欺压上去。赵樽勾着她的腰,搂入怀里,低低浅笑着,配合的任由她“轻薄”。

    比起先前那个吻来,这一个吻更是柔肠百结。可夏初七的脑子却比先前清醒得多。她的鼻息里,除了他身上浓郁的男性气息之外,隐隐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茯百酒香味儿。丝丝缕缕的充入鼻端,激得她脑子“咯噔”一声,猛地清醒,吸着气儿从他怀里爬起来,绯红的脸蛋儿上,有一抹恼气。

    “赵十九,你又喝茯百酒了?”

    “一点点……”他喑哑的声音,低若呢喃。

    他这无奈的模样儿她太熟悉了,每一次头风发作后的强颜欢笑就是这般。

    她知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可他这样,她能不担心吗?

    挪开凳子,她麻溜地坐好,眼睛横扫过去,“以前爷总说,我两个是夫妻了,不管什么时候,夫妻都是要分担的,要同甘共苦的。可我算是发现了,敢情这事儿在爷这里是双重标准来着?我有啥事儿都不能瞒爷,要不然就是我小性,而爷是干大事的人,不需要旁人的嘘寒问暖,啥事儿都可以瞒着我。”

    “阿七……”赵樽伸手来抱她。

    她躲了开去,“既然你都不需要我,我又何必巴巴跟着你?讨人嫌。”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便泛起一层水汽来,像是委屈得紧。

    赵樽微微一愕,哪能想到这丫头真的说哭还哭,说来气就来气?

    他印象里的阿七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几乎就没有真正哭过,就连回光返照楼里,她都能笑看生死,这是怎么了?他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抱她过来,坐在腿上。

    可惜,赵十九平素言辞锐利,与她斗嘴时更是毒舌,却偏生不会哄人。

    紧紧拥着她,他沉默良久,也不知怎样劝慰,只心疼的放软声音,“不哭了,都是爷不好,爷不该瞒你。其实这几日都没喝,今儿是头痛得紧,你给的药丸子吃完了,我又不便来找你,还懒得找人熬药,这才吃了几口。”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阿七放心,爷有分寸,不会让你守寡的。”

    “你讨厌!”夏初七吸了吸鼻子,大眼珠子一顿剜他,“好了,我大人大量,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你要是再不听我的劝,我便带着小十九走得远远的,不管你死活。”

    知她是心疼自己,赵樽心里欢喜得紧,对她更是宝贝得不行。

    “嗯,往后爷再不敢惹我家小祖宗生气了。”

    “小祖宗?”夏初七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樽低笑一声,指了指她,又指向她的肚皮。

    “一大一小,两个小祖宗。”

    夏初七“噗”的一声,破涕为笑。知道这一回哭闹给他“长了心”,往后他应当不会再轻易碰茯百酒了,也就不再闹腾,只乐滋滋地扬了扬下巴,一脸“我就是你家小祖宗”的傲娇样儿,瞧得赵樽哭笑不得,越发怜惜得紧,轻手轻脚地抱起来,便把她放在了榻上,柔声一叹。

    “可算吃住了爷,满意了?”

    “还行!”夏初七笑得唇角弯弯。

    喟叹一声,赵樽躺在她身边,蹙起眉心,“阿七,你近来怎的变得这般小性了?”

    夏初七瘪了瘪嘴,抚着肚子,“还不是你儿子害的。”

    “嗯?小十九?”

    “那可不是么?怀了孩子的妇人,不仅心理压力大,生理上也会有些改变的,你不懂?比如说啊,孕期雌激素会上下波动,而这个雌激素会影响人的情绪。让人不安,低落,抑郁,委屈什么的。所以,不是我造,是你儿子在装怪。”

    “雌激素?”他点点头,似懂非懂,“又是你们那里的词儿?”

    “差不多吧。”夏初七被说了“小性”,略有一些不好意思,随口笑道,“不过最主要的是,谁让我是傲娇家的祖宗呢?旁的本事没有,找自家爷们儿撒撒娇还是成的。”说到这里,一看赵樽眼皮一跳,她吃吃笑着,钩住他的脖子,“得了,换了旁人,我才不爱与他计较呢?这不是你么?谁让你是我夫婿,是我孩儿的爹?我怀着孩儿抑郁了,不找你撒气,找谁去?”

    赵樽呵一声,被她说笑了。

    “你是爷的妇人,在爷面前,自是怎样都成!”

    “啧啧!这话听上去真腻歪,都不像十九爷说的了!”夏初七鼻子皱了皱,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灿烂得让赵樽不得不怀疑,先前她可怜巴巴的几滴泪水是硬挤出来的。

    “阿七,爷这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夏初七偏头看他,唇角微微一翘,撩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她俏娇的样子,三分清雅七分妖气,可瞧在赵樽眼里,无疑都是极为美好撩人的。自打那晚的欢好被生生打断之后,他一直没有找到宣泄的点儿。只不过,平日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也并非时时想起这档子事。但如今人就在怀里,这一辈子只在回光返照楼过了三天瘾的十九爷,如何还能把持得住?记忆里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活奔入脑海,最直接的反应便是生理反应。他喉咙一紧,把她拉入怀里,鼻尖蹭在她的鼻尖上,喑哑的声音里,添了一抹夜的魅惑。

    “睡吧,再不睡,可就睡不成了。”

    “我不想睡了,天快亮了。”她打了个呵欠。

    “那你想怎样?”他声音低哑。

    “你说呢?”她晶亮的眼,在灯火下闪着莹莹的光。

    “我不知。”他低笑一声,啄了啄她的唇。

    “春宵一刻……”她抬起手来,握紧他的手,放在自家隆起的小腹上,四个软软的字眼说完,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张合的唇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来。

    “好睡觉。”

    她是真的累极了,困极了。

    原本想逗一下赵十九,可眼皮合上便再也睁不开。

    几乎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睡了过去,鼻翼里呼吸渐淡。

    赵樽看她一眼,拉过被子来盖住她,宠溺的一叹。

    “真是个傻货!”

    ------题外话------

    呃,明儿才能写到射柳了……

    姑娘们,有票的赶紧放入二锦的锅里,一起煮…

第220章 茅友,好巧!

    洪泰二十七年五月三十。

    这一次的射柳,在大晏的历史上,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但凡经历过那一场盛事的人,后来回忆起,都会用一句“盛况空前,亘古未见”来形容。这不仅因为它标志着大晏与北狄数十年的征战结束,从此走向短暂的和平,也因为它是洪泰帝最宠爱的梓月公主“选驸马”的过程。二者合为一,不仅永久地载入了史册,还被后来的好事者编成了无数的话本与戏曲,广为传唱。

    射柳之乐,原本是前朝留下来的旧俗。在洪泰朝时,因射柳属于“胡风”,皇室并不看重。故而,此风一直被压制。但这一次北狄使团来京,加之重译楼之变引起嫌隙,用前朝“胡风”的习俗,用来招待北狄的贵客,以示大晏朝堂的开明与诚意,自是再好不过。

    这一日,五更刚过,天边已绽出一丝霞光。

    夏季的天儿,亮得早。这气候,一看便知是天晴日丽。

    奉天门早早的就热闹起来。

    编钟、磬器、大鼓等礼乐之物已摆放整齐,祭祀用的祭坛,案桌,香烛等物也已布置完毕。只等吉时一到,建章帝前来祭天。不得不说,大晏任何的皇室活动,礼仪都极为缛繁。不仅要在奉天门赐宴朝臣与使者,待帝驾到了东苑,还要再开百官宴。

    赵樽骑马赶到奉天门时,朝中的文武百官及王侯公卿已是到得差不多了。他把马缰绳丢给丙一,在人群中淡淡扫了一眼,还未说话,便有无数的目光和客套的见礼过来。

    浅浅一眯眸,他只是点头,并不与人寒暄。而旁人亦是知晓他的为人,也不觉得尴尬,只自顾自低头窃窃私语。在这等待的时候,内侍一个接一个唱名,太后,皇帝,后宫贤,淑,庄,敬,惠五妃,梓月公主,秦王赵构等人也陆续到达了奉天门。

    赵构下了马车,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是有话要说。可他正待上前,又有一辆双辕的普通马车从千步廊上缓缓驶过来。

    瞄一眼那马车,赵构停下脚步,赵樽也未上前。

    随着马车里一道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起,包括赵绵泽在内的所有人,纷纷向马车行礼。

    “孙儿向皇祖母请安!”

    “儿臣向母后请安!”

    “臣等恭请太皇太后金安!”

    一道道恭顺的请安声里,马车里又一声咳嗽过去,太皇太后温和带笑的面孔,方才出现在撩开的车帘里,“皇帝请起,众位卿家平身。老婆子今日来凑个热闹,你们莫要拘礼。”

    “谢太皇太后!”

    一阵官方正统的虚礼之后,太皇太后并未下车。而因她向来随和谦逊,旁人亦不惧她,纷纷调头各自准备祭祀活动去了。看着众人的忙碌,太皇太后目光温和地看向了赵樽,朝他点了点头。

    “老十九!”

    赵樽抬头望过去,没有犹豫,径直走向马车。

    “母后,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掠过他的脸孔,眸底生出一抹浅淡的疑惑来,“老十九,哀家听闻你的身子骨不太好,还忘记了一些前尘旧事,心里一直惦念着。今日回京,虽说是为观看射柳,实则也是想瞧瞧你。”

    这般慈母似的关怀,实在令人动容。

    赵樽眼波不变,面色极为恭顺,“劳烦母后挂心了。儿臣属实是忘记了前尘,但并未当成是坏事。不知,则心静;不明,则心宽。”

    “不知,则心静,不明,则心宽。”太皇太后重复一遍,轻轻咳嗽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了开来,那一声叹息里,也满是欣慰。

    “老十九啊老十九,前尘忘记了,性子还是没变。豁达通透,不浮于世,这倒是极好,只是——”停顿一下,她突地一叹,“旁的事哀家都不挂心,就是你这姻缘一波三折,实在……唉!”

    赵樽面带微笑,似是不以为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得有此变故,儿臣方能结识北狄公主,亦是一段缘分,儿臣知足了。”

    太皇太后目光一凝。

    很快,她别开脸去,在人群里随意一扫,瞄见了身着北狄公主服饰的乌仁潇潇,“那孩子样貌瞧上去还不错,长得怪利落的,只是不晓得品行如何?”略略一顿,她又道,“唉!若非哀家百病缠身,精力不济,定要好好替你选两房妇人过府来侍候,哪里容得你这样散慢?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说开枝散叶,连子嗣都未有一个,独单单一人,让人操心。”

    赵樽只是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并不答话,一如既往的高冷孤傲。太皇太后习惯了他这般性子,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训示了几句,无奈的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

    “皇后怎么还没到?”

    这样随口问出来的话,最容易让人措手不及。

    正常人若是一听与己息息相关的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面上必然有异,可赵樽淡然冷鸷的面孔上,却无半丝波浪,就好像太皇太后嘴里那个“皇后”,与他并无相干。若不是亲眼见他今儿早上才从夏初七的被窝里爬出来,估计连老天爷都会相信他的无辜。

    “儿臣不知。”

    “呵,皇后原本是要在府中应劫的,可哀家怕她太闷,特地差人传她过来,陪哀家去东苑散散心,也随便再替哀家再把把脉……”太皇太后毫不避讳地在赵樽面前说起与夏初七的“过往”,见他仍然不为所为,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来。

    “老十九,你若真忘了,委实是好事……”

    她这话刚说一半,不远处的祭台边,便传来内侍的一声长唱。

    “吉时到!祭天始——”

    时下的人,不论做什么事儿,都得先通告一下“老天爷”,尤其是皇室,更是看重这些礼节,但凡有重大典礼,必定设坛祭祀。不过,有了这一道高唱,赵樽直接便向太皇太后请了辞,走向祭祀的队伍。

    祭祀的桌案上,三畜,三牲,瓜果,菜肴,皆摆放整齐。赵绵泽站在最前,身着一袭隆重的衮冕,领着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徐徐面向祭坛。

    礼部司祭的兰子安高声唱念,“维洪泰二十七年,岁次甲戌,五月三十,建章皇帝谨遣礼部右侍郎兰子安致祭于黄帝轩辕氏……”

    祭文冗长噜苏,礼仪极是繁琐,但奉天门的每个人都毕恭毕敬,从天子开始,纷纷跪拜叩首,以示对上天的诚意,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之相驳的,是太皇太后。整个奉天门,只她一人没有下马车。

    此时,前往东苑的车驾已准备妥当。

    祭祀完毕,只等皇帝登銮舆,便可出发。

    但该到的人都已到齐,车队就要走了,唯独不见“皇后娘娘”。人人皆知,这魏国公府的七小姐虽未与建章帝大婚,但却是钦定皇后,早已册封,按理她是应当现身的。虽有“天劫”一说,但太皇太后特地请了她,她自是不可再避。

    如今时辰到了,她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赵绵泽华贵的冕袖微微一摆,站在銮舆之前,往千步廊的尽头淡淡一瞥,并未说话。可周围的人群,却顿时静谧下来。

    帝后之间的事,无人敢议论,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定论,在这样的尴尬里,即便什么都不说,面面相觑一眼,也是心照不宣。

    静默之中,礼部尚书咳一声,上前跪礼道:“陛下,臣在寅时已派了凤辇去魏国公府。这个……若不然,臣再差人跑一趟,接皇后娘娘过来?”

    赵绵泽没有回答他,黑眸一转,望向侍在身边的何承安。

    “几时了?”

    “回陛下,卯时一刻。”

    “陛下……”看赵绵泽还在犹豫,钦天监的监正司马睿明小心翼翼的上前奏道,“吉时已到,若再不启程,恐有损国体……”

    赵绵泽喉咙微微一紧,目光凝固在千步廊。

    他有许久都没有见过夏楚了,自打她离宫回魏国公府,二人就再没有机会见面。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数次都想去魏国公府瞧瞧她。可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也知她并不愿见他。多的时间都等了,他也不在乎这几个月。可这一次,得到太皇太后说她会来的消息,他心里也是满怀期盼的,可她……

    “陛下?”司马睿明又喊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绵泽摆了摆手,轻轻一叹,“出发吧,不必等了。”脚刚登上帝辇,他突地一顿,回过头来,目光扫向何承安,声音凉了几分,“你在这等着,皇后若是来了,你便领她直接前往东苑。若是她没来……也不必去打扰。”

    “是。”

    何承安躬身施礼,高声唱响。

    “万岁起驾——”

    銮驾一动,奉天门的礼乐便齐齐奏响。可就在这时,迎着帝驾的千步廊方向,一辆华贵的凤辇却缓缓行了过来。礼部司礼郎瞄一眼,面上顿时一喜,大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她终于还是来了。

    銮驾缓缓停了下来。奉天门外,无数含义不同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凤辇。似乎都在等待看这位避世许久的“皇后娘娘”,到底为哪般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一道清丽婉转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从凤辇里悠然传出,落入耳时,余音一绕,极是好听。紧跟着,凤辇打开了帘子,晴岚扶着那人慢慢地走了下来。

    人群之中,赵樽抬眼望过去,唇角微微一抽。

    除他之外,奉天门的所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也是瞬间呆滞。

    偌大的一个地方,忽地就没有了声音。

    安静,死一般的寂静里,落针可闻。

    这位夏七小姐向来特立独行,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她不靠谱的作风,所以,对于她这个时候才来倒是不以为奇。他们如今惊叹的,是她身上那一袭华丽怪异的衣裳。

    那是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的服饰。看上去像是传统的汉服,却又与传统的汉服有一些不同。斜襟的领口,双层的裙裾。上身紧,下身散;窄的筒袖,长的摆裙;高腰束胸,束胸的位置系有一根飘荡的绣花丝绦,长长的裙摆从胸以下的位置撒开,逶迤拖地,像一个圆形的“鸡罩”。“鸡罩”只有一色,是象征皇后尊贵的正红色,但衣裙窄小的上身却烟霞绣花,风流别致,轻拢慢拈的设计,把她高耸的酥胸衬得格外秀挺,而下方过余宽大的裙角也将她整个下半身笼罩其间。虽怪异,却优雅,加上华丽的质地和别致的式样,衣裳鲜亮,华贵,色彩隆重,精美得令人拍案叫绝,衬得她的人,即有端庄与贤美,也有风情与妩媚。

    浅画眉,紧束胸,娇柔一捻出尘寰。

    在无数美人容色横陈的奉天门,她徐徐下辇,独自一人居中一站,挺胸抬头,眼波一瞥一扫间,竟是光芒万丈,雍容千方,令人目光一亮,惊艳于那一抹雅媚之姿,又遗憾这不属于自己。

    夏初七微微抬起下巴,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俏皮含笑。

    “诸位,都这般看我做甚?”她轻轻一转,裙子摆出一个弧度,笑道,“为了以示庄重,我特地连夜做了这身衣裳,所以来迟了,还望陛下和太皇太后恕罪。”

    她轻巧的笑着,鬓发上的金步摇一荡一荡,别致的裙摆也含情带笑,像羽毛拂过一般,瞧得赵樽心里痒痒,恨不得把她拽出去藏起来,不给旁的男人瞧见。而她那一句“以示庄重,特地做的衣裳”,也让赵绵泽的一颗心,仿若浸入了温水里,在她徐徐走近施礼时,情不自禁的下了銮驾,走向她。

    “皇后免礼!”

