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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 内部资料(为盟主黎塞留夫人加更)

    听到七天,汤昭背脊一下子直了。一股危机感瞬间压上心头。

    虽然他也知道一日日期限逼近,但终究是个模糊时间,就像秋后问斩,没准日子还好,要明确说七日之后就要杀头,那感觉又完全不同了。

    眼见刚刚还和自己扯淡的汤昭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刑极笑道:“怎么,还没准备好?”

    汤昭无奈道:“哪能准备好啊?感觉永远都准备不好。我天天练剑,可是离着剑术高手还差得远呢!而且拿着木剑天天劈空,到时候就能上场斩妖除魔了吗?我只远远见过一只魅影,连天魔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好虚啊。”

    刑极道:“这个怪我,这些事情早就该告诉你。”说着抛出一册书卷,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分量着实不轻。

    “这是昨天刚赶出来的资料,包括了魔窟的情况、咱们自家的部署还有敌人的资料。这回参加的检地司成员人手一份。你也属检地司统属,自然也有一份。你这份我额外作了注释,注明了一些常识问题。”

    汤昭掂着这份两指厚的大部头,这玩意就算认真看一遍也得两三天的功夫。封面上四个大字“内部资料”,落款是“擎天寺”。

    刑极道:“内部资料,阅后即焚。其实也无所谓,就这么几天了,有耐心看完这么厚书的人可不多。你说这擎天寺,回回印这么厚一沓资料,谁看啊?显摆自己经费多是吧?我属下那些大老粗,当初司里怎么教他们读书来着?一个个好似不认字似的,都等我会上讲解,浪费我的时间。还是你省心,把书往那里一放,自己就能看懂。”

    汤昭觉得他在说风凉话,那股恶劣劲儿又冒出来了,有个冲动想把这本书楔他脑袋上。

    但愿这玩意儿写的通俗易懂,不然他还得看眼镜注释或者问平江秋。攒着问题最后问刑极?谁知道最后哪儿逮他去?

    “还有……”

    汤昭道:“能不能把那把黑白剑先给我,我适应两天?术器和那把剑还是完全不同的吧?到时候不顺手怎么办?”

    刑极叹气道:“这其实是合理要求,可惜这把剑太珍贵了,不能留在你手里。不然稍微有点风声,三更半夜从窗户里蹦进来一两个剑客,把你‘呃’——”他用手一划,“我可来不及救你。”

    汤昭心想:你不把剑放在这里,难道就不能从窗户外往里蹦剑客高手了吗?黑蜘蛛山庄现在很安全吗?

    刑极安抚他道:“你先自己看几天。再过四天,离着魔窟还剩三天时,我把你带出去,把剑解封,全交给你,再指点你一步步掌握那把剑。这是我答应你的,绝不反悔。”

    汤昭放下心来,他已经有了好几个指点过他的老师,但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略不着调的人最厉害,包括剑侠平江秋在内,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越是跳脱越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吧。

    他好奇道:“大人,你是剑客吧?那把剑的主人也是检地司的吗?”

    你的剑是什么样的呢?

    他还想问这句,当然没有问出来,那可太冒犯了。

    因为每把剑不同,剑的情报是很重要的,除非自己泄露,否则一般人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这就跟江湖上不要随便询问别人武功路数是一样的。

    当然,悄悄叩剑不在其中。

    刑极坦然道:“我当然是剑客。”他点了点那本《内部资料》,“里面有我的资料,还算详细。按规矩都要介绍的。若是将士连他们的统帅是谁都不知道,那还能上战场吗?”

    “至于那把剑,不说主人——汤昭,剑没有主人,我们是剑客。剑与剑客不是主从关系,应该说是主客。那把剑是一位前辈的,我……”

    他露出追忆神色,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追随的一位镇守使。当然,他可没我这么混蛋,推小孩出力,而是一直替我和同辈们遮风挡雨。我从小就立志追随他,最好长大了成为他麾下一支利剑。可惜他后来殉职了。”

    他轻轻搭上汤昭的肩膀,神色难得严肃,道:“汤昭,你所持的是一把大英雄的剑,也是凝聚英雄所有心血正气的正义之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持这把剑,你也只有一次机会。”

    “汤昭这小孩儿真有意思,我看他有点闷闷的,以为他不爱交流。没想到他会主动请求你救一个小蛛崽。他那种性子还能和咱们山庄的崽子们交朋友?”

    圆晴低眉顺眼,道:“这本来不合规矩。只因您提前吩咐,我才答应了他。”

    黑寡妇嗯了一声,道:“小事而已。答应呗。”

    圆晴偷眼看了一下黑寡妇,她是黑寡妇贴身侍婢,虽然敬畏这位主人,但因为亲近,有时候也是能说一些心里话的,道:“奴婢以为,若是您当真看好那姓焦的小子,顺水推舟放他一马,那也不算什么。但只为了做检地司和汤昭的人情,似也不必……”

    黑寡妇眼光一瞥,道:“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也挺喜欢汤昭,乐意做这个人情呢。”

    圆晴道:“他生得好,还挺有礼貌,我也不讨厌他。但他是检地司的人啊,我何必给他做人情?”言辞之中,对检地司三个字极其嫌弃。

    黑寡妇也不在意,基本上黑蜘蛛山庄上下每个人对检地司都是这个态度,只不过随着检地司对合阳县连番清扫,敢当面不满的人越来越少而已。

    江湖上的人,怀德不怀德不说,畏威肯定是会的,不然活不到那么大。

    现在山庄上下的态度是:横竖就几天了,时间一到检地司自然滚蛋,大家忍忍就过去了。

    黑寡妇眼睛微眯,道:“汤昭的人情可以做,至少不亏。至于姓焦的小孩,也算有趣。我们庄里居然有人看到别人被偷袭,第一反应是提醒,甚至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阻拦,这不有趣吗?”

    圆晴立刻道:“倘若是我,为您阻挡袭击就算丧命也在所不惜。”

    黑寡妇不为所动,道:“我是你主人,自然不同。倘若圆羽有危险,你会冒险吗?”

    圆晴默然,她当然不会。倒不是她异常冷血,而是她从黑蜘蛛山庄的选拔体系里出来,踩着同辈的累累尸骨,压根从思想里断绝了“友爱”这个概念,最多懂得“效忠”罢了。

    这么说焦峰确实少见,可能是因为他天资高、实力强,不必把自己逼疯就能脱颖而出,保留了一些朴素的良心。

    但这样的人在五毒会的评价系统里……

    园晴锁眉道,“那小子根本不合格。心不狠,手不辣,再高的天资也不能成器,如何放出去拼杀呢?到时候别误了事。”

    黑寡妇道:“放出去杀人不合格,放在我身边守护最合适。难得能在自己人里找出来懂得‘挺身而出’的人,人才难得啊。我的安全交给这等人才安心。”

    圆晴不说话了,她心底还是不认可,就算是“合格”的五毒会弟子,也知道为主上挡刀子,怎么就不如焦峰安心了?

    她心中不免愤懑,更生出一丝恐惧——作为庄主的贴身侍婢,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庄主其实并不喜欢标准的五毒会弟子,甚至有些嫌恶他们,尤其在刑极到来之后,表现的越发明显。

    圆晴心中害怕,一是怕庄主厌弃自己这样标准的五毒会人,二是怕山庄上下知道了庄主的私心会爆发大乱,把她也牵连进去。

    她此时深恨刑极,此人傲慢无礼,横行霸道还罢了,更不知给庄主灌了什么迷汤,把庄主带歪了。

    当然是刑极带的,难道还能是身为五毒会嫡系,连惊蛰山庄都有门路的庄主早就讨厌五毒会,只因这回刑极来了,有了支持才表现出来了吗?

    黑寡妇道:“过两日你去告诉汤昭,说我看在他面上,给焦峰多一个机会,保他不死。”

    圆晴强行拉回思路,赔笑道:“您还特意去告诉汤昭,可真是厚爱。”

    黑寡妇道:“人情送到嘴边,就领了呗。惠而不费。汤昭啊……虽然现在不算什么,但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有一天……”

    她不自觉的回手,抚摸着架上一本书。

    圆晴目光悄悄看向那本书,她知道这是庄主最喜欢的一本书,好像是给小孩儿看的故事书,描绘天上飘着一个仙境,一个梦幻城啥的。

    她也不奇怪江湖闻名丧胆的黑寡妇居然看这种小儿书——别的书多枯燥啊,看小孩儿书消遣不很正常?

    黑寡妇自语道:“其实还可以再下点儿功夫。这个月我也太忙,没去联络感情,现在得补一补了。可惜他什么也不缺,要不要带他出去玩玩?”

    圆晴更没法说话了,总不能说:“庄主您亲自去和那小鬼联络感情?不会太掉价吗?”

    黑寡妇微一回头,道:“你去放个风声,敷衍完刑极这一波,黑蜘蛛山庄全体备战,攻打金蟾岛。”

    圆晴精神一振,惊喜道:“金蟾岛?不攻打铁蝎堡吗?”

    黑寡妇淡淡道:“铁蝎堡?都快给检地司推平了,铁蝎子也死了,有什么好打的?到时候发悬赏,铁蝎堡的一切任由山庄弟子自取就是了。打完金蟾岛,合阳县五毒会不就剩我们一家了吗?去,叫他们准备起来。省的无事生非,给我找事。”

60 金蟾吐珠(为500收藏加更)

    此时的汤昭,正在湖边练功,平江秋在看书。

    自从平江秋呕心沥血帮他改搬山掌,两人关系早不同当日,已有师徒之实。汤昭再求教便不客气了。按照计划,今日他该补一补内功的课,可是刚拿到手的资料也很重要,是要争分夺秒学习的。

    恰巧平江秋也想看看到底如今魔窟发展成什么样,便先传了汤昭内功口诀,趁着他行功时,把资料拿过来看。

    虽然刑极说是内部资料,但又没严格要求保密。平江秋显然不会外传,传也传不出去,他又大声嚷嚷一定要看,汤昭只好同意。

    平江秋传的这门内功叫做“金蟾吐珠功”,乃是他偶得的内功。按照他的说法,内功也不过玄功前的过渡,练个差不多的就好。他岁数太大,当年的内功都忘得差不多了,这门内功在他收藏里算看得过去的。

    “从脉络看,这部功法应该是一门绝品内功的简化版,只论本身亦可入了上乘之流。我又亲自雕琢修改,加以完善,将内功品阶又提升一个层次。倘若有机会你倒可以找找那原版的绝品内功,看和我修改的版本比孰高孰下?”

    特意去找绝品内功,可能没那个机会。虽然平江秋不把什么绝品内功放在眼里,但是在江湖上这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宝贝,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不过汤昭觉得,是不是扔进井里,直接就能得到原版?

    开玩笑,他只剩一次见仙女的机会,镜片修复完毕之前可不会浪费在内功上。他留着眼镜的一只眼还有大用呢。

    不过“金蟾”?

    怎么离不开五毒这一块了?

    金蟾吐珠功十分完整,从感气、聚气、行气至搬运周天大成无不周详。足够练到内练圆满,与玄功相接。

    汤昭有玄功文字的功底,又有平江秋指导,修炼过程可谓一帆风顺。尤其体内早有一缕内力为引,省去了先前感应、聚气的水磨工夫,从开始修炼到搬运周天气息流转只用了一个罐子——也就是几个时辰的时间。

    和书上说的不同,内练的根基也是饮食营养,只是“气力”的另一种修炼方式,可没有感应天地灵气接引入体之类的高端操作,更没有辟谷一说。只要药食跟上,无论罐内罐外都不影响修炼。

    平江秋指点完汤昭,让他静静打坐,自己拿了那本资料翻看,开始还好,越看越神色不爽,口中啧啧有声。显然如鲠在喉。

    可惜汤昭专心练功,没有配合将“丞相为何发笑?”这类捧哏递过去,让他憋得好不难受。

    一直到练功已毕,汤昭张口吐气,白气团如宝珠凝聚,仿佛一只金蟾对月吐珠,这一日修炼方告一段落。

    不等汤昭歇歇,平江秋早就迫不及待,招手道:“你来看,你来看!”

    汤昭好笑,知道老头性情直白,不加掩饰,正好他修炼有成,自觉肺腑充盈,神清气爽,感谢平江秋指导之德,凑过来陪他解闷。

    平江秋正把书翻到中间处,摊开书页一侧是图,一侧是字。

    汤昭一看那图,讶道:“刑大人?”

    那图画可不是刑极的画像?别说还几分神似,一眼能认出来。而且还有美化之嫌,可见编书的是自己人。

    平江秋道:“对对对,这书里头书这小子就是这次朝廷这边的首领,一个五品官来着?”

    汤昭道:“刑大人是镇守使。”

    平江秋哼道:“你看,他不过是个剑客。”

    另一侧是刑极的资料,从官职、履历到实力乃至剑的资料都有,当然剑只有个描述,远不如汤昭的剑谱中分条列表那样详尽,但境界是标好的,是剑客无疑。

    “狴犴……”

    所以刑极的剑是“狴犴剑”吗?

    “狴犴是刑狱神兽……配得上他的名字。”

    狴犴,獬豸,这是追寻前辈脚步,另成一家了。

    汤昭不禁神往,他也想如此,拥有自己的剑。

    平江秋不以为然道:“我管他叫什么剑,反正剑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胡吹大气呗。但他不过是剑客而已,还不如我。”

    汤昭听到胡吹大气,不免想起了“须弥”和“罐罐”,凑近一看,刑极的画像被平江秋手指都搓出皱褶来了,可见平江秋有多讨厌。其实两人没见过面,难道是嫉妒刑极位高权重、年轻有为?

    不过也可能单纯是看刑极的脸就不爽,刑极确实挺招人恨的。

    汤昭道:“这么说您老要出山,这一本书上的大小高手,都不够你一个人扫的?”

    平江秋一仰头,道:“呵呵。”

    接着他悻悻道:“可惜我不能出去。这小子虽不济事,朝廷里还是有能人,江湖上也有很多狠人。可惜,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啊。”

    汤昭好笑,刑极什么时候都嬉笑怒骂浑无忌惮,哪里知道罐子有人叫他“竖子”?

    平江秋又翻一页,道:“看,还有你呢。”

    汤昭更好奇了,只见几页带配图的人员介绍之后,还有一页“其余司吏”列表,列有数十个名字,汤昭正在其中。除了一个名字,啥也没有。

    汤昭“哦”了一声,心中庆幸没有自己的大头画像不算尴尬,但又隐隐失望。

    平江秋道:“甚至没给你标一个‘剑使’。这是藏木于林,谁会发现这等随从名单里竟藏有秘密武器?”

    汤昭道:“难道不是我这样的还有几十个?”

    平江秋冷笑道:“一个权剑使短期战力顶得上一个剑客。区区一个镇守使手里都有几十把权剑,检地司还不翻了天?那还要前面那些废物干什么?”

    汤昭正往前翻,听到“废物”两个字稍微僵了一下。

    因为他正翻到司立玉那一页。

    没错,虽然排在最后,司立玉是有大头画的,虽不比刑极独占两页,也有单独一页列出官职、修为等等。

    司立玉是“锋卫尉”正九品,算是检地司下正式官职的起点。

    汤昭蹙眉道:“怎么见得其他人是废物呢?”

    平江秋哪知道察言观色,道:“连剑客也不是,能有什么本事?”

    司立玉的修为标注的是“散人、重剑士”。

    “散人?什么境界?”

