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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1 纯阳(第二更)

    细长的白色鱼眼珠乌黑,灵活的在空中游动,仿佛留下一条条白色的轨迹。

    鱼……是鲸吗?

    汤昭脑中不断分析着,如果是鲸的话,剑意可能是鲸吞,和他们之前的猜测很相近。

    不过,这瘦长的白鱼说是鲸也太勉强了吧?

    白鱼,黑眼……还有那眼熟的细长弯曲的姿态……

    不会吧?

    汤昭脑中出现了一张黑白分明的图——太极图!

    太极图,阴阳鱼。

    玩的这么大吗?

    以太极图的一半白鱼为幻象的剑会是什么剑?太极剑?

    不,刚刚他好像说——纯阳?

    阴阳两分,白鱼是纯阳,也说得过去。

    只是太大了。

    敢叫这个名字,就算是真的离火剑来了也比不上吧?那白发人当真有如此气魄,能驾驭这种剑?

    汤昭想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法器。这褪去红色转为纯白的剑正在鸣叫,显然是极兴奋——它与汤昭竟如此配合,发挥出这样前所未有的力量。

    “对不住了,朋友。”

    汤昭虽然第一眼看见这法器就心中悸动,潜意识里渴望得到,但真正握在手里的时候,还是陷入了巨大的快乐之中。

    不拿到这把剑,他不知道剑与剑客是如何互相挑选的,拿到了就懂了。根本无需特意选择,一眼钟情便能执子之手。

    法器的力量自然而然流到他身上,他的意志水到渠成的贯入法器中。

    双方本来该如鱼得水,先互诉情肠,再心意交通,最后才能渐入佳境,成就天作之合。

    可惜,当时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机不可失,他趁着白发人没防备,骤然激发了法器的最大力量。

    剑法——全力爆发!

    他知道这未必伤得了剑客,但能让对方全力抵抗,释放剑里拘禁之物就达到目的。

    不知道,成功了吗?

    不管成不成功,他都没办法再爆发一次了。刚刚那次甚至已经超过了法器的极限,也超过了他的极限,双方都要休息一阵。

    可惜啊,还没有怎么并肩作战呢。这样简单粗暴,不知会不会破坏感情?

    白发人在白鱼的环绕下静静漂浮,神色平静,无喜无怒,似乎与世界隔离,盯着汤昭,道:“哦,是你。”

    汤昭道:“哦?阁下认得我,我们素未谋面吧?”

    白发人淡淡道:“无需谋面,一见已知是你。我这次下山有两个目标,一个达到了,另一个也近在眼前。”他瞥了一眼裴守静,道,“本来我是想找你的,因为找不到你,只得退而求其次,本来以为这个替代品还不错,但看到你我便知道,果然还是要找你。”

    汤昭道:“这么说,你见了我,确认我果然值一千两银子?”

    白发人道:“一千两算什么?你不以俗物计价。至少也值三条命。你留下,其他的人都可以走。”他说话时,白鱼在空中留下一个个白色的幻影。

    他给出的选择,和之前给裴守静的如出一辙,自始至终,他都自信非常,仿佛他自己是这世界的中心。

    汤昭微一扬头,道:“裴将军,你怎么说?”

    裴守静手中银光又幻化成大锤,身上点点银光好似五瓣梅花,在风中盛开,道:“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你我联手并不落下风,岂能将大好局势拱手让与他人?”

    汤昭笑道:“壮哉,裴将军!当时我还奇怪你那和梅花有关的剑到底是什么剑,原来是八棱梅花亮银锤,果然很配你。”

    裴守静微微一笑,就和当初在梅花树下听到汤昭夸赞一般欣喜,道:“刚刚的火焰很漂亮。”

    几人说着闲言,突然一起肃然,白发人和裴守静同时喝道:“起阵——”

    一个白色的圆环在从空中降下,自上而下,化为白色的高墙,把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与此同时,众人脚底盛开了数朵梅花,银色的梅花分为五瓣光华,不住流窜,将八方封锁,每人周围层层间隔。

    “阳封——”

    “梅花——”

    “大阵!”

    以阵对阵!

    两人互相对峙,以自己为阵眼布阵,阵法已实实在在的交战在一起。

    虽说都是阵法,其实完全不同。梅花阵是脚下无数梅花花瓣流动,化作一个个小小的阵法封锁八方,翻滚着控制四周。而阳封阵正好相反,阳鱼化作的白色高墙一圈圈旋转,不住往中心收缩,一点点推进,无可阻挡。

    这灵活与强压的对抗,恰如刚刚巨锤对阵细剑,只是力与巧的双方倒转,现在梅花反而是灵活的一方。

    而汤昭,在两人起阵的刹那以流火化了一双翅膀,瞬间起飞。

    刚刚几人闲话时,汤昭就察觉他们都在拖延时间,在酝酿大招,他倒也想加入,可惜没有大招给他酝酿,最大的招数他已经放完了。

    好在他也想拖延时间。

    他第一时间给自己用火焰制造了个翅膀,这也不是什么剑术,掌握法器之后,法器产生的火焰就可以随他控制,随意变换形状,一对翅膀而已,不算什么。

    不过翅膀也不代表能飞起来。好在他得到陈总的教诲,深知“力大砖飞”的道理,以翅膀大力拍打产生热空气,自然就托着他上升了。

    也可能不是这个原理,但反正他飞起来就是了。

    悬在半空中,他暂时脱离了两个阵法的绞杀一线,全力运转法器,操控更高温更强大的火焰。

    火焰颜色越白,温度越高,他早就发现了。现在他觉得纯白火焰还有可以再提升的地方。

    一个个纯白色的火球在他身边浮动,没有任何形状,只是安静的燃烧,汤昭渐渐进入了空明状态,调动全部的精神力去经营空中的火焰。

    渐渐地,他的心神已经不完全的空明,而是进入了神鸟沥火诀状态,他心神沉浸,看到了火焰在燃烧,火焰中一片金色的羽毛……

    多日来,他所看到的仅仅只有一片金色羽毛,但在握住离火剑观想的瞬间,火焰似乎燃烧的特别剧烈,那烈焰中的神鸟不住舞动,露出一片金色的翅膀。

    现实中,纯白火球中央,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影子,似乎是刚刚爆发的朱雀火中的朱雀之影,但颜色更显辉煌灿烂……

    此时梅花阵和阳封阵还在绞杀,梅花阵瑰丽多变,但始终不能撼动那坚固的高墙,当银光撞在白墙上时,立刻失去了灵活,沉淀在地上,形成了银色的梅花图案,就像被白光从立体压成了平面。

    白墙压缩,银光不断地压实,渐渐地绞杀也不成为绞杀,而成了白鱼对梅花的围剿。

    突然,白光大盛!

    白鱼的光芒本来极纯粹,但并不灿烂,现在燃起的光芒不但璀璨,更炽烈!

    无数白光从空中往四面八方飞去,好像无数个小太阳,无一例外的撞在高墙上。

    白光的力度并不大,但撞在白墙上立刻燃烧起来,仿佛白鱼幻化的白墙是木造藤编,可以燃烧。

    火焰所至,无处不可燃!