    夏初七原本就不想蹲下去,一听“免礼”自是求之不得。

    “谢陛下!”

    她朝赵绵泽笑了笑,声音客气疏离,手臂不着痕迹的滑了开,没让他碰着,就走向了另一乘车驾上的太皇太后。赵绵泽手上一空,怔怔望她一眼,心脏如同针蜇,一寸一寸的刺痛着,慢慢蔓延直全身。

    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似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夏初七微微低头,乖顺地向太皇太后福身道,“民女夏楚,拜见太皇太后。”

    她不称“臣妾”,只称民女,一个简单的称呼,再一次添了赵绵泽的尴尬,也同一次让奉天门的群臣恨不得堵上耳朵,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若是臣妾,便是赵绵泽的妻,若是民女,那她还只是夏七小姐。

    很显然,她并未承认身份。

    赵绵泽面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的坐回了銮轿上。太皇太后却沉默着上下打量她一眼,就像从未认识过景宜郡主,与她也只是第一次相遇一般,满面含笑地抬了抬手。

    “免礼!你就是夏楚?”

    “回太皇太后,民女正是夏楚。”夏初七也是含笑看她,看着她比两年前更为憔悴的脸色,看着她眼角密密麻麻的鱼尾纹,样子极是恭顺,“太皇太后,民女少不更事时,适逢家中巨变,无人教习礼仪,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太皇太后见谅,并请您往后多多教导。”

    太皇太后目光略略一沉,咳嗽时的声音,却仍是带笑,“好懂事的孩子,难怪绵泽这般喜欢你。唉!瞧着你乖巧可人的模样儿,哀家也是欢喜得紧呢。”

    夏初七满脸灿烂,又是一拜。

    “多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又一次打量着她“新颖”的衣裳,微微一笑,“吉时已到,众位卿家还都等着,哀家就不与你虚礼了。等到了东苑,再论不迟。”

    夏初七像是没有听见她话里的“意有所指”,施施然行礼退下,提了提裙角,还由晴岚扶着,姿态优雅地走向凤辇,样子看上去轻松惬意,毫不在乎,却没有人知晓,她的手心里,早已汗湿了一片。

    上辇时,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人群。

    赵十九也看着她,二人目光在空中一撞,转瞬滑开。

    她看见了他那一眼,他在说:安心,不要怕。

    抿着唇轻轻一笑,她放下了帘子。

    她不是怕,只是紧张。

    若不是迫于无奈,她真是不愿带着小十九冒这样的险。

    好在这身韩服实在太过精妙,完美的遮住了她隆起的肚子。

    更准确说,它叫赤古里裙。昨天晚上接到虞姑姑的消息,她便想到了这个法子,特地让梅子、晴岚和顾阿娇三个人连夜赶制出来的。不过,在后世韩服的基础上,她又做了一些改良,式样看上去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又可显雍容华贵,虽煞废了苦心,但效果还不错。

    ~

    钟声铿然,罄鼓齐鸣。

    前往东苑的路上,艳阳铺了一地的碎金。

    帝王的车队极为隆重,见首不见尾。路途两侧,禁卫军手执戈戟,身穿盔甲,阻挡了围观的老百姓。车驾前方的锦衣卫身着仪仗服,执黄盖,引旗幡,迎风猎猎。帝辇在前,凤驾在后,妃嫔按位分紧随其后,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御林军浩浩荡荡,声势宏大,守卫森严,几乎每一缕阳光的投射处,都可见到刀锋的铮铮之色。

    夏初七坐在凤辇里,一路眯着眼打瞌睡,直到青藤抱了丫丫过来。

    “七小姐!小公主找你来了。”

    小丫头的眉眼间,仔细看与赵梓月有几分相似,在车窗处,她挥舞着小手,嘴里“喔喔”有声儿。夏初七与周公告了别,打一个哈欠,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到东苑了?”

    “没有呢,还早,估摸得一个时辰。”青藤笑道,“此处是烟云行馆,主子和娘娘们要方便休息,一盏茶后再启程。这不,我家公主心情不好,我便把小公主带过来找娘娘玩。”

    “方便……”夏初七没顾得上赵梓月心情不好的事儿,念叨一句,突地就有了尿意。孕妇本就容易尿频尿急,先前她只顾着补眠了,未有想起这人生大事,如今被青藤一提醒,有些憋不住了。

    “不行,我也去方便一下。”

    她说着便要下车,可丫丫却揪住她的袖子。

    “娘娘,娘娘……玩……”

    小丫头奶声奶气的一喊,把她心底的母性都给勾了起来。她半躬着身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柔着嗓子笑,“乖乖,你在车上等着姨。姨等一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不!”丫丫张开双臂,要她抱,“丫丫抱抱……”

    “好,抱一抱。抱一抱乖乖。”夏初七最受不得小女孩儿撒娇,这么一小不点儿,这么软的声音,喊得她心都化了。不过,她怀着身子,实在没法子抱起丫丫,只得象征性的抱了抱她,便唤了梅子过来。

    “给小公主削个果子吃着,我等下回。”

    “是,七小姐。”

    梅子接替了她的任务,兴高采烈的逗丫丫玩去了。夏初七再顾不得那许多,领着晴岚就走。这里是半道停车,人群不如在奉天门时那般齐整了,她们一路上走过去,她的身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可她却无暇顾及那些人,径直摆着宽大的裙裾,冲向了行馆。

    这处行馆修得很别致,假山,花草,泉池,亭台,应有尽有,可她无心观看,问了一个值守的小太监,便往行馆的茅厕去了。

    大抵因这里是接待贵人使用的,茅厕很是先进,都是单独一小间,里头也极是干净。

    夏初七裙裾太长,肚子太圆,虽有晴岚在边上替她拎着,也极是不方便。

    吁一口气,她觉得撒尿都像在打仗。

    这时,一墙之隔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衣料的窸窣声,接着,便传来一道低低的嘲讽。

    “不过一个靠姿色媚人的婊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夏初七微微一愣。看来厕所文化的发展不分古今!而且,在茅坑里听墙角,往往都听到一些平素听不见的东西。她朝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嘘”了一声,竖起了耳朵。

    另一道更小很柔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巴雅尔,闭上你的嘴。”

    这一个声音虽压得很低,却也熟悉,夏初七很快便想起了那一张容色清丽的面孔。虽只过一两面,却是记忆犹新。她不是旁人,正是赵绵泽的宠妃乌兰明珠。

    夏初七蹙着眉,还没弄明白她们到底在说谁,那个叫巴雅尔的丫头又哼了一声,“也就陛下纵着她,容得她在那丢人。娘娘,你看她穿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和秦淮勾栏里的婊子有何区别?”

    “巴雅尔!”乌兰明珠又低喊一声,像是有些生气了,“学会了汉话,就不会说蒙话了?”

    这话颇值得玩味。很快,隔壁的撒尿君再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夏初七听不懂的蒙话了。不过,即便不懂,她也明白,原来她们恨不得大卸八块那个“以色媚人的婊子”,就是她自己。

    这项认知,让她哭笑不得。

    如今她也与“色”字沾上边了,这到底该喜还是该忧?不就是怀了孩儿,胸大了一点么?丫的至于这么计较?她这个“皇后”都不计较她“宠妃”了,怎的却碍着“宠妃”的眼了?

    暗叹一声,她发现自个儿的命运挺神奇的。

    总是肉没吃着,徒惹一身的腥。

    赵十九的桃花她还没掐干净呢,赵绵泽的桃花也算到了她的身上。

    可命运的神奇,就在于不由人抗拒。每一个人命运的齿轮,也都不得不与他人的命运嵌套在一起。一同转动,一同前行,该发生的事注定会发生,一切的恩怨情仇和爱恨纠缠,都会被搅和在一起,流入历史的长河……

    舒服完了出来,她迎着阳光伸一个懒腰,慢悠悠的原路返回,走了没几步,就见一株橡树的树荫下站了一抹艳丽得令人不忍直视的曼妙身影。那人静静而立,目光看过来,像是在等她。

    “啊哦”一声,夏初七眉眼全是笑意。

    “原来太后也是茅友?失敬失敬!”

    东方阿木尔眉头一蹙,哪懂她说的什么“茅友”?

    “皇后都听见了?”

    夏初七一默,知她说的乌兰明珠,无所谓的笑了笑。

    “听见一半算不算?”

    东方阿木尔目光凝在她脸上,在阳光下,眸底似有波光在闪动。

    “你小心些了。”

    夏初七心里一窒,突地反应过来。

    对了,东方阿木尔是听得懂蒙语的。也就是说,乌兰明珠与她那个丫头说了什么对她不利的话,让东方阿木尔听了去,然后来告之她?可这事儿古怪啊!面前这个俏丽的令人想上前捏一把的姑娘,不是她最大的情敌吗?

    这敌与友之间,转变得也太让人哭笑不得了吧?

    她抱起双臂,慢腾腾地走近,朝阿木尔吹了一口“仙气”。

    “美人儿,你这是在关心我?”

    东方阿木尔何时见过她这般野性的女人?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她嫌弃地看着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抹掩不住的嫌恶。

    “我恨不得杀了你。”

    “可我一直活得很好啊。”夏初七嘻嘻一笑,“是太后娘娘手下留情了,还是你突然信了佛,准备吃斋行善,不再对我做当初那种偷鸡摸狗的烂事儿了?”

    东方阿木尔越发讨厌她的嬉皮笑脸,冷脸上全是憎意。

    “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他难过。”

    他?

    夏初七笑,“他是谁?”

    东方阿木尔还未给她答案,前方不远的一座假山的边上,便出现了她的候选答案——一个赵樽,一个东方青玄。

    最诡异的是,他二人竟是肩并肩走出来的。

    又是上茅房?上茅房他俩都一起,不是搞基都没有人信。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我去”了一声,笑不可止的叫了一声。

    “喂,二位茅友,好巧。”

    ------题外话------

    今儿要去上坟,只有这么多了,大家先将就着看。(注:错漏回头改)

    这一段射柳,各方人物的冲撞有点多,矛盾也会被激化到极点……么么哒,不着急啊。

第221章 花前日下

    一声阴阳怪气的“茅友”,把假山石侧的两个男人目光吸引了过来。二人一样的俊秀挺拔,只一个眉头微蹙,一个唇角噙笑,表情虽有不同,却似都“沉醉”在这一声“茅友”里。

    夏初七也不解释,挑了挑眉,又笑。

    “没想到这破地方,这么热闹。只是……晋王殿下和大都督,你两个大白天的卿卿我我,花前日下的,真的好么?”

    花前日下?

    赵樽唇角微微一抽,淡淡扫她一眼,没有吭声儿。他与夏初七有“瓜田李下”之嫌,东方青玄却是没有。他瞄向赵樽,意味深长的一笑,便袍角飘飘地缓步走了过来。

    “你二人怎会在这?”

    夏初七的目光越过东方青玄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眉目严肃的男人,四目在空中交接一瞬,她轻轻一笑,冷不丁挽住了阿木尔的胳膊。

    “这不是与东方小姐两个说些体己话么?”

    她这人向来浑不吝惯了的,明知东方阿木尔心里膈应她,她反倒格外与人好得很,分明就是要气人家。果然,东方阿木尔僵硬着身子,虽烦透了她,但又不愿在赵樽面前,表现得太过浮躁,只能端正地轻轻抽出手。

    “是的,哥。我与七小姐说了几句体己话。”

    一个东方小姐,一个七小姐,这两个女人都不约而同给了对方一份不提身份的诡异宽容,倒是让东方青玄始料未及,微微一愣,望向天空。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呵!”夏初七斜眼看着阿木尔,笑得格外的鬼,“那是,大都督难道没听过,西边的太阳格外圆?”

    她话音未落,赵樽便淡淡的看了过来,似是对她们的话题并不上心,眉宇间的冷漠之色依旧如高山远水,令人难以琢磨。

    “二位娘娘,东方大人,本王先行一步。”

    末了,他略微朝夏初七点点头,算是施礼。

    “告辞!”

    夏初七唇角上翘,也朝他点了点头。

    “晋王殿下慢走。”

    在外人看来,这二人只是客套的行了个虚礼,但他两个自己却知道,这是一种默契的认可。

    烟云行馆人来人往,这处虽然偏僻,却难保没有人过来。两个人这般见面,若是眉来眼去,难免落人口实,若是不眉来眼去,又很难控制己心。所以他早早离去,能少一事是一事,毕竟他两个如今有一个需要共同保护的东西——她肚子里的小十九。所以,谁也赌不起,哪怕多一眼也不敢看。反正要说私房话,回了魏国公府还有床下通道,根本就不急这一会儿。

    可阿木尔却难得有机会,突地叫住了他。

    “晋王殿下——”

    赵樽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向阿木尔时,那一双深邃的目光与看夏初七并无多大的不同,冷漠得似宫中燕归湖里的静水。无波,无浪,亦无情绪,配上他一袭尊贵雍容的亲王袍服,更显冷峻非凡。

    “娘娘还有吩咐?”

    看他这般,夏初七嘴角微微上扬。

    她没空考虑阿木尔要做什么,只是在对自己的男人犯花痴。这般一比较,她发现东方青玄属实娇媚了一点,还是她的赵十九更男人。那一蹙眉一注目间,满满的全是男性荷尔蒙在燃烧,总能看得姑娘脚下发软。

    轻咳一下,她轻松的抱着双臂,看好戏。

    但东方青玄的面色却凝重了不少,似是不想袖手旁观。

    “阿木尔,赶紧上车去吧。”

    他这一声是出于哥哥的角度,没有用敬意,只为让阿木尔注意场合。可东方阿木尔完全不像夏初七那般与赵樽避嫌,或者说,当一个女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其实嫌与不嫌都不再重要了。她缓缓迤逦着裙裾,不顾东方青玄的目光示意,执拗地走到赵樽的面前,抬起头来看定他,眸子里噙了一抹凉笑。

    “一直未有寻得机会,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跳,正眼看过去,赵樽却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阿木尔的脸上,微蹙的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怪异。

    他没有回答,阿木尔却接着问。

    “你一直知道是我,对不对?”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不仅夏初七没有听懂,似乎连赵樽都没有听懂。他冷峻的唇紧紧一抿,视线淡然的转了开。

    “娘娘若有吩咐,请直言。”

    阿木尔轻轻一笑,看他的视线越发波光潋滟,唇似樱桃,眸含秋水,“从京师到漠北,蓟州客栈,建平郊外,锡林郭勒……她屡次遇险,都与我有关。”

    咦?夏初七微微一诧。

    难不成今儿太阳果然是打西边出来的?

    阿木尔这般老实坦承,是要做嘛?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与赵樽的方向,不知她意欲何为,好奇心却被提到了老高。

    赵樽不辩解,只淡淡看着她。

    “太后的话,臣听不懂。”

    阿木尔轻呵一声,笑着逼近他一步,那一张美得令人心颤的脸蛋儿,在阳光下似是跳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你懂。你明知道是我做的,但是你舍不得生我气,舍不得对我动手,对不对?你明知道是我要害的她,你依然容忍我,是不是?”

    赵樽眉目一沉,夏初七亦是心下一紧。

    原来不是挑衅,而是在要求“表明心迹”?

    实际上,从蓟州客栈那一回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赵樽知道幕后之人。再加上建平郊外东方青玄为她挡的那箭,也极是诡异。那个时候,她就猜测,东方青玄不仅仅为了救她,也是在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如今想来,她还真不知赵十九是为了还东方青玄的人情,还是下意识的在袒护东方阿木尔了。她这个人,有时候心胸很广,心比天还大,凡事都不在乎。可有时候,也会犯天下女人都有的毛病——在男人的问题上,看不开。

    她勾了勾唇,缓缓看去,只想听赵十九要怎样说。

    可赵樽的反应却在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眉梢扬起,不温不火的看着东方阿木尔,目光满是凝重。

    “太后娘娘,过去的事,本王都记不得了。若娘娘真的犯有杀人这等重罪,还是不要轻易出口才是,小心隔墙有耳。要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怕娘娘也不好例外。”说到这里,他淡漠的眸瞄向东方青玄。

    “东方大都督,只怕也不好姑息吧?”

    东方青玄惯有的笑容早已收敛,俊秀的眉头难得的蹙成一团。再一次,他低声示意阿木尔。

    “娘娘,时辰到了!”

    “哥,你不必阻止。我早就想问他了。”东方阿木尔大概真是憋得太久,那一张艳美的面孔上,表情有太多的压抑与执拗。

    她又一次望向赵樽,眸底添了一丝凉意。

    “你不要说你忘记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忘。呵!你若是真的忘了,又怎会避我如斯?你回京这些日子,我多少次在你上朝的路上守着,你都避而不见……这叫忘了?”