    平江秋道:“就是那些内外圆满,修了玄功练就罡气,精神也养到了‘蕴识’,只等寻到了剑就做剑客的那些人。他们自认为超脱于江湖武者,又不归剑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下间无处不可去,便自称散人。”

    汤昭不甚赞同——自由自在?司立玉哪里自在了?感觉他绷得特别紧,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平江秋讽刺道:“这是他们的自称,现在比当年可收敛多了。当年可是称作“镇国武圣”的。现在大家都知道剑客才是正途,散人也就是个自傲又自怜的自称罢了。”

    “无拘无束不也就是无依无靠?剑客不收,又不屑与侠客为伍,不就是散人?内心不知多盼望寻到宝剑做个剑客。”

    汤昭听懂了,道:“散人就是没有剑的剑客。”

    就像没有车但有证的司机。

    “然则散人比剑客也就差一把剑而已,说不定哪天拿到了就是剑客。怎么能说是废物呢?”

    平江秋道:“就差一把剑?嘿嘿,九成九的人一辈子就差一把剑呢。没有剑的散人多了,没主的剑可不多啊。”

    汤昭坐到他身边,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怎么才能找到剑呢?我知道每个人的剑不同,也知道剑会选择自己的剑客。但是那些没主的剑在哪儿藏着呢?剑是怎么来的呢?”

61 剑种

    他这么一问,平江秋竟愣住了,道:“怎么来的……这个……剑是铸剑师铸造的啊。”

    汤昭凛然,道:“剑这么神奇,竟然是人力铸造的吗?”

    既然是人能铸造的,那应该不那么稀有才对。

    平江秋理清了思路,道:“人肯定是不能随便铸造的,即使是铸剑师也不能。铸造一把剑需要有剑种。剑种是天地间最神奇的宝物,蕴含着无尽可能。铸剑师把剑种和珍贵材料一起铸造,就成了神奇的剑。”

    汤昭追问道:“那剑种是怎么来的?”

    平江秋脸色僵硬,憋了半天,反问道:“我问你,猪是怎么来的?”

    汤昭试探道:“母猪生的?”

    平江秋揪着胡子,怒道:“我岂不知是母猪生的?我问你第一头猪是怎么来的?”

    汤昭眨了眨眼,立刻想到了“进化论”、“生命起源”之类的名词,不过这玩意儿他没学懂,自然拿不出来卖弄。

    平江秋缓了口气,道:“剑种就像天材地宝……和猪一样,都是天地孕育的,天生万物嘛。当然剑种是天地精华,最为珍惜不过。虽然说第一把剑距今也才几百年,但那只能说明,铸剑师发现剑种、掌握铸剑术几百年,难道他们不发现,剑种就不存在了么?那剑种在天地间孕育说不定几万年了。”

    汤昭轻声道:“剑种和猪……”

    平江秋瞪了他一眼,道:“我举着个例子是说——就像猪一样,你知道猪是怎么来的有什么意义吗?你知道怎么杀猪、怎么配种有意义吗?你应该关心怎么吃到猪肉,哪里的猪肉好吃!”

    汤昭点头受教,再不受教老头就要暴走了。

    平江秋道:“想要找到剑,第一个办法是找到剑种,然后请铸剑师铸剑。这个全靠运气,可能你家后院就埋着,也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所有的散人都想找到剑种,还有专门的‘猎宝人’也在找,可是能找到的寥寥无几。大概人间的剑种找的差不多了,只能去前线找,去古战场找。可是那些地方不是剑客进去又是找死,所以找剑种是越来越难了。”

    “而且就算你出门捡到剑种,十之八九也不适合你,还是只能等着交换,或者卖出去。所以说……”

    汤昭道:“只要能卖,最终都会落到有钱有势的人手里?”

    平江秋点头,道:“没错。就像稀世珍宝一定落到最大的买家手里。剑当然是大势力最多。这些大势力一方面收集人间的剑,又可以派剑客进凶险的地方找剑种,自家剑客死了剑也会回收,等待新主人。日积月累,数量不少。所以如果一个势力够古老,它的底蕴一般也不俗。”

    “天下势力最大无过于朝廷,其次是那些洞天福地里的大宗门。据说现在京城里的皇帝老儿说了不算了,天下诸侯割据,各霸一方。不过那些军头朝兴夕亡,可能没怎么搜刮就亡了,谈不上底蕴,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可猜不透各家家底了。”

    汤昭点头,紧接着又是一愣,心想:你不是从前朝就躲进罐子里的吗?怎么连朝廷局势都知道啊?还有皇权衰落,地方失控这种事,就算是大晋百姓,只要周围还算太平,不特意关心大局也未必知道啊?

    就连汤昭自己也是听陈总说的,陈总可是对天下大势特别感兴趣。

    平江秋古怪的地方可不少,汤昭不想挑破罢了。

    平江秋浑然不知自己人设崩塌,继续道:“以后你要想当剑客,最简单的当然是跟着检地司,四处除魔平煞,立功受奖换资源,但也别全信别人。还是要去找找剑种,不匹配也没关系,留在手里等跟别人交换。或者去旧货黑市看看,有些宝剑自晦,或者尘封在哪里等着新主人——一定要去黑市,明面上就算是残剑也不许公开售卖的。还有就是可以结交个铸剑师,他们手里会有意想不到的珍藏,这一条也不容易,铸剑师一个个眼高于顶,那么多人巴结他们都不稀罕。”

    汤昭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

    平江秋又看了一眼资料,道:“检地司虽然横凶霸道的,但他们管得是地上的事,一心铲除魔窟,不去前线,只能算二线队伍,未必富裕到哪儿去。你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是散人,也算个天才吧?不过是个重剑士,连剑生也没落着。”

    汤昭跟着看去,平江秋已经翻到前面,刑极之后第三页,那是一个女子画像,“你看这女人也是散人,但人家是剑生。说明人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剑,只要剑心达到‘金石为开’的境界,马上就成了剑客。这小子还遥遥无期。重剑士,只能拿重术器,好点拿法器战斗,根本没必要特别写出来,都是散人了,谁还没把重术器?你拿着你那把破木剑再学两手御剑术,也可以叫重剑士了。”

    他又笑道:“对了,你是权剑剑使。只要好好发挥的权剑的力量,你打他是小菜一碟。”

    汤昭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武功和司立玉差那么多,就靠一把剑就能拉平或者反超了?这剑也太重要了。

    这是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可也是个重度依赖外物的世界?

    平江秋道:“检地司把你当秘密武器了,不然你名字后面应该列‘剑使’,排名在司立玉之前才对。”

    汤昭摇手道:“我哪能和司老师比?不引人注意挺好的。”

    平江秋随手翻看,道:“其实还可以再往前排。我说检地司人手不富裕吧?正使剑客,副使灵官,后面就是剑生。然后就是些充数的重剑士,有什么屁用?好歹没有混进去轻剑士。你要是能成一个合格的剑使,在这群人里能排第四,说不定是前三。”

    汤昭被他说得都有点虚了,他什么水平他自己知道,凭他加上一把剑就排在队伍前三,这能靠谱吗?

    他小心翼翼道:“这队伍不行吗?”

    平江秋哼了一声,撇嘴道:“就……马马虎虎吧。主要这就是个小型魔窟,范围不过十里,这些人也够了。你看后面列出来的那些潜在危险,那都什么臭鱼烂虾?本地武林、县城土豪、过路散人,也就圣月教还像个样子。到时候几个重剑士把外围扫一扫,你们几个进去扫荡,应该够用。”

    汤昭听他的口气,似乎检地司实力也没那么差,刚刚是贬低过分了,道:“平先生,你看完了么?我看看吧?”

    平江秋把资料扔给他,道:“看吧。主要看前面魔窟的那部分。里面介绍还挺全的。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武功不精,其实武功用在江湖争锋有用,诛魔除煞还得靠剑的力量。他们肯定会让你进魔窟除魔,外围厮杀不用你管。你多看看魔啊魅啊的,心里有数。”

    汤昭谢过,就坐在湖边,打开资料。

    平江秋突然微露异色,似察觉异常,却若无其事,慢悠悠的打开一罐时间。

    汤昭终于从头看这本资料。

    这本大部头的资料,确实十分详尽,图文并茂,一色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若在外面借着蜡烛那些微烛光看,不过一两页就得头晕眼花,在开阔的湖光天色下翻阅,自然又不同。

    书的前半部分都在介绍魔窟,从天时、地形、先兆、以往魔窟对比等方面推测魔窟的类型、规模、环境、可能存在的魔物等等。

    这部分写的是非常专业,有地图有数据,还有许多专业词语,汤昭看得很艰难。

    好在他有生啃桐花引凤诀的经验,倒也不慌。不是说两者有什么相通之处,而是有了那一次经历,再看到满篇生僻词语能够心平气和。

    忽略那些看不懂的,还是有看得懂的东西嘛。

    “魔窟:竭泽。分类水型魔窟,规模小型。”

    直至今日,因为魔窟还未降临,一切都是推测,名字也是暂取的。

    “十月十六,方圆十里。”

    薛府延伸十里,离着黑蜘蛛山庄不足五里。如果波及再大一点儿,山庄就危险了啊。

    也不知道山庄上下知不知道这个危险,怎么感觉大家都忙自己的事,没在怕的。

    “自九月起,阴气弥漫,野兽狂躁,居民被阴气侵蚀……异兆:河流干涸?井水枯竭?”

    汤昭立刻想起银杏林里那条深沟,据说那之前还是条河?

    原来那就是魔窟异兆吗?

    阴气侵蚀……薛大侠那样苍老衰弱,是阴气侵蚀的缘故么?

    可是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推测魔窟产出,九品。那应该是最低了吧?蕴藏剑种可能性……有?”

62 明月投我窗

    “剑种?魔窟里怎么会有剑种呢?”

    平江秋正在看一本看了十几遍的旧书,有一搭没一搭根本没沉浸,随口道:“嗯,是可能有,没说一定有。”

    汤昭道:“不是说剑种很稀有吗?魔窟和剑种有什么关系?”

    平江秋道:“是很稀有啊,都引来天魔觊觎了嘛。”

    他放下书,解释了一句:“很久之前,大家也觉得,剑种难得,但魔窟里常常发现,是不是杀了天魔就能得到剑种呢。那个时候,还有人觉得剑客是邪魔外道呢,很是掀起了一通反剑客的浪潮。不过,后来大家知道了,不是魔窟里有剑种,而是剑种会引来魔窟。”

    “魔窟、天魔、魅影这些东西本质都是域外来的杂碎,天魔最强,但它们很少降临,一旦降临必然伴随着魔窟,连环境都要改变。他们降临不容易,必须要有利可图,比如说剑种,据说他们能生吃剑种,增长实力。那些魅影之类就是天魔的仆从,实力有强有弱,大部分不强,强大的武者就能对付。但十分诡异,且数量极多,一到祸月噼里啪啦往下掉,嗖的一下钻进地里,然后就藏在不知在哪儿害人,防不胜防。一般说的阴祸,大部分是魅影引起的。”

    “至于凶兽,那都不算事儿。是本地的野兽受到煞气影响,疯狂之后变化而成的。也就皮糙肉厚一点儿,一般都交给同样皮糙肉厚的江湖汉对付,你知道的,给封个义士啥的。”

    汤昭默然,道:“那也是保境安民的好汉。”

    平江秋道:“以前呢,魔窟一旦降临,都是追着剑种来的,是灾难也是机遇,都有好多人来抢的。但后来魔窟降临越来越频繁,不需要理由,想降临就降临,九成的魔窟没有剑种,反而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无利可图,大家都没兴趣了。除非朝廷征召才撑个场面。只有那些没见过的世面的乡土小势力和亡命徒才想冒险。”

    他摇着头,神情变得沮丧,道:“这个世界要完啦。魔窟是永久的灾难,天魔消灭了魔窟也不会灭,就像疮疤,东一块西一块早晚铺满土地,连种田的地方也没有。野兽都成了凶兽,杀也杀不完,牛马畜生要么变异,要么死光。更别说天魔魅影越来越多,咱们的世界就是筛子……早晚大家都死光!还是我这里安全些。”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总是生无可恋那一套,汤昭听得十分心烦,别管有没有道理,反正听着让人心情灰败。

    汤昭问道:“我看说魔窟的环境各异,最后也有变成森林、水泊的。就没有把土地变得富饶的魔窟吗?就不能利用一下被改变的土地吗?”。

    平江秋哼道:“你想什么呢?魔窟里全是阴气,一般人被阴气侵蚀,少说得大病一场,怎么利用啊?”

    汤昭道:“就没有能在阴气中生长的庄稼么?特别培养一下呢?一般人没法靠近,血气旺盛的高手呢?练了罡气的散人呢?”

    平江秋神色古怪,道:“你想什么呢?别说散人了,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汉在外面吃香喝辣,为什么要去魔窟里种地?”

    汤昭道:“不用自己种地,可以让力气大的凶兽种地啊?把魔窟里的地分一分,有钱赚不好吗?而且凶兽虽然难吃,但是能吃,而且大补,为什么不养起来割肉?”

    平江秋越听越是匪夷所思,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不是秀才出身么?怎么想到种地的事呢?”

    汤昭想说,这是陈总教我的,但想想自己根本没见过魔窟,也不知其中情况,在这里只是空谈,也不符合陈总教导的做事原则,便不再提,只把这件事记下来。

    他又接着看资料,后面就是各种介绍,推测魔窟的环境和各种魔物,主要就是天魔还有各色魅影。其中魅影画的很详细,看起来奇形怪状,有些恐怖,好在只是图画,再恐怖也有限。至于天魔,只推测了个尺寸,连图也画不出来。

    “还有一刻钟。”平江秋突然提醒。

    汤昭转过头,道:“什么?”

    平江秋道:“外面有人找你。”

    汤昭忙起身道:“啊?那我……”

    平江秋道:“咱们两个在这儿看书,其他人算什么东西,叫他们等着。”

    汤昭道:“我哪有您这么大派头?我得走了——”

    平江秋道:“我早发觉了,所以额外给你留了一个时辰。现在还有一刻钟,你可以梳梳头洗洗脸,做做准备啥的。”

    汤昭松了口气,果然在水边洗了把脸,道:“谁来了?”

    大半夜踹门,不会又是判官吧?

    那自己从罐子里爬出来,不当场露馅?

    “是黑蜘蛛山庄的小姑娘庄主。”平江秋道。

    是黑寡妇?她为什么会来?

    是刑极叫她来的吗?

    找自己有事?

    “你小心点儿她。”

    汤昭一凛:“当然。”

    “她可是很迷人的,你别被她迷住了。”

    ……

    汤昭从床底爬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窗外的阴影。

    来人了,但还没进窗。

    平剑侠的感觉很敏锐。

    汤昭虽明知是黑寡妇,却得表现的正常一点儿,从枕头下面抽出术器,低声喝道:“谁?”

    窗外有人笑道:“你说我是谁?”

    声音清甜,透着一股慵懒。

    圆晴的声音很是娇媚,但这股娇媚总有些刻意,黑寡妇的声音不会故意柔软,反而清新明快,只是听在耳中会有一股麻酥酥的感觉。

    就像她从不做那些魅惑的神态,却自有一股妩媚天成。

    只是汤昭年纪不够,只觉得看着她挺亲切,并没有其他感受。

    把窗户打开,汤昭吃惊道:“庄主?你这是……”

    外面确实是黑寡妇,月光下她的面庞越发皎洁,如新月清辉。

    但她身上却不是往常那身白衣,而是一件道袍,头上戴冠,看起来像个出家的女冠。

    黑寡妇笑道:“不叫我进去?”

    汤昭道:“请进。啊,不,您等着,我开门。”说着绕到门前,把门打开。

    他当然不可能拒绝黑寡妇进门,这本就是人家自家的山庄,他也只是住客而已。再者他就算强拦难道能拦得住吗?平江秋都告诉他不要惹黑寡妇来着。

    而且他年纪太小了,就算是半夜三更请一个女子进门也不惹什么嫌疑。

    黑寡妇进门,环顾他的小房间,道:“这里真小。住得不舒服吧?连一面镜子也没有。”

    汤昭暗想:镜子?那是什么必须之物吗?