    片刻,白墙烧坍塌了数处,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最终拔地而起,幻化成一条白鱼,猛地冲向白发人的剑,身上还带着数处火焰。

    白发人一斜手中剑,白鱼缩回剑内,一瞬间,那剑身拖着丝丝火光,似也要燃烧起来,但紧接着一道道细细的白丝在剑上流转,立刻将所有的迹象压灭。

    与此同时,裴守静召回了梅花阵,无数银光熄灭。但被白墙压过,印在地面上的那些银色梅花图案并没有被她收回,还静静地在地上闪烁。

    它们被封印在地上了。

    剑的空间有限,不能封印那么多的力量,但以大地为底,一样可以强行封印。

    这部分银光代表的力量,她恐怕要一直失去了,那八棱梅花亮银锤的锤身都黯淡了一些。

    白发人抬眼一看,眼前还有数个白色焰团,乍一看都是纯白,里面却带着一丝丝金色的影子,它们像小鸟一样乱飞,丝毫不像阵法那样有章法,却同样危险,每到一处带着一股炙烤的热气,碰到任何器物都会剧烈燃烧。

    火焰团似乎还在游荡,但慢慢地以某种节奏,越发的靠近他了。

    裴守静低声道:“巷战?”

    白发人始终平静,淡淡道:“雕虫小技——”剑刃一划,数条游鱼急射而出,一一撞上光球,立时燃烧,然后瞬间熄灭。

    不,并非熄灭,那些光球依旧在燃烧,外面却包裹着白色的身躯。

    白鱼们把火焰吞了下去,光焰隔着身躯依旧朦胧地燃烧着,仿佛为鱼身染上了朦胧绣纹。

    那能焚化一切的高温,被白鱼们吞入腹中,丝毫不受影响。

    然后,所有的白鱼疯狂地冲向汤昭,霎时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裴守静脚步一错,手中银锤瞬间由锤化弓,开弓如月,一道银光爆射白发人!

    白发人早有预料一般,一条白色大鱼从剑中浮现,张口,吞下了银光,接着反口吐出,同样急射裴守静!

    他再度挥剑,左手掐诀,新的剑术已经蓄势待发——

    突然,一道血光从地底暴起,仿佛烟花一般炸开!

    无数血刃淹没了白发人,其中还有他的血!

    71纯阳(第二更)

72 围攻

    血光是地下冲出来的,并非是光,而是细碎的血色结晶,比刀更锋利,比箭更迅速,比针更隐秘!

    白发人的剑术正在酝酿,剑刃处一条白鱼已经游出一半,霎时间全身被血色吞没,零零碎碎的血晶飞到高空,化为血气消散。

    一个身影从地下飞出,对着白发人的方向连续刺了几剑,这才退开。

    司立玉!

    他还穿着浑身血痕的衣服,身上的血迹已干,像是斑斑驳驳的锈蚀。血色长剑横在身前,神色冷峻如剑锋。

    裴守静没见过他,侧头看了一眼,心想:还有谁来着?

    就听旁边有人道:“这里!”

    只见汤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神态从容,并没有受伤。

    裴守静恍然,惊喜道:“你怎么逃出来的?他不是把你的方位都封死了吗?”

    汤昭道:“这个啊……”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火焰与光影从来都是一对好朋友,离火剑除了剑法还有一个剑术:焰幻身。

    他刚刚早就离开原地,留下的不过是个幻身,替他吸引了火力,被攻破之后,他又显出真身而已。这幻身并不能掩盖气息,急切时骗骗剑象还可以,正面对敌时不大好用。

    此时血色消散,白发人从血雾中重新出现,他已经不止是狼狈,身上血迹斑斑,更多了一条条的伤口,几乎比得上昨晚的司立玉,身前飞舞着一条白鱼。

    白鱼此时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突然,腹中出现了朦朦胧胧的红痕,就像内脏处被人割出了一道道伤口。

    随着白鱼的伤口越来越多,白发人身上的伤口渐渐消失,甚至连染上的血迹也全消失了,最后只剩下衣衫略凌乱,人已完好无损。

    只是他背后的鱼已经全变成红色,腹大如鼓,只有外面一层皮还是白色,便如馅儿极大的山楂汤圆。

    汤昭第一次如果看见这条鱼,他绝对猜是鲸。

    裴守静道:“这条鱼能把他身上的伤口也吞下去了。什么都能吞,真元、罡气、血、伤害……”

    汤昭补充道:“还有意志和人本身。”

    说到这里,他又看到地下精致的梅花图案。

    突然,梅花图案动摇起来,一瞬间,无数稀薄的白光从梅花上升起,汇聚成了一条颜色单薄的白鱼,而梅花仿佛挣脱了桎梏,瞬间从平面升起,不住变化,恢复成了灵活的梅花阵。

    那条单薄的白鱼游回白发人身边,和之前大肚子白鱼合为一体,体型明显大了一圈,肚子也平整了一些,但体内那团红色还隐隐可见。

    “他快到极限了。”司立玉冷静道,“他的能力有多强大,空间就有多稀缺。等把他那条白鱼肚子撑破,他就没有招数了。”

    裴守静道:“似乎也不是很难。”

    这白鱼似乎肚量并不大,剑客一个人的伤害竟能撑饱了它,只需要多在他身上割几道伤口,早晚把它撑破。

    她招了招锤头,地下的梅花化为银光回到了她的锤上,巨锤又大了一圈。她和白发人的选择一样,召回所有的力量,壮大自身。

    汤昭确认道:“与其说是吞,不如说是封印。”

    结合着白发人几次招数的名字,汤昭已经确认了更适合的词来形容他的剑。

    封印。

    阴阳太极,本来也可以说是封印图。白发人只得一半阳鱼,却拥有了封印的能力。

    容量多大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封印能力本身。它能封印太多本来不可能剥夺的东西,也不需要吸收,只需要花费一点力量,就能封印数倍于几的东西。

    回顾他一路封印的物事,再加上他不远千里掠夺须弥剑,汤昭又一个猜测——那些被封印起来的东西都与人本身有关,会不会只能和人有关?

    真元也好、意志也好、伤势也好,都是人的一部分。

    而平江秋的须弥剑正好相反,能容纳万物,空间、时间也不在话下,偏偏不容任何生命,简直是白发人的另一面。

    两人相合,岂不是万物皆在掌握?

    倘若剑意、剑法能掠夺,那两人之剑意合在一剑上,或许真配叫做“太极”。

    可惜须弥剑的剑象是罐子,并不是什么黑鱼,不能印证汤昭的猜想。

    所以也不能排除白发人单纯眼馋的是平江秋的罐子剑容量大,要过来增加肚量的。

    想到这里,汤昭还是想吐槽平江秋——先生,听说您是剑侠来着!

    这白发人不才是剑客吗?

    剑侠不是比剑客高一级吗?不是剑客以上的境界吗?

    您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高手吗?

    好家伙,被人当个罐子提来提去,几根白头发一系就算封印,还要扔小纸条求救,您老人家不嫌丢人的吗?

    之前好像连战斗都没发生,不然司立玉不会提都没提。这是坐以待毙啊?

    就算您是生活流,非战斗流,可是这个世界都没有境界碾压这回事吗?

    汤昭觉得跟他学修炼前途堪忧啊。

    司立玉微微点头,道:“这等剑意硬碰硬很难对付,他可以封印所有的正面招数,非要迂回才可。我试试其他剑术。”

    显然作为检地司的武官,他的家底是相当丰厚的。

    白发人虽然身体情况恢复,但显然精神状态不大好,再维持不住淡漠的表情,眉毛斜吊,嘴角下拉,仿佛吊死鬼般狰狞,道:“很好,很好,一个个都来送死。检地司的人?给脸不要脸,那就去死。”

    “裴将军?衣冠禽兽的肮脏血统,应该斩草除根。”

    “还有你,你不错,真是个完美的剑奴,我一定会好好疼你……”

    听到“剑奴”两个字,汤昭心中一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晚荒山野店,胖子人牙身边的那群枯瘦孩童。

    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从阴祸乡大量贩卖儿童,正如黑寡妇所说,肯定不会是让他们去大势力博个好前程。

    这剑奴两个字,似乎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一角。

    听到剑奴两个字,不只是汤昭脸色变化,司立玉神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手中剑一指,道:“你竟然蓄剑奴?你是罔两山的反贼?”