    赵樽目光微眯,似有若无的扯了扯嘴角。

    “娘娘所说,臣委实不懂。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可阿木尔好似真是堵了他许久才有这样与他近距离说话的机会,竟然不顾身份的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袍角。

    “赵樽……”

    赵樽低头看一眼她拽着袍角的手,缓缓抽袖。

    “娘娘自重。”

    轻呵一声,阿木尔苦笑着,缩回了手,面上却并无太大的难堪。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性子,他永远都是这般,无论什么时候都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

    缓缓的,她笑了。

    可笑声里的凄苦,却比哭还重。

    “我以为我早晚都要嫁给你的。”

    “我以为这世上除了我,再无人堪配晋王。”

    “我以为晋王妃的头衔,将会成为我一生的光环……”

    “我以为你终究会为了我,做一些抗争。”

    “我以为只要我守住了清白……乖乖的在原地等着你,你便会回来娶我,我将会成为你的妻,为你生儿育女,与你白头偕老……”

    “我以为你救我的那个雪夜,在杀掉那匹狼时说的那番话……便是这世间最美的诺言……我以为你与我一样,不会改变……”

    竖着耳朵倾诉的夏初七,真的被感动了。

    这般如歌似泣的控诉,完全就是一个被爱人抛弃的苦情女嘛。而赵十九在她的嘴里,俨然就是一个抛妻绝情的负心汉。什么杀狼,什么诺言,这些东西……她竟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朝赵樽投过去深深的一瞥。

    赵樽却没有什么表情,“太后说完了?”

    阿木尔面色微变,苦笑,“你还敢说你忘了?”

    赵樽眉头蹙得有些紧,“我不记得与娘娘说过些什么。若是让娘娘误会了,抱歉。”

    阿木尔笑了,“你说,狼是世上最专情的动物,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如果有一天,它的伴侣没了,它定然会选择孤独终老。”

    “我说的?”赵樽眉梢一扬,若有似无的瞄了夏初七一眼,语气迟疑道:“那么……若是他有另外的选择,那一定是他不爱,或许那不是他的伴侣。”

    “咳!”

    夏初七咳嗽一声,不怎么想听下去了。

    “诸位,你们慢慢唠着……小公主还在我的车上。我就先走了,不陪。”

    她这性子是怎样的,赵樽又岂会不明白?聪明起来的时候,比谁都聪明,可在有些方面一旦钻起牛角尖,比世上最蠢的妇人还要愚钝。

    见她要走,他有些急眼儿。可他的脚步刚迈出去,却被东方青玄横在了面前,他的掌心搭在了赵樽的肩膀上。

    “晋王殿下!”

    赵樽唇角冷冷抿紧,收住了脚步。东方青玄放开手,缓缓一笑,挑了挑眉,突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子怪味儿?”

    夏初七看他一眼,唇角微抽,“闻到了,妖精味儿。”

    赵樽面色一黑,东方青玄却是笑了。

    “不,好酸的味道,你们都没有闻到?”

    “行了!别在这儿指着桑树说愧树了。”夏初七斜斜睨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你有你的金钟罩,我有我的铁布衫,谁不了解谁啊?甭跟这儿矫情了。”说罢,她淡淡瞄向东方阿木尔,语气带了一丝讥意。

    “有些话,我原不想说的,可有时候,一个人戏演多了,便很容易说服自己,进入了角色,却忘记了真实的自己。东方小姐,你先前说,不想他难过。如今这句话我也同样留给你,若非不想他难过,我才懒得和你叽歪。所以,不要总拿你的鸡蛋来碰我的石头,那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也说了一个“他”,可指向却很清楚,是说东方青玄。

    说罢,她没有去看赵樽的脸色有多难看,也没有去看东方青玄满脸的愉快,只听见东方阿木尔冷冷的声音。

    “你凭什么与我这般说话?”

    “凭什么?”夏初七笑着转头,“你以为你太后就比我大啊?秋后的蚂蚱,就别蹦哒了。敬你,我叫你一声太后,不敬你,我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放肆!夏楚你——”

    “太后!”东方青玄换了称呼,沉了声音,语气满是不耐,“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东方阿木尔冷笑一声,看向了东方青玄在阳光下越发妖冶的脸,“哥,这句话该我说才对。你的心长得这样偏,就不怕来日去了黄泉,没有面目去见……”

    “阿木尔!”不等她说完,东方青玄面色猛地一变,“闭嘴!”

    “哥,你好自为之……”

    夏初七看着阿木尔的嘲讽脸,心里揪揪着,正对她这莫名其妙的话疑惑不解,一道尖细的嗓音便从边上的紫藤花架下传了过来。

    “陛下,仔细脚下。”

    夏初七心里一怔,还未有反应,便听见一阵衣襟的窸窣声。接着,紫藤花边的小道上,出现了赵绵泽明黄的身影,还有他一脸温和的笑容。

    “这烟云行馆的紫藤花开得不错,若非要赶着去东苑,倒是可以停下来赏赏花,吃吃酒的。”他笑道,“好像十九皇叔和东方爱卿与朕一样,都有些舍不得离开行馆?”

    “陛下好有雅兴,臣倒是乐意奉陪。”

    东方青玄妖艳的眉眼满是笑意,就好像先前呵斥阿木尔的事儿,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而赵樽却是懒洋洋地看过去,纵使赵绵泽一身帝王袍服看上去极有威慑力,他不紧不慢的神色,仍是冷热不变,一双黑眸冰冷如霜。

    “正要回程,不想在这耽搁了。”

    赵绵泽唇角一牵,抬手让何承安等人退了下去,方才缓缓走近,用只有他几个才能听得见的声音,笑道:“朕不是外人,十九皇叔不必与朕这般生分。您与太后原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若非造化弄人,情路多舛,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尴尬处境?朕也是知情识爱之人,若是皇叔有意,朕或可成全?”

    赵绵泽话里话外的意思,愣是把赵樽与阿木尔生生拉拽在一起,还表现得极是宽容。执的也不是帝王威风,而是晚辈之礼。说罢,还转头看向夏初七。

    “皇后以为如何?”

    夏初七似笑非笑,“那得看晋王的意思?”

    “陛下有心了。”赵樽并不看夏初七,声音淡淡的,冷冷的,沉稳的气度不改分毫,似是根本不知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更是不知君王威严一般,抬眉睨向赵绵泽。

    “莫说臣受不起,即便真要领受陛下的成全,陛下也莫要搞错了对象才是。”

    这句话语气有些冷冲,听得夏初七心里一惊。

    她知道为了先前阿木尔的事儿,赵十九一定急于向她表白,加上赵绵泽故意挑拨几句,只怕他会沉不住气。毕竟在男女之事上,不仅女人容易钻牛角尖,男人也没几个可以看着心爱的人在面前,完全无动于衷的。

    那是神,不是人。

    “搞错对象?”赵绵泽微微眯眼,笑了笑,“只不知十九皇叔要的……到底是哪一个?”

    赵樽黑眸微微一眯,冷冷看着赵绵泽。

    只这一眼,夏初七便清楚地看见他瞳孔在急速收缩,像是有了一些恼意。可她虽然知道这次东苑之行赵樽一定会有所布置,但也非常清楚,目前还不到与赵绵泽彻底翻脸的火候。

    果然在“情”字面前,人人都是傻叉。

    千万不要功亏一篑才是。

    心里暗叫一声“要遭”,就在赵樽眸色沉下的刹那,她突地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巴掌,那“哎哟”声喊得极为惊恐,听得她自己心肝儿都颤了,只叹也是痴儿,为了赵十九,真下得手。

    “怎么了?”

    几乎刹那,几个人的视线都被引了过来。

    夏初七揉了揉脸,满不在乎的笑,“有蚊子叮我。这里花树草丛的,蚊子最多了。我说各位,咱要唠家常,能寻个好地儿不?你看你们,一个个金身玉体的,若是被蚊子咬坏了,可怎么办?”

    “你傻不傻?打得这样重?”赵绵泽心疼的看了过来,语气满是无奈。而赵樽冷脸紧绷,微攥着拳头,却再无动静。

    她的意思,赵樽怎会不懂?

    可她真是猜错了赵十九这头老狐狸。

    论沉稳,论内敛,论深远,赵绵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到计划的关键一步,他怎么可能真与赵绵泽硬拼?夏初七不懂的是,对于赵绵泽这个人来说,有时候越是退步,他越会觉得你居心叵测。该强硬的时候,就必须强硬,必须让他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已经让他反感。这样,反倒能减少他的戒心。

    所以,她完全是白白打了一耳光。

    “陛下,臣先告退。”赵樽叹息一声,目光掠过夏初七的脸,微微拱手请辞,转过头又瞄了东方青玄一眼。

    “东方大人,请吧?”

    东方青玄缓缓一笑,也向赵绵泽施礼退下,只是那一双噙着笑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得紧。先前他与夏初七的想法一样,还以为这叔倒两个的战争要提前登台,没有想到,却被那女人的巴掌给化解了。

    赵樽与东方青玄离开了,东方阿木尔也清冷着一张艳丽的脸原路返回。可待人都走了,赵绵泽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了。

    “皇后,走吧。”

    瞄一眼赵樽的背影,夏初七缓缓垂目,似是没有听见赵绵泽说了什么,还在回忆阿木尔与赵樽说话时的情景,默默的猜测着,他们“杀狼救美”的夜晚,到底有多么的荡气回肠。只无意识的“嗯”一个字,便走在了赵绵泽的前面。

    身后,赵绵泽突地冷了声音。

    “小七,我不想与你吵架。”

    夏初七微微一怔,回头笑道,“我与你吵架了吗?”这个时候,她还真的不想得罪赵绵泽。她自己的大小破事儿一堆,就已经够她烦躁的了,还得顾及赵梓月的,二鬼的,李邈的,阿娇的……想想,她发现自己真是操碎了一颗玻璃心,不觉低声一叹。

    “我的心思,从未瞒过你。你想我怎样?”

    赵绵泽看着她半嘲半讽的脸,目光一凛,“我是诚心想待你好的,但你若硬逼得我无路可走,我不敢保证会做些什么。你,还有他,都一样。”

    软得不行,来硬的了?

    到底是皇帝,好像威风是大了许多。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弯,“好啊。你是天子,你想给我什么样的路走,那就是给什么样的路,这是你的自由。不过,一般不给人留路的人,最后都被自己堵死了,陛下也应当好自为之。”

    有多久没有人在赵绵泽面前放过狠话了?

    除了面前这个女人,如今谁又敢?

    赵绵泽不怒反笑,“你倒是真不怕我?”

    夏初七抿了抿唇,眼尾缓缓上翘,“陛下,一个真正有品格的人,不是在弱者面前表现出的强势,而是在强者面前的不屈服。你是皇帝了又怎样?我或许渺小,或许卑微,但我真不怕,更不会因为害怕便失去自己,失去骄傲。哪怕,除了骄傲,我一无所有。”

    轻呵一声,赵绵泽审视着她的脸。

    “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敢拿你怎样?可是夏楚,你得思量仔细,我若真要收拾你,有的是法子。你难道真没有感觉出来,我只是想补偿你,想一心一意对你好,这才纵容你的?”

    “对我好?纵容?”

    纵容二字,让夏初七莫名就想到了先前茅坑里听见的那一声“婊子”。嘴唇扯了扯,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起来。

    “陛下对我的好,便是妃嫔成群,宠妃张狂,让我与无数的女人共事一夫?呵,那抱歉了喂,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也是好。”

    听她又说起此事,赵绵泽苦笑一声。

    “小七,我虽为帝王,我也有不得已。”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夏初七神色淡淡的,语气满是讥诮。赵绵泽眉心却拧了起来,那一张湿润如玉质的白皙脸孔上,添了一抹阴沉。

    “你不要这般不讲理。你替我考虑一下,即便我不是一个帝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小七,你看看这京师城里,哪家的公子没几房姬妾?不说元祐,即便是你大哥夏常,她府里的侍妾少了吗?比起他们来,我算什么?就算是他……”

    顿了一下,他艰难的压低了声音,“就算是他,你心心念念的他,你以为他一辈子就只会有一个妇人?永远都不会再纳侧妃或再找侍妾?你以为他就一辈子为你守着了?”

    看着面前明黄的色彩,夏初七有些恍惚。

    不对,是因为怀着孩儿,在阳光下晒久了有些恍惚。

    她揉了揉额头,突地一叹。

    “赵绵泽,这件事与他无关。”

    赵绵泽面上微微一缓,“那与什么有关?”

    “我的原则,还有,我的底线。”她道,“不是你的做法不对,而是我与你的思想不一样。你永远不会懂,我要的是什么。当然,我也不需要你懂。”

    “我懂。”赵绵泽压抑着烦躁的情绪,握紧了想要过去抱她的双手,轻轻垂在身侧,“可是,不管你有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小七,射柳是朝中大事,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八方来使……你好歹给我留一点脸面。”

    这一句话,听上去像是恫吓。

    可末尾那一句突然软下来的话,却像是他无奈的请求。

    夏初七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轻轻一笑,“你总说想要对我好,说喜欢我。我现在问你一句,你考虑好了回答我。”

    赵绵泽一怔,“你说。”

    她吸了一口气,不疾不徐的道:“若是让你为了我,必须放弃你如今拥有的一切,你可甘愿?”

    他微微一愣,目光定定看她,久久无言。

    夏初七莞尔一笑,直视着他怔怔的双眼,视线里,却慢慢出现了另外一双幽深的冷眸。赵绵泽做不到的,赵樽可以做到。他从来都不拿江山皇权当一回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虽然从来没有说过比赵绵泽更为动听的甜言蜜语,表情也不及他来得温柔多情,可他却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甚至为她去死!

    “赵绵泽,你这个人活得太累。拿不起,也放不下。你的深情背后,除了不甘心,还是不甘心。行了,咱们该启程了!”

    她轻飘飘的转了身,挺直的脊背骄傲而疏远,宽大的赤古里裙摆泛着一层阳光的艳丽光华。赵绵泽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却在一遍一遍回想她的话。

    其实,随口说一句“愿意”很容易,没有人会真的让他去放弃所有。但那一刻,他就是不愿意骗她,在已经伤害过她无数次之后,他不想再骗她一次。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今的他做不到放弃。

    可他却不知道,当有一天,他做得到的时候,愿意为了她一个人放弃所有的时候,她却连这个问题都懒得再给他。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恨都有结果。

    很多事情的结局,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一次一次的选择与被选择之中,慢慢蹉跎出来的。

    ~

    一个时辰之后,东苑到了。

    这个苑子的面积极大,不仅建有华丽的帝王行宫,还有依山傍水的园林建筑,风景秀丽,空气怡人。在帝辇入内时,早有人候在里头接待,把众人一一领下去安置梳洗。

    夏初七抚着小腹,累得瘫在了床上。

    可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又有小太监来唤,说是东苑校场上已经准备好,射柳就要开始了,请娘娘过去观礼。

    夏初七住的地方离校场很近,她托了托小腹上的布带,理了理身上的赤古里裙,领着晴岚几个人信步走了出去。

    礼部早已把射柳场地备好。

    校场上,有一个专门为射柳搭建的“天棚。”

    天棚上置有高台,高台上已列好了座次。

    赵绵泽及北狄使臣,四方来使,王侯公卿,后宫妃嫔,纷纷按各自的品阶一一就座。

    射柳场上,两国将士威风凛凛,引起了百官和来使的一阵称颂。赵绵泽很是欣慰,朗声笑着,对备置场地的礼部官员给予了封赏。随后,又言词恳切的表达了对两国睦邻友好的殷切希望,以及“不论输赢,只为切磋”的宗旨。待一切虚礼完毕,他才笑着看向坐在客席的北狄太子哈萨尔。

    “射柳之乐源自前朝,素闻北狄英才辈出,哈萨尔太子更是文武兼备,马上功夫了得,箭术也是一绝,乃当世英雄,朕今日要一饱眼福了。”

    哈萨尔今日亦是盛装出席,俊朗的面孔和轮廓分明的五官上,笑容浅浅,神色柔和,却有着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雍容贵气。得闻赵绵泽的话,他淡淡一笑。

    “小王一会若是献丑,还望陛下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太子过谦了。”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话未有说完,偏席上的兰子安突地起身,抱拳拱手一笑。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赵绵泽抬了抬手,“说。”

    兰子安笑道:“虽说这次射柳只为切磋技艺,展现我朝与北狄的睦邻关系。但若是没有彩头,恐也会失了兴致……”

    彩头二字一出,人人都心知肚明——

    这个“彩头”,指的是梓月公主。

    ------题外话------

    (未完待续,明儿见。)

    我头上顶锅盖,我脚踏风火轮。

    你们谁若想打我,那都是打不到的哟?

    我的头上有锅盖,有锅盖,有锅盖,有锅盖……你们的月票,快进来,快进来,快进来……

第222章 一出好戏未唱完!