    黑寡妇竟然还拿着一个包袱,放在桌上,其中竟有一面镜子。她将镜子支起,又取出胭脂水粉眉笔之类一样样放在桌上。

    汤昭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黑寡妇趁夜来访,竟然是在他房间中化妆?

    黑寡妇果然开始挑起水粉,道:“今天晚上要去一个地方,需要化妆改扮,路上风大,借你的地方用一下,没关系吧?”

    汤昭点头,反不反对她也开始化了。

    她笑道:“对了,你想不想去?我去的这个地方和你的任务有点关系。”

    汤昭怔道:“我?刑大人知道吗?”

    黑寡妇道:“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你看到他给你的资料了吧?里面有几个人,我要去见一下。这就是他给我的任务。”

    汤昭道:“自己人还是敌人?”

    黑寡妇道:“敌人啊。自己人有什么好见的。时限快到了,有些人之前隐藏不出,如今才找到踪迹,我替他去探问一下。”

    汤昭恍然道:“要去见敌人,所以要易容?”

    黑寡妇侧头道:“没错。”

    她这么一侧头,汤昭一惊,她那双波光盈盈的水杏眼眼角下垂,竟没了一半光彩。

    好快,化妆真是邪术。

    “如果你要跟我去,就换上包袱里的衣服。”

    包袱里还有一套道袍,汤昭比了一比,和自己身量相仿,几乎可以算量身定做的,心想:好家伙,这不是都准备好了?你打定主意叫我去?

    紧接着,他想到刑极跟他说,问他是不是闷了,要不要让庄主给他安排个小活玩玩儿。

    难道是这个?

    易容侦查,听起来不错,而且刺探将来的敌人也是正事。汤昭也挺想去的。既然是刑极允许,又有黑寡妇这个高手带领,那这一趟就只长见识,没有危险了,何乐而不为呢?

    “一天能回来吗?”他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有罐子补足,但还是不要浪费太多的好。

    “放心吧,就今天一晚上。明天晚上之前就能回来。”

    “那就听庄主吩咐。”

    他不便在黑寡妇面前换衣,把门打开,在门板后面换好道袍。再出来时,黑寡妇已经从镜前站了起来。

    这时她依旧是个美女,只是一点儿也不妩媚了。反而极端庄,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使得姣好的容貌更黯淡几分。

    她招了招手,道:“来,我给你化化妆。”

    汤昭道:“我也要吗?没人认得我吧?”

    黑寡妇揶揄道:“不一定哟,我记得你身上还背着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呢。”

    汤昭悻悻道:“听说是个神秘剑客非要找我。我到底哪里值钱了?”

    黑寡妇道:“你要做个小道童还是小女童呢?你这个眉眼随便化一下就是个可爱女孩儿哦。”

    汤昭立刻道:“我要做男童!”

    黑寡妇道:“一个女道士带着男道童,可不是什么正经道姑啊。”见汤昭语塞,轻笑道,“不过我确实不是正经道姑。那就是男童吧。”

    一面说,一面给汤昭收拾好,又帮他把发髻挽成道髻,方道:“好,咱们出发。”

62 梅间一盏茶

    山坳中,坐落着一座小小道观,三间青瓦舍,五六株大树,一道灰扑扑的土围墙。

    道观普通,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当中,便不普通了。

    如今荒郊野外很不太平,一般的村庄都不再自然散落,而是几个村庄合在一起,几千人结伴而居,村外挖沟设陷以自保。小一些的镇店也渐渐消失,非万人不能立镇。以前大户人家常常在郊外自修庄园,如今也都搬进城里,不能搬得也修筑高墙堡垒,还要请有本事的护院守卫。在郊外能看到零散的小片建筑要么就是非同一般的武林势力,要么就剩下佛寺道观。

    最近几年朝廷尊东君,大肆修镇月台,把一般的丛林小庙打为淫祀,大多废止。但无论如何还撼不动佛道两门。尤其佛道势力本身也是武林中不可或缺的两支,在官府扶持民间大侠的政策里又额外得到补偿。只是官面上再不像以前那样受显贵尊崇。

    是以许多见不得人的势力以佛道为幌子建立窝点,大多建在正经寺院也不敢久留的深山当中,有经验的老江湖见到这等地方是绝不会靠近的。

    然而今晚的小庙却来了几拨客人。

    叩叩——

    敲门声响起,门户开了一条缝,一个小道童露出半张脸,道:“是……啊,请进。”

    门口站着两人,一老一少,穿着都还朴素,但修饰精洁,一根头发丝都不乱,一看就是保养极好的人物。

    老者一言不发,当先进入,那年轻的不过十七八岁,神色端正中藏着几分高傲,道:“你认得我们?”

    那小道童欠身道:“小人不认得,但您二位这样气度出众、神采绝俗的贵客,小观无论何时都欢迎的。请进来用杯清茶。”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会说话,给你喝茶。”说罢甩过一块碎银子。

    小道童接过,笑道:“多谢居士。”将两人带至一处精舍,静静退下,从外面关上了大门。

    精舍内,早已有六七人,坐在上首是个白发老人,穿着鹤羽大氅,像个老神仙。余下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都是衣着寻常但气质不寻常的人。

    唯独角落里,有个端庄清丽的道姑正在烹茶,白气袅袅,为精舍添了一缕茶香。

    那老者进来先冲上首老者一欠身,道:“岳父大人。”

    他带来的年轻人跟着叫:“外祖!”

    众人纷纷见礼,有叫“姑父”的,有叫“王兄”的,有叫“年弟”的,看样子这满屋子人不是亲戚也是故交。

    王家父子坐下,女道士起身,为两人各倒上一杯清茶。

    那王兄道:“三年前尝过云仙姑的茶,当日余味至今仍在舌尖。”说罢啜了一口,笑道,“魂牵梦萦,正是此味。”

    座中一中年人嘴角微撇,似要嗤笑,但没发出声音。

    鹤氅老者道:“非泽也到了,人来齐了,说正事吧。立枫,你来说。”

    那立枫是紧挨在鹤氅老者下首一中年人,方面大耳,甚有威严,道:“各位,大家都是亲朋,密室之中,有话直说。”

    “魔窟开启时辰已经推算过了,就是六日后。咱们精心准备多日,当毕其功于一役。按照约定,各家的人手这几日该到了吧?”他说着一一向众人看去。

    众人面面相觑,王兄王非泽道:“岳父大人,不是我等不动身,实在是风声紧。就我父子两人进了合阳县,都觉得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众人哗然,刚刚嗤笑的中年人变了脸色,喝道:“王非泽,你察觉到不对还敢来这里,把人引来怎么办?你是来做检地司走狗的么?”

    王非泽怫然道:“王某又不是小孩子,察觉到不对不会随机应变么?我们在山里兜了两大圈,就算有人也早给我甩开了。我只是担忧岳父大人这里,合阳县风声紧,我们在邻县也听得一个月来大事小事不断,检地司端的耍的好大威风。咱们的计划不要紧么?”

    鹤氅老者微微笑道:“诸位别急,这间听风观是安全的。妙云经营多年,把这里经营得铁桶一样,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你们都放心吧。”

    云仙姑放下茶具,向大家点头微笑,虽然神情端庄,但目光盈盈,竟透出一股掩不住的娇媚。

    老者道:“至于县里风声紧,那就对了。检地司在清地面,我裴家在推波助澜,找了几个替死鬼,把检地司的目光引到了桃花楼和五毒会头上。他们现在还以为那位剑客阁下藏在桃花楼,正死命追查,殊不知他早已在舍下做客,主持大局,而我们蓄势待发,只等雷霆一击。”

    王非泽恍然,赞道:“老泰山神机妙算,不减当年。”众人轰然附和。

    眼见三言两语稳住军心,老者示意裴立枫继续,裴立枫说:“我裴家为东道主,当仁不让,两位散人,七位侠客,还有一位剑使全出。其余子弟凡为‘壮士’的都在外围奔走,出一份力。”

    众人露出讶色,之前质疑的那人诧异道:“什么?剑使?裴老祖偌大年纪还要亲上战场吗?”

    王非泽摇头笑道:“庞恪,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裴氏哪里还需要岳丈上场,剑使早已换了新人了。就是……”他看了看裴立枫,道,“能说么?”

    裴立枫道:“无妨,几日之后大家也能看到。我家确实换了新任剑使,是我幼女。”

    庞恪惊道:“守静侄女?”

    王兄皱眉道:“你也太无礼了,侄女儿闺名是随便嚷嚷的么?”

    这回裴家老祖开口道:“没关系,我这孙女天赋惊人,现在是剑使,将来要做剑客,她的名字可不是什么闺名,而是侠名、剑号,要如风扬、如雷震,远播万里才好。”

    说罢,他又笑着摇头道:“老了,老了,不服老也不行,现在拿剑也拿不动了,战斗也战不动了。本以为子孙不肖,还得强撑两年,哪知晚年得了这么一个孙女。人品相貌出类拔萃,又孝顺懂事,又有这样的天赋,拿起剑来竟不比我差,我还不服老?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该退就退,该让就让,只等着享几年清福罢了。”

    他长篇累牍的夸赞自己孙女,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连王非泽也仔细回忆:那个侄女儿有那么出色么?难道是自己没留意?

    王非泽接着话题,道:“确实。年轻一辈儿也该挑大梁了。我家这次出动三个散人,五个侠客。倒有一半是年轻人。我这个儿子……”

    他手指了指一同来的年轻人,道:“小时候天赋不显,本以为就踏踏实实当个侠客,没想到练了一年玄功,居然激发了灵感,成就剑客之资。”

    众人哦了一声,语气中百味杂陈。

    要知灵感这种天赋很难得,有的孩子天生灵感极敏锐,小的时候就有种种神奇表现,肯定是剑客苗子,被称为先天天赋。但也有一部分人灵感内隐,未达到临界点,不能外露,后期或者练成玄功精神力自然增长,或者受了什么刺激激发灵感,也能显露出天赋。

    这种就是后天天赋,阴祸乡的许多儿童是后者,受到阴气侵袭有了灵感,而王家公子自然是前者。后天的天赋不如先天,但也难得一见了。

    何况王非泽明说“剑客之资”,并不是所有的灵感天赋都可以称为“剑客天赋”,必须要高到一定程度,能被剑所感应到才行。

    王家有这么一个儿子,前途大有可为。在座的家族中也有有灵感的孩童,但一来多是拐弯抹角的族人,比不得他们亲父子,二来灵感大多也不达标,当个重剑士也就罢了,当不上剑客。

    庞恪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儿子肯定要进魔窟咯?人家的剑使女儿要上场,你家的剑客儿子也不能落下。”

    那年轻的王氏少年向庞恪怒目而视。

    他父亲不疾不徐道:“当然,这是早就说好的。而且我让诚儿把我家底蕴带上。比不上剑使,但不会比其他人差。”

    裴立枫赞道:“姐夫果然深明大义。诸位,这回不出底蕴还等什么时候出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底蕴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再丰厚,子孙不孝也只能坐吃山空。要是抓住机会寻到剑种,成了真正的剑客,底蕴要多少有多少,还稀罕当什么豪族呢?”

    庞恪哼哼道:“说得好像魔窟里一定有剑种似的……”

    裴立枫道:“一定有!剑客阁下说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就见众目睽睽,都瞪着自己的脸,他尴尬了一会儿,道:“检地司说有。”

    裴老祖紧接着道:“不错,我们有检地司的内部消息,妙云有一件东西给大伙看看。”

    云仙姑起身,取出一个檀木匣子端端正正放在裴老祖身前。又从袖中取出钥匙,小心翼翼的开锁,打开匣子。

    众人见她如此郑重,都不由好奇,只是出于自身教养,不便伸脖子歪眼睛去窥探。

    裴老祖道:“大伙凑近来吧,这东西只有一份。”

    众人果然凑了过来,只看一眼,都惊道:“这是……”

    裴老祖道:“这是妙云弄来的,检地司的内部资料。”

    屋外,小道童正在廊下烧水。红泥小火炉火苗青红,煨着一白瓷大茶壶。

    一面烧水,他还捧着一卷书,接着廊上一支灯烛细细看。

    “给我添点水。”

    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那道童猛然回头,就见廊下站着个秀美少女,穿着大毛的貂鼠褂子,下面露出浅葱色缎子面皮裙,颈上风毛蓬起,挡住半张白生生容貌,气质端庄沉静,神情淡淡,仿佛画中静好仕女。

    道童看着她的打扮,觉得有点热,不自觉的展了下袖口,又见她手中捧着一个官窑小钵,起身道:“请稍等,水还没开。”

    少女“嗯”了一声,静静地站在走廊上,也不走动,像一尊塑像,烛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双颊飞霞,娇艳绝伦,方才添了些青春活气。

    道童将自己的蒲团拿来,道:“你坐。”

    少女微微摇头,道:“我不坐。”

    两人一时无话,少时水开,他提起水壶,道:“你把钵放过来吧,我来添水。放地下,你离远点儿,容易烫着你。”

    少女摇头,道:“地下脏。”

    道童道:“那你放在茶炉沿上。”

    少女没说话,但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嫌弃茶炉沿也脏。

    道童又打量她一番,总觉得她呆呆地,便提起水壶走近,只见瓷钵中盛着少量清水,水中央又搁一个粉彩小盅,小盅里盛着浅绿色的茶汁。

    他略一寻思,道:“是不是加在外面的清水里?里面的茶水要加吗?”

    少女的目光盯了一下他的脸,又垂了下来,道:“加在外面,我温下茶。里面不要加,我不喝外面的水。”

    道童道:“你可真讲究。可是你这样托着会烫手。”

    少女蹙眉,道:“会么?”

    道童越发觉得少女反应迟缓,道:“当然了,以前你不烫手么?”

    少女道:“以前都是别人拿着。今日冷香没来。”

    道童恍然,今日聚会隐秘,来的贵客都不带下人,这女孩儿给人服侍惯了,竟什么也不懂,道:“会烫手的。你总嫌别的地方不干净,就放这里吧。”

    他下了走廊,来到院中,指着一株含苞欲放的花树道:“这是一株梅树,现在梅花未开,你把水钵放在树杈间,我来给你续水。”

    那少女讶道:“梅花?”

    那道童道:“你身边人叫冷香,自然也喜欢梅花,知道梅花高洁,不与桃李混尘,不会嫌弃梅树脏吧?”

    少女略一沉吟,道:“好。”将手中白瓷托在枝间放稳,收回手时轻轻捻动手指。

    道童看她的样子,猜到她一路拿着水钵不放,手指也酸了,心中暗暗好笑,将水加满。

    两人静静地站在梅花树下,虽然寒梅未开,不闻花香,随着水汽蒸腾,渐闻到幽幽茶香。

    少女一手压住枝条,目光只看花苞,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道童张了张嘴,停了一下,才道:“我……道号昭阳。不知小姐……恕我唐突。”

    少女道:“我叫裴守静。”

63 为有暗香来(收藏加更)

    那道童,正是被带出来混充道童的汤昭,微微一怔——这女孩儿倒是不忌讳,闺阁小姐的芳名竟然随便告诉外人么?

    这少女也有十五六岁,比汤昭更大些,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

    汤昭道:“恕我冒昧……”

    这少女裴守静道:“没关系。名字可以说。老祖说,最好等我杀掉敌人,指着他的脑袋告诉其他人,我是裴氏裴守静。”

    “杀掉……”

    裴守静手自然摸了一下腰间,道:“嗯,用这个。”

    她腰间挂着一个织锦的袋子,金华灿烂,似是个笔袋,但比笔更长些。

    “剑?”