    白发人冷笑道:“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虚伪恶心,令人作呕。朝廷里往罔两山买了多少人,又卖了多少人?你们检地司恐怕也少不了吧?”

    司立玉森然道:“罔两山的人——必死!”他一面说着,眼睛里又开始弥漫血丝。

    白发人道:“你才必死——”身后的阳鱼陡然膨大,口更是放大百倍,化为巨大的洞口!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裴守静几乎立刻做出反应,大锤一举,一个巨大的锤影垂直升起,悬在空中,接着以俯冲之势向下锤落!

    “再锤——绝地势!”

    数里的土地还不等锤影坠落,已经有了下陷之势,松软的沙土被往下压实,石头被压成砂砾,地面向下沉降!

    司立玉的身影突然消失,白发人身形不远处,那刚刚被司立玉偷袭留下的洞口里,无数鲜血还洒落在地上,血液骤然扭曲,一个猩红色的司立玉从中跳了起来,手持血剑直刺白发人的胸腹!

    几乎是同一时间,被吞没了主体,只剩下犄角旮旯里静静燃烧的火苗陡然爆燃,化为金色的小鸟,四面八方蜂拥冲上,如水银泻地一般向白发人撞去!

    一瞬间,强攻、群攻、偷袭,一起发动!

    与此同时,白鱼的口中已经吐出一物,一团黑色,没有形状,没有质量,只有纯粹的黑,纯粹的阴影。

    吐出此物,白鱼陡然瘦了几分,再没那种肚胀的感觉,虽然没有表情,但身姿翩翩,居然多了几分灵动。

    唯一留在原地的汤昭几乎汗毛倒竖,本来攥在手里,等着补刀的一团火焰陡然升起,宛如一个大灯。

    那个阴影……非常危险!

    灵活起来的白鱼并没进攻,反而倒返回来,立刻环绕白发人,首尾相连,身形渐渐模糊,糊成了一道螺旋的白色铁壁,将周围所有火焰攻击盘旋阻挡。

    司立玉就近的一剑,险之又险,也正好插在白鱼身上,他顿时觉得力量失去了一部分,被白鱼吞没了,立刻回手撤剑。

    白鱼挡住血剑,同时一张口,大口吞向锤影,将漫天巨力一口吞噬——

    眨眼之间,三重攻击尽墨!

    白发人冷冷看着,看着气势汹汹的敌人无功而返,脸上都是藏不住的震惊沮丧,原本的狰狞渐渐平息,又恢复到了万事无妨的冷漠。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不安,不为眼前战局,而是因为他刚刚放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当时愤恨到了极致,几乎起了同归于尽之心。

    但现在血气下行,稍稍冷静,便暗生后悔。

    既然仿佛了那物,注定是无法平安返回了,他面对的将是朝野铺天盖地的追杀,还有罔两山强大的宿敌……

    他已经不奢望能平安回去,只希望能……

    噗!

    心口一凉。

    这是——

    没有力量的爆发,没有强大的光影,没有任何先兆。

    白鱼还把他围的水泄不通,身前几尺外是绝对防御。

    就在白鱼和他之间有几尺防御的空隙。

    一把剑趁着空隙从他身后精准的插入心脏。

    无声无息。

    卫长乐。

    72围攻

73 登场

    我……死了?

    心脏被扎透,血液迅速凝滞,眼前一片模糊。

    意识在飞速的离去,白发人心中一片惘然。

    我……就这么死了?

    我怎么可能这么死了?!

    想当年……那种非人的折磨,无边无际的痛苦,十死无生的危险,我都没有死!

    我是不死的!

    “纯阳——给我封!”

    没有人听见他喃喃地说什么,但白鱼能听见。

    在空中飘荡,仿佛离家游子的白鱼得到了命令,陡然向下,正面从他伤口处钻了进去,又从身后穿出。

    穿出来时,口中含着一个破损的心脏。

    心脏入腹,阳鱼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它不堪重负的摆摆身躯,轻轻地吐出一缕缕红线。

    每吐出一缕红线,白鱼的身体瘦了一丝,而白发人身上就多出一条伤口。

    当初怎么封印的,如今又怎么吐出来。

    那些有的是刚刚司立玉偷袭时留下的伤口,有的不是,甚至不知道是何时封起来的。

    一道道伤口凭空出现,鲜血撒落,就像有人拿着小刀对他凌迟。

    “咯……”咬牙声不住地摩擦,白发人拄着剑,硬生生站了起来。

    “我是……不死的!”

    他说话时,一滴滴鲜血滑落,胸口贯穿的洞空空荡荡,仿佛有风穿过。

    白鱼在他身前游弋,腹中隐隐有一处器官在跳动。

    无心之人,能活否?

    能!

    他冷笑,血从唇齿间流下,混入他满身的血迹中。

    “我不死——你们都给我死!”

    此时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人在呓语。

    头顶,一片阴影铺天盖地,仿佛极厚重的乌云,但是乌云没有这样阴森,夜晚没有这样黑暗,它好像是世上最黑暗的存在集合体,不见一丝光明。

    那是刚刚被白鱼吐出来的阴影,眨眼之间,已经变成如此庞然大物。

    唯有阴影当中,有一点火光。

    一个少年捧着一个巨大的火球,站在地面,火球好像太阳,四面八方照耀。他身边一丝阴影也没有。

    司立玉和裴守静都站在他身边,被光明沐浴着,脚下也都没有影子。

    此时,他们神色凝重,如临深渊,但不再是为白发人,不再是这个之前让他们拼尽全力的敌人,而是那通天彻地的黑影。

    “罔两!罔两山的杂碎,真是罪大恶极。他居然真的带出一片罔两的分身,还敢放出来!他是不怕残害苍生的!”司立玉神色凝重,同样咬牙切齿,道,“你们小心些,自己的影子不要碰到罔两,会被拖入影子世界,永远沉沦。”

    罔两似乎是传说中的怪物,汤昭听过这个词,但他不知道有这么个怪物,他只是一见黑影就觉得危险,立刻用火焰照亮四周。

    火焰能辟邪,这是他印象中的常识,此时算是歪打正着,正好用光明将影子驱散,化出一片无影区。司立玉攻击之后立刻发现了异常,拉着裴守静躲进了这影中孤岛,若是再晚一点儿,就可能有人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团火焰照到的光明,是他们的保护罩,也是他们的牢笼。铺天盖地的影子已经将他们困在孤城中,孤立无援。

    此时,什么白发人都不重要了。从阴影中逃生才是第一位的。罔两是剑客、剑侠都奈何不了的怪物,不是举着火炬就能平安穿行的。

    然而,白发人还在怨毒地盯着他们。

    他已经是个无心人了,心脏在白鱼那里,并不是治愈了,而是彻底封印,维持着死亡前尚在跳跃的状态,他并没有死去,也没有活着,是个阴阳两弃的活死人。

    他心中仇恨欲狂,却带着一丝茫然。

    谁偷袭了我?

    刚刚那一剑太莫名其妙了,是从背后来的、全然隐蔽的偷袭,偷袭者来了又走,毫无痕迹。他似乎看见一点儿影子,但根本想不起来,渐渐地,连影子都模糊了。

    似乎没有别人在,只能是眼前这几个敌人中有人偷袭了他。

    是检地司那杂碎吗?