    兰子安如今是赵绵泽跟前的红人,谁都晓得他甚得皇帝倚重,这个时候他说“彩头”,不必多说,自然是出自赵绵泽的授意。

    果然,赵绵泽温声一笑,轻轻道,“兰爱卿的想法,与朕不盟而合。不瞒诸位爱卿,朕先前就与哈萨尔太子商议过,欲以我朝最尊贵的梓月公主和亲,以示两国永结秦晋之好。所以,这次射柳最大的彩头,便是梓月公主。今日哪位北狄儿郎胜出,便可做梓月公主的驸马。当然,若我大晏儿郎胜出,亦有马匹贡布金银等重赏。”

    校场上,一阵短暂的静寂。

    既然射柳是一场竞技,彩头是梓月公主,那么,不论是北狄人胜还是南晏人胜,都可为驸马才对。可赵绵泽明显只予北狄人的“彩头”,虽有不公,南晏众臣心里却雪亮。

    这是为了堵北狄人的口。

    说白了,还是重译楼使者的案子闹的。

    赵绵泽这是想用赵梓月来平息与北狄的干戈。

    片刻之后,大晏的王公大臣们,纷纷点头称是。北狄使者交换着眼神儿,瞄着姿容清丽的赵梓月,虽各怀心思,可除了应合之外,亦是无人反对。

    “哈萨尔太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绵泽笑望一言不发的哈萨尔,客气地询问。

    哈萨尔看了过来,淡然一笑,“客随主便,小王没有意见。”

    “那好。”赵绵泽微微一笑,面朝群臣,声音清越道,“梓月公主温良淑静,貌美端庄,谁能做公主的驸马?诸位北狄的贵客,各凭本事了。”

    此次前来大晏的北狄人,除了一个哈萨尔未有王妃之外,真正的年轻儿郎也就三个。一个北狄世子苏合,一个随父出使的金吾卫上将军那日松的儿子格日乐图,一个正六品的承德郎卓力格图。其余要么老迈,要么都有妻室,自是配不上赵梓月。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里,夏初七突地喊了一声。

    “陛下!我有话说。”

    赵绵泽心里一跳,目光转向她。

    “皇后有事直谏无妨。”

    夏初七略略凝神,似有所思的看着他,笑道,“陛下,这次射柳,既是为了彰显我大晏与北狄的睦邻友好,便不能把梓月公主的驸马,只局限于北狄贵客。大晏与北狄既然为盟,又怎好分了出彼此?”

    赵绵泽微微一诧,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题接下去。

    “那依皇后之见,又当如何?”

    夏初七唇边含着浅笑,郑重其事地道:“但凡未婚儿郎,只要拔得头筹,都可做驸马。这样才可以示陛下公正之心,亦可佐证我大晏与北狄的友好之意。不让北狄贵客心生尴尬,也免得我大晏儿郎寒心。”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颇重。再联系那些私底下的谣传,赵绵泽若是拒绝,好像还真就落了她的口实。

    赵绵泽心里稍窒了窒,瞄一眼夏初七,再看一眼面色苍白的赵梓月,眉头一扬,温和的笑道:“皇后提议极好,但朕与哈萨尔太子早已有言在先,不好食言。”

    “陛下!”夏初七轻轻一笑,“此事不妨听听太皇太后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的调头,看向太皇太后,温和的言语之间,夹着一抹浅浅的厉色,“梓月公主的婚事,一直是洪泰爷最为挂心的事情。如今洪泰爷因疾卧床,若是他有一天醒来,只怕会……不得安心。太皇太后,您与洪泰爷伉俪情深,最是了然洪泰爷的心意,这事儿您怎么看?”

    她这话说得极巧。

    明面上听去,只是就事论事,可太皇太后心里却有底。

    她是在说,洪泰爷视若至宝的女儿,若是就这般被赵绵泽轻易许了人,而太皇太后坐视不管,她的一世“贤”名,恐怕也就此毁于一旦。

    夏初七是在逼她出面干涉。

    若她想做一个千古贤后,就必须为赵梓月的终身大事着想。太皇太后不是个糊涂人,夏初七将了她的军,此事若是做的不圆满,她难免会遭人诟病。故而,她虽心知肚明,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

    “皇后言之有理,梓月是洪泰爷的掌中宝,心肝肉,轻易把她打发了,只怕哀家在洪泰爷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这公主选驸马啊,自是马虎不得。最公正的做法,便是谁能胜出,谁便可娶得我大晏明珠。”强忍那一句“大晏明珠”带来的不适,她瞄着赵梓月眉眼间那一抹与贡妃相似的妩媚影子,宽容大度的轻轻一笑。

    “皇帝以为如何?”

    一时间,偌大的校场,一片静谧。

    在国事上,皇帝自然最大。

    可选驸马这种事儿,严格来说算是家事。

    那么太皇太后都开了口,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赵绵泽如何好反驳她?

    而且,论骑射之术,北狄一向强于南晏,尤其是射柳,原本就是人家老祖宗留下的把戏,输赢的概率自是不必多说。所以,即便让大晏儿郎参与争夺驸马,能拔得头筹的希望也不大。

    赵绵泽静静一笑,“孙儿赞同,但凭皇祖母做主。”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点头,笑了笑,“哈萨尔太子呢?可否卖我老婆子一个面子?”

    哈萨尔并无太多情绪,出口仍然是那一句。

    “客随主便,小王并无异议。”

    他原就没有娶赵梓月的意愿,自然是什么没有异议。可眼看就这般达成了共识,太皇太后咳嗽着叹了一声,又笑着望向了一直沉默的赵樽。

    “梓月虽叫唤哀家一声母后,但到底还是贡妃所出,如今贡妃在乾清宫侍候洪泰爷不便前来,那老十九,你这个做哥哥的,可有意见?”

    赵樽缓缓抬头,并没有看夏初七,也没有看任何人,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就好像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一般。

    “母后做主便是。”

    他对妹妹都这般冷漠,似是让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无奈的叹息一声,点点头,不再言语。可高台上下的文武百姓,在他们一番口舌的“较量”里,却各有各的思量。

    皇帝忌惮晋王,太皇太后也在忌惮晋王,可忌惮的最大一个焦点,应当就是如今的晋王到底还是不是以前的晋王,他到底知道多少过去。然而,如今的晋王冷漠得几近冷血的样子,即便是先前怀疑过他“假装失忆”的人,也开始动摇了。

    他到底还是忘了。

    若不然,怎愿意心爱的妹妹嫁给鞑子?

    那一些曾经在心里赌他会胜这一局的人,只剩下默默的叹息。

    ~

    射柳原是一种祭祀活动,随着历朝历代的演变,在前朝时,已然成了一项竞技比赛,是为增加军队的体能与耐力,同时检查成果的一种重要手段。所以,这两国一同“射柳”,换用后世的说法,相当于“两军联合军事演习”。只不过,这一次的射柳,除了彰显两国武力之外,顺带选拔了驸马爷。

    三声鼓响后,司礼郎上前禀道。

    “请陛下发箭。”

    在射柳赛事中,有严格的等级和次序规定,基本以尊卑为序。皇帝、亲王等依次射柳。赵绵泽是南晏的皇帝,第一箭自是由他来射,算是这一场盛大赛事的开启。

    皇帝有专门为射柳准备的鞍马、服装和弓箭。在旁人的眼里,赵绵泽一直是文弱书生的形象。所以,当他穿着骑装,骑上高大的鞍马出现在校场上时,那一副俊若朗星的外表,仍是让场上的女眷纷纷侧目。

    尤其乌兰明珠,爱慕之心丝毫不加掩饰。

    可情之一事,最是无奈,也最喜错位。她的目光浓情蜜意的看向赵绵泽,可他却看向了另外一个女人,半点都没有感知她的爱意。

    她眸色暗了下来,手心微微攥起。

    场上分列了不少的兵卒,不论是南晏还是北狄,谁都不愿错失这一次展露军威的机会。赵绵泽穿行在二个列队中间,拍一下马背,“驾”一声,在引导官的指示下,在场中奔跑起来。

    无人期望南晏的皇帝陛下能百步穿杨,让他开第一箭,是为礼数。但谁也没有想到,赵绵泽拉满弯弓,第一箭竟精准的射中了飘荡的柳枝。

    枝条一断,场边锣鼓顿时雷动。

    “好箭法!”

    就在众人的喝彩声里,只见赵绵泽调转马头,握弓的手突地一转,手上箭镞指向了边席上的赵樽。

    从“好”到“惊”,众人的嘴合不上了。

    不仅刀剑无眼,弓箭这玩意儿也是要人命的东西。他指向赵樽,这是要做什么?

    霎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凝集在他二人身上。

    从太皇太后到场上兵卒,纷纷愣住。

    “陛下!”

    有人在低呼,有人在紧张,可赵樽却极是冷静。

    他动也未动,一双冷鸷的眸子缓缓眯起,甚至还浅浅的勾了一下唇,拿过面前泡好的清香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直视着赵绵泽的方向,淡淡一笑。

    “陛下箭术很是了得!”

    “呵,那是十九皇叔教得好。十九皇叔都忘记了?”赵绵泽目光凝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握弓的手也是一动未动,直对着赵樽,“你再帮朕看看,朕握弓的姿势可对?精准可好?”

    “箭练心性,姿势非王道;精准与否,也非天道。”

    听他二人的对话,夏初七微微吃惊。

    这么说来,赵绵泽的骑射是赵樽教的?

    也就是说,这叔侄两个先前的关系应是不错的。

    她突然懊恼的发现,自个儿似乎在无意之中,真的成了一只祸水,祸害得赵十九如今险象环生…

    不论她多为赵樽紧张,但男人这种生物,在对女人的追逐上,天生便有征战欲与征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可能服那个软。故而,赵绵泽手上弓箭未撤,赵樽冷峻的神色也是未变。

    二人静静对峙片刻,在众人都赵樽捏一把汗的时候,赵绵泽却缓缓眯起了眼,笑着说了一句。

    “朕再射一回,请十九皇叔指正。”

    只听见“嗖”的一声,箭支划破了空中。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赵绵泽手上的弓箭终是转了向,一条柳枝应声而断。他微微一笑,缓缓收弓,递给额头上满是冷汗的何承安。

    “吁!”

    “啊!”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紧张的湿了脊背,也有人遗憾这一场精彩的热闹就这样短暂的收了场。

    校场上,各有各的情绪不同。

    只有赵樽一个人,面色淡淡的,凉凉的,悠闲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半分危险一般。而赵绵泽回到尊位上坐下,脸上的笑意未变,似乎先前真的只是在向赵樽讨教箭术。

    两个人都默契地把尴尬一幕,当成了曾经。

    夏初七瞥过去,堵在嗓子眼那口气,终是咽了回去。

    ~

    又一次鼓声起,场上旗帜猎猎。

    场上柳条皆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北狄军系黄帕于柳上,南晏军系红帕于柳上,作为记录。射柳时,当先一人驰马前导,后面的人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断柳之后,用手接住而驰去的人,为上。断柳而不能接住的人,次之。射中柳上青皮的,或射中了没有射断的,或者完全不能射中的,皆为负。

    胜负和射术的优劣,以上述来衡量。

    每射中一支,场上司乐便要擂鼓助威。

    故而,随着射柳的开始,鼓点越发密集。

    夏初七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代表南晏方出阵的将士里面,竟然没有鬼哥的身影,心脏不由得都扭曲了。她四处观望着,想知道鬼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校场太大,将士们着装又统一,她寻了半天愣是没寻到。

    他到底是在,还是没在?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啊?

    手心紧紧攥起,她下意识望向赵樽。

    可那人的眸子浅眯着,像是半点都不着急。

    而且,与她的紧张程度相比,坐在离她不远的赵梓月,神色竟然反常的轻松了下来。她原就是一个好玩乐的姑娘,性子又简单又愚钝,这会子看校场上数百人在插柳边上引马弯弓,似是瞧得兴起,早忘了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叫一声“好”。

    夏初七默了。

    呜呼哀哉!这傻缺。

    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为是她夏初七要选驸马。

    这兄妹两个,都是奇葩啊奇葩!

    校场上的阳光很烈,马蹄在奔驰中,扬起的灰尘越来越浓,越来越高。场上的人,大汗淋漓,高台上的人,吃着茶水,有人小心议论,有人拍案叫绝,几乎都投入到了这场角逐里。

    夏初七在寻觅了一百八十次都没有见到鬼哥的身影之后,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赵梓月傻乎乎的笑,恨不得自戳双目。

    果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很不幸的,她自己就是那个太监。

    在扬尘卷过来时,高台上有些闷热。

    夏初七靠着椅子,打了几个呵欠,困意渐渐上头。晴岚与梅子两个在她一左一右打着扇,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场下的胜负高低,也慢慢有了结论。

    不得不说,北狄人的骑射属实略胜一筹。

    哈萨尔只是在开场时,象征性的代表北狄射了一箭,便声称头疼退下了场。而北狄的世子苏合,骑术与射术都十分了得,几乎中一次,接一次。且射且中,且中且接。射中的皆为柳白处,而非柳青处。如此一来,但看场上,除了两个北狄将军能与他一较高下,竟没有一个大晏将士可以与之匹敌。

    “好!”

    北狄使团的喝彩声,越来越大。哈萨尔脸上亦是挂满了笑容。而大晏的将士虽然都愿意为国家为皇帝争上一口恶气,奈何这事儿与真刀真枪的拼杀不同,属实讲究技巧。技不如人,哪怕他们咬碎了一口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这样的结果,与赵绵泽想的完全不同。

    他知道北狄人一定会拔得头筹,却没有想到大晏会输得这样惨。而究其原因,北狄派的都是猛将,而南晏参与竞技的人,似乎技术都一般。

    该出战的人,一个都未参与。

    赵绵泽目光烁烁,脸色终是越来越阴沉。

    夏初七打了一个呵欠,强撑着眼皮儿等结果。当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从校场上调转到东方阿木尔的身上时,眸子微微一眯,欣赏一般看向她轻轻摆动的流云水袖,唇角一撩,下意识想起了她先前提醒的那一句。

    “你小心些……”

    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特别准确。

    几乎下意识的,她目光凉凉的看向校场,只觉一股子凉气蹿上了脊背。

    她想,校场上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而且,他的箭尖瞄好,正准备朝她射过来。

    距离很远,扬尘很浓,其实她并看不见什么。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她下意识的一个侧身之后,一支羽箭真的就从校场上疾射过来——箭不是冲着别人,正是冲着她来的。

    “啊!”

    再一次,有人大声惊呼。

    “护驾,保护陛下——”

    “护驾,护驾!”

    人群慌乱的嚷嚷开了。

    夏初七暗叹一声“好险”,身子还未直起,突地再次被人重重一推。

    所有人的惊呼声都顿住了,就连场上射柳的将士,也都纷纷停下了马步,收回了弓箭。无数人的目光集在了夏初七那一处——因为就在羽箭射出那一瞬,推开她的人是赵绵泽,而仅用一只手把箭羽握在掌中的人,却是赵樽。

    赵樽与赵绵泽,不过三步之差。

    他们坐的距离不同,位置不同,选择的方法也不一样,却都为了保护同一个女人。

    赵绵泽坐得离夏初七极近,这么扑向她,速度也是很快。条件反射之下的行为,他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微微愣了一愣,待他反应过来,这才慌不迭把夏初七扶起,呼吸急促而紧张。

    “小七,你没事吧?”

    他的眼睛离得太近,近得夏初七只要一呼吸,似乎都能触及他的脸。她心里狠狠一窒,慌不迭地拉好赤古里裙,假装茫然地看着他,慌乱退开身子。

    “我没事,你呢?你有没有事?”

    她这么一问,完全是为了岔开赵绵泽的思绪。

    可在赵绵泽听来,这声音却暖得熔了心。

    “我无事……”他在她的面前,总是自称我,面容也总是温柔似水,“你怎会……事先晓得躲开?”

    夏初七自是不便向他多说什么,只是怪异的一笑,“这是一种来自高手的直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听她这般夸奖自个称,赵绵泽轻轻一笑。

    “我……”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出口。

    思量一下,他压着嗓子低低咕哝了一句。

    “我想,有些东西,我也是可以放弃的。你信吗?”

    夏初七眼皮一跳,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仍然握着羽箭安静伫立的赵樽,一袭亲王的蟒袍,风姿优雅尊贵,手心似是受了伤,有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铁青的脸上,逆光的容色虽不太看得清楚,但她却可以感受里面的凉意。

    心狠狠抽疼一下,她下意识咳一声。

    “陛下,很多人看着你。”

    轻轻一声“嗯”,赵绵泽微微笑着,不再多说,径直起身转过头去。

    看着掌中不断溢出鲜血的赵樽时,他轻轻地阖了阖眼。

    若非赵樽握住箭,这支箭便会没入他的身体。

    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更清楚,赵樽要救的人不是他。

    静默一瞬,他缓缓牵开唇角。

    “十九皇叔果然身手了得。”

    赵樽面无表情的丢开箭矢,好似手上的伤压根儿没有似的,接过丙一递上来的绢子,在掌心里随意的缠了两圈,眸色淡然地问。

    “陛下没事吧?”