    汤昭立刻反应过来。

    没想到这个端庄的有些木讷的少女也是剑客?或者和他一样,是个预备剑客,重剑士、剑使一类?

    汤昭此时扮演的是个小道童,与剑毫无关系,自然不便多问。

    此时水钵注满,茶香清新,裴守静取出来喝了一口,道:“有梅花香气。是梅花雪水吗?”

    汤昭道:“是,观中原藏有一瓮,在土里埋着,今日贵客临门,观主吩咐取出来飨客。”

    虽然这是黑寡妇设置的一个戏台,但行头、道具都是精心准备的,汤昭只需按部就班就能扮演入戏。

    不过这少女竟能尝梅花香,汤昭很吃惊,要知道那水可是隔着瓷盅加热的,就是再香也沁不进茶水几丝,她竟也感觉得出来。

    要知道汤昭偷偷尝过,倒要尝尝书上都提过的梅花雪水是什么滋味,饮了两大杯没吃出什么区别,什么梅花香气更是影儿也没有。看来他的味觉还粗糙。

    裴守静道:“是我喜欢的味道。”

    汤昭道:“我知道,你喜欢梅花。”他又看到了少女的剑袋上也有暗银色的梅花纹样,看来她当真喜欢。

    裴守静道:“我屋外种的就是白梅。我的剑也与梅花有关。这是我与梅君的缘分。”

    汤昭道:“梅花玉面冰魂,高洁雅致,正配你的气质。”心想:与梅花有关的剑?是什么样的呢?梅雪?暗香?凌霜?

    少女眉头微舒,很受用他的称赞,道,“其实我一直想取个和梅花有关的号。守静这个名字没有意思。等我成了剑客,跟别人提起就报我的号。你说取什么比较好?”

    这可搔到了汤昭的痒处,他正中二的年纪,又读了几本书,很是喜欢给自己给旁人取或酷炫或风雅的外号,道:“若取直白,直接用梅花雅号‘玉霄神’三个字怎么样?若还要出处,论写景,无过于‘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也可以取‘疏影’二字。”

    裴守静眼睛一亮,道:“这是哪首诗?我没读过。”

    汤昭想起这是陈总老家的诗,道:“我在一本古书上读的。我可以抄录下来给你。”

    陈总肯定不介意,他是愿意向所有人介绍他的家乡的。

    裴守静道:“原来你读过不少书。关于梅花的诗,你最喜欢哪首?”

    汤昭回忆起来,他其实读书太杂,没记得几句诗,若记得那一定是陈总提过的幼儿皆知的经典,且要朗朗上口方才好记,道:“也没读过几首,刚刚那算一首。词的话,卜算子两首。还有那首‘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正说着,只听得廊下传来铃声。

    那是约定的讯号,汤昭忙道:“我去添水了。你喝茶吧。”拎着水壶进了屋内。

    裴守静慢慢品着“为有暗香来”这一句,不知不觉间跟上汤昭。

    众人商议的精舍有几个门,汤昭进的是小门,开在角落,进门时没引起注意。

    此时“云仙姑”正在磨茶,汤昭将水壶放下,就听厅中众人还在议论,七嘴八舌气氛已经白热化。

    “比起剑客,我们对灵官所知不够,其实应该多提防……”

    “什么不够,灵官和魅影有什么区别?魅影我杀过好几个,怕他灵官?我弟弟当年还想当灵官,我就说灵官没前途,哪怕是法剑士都比灵官强。”

    “扯淡,你看下面那些重剑士,都还排在灵官后面呢。重剑士也能拿法器,人家检地司财大气粗,又有那么多剑客,法器恐怕人手一把!”

    “除了这几位,我觉得还有一人要注意。巡察使,你们知道么?巡察使官位在镇守使之上啊,那位‘梨花剑’只闻剑号,不见其人。说不定是检地司藏着的杀手锏。”

    “庞恪,你不懂大可不说话。巡察使要巡查三郡,多少大魔窟大阴祸等着他处理,为什么要来合阳县?你怎么不防备指挥使呢?怎么不防备高远侯起大军攻下合阳呢?”

    “王兄说的不错。而且巡察使官位虽高,可不一定比镇守使强。反而更应该是高远侯的亲信。”

    “不错,高远侯在北地重整检地司,虽然大刀阔斧雷霆万钧,但也难免隐患,便一口气封了好几个巡察使。这位巡察使巡查的地面都是高远侯势力薄弱处,是个铁杆亲信,权力当然是有的,但从没做出什么成绩,面也不露,可见名不副实。”

    “不管是不是名不副实,讨论隐藏人物本来没有意义,不然没完没了。还是只论眼前。现在其他人都可以兑子,唯独那镇守使,只能交给那位剑客阁下了。他若能敌,其他人不在话下,他若不敌,只能满盘皆输。”

    汤昭干着手里的活,心想:对付刑大人吗?他们那个剑客就是检地司一直在追的那个剑客?刑大人好像说要在魔窟降临之前解决的。不知他们有计划没有。

    应该是有的,不然也没有这么一局了。

    这时,就听那个一直阴阳怪气的庞恪道:“裴老祖,我们现在可都没见过那位阁下呢。一直都听你联络。你把那位剑客吹得神乎其神——我当然不是质疑啊,我没胆子质疑一位剑客。我就是说,你领着我们去拜见一下他老人家又怎样?还能抢了你的好处?你这样别人都要怀疑你的用心了。”

    “岳丈大人,不要听庞恪胡言乱语,谁会怀疑您老人家?若无您老,我们本来没机会参与进来。只是我们也确实想去拜见剑客阁下。都怪我们没见过世面,虽见过剑客,但那不是朝廷的大人就是宗门的长老,神秘的外来剑客属实不曾见过。若能见一面,那可真是终生无憾了。”

    眼见众人也围上来,话里话外都是想见剑客,裴老祖眉头皱起,裴立枫道:“不是不让诸位见,其实这是老祖一番好意。你们以为剑客是那么好见的么?他性情……”

    裴老祖猛地咳嗽一声,裴立枫停了下来。其余人等皆沉下脸。

    这时,就听王诚道:“表妹?”

    众人一起看去,就见裴守静穿着沉重的大衣,从外面款款走进,十分诧异。

    王诚顿时满脸笑容,道:“表妹什么时候来的?是跟着舅舅来的?怎么不进来?”

    他这么一打扰,气氛稍微好了一点儿。王非泽更笑道:“啊,侄女儿也来了?长这么高了,越长越出色了。”

    裴守静露出笑容,欠身道:“姑丈好。”接着又跟几个中年一一见礼。

    她在外面是有些木然的,思路甚至有些清奇,但见了亲戚登时正经起来,矜持又丝毫不失礼数,一看便是有教养的世家女子。

    裴立枫也很惊讶她会突然进来,但也没说什么,示意她坐下。那王诚立刻取过蒲团放在自己身边,裴守静并不去坐,反而自取一蒲团坐在云仙姑身边。

    王兄暗暗点头,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这小子毛毛躁躁的,也不想想自己身边都是长辈叔伯,其中几位还是陌生人,自家表妹怎好与之同坐?还好守静这孩子自己有分寸,知道坐在云仙姑身边。

    他一侧头,正看见庞恪盯着裴守静看,登时愈发愤怒,心想:我素知此人下作恶心,没想到还是个老不羞,光天化日之下,竟这样无礼。

    突然,庞恪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裴老祖,你们破天荒把这女孩儿带出来,又藏着不给我们看见,是不是让她来这道观离拜见那剑客的?”

64 谁家最少年

    众人眼光登时集中在裴守静脸上。

    一时人心浮动,各有所思。

    眼见情势要有变化,裴立枫忍不住看了一眼裴老祖,裴老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裴立枫道:“不是我们有意隐瞒,此事事出突然,连我们也没有准备。不是我们要拜见,而是那位剑客突然召见……”

    庞恪叫道:“真的是那剑客要见?!在哪里见?什么时候?”

    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连裴立枫的姻亲王家人也手足无措,道:“岳丈大人,既然是剑客大人要降光,你们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这如何是好!我们没带礼物,两手空空怎好拜见?这不是叫我们失礼么?”

    汤昭注意到黑寡妇手微微一停,目光闪烁,心道:怎么,连她也不知道?这是出了意外状况了?

    裴立枫有些局促道:“其实不必准备,其实剑客阁下明天早晨才到,咱们这个集会天亮前散……”

    庞恪道:“好啊?就隔着几个时辰你们也不许我们见?你们也太霸道了,真就把剑客阁下当你家自己的咯?你说,是不是剑客大人赐下好处都叫你们吃了?”

    裴老祖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怪他不会说话,缓缓道:“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剑客大人想见你们吗?”

    众人略一静,还是庞恪先道:“既然剑客大人主动找你们做臂助,自然是有所需求,我们人多力量大,再慷慨诚心奉上礼物,难道他还会嫌弃吗?”

    裴老祖叹道:“谁说他是来主动找上我们的?他老人家一直在桃花楼下榻,是我那小侄儿再三邀请他到舍下做客他才来的。他来时可是漫不经心,任我们奉上珍贵礼物都不看一眼。直到看到我这个孙女儿。”他指了指裴守静。

    “是我那孙女入了他的眼,打算带回去给个前程,以此为契机,才谈上魔窟的事。本来他老人家虽要进魔窟,却是打算单枪匹马独闯,是我们求着人家带上我们。他如今也只爱见我孙女,计划都是我们在做,人也是我们召集,他都很少过问。他眼里只有有前途的孩子,所有人见他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我孙女多。”

    这还算自洽,众人都有些信了。

    因为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甚至是他们最期盼发生的。

    祸月这么多年,虽然灵感天赋的苗子不多,但这些人口众多的豪绅家族多少能拿出一两个。

    先天的没有,可以培养后天的,少的没有,还有老的。嫡支的没有还有庶支的。特别强的没有,中等的也不难。可是这些族人如何兑现天赋,那又是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

    只当重剑士不难,谁家还没有点术器珍藏?难的是各种其他资源,甚至当剑客的机会。你有剑客资质,也得碰到合适的剑。同样的天赋,遇到了合适的剑就是强大剑客,没遇到一辈子只能碌碌。最理想的情况是人少剑多,每个人都有多次机会一个个试过去,这个不行换下一个,直到成为剑客为止。

    但是世上不存在那种势力,大势力譬如检地司、各地军团,剑固然多,但人数更多,多少人争一个机会。且势力内部自成体系,云州都督又有意培养平民出身的亲信,他们这些豪绅家族送人进去没有优势反而劣势。

    尤其朝廷的势力都肩负责任,加入就上战场,生死有命,豪绅家的天才是家族的宝贝,一族人的底蕴都要靠其维持,绝不肯轻易撒在战场上,宁可留在手里以待天时。

    至于明面上的那些大宗门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只会在范围内收徒,云州境内根本没有。偶尔有宗门面向全国招收弟子的,那都是万里挑一,他们自家子弟一个也选不上。

    其余那些小势力机会更少,他们手中剑不多,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早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方向的天赋。他们会为每把剑选收几个备选弟子,但数量有限,绝不会广撒网。一来朝廷不允许,二来养不起。所以小势力不会大开山门,只会派出使者悄悄寻找有缘人。

    这些家族弟子都希望发生传说中的故事:一个拥有剑客的小势力,有一把无主的剑,寻找多年没有合意的弟子,只能在尘世中默默寻找。这一日恰好来到一座小城,一眼看中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让他继承那把威力无穷的剑,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家子弟。

    这种好事很难发生,但似乎要发生在裴家了。

    裴老祖捋须道:“魔窟固然是一个机会,但裴家本也不需要孤注一掷。守静已经有了去处,只等将来便是。可是立枫还是想多做点,一是为家族积累些资源,二也是在剑客面前立功,为守静多争取点好感,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说得感慨,但掩不住其中炫耀,其余几人心生酸意,王非泽道:“剑客喜欢有前途的孩子?我儿也是啊。他就算比侄女儿差一点儿,但也有资质啊。”

    庞恪哼道:“差一点儿?差远了吧?侄女儿是先天灵感,你儿子是后天练出来的,怎么叫有前途?”

    王非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是他儿子王诚一直看着裴守静,对庞恪的话没反应。

    其实庞恪说的没错,后天资质弱于先天,这是常识。

    后天天赋不但更难和剑及各类法器术器沟通,适配的剑要求也更苛刻,要极适合才行。用陈总家乡话来说,先天的灵感可以“模糊匹配”,而后天的只能“精准匹配”,选择面就窄很多。

    裴立枫看了一眼王诚,又用目光征询老祖意见,问道:“守静,既然你姑丈开口,一会儿你带你表哥去见那位大人吧。”

    裴守静一直神色淡淡,仿佛瓷娃娃一般,此时道:“我不看好。”

    裴立枫愕然,没想到自己的吩咐她居然有异议,仿佛不认识这个女儿一般瞪着她。

    裴守静目光垂下,道:“女儿愿意一试。”

    裴立枫这才释然。王诚大喜,也不知是喜能见到剑客,还是喜裴守静愿意帮他。

    旁边一个中年美妇道:“老祖,侄女儿,我有个侄子……”

    不等她说完,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道:“我有个女儿——”“我有个孙子!”“我……”

    庞恪脸青一阵红一阵,嘟囔道:“其实我也有个……”

    裴守静低声对裴立枫说了句什么,裴立枫道:“诸位,明天剑客大人会在辰正时分召见我儿,离现在不过四个时辰……”

    众人立刻道:“我们回去叫人,还来得及。”更有人道:“我已经叫我家队伍启程了,就在半路,我汇合他们不用两个时辰。”

    裴老祖叹道:“既然大家如此诚心,我们岂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诸位回去接人,顺便筹备些礼物——我说的可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剑客可不在意那些。你们把出人出力的单子给整理出来,叫剑客阁下看看你们的诚意。”

    众人忙不迭点头,庞恪道:“我会把我家底蕴带来,让我孩儿拿着显示我家诚意。”

    这又给大伙提了个醒,众人纷纷道:“正是,把家底晒一晒,添点光彩。”

    主意已定,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匆匆告辞赶下山去。眨眼之间,山上只剩下裴家人和王家父子。

    裴立枫道:“姐夫,你不用回去取法器么?”

    王兄笑道:“我早把法器给诚儿带着呢。他母亲家的行动他能不支持么?其他人也都在路上了,明日准到。”

    裴立枫道:“果然是姐夫靠得住,今日要跟你好好喝一杯。诚儿来不来?十八岁了,也可以喝点。”

    王非泽笑道:“别让他喝了,让他们小孩儿辈自己玩去。再者,喝了难道不怕在剑客面前失了礼数?”

    裴立枫道:“既如此就罢了。不过咱们可以喝,那剑客不喜欢见咱们,咱们别上去贴冷屁股啦。”

    外人散去之后,他说话也随意许多,又对云仙姑道:“仙姑,给咱们准备酒席。”

    云仙姑挑眉道:“你这死鬼,我这清净地方提什么喝酒?”

    裴立枫贼笑道:“那就不提酒,把那醉人的茶端来我们吃几杯。”说罢揽着王兄去了。

    云仙姑先不管他们,上前扶着裴老祖,道;“老祖,咱们去歇歇。”裴老祖顺水推舟,靠在她身上,缓缓起身。

    搀着裴老祖,就听她埋怨道:“您这也太突然了,好端端怎么来个剑客?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死我了……”一路说着,一路去了。

    精舍中转眼只剩下裴守静、王诚和汤昭。

    王诚差点笑出声来,道:“表妹,咱们去外面散散步?”

    裴守静道:“时间晚了,难道不用睡觉么?”。

    屋内茶杯果品凌乱,都得要汤昭收拾,他只觉得头疼,好在他也历练过,不是当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书生了,当下匆匆收拾茶杯。

    就听耳边有人道:“明天你也来吧?”