    不,他正从地下原路偷袭我。

    裴家的小贱人么?

    不,她正正面挥着锤子砸过来。

    是那个小白脸吗?

    不记得在哪里……

    那必定是他!

    白发人仇恨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几乎要把他血液烧得沸腾,瞪着汤昭的双眼,有钻心蚀骨的仇恨!

    手捧火炬的汤昭无端觉得一阵恶寒,略一回头,只见白发人正恶狠狠地瞪视自己,就像一只饥饿濒死的野兽盯着猎物,不由得奇怪,心想:怎么啦?他恨我们就罢了,怎么单独盯我一个人?难道他就那么想要让我做那什么……剑奴?

    只是两人之间还有一道天堑,那就是罔两。浓郁的阴影笼罩在两人之间,无论谁要靠近对方,都必定要走入罔两当中。

    汤昭不会走进去,但他担心白发人会不会进来,那人的状态看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用担心,即使是罔两山的人也不能接近罔两,罔两是不分敌我的。他们不过和罔两互相利用罢了。哪能免疫……”

    不等司立玉言之凿凿,那白发人一步踏入了罔两的阴影中。

    在他正前方,有汤昭制造的光源,白发人身后立刻映出斜长的黑影,影子进入罔两的范围,黑暗登时疯狂涌上,去拉拽他的影子。但他身上缠绕的白鱼立刻吞掉了影子,让黑影无处下手。

    但是影子是吃不完的,汤昭的光不熄灭,新的影子就不断的诞生。白鱼就要不停的吃下去,它很快吃撑了,又开始吐出一道道红丝。

    白发人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汩汩落下,在他身后汇成了溪流。他恍然未觉,一步步向汤昭走来。

    司立玉叹了口气,横剑在前,走向前方。

    火光可以退却阴影,却架不住阴影主动向他们走来。

    一旦白发人进来,他的阴影已经连接上了罔两,能主动出击,汤昭的找些火焰恐怕不能在驱散它。就算能驱散,白发人本身也是强大的剑客,如此重伤拖着一口气也要进来,垂死挣扎必然凶残无比,也很危险。

    必须得有一个人,将阴影挡在光明之外,保护另外两个人。

    当然也是有去无回。

    那个人只能是司立玉,他也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了上前。

    汤昭嘴唇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就像之前他曾经舍弃性命做一些事一样,司立玉也有他的责任,不容他人阻挡。汤昭能坦然为别人牺牲,也能尊重别人为自己牺牲。

    只是有人逝去,必然很悲伤,很痛苦。

    汤昭只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不用牺牲……

    呼啦啦——

    拍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太多,太响,乍一听仿佛头顶发生了海啸。

    汤昭茫然抬头,只见远处天际,飞来了无数黑影。

    黑压压,乌茫茫,连天彻地的黑影,扇动着翅膀,向这边扑来。

    乌鸦!

    一大群一大群的乌鸦!

    汤昭一怔,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裴守静蹙眉道:“乌鸦啊,不祥之兆。”

    司立玉轻声道:“桀鸦?”

    鸦群大量的冲来,看起来几乎连成一片,横冲直撞的冲进阴影中。罔两的阴影是没有实质的,并不会因为冲撞而波动,只是如一张黑纸上又添无数浓重的黑色斑点。

    汤昭突然心想:“乌鸦的影子在哪里?天上没有,只能在地下?如果影子和本体离得足够远,是不是在影子不碰触罔两的情况下,能在罔两中穿梭?”

    如此,飞鸟是罔两的漏洞吗?

    漫天乌鸦在罔两中穿梭,来来去去,似乎十分惬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突然,其中一部分乌鸦离队,集合成了一圆球,盘旋着坠落,侵入了汤昭制造的无影环境当中。

    在光照下,几人看得分明,那些乌鸦并非真鸟,也是一只只虚幻的影子,只是栩栩如生,连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

    果然是它们!

    汤昭心生警惕,他之前就曾被这乌鸦的术器攻击过。不过那时乌鸦的影子可比眼前的粗糙多了,一眼可见的假,远不如这一群逼真。

    现在这一小群乌鸦干什么来了?

    小群乌鸦落地散开,露出一人,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戴着半黑半白的面具。

    汤昭愕然:“你……”

    黑白面具欠了欠身,仿佛在万众瞩目中登台,道:“我听说有人呼唤我?”

    汤昭扯了扯嘴角,道:“并没有……倒有个罐子呼唤你,判官大人。”

    多日不见的判官哦了一声,道:“既然不是你们叫我,我白来了?我怎么能白来呢?还是找正主吧。”

    “至于你们,你们不肯捧场,在这里虚耗做什么?都给我散了吧。小姑娘……你三百里。”

    他突然仓的一声,拔出剑来,往裴守静头上一挥。

    裴守静没反应过来,突然身子一闪,消失在原地。

    “检地司的大人,你一百里……”判官反手一挥,司立玉眼睛发直,根本没有躲避,登时消失。

    “还有你,你出息了啊。”判官最后看向汤昭,“你就凑凑活活三十里吧——”

    “等等……”汤昭张口道,“你记得去救……”

    不等他说完,剑光临头,他也消失了。

    73登场

74 三十里历险记

    眼前一花,一种失重感传来,汤昭已经倒在一片土地上。

    头顶的阴影为之一空,露出艳阳高照,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令人十分安逸。

    转瞬之间,恍如隔世。

    真的,逃脱了?

    汤昭浑然放松,坐在地上不起来,抬头打量周围。

    周围都是大树,树下灌木蓬勃,野草茂盛,一片深山老林、杳无人烟的模样。

    “唉,还是在山里啊。”

    汤昭叹了口气,也不奇怪。

    判官最后说三十里,很可能就是传送三十里的距离。那座道观本来就在深山里,往东南西北三十里多半还是山。

    但不知道这里离黑蜘蛛山庄多远?

    已知,道观离山庄约五十里,汤昭离道观三十里,问,他离山庄多少里?

    解:

    别解了,反正就是二十里到八十里之间。

    这距离不远不近吧。

    以汤昭的脚程,就算是八十里一日一夜也能走到了,忍耐一点儿不吃不喝也可以。

    但他也得认得路啊!

    在山里辨认方向倒也有树木年轮辅助,但他不知道到底往哪个方向才是回去的路。

    要真是越走越错,别说一天,就是十天半月也走不出去,甚至活活饿死在大山里。

    不会吧,他不会逃脱罔两然后饿死在山里吧?

    汤昭也只是这么想想,并没真的悲观。

    这是因为他有底气,若在一个月之前,把他独自一人仍在山林里,非出人命不可。但如今他有一身凑凑合合的武功,还有一把天作之合的法器,法器还自带火源,就有了自保的资本。

    可惜没人教过他如何荒野求生。陈总只提过几个“爷”的名字,教给他几句“鸡肉味,嘎嘣脆”的金句,具体实用的知识一点儿没有。他倒知道几倍蛋白质,谁知道从哪掏出蛋白质来?

    还是先走几步,看看有没有人烟吧。

    汤昭先通过太阳辨认了南方,便打定主意往南走,一路走一路刻下标记,以防自己走回头路。

    一路走到日上三竿,汤昭走到饥肠辘辘,没看到一个人家,略有些失望。

    初冬的山林里真没什么吃的,最后一茬枯黄的叶子有气无力的挂在枝头,地下层积的树叶把月前落下的酸野果沤成了肥料。想要打猎,树底下更连只兔子也没有。

    树枝上倒偶尔有松鼠跑过,只是一来又小又可爱,让人不忍下手,二来也难以捕捉。

    汤昭缩着手,心想:听说松鼠过冬前会囤积坚果谷物,要不要跟踪去扒了……会不会太缺德了?