    一句话,他直接把“手接箭矢”的行为,解释成了“护驾”。而赵绵泽似乎也乐意用这样的解释来麻痹场上的众人,他朝赵樽温和一笑,在何承安手忙脚乱的扶携下,坐了回去。

    “幸得十九皇叔护驾,朕才侥幸逃过一劫。来人,记上,晋王护驾有功,钦赐白银千两。”

    “谢陛下。”

    赵樽即无喜,亦也忧,只拱手致谢,坐回了原位。他刚一坐下,孙正来便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打开拎着的医药箱,为他包扎伤口。

    他一脸忧心忡忡,赵樽却不动声色。

    夏初七看着他略略苍白的脸,心脏跳得怦怦直响。她比赵绵泽更清楚,赵樽那一握是为了救她。可这行为也实在太令她惊悚。

    若是他没接准,箭直接射中了他呢?

    她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看着锦衣卫把那个射箭的兵卒带下了校场,眸子里的光晕,慢慢浓重了起来。

    眉头一皱,她侧过眸子,看了一眼满脸凝重的乌兰明珠,又看了一眼面色清冷的东方阿木尔,冷冷勾唇,是实而非的笑了起来。

    “太后,多谢茅厕外的提醒……”

    东方阿木尔神色极凉,“不必谢我。你该谢他。”

    “他是谁?”她再一次笑问。

    “你知。”阿木尔显然不乐意答。

    可似是没有听出她的冷漠,夏初七眉梢轻轻一扬,笑容却是扩得更大了,“太后,果然是一出好戏。”

    东方阿木尔似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清冷的眸光,略略闪过一抹淡淡的阴影,朝她看了过来。

    “你在说甚?”

    夏初七唇角上翘,不与她解释,只是看向校场上面。

    “继续看戏吧。”

    ~

    一段小插曲,也没有阻止射柳的继续。

    那个公然刺杀皇后的兵卒被锦衣卫带了下去,至于要怎样处置他,夏初七并不关心。有些事情,既然由东方青玄来处理,她就没想到过还会有后续。如今她在意的,只是晏二鬼到底哪里去了。

    “好——”

    又一声赞叹!

    “世子虎威!”

    又一回锣鼓声。

    “再来一发!”

    又一声高吼里,北狄世子苏合稳稳的接住了射断的柳支。

    看得出来,这人属实勇猛过人,加之他似乎对容色美艳的赵梓月心有好感,在场上比试时,拼尽了全力,明显比别人更为上心。

    如此一来,胜算稳稳的自然是北狄人了。

    夏初七脸色变幻莫测,暗暗捏了一下拳头。

    鬼哥再不出现,黄花菜都快要凉了。

    她替赵梓月紧张着,替二鬼揪心着,却不好声张。

    而赵梓月那丫头已然看入了迷,偶尔还要拍一下手叫好,气得夏初七心肝脾胃肾都在吃痛,恨不得过去捏住她笑吟吟的小脸儿,捏一遍,再捏一遍,还捏一遍。

    “那个苏合,太厉害了。”

    梅子姑娘也是一个花痴,眼看那北狄男儿在场上耍威风,手中的扇子停了,目光早落了下去。

    夏初七瘪瘪嘴,“扇!”

    “哦。”梅子一脸无辜地吐了吐舌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压低了声音,小声笑道,“七小姐,你说若是傻子来瞧着这阵仗,会不会吓尿裤子?”

    夏初七白她一眼,“就你埋汰他,他啥时候尿过裤子?”

    梅子眉头一蹙,低声道:“怎么没有,那是你没瞧见?”

    夏初七狐疑的看她一眼,略微沉了声音。

    “别贫了,这射柳还有多久结束?”

    “奴婢也不知。”

    梅子话音刚落,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更为密集的鼓声,几名司礼官鱼贯而出,高高扬了扬手上旗幡,大声道。

    “验柳!”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微微蹙眉。

    “这就结束了?”

    梅子又回一声,“奴婢不知。”

    不管她们知不知,今日的射柳真的结束了。

    北狄将士与南晏将士再一次分列两侧,等着几句司礼官上去验柳与评比。司礼官是早就备下的,两个南晏人,两个北狄人。四个人下场数了数,又商议一回,方才走向天棚的高台下,高声禀报。

    “北狄苏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三十支,皆为柳白,接柳三十次。北狄承德郎卓力格图射二十二支,中二十一支,皆为柳白,接柳二十次,一矢为野矢……”

    听司礼官报完数,射柳排在前名的,基本为北狄的将士。

    这般鲜明的对比,属实让南晏没有脸面。

    赵绵泽作为南晏帝王,脸色自更是难看。但哪怕一口老血鲠在咽喉,他也不得不咽下去,强颜欢笑。

    “哈萨尔太子,强将手下无弱兵,佩服。”

    哈萨尔朗声一笑,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阳光的灿烂,“陛下客气,这射柳比骑射,原本就是以南晏之短,较北狄之长,胜负算不了什么。”

    他是为了给大晏的面子,赵绵泽自然投桃报李。

    “话虽如此,但我大晏输了便是输了,事先的约定也是一定要履行的。朕这便下旨,将梓月公主许配给北狄最为勇猛的勇士——”

    “慢!”

    正在这时,场外七零八落的柳枝里,冲过来一个身装甲胄的将军。他只身一人,骑了一马,还未至高台,便翻身下马来,大声禀告。

    “陛下,属下三军营兵马指挥使晏二鬼,素来仰慕梓月公主,先前因军务耽搁,没来得及赶上射柳,如今既然胜负已分,属下愿代大晏,向北狄苏合世子挑战,与他一决高下。”

    听得鬼哥的声音,夏初七都激动了,赵梓月却瞪大了双眼,一脸的茫然。而也是这个时候,夏初七方才看明白晏二鬼的样子。

    他像是刚刚与人搏斗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有几处於青,身上的甲胄上也有刀剑的划痕,胳膊上淌着的鲜血,浸湿了衣裳,像是来不及包扎伤口便急匆匆赶来,他的样子很是狼狈。

    不过,他在赵梓月面前,几乎没有一次不狼狈。

    他习惯了,赵梓月也习惯了,就连夏初七也习惯了。她蹙起眉头,瞄向赵绵泽,却听得他冷下来的声音。

    “你怎的来了?”

    众人不解他话里的意思,晏二鬼却懂。

    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径直在他面前跪下。

    “陛下,臣愿为国一战。”

    大概他的执拗震惊了旁人,那苏合世子上下打量他一回,眉头大步蹙紧,满是不悦。不过,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斜刺里却出现一个程咬金,换了谁,都不会甘愿。

    “比试已过,岂容你这般耍赖?既然要参与比试,早先为何不来?”

    晏二鬼苦笑一声,什么也不解释,只目光执着的看着他,一字一顿严肃道:“世子所言有理,迟来是在下不对。这样,如今的比划不算参与先前的射柳竞技,只是在下单纯要与苏合世子比上一局。为了以示歉意,若是今日我输,我便把人头留在这里。若是世子输,只需放弃驸马资格便可。”

    以性命为筹,只赌一个驸马资格?

    不仅苏合愣住,整个校场都鸦雀无声。

    可晏二鬼却不以为意,仿佛“人头”这东西,只是一件普通商品,就连声音都没改,“在下素闻北狄世子精于骑射,这样的条件,也不敢一赌?”

    苏合直觉这人不简单,满心不高兴。

    可草原男儿最是讲究热血,人家把“人头”都挂上了,还用上了“敢”字,他若再拒绝,好像就有点服软。

    骨头轻了,还怎样娶公主?

    冷哼一声,他把烫手的山芋踢给了赵绵泽。

    “那得看你们皇帝陛下的意思。”

    若没有这一场射柳,没有南晏输得太“丢人”,赵绵泽自是不愿晏二鬼来参一脚。可他如今骑虎难下,晏二鬼这般出场,又说不算是先前的竞技,只是与苏合比试,竟有了一点“天降神兵”的意思。

    若他能为大晏挽回颜面,也是好的。

    赵绵泽思量片刻,微微一笑,“苏合世子,先前晏将军被朕另派了军务,未及参与。若是世子不嫌,便与他比划一二,权当邻友切磋。若是世子不愿意,就当朕没有说过,梓月公主仍是归你……”

    简单的一句话,赵绵泽又把烫手的山芋踢了回去。

    而且,生生的“将”住了苏合。

    若是这样他还不敢应战,那无异于承认技不如人。

    更何况,他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还真不太相信,他能在骑射上赢过自己。美丽的公主殿下正看着他,他怎么可以丢人?

    好胜心一起,他释然了。冷冷哼了一声,他的目光掠过高台上赵梓月神色复杂的小脸儿,拍了拍手上的弓箭,粗着嗓子一喝。

    “比就比!来啊——”

    ------题外话------

    第222章,有两件222的事要说。

    第一个是好消息,二锦接到了北京鲁迅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要去北京学习半个月。

    第二个是坏消息,在培训期间(3月18号——4月4号),可能更新会不稳定。现在具体课时我还不清楚,但二锦向来很难一心二用,怕是会有耽搁。不过,我一定会尽量更新,若有变故,也会发通知。这里,先提前告个饶,还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多多包容。同时,也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包容与理解。尤其是风雨不改的妹子们,我爱你们的爱的爱的爱,握爪子!么么哒!

    (注:夜已深了,眼睛瞎,先传上去,等更了再来改错,我先去眯觉!安!)

第223章 求娶公主!

    “世子果然爽快!”

    晏二鬼慢腾腾站起身来,拱手施了一礼,目光错开,又环视向周围的人群,突地朗声道,“在下今日与苏合世子比试。若输,自愿留下人头,与人无尤。”

    他这般说的意思,差不多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不仅如此,为了以免影响和牵连南晏与北狄之间的关系,他还事先为苏合免了责,算得上敢作敢当,行事极是大气。

    听他说完,校场上的众人脸色各异,目光不停在他与苏合之间流转。而那些先前落败于苏合的南晏将士,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二鬼,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疯了。

    赵绵泽自是喜欢他的话,抬了抬手,对场中笑道。

    “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慢着——”这时,赵梓月的声音突然响起。

    从这个与她终身大事息息相关的射柳开始到现在,她除了先前看得兴致勃勃的呐喊几句,就再没有出声说过一句反对或是赞同。如今突地喊停,令人不免吃惊。

    赵绵泽侧眸过去,微微一笑,“皇姑有何话要说?”

    赵梓月不理会他,只看向晏二鬼。

    “你把头抬起来,让本公主瞧瞧,你长得到底有多么鬼斧神工!”

    “嗡”的一声,四处是憋气的低笑。

    这位梓月公主,不开口则已,一开始便是笑料。

    在众人压抑的笑声里,晏二鬼心里微窒,没有去捂受伤流血的手臂,而是平静地望向高台上赵梓月,目光一眨不眨。他一张黝黑的面孔上,五官清秀,剑眉星目,不若赵樽的雍容冷峻,不若东方青玄的妖媚入骨,不若元祐的风流倜傥,不若陈大牛的神勇威武,却独有一种芝兰玉树的气宇轩昂。

    赵梓月其实许久都不曾正眼看他了。不,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即便是三年前那一场春梦般的过往以及那一段过往的前前后后,她都从来没有低下过头颅去认真看过这个男人。

    在她的心里,她与他,从来都是相距十万八千里的,是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处的。若不是丫丫的存在,她想,她一定会迫使自己忘记那一场噩梦。

    “你不怕死吗?”她突然问。

    晏二鬼身子微微一僵,神色略有一丝凝滞。有那么一瞬,他竟是不敢去看她黑油油的眼睛。那一双眼太单纯太无辜太简单,没有受丝毫的杂质沾染。哪怕她已经生育过一个女儿,依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天真少女。

    “回公主,微臣不怕。”他回答。

    “为何不怕?”赵梓月轻声问着这三个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压根儿不想让他回答,冷哼一声,突地变了脸,扯着面前的青花茶盏便朝他的方向砸了过去。

    “你是不怕,可本公主却怕得很。”

    她一言即出,暗地里,无数人都在倒抽凉气。

    因为话里的意思……太耐人寻味了。

    晏二鬼紧紧抿住嘴,捏紧的拳头里汗湿一片,但是他没有动弹,也没有抬头,更没有看赵梓月的表情,只是执拗的挺着脊背伫立在那里。

    “公主息怒。”

    赵梓月眼圈有些红,眉心拧了拧,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勇气,再出口时的话,听上去有些狠,可仔细一看,还是那个连骂人都词穷的赵梓月。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一句不怕死就把你的人头当猪头押上去?可你若是没了人头,再鬼鬼祟祟的来吓本公主怎么办?不行!本公主不允。”

    说罢,不管旁人怎么看,她黑着脸看向赵绵泽。

    “陛下,既然是我的婚事,我想我自己也是可以说两句的吧?这个叫什么鬼的人,我看他讨厌得紧,射柳比试我也看得烦透了……我愿意嫁给那个叫什么合的世子,不想这个丑八怪来与他争,徒惹人心烦。”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而且她看向晏二鬼的目光里,明显就是一层浓浓的厌恶。那一副就好像看见苍蝇在身边飞一样的憎恨表情,让校场上的无数人都替晏二鬼感到尴尬。

    可晏二鬼的心,却剧烈跳动起来。

    他的公主……是为了他。

    这个为他孕育过一个女儿,可几年来却只能远远望上一眼的小公主,竟然会怕他丢了性命,在众人面前出声阻止。

    突如其来的欣喜,是巨大的。

    她的一句话,就像一抹微光,瞬间照亮了他沉寂三年,因自责与懊恼,被永远尘封在地狱里的心脏。

    即便为此真的丢了脑袋,他也值了。

    “公主厌我烦我,是我的不是。可……”他眼睑慢慢垂了下来,“这是我向苏合世子的挑战,公主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赵梓月烦躁的瞪向他。

    “放肆!我说不允就不允。”

    她刁蛮任性惯的,洪泰帝在时,整个朝野里无人敢惹她。如今即使是赵绵泽继了位,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那张狂的毛病,而旁人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习惯看她张狂的毛病。

    “本公主就乐意嫁给苏什么世子,谁允许你来横刀夺爱了?你赶紧给本公主退下去,免得看着你生气。”

    一个她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人,却说自己是愿意嫁,还说人横刀夺爱,这理由着急牵强得很。这一回,不仅仅是场上的知情人,即便是完全不了解她与晏二鬼之间前尘旧事的北狄人,也总算听出这位梓月公主的心思了。

    她是在护着他呀。

    赵梓月一定以为晏二鬼是必输的。

    不仅是她,校场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认知。

    即便是夏初七,也是一脑门儿冷汗。

    苏合的骑射之术她先前就见识过了,就算鬼哥没有受伤,也不见得能取胜于他,更何况他如今受了臂伤,完全就是鸡蛋碰石头。

    说起来,这原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可他,还赌上命了?

    “陛下!”在赵梓月的怒骂里,晏二鬼狠下心来,终是挪开视线,不再看她愤怒的样子,“请陛下发令。”

    “陛下!”赵梓月又唤了一声。

    不等她的话说完,太皇太后咳嗽一声,适时打断了她。接着,慢悠悠一叹,笑道,“梓月,你小姑娘家家的,安心做你的新娘子便好。旁的事,就不要管了,省得落了体面。”

    换了往常,赵梓月真不怕太皇太后。

    可今时不同往日,能护着她的洪泰爷还睡在乾清宫的床上,她如今不仅只有她自己,她还有一个丫丫,那孩子正拿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她。若是太皇太后使个坏,她不仅保不住晏二鬼,估计能丫丫都保不住。

    红着眼圈,她烦躁的“嗯”一声,从晏二鬼身上收回视线。

    “儿臣听母后的话。”

    世事易变,就连赵梓月都学乖了。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酸,太皇太后却欣慰的笑了。

    “还是哀家来发令吧!二位勇士,可以入场了。”

    射柳场再一切备好了去青的柳支,两国的将士纷纷退出场地,将射柳的位置留给了晏二鬼与苏合。

    整个校场上,气氛肃穆庄重。

    夏初七静静坐在高台上,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前世在军中大比武的时候,看战友代表红刺特战队参与竞技。

    唯一的不同,晏二鬼赌的是命。

    “驾——”

    射柳场上的比试开始了。晏二鬼骑着的黑风撅着蹄子,“嘶”叫一声,往系了黑帕的插柳处靠近几步,这一动作,激得他身上染了鲜血的盔甲发出一声沉闷的铿然,而他胳膊上的鲜血在他举起弓箭时,再一次渗出衣裳,看得人心惊肉跳。

    从洪泰朝始,大晏便一直处于战火之中。洪泰爷重武轻文,故而除了极少数荒淫无度的官吏之外,大多数的武将都有一些真才实料的,包括夏廷德,若是上了阵,也是能打的。晏二鬼在做三千营的指挥之前,一直是赵樽的贴身侍卫,除去陈景之外,赵樽的身边便是他。而陈景是南晏公认的武状元,还是数年来大晏出的唯一一个一路武考夺魁之人,人人皆知他的厉害,可晏二鬼的身手,真正见过的人不多。

    他输定了。

    再一次,无数人在心里这么说。

    夏初七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校杨上箭矢掠起,马蹄踏出尘土阵阵。原就闷热的空气,更是低压到了极点,就连梅子和晴岚扇过来的风里,也全是炎热的味道。她的心跳得很快,转过头去时,发现那位“南晏最尊贵”的梓月公主,终于不像先前那样没心没肺的叫好了。她一双美丽的黑眸,一直炯炯注视着场上,一眨也不眨。

    “好家伙,南晏总算有一个像样的了。”

    场中间,突然传来苏合尖利的口哨声和调侃声。

    说罢看晏二鬼不吭声,他再次朗声大笑。

    “痛快,接着来!”