    汤昭一抬头,就看见裴守静微低着头,正看着她。此时她又有些像枯枝下那个娇气少女。

    “我?叫我去?”汤昭很诧异。

    他刚刚听清楚了,那个剑客要召见有灵感的小苗子,从这点来说,他当然符合。可是裴守静怎么知道他符合?

    即使是刑极,也要他受到精神刺激之后才能知道。

    难道他露出什么破绽了?

    王诚本来很高兴,但裴守静突然对一个陌生道童说话,不免不耐,道:“表妹,你犯……你想什么呢?剑客召见是给我们的好处,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裴守静不理会他,对汤昭道:“我总觉得你是有灵性的人,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天赋。你可以来试试,明天早上。”

    汤昭轻声道:“你不是不看好带人给那剑客吗?”

    刚刚裴立枫要裴守静带外人给剑客看,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只是后来裴立枫执意又塞了一大堆人,她没有再坚持己意罢了。

    裴守静道:“我现在也不看好他们。剑客一定不喜欢。他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家,越富贵他越讨厌。我想他可能更喜欢你。”

65 月下追白发

    汤昭匆匆收拾了房间,来到外面时,一切都寂静下来。

    深山道观,一旦熄灯便伸手不见五指,且万籁俱寂,仿佛在世界之外。

    精舍的一头,裴王两人饮酒的房子里,渐渐也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映在窗上的影子,想来是醉倒了。而其他人,不管是少年男女和耄耋老者,都进入梦乡。

    汤昭静悄悄的进入一间小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先用手覆盖在杯子上,用热气暖了暖刚刚在冷水中洗过茶杯的手指。

    僵直的手指慢慢柔软,他忍不住问自己:

    我干什么来了?

    半夜从温暖的被窝里溜出来,来深山古刹乔装改扮收集情报,汤昭本以为会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大冒险,结果是干了一晚上家务活。

    他十二年洗过的碗都没有今天一晚上多。

    情报……

    “算是收集了一点儿?”

    至少知道这一股人数不少又有剑客坐镇的觊觎魔窟的势力,感觉比铁蝎堡那些乌合之众像样得多。

    剑客、剑使、散人、重剑士……

    除了灵官,配置已经很全了。

    他想着想着,把注意力放在“剑使”上。

    兵对兵,将对将。剑客当然由剑客对付。那个架子很大的神秘剑客自有刑极和他对标。而汤昭要对应的,应该是剑使吧。

    裴守静……

    少女的容貌在他脑海一闪而过——是个很冷静的女孩子。被世家老祖称赞,那一定实力不弱吧。

    她是正式执掌权剑的剑使,对各种剑术肯定比自己熟悉,甚至各种战术都该配合熟练了。

    而自己,除了倚赖剑本身的强大,只剩下“敌明我暗”的优势。

    不过,那真算是优势吗?

    汤昭都不知道她是什么剑,只知道她的剑和梅花有关。要不要再去刺探一下?

    这算节外生枝了吧?他又不是专业的间谍,会什么套话查问?在陈总那些谍战故事里,自以为是、不按计划行动的人都老惨了。

    现在似乎出现了新情况,神秘剑客明天会来,计划会有变故吗?

    身后门响,汤昭道:“师叔?”

    这是叫黑寡妇,在没人的时候他也会这么称呼,以免被人听到惹人怀疑。

    来的正是黑寡妇,只有她一个人。

    黑暗中,她的轮廓模糊不清,只头上的黄冠甚是明显,她来到汤昭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道:“快准备一下,我们下山去。”

    汤昭道:“明天……”

    “明天不关你的事。”黑暗中,她的声音还算稳定,但语速比平时快,几乎没了那种慵懒:“我之前不知道有剑客来,所以才把你带出来。现在计划有变,剑客的事我没法插手,已经发讯息了通知检地司的人了。”

    汤昭张了张嘴,想说:怎么听起来,你是私自将我带出来的,检地司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没有质疑,道:“你呢?”

    黑寡妇道:“我送你下山,天亮之前会回来。观里少你一个道童没什么,要是连我也没了,那还不露馅?我这身份经营不易,还没到抛弃的时候。走吧。”

    汤昭道:“我自己下山吧。你留在这里,别叫人看见你上山下山,惹人怀疑。”

    黑寡妇道:“那可不行,这深山老林,你认得东南西北吗?我送你回到安全地方才能回来。保住这个据点固然重要,但你更重要。毁了这里最多钓不到鱼,要是伤了你,刑极要跟我拼命。”

    汤昭不再多说,他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两人直接起身,轻轻地从后门出门。

    下得山来,两人也不点灯,沿着来时道路默默往回走。

    突然,黑寡妇一拉汤昭,道:“藏起来。”

    汤昭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但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脚步一滑,正藏在灌木丛后。

    黑寡妇则是往另一个方向藏在一株树后。

    就在两人同时沉下来之后,远远地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汤昭悄悄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一眼间只看清了那人一头白发,像瀑布一样垂下。

    是那个剑客吗?

    原来剑客也是走路来的?并没有御剑飞行。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想想刑极,想想平江秋,剑客平时也是吃饭睡觉,走路骑马,除了性格多少沾点古怪,并没什么特别。

    但和他认识的那些不靠谱的剑客不同,这剑客白发肃杀,脚步踏在山间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越是靠近,越听得汤昭呼吸不畅。

    不要紧张,紧张会引起心跳过速、呼吸急促,反而容易被发觉。

    他用内功调整气息的运转,虽然还不熟练,但效果不错,渐渐地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至于对面的黑寡妇,更轮不到汤昭操心,就是汤昭被发现了,她也不会被发现。

    眼见那白发人就要从他眼前经过,他突然听到了其他声音。

    不等他分辨这声音是什么,白发人已经停下脚步,道:“你还不死心?自不量力,愚蠢至极。”

    只见一人跌跌撞撞走出,身上脸上尽是鲜血,仿佛一个血人,但他仍然站的笔直,道:“怎么可能叫你逃走?”

    汤昭骇然,几乎叫出声来:“司老师——”

    白发人声音降低了几度,道:“逃走?你看你的样子,配让我逃走么?我懒得理会你们检地司,留你一命,你还纠缠不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汤昭一面忧心忡忡,一面诧异:听他的口气,并不打算与检地司为敌?他不是要组织人偷袭魔窟么?何必留手?

    司立玉擦了把头上的血,凝声道:“把汤昭交出来。”

    汤昭愕然,白发人道:“我说过了不认识汤昭。现在再说一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司立玉道:“你进了汤昭的房间,他人就不见了。现在你跟我说你不认识他?把他的悬赏发给各个黑道杂碎的不是你么?”

    汤昭心中恍然:黑寡妇果然是私自带他出来的,检地司根本不知道。他消失和别人没关系,这是个误会。

    但是为什么此人会进他的房间?赏格果然是他发的,检地司情报不错。但既然早知道此人,为什么刑极不出手,这时只剩下司立玉一人?

    汤昭又盯了白发人两眼,确认自己不认识他,为什么他会悬赏自己?

    不管怎样,这是个误会,司立玉情势不妙,汤昭得站出来,让司立玉知道自己平安,不要再强行动手了。

    当然他也不能跳出来说“我在这里,不要打了”,这个人毕竟通缉过自己,可能还真要抓他,只是这一回没找到人罢了。倘若汤昭冒冒失失跑出来,假人质变成了真人质,反而对大家都不好。

    他目光逡巡,打算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一个只有司立玉能看见自己的地方,到时候隐约露一下脸,以司立玉的机警,自然会趁机撤退。

    白发人淡淡道:“谁?哦,那个小子。我现在已经用不上他了,我有了更好的。还有,既然遇到了,就叫你们的爪子离我远一点。我闻到检地司的臭味就想吐。这些天你们追着我乱嗅,我不理会你们是我不想节外生枝,不是怕了你们。不要惹得我踹了你们的狗窝。滚吧。”

    司立玉盯着他道:“我知道了,你把他放在罐子里了?”

    汤昭悚然,顾不得其他,伸头出去一看,只见白发人手中提着一个罐子,正是他放在床底下的——

    平江秋!

    霎时间,汤昭慌了,难道说那白发人夜闯他的房间,是奔着平江秋去的?!

    白发人听到“罐子”两字,眉毛立起,斥道:“给脸不要脸,去——”寒光一闪,剑刃出鞘:“死!”

    他快,司立玉同样不慢,几乎同时身形前扑,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上,手上剑光明灭。

    他的剑不是霜雪一般明亮的剑光,而是妖冶中带着幽幽然的……

    血光!

    他的剑和他现在得状态一样,血气弥漫,为夜色染上一抹血色。

    异色剑气中,两人飞快的交换了几招,司立玉暴退,连续退出几步。

    白发人冷冷道:“法器而已,竟敢冒犯剑客?”

    司立玉喘得越发厉害,头上身上的鲜血不住得往下流,流满了剑刃。

    剑刃仍然鲜红,只是更刺眼,更鲜艳了。

    原本凝固如红宝石的剑刃,现在已如血管里的血液汩汩流动,并与握剑的手连接在一起。

    红色从下往上沁入,如繁复的刺青一般肆意蔓延,一寸寸的将他的身躯染红。淡淡的血雾弥漫开,司立玉的身形笼罩在稀雾当中,五官半遮半掩变得妖异非常。

    白发人本来漠然的神色渐渐凝重,手中的剑刃微微颤动,他并没有像司立玉一般露出异象,但另一手伸出,掐住剑诀。

    汤昭顾不得掩藏,沿着树丛,往白发人背后移动过去。

66 被中断的血战

    不等汤昭现身,战斗猝然爆发!

    司立玉几乎化为一道血光,速度之快比之刚刚更胜何止一倍?

    两人飞快的攻防数十招,令人眼花缭乱,空中已经漂了一层血雾。血雾中只见两人身影交换,白发人脚步后撤,似要缓缓地撤离血雾的范围。

    “不够,不够——”

    司立玉连连低喃,随着对战越多,他身上无故出现了一道道伤口,渗出丝丝鲜红的血,他带着血迹疯狂进攻,眼中也渐渐充满了血丝。

    一剑擦着那白发人手臂冲过,司立玉转手一甩,手上血迹奔着对面面门而去。

    血液在半空中凝为无数细小利刃,如暴雨溅射!

    倘若是寻常人,这一下非面如蜂窝不可,那白发人却不同。

    他左手掐诀,手中剑突然幻化出一道剑光,横在他身前。那剑光雪白,似有形状,但跃动的极快,看不出具体的形象。

    无数血刃砸在剑光上,发出嗤嗤嗤的响声,接着无数红色的影子从剑光后面渗出,好像之前那些血刃的影子,接着又如血色的泡沫一般,从空中消散。

    仿佛那道剑光不是一堵墙,而是一道滤网,把强大的血刃滤掉所有的血水,剩下一团团血气,最后凭空消散。

    接着,他倒抽回剑,反手一剑,剑光抖动,仿佛被雨水淋湿后在抖落身体的水珠——

    无数血刃从剑中飞出,紧接着化为漫天血雾倒卷回去,连带司立玉也不得寸进。

    汤昭瞪大了眼,这一剑很奇怪,似乎蕴含着什么剑术,但他看不出来,眼镜似乎也不能让他实时分辨剑术。

    “不够——给我爆!”

    “嗤——”

    司立玉的皮肤绽开,无数鲜血喷射而出,血液离体立刻凝固,形成一个个血尖锥,他像一头刺猬,披着鲜血铠甲。

    更多、更粘稠的血雾弥漫在周围,就是飘舞的红绫。

    “杀!”

    带着漫天血雾,司立玉疯狂地扑上,手中的法器被鲜血凝成一丈多长的烈焰红枪,狠狠地扎向白发人!

    白发人似乎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往旁边急闪,司立玉的身躯却没转向,他冲的太快,红枪狠狠地扎在地上!

    轰!

    地面被扎了个大窟窿,无数碎石暴起,飞沙走石。

    司立玉压枪在地,扭过头来,满脸鲜血、满面狰狞地看着白发人。他如野兽一般露出牙齿,不过片刻,白森森的牙齿已经被鲜血染色,浸没在一片猩红当中。

    汤昭心急如焚,别看司立玉气势惊人,似乎压住了白发人,但汤昭觉得不妙,司立玉的状态已经搏命了,看那鲜血流淌的样子,怎么看也不详。但白发人并没有相应的狼狈,反而颇有余裕。

    虽然缺乏相应的阅历,但汤昭凭直觉觉得那白发人真正出的,应该只有一剑。

    之前的格挡、劈刺,都是简单的剑招罢了,和汤昭掌握的基础剑术没有区别。他没远没有露出独属于剑客的獠牙。

    眼见情势随时可能急转直下,汤昭已经从藏身处抢出来,他的位置就在白发人身后,正对着司立玉。司立玉如果清醒,他看到汤昭就该琢磨撤退了。

    但看样子,司立玉不大清醒。他似乎不只是外表看起来如野兽,思维也接近野兽了,猩红的眼珠里只有白发人一人。

    这法器……真不是邪道吗?这暴血的状态真不是故事里说的“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吗?

    “行了——”

    白发人道:“给我躺下——”

    他嘴唇微微一动,似乎念着什么招式,但没有念出声来,与此同时,左手掐诀一变。

    出剑——

    一道雪白的剑光从虚空而来,脱离了剑身,直劈血雾!

    那剑光太快了,在空中似乎变换了什么形状,但不等人看清,眨眼间已经到了司立玉身前。

    司立玉反应还是很快,血剑格中剑光,那剑光仿佛薄纸,被血色一劈两半,散入血雾中去。

    司立玉浑身一震,似乎在空中凝住了。不住飘荡的血雾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滚……滚开!”他手中握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并没有再疯狂地进攻,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

    “说了叫你躺下——剑术——失魂!”

    又是一道剑光劈下,这一次司立玉手微微动了一下,竟没有再格挡,被剑光卷中。

    他没有受到伤害,或者说浑身浴血,伤害也看不出来,只有那双蒙了血翳的眸子陡然失去了焦距。

    扑通,他身子倒下。

    汤昭失语。虽然他早觉得会如此,但这太快了。剑术的战斗,实在是来得快去得快,对旁观者而言,很是莫名。

    他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很危险,刚刚他为了提醒司立玉,来到的位置已经太靠外了。

    而白发人战胜之后,只需要一回头……

    忽然,白发人若有所感,白发微动,脖子已经偏移。

    要回去,不,原地卧倒……

    在他本能地做判断时,背后涌来一股大力,把他按到。

    黑寡妇?他第一个念头升起。

    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剑术——强隐!”

    卫长乐!

    汤昭吃惊之余,心中一松。一回头,就见卫长乐伏在他身边,一手按住他,另一手是那“消失”法器。

    也就是说,他现在处于消失的状态?

    他不拿法器,也可以享受消失的剑法状态吗?

    他刚要张口,卫长乐轻声道:“昭哥,不要动,等他离开。”

    汤昭心中诧异,他记得消失状态是可以说话,甚至能在人眼皮子底下行动的。但他紧接着想到,眼前近在咫尺的白发人可是真正的剑客,是他们从没遇到过的强敌。而卫长乐,连散人也不是,没练过玄功,甚至不能说是个合格的法剑士。

    这境界上的天差地别,会抹平剑法的神奇吗?

    眼前没有差池,白发人甚至没再回头,而是对着倒在地上的司立玉挥剑。

    剑光一闪,司立玉消失了。

    汤昭瞪大了眼,呼吸都停住了。

    紧接着,白发人皱了皱眉头,扬起剑,扑通一声,又把司立玉摔在地上。

    “太沉了。”他随手抓起司立玉,很嫌弃的道:“但愿你多值些价钱。”一手司立玉,一手罐子,缓缓往山上走去。

    等他消失在夜幕中,汤昭才松了口气,想要起身,却发现卫长乐不动,用眼神询问,卫长乐大概是没看见,继续伏在地上等候。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卫长乐才松开手,道:“看来是真走了。”

    汤昭心中暗服,卫长乐果然是把谨慎进行到底,杜绝任何一点翻车的可能性。

    他缓缓爬起来,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跟着检地司走了吗?”