    他一面走,一面胡思乱想,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河沟。

    汤昭心中一喜,暗想:莫非有鱼吃?

    走到河边,只见河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道深沟。

    对了,这附近的水沟都干涸了,据说是阴祸前兆。

    他略感怅然,突然心中一动:

    这山里会有几条河呢?

    这条会不会就是薛家门前那条?要这样,他沿着河走,岂不是就能到薛府,或者遇到检地司的人?

    就算不是那条河,山中若有人居住应该也离着水近一些。就算躲避阴祸下山迁居,也该留下几座茅屋才对,至少能寻些合用的东西。

    此时他刚刚和剑客大战一场,心态和以前完全不同,再遇上之前那人贩子也不害怕,倘若真遇见了,还能出口气。

    除非荒郊野岭再蹦出个剑客来,否则他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难道荒郊野岭还真能随随便便蹦出个剑客来?天下剑客什么时候这么富裕了?

    沿着河沟往下游走。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依旧不见人家,他除了饥饿,更觉口渴,忍不住想:这河沟里的水全干了么?就没剩下点底子?

    想到这里,他俯下身往沟底看去。

    底下似乎都是泥……等等……那是什么?

    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处,有一处影子在颤动,汤昭长大了眼睛仔细看,依稀像是个……

    突然那影子向上移动,飞快的离开阴影区,沿着坡岸爬了上来!

    “是人?!”

    汤昭一愣,连忙倒退几步,将法器握在手里,却没激发出火焰。

    河底人爬上岸来,轻轻拍掉身上灰尘。

    汤昭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身材高挑,披着一片灰色的油布披风,蓬松的像只猫头鹰,再仔细一看,还真是只猫头鹰——她头上戴着猫头鹰图案的帽子,把头发遮住,头上脸上都是灰,整个人有点灰扑扑的。

    太阳下,女子摘下帽子,用手捋着头发扫灰,看到汤昭道:“咦,哪来的小孩子?”

    汤昭不动声色把法器收回袖子,道:“姐姐,我迷路了,好久没看见人了。请问这里是哪儿?”

    哪知他那把剑并非短剑,收进袖子里也冒着头,这一动作反而显眼,那女子一眼看见了,道:“嗯?原来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汤昭笑道:“姐姐这么问,也不是普通姐姐吧?”

    那女子又打量了一番汤昭,笑道:“看你相貌不是坏小孩,真迷路了?”

    汤昭点头,肚子正巧呼噜噜叫了起来。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等会儿啊。”说罢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手从斗篷下伸出来,只见她双手都戴着手套,一只手拿着一卷书本。

    她脱下手套,打开书本,里面还夹着笔,认认真真的上上面记录着什么。原本披着蓬蓬的灰衣有些笨拙,一旦专注记录,气质为之一变,显得专注又文静。

    汤昭不便看她写得是什么,目光在她头上、身上、手腕上一转,心想:这个姐姐,好有钱啊!

    那斗篷,那本子,那笔,那手腕上的手链,还有那摘下来的猫头鹰帽子,全都是术器!

    若按照一根木剑一万两银子算,这一套得多少钱?穿金戴银、珍珠宝石也比不上!

    难道说,荒郊野岭真的又蹦出个剑客来?

    那女子足足记了两页,道:“跟我来吧,好歹请你吃一顿。”

    汤昭心中欢喜,跟着她走了两步,才想到:等等,不会有危险吧?

    要知道就在刚刚,他还和一个剑客生死搏斗,此时再遇到一个陌生高手,谁知是敌是友?

    但是……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人殊为不易,难道还能因为怀疑就错失良机吗?

    其实她是高手,那才对了。这破地方不是高手怎么敢独身乱走?而且看来她是有正经事来的,不是心怀不轨鬼鬼祟祟的。

    汤昭心暗想,若一开始不跟着去便罢了,既然都跟着走了,若是把怀疑之色表现出来,反而得罪人,还是大大方方的好。

    他一面谨慎的带着法器,一面问道:“姐姐,你住在山里吗?”

    那女子道:“我在这边有事,暂时在山上住几日,再过几日就走了。你来的时候好,晚上七八天就见到我了。”

    汤昭算算日子,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就你一个人吗?独自住在山上很辛苦吧?”

    “嗯,山上缺水,有些不方便。而且有点寂寞,你想留下来陪我?”

    “啊……不是……”

    汤昭瞅了一眼那女子,确认她只是顺口一说才松了口气。

    两人走了一阵,远远看到一座小屋。

    刚看到那座屋子,汤昭吃了一惊,那房子怎么看也不像在深山能看到建筑。

    不,别说深山,街道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建筑。

    这建筑圆头圆脑,看来活似皮球,建筑顶上有两个小角,看起来像是猫头鹰头上的两嘬毛。屋子的颜色也非常显眼,披红挂绿还带点粉,看得满眼都是色彩跳跃。门前竖着几根灯柱,挂着奇形怪状的灯笼,白天也闪闪放光,最高的那根灯柱上,摆着一个猫头鹰木雕。旁边几棵大树中间一个挂着吊床,一个扎着秋千。

    那女子道:“我这房子怎么样?”

    汤昭竖起拇指,道:“好闪,像画里画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酷炫!”

    他说的画可不是一般的水墨粉彩画,也不是年画,是指的陈总画的各种插画,虽然陈总画工不行,但想象力不缺,什么风格都画的出来。

    那女子喜道:“有眼力。这里就是临时住住,我没有特别布置,有机会带你去看看我家里的房子,比这里绚丽百倍。还有我养的七十七只鸮宝宝。”

    汤昭想问:你不会是猫头鹰剑吧?

    但这样说也太冒昧了。

    而且也未必对,如果他现在第一次进黑蜘蛛山庄,可能会以为黑寡妇是蜘蛛剑,但其实她并不是剑客。江湖上异人很多,未必都和剑客有关。

    羡慕道:“我也想要建一座自己喜欢的房子。”

    其实他更想要一座很大的房子做他大集团的总部。

    如果他能开成那个大买卖,他就兑现他的许诺,聘用卫长乐当高管,把平江秋的罐子摆在最里面最安全的地方。

    那女子道:“想要房子倒也不难,自己建造就难了。看你的样子,是要做剑客吗?那样虽然强大,可是失去了很多可能性了。”

    两人从院门里进去,刚刚迈入灯柱,就见猫头鹰雕塑突然活了起来,咕咕两声,仿佛打招呼,紧接着铃声大作。

    屋檐下垂着一排铃铛,形状各异,微风吹过有时发出轻响,但此时铃铛声密集如雨,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那女子本不在意,还对雕塑报以微笑,要去拉旁边一根绳子,突然神色一变,盯着汤昭,一字一顿道:

    “罔——两?”

    74三十里历险记

75 猫头鹰之家(为盟主赭砂加更)

    汤昭骇然,惊道:“罔两?罔两在哪里?”

    他以为罔两追踪而来,立刻往四面八方看去,天上晴空万里,地下生机勃勃,并没有庞大的阴影追来。

    疑惑地回头,就见那女子神色稍缓,道:“你身上沾了罔两。”

    汤昭更是心慌,上上下下摸索,道:“在哪里?它藏在哪里?”