    苏合射得张扬,晏二鬼却始终低调。他黑深深的目光,一直全神贯注于射柳上,始终只拿他的话当耳边风。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晏二鬼并不熟悉射柳。

    这个射柳的难度主要在于三点。第一,马上跑动骑射,相当于后世的“移动靶位”。第二,柳支原本就细小,不仅要射中去青的柳白处,而且在射断柳支之后,还得骑马过去接住。

    这实在相当考技巧。

    竞技赛,如火如荼。

    偌大的校场上,上千人在围观,可除了马蹄声和弓箭声,竟是连一句嘈杂都没有。场上比试的两位男子,一位是鲜衣怒马的皇家贵胄,一个只是从侍卫提上来的五品指挥,谁能做梓月公主的驸马?晏二鬼的人头到底能不能保住?人人都在等待结果。

    又一箭命中,接住柳支,苏合耍了一个极为花哨的马术动作,大声戏谑道:“晏将军,你虽比其他人好了许多,可比我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你啊,是赢不了我的。不如放弃吧,我看你是条汉子,留你一命。”

    晏二鬼看他一眼,“多谢世子美意。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要么胜,要么死。我别无选择。”

    “那你就去死好了!”

    风声中,传来苏合颇为自傲的大笑。

    他的骄傲是有理由的。从现目前校场上的形势来看,晏二鬼属实比他略逊一筹。逊在哪?不是射术,也不是骑术,而是北狄人擅长的射柳技巧。

    “鬼哥,加油!”

    夏初七突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加油”,在校场上突兀而怪异。

    它吸引来了无数人的眼光,可夏初七只当未觉,举起拳头,像个“拉拉队员”似的,又大喊了一声。她知道,在竞技比赛时,来自“亲友团”的鼓励,有时候能起反败为胜的决定作用。所谓竞技,竞的就是一个人的心理。

    “唔……唔鬼叔……啪啪……”

    夏初七话音一落,邻桌的位置上,由奶娘领着的丫丫小公主,突地站上了凳子,看着场上比划的两人,笑吟吟地拍起了小手。

    “鬼叔……啪啪……”

    几乎下意识的,夏初七以为闯了鬼。

    太不可思议了!丫丫竟认出了她爹?

    她听赵樽说起过,在带赵梓月回京的时候,他是为小丫丫讲过故事的。可这小丫头脑子也太好使了吧,不仅认出他来了,还在替她爹加油呢?夏初七感慨着父女天性的神奇,看着丫丫,想到赵梓月,想到贡妃,突然脑子一阵晕眩。

    千万不要……全都那么单纯。

    若真如此,鬼哥有罪受了。

    “加油!”

    在丫丫稚嫩的童声里,又一道清丽的嗓音,响在了校场上。这是除了夏初七和丫丫之外,另一个不管不顾叫喊的人。

    她是赵梓月。

    她没有说为谁加油,但是她却站了起来,学着夏初七的样子,挥舞着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目光定定看着杨下,神色里的殷切,让夏初七看得莫名悲伤。

    一家三口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聚,这是何等的残忍?

    赵梓月如是,她与赵樽也如是。

    成败在此一举,鬼哥必须赢,否则众目睽睽许下的承诺,不得不遵……他若是死了,丫丫与梓月就太可怜了。

    想到这些,她身上的血液几乎被点着了。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为二鬼打着气,她脊背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可没想到,肚子里的小十九却适时地动了一下,像是对她的摇旗呐喊有些不安。

    “乖乖,娘吓到你了。”

    她在心里默默对小十九说了一句,闭上了嘴。

    可小十九的蠢蠢欲动,却让她想起了老十九。

    不对劲!这事儿赵十九怎会无动于衷?

    论谋略,这天下,他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若不是他真的冷血如蛇,那就一定是早有计较。

    可赵十九是个冷血的人么?夏初七不信。

    她审视的眼,若有似无的看向赵樽的侧脸。他颀长的身姿挺拔端正,即便坐在一堆男人的中间,那一副高冷雍容的样子,也夺人眼球,比起另外一侧含媚带笑的东方青玄,毫不逊色。

    这赵十九……乱人心神。

    她暗嗤了一句,就像感觉到她的眼风似的,赵樽突的回过头来。抿了抿嘴,他眸光深了深。

    “放心。先手。”

    她看着他的唇,一直紧绷的心,突地落下了。

    先手是弈者的专业术语,意思差不多是采取主动,每下一子,都迫使对方必应,甚至不惜付出相当大代价的着法。先手就是保持主动权,这术语虽点到为止,也让她知道赵樽一定有他的打算,至少这盘棋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寻思着寻思着,刚刚落下的心还未停回实处,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先前偷袭的事儿。慢条斯理地瞄一眼赵樽裹着药布的掌心,她不由又怒上眉梢,冷飕飕剜他一眼。

    他看见了,眉目微动。

    这一回,他久久没有再反应。

    就在夏初七叹口气,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嘴皮却动了。

    “气短。”

    他终是又说了两个字。

    气短仍然是一种博弈术语。在她两年多前对阵洪泰帝时,赵樽教与她的最基本唇语。气短是指一颗棋子或一块棋,在没有足够的气来走出某一个特定着法。比如,一块棋不能叫吃对方的棋子。因为吃了,便会使自己也陷入被叫吃的尴尬境地。

    他是在解释。

    他是怕她胡思乱想。

    可夏初七瞧得哭笑不得,更容易胡思乱想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解释,除了赵十九这个专业人才,她还真想不出旁人来。但也是他这般转着弯的诡异解释,让她心里一肚子的火气,突地一散,有些忍俊不禁。

    “俗手。”

    她低低一哼。

    所谓俗手,是称不高明的着法。看上去像是有利于己方,其实对方也同样有利。赵樽看见了她,目光微微一闪,幽深的眸底掠过一抹阳光的痕迹,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两个人的“空中对决”结束了。

    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收回了视线。

    而就在他两个“眉目传情”的时候,场上的局势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赵梓月高声喊着“加油”开始,晏二鬼似是被神鬼附了体,胯下的战马逐日追风,手上的弓箭百步穿杨,身手矫健如后羿挽弓,热血似是冲到了脑门,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他不能输。

    他不能输——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对这四个字的思量,几乎淹没了他旁的一切意识。在那一刻,他对自己起誓,这一生,不管要鲜血还是要生命,他都要保护好高台上那个不管不顾的小公主,还有喊“鬼叔,啪啪”的小丫头。

    “你先前是藏拙,故意坑骗我?”

    看他势力越来越强,射柳技巧也愈发的好,苏合不免心急浮躁。一箭失手,恼恨地看着不远处的晏二鬼,其声咄咄逼人。

    “世子承让了。”

    不管苏合如何生气,晏二鬼始终客气有礼。

    他燃烧的血,只在心中,不在嘴上。

    苏合射红帕的柳,晏二鬼射黑帕的柳。引导官还在一圈一圈的骑马跑动,还是一模一样的竞技,可形势明显不同了,偌大的校场里,风声似乎大了起来,气氛更是紧张得令人无法呼吸。

    “好!”

    一声高喊,出自南晏官员的口。

    “不错!”又一声。

    “晏将军!晏将军!”

    很多很多声,全都是鼓舞与欣喜。

    憋了这么久,终于有更多的人喊出来了。

    没有人愿意顶着国家的名字在曾经的敌人面前认输。南晏人这一口气,早都想出,借着晏二鬼一连三发精彩射柳的由头,喝彩声不绝于耳。

    “额秀特!”

    原本箭箭必中的苏合,再发了一记“野矢”,不免恶气横心,骂起了脏话。他身为王室子弟,本就年轻气盛,加之先前一直告胜,如今竟被一个并不怎么看好的对手追上,难免心里有恨。

    “你们……在箭上做假?”

    听着他的低斥,晏二鬼瞥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世子这话奇怪。箭在你手,矢发由心。谁能替你做得了假?”

    竞技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拼一股子气。一旦泄气,很快便会露出败相。自此,苏合每发一箭,踌躇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不像先前一般气定神闲。嘴里一连骂了好几声“额秀特”,就连高台上的哈萨尔都不免蹙起眉头,他才终于开始调整心态。

    可这个时候,射柳也结束了。

    司礼官下场验柳。

    为了以示公正,北狄一个人,南晏一个人。北狄数南晏的黑帕柳,南晏数北狄的红帕柳。

    在一阵落针可闻的静谧之后,司礼官报目。

    “北狄苏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二十六支,柳白二十四,柳青二,接柳二十四次。”

    “南晏三千营指使晏二鬼射三十支,中二十七支,柳白二十五,柳青二,接柳二十五次。”

    “哗”的一声,全场轰动了。

    只一箭之差,晏二鬼小胜苏合。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静寂的校场上,终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南晏官员和将士一肚子的窝囊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点,诸如“扬我国威,力挽狂澜”一类的褒赞,比比皆是。

    “不!本世子不服!”

    苏合突地抽出腰刀,直指向晏二鬼。

    “我要杀了你。”

    他的眼神带着阴冷的杀气,原本俊朗的五官而了怒意,变得狰狞而扭曲。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晏二鬼却突地笑着拨了拨他的刀,就在他迟疑的一瞬,也不知怎么的,他手上的刀就落在了晏二鬼的手里,他没有用力,但刀尖却实实在在的抵在了苏合的脖子上。

    “苏合世子,射柳是在下最差的一项。”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掷地有声。而他淡然的声音,还有他胳膊上还在留着流血的伤口,都说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受了伤,都胜了苏合,若是不受伤,那又当如何?射柳是他最差的一项,若是再比他的强项,苏合……又如何能赢?

    “世子可还要比划?”他轻声问。

    如果不想丢人,苏合自当选择不比。

    可他如今下不得台面,退不是,进不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整个北狄使团的人,都黑了脸面。

    一阵尴尬里,哈萨尔眉头微蹙,“苏合,输赢乃兵家常事,莫要让人笑话我北狄输不起。”说罢他唇角一掀,笑望向赵绵泽,语气里并无半分恼意。

    “皇帝陛下,看来贵国最尊贵的梓月公主,与我北狄实在有缘无分。依小王看,既然这位晏将军对公主情根深种,不如就成全他罢?”

    赵绵泽视线微微一凝。

    先前派人拦住晏二鬼,不让他参加射柳,便是不想成全,不想把赵梓月许配给他。要知道,姻亲关系,永远是世上最强的纽带。如果真许了,晏二鬼这样的人成了赵樽的妹婿,不是为赵樽锦上添花么?

    他不肯轻易妥协,却又不得不顺着回应。

    “晏爱卿,先前你说与苏合世子的比试,不算先前有‘彩头’的射柳竞技,只是为了让世子放弃驸马资格。如今你赢了,苏合世子自愿放弃,此事也算有了一个了结。”

    顿了一顿,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将赵梓月许给晏二鬼时,他却是轻轻一笑,“可不管怎么说,你到底为大晏争了光。朕还是必须赏赐于你,不知你要什么?”

    私底下,有人面面相觑。

    很明显,他是完全不提赵梓月这茬儿了。

    如果晏二鬼聪明,就不会去惹怒皇帝,自当顺着杆子往上爬,要一点金银绫罗的赏赐皆大欢喜。但晏二鬼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喉咙微微一动,捂着臂上的伤口,立于高台之下,看了一眼赵梓月,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想求娶梓月公主。”

    ------题外话------

    吼吼,上菜了。

    小媳妇儿们,快来碗里。

    另:二锦有点晕机,要是明天上午10点前没有更新,便是请了假,后天来刷。

    么么哒,多谢大家。

第225章 斑驳往事!

    “荷塘里可没有狼,只有鱼。”

    赵樽微微一怔,“嗯?很奇怪?”

    夏初七咬牙,重复,“荷塘里可没有狼,只有鱼。”

    赵樽默默的听着,“爷知道。”

    夏初七再次重复,“荷塘里可没有狼,只有鱼。”

    赵樽眉梢一扬,“爷说知道了。”

    夏初七怒看他一眼,面部表情呈扭曲式抽搐,那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你丫就听不出来,我在生气吗?”

    赵樽低笑一声,双手划桨,将小木船飞快的驶入荷塘中央,在大朵高茎绿杆的荷叶隐藏下,面上满是愉快。

    “好,爷这便带你去摸鱼。”

    “赵樽!”略微压着嗓子,夏初七连名带姓的一齐出口,那高高挺起的小腹,那叉腰的姿势,那怀着身子圆了不少的面颊,看得赵樽锐利的眸子,一寸寸柔和下来。

    “爷说,爷知道了。知道你在生气,也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这不是专程赔罪来了?”

    看她瞪着他发傻,他只是略略勾唇,折断一支大荷叶递给她,让她遮在头顶上,自己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头顶的夕阳,片片金光被荷叶挡住。

    二人默默无语。

    她撑伞般撑着荷叶,看着划桨的男人鬓角的细汗,虽早已打倒了醋缸子,但心情却一如既往——只要他在身边,心便宁安。

    小舟越滑越远,越滑越偏。

    时不时低头躲过清香荷叶的袭击,时不时惊起一支红蜻蜓临风飞舞,时不时撞上一朵含苞欲放的羞涩粉莲,让心霎时柔软……

    这情形,竟是美好若梦。

    小舟在赵樽的划动下,平稳地驶入了一处极为浓密的荷心地带,他方才放下木浆,颤歪歪的坐过来,轻轻抱住她的腰,手抚上她的小腹。

    “阿七,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下来,就是想听狼的故事。”夏初七笑嘻嘻地拍开他的手,嘴上说得极是无所谓,可字里行间飘出的醋味儿,都可以把池塘里的鱼做成西湖醋鱼了。

    “狼的故事?”他笑。

    “莫不是忘了?!”她也笑,只是那笑容在清绿的荷叶下,看起来冷飕飕的,极为瘆人,“那我便再提醒一下,狼与伴侣的故事,你与阿木尔讲过的,嗯?”

    赵樽黑眸深深,笑容却是微微一敛。

    他与她认识的时间不短。在他的心里,她一直就是豁达开朗,几乎没有重心思的姑娘。最近一段日子,大抵是怀孕的缘故,她情绪明显低落。而他,也正是晓得她对阿木尔那天说的话极是在意,这才趁着偷偷划舟到秋荷院的后门,找了梓月帮忙,冒险见她一面。

    来见她,自然也就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故事有些长,你真要听?”

    夏初七斜着眼,就那般看着他。

    “我只想听精华部分。”

    赵樽拧了拧眉,又是一笑,在小舟的晃悠里,蹲在她的面前,双手轻轻搁在她的膝盖上,与她平视着,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她那些话,分明是故意气你,挑拨我两个的关系……爷不信,阿七这般聪慧的人儿,会听不出来?”

    夏初七眉眼一挑,不置可否。

    她自然是听出来了。若不然,当时她也不会对阿木尔说那么一段“极有哲理”的话,说她自己一个人演戏演久了,便自发入了角色。

    实际上,阿木尔把那些陷害她的恶事都摊到自己身上,说是她做的,不过只为膈应她而已。

    至今为止,除了蓟州客栈那一次,还有建平郊外的葫芦口……阿木尔对她起的杀机,估计就是射柳场上了。

    夏初七不是傻瓜,先前在京师遇到的刺杀,分明就是夏廷德做的。为此,她为了报仇还把夏巡给干掉了。这些事她比谁都清楚,与阿木尔无关。

    在出了蓟州客栈的刺杀之事时,赵樽在卢龙塞见到她,曾在山顶平台上向她许诺。他说,蓟州之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是什么,她并不完全清楚。

    但还是那一晚,他两个酒未喝完,东方青玄便上来了。

    东方青玄以让她下山治伤兵为由,撵走她之后,与赵樽两个人在山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夏初七没有问过赵樽。但是不用脑子想,也一定与蓟州客栈的刺杀有关,与阿木尔有关。

    东方青玄就那一个妹妹,要保护她无可厚非。

    且蓟州客栈,她到底也是被东方青玄所救,赵十九念及与东方青玄……或者与阿木尔的往日情份,在得到东方青玄的允诺,又讹了他一次烤全羊之后,没有再追究。

    谁知道,紧接着就出了建平城之事。

    东方青玄为了阻止阿木尔继续下去,以身挡箭,用性命护偌了夏初七。看上去他救的只是夏初七,其实,他也是救的阿木尔。

    他用性命来换了赵樽的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东方青玄此举是高明的。

    他挡箭的目的,不仅要告诉赵樽,他能用性命来保护她夏初七,也能用性命来保护他的妹妹阿木尔。而夏初七欠他一命是事实,阿木尔若有什么不测,东方青玄当如何?夏初七又情何以堪?