    卫长乐道:“今天正好休息,刑大人带着许多大人去做个任务。司老师正好清闲,我便请司老师带我回去看你,结果正看见那个白发人进了你的房间又出来,我们赶紧去看你,结果你不在了。司老师当时追了出来,我速度慢就在后面跟着,刚刚赶到。”

    汤昭拍了拍他,以卫长乐的谨小慎微,哪怕有消失法器在手,能主动出来追这样的强敌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没被他带走,是跟着庄主走了。亏了庄主带我出来,不然我落在那剑客手里结局难料。可是却坑了司老师。现在司老师被他抓走了。”

    他现在有几个选择,略一沉吟,绝对应该问一下黑寡妇。

    两人来到黑寡妇藏身处,却发现人已经没了,面面相觑,汤昭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我忘了,自然不会等我。”刚刚俩人卧草半个多时辰,黑寡妇早跑了。

    “你说她会回去报信么?”

    “应该会吧,司老师被抓可是大事。不过报不报都无妨,我们追来之前是放了通讯烟花的,沿路也有记号。其他大人回来自然会追踪过来,但没有回来之前肯定是没有援助。”

    汤昭点头,看来不用专程去报信了:“我跟着那剑客去一趟。你……”

    他想说你可以先回去,但又觉得没必要说这种话。

    卫长乐道:“我自然跟你去。你要去救司老师?”

    汤昭道:“嗯,可能还有另外一位朋友。”

67 被挑选的少年

    红日东升,又是一夜过去了。

    王诚从房间走出来,按了按被硬木板硌得难受的肩膀,心中有些不可思议——他明明是强大的侠客,预备剑客,都快刀枪不入了,怎么睡一晚上硬板床还会这样不适?

    对面走来一个道童,正端着水。

    “把水拿过来。”他招了招手。

    道童道:“不好意思,这是裴姑娘要的水。那边有烧好的水,你去拿吧。”

    他不提裴姑娘还好,提了王诚突然想起一事,仔细往那道童脸上看去。

    就是他。

    昨天表妹特意跟他说话的那个……小白脸。

    王诚自认风流倜傥,相貌不差,但这小道童长得忒过分了,虽然皮肤微黑,但相貌是个标准的小白脸。莫说是表妹,他都要多看几眼,当然,是越看越讨厌。

    他待要为难此人,又觉得跟低三下四的人计较有失身份,哼道:“一会儿把水送到我房里,再收拾一遍。我房间可不怎么干净,你们这地方太破了。”

    那道童疑惑道:“不干净?昨天不是很干净吗?你尿床了?”

    王诚勃然大怒,一脚踢过去。

    那道童本能的拿水盆一挡,王诚一脚踢个正着,水盆翻倒,半盆热水兜头盖脸把他浇了个落汤鸡。

    王诚暴跳如雷,叫道:“小畜生,你竟敢……”

    旁边门一开,云仙姑走了出来,喝道:“一大早吵吵闹闹干什么?惊扰了贵客怎么办?”

    王诚正气着呢,冷着脸道:“云仙姑,你观里的童子缺少规矩,也不知怎么调教的。”

    云仙姑看了一眼他,道:“你是?”

    王诚额上青筋暴起,喝道:“本公子王诚。你忘了我,难道连我父亲也忘了?连我泰城王氏也忘了?”

    云仙姑笑道:“啊,原来是王公子。怪我,昨晚上客人没停过,一来一个公子,一来一个小姐,把我观里都住满了,一时混淆了,公子恕罪。昭阳,还不快滚,别在这里碍了公子的贵眼。”

    那小道童一溜烟跑了,王诚一面切齿,一面不自觉的被吸引,道:“来了很多人吗?”

    云仙姑指了指两边精舍,道:“这两边住了八位骄子,裴老爷他们都没地方住,商量了一下,除了年轻人,现在都下山去了。我虽是个东道,一会儿也要下山,此地全交给剑客大人主持,由裴姑娘打理。”

    王诚一时有些茫然,道:“我爹爹他们下山去了?不,不是,剑客大人已经到了?”

    云仙姑道:“所以我说各位都小声点。贵客半夜就到了,裴老祖把上房让出来给他歇息。后来几位老爷陆续到了,有想拜见的都被挡了出来,现在都下山去了。”

    王诚心有些慌,偷眼看了一眼上房方向,吐沫在喉头滚了几滚,又咽了下去,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我父亲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么?”

    云仙姑笑道:“你当时就在隔壁睡着,令尊走时若是有话吩咐,直接叫你起来说便是,何必叫我转达呢?倒是裴姑娘叫大家辰初时分去开个会。”

    王诚心神不宁道:“好,我知道了。”一面匆匆回去换衣裳,一阵风吹过,打了个哆嗦,深秋早上给泼了一盆水,可不是透心凉!

    汤昭重新打了一壶水,给裴守静换上。

    裴守静屋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大的和王诚相似,小的连十岁也不到。

    他给每人倒了一杯水,裴守静低声道:“你真不留下来?以后再没这种机会了。”

    汤昭摇了摇头,道:“我没这个福气。区区微末之身,贸然去见贵人会折寿的。”

    裴守静叹了口气,道:“随你吧。”她心中有些不快,毕竟自己一番美意,汤昭推脱的理由十分生硬,好像故意跟自己对着干。

    汤昭换完水出去,裴守静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儿道:“姐姐,这是谁?倒很懂事。”

    这小胖子是裴家子,裴守静的堂弟。也有资质,只是不如裴守静。他在家中地位不差,也是嫡系中的嫡系。昨天众家族都要送人上来,裴家一合计,自己也别吃亏,连夜把另一个有资质的孩子送了上来。

    裴守静一时没懂他的话,道:“什么?”

    小胖子摇头晃脑的道:“世间尊卑有序,阴阳早定。高者为天,低者为地。以地顺天,是为安分守时,以卑从尊,是为诚实本分。逆天违命,瓦釜雷鸣,是祸乱之源。他身为卑贱之躯,认天知命,不谋求过高的福分,很是懂事。我喜欢懂事的人,我会收他做我的童子。”

    裴守静怔怔听着,道:“仁虎,我记得你才十一岁,说话就这样了?和大伯一模一样?”

    裴仁虎正色道:“因为我们都读书。我人虽小,读的书却多。姐姐,你也读书,但你读的都是诗词小道,不能导你向善,反而移了性情,落了下乘。不读书礼,不知正理。要是你多读经典,就知道我说的不错。”

    裴守静默然,突然往他脑袋上一拍,喝道:“闭嘴,尊卑有序,长幼有道,你竟敢顶撞你姐姐!”

    裴仁虎一时结舌,裴守静暗中摇头,心想: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他想的怎么会和你一样?

    这时王诚换了衣服匆匆进来,裴守静用目光示意他坐下,道:“人到齐了。加我一共九个人,来自六家。一会儿剑客阁下召见,我是不知道他要怎样的。只能提醒几句:第一样,都闭嘴。”

    她目光扫过每个人,在裴仁虎面上多停了一段时间,道:“剑客阁下讨厌人说太多话。尤其是长篇大论的讲道理。他若问你们什么,能用三个字就别用四个字。尤其是不要说无关的话。介绍自己也免了,他要想知道你们的名字,会主动询问的。”

    几人纷纷答应,年纪小的还好,年纪大些的不免暗想:连介绍都不许我们说,那岂不是都归她说了?是真要如此,还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

    裴守静继续道:“还有,若看到他身边有个白头发女孩儿,要客客气气的。不许失礼。”她又看裴仁虎。一则是裴仁虎和她大伯一样倨傲,二则只有他是自己弟弟,其他人点到即止,根本不需她操心。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辰正时分,上房门开,满头白发的剑客走了出来,坐在梅花树下一张椅子上。他发肤皆白,人好像雪堆的一般。

    裴守静早带着一众子弟等在院子里。

    他们把小院占了一大半,人挨着人,造成了不少死角。

    汤昭站在一座精舍后面,观察着院中情势。

    快了……时机到了。

    “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汤昭回头,就见云仙姑也就是黑寡妇站在后面,神色不善。

    “叫你回去你自己又跑回来,神神秘秘不知道干什么。你翅膀硬了?还玩悬的?你看看那剑客,昨晚那一战你没看见么……”

    黑寡妇说到这里,突然挑眉道:“你要救司立玉?”

    汤昭笑道:“试试……”

    黑寡妇眉毛竖起,道:“自不量力!凭你?你要趁着没人溜到房间里,把司立玉背起来就跑?”

    汤昭道:“我当然不行,我有计划……”

    我有什么计划来着?

    趁着剑客出来,我潜进去,然后……背着司立玉就跑?

    “昭哥。”

    听到这一声,汤昭放松下来,道:“你终于来了。”

    黑寡妇也是一惊,看着眼前的卫长乐,道:“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卫长乐含糊道:“我有隐身的方法。”

    黑寡妇哦了一声,也不奇怪,剑术千奇百怪,隐身不算特别。她也没想到“消失”上去,因为她之前也不记得卫长乐这个人,不会觉得自己忘了他。

    她疑惑道:“你既能隐身。自己进去把司立玉带出来就是,又和汤昭有什么关系?”

    卫长乐叹气道:“我们之前是这样打算的。”

    因为消失很强力,卫长乐本不需要趁着剑客出来才进去的,他本可以等着白发人入睡直接进去把司立玉也消失掉,让白发人一觉醒来就忘了司立玉的。

    但是出了点意外,他顺利的进入之后,发现没办法把司立玉拉入消失状态。

    在卫长乐手里,这把法器的消失状态是可以一直维持的,但仅限于他自己。他也可以把其他人或物带进状态,靠的是两个剑术。“强隐”、“漂没”。强隐对人,漂没对物。

    当时让汤昭消失,卫长乐就用的强隐,很顺利在剑客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了。

    但到了司立玉这里,卫长乐发现他的剑术失效了。具体原因不知道,不过很可能是因为实力差距,显然修炼到一定层次之后,对剑术有一些抗性。而卫长乐根基太浅薄了。

    “后来我们想,可以让长乐催发剑器之后直接交给司老师。司老师可以适应剑法。”

    之前司立玉曾在酒席上加持消失状态去各处刺探,只要握着剑。

    但问题是,司立玉不天生符合剑法,没办法催动剑术,他消失之后,其他人就没法消失了,只有他自己能出来,其他人就得留下。

    这是个极限一换一的问题。

    所以他们的计划是汤昭进去,司立玉出来,汤昭藏在房间里,卫长乐在外面接应,拿到剑后再进去把汤昭带出来。

    “就像一个茶壶装十升水,,一个杯子装四升,一个杯子装七升,怎么着能把茶壶灌满?我们琢磨了很久。”

    黑寡妇哼道:“你们还很得意了?靠着这些小算计颠来倒去,是不是像玩游戏一样快乐啊?”她瞪着汤昭,道,“不管怎样,有一个忠告是刑极给你的。你的资质,永远也别暴露在剑客眼前。”

    “还有你,卫长乐,你们两个都要明白。一个有灵感的孩子对剑客来说,可不只能当弟子用。你们想过没有,连合阳县都有那么大的人口买卖,那些被当牛马卖出去的孩子,都是进大势力当后辈弟子的么?”

    汤昭汗毛一炸,黑寡妇瞥了一眼院中簇拥着剑客的少年们,道:“只有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会觉得把自家弟子塞给陌生剑客是好事。你们觉得这白头发来这里是好意?”

68 猜剑

    上房有两间,外面那间是剑客睡的,里面那件安置了司立玉。

    司立玉倒在一张草席上,依旧昏迷不醒。

    偷偷溜进去的汤昭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是司立玉状态凄惨,再惨惨不过昨天晚上,反而是因为他浑身血迹被洗净了不少,尤其脸上仿佛面具一样的血垢已经擦拭干净了。

    会是那剑客擦的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耐心的人,而观里干杂活的只有汤昭而已,难道说这里除了剑客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他并没有见到,这屋里显然也没有。

    事已至此,汤昭不能放弃,取出一个手环,给司立玉戴上。

    手环是个蜈蚣形状,是那晚孙盛留下的,又被判官转送给他。

    术器:百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免疫失控等负面状态。

    司立玉戴上手环,蜈蚣背上那道剑痕肉眼可见的缩短,渐渐消失。

    术器在生效,也在失效。

    汤昭盯着司立玉看,唯恐剩下的一次机会挽救不了司立玉。

    就见司立玉睫毛微动,接着睁开了眼。

    眼球黑白分明,那层血色已经退了下去。

    汤昭松了口气,这一件术器用得值。

    司立玉陡然睁大双眼,似乎在回忆什么,但眼神一阵恍惚,然后又垂下眼睑,显得很累。

    汤昭不能叫他睡下,把法器放下,轻声道:“司老师。”

    司立玉看到了他,一惊,道:“你……”

    汤昭想起他还误会自己在白发人手里,解释道:“我长话短说……”

    当下几句话把他出来跟黑寡妇做任务,路遇司立玉和白发人战斗,然后现在用消失法器救他出去等等一股脑说了。

    因怕他不肯放自己留在险地,汤昭故意催促道:“我们的方案已经很完善了,你跟我们走,回头找来检地司各位大人,还怕找不回场子?”

    司立玉目光在汤昭面上一扫,轻嗤了一声,按住额头,道:“我现在很累,听不懂你的大计划,咱们一起出去。”

    汤昭又解释道:“这个不行,你不能催发剑术……”

    司立玉看着他,汤昭一愣,呆呆道:“你可以么?”

    司立玉解释,道:“法器而已。只要不是与灵感方向逆冲,都可以用御剑术催动。所谓御剑术,就是驾驭剑的术。驾驭……当然就包含强迫之意。我们学习御剑术,就是为了催动不合契的法器。”

    汤昭恍然,道:“原来如此!”

    小了,他们的见识小了。

    原来司立玉能催动剑术,害得他们费了一晚上的劲!

    如此就简单了,只要司立玉带着他一起出去就好。能够一口闷时,汤昭也不是非要用几个杯子装水。

    司立玉拿过法器,汤昭瞬间看不见他,也想不起他了。

    还不等他圆自家的逻辑,司立玉突然出现,法器掉在地上,一手撑住草席,一手按住额角,神色狰狞。

    汤昭反应过来道:“怎么了?我现在已经消失了吗?”

    司立玉眉梢眼角不住抽动,道:“我……集中不了精神了!”

    汤昭懵然道:“意思是……你太累了吗?”

    司立玉摇头,用手按住额头,道:“不,不,我永久的失去了一部分精神……还有意志。没办法集中精神,很涣散,我没办法御剑了……我废了?!”说到最后,他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呜咽。

    汤昭心中发凉,道:“怎么可能……啊,是剑术吗?是那家伙的剑术吗?”

    听到“剑术”两个字,司立玉从逼近崩溃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喘着气轻声道:“对,剑术,剑术而已。他的剑术是……是什么?肯定有解。”

    汤昭道:“我去查探一下?”他还真能查探,他的眼镜应该可以在近距离“叩剑”,再加上消失法器,可以无声无息靠近,正适合去探查剑。

    司立玉反手抓住他,低声喝道:“扯淡,你疯了!你看能看出鬼来。别去,我们想一想……昨天你看到他的剑象了么?”

    汤昭道:“剑象啊……”

    是罐子一样的东西么?

    汤昭努力回忆那白发人的状态,除了真提着一个罐子,好像身上并没有其他的地方?