    那女子道:“这么说你还真见过罔两?是从罔两山逃出来的吗?难道你是……”她又看着汤昭的脸摇了摇头,道,“不,看你这没有受过苦的脸,绝不会是剑奴。”

    汤昭道:“我其实受过……我就是被罔两追杀到这边来的。不是什么罔两山,就是几十里外,我们和罔两的分身大战一场,分头跑出来的。”

    其实想想,大战一场是真的,和罔两大战一场未免吹牛,是被它包围然后被人解救出来的。

    那女子皱眉道:“俗世竟有罔两,通明殿是做什么吃的?你等等,去站在太阳底下。”

    汤昭看了看四周,找了一处开阔处站好,太阳从头顶直晒,影子只剩下脚下一圈。

    那女子进了那座花花绿绿的小屋,不一会儿出来,提了一个金蛋一样的灯笼出来。

    金蛋上面还有两只眼睛,好像猫头鹰的两只大眼。

    霍——又是一件术器!

    她蹲下身,把金蛋灯放在汤昭脚下,轻轻一扭,灯罩上的大眼睁开,射出两道柔和的光芒来。她又提着灯移动几步,灯移动,灯火却没移动,而是像笔迹一样顺着灯的轨迹延长,不一会儿在汤昭脚下形成了一道光环。

    四面八方都有柔和的灯光照射,汤昭脚下的影子登时褪去,渐渐的消散一空,只剩下一点点黑色。

    “在这里!”

    最后剩下的一点影子米粒大小,仔细看像条大头鱼,张着口露出尖牙一般的利齿,嘴一张一合,混在影子看不出来,一旦单独留下就像个怪物。

    “这就是罔两身上掉下来的?”

    “应该也是罔两的分身。罔两只有一个,在罔两山,但它身上掉下来的碎屑都可以独立吞吃影子,成为新的罔两,是倾城灭国级别的怪物。”那女子一面悉心解说,一面调整光环,将光环越缩越小,直至紧贴着汤昭脚面。

    那怪物明显不安,不敢碰触光环,想要往上攀爬,但只做出了动作,没办法离开地面。本质上它还是影子,无法脱离地面单独存在。

    最后,那女子停在一侧,把灯放在地上,又将光环放开一个缺口。那怪物如蒙大赦,从缺口处溜出来,靠近灯罩,灯罩突然张开嘴,正好把它吞进灯里。紧接着闭上了嘴,把罔两关在里面。

    汤昭大松了一口气,道:“消灭它了?”

    那女子摇头道:“罔两是不能消灭的。只能关起来,然后交给通明殿处理。所以罔两才那么头疼,灭又灭不掉,一旦被它黏上,把影子吃了就会拉入它的肚子里,永远出不来。”

    汤昭有些担忧道:“我刚刚给它黏上好久,影子被吃了多少?”

    那女子把灯收起,让汤昭自然地站在阳光下,观察他的影子,道:“没什么缺口,有几处淡了些,过几日会自然恢复的。这罔两太小了,吃半天才吃这么大,不过要是长一定程度,会急速膨胀起来的。”

    汤昭又松了一口气,道:“我还有几个伙伴,他们身上会有罔两吗?”

    那女子摇头,道:“不知道,也是检地司的人吗?”

    汤昭“啊”了一声,有点难以回答。

    那女子不以为意的笑道:“我知道这附近有检地司公干,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小小年纪能拿法器,多半也是检地司的了。”

    哦,对了,检地司在这一带的行动上至官府下至黑道,从世家到帮派没有不知道的,快成花车游街了。

    不过他虽然也勉强算检地司的人,那法器可不是从检地司领的。

    汤昭心中一动,想到刚刚这女子从沟底出来,是不是在调查阴祸的征兆呢?

    又是个不知来历的参与者?

    是哪一方势力也插手进来了?

    不过她刚刚帮助了自己,看样子不说是朋友,至少也没什么敌意。希望她是检地司的盟友,毕竟检地司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那女子道:“如果是检地司的人不用着急,他们比我会处理这怪物。”

    汤昭道:“也不全是检地司,有本地的世家子。还有……”

    还有谁来着?汤昭敲了敲头,总觉得自己脑子缺根弦。

    那女子道:“既然闹了罔两,检地司肯定要通知通明殿,到时候搜山检海查罔两,大搜一遍,连地缝都扫一扫,定能把碎屑都扫出来。通明殿高官厚禄,就这么点职责还不尽心?”

    汤昭听她的口气,微妙的像圆晴吐槽检地司,好像与通明殿大小有点过节,问道:“这罔两是降临的天魔?”

    那女子道:“不是哦。是我们本土出来的玩意儿,这些年越闹越大,而且还捂着不让人说。行啦,进来吃饭吧。吃完就回去,我可不想见检地司的人来我家把你领走。”

    两人再次进院子,这一回依旧铃声大作,七八个铃铛交替作响,那女子检查一遍:“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了。”拉动绳子,让铃声停了下来。

    汤昭猜测这些铃铛应该都是探查用的,每一个都探测不同的东西。可能有的来生人会响,有的有灵感的会响,有的测到法器会响,林林总总,可以测好几个项目呢。还有几十个没响的,遇到其他危险也会响。

    天底下需要防备的可怕东西那么多吗?

    而且每一个都是术器,一个廊下挂几十个术器,这位姐姐也太有钱了吧?

    那个木头剑术器到底是不是一万两啊?要是值的话,这房檐下挂着好几套院子呢!

    进了屋子,只见里面宽敞精致,色调暖洋洋的,地下铺着毛茸茸的毯子,放着一个个软乎乎的垫子和软椅,墙上挂着各种各样好看又看不出用处的装饰,两面大柜子,一面摆满了书,一面堆满了各种玩偶和小摆件。

    玩偶也好,装饰也罢,有很多猫头鹰的元素,就是这些猫头鹰颜色奇奇怪怪,画得也非常可爱,汤昭是不信有粉绿色的猫头鹰。

    她指了指地下的软椅,道:“坐,我去梳洗一下,洗手吃饭。”

    汤昭一下子坐在软椅上,一下子陷了进去,两边的扶手好像猫头鹰的翅膀炸了起来,蓬蓬松松,感觉身体被包裹,舒服得几乎就像睡过去,心想:真厉害,平先生经营自己的房子几百年,好像都没她这里舒服。

    平先生……他被救出来了吗?

    “喵?”

    汤昭转过头去,才发现她屋里还有一猫,黄澄澄胖乎乎的,正在一块软垫子上仰卧,大饼脸和垫子上的猫头鹰大头图案相映成趣,两只白爪子向上伸着,好像在伸懒腰。

    这猫……好眼熟啊?

    是不是以前见过……不止一次?

    薛家门口有它?黑蜘蛛山庄也有它?又流窜到这里来了?

    汤昭管不住自己的手,在猫肚子上挠了两挠。

    “喵!”

    大花猫炸毛了,从垫子上一跃而起,落在汤昭脑袋上,汤昭脑袋不堪重负,往后一仰,任由肥猫出溜到地上。

    胖猫不再理他,跳起来爬到了柜子上。

    汤昭一看那柜子十分精致,正因花猫的体重摇摇欲坠,这要是倒了,动静可不小,连忙从兜里摸摸,还剩下两颗糖,摸出一颗,道:“喵喵,来来来,来这里吃糖。”

    胖猫耸了耸鼻子,果然跳了下来,就在汤昭手里把糖吃了。然后转身又跳上柜子。

    这次它跳的是书柜,用爪子在书柜上扒拉,汤昭忙道:“不可以,这是……”

    等等,这不是它家吗?