    同时,他这一举动,也是用自家性命震慑了阿木尔,换来她一年多的平安。而漠北那件事,是夏问秋在得知赵绵泽派了何承安去接她之后,找人做下的。此事弄琴早已告之她,根本就不是阿木尔可以揽在身上的。

    漠北的大风雪,把那些仇怨都慢慢卷走。

    原本赵樽在阴山的“死亡”,可以让她与阿木尔两个相安无事。但赵樽回来了,而且他明明白白的表示,心里仍然只有一个她。

    一个爱到极点而不得的女人,长期处于深宫寂寞,没有追求,没有价值,没有男人,也没有生存的意义,到底会做出多么偏激的事,夏初七不知道。

    一个原本放下了仇恨,与她虽无欢喜,倒也不再怨恨,甚至在柔仪殿她落难之时,还请出赵梓月救过她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间故态萌发,不管不顾地再起杀机,她也有些想不通。

    但射柳场上那一箭,确实是阿木尔做的。

    她先前只是怀疑,而甲一带回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阿木尔应当是答应过东方青玄,不会再为难她,如今她反了悔,方才惹起了他兄妹二人的争吵,导致她哭泣不已,而东方青玄拂袖而去。

    不得不说,阿木尔这次刺杀也是高明的。

    她为了避开赵樽和东方青玄的耳目,在烟云行馆时,先利用夏初七听不懂蒙语的关系,对她进行心理暗示,是乌兰明珠要害她。同时,她还故意选择了东方青玄和赵樽在附近的时候说,让他两个人听见,为自己洗清嫌疑,把矛头指向乌兰明珠。

    可夏初七的第六感太准。

    在烟云行馆,她不惜利用赵樽“失忆”,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反驳,也没有机会与她说明情况,故意歪曲“害她”的事实,已经让夏初七生疑——除非她要破釜沉舟,若不然,怎会那么干?

    接着,在校场上那一箭射来之前,她看见阿木尔水袖摆动的弧度时,几乎下意识便把那当成了一个下令的手势。

    故而,这些事,赵十九虽有未及时坦承之嫌,若说“有罪”,确实有也些冤枉。可她知道归知道,清楚归清楚,那一个“狼的故事”,还是让她心里放不开。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性情会特别软弱。而一个人软弱的时候,总是希望那个人能陪在身边,哄哄她,说一些好听的话。

    夏初七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对待感情,没有那般清楚理智的头脑,没有那般冷静睿智的思考。

    所以……

    “我还是想听狼的故事。”

    赵樽噙着笑喟叹一声,凑过去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嘴儿,然后坐在她的身侧,捋一抹荷叶撑在她的头顶,看着她在荷叶下越发美好的容颜,语气颇为深幽。

    “阿七多虑了。你实在不必担心爷会如何。你这般好,中意你的男人那样多,有危机的人一直是我,而非你……”

    “说重点。”她剜了过去,似笑非笑。

    今儿的十九爷,少了一贯的高冷和疏离,字里行间反倒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那态度让夏初七极为满意,言词间也越发傲娇起来,誓把孕妇脾气发挥到底。

    他无奈的揽住她的腰,顺着她的气,低低道:“阿木尔很小就指婚于我,这事你是知晓的。那时候我还的年少……”

    “所以轻狂?”

    他低笑一声,“那时年少,并未深想。阿七也该知道,皇室的姻缘就是那般,半点由不得人。在爷看来,不论是娶阿木尔,还是娶任何一个姑娘,都是一样。我总归会和一个妇人成婚,生孩子,传宗接代,或许也会像皇兄们那般,有几个侍妾,养在后院……”

    “停!”夏初七憋住笑意,凉凉看着他“老实诚恳”的俊脸,昂着头认真问,“那个时候,你真的想过找侍妾?还是几个?”

    赵樽咳了一下,审时度势,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不没找到吗?”

    夏初七抚着肚子,把消息传递给小十九,抬了抬下巴,“行,请十九爷继续交代问题。最好不要绕弯子,不要故意混淆,用修饰文字来麻痹我的思维。”

    赵樽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像是想要掐她一把。可在触及那因怀着身子而变得粗硕无比的腰肢时,想到她那时的纤细柔软,手臂一软,又柔情了些许。

    这是为他孕育着孩儿的妇人。

    不管她如何发脾气,都是应当的。

    这般想着,他语气更软一些。

    “她说那个杀狼的雪夜,是在她与益德太子成婚之后……那一年,我与皇兄们一起陪着父皇去冬狩。到的那晚,东方青玄约我一起去猎狐,可在半途,他却撇下我不见了人,而我,遇到了被狼攻击的她……”

    雪夜,孤狼,一男一女。

    “好美的画面。”夏初七声音略高,显然是激动了。大概也因她动作弧度过大,小舟突地颠簸了一下,赵樽目光一暗,赶紧扶住她。

    “怎了?”

    夏初七正视着他,笑得白牙森森。

    “我没事儿,故事太美,我太喜欢。继续说。”

    她这样的笑容,甜美得紧,无辜得紧,可是,却让赵樽觉得脊背上有些凉。再次咳了一声,他一本正经的端着脸,声音不带半点情绪。

    “那般情形,不论是谁,爷都会救。”

    夏初七了解的点头,随声附合。

    “对,更何况是她?”

    赵樽看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还是继续说,“在与狼搏斗的时候,我发现那是一只刚刚产崽的母狼,便有心留它性命。可没有想到,一时的心慈手软,却被他扑过来咬了一口。”

    “她心疼坏了吧?有没有扑上来抱住你?”

    不理会她故意的岔话调侃,赵樽只专注他的“故事”。

    “不得已,我杀死了它。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听到公狼在狼尸处悲伤的嚎叫。她问我,为何要手下留情,我便那样回答她了。”

    “哦?”夏初七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啊?”

    看她似笑非笑的小表情,明显是不太相信,赵樽眉心一拧,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无边。

    “那时,她已嫁入东宫,与我大哥成了婚。依爷的性子,岂会夺人之妻?我说那番话,一来仅是对死了伴侣的公狼由衷之言。二来也是为告之她,不必再纠结于过往。”

    看他脸色沉下,夏初七赶紧乖顺一些。

    “因为你知道,东方青玄约你夜晚猎狐,却恰好遇见阿木尔,根本不是巧合,而你又一向把东方青玄当成兄弟,他却设计让你与他妹妹私会,陷你于觊觎嫂子的不义。所以,你后来与他疏远了?”

    赵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良久,他才问,“你怎知道?”

    她哼一声,笑得极是得意:“理由有二。一来么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卧虎先生诸葛孔亮。二来么因为你是迂腐古板顽固不化还闷骚的封建王爷赵樽。”

    “……”

    看他无语,夏初七扬了扬眉梢,主动揽住了他的胳膊,“那你先前与东方青玄的比试,又是怎么回事,为了阿木尔?”

    “小醋缸子。”赵樽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叹口气,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此事告诉你也无妨。”

    “阿木尔原是许给我的,但东方家在朝中越发势大,那时我也非无名之辈,在众多皇子中颇有建树。父皇与母后自有他们的顾虑。若是我与东方家强强联手,他们怕我会对太子的位置有威胁,这便临时找了一个由头,说太子妃位置空悬多年,都无合适人选,只有她的八字方可匹配太子,且能安邦定国。”

    听到这,夏初七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来八字这东西,往往都是被有心人拿来利用的。

    不过,夏初七能理解洪泰帝与张皇后有这样的考量。洪泰帝一直疑心赵樽非他亲生,如何肯坐视他日益势大?而张皇后对于贡妃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手握兵权,能征善战的儿子,又怎能不生忌惮?

    这些国事,她都不关心。

    她感兴趣的,只是赵樽的态度。

    “你那时便没有想过反抗?”

    赵樽淡然瞄他一眼,“被亲爹忌惮并非幸事,如蚁钻心。相比之下,一个妇人而已,谁要,给他便是。我本无意皇位,何苦作出姿态?”

    若赵樽那时一意反对,确实会令皇帝生疑。

    他的选择,基于男人和儿子的角度,无可厚非。

    可听了这话,夏初七却觉得阿木尔着实悲哀。

    一个妇人而已!赵樽随口而出的话,说得很坦然,也让她更深刻的了解到,赵樽本质上,还是一个大男子主义强烈的封建王爷。寻常妇人在他眼中,原就算不得什么,即使阿木尔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竟也比不上他亲爹的信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为她做出来的事情,才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她那些小矫情早没了。

    挽着他的胳膊,她脑袋轻软的贴了上去。

    “那你后来……为了我,怎的又要反抗?”

    赵樽看着她,目光幽幽的,突地捏了捏她的脸。

    “非逼爷说,有多在意你?”

    夏初七心里美了,不免莞尔一笑,“你若执意要说,我也不介意听。”

    赵樽轻哼,“阿七若肯付银子,爷也不介意说。”

    “赵、十、九!”看他转瞬便露出本性,夏初七雌威再发,横眉竖眼的压着嗓子冲她扮凶,“到底还能不能愉快的唠嗑了?”

    赵樽轻轻拥住她,低头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笑道,“好,话归正题。说你最关心的东方青玄。”

    这句话,有些酸溜溜的。

    夏初七忍俊不禁,笑骂一声。

    “大醋缸子!”

    大醋缸子看着小醋缸子,低笑着继续讲——

    洪泰帝那时候,并没有直接下旨改变婚约,而是私下找他们商议此事。对东方家来说,女儿能从晋王妃成为太子妃,是家族荣耀,自然也是好事。即便东方阿木尔不情愿,也改变不了任何决定。

    那一日,东方青玄替东方家去晋王府里退婚契。他说,他要与赵樽比试一场,若是赵樽能赢了他,他便想办法让皇帝改变主意。

    他那个时候应当是左右为难的。为了自家的利益,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男人,都会选择太子。但他到底是一个哥哥,估计拗不过妹妹,这才想用一场公正的比赛来决定自己的方向。

    说到这里,赵樽深深望她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痕,“我没有告诉他,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让父皇改变主意。而是为了令他接受结果,在比试时,故意藏拙。”

    夏初七这一回,是真的恍然大悟。

    依东方青玄的为人,确实可能如此。

    他想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可赵樽却这般……以至于后来在见识到赵樽真正的武力时,他才会发出那样的感慨,或说有那样的怨怼。

    “小醋缸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夏初七定定看他。

    她好奇的东西,自然还有很多。包括他与阿木尔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走到哪一步。但做为女人,她更知道,适当的给男人留一些隐私,便是给他多一分尊严与信任。

    再多,便是过了。

    伸了半个懒腰,她双手抱在颈后,抬头看了看染成了红霞一般的天空,幽幽一叹。

    “我还想知道,晋王殿下如今还有多少银两。”

    赵樽剜她一眼,“爷的家产,不都给小财迷了?”

    夏初七噌地坐直了身子,微眯着双眼,猫儿一般瞅着他,“你是说……那抽屉里的东西,你都没有动过?”

    “娘子上了锁,为夫哪里敢动?”

    “油嘴滑舌。”夏初七看她一眼,小心翼翼从怀里的荷包里取出那把当日在晋王府里拿回来的钥匙,塞到他的手里,“喏,看你表现这般好,银子暂时先借给你用用。利息不必多,二分利就成。”

    赵樽淡淡看她,把钥匙又放回她的荷包。

    “不必了,欠上你的银子,到时候,爷以身抵债都还不上。”

    “去!谁要你的身子?嫌弃!”

    “你不要吗?”他低下头,声音喑哑,视线如灼。

    “咱在说银子,你想哪去了?”夏初七看他的目光有些变暗,就知道这人脑子又不正经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赶紧把他从香色之境拉回来,顺便再一次把钥匙递给他。

    “和你玩笑的,你这般大一个王爷,若是没有银子,如何开支用度?拿着吧,利息就免了,身子卖给我就成。记好了,往后除了我,谁也不准碰,若不然,赔钱能赔掉你的裤衩。”

    “……”

    赵樽紧抿着唇线,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妇人,弯了弯唇角,又将钥匙交还她的手上,大手紧紧抱住她的小手,“爷等着有一日,阿七亲自开那把锁,为爷管家。”

    夏初七一怔。

    她晓得他说的什么意思。

    如今两个人这般相处实在不容易,见个面都得偷偷摸摸,如同做贼一般。他是想等有一日,二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由她来开锁。

    不由得红了眼圈,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你要用钱怎么办?”

    赵樽冷脸带了一抹揶揄,“用大牛的,还有元祐的……先欠着,不给利。”

    夏初七“噗哧”一笑,仰头看他。

    “爷,你会不会太无耻?”

    “跟你学的。”他冷着脸,恢复了一贯高冷的风格,那剜过来的眼风里,有一股子“阴坏”的感觉。贱贱的,却又贱得恰到好处,让人喜欢到骨子里。

    怪不得女人都喜欢坏男人。

    赵十九的坏,魅力不可抵挡。

    夏初七笑着,几乎整个扑在了他的怀里。

    “赵十九,你丫太缺德了,不过我喜欢。”

    两个人互看着对方,他也笑,“喜欢就好,爷也喜欢。”

    想到那无辜受冤的陈大牛和元祐,夏初七真想叉腰仰天长笑,表情兴奋不已,一双乌黑的眸,反射着从荷上露珠传来的光线,灿若星光。脸上那一个堪比春日暖阳的笑容,在阳光灼烤得碧绿晶莹的荷叶映衬下,比五月的荷花还要娇艳美好。

    赵樽怔怔的看着她。

    “阿七……”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抚上她的脸。

    他有多久没有看过她这般明媚的笑容了?

    自阴山一别,再京师见面,二人头上的阴霾便一直未散。哪怕见了面,也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哪里有这样的好时光,又哪有这样的笑容可见?

    “这般看我做甚?”夏初七的脸,被他炽热的视线,瞄得滚烫。

    “好看。”

    二个字,他说得淡淡的。

    可目光却有些走神儿。

    在他的视线里,荷下的小妇人,脸带柔笑,脖子修长,高高坟起的酥胸引领着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上而下,延伸到怀着身子的腹部,偏生勾勒出另一道别致娇美的凸线……着实令他情动不已。

    “阿七,再问一次,真不要?”

    ------题外话------

    认真看完每一条留言,二锦发现,姑娘们全都是集德智体美劳于一生,三观端正,五感齐全的优秀女青年。

    咳,马屁拍完了,咱接着歉,最近更新的字数可能都不会多,你们要么无奈的继续爱我,要么打我一顿再爱我,自己选一个吧。

    友情提示:集德智体美劳于一生,三观端正,五感齐全的优秀女青年,一般都选前者。

    再无奈提示:因为字数少,会显得情节进展慢,希望妹子们,不要介意。等回成都,尽快调整。初吻一个,献给你们。

    (错字先吃掉,等二锦回头改。)

第226章 乌查之宴!

    “要什么?!”她装糊涂。

    “……”他不答。

    “说啊!”斜睨扫他一下,她继续装。

    “……”他仍是不答。

    “银子,还是金子。”她瘪了瘪嘴,笑得有些奸猾。

    “金子。”没有想到,这一回,他倒是答了。

    可听他喑哑的声音,还有那一抹意味深长,夏初七忽地生出一丝自己耳朵一定不太好使的错觉。她猜,他说的那个字眼儿,一定与她理解的不一样。

    对!赵十九就是这般一本正经地走在邪恶的道路上。

    认定了她没安好意,她抿着嘴儿一笑,倒也不介意,只是乖巧地损他,“只用一瞬就从金钱转换成姦情,这样真的好吗?”

    她一笑,荷花仿若开得更盛。

    莲叶,碧水,佳人映斜阳。

    赵樽看着她倒映在水中的容颜,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的脸颊。

    “看你这般卖力引诱,爷只是盛情难却。”

    她脸上吃痛,“嘶”的呼一声,下意识偏开头,含上他作恶多端的手指,裹入嘴里吮一口。那是一只大拇指,原就停在唇边,角度极是方便。

    她只是一个报复的行为,可沉醉在诗情画意里的赵樽,只觉手指被温暖包裹,心跳霎时停了一瞬,几乎抑制不住那一股子由鼠蹊推入脑门的火烫,低头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他吻上她的唇,以为她会放开他的手。

    可她却没有,一双小鹿般黑亮的眼似笑非笑地盯住他,灵活的舌换成了硬硬的牙,在他指上咬一口。不痛,却痒,像一片柔性十足的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滑动。软软的,柔柔的,令他五脏俱烫,仿若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迅速把浑身的感官拉扯着往一条不纯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荷香阵阵,荷丛里的静谧,搔了二人的心。

    他的手指还在她的嘴里,他的唇亦停留在她的唇边。

    安静片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眨了眨眼,忽地加重牙齿的力道。

    “晋王殿下想鱼戏莲叶,与水共欢,准备付多少钱?”

    把一个成语分成两句话来调侃,是夏初七的惯常思路,可这词儿里引申的含义,与她带着黠意的乌黑眼波融合,令他突地口干舌燥,喉头一阵发紧。

    他低下头看着她,啄一下她的唇角,逗她。

    “一百两的?”