    司立玉道:“他只是一个剑客,剑象不能凝实。但全力释放剑术,会绽放剑象——就是这把剑将来显化之后的形象。”他以为汤昭一无所知,觉得自己解释得说不清楚,现在又思路不清难以解释,道,“你有没有看见他放剑术之后,在空中凝结出具体的形象?可能是禽兽,可能是器物,乃至于天气或者鬼怪……”

    汤昭依稀那人出剑闪动白光,似乎有变成某种形象,但是没看清,绞尽脑汁的道:“我觉得是一种动物……白色的……动作特别快……嗯嗯……”

    司立玉眉心紧锁,道:“你既记不清,说明剑象没有真正出现,也说明他打我很轻松,不必全力以赴。我终究不能和剑客抗衡,超常爆发也不能。可惜,幻象能帮着我们猜他是什么剑。你跟我说一下,昨天你旁观他用剑术有什么效果?我中剑有什么反应?”

    这是分析剑客的正规流程。剑客对战,情报极为重要,检地司有专门分析各个剑客剑意、剑法、剑术的分部,一般的吏员也得学会根据情报进行分析。

    汤昭定了定神,他觉得现在应该先撤退为要紧,剑术什么的以后再猜也不迟。但司立玉情绪有些不稳,眼睛又开始如昨晚一般弥漫起血丝,汤昭不便刺激他,只得随着他细数道:“昨天晚上……他应该用了三次剑术。”

    第一次他用剑把司立玉的血色利刃打成了虚影,然后倒卷回去。

    第二次他对司立玉连出两剑,让司立玉突然晕倒。

    第三次,他一挥剑,司立玉没了,然后又一挥剑,司立玉又出现了。

    最后一次好像是剑术不成功,后来那剑客嫌弃的说:“太重了……”

    汤昭绞尽脑汁,把他注意到的细节一一复述,看着司立玉。

    司立玉目光转动,似在思考,但时不时会变得茫然,显然不能集中精神对他分析判断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你怎么看?”

    最后,司立玉不得不无奈的问汤昭。

    我其实是想用眼镜看。

    但看司立玉状态越发有崩溃的趋势,汤昭还是道:“他这应该是几个不同的剑术吧?”

    司立玉道:“当然是,正式的剑客肯定有不同的剑术。推测具体剑术是没有意义的,要往根源上推测,所有的剑法都是剑意的延伸,剑术又是剑法的延伸。至少要推断到剑法一级。哼,他只是个剑客,可能还没有剑法,还是推测剑意。”

    汤昭沉吟道:“剑意的话,我觉得可能是掠夺?”

    “掠夺?”

    “你看每一剑你都损失了一部分。第一剑,他掠夺了你剑术中的能量?第二剑他掠夺了你的……是不是魂魄?我记得他那招剑术叫‘失魂’。”

    司立玉摇头道:“区区剑术,焉能触及魂魄?他叫失魂可不是真的失魂。剑术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叫毁天灭地也行。”

    汤昭反应过来,道:“是了,可能是取‘失魂落魄’之意。精神恍惚,意志涣散,他可能掠夺了你的意志,第三剑你人都没了,他便掠夺了你这个人……”

    等等,那还能叫掠夺吗?

    司立玉揉着太阳穴,道:“你用掠夺,这个词包含着损人以利己的意思。但是看来,他并没有把掠夺的能量也好,意志也好给自己用,而是贮藏在剑里。”

    听到“贮藏”这个词,汤昭愣了一下,想到了平江秋。

    如果剑意同样是贮藏,那他入室夺取罐子是有什么意义么?

    掠夺?

    司立玉道:“拿过来,关起来,包括人。与其说掠夺,不如说绑架。”

    汤昭回过神,道:“绑架也有交赎金这一环呢,照你这么说,不以勒索钱财为目的,不妨说他是非法拘禁。”

    司立玉瞪了他一眼,显示是觉得他无聊,道:“我们先这样猜测,他掠走了别人的东西,存在他那把剑里。包括我的精神……”

    汤昭嗯了一声,道:“要夺回你的精神,需把他的剑折断?”

    司立玉道:“你要能做到也行。”

    汤昭道:“您继续。”

    司立玉道:“他嫌我重,就把我放了。说明他剑里能藏得东西有限。之前他吸收了我的攻击,也即刻放出,想是为了不增加负担。”

    汤昭明白了,道:“那就需要让他拘禁些更贵重的东西,把空间占满,就能把你的精神还回来了。”

    等等,白发人的空间小吗?

    平老头的罐子空间可是很大呀,藏起东西来简直无穷无尽。

    这么想想,他很危险啊。

    难道剑意相近的剑客之间真会有什么残酷竞争么?

    还有一个汤昭没说出来的忧虑:最好白发人不想得罪死检地司,或者觉得司立玉有利可图,没把司立玉的意志随手丢弃。

    不管怎么说,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汤昭劝道:“咱们已经找到了方向,现在不妨先撤一步。你状态不好,我又没趁手的家伙,计划也没制定好。咱们也逃出去再从长计议。”

    司立玉道:“我出去,你留在房间里往哪儿藏?”

    汤昭目光斜斜看向角落里一个罐子,道:“我身材小,哪里不能藏?”

    司立玉也看见了罐子,若有所思,接着也不废话,果断道:“也好,你先藏起来,我去去就回。白发剑客……我要他死。”一伸手,将剑握在手里。

    汤昭一阵茫然。

    他干什么来着?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罐子。

    对了,他偷偷溜进来找老朋友来的。

    来到罐子旁边,他仔细端详,是平江秋没错了,还是之前藏在他床底的花盆一样的造型。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似乎是……

    瓶口多了一圈白色的细丝?

    那是什么?

    白色的……头发?

    汤昭谨慎的没有去碰触,轻声道:“先生,我方便进去吗?”

    这时,一个纸团从罐口跳出。

    汤昭登时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纸团邀请,微微一笑,打开纸团,上面写了几个字:

    “找……判官……救我?!”

    汤昭双目圆睁,手指收紧。

    这时,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

68 离火

    白发剑客坐在梅花树下。

    这个时节,梅花未开,只有歪斜盘绕的枯枝,就像剑客头上的白发,凋零又寂寞。

    众少年少女站在他面前,心中惴惴不安,但多年的教养又让他们强撑着,不露出怯色。

    白发人目光扫过这些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嘴角上挑,难得露出笑意,显示他心情很愉悦。

    至于为何愉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

    他随手指了最前方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露喜色,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午河庄氏庄年,拜见剑客大人,剑客大人一向安泰?”

    裴守静蹙眉,这庄年话太多了,不等剑客问就开口,看来自己说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

    白发人道:“你家给你带了什么?”

    庄年一怔,没想到白发人上来就问这个。

    家里把底蕴给他带上,当然是不怕给剑客看的,甚至还期望剑客见他们家有重宝高看一眼。可是他心里觉得,那白发人怎么也要先问他的出身,再考校他的能耐,再探他家的家底,最终才看底蕴。

    怎么前几步都不走,直接看宝物?

    会不会太……庸俗了?

    他这样腹诽,可不敢失了恭敬,从怀中取出匣子,躬身道:“这是家族祖传青藤剑。”

    打开盒子,只见一把四尺长的剑,剑身泛着幽幽青色,剑身上的纹路好像是细藤缠绕在一起。

    白发人伸手一抓,把青藤剑抓在手中。庄年脸色微变,忙低下头。

    要知此剑是家族至宝,庄年身为嫡系继承人又有资质,在家中地位前三,也不能随便碰触,何况外人?只是家族规矩在剑客面前不值一提,庄年只有低头闭嘴。

    白发人把玩一阵,道:“一重法器?”

    庄年没法回答,他依稀知道自家这剑是法器,但法器的分级可不知道。但他听着觉得“一重”不算高等,总觉得配不上自家法器的身份,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亲眼见过自家法器的神奇的。

    白发人并没有归还,反而随手将法器放在旁边一个匣子里,继续问下一个少女,道:“你带什么了?”

    这些少年男女一一上前奉上带来的剑器,基本上都是法器,连裴家也让裴仁虎带来一把新的法器。这些家族里是不可有真正的宝剑的,就算有也不会带出来,带出来也用不了。且宝剑太挑剑客,不能用御剑术强持,无人能驾驭还不如法器实用。

    只有一个少年带来的竟是一把真术器,虽然打造十分精良,但终究差着境界,众人用各色眼光看他,看得他面红耳赤。

    要知法器必是剑侠的剑才能制造,比术器稀罕得多,威力也大得多。然而术器不能留存太久,一定时间后便归于平凡,而一把法器则可以长存,至少百年不会损坏。因此天长日久的积累下来,世上的法器也不算太少。他们这些家族豁出去一部分身家,终究能弄到一把作为底蕴的。拿术器当底蕴,有些不上档次了。

    “这把法器有意思。”白发人看了一圈,最后留意一把鲜红色的剑。

    那把剑乍一看是鲜红色,多看两眼,只觉得红中又带白色,红色鲜艳似火,白色纯净如光,剑刃上仿佛有火焰在跳动,瑰丽神逸,不同凡俗。

    王诚略仰了仰头,道:“这是我家祖传法器——离火剑,印自上古神剑,虽是法器,威力并不差于寻常权剑乃至……”

    白发人淡淡道:“确实是一把古剑。听你说话也有些见识,你看过古剑谱?”

    王诚道:“晚辈没有见识,但是家祖曾有幸看过剑谱残本,看到过那南明离火古剑图影,一直念念不忘。说我家不出剑客便罢,若出剑客,最好能找到古离火剑。”

    白发人道:“你想持古剑?好大的胃口。如今天下的古剑剑客寥寥无几,每一位都是一方之尊。”

    王诚道:“若古剑不现世便罢,若现世,剑客为什么不是我?”这句话朗朗有声,他们这等世家子弟,不管性情如何,绝不缺乏自信。

    白发人用正眼看了他,道:“有志气。你能御持法器?”

    王诚道:“当然。”

    纵然他的家族没有完整的剑客传承,一些常识还是懂得。倘若王诚连法器都不能御持,还要靠御剑术强持的话,那什么成为古剑剑客的话就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梦呓笑话。

    见白发人示意,王诚一伸手,把离火剑握住。

    剑,瞬间燃烧!

    原本如同火焰跳动的剑光真的跳跃了起来,三尺剑刃爆发出七尺长的焰光,焰心鲜红,越往四周越白,那一抹在风中跳动的焰尾已经变得纯白,超脱了火的温度,就像最强烈最明亮的光芒。

    周围少年感受到了高温,纷纷后退,站在几丈开外犹自燥热,好像自己都要爆燃起来。

    白发人盯着跳动的火光,又看王诚的左手,他的左手掐的很工整的剑指。

    不是御剑术。

    没有催发剑术,就有这样的威势,王诚和这法器很配。

    法器是剑法的影子,王诚能够御持法器,说明他的天赋方向与剑相同,将来那把古剑放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也极有机会获得认可。

    当然不是肯定。剑挑剑客有时候是带点玄学的,有时候甚至不是挑天赋最强的人。

    王诚持着剑,炽热的火焰几乎卷到他身上,却没有伤害他分毫,他神色激动,额上青筋暴起,道:“我要——出剑了!”

    剑客道:“出吧。持剑的人当然想出剑,何况是认可自己的剑。”

    他神态平静,其余人却再度退了几步,看他手上那道火,怎么看怎么危险,他要来一个横扫,这院子里的人谁抵得住?

    王诚神色专注,长剑指向前方,突然大吼一声,一剑挥出!

    一道鲜红的火光劈下,热浪向两边狂卷,周围的空气被摩擦出了焦糊味。

    剑光长达数丈,横切了整个院子,院中几株梅花甚至没等火光掠过已经烧成了焦炭。

    剑客正坐在梅花树下,看到火光迎头而来,略微皱眉,剑微微出鞘,些许光华闪过,将周围火光尽湮灭。

    火光熄灭,庭院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焦痕,正面的院墙上也有烧焦的痕迹。所过之处草木早已化为灰烬,连墙上的枯藤都已经被烤干。

    王诚看着自己的杰作,兴奋地喘着粗气,虽然全力之后浑身酸软,几乎就要跌倒,但强撑着站直了,绝不肯在众人面前示弱。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表妹撑住,他往裴守静那里看去,想要看看表妹看到自己这惊天一剑是什么反应。

    这一眼,正看见裴守静愤怒地瞪着自己,眼中的怒火烧起来快赶上刚刚的剑光了。

    王诚愕然,心想:她怎么生气了?

    这时,人群中的庄年抢出来,指着王诚大骂道:“王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剑客不敬!刚刚那一剑你往哪儿劈呢?虽然剑客大人不会被你伤到,可是你胆敢向他出剑,莫不是早有怨恨之心?!”

    王诚被他骂愣了,紧接着来不及愤怒,便是一阵惶恐,他也是世家弟子,勉强说一句钟鸣鼎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没有造成后果就可以做,而是极大的禁忌,比如向高位者挥剑。

    倘若不是一时上了头,他本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他几乎想要立刻撤剑躬身赔罪,甚至磕头赔罪也可以,家里早教育过他,对待真正的上位者,卑躬屈膝不算什么,保存自身才是第一。

    这时白发人道:“很有趣。十分大话中也有一线可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王诚一震,宛如绝处逢生,接着欣喜若狂:难道说这剑客看好自己,要给与自己好处?机会,是说他知道剑的下落要指点自己去找吗?

    白发人道:“你站到守静旁边。”

    王诚轻飘飘的来到裴守静身边,先高傲地瞥了一眼芸芸余子,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守静,想看看她的怒气消了没有。

    就见裴守静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意,但是还是很凝重,似乎带着一些……担忧?

    白发人似乎失去了和别人说话的兴趣,剑轻轻一挥,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儿。

    没有人看出这女孩儿是怎么来的,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了她。

    那女孩儿看来瘦瘦小小,穿着整齐的细布衣裙,容貌清秀,头发却是灰白色,就像燃烧过后的灰烬。

    女孩儿出来,向白发人行礼,道:“幸先生。”

    白发人嗯了一声,伸手指向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众家族弟子所有的法器。

    “明镜,看上什么随便挑。”

69 选择

    火焰烧尽了院中草木,院中只余下四面八方来的冷风。

    众少年在冷风中发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盘中那些法器,不是……我们的吗?

    王诚张了张口,裴守静一动,按住了他。

    王诚这时可顾不得什么表妹的纤纤玉手与自己肌肤接触之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这里,这剑客,这一切似乎跟他想的不一样。

    众少年也在怀疑,直到那灰发女孩儿真的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才确认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岔了。

    虽然惊怒,但竟无人开口质疑,一时鸦雀无声。

    灰发女孩儿挑好,拿起一把青色的剑,道:“就这把。”

    她拿起的一瞬间,剑身扭动起来,化为无数细细的藤条纠结生长,枯木逢春,生机勃勃。

    庄年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这是我庄家的青藤剑!你快放下!”

    灰发少女明镜被他的气势一震,手中的剑垂下几分,但那些藤条依旧不住的盘绕,甚至绕上她的手指。

    白发人欣然看着她,道:“喜欢么?”

    灰发少女懦声道:“喜欢,可是……”

    白发人温言道:“喜欢就好。喜欢就拿着,如果有人质疑你,你要怎么回答?”

    灰发少女怔怔道:“我……应该说……”

    白发人道:“你可以说;‘什么你的我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剑认得是谁?’”

    饶是庄年也知道不该惹恼剑客,也知自己如同蝼蚁,可事关他家族宝物,哪怕浑身大汗,也提高了声音,道:“阁下,我知道你强大,可也不能不讲道理吧?这明明是我家传下来的法器,在我高祖手里曾青藤万条,威震八方!你们不能强抢吧?”