    应该是吧?这可不是外墙,而是屋里,它睡得这样放肆,应该是屋里的本家猫吧?

    那它翻自家的东西,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汤昭倒放下心来,又坐回软椅上,道:“不要闹大了,那个姐姐回来你没有好果子吃。”

    没想到这个姐姐看起来喜欢的是猫头鹰,自己养的却是猫,是猫头鹰不好带出来吗?

    那猫儿扒拉几下,从柜子上拽出一本书,叼着跳回汤昭前面扔到他身上。

    砰——

    厚重的大部头砸的汤昭膝盖一沉,汤昭连忙用手接住,道:“你看着点,这有人呢。”

    眼镜一瞥,看到了书名。

    嗯……

    想看。

    汤昭心里登时好似被这胖猫的胖爪子挠似的,心痒难忍。他对符式可是不陌生了,术器中很多都靠符式刻术,而他的眼镜其中有一个功能就是看到了剑术能显示相应的符式。他几次想看细看符式注解,总是不得要领。

    如果他能懂得些符式的基础知识,说不定就能凭借眼镜大量掌握符式,将来大有可为。

    翻开,略一扫视,嗯,很好,天书。

    这他可有经验了,戴上眼镜,看起。

    门一开,梳洗打扮的小姐姐出来,正看见汤昭低着头,钻研一本厚厚的书册,神色专注,俨然看进去了。

    75猫头鹰之家(为盟主赭砂加更)

76 空、风、火(收藏500加更)

    汤昭觉得很痛苦。

    这本大部头的书说是什么《初级》,其实一点儿也不初级。

    写得深奥不说,还很枯燥。深奥可以通过注释解决,枯燥实乃阅读的大敌。他以前不知道教材还有枯燥不枯燥的分别,反正都是一板一眼的文字,但这本写得尤其干,干巴巴不带一点儿修饰,看得如嚼放了好几天的死面饼般磨牙。

    这也可能是汤昭完全没入门,又偏要上手的缘故。他越看越是皱眉,一直看完一面不得不歇一歇。

    一抬头,就见那女子正在眼前看着自己。

    一开始,汤昭竟没认出她,因为她打扮得太不一样了。

    此时她脸上干干净净,露出白嫩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头发随便扎了一扎,用一根鲜艳的发带系了锤在脑袋后面,穿着一条蓬蓬松松的裙子,颜色风格和她的屋子一样,颜色缤纷,只是颜色比较柔和,看着便休闲一些,衣服上东一只,西一只画着各种跳跃、旋转、歪头的猫头鹰图案。脚下穿着毛茸茸的宽口鞋,前面顶着猫头鹰大毛脑袋。整个人看来像是猫头鹰主题的糖果屋主人。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看着自己的眼神很专注。这种专注中让她显得书卷气十足,与山林中那个灰扑扑的记录者无异,但衣衫打扮又显示她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女。

    汤昭反应过来,忙合上书,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擅自拿你的书看。”

    那女子恢复了轻松神色,眉眼笑起来青春活泼,笑道:“没关系,你看得懂吗?”

    汤昭直言不讳道:“看不大懂,啃得很痛苦。”

    那女子笑道:“是吗?是不是书写得不好?”

    汤昭道:“这个……我没看过符式的书,可能没入门?确实感觉枯燥,都没举例子啥的修辞,还有好多数据,一片片的符号,看得我脑袋都炸了。”

    那女子表情奇异,道:“这么说你真的看见了——那是你书没看对。”起身从书架抽出一本,道,“你看看这个。”

    汤昭接过一看,只见书也很厚,上面写着“符式启蒙篇”。

    大意了。

    他还以为初级是最低的那级,没想到还有启蒙在前呢。

    他正要从头翻看时,那女子已经道:“不着急看,先吃饭。”

    吃饭在隔壁房间,也很宽敞,没有铺地毯,一色干干净净的石砖地面。桌子对着一面大窗,窗上镶着一大块平滑无色的水晶,透明得能看到外面的山色。桌面很大,上面放了几个碟子碗儿,盛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和玲珑新巧的点心。

    汤昭又是称赞,又有些惭愧,道:“太麻烦姐姐招待我了。在山里能做这么大一桌菜肴,实在太辛苦、太了不起了。”

    那女子道:“也不是,你来不来都有这么多吃的。这些都是早做好装起来的,一打开就能吃了。我可没心情天天做一大桌子菜,因此准备了好多吃的。咱们符剑师做什么都方便。”

    虽然早有猜测,汤昭还是惊喜——这女子是剑符师!就是研究符式,制作术器的那些剑符师!他还是第一次当面见到剑符师呢!

    等等……咱们?

    那个咱们包括我在内吗?

    他觉得这女子对他比刚刚热情几分,有些忐忑,道:“姐姐,该怎么称呼你呢?”

    那女子道:“我姓薛,你管我叫薛姐姐好了。”

    姓薛……

    汤昭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询问,那薛姐姐已经给他满满倒了一杯果酪。

    果酪酸酸甜甜的,很好喝,菜也很好吃。至少他吃不出来和刚做的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倒没奇怪,因为平江秋那里也有贮藏了上百年但吃起来一点变化没有的美食,想来符式也能起到相同效果,不过未必能藏上百年。

    两人敞开了大吃一顿,汤昭一面吃还记得那只胖猫,道:“姐姐,不用给那猫儿准备饭菜吗?”

    薛姐姐怔了一下,道:“哦,你看到它了?那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寄放在我这里的……猫。不用管它,它不归我养。有时候回来往那一躺,有时候自己跳窗户走了。”

    汤昭恍然,道:“怪不得我老在附近看见它,它在哪里都像自己家一样。”

    薛姐姐笑道:“……似主人形。它的主人脸皮就很厚,从不见外,今日没来蹭吃,真是太好了。”

    吃过饭,那女子就在饭桌边把那本《启蒙篇》递给他,道:“这本书你要看好了,一页页的看。如果看得头晕眼花就不要勉强了。”

    汤昭一怔,暗道:难道说这书还需要精神强大才能看?

    他听到陈总说的故事里有类似的情节,因此很容易便猜到了。

    想了想,他把眼镜摘下来。他的眼镜是能抵挡许多精神攻击的,但谁知道那书有没有什么神奇秘术,说不定能看到什么异象,带了反而碍事。

    将书打开,只见书页很是光滑,第一页摊开两面只有一个符号,乃是一个横平竖直的符号。

    这个符号汤昭一看就是一滞,只觉得脑袋里一空,所有的思维杂念都消失了,唯有无限的广阔空间在延伸。

    他不自觉的嘴唇一动,那女子看出了他在读一个字:

    “空”。

    她倒不是会读唇语,而是所有有资质的少年看到这一页都会念这个字。

    汤昭翻过了第二页。

    这本书的书页很厚,翻过一页整本书去了十分之一。

    第二页还是一个符号,比刚刚那个符号扭曲一些。

    看到这个符号,脑海中那一片宽广空间瞬间有气流过。

    “风”。

    默默的念诵。

    翻过第三页,还是一个符号。

    风在吹,无端吹起了一点火苗。

    火苗燃烧了起来,越烧越大,越烧越明亮,给空间增添了光。

    “火……”

    不过,这个火和之前完全不同,除了意象,当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感觉。

    似乎是亲切感?