    “不行。”

    “五十两的?”

    “考虑……”她仰着脸儿,笑道,“你若能在池塘里变出狼来,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醋缸子!”他打断她,低笑骂道,“你面前可不就有一只?”

    “把自己比成狼,你可以再狠一点吗?”

    “自是可以。”

    他搂她过来,没了手指的阻碍,二人再次唇齿相依时,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带动起久违的情意。人总是容易忽略来得太容易的东西,珍视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二人如今见面都困难,但每一次相见时都如胶似漆,那激情远比太容易得到时,来得更为激动与心潮澎湃。

    唇更软,心更烫,她的脸,也更红。

    他吻着她的唇,见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睁着眼,不免皱了眉头。

    “阿七,你……为何不闭眼了?”

    “你猜?”她唇上娇艳欲滴,笑得极是可人。

    他掌住她的后脑勺,揉了揉,不免失笑,“鬼心眼子这样多,谁能猜着?”

    低呵一声,她凑过去,贴上他的唇,眼睛睁大看他。

    “因为我想记住今日的荷塘。它这么美!”

    一朵又一朵荷花掩在碧绿的荷叶中间。清雅,素淡,似是无香,却又淡淡袭人,似不起眼,却又令人惊艳。

    属实是很美的荷塘。

    可他知,她想记住的并非荷塘。

    “阿七……”

    他唤了一声,如同呢喃。这些日子来,两个人虽然也有过亲热,可到底每次都天不遂人愿,一直未有回光返照楼那般干柴与烈火实质的接触。如今日头西斜,荷上清香,他虽知道不妥,仍是激动万分,抱住她狠狠揉入怀里,惹得荷叶上的露珠,倾斜下来,滚入了她的脖子,冷不丁一下,她身子瑟了瑟。

    “赵十九……你猴子变的?”

    “嗯?”他低声极哑,却似不解。

    “猴急!”

    她许久没有今日这般开心,笑容绽放时,眸中波光盈盈,潋滟得犹如肘边那一朵风姿绰约的荷花,瞧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只觉这夏季,越发炎热,荷丛里的空间,闷得他透不过气儿来。

    知他这人恪守礼教,断不会户外野合,只怕这会儿又在做天人交战,夏初七不由“哧”的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他。

    “怎的,你又不是处,还紧张了?”

    她越是这般说,他心窝越是沸腾。只觉喉咙一紧,耳朵处,随着她说话时的呼吸,传过一股一股温暖的气息来,令他整个身子都软,却唯一处独坚。

    “阿七,这里不……”

    他想说这里总归不太方便,想归想,盼归盼,调侃归调侃,但这种事儿怎可随便在户外做?他仍是过不了心里关。可他话音未落,她的唇便堵了过来,一只小手适时缠在他的脖子上,紧紧裹住,另一只手像一条灵活的蛇,撩起他身前的衣袍。

    “这里多好?荷香,人美。爷,阿七来伺候你,可好?”

    赵樽脑子“嗡”一声,只觉后背上的汗毛湿透了薄薄的衣襟,喉头如有一团棉花堵塞,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就这一瞬,他的身子却被这妇人蛮横地斜推在舟棂上。她轻轻一笑,摁住他,采一片荷叶,垫在舟底,自己一只脚单膝跪下去。

    “这一回,五十两的,下回你表现更好时……再有其他。”

    他喉咙一梗,目光如烁,“阿七……”

    “不必感谢我!”知道这个他是可以接受的,她不免再叹赵十九的迂腐。可玩了一会,她飞快撩眼看他,像是想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笑了一笑,人比花娇,声比鸟脆,“爷,以前我两个的约法三章已经过效。不如,再来约一次怎样?”

    赵樽心知他这妇人鬼心眼了多,一般这样的“约”,都对自己没甚好处。但这会子身子仿若被她架着柴火在炙烤,哪里管得约三章还是约四章?

    “你说。”

    “咱这次不约法三章,我为你量身定做一款终身积分制合约。”

    “量身定做?终身积分制合约?”那是什么鬼东西?

    她黠意的眼,微微一闪,笑道:“为了增进你我之间的感情,特订立条约如下:赵十九每得我表扬一次,视行为情节的轻重与我的愉悦程度给数量不等的积分。攒够五十分,便算你五十两银子,你可自动获得五十两服务一次。当然,你也可以不消费,等攒到一百两,再来换一次一百两服务……”

    赵樽自然没忘。手五十,口一百。

    “那若是……”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儿上一本正经的表情,七上八下的一颗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除了由着她,竟是不知如何拒绝,只得一次问清福利,“若是爷要与阿七行敦伦之事呢?”

    看今儿的赵十九这般“老实”,夏初七眼儿一飞,满是欣喜。

    “原则上是一百五十两。”

    “……”

    “嗯,太少?”拖曳着软软的声音,她看着他顿时黑沉的脸,特没良心的又补充一句,“不过,如今我怀着身子,孕妇负担重,得需二百两,也就是二百个积分。”

    “……”他冷着脸,锐眉微皱,“爷可否……拒绝积分制?”

    “可以啊!”她笑,微眯的眼,像一只坏坏的猫儿,“若要拒绝也可,那便彻底的拒绝,往后你也莫想与我两个有好事了。或许地,你去找那些不要积分的姑娘吧?不是还有人,愿意倒贴么?人家又美,那多好。”

    一看小醋缸子又打翻了,赵樽哭笑不得,只得顺着她。

    “那今日……你给爷打几分?”

    夏初七眼睁睁看他落入“陷阱”,也不拉他一把,反倒笑嘻嘻看他,手上一紧,幸灾乐祸地笑,“今日的积分不是很明白么?我已经给了你五十个积分……当然,这已经是极高的分数了。你可不是每次都能得五十分的,明白?”

    “……”

    看他黑着脸,夏初七挑高眉,“怎的,还不乐意啊?”

    赵樽冷着眸子,闷闷应声,“今日也罢,往后爷可否花钱买积分?”

    “当然……”夏初七笑不可支,眉梢扬若细柳,“不可以。若是可以花钱买,这积分制还有何意义?唉!说起来,我这般喜欢你,原本是用不着积分制的。不过,一来为了罚你隐瞒不报,与阿木尔眉来眼去,二来为了促进情侣关系的良性发展,以免吃饱喝足,便相看两厌,所以我才科学地制订了以上条约。合不合理?”

    一口老血压在喉咙,赵樽无辜之极,闷闷吐出一个字。

    “合。”

    “愿是不愿?”

    又咽下一口老血,他的声音几从牙缝里挤出。

    “愿!”

    “赵十九,你太伟大了,这么不平等的条约也签订?”夏初七咧嘴开心地笑着,把自己和小十九一起偎入他的怀里,莞尔一笑,容颜在阳光下,格外灿烂,“好!本条约,从即日起生效。终生不得反悔。来,盖个章。”

    她说的“盖章”,便是凑过去亲一下他的唇。

    可赵樽被她如此折腾,早已兽化,在她软糯的唇扫过来时,他眸色一暗,搂住她的腰,便反攻过去,在她气短的“呀”声里,一个吻封堵住她的唇,不容她抗议,瞬间把她吞没。

    荷里的蜻蜓飞走了……

    它不忍观看。

    垫底的荷叶被蹂出碧绿的残汁……

    它无奈捐躯。

    一条木质的小舟在碧色掩盖的荷叶丛里晃来晃去,荡起水波潋滟,经久不息。点水的蜻蜓不知来观看了几句,方才听见一声低沉而怪异的叹息声,尔后那小舟总算平稳下来。

    蜻蜓又飞了回来,仿若不知这小舟上在夕阳的碎金里那羞人的一幕。而赵十九也终于在阔别数月后,再一次登临仙境,看着她,大口喘气。

    稍做清理,她偎着他,一袭大红的赤古里裙裾,在小舟上,在荷叶中,仿若本身就是一朵盛开的莲,而一张红扑扑的脸儿,满是臊意。

    “爷,五十积分,可还值得?”

    他黑眸里火光未退,低笑一声,牵过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摊在掌心看了看,揉了揉,竟是没在意他的“积分”,满带爱怜的笑问,“手还酸吗?”

    “废话!”她故作埋怨地瞪他一眼,“姑娘我牺牲老大了。”说罢,见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掩饰不住的坏笑,突地恼羞成怒,侧身掬一把水,拂在他的身上,“让你无耻。”

    “呵!”

    他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把她搂入怀。

    然后,他低头,目光眷恋地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

    “阿七,我得送你回秋荷院了。”

    抬头看天,夕阳已被吞去半边,夏初七的脸色紧绷了。

    “爷……我舍不得你。我两个……私奔吧!”

    她任性地搂紧他的腰,明知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意,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感觉每一次见面,都危险重重,让人紧张得很。而如今,我这个肚子越来越大……若是下一回太皇太后再来传我,只怕是……瞒不住她了。”

    “阿七放心!”他摸了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会等太久了。旁的事,你都不必多管,爷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把咱们的孩儿养好。”

    “哦。”

    看她面有忧色,他黑眸森森然一闪,终是再多了一句。

    “相信爷,这次从东苑回去,再无人敢犯你身上的‘天劫’。”

    夏初七微微一愕,不知他此言何意。对视片刻,她终是没有再问,抬头望向今日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弯了弯唇角,脸上的梨涡笑得妖娆娇媚。

    “好。”

    ~

    ~

    盛世王朝,歌舞升平自是不会少。

    这日的晚上,照样还是千篇一律的百官宴。

    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宴会乃是蒙族的“乌查之宴”。

    这是一种极为隆重的待客之道。

    大概是因为夏季在室外才凉爽,而膳食堂里太憋闷,又或是为了迎合北狄人的习惯,宴会被摆在了东苑的校场上,全羊是现烤,案桌是新做,奶酒是阵酿,菜肴是珍稀,香儿飘了老远,惹得夏夜的蛐蛐在卖力的叫……

    夏初七收拾好过去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通明。

    太皇太后,皇帝,后位妃嫔,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各就各位,席间穿梭的宫装美人儿,在备菜添酒,气氛好不欢快。夏初七安静地坐在赵绵泽的下首,一袭独特的赤古里裙,华贵、明媚、红艳过人,那一颦一笑的美妙神韵,即便是坐在一群宫中美人儿中间,也自有她独特的魅力。

    一帮人轮流敬酒,虚礼客套。

    赵绵泽挡开何承安的手,自斟自满一杯,满面带笑。

    “诸位,这次射柳盛事,太皇太后亲自慈临,众位臣工众擎易举,不仅扬我大晏神威,还能与哈萨尔太子把酒言欢,实乃朕之大幸,国之大幸。这杯酒,朕敬诸位。”

    皇帝亲自敬酒,本就是恩宠。虽然赵绵泽说得恭谦有礼,但是臣子们自然不能心安理得的坐着享受他这份恭谦。他话音还未落时,一众大晏的臣工们便出了席位,齐刷刷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不止。

    赵绵泽今儿下午与哈萨尔一番详谈,似是极有进展,此刻心情颇好,微笑着下了首席,便一一将跪地的臣子扶起,“诸位爱卿,这是在外面,不必像宫中一样拘着礼。朕曾听人说,只要皇帝在的地方,宴必无好宴,酒必无好酒。若是大家都这般拘着,这饭就吃不美了。哈哈。”

    他朗声一笑,文武百官也都跟着笑。

    朝堂上的事儿,就是这般。

    从上到下,人人马屁不断,说白了,也只为混个前程。

    兰子安位列臣工中间,看着这番形势,瞄了上首的赵绵泽一眼,上前一步,恭顺道:“陛下广施仁政,令我大晏物阜民丰,贼盗奄息,已是得万民称颂。如今大晏与北狄结为友邦,国无战事,家国皆旺,更是陛下之功,请再受臣等一拜。”

    有人拍马屁总是好的,听了这话,赵绵泽脸上笑意更盛。

    “有诸位爱卿匡扶,那才是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何承安,去,为爱卿们满上酒,为尊贵的使者满上酒,让咱们君臣共饮,宾至如归,以彰我大晏昌隆。”

    他这般隆重的做派,自是为了向人彪炳他的功绩。或者说,一方面是向哈萨尔展示大晏的国力与齐心,另一个方面是为了让赵樽看见百官奉承,天下归心的一统之局,不要再心存妄想。

    可席上众人,谁都不是简单之人,自是各有各的打算。

    客套的虚礼一番毕,太皇太后突地笑道,“诸位爱卿,北狄使者。大晏能与北狄结为友好盟约,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情。可这样的好日子,怎能没有歌舞助兴?”

    赵绵泽一听她这话,便笑了。

    “先前想着只是与诸位喝酒谈心,便没有安排歌舞。既然皇祖母想热闹热门,孙儿这便差人去遣来……”

    “皇帝!”太皇太后侧过头去,背着众人拿手绢捂嘴重重咳嗽了两声儿,再回过头时,苍老的面上,仍然带着端庄贤静的笑意,“依哀家说啊,寻常歌舞早就看腻味了,没有一点新鲜的。”

    赵绵泽似是不解,眉头一蹙。

    “那皇祖母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低呵一声,喉咙像是咳嗽的发干,嗓子也哑得极是难听,“哀家早就听闻你那些妃嫔,都是出自世家名门,个个能歌善舞,才情绝艳。只可惜,老太婆久居灵岩庵,却是没有福分瞧见,一直引以为憾。今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何不即兴凑个乐子,让老太婆高兴高兴,也让贵客们愉悦一下?”

    赵绵泽的一干妃嫔,坐了太久的冷板凳,早就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以搏关注了。如今听了太皇太后的话,自是个个喜不自收,含羞带怯地望向赵绵泽,目光满是期许。

    赵绵泽其实不喜如此。

    可太皇太后下了慈命,他又怎能说不?

    众宾欢乐,众臣也是欢欣鼓舞。

    可夏初七浅笑的唇上,却掠过一抹阴晦之色。

    是所有的穿越都必须有一个俗到极点的才艺表演?还是太皇太后把她从魏国公府“请”来的目的,终于要见天了?

    总归,这件事儿,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东方阿木尔突地笑了一声,接过话去,“太皇太后,后妃们的才艺,年年都有,也不算什么新鲜。”

    “那……你的意思?”太皇太后目光极是和煦。

    阿木尔清冷的面上,很难得这般温和带笑。

    “臣妾倒有一个新鲜的玩法。”

    轻“哦”一声,太皇太后目光满是欣慰,轻声笑道,“你这丫头打小就是一个聪慧的,如今都做太后了,还是这样多的点子。成,说来听听罢,如何娱乐?只要好,哀家便做主允了。”

    阿木尔并未因为太皇太后的夸赞而浮出半分得意之色,她客气地盈盈一拜,妖冶诱惑的眸子环视一圈宴会上的众人,那顾盼间的淡淡一瞥,可谓风华无双,美艳过人。

    “臣妾未入宫时,曾听说民间酒宴上有一种助兴的游乐,称为击鼓传花。数人、十数人或数十人围成一个圆圈,其中一个背对着人圈以槌击鼓。鼓响时,开始传花,花由一个人的手里传,一个接上一个。至鼓止时,花在谁手,谁便出来表演。这样添一些乐子,岂不是更好?”

    夏初七唇角上翘,笑容未完,便见太皇太后微笑着点了头。

    “好!果然是好主意。”

    她二人一人一句,夏初七却是听出了许多的默契来。

    难不成,令阿木尔下定决心违背东方青玄的意思,突然改变做法,想要孤注一掷弄死她的原因……便是太皇太后?

    到底谁在借谁的刀?

    今儿的乌查之宴,有意思了……

    ------题外话------

    被出版编辑约“周一见”了。这些天必须交《且把年华赠天下》中部的稿子……

    第三次被催稿,我的脸皮已hold不住……

    所以,字少各位看官勿怪。

    咳!天天更的少,我都不好意思求票。要是妹子们手里有闲票,不要忘了入碗。快到月底了,一化就没了。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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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宠医妃介绍:
女军医穿越咋混?
一个牛逼的女军医穿越成了愚蠢的女人又咋混?
夏初七,21世纪特战队天才女军医,古医世家传人。一朝穿越,前身竟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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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就拽了皇叔握有重兵的遮天大手,一起拉开这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现代穿越女妙手回春、巧解迷案、玩转美男、拆穿阴谋阳谋的复仇之旅。也是一个在古人碗里抢饭吃的现代女,勾搭了一个酷拽狂帅屌炸天的王爷,再一起金戈铁马脚踩山河并混得风生水起的爱情故事。
*
【搞笑小剧场】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御敌吧?”夏初七笑眯眯地问。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夺储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娇。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严肃。
“王爷,我们做夫妻一起困觉吧?”
某男终于挑了下眉头,“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狐狸,你想算计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记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想别的女人,不许碰别的女人,你这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属于我。否则……”
“否则如何?”
“王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
【注1】: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注2】: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注3】:姒锦没有写过古代言情,第一次开古言坑,请妹纸们多多捧场。跟着我的脚步,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从繁华靡丽的现代都市,步入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享受更加刺激恣意的人生。
(最关键: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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