    他额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抢回剑,但始终不敢踏出一步。

    “你们……”突然,他回过头,对着其他少年道,“你们看,这是明抢啊,他抢了我的,难道就不会抢你们的吗?”

    没有人呼应他,众少年心中除了惊惧,就是几分庆幸——幸亏他拿走了庄家的青藤剑,这样就不会拿我们的了。

    白发人仿佛没看到庄年的吼叫,继续对明镜和蔼道:“选一个就够了吗?”

    明镜低声道:“够了,我只亲近它。”

    白发人点头,道:“真棒,这就找到自己的方向了。”随手一卷,将所有的法器都卷在袖子里。

    众人仿佛跌落地狱,瞠目结舌,心中只想:

    他竟然全都要!

    几个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张口欲喊,就听有人道:“别吵!”

    说话的竟是十来岁的裴仁虎。

    这小胖子竟紧绷着脸,严肃的像个古板的中年儒生,大声道:“你们别吵,打扰了大人怎么办?”

    众人被他指责愣了。

    裴仁虎振振有词,道:“世间尊卑有道,卑者从尊,天经地义。此地以剑客大人为尊。生杀予夺,尽归于他。我等只需安分顺从即可。你们还要反抗吗?退下,退下!”

    裴守静听得“尊卑有道”几个字一出,瞳孔微缩,看向那白发人,怎奈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那人的白发,看不清表情。当然看清也没用,白发人几乎没有表情。

    王诚心想:这小子倒有城府,沉得住气,和那几个蠢货不同。他知道他们加起来打不过剑客,不乖乖破财免灾还能怎样?乱吵乱叫,拿不回东西只怕惹恼了剑客,落个人财两空。

    他说的当然是缓兵之计吧?不会是真有人从心里这么想吧?

    白发人霍然站了起来,白发自然垂下,又被风吹得微微飘起。

    在他身边恭敬侍立的明镜突然退了一步,手中青藤乏力的垂下。

    “尊卑有道,生杀予夺,说的真好。”他缓缓踱步,来到众人面前,他本身就高,这些少年男女又没长成,竟被他的身形遮住了阳光,全缩在阴影里。

    “明镜,你听见了么?”他这样问着,却没回头看灰发女孩儿,“只要成为剑客,只要强大,做什么都可以。夺走他们的一切,他们还会主动为我们解释。”

    他这话似乎在笑,但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寒意。

    裴仁虎只觉得不妙,但他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他年纪太小了,只读过书,没经过事,所以只有茫然。

    他只觉得头顶一沉,一只大手按在他头顶,道,“你看看,这些朱门大户都教小孩子些什么?弱者低头认命,强者为所欲为,比如这样——”

    说到这里,旁边一个少年目光瞪大,突然失去了焦距,倒了下去。

    “或者这样——”

    又一个少女都断了线的木偶,扑通一声倒地。

    “这样、这样……”

    一个个少年男女倒了下去,伏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有裴仁虎被按在原地,浑身发抖。

    这一刻,什么经典,什么书礼,全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他甚至想不起问个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么顺从了,剑客还不满足,还要他们的命?

    “还有你——”

    “等等!”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阁下,他不懂事,请你饶他一次。他是我弟弟。”

    这一刻,裴仁虎突然涕泪交流,呜咽道:“姐姐!”

    裴守静上前几步,恳求道:“剑客阁下,他只有十一岁,是个傻瓜。他说的其实不是他想的,都是他爹怎么说,他学舌而已。他什么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只是喜欢大声嚷嚷。我们小的时候都这样。你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绕过他一次吧。”

    王诚一个激灵,想要附和表妹几句,舌头有些僵直,发不出声音,只呜噜呜噜几声,跟着点头。

    白发人缓缓转头,按着小胖子的脑袋,道:“哦,你说他胡说八道。我虽然强大,但不能为所欲为?”

    裴守静摇头道:“我也没有想法,我也是愚蠢的小孩子。只求你放过他。”

    白发人道:“明镜,你说呢?”

    那灰发女孩儿犹豫一下,点点头。

    白发人摇头道:“你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个个都这样愚蠢。好,我可以放过他,要你自己来换。”

    裴守静道:“我?”

    白发人道:“你跟我走,我要你做一件事。如果你不走,我就带走他。”他揉了揉小胖子的头发,“其实我一开始就找得是你。不过日常看来,你还算顺眼,我又心软,想放过你了。现在你自己做个选择吧。你,还是他。”

    王诚心中一沉,敏锐的感觉到,这件事一定非常危险,甚至有死无生,他越发后悔来这里,本拟奉承一位强者,没想到此人从一开始就怀着如此恶意。

    不难想象,他们少年送上门时,那剑客一定肚子里大笑,竟有些蠢货连人带财一起送上门来,还有意外收获。

    此时他别无他念,只想自己能全身而退,如果可能,表妹也能活着。

    他颤颤巍巍低声道:“表妹,不要答应。族弟而已,又不是……又不是亲弟弟。”

    白发人看着他,道:“本来你也可以。但你竟放豪言要做古剑客。好,我就给你个机会,叫你活着,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王诚这才知道,所谓给个机会可不是要给自己什么机缘,只是饶过自己一条命罢了,而且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好运。

    其余人连命也没有?

    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说自己这几个家族曾经得罪过此人,他成了剑客回来报仇了么?

    也不是不可能,身为地方豪绅,得罪的人并不少。虽然直接得罪剑客不可能,但这剑客成为剑客之前呢?

    他转头看向裴守静,再次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做傻事。

    白发人道:“怎么?你的决定是?”

    裴守静低头道:“我……”

    王诚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岂能——束手待毙!”

    她高高抬起头,呐喊着,向前直冲,手在腰间锦袋一抹,银光闪烁!

    权剑——出鞘!

上架感言

    本书要在3月11号上架了。

    怎么说呢,百感交集吧,成绩马马虎虎,算是我这个笔名中比较差的成绩了。虽然这已经是大家鼎力支持,甚至额外溢价的成绩了

    时隔八年重新写作,感觉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可能是年纪大了,适应不了现在的脑洞流了。现在要没有新奇的想法,真的很难吸引读者。

    当然,我自己固有的毛病也没改过来,节奏慢、对话长、喜欢绕圈子之类的。我自以为这些年文笔精炼了一些,尽量删除一些没用的赘余,让文不那么跑题,但看来进步不大

    但离人还是喜欢写作,要是没有热爱,也不会八年之后依旧拿起笔了。

    创造自己的世界,无论如何,是一种奇妙美好的体验

    这本书我会写完,感谢大家继续支持,希望放下笔的时候,对书中人,对读者,对我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上架第一天会万字更新,500订阅会加更(等等,不会没有加更的机会吧?),谢谢!

70 梅花,火焰与鱼(上架啦,求订阅!求票票)

    银光闪烁,梅花盛开!

    瞬间,裴守静手中绽放出一朵五瓣梅花,化为一把巨大的——

    八棱梅花亮银锤!

    硕大的锤头比少女的脸还要大,在空中带起两道烈风。

    “一锤——撼山岳!”

    巨锤携着开山裂石的巨大力量,往前冲撞,周围的风被排开,发出了刺耳的轰鸣声!

    裴守静的婀娜身躯被银光包裹,耀眼非常,与银锤化为一体,仿佛冲向千军万马的盖世猛将,气势一往无前!

    白发人被巨大的气浪迎面撞击,也不由退了一步,长剑格挡,发出了铛的一声。

    交击中,他连退了几步,脚下步伐都乱了。

    纯比力量,他大败亏输。

    裴仁虎就在左近,因为裴守静运力精准,他没被打中,但也被劲风吹得翻到,在地上连续滚了几个跟头,一直滚到院角。

    裴守静稍稍落地,喝道:“还不快滚!”

    此时她身上的银光已经不再流动,而是凝固在周身,化作一环环银色光环,如锁子银甲一般将她周身护住,胸口一片银光更如铠甲的护心镜。

    手持银锤,身披银甲,气吞龙虎,她是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裴仁虎张了张口,抹着眼泪道:“姐姐……我……”

    王诚在旁边叫道:“还不快滚,你个废物留在这里干什么?”

    裴仁虎脸色发白,哭着掉头跑了出去。

    裴守静微微侧头,向王诚点头示意。

    王诚心中一热,想说:“我跟你并肩战斗。”一时说不出来,手中离火剑喷了几丝火星。

    白发人不在意裴仁虎,反而看着裴守静手中的银锤,道:“你的剑?权剑?”

    裴守静朗声道:“裴家,裴将军剑!”

    裴将军!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这是裴家自先祖一代代留下来的权剑,裴家子弟持剑此发挥威力很简单,只需要有裴家的血脉和与先祖一样流淌在血液中的勇气。

    裴守静可以,从小就可以!

    白发人点头,长剑如白虹,中宫直进,一道白色的剑芒笼罩在剑身上。

    裴守静毫不闪避,同样锤举向前,锤顶上的梅花痕迹仿佛要在银光中盛开一般。

    “两锤——断江河!”

    亮银锤陡然膨胀了数倍,仿佛车轮大小,银光更比锤又大了百倍,一圈圈环绕在锤头,无数气劲更环绕在外,如龙卷风一般向前推动,碾压四方。

    惊人的力量,惊人的气势!

    这种气势,即使有山岳河川在前,也会被压倒中断!

    锤影所压之处,土地凹陷,屋倒墙裂,碎石和残骸四处乱飞,即使只是被劲风扫到,合抱粗的大树也根基摇动,枝条震落,草木皆伏,仿佛大风过境。

    白发人在银光中挥剑,只是他的剑闪烁的也是白光,淹没在漫天银光中,毫无声势,他的身影在银光中跳跃而起,反手刺剑,身子冲入光中……

    能胜么?

    王诚看不清楚,他心里觉得,胜过白发人大概不可能,但能把他逼得一定程度,不得不让步,自己再帮着转圜一下,也许就能全身而退了。

    终究还是不能指望赢啊!

    银光散去,裴守静神色端严,此时银光已经不止附在她的身上,头上也盘着一团银色,遮住了她如云发髻,如同银盔。周身的气势越发锋利无匹。

    另一边,白发人露出身形,他正站在一堆废墟上——那堆废墟几个呼吸前还是一间屋舍,这小小道观经过连番摧残,大半院落已经成了白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白发飞舞,多少带着几分狼狈。

    但是一点伤痕也没有,衣衫也没有破损。

    不中用!

    王诚心往下沉,放弃了取胜之念。凭表妹肯定是不能战胜了。

    那么,加上自己呢?

    他立刻想起自己刚刚志得意满的那一剑,他激发出从没有过的强大火焰,连梅花树都焚烧殆尽,白发人好像……剑都没有出鞘。

    不行,加上自己也不行!

    他不由懊悔:刚刚赶走裴仁虎的时候,自己要是也跟着出去就好了,想来那时多走一个人也无人在意。现在都杀红了眼,自己再走不引人怀疑吗?万一剑客给自己一剑……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另外一人。

    对了,可以……

    轰——

    战斗爆发,即使是裴将军剑也不能连续施展强大剑术,裴守静凭着权剑加持强大的力量,奋身而上,与白发人交战。进站中,巨大的锤头依旧占有优势,微微调转方向就将对方全部进攻封死,自己进攻也能横扫一大片,只不过费力。

    对于权剑使,尤其是裴守静这样天选的权剑使,力量的极限在裴将军剑上,唯有身体的负担是自己的。她专注于战斗,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与此同时,王诚也动了。

    他剑刃再度流火,猝然劈向了灰发女孩明镜。

    明镜一惊,本能的持青藤剑迎上。那郁郁青藤碰到了红中带白的火焰,忽的一声,竟被点燃!她举着一个火炬,眼见火势蔓延至自己这边,眼看就要烧到脸上,惊叫起来。

    就听一声呵斥,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王诚本能的用剑一迎,突然浑身乏力,噗通一声,趴倒在地,手中离火剑掉落,顺着地面滚出去老远。

    耳边又有风声响起,不必抬头也知剑光又临,王诚抱着脑袋,心想:“我命休矣!”

    又听得一个女声叱咤,一道银光闪过,发出铿锵之声,剑气登时消弭。

    是表妹救了我!

    此时,他没有丝毫绮念,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瑟瑟发抖。

    白发人懒得再看地下那团瑟缩的废物,对对面的裴守静道:“这等色厉胆弱,欺凌弱小的废物,你也要救么?”

    裴守静手中持着一团银光,只是不再是梅花亮银锤,而是一张银胎犀角弓,她就是用这张弓射出来的箭救了王诚一命。

    这把弓也是剑,依旧是裴将军剑!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依旧是裴将军!

    裴守静冷声道:“兵者,诡道也。论战争,你我是敌,攻敌所必救,何错之有?若论人品,欺凌弱小,你难道做的少了么?你还配指责别人么?”

    白发人摇头,道:“你果然也是卑劣之徒,我就知道。因为你流着肮脏的血,一时看着干净,拨开来终究是脏的。果然不该对你们这等人心存期望。而这个废物,更没有丝毫优点。就凭他也配妄想持古剑?明镜,把离火剑收了。”

    明镜答应一声,扔掉了还滋滋冒火的青藤剑,去拿掉落在外的离火剑。

    裴守静冷眼看着,眼前交战,区区离火剑已经毫无分量,她犯不上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分神。

    离火剑掉落在仅剩的两间精舍的台阶下,明镜弯腰去捡,突然,一只手先抢先握住了剑。

    明镜一怔,抬头去看。眼前出现一个道童,五官俊朗,似曾相识。

    有不速之客出现,白发人也是一怔,裴守静更是惊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出来了?!”

    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就见他露出惊喜交集的灿烂笑容,轻声道:

    “终于……我找到了!”

    “裴姑娘!”他提高了声音,“你让开些。”

    裴守静一愣,跟着退开。

    五指握紧,汤昭提起了离火剑。

    光焰——爆涨!

    如果说王诚握住的是一道火焰,汤昭握在手里的就是一轮太阳!

    纯白色,没有丝毫杂色的火光腾空而起,骤然蹿上了高空,耀眼的光芒照的方圆数十丈连影子也没有。

    光焰在跳跃,在欢呼,而剑在兴奋!

    感受手中剑与自己如血肉一般连接在一起,汤昭已经不用问,不由叩,就知道自己旁观时隐隐的感觉没错。

    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所谓方向,一见,便知有缘,能持,必是有份!

    眼镜的镜片闪过无数文字,他已无心再看,也不用看,当他握住属于自己的剑,他自然而然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剑法,朱雀火——”

    轰!

    火焰再度升腾,爆发不可逼视的巨大火焰卷向白发人,白色的光焰中,似有一只身姿翩然的火红巨鸟,在火焰中舞蹈!

    南明离火,是朱雀之火!

    刹那之间,白发人已经被火焰卷起,白发几乎被火焰撩的发焦,他再不能平静,持剑暴喝道:“纯阳,给我——封!”

    剑刃向下劈去,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剑刃上飞出,形象凝实,再非虚无的白光。

    那是剑象!

    剑象一出现,就正面迎上铺天盖地的火焰,夷然不惧!

    与此同时,剑刃展开,一些难以察觉的混沌气团被悄然放出,又分为几团各奔东西。

    有一部分分散到地下的许多少年身上,有几个少年手指立刻开始动弹,另一部分则悄无声息的钻入后面那座幸存的小屋中。

    光焰狂舞,过了好久才熄灭。

    裴守静适应了好久,才摆脱了视野的一片雪白,看到了悬在空中的白发人。

    他的白发还在狂舞,比之前似乎短了一些。神色狰狞,似欲噬人。

    在他身前,一道成形的幻象不住地游动。

    那是一条白色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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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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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24/ 第一时间欣赏剑众生最新章节! 作者:离人横川所写的《剑众生》为转载作品,剑众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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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