    这点亲切感像一个锚,钉住了他的一点心神,紧接着凝聚了一分注意,带动了一股情绪,最后形成了一个主动行动的意识。

    走,咱搂搂去。

    汤昭的意识起了念头,便靠近了那团火。

    越靠近,他越发现那团火的不对劲,那不只是光焰的聚合,还藏着其余的东西。

    仔细分辨,它某段火舌并不像火,而是一串诡异的符号,符号在发光发热,像火焰一样不住跳动。

    符号是能够辨认的,就像他能在神鸟沥火诀里辨认火焰中的羽毛一样。

    虽然不是每根羽毛、每个符号都能辨认,大部分在意识里都是一片模糊,靠近了还会被燎伤,但他经验丰富,本能地找到了最好认得那个。

    就是那个——

    餐桌前,薛姐姐正把吃过所有的碗筷都塞进了一个小水缸,关上了盖子,那水缸自己嗡嗡作响。她就坐在椅子上喝着果酪看汤昭看书,眼见他看到第三页就迟迟不翻页,心中疑惑:

    这就不行了?资质很一般啊。

    如果想到剑符师,至少要看到第五页。

    明明他连初级的那本书都能看见,说明他至少起步有初级剑符师的精神力量。

    就在这时,就见汤昭伸手在空中,缓缓地勾动手指。

    一个符号在空中成形,霎时间陡然明亮起来,在空中大放光芒。

    “噗——”

    薛姐姐把果酪喷了个满天花,跳起来往空中拨拉那个符号。

    那个符号只亮了一瞬间,立刻熄灭了,连一点烟尘都没留下,但薛姐姐的手还在不停地拨拉,似乎要从重重空间中找到那个影子,以确定那个符号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对——

    汤昭的意识觉得不舒服,刚刚找到的那个符号不是他最亲近、最舒服的符号,他觉得第一次错付了,还想再找一找。

    他的意识往火焰深处探去,很快又锁定了一个符号。

    现实中,汤昭手指又一次探空,画了另一个符文。

    这个符文也闪光,但光芒非常正,非金非白,却好像一出场就带着浩然正气。

    这一回的符号并没很快消散,在空中持续了须臾时间。它的光明是真实存在的,浩然之气也是真实存在。

    因为它是个真实存在的符文。

    薛姐姐就蹲坐在这个符文前,目光怔忡,和汤昭四目相投。

    汤昭浑然未觉。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精神活跃。

    不对,刚刚那个也只是次选,还有另外一个,那个符文和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那里……

    火焰的中心,有一个符文,它在召唤我……

    它是……

    汤昭的手指在空中画下,这一个只画到一半已经大放光芒,比刚刚任何一个符文都更明亮,甚至已经在外面形成圆形的轮廓……

    突然,汤昭的手指在空中顿住了。

    明明没有任何阻力,却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此时他的意识正在不住的沉沦,拉也拉不住,这种情况他经过很多次,每次练完神鸟沥火诀都会如此,那是精神力消耗到极限的自我保护,所以他的潜意识是不慌的,还来得去跟自己说一句:

    “啊,我晕倒了——”

    现实中,汤昭果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76空、风、火(收藏500加更)

77 琢玉

    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在说话。

    “姐姐,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这声音很熟,是薛姐姐的声音。

    “姐姐,我叫你姐姐行不行?这件事实在难办。刑极那里说不通的。”

    这声音也耳熟,是女子声音,是谁来着?

    “不就是要一个人么?你不是刑极的……”

    “刑极这个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听别人的?他看重的人谁也抢不走,就算是指挥使都不服。何况其他人?”

    “算了,你不肯帮我,我自己来好了。若论实力,琢玉山庄未必就比指挥使差。我把人带回去,他还能堵上门来?”

    “唉唉,有话好说。你这么大包大揽的,那小孩同意去跟你做符剑师了吗?可不兴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啊。”

    “为什么不愿意,他是天生的符剑师啊。符剑师可比什么重剑士有前途得多了。你说剑客?呵呵,画饼罢了,就算天赋惊人也得有惊人的运气才能有剑配合,检地司上下人多剑少,争抢的那么厉害,他又无根基,得等到猴年马月?跟我走只需三年五载,我保证他能独立炼制术器。”

    “这话你之前说还行。汤昭可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了,而且方向是相当大路的。他没有根基,现放着刑极在呢。以刑极的人脉,他上上下下活动一番,寻一柄剑也不难。你问问那孩子,到手的剑要不要?”

    “……”

    薛姐姐静默片刻,突然道:“这世上的剑再好也难找十成十配合得,你们检地司不就是七成以上就可配成么?大部分都是强扭的瓜。可真正适合自己的剑,要亲手铸造才对。铸剑师与剑客殊途同归。”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刚刚还说刑极画饼,到底谁画饼来着?”

    “我可不是画饼,汤昭有铸剑师的才能。你尽管去告诉刑极,甚至告诉高远侯都行,汤昭要留到琢玉山庄,将来必是一个铸剑师。真正的铸剑师,比我父亲强得多了。”

    “你可真是好女儿。”

    “你自己想想,有了真正的铸剑师襄助,那是何等光景?我听说检地司现在还受制于人,连君侯都要求着朝廷,放不开手脚。可是如果自己人当了铸剑师,还用缚手缚脚的吗?到时候你们去域外战场抢吧,抢回多少剑种,就有多少剑。到时候高远侯麾下大军百万,个个都是剑客……”

    “停停停,越说越没边儿啦。你就应该和刑极对着吹牛,看谁先把牛吹死。话我可以给你带到,结果可不能保证。对了,我是来跟你借咕咕灯的。你带了多少,都给我吧。”

    “呵呵,刚刚我求你你推三阻四,现在要我帮你理直气壮,我早看透你了,女人。”

    “少废话,带我去看看你的家底,除了咕咕灯还有什么好东西?凡是能克制阴影的,我全都要。”

    “你们还真拼命,罔两难缠,不等着通明殿来解决吗?”

    “等通明殿?这里是云州。”

    “无聊的斗争。”

    声音渐渐远去,汤昭想要起来,但胳膊腿不听使唤,在意识里自己似乎爬起来了,走了几步,但下一瞬间又躺在床上,刚刚都是发梦,几次尝试失败之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好久,汤昭终于清醒过来,就像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清醒。

    梦里,还是老几位,火焰,鸟和燃烧。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现在燃烧并没有之前的爆裂,反而变得光明、温暖、浩荡,甚至催人奋发昂扬。

    什么火焰会这样温柔?

    但最后一定会烧干净然后昏睡过去就是了。

    坐起身来,汤昭渐渐清醒,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床上,床上垫着很厚很软的垫子,铺着颜色新嫩的床单。

    床边设有一架,架上放着一个杯子,似乎是青玉做的,不出意外上面装饰着两个大眼睛,里面盛的水还微微冒着热气。

    似乎有人刚走?

    不,不对。

    是术器。

    为了保温,杯子也用术器吗?

    汤昭满心艳羡,心想:这样一个杯子能卖多少钱?恐怕够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符剑师这样阔绰么?

    也不能说奢侈,这应该是自己制作的吧?如果能轻易制作价值连城的宝物,那符剑师岂不是世上最有钱的职业了?

    一个术器一万两,这不比抢钱来得快?

    他这么想着,下地来走出卧房,外面正是进门的客厅。

    “咦——”

    客厅正面,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幅画。

    这一幅画占了整整一面墙,气势磅礴,看得汤昭精神一振。

    画上画的是一片建筑,似乎是盖在湖畔。半边湖水水汽荡荡,烟波浩渺,半边建筑错落有致,瑰丽奇巧。

    那些建筑有楼台,有水榭,有广厦,也有风格古怪乃至滑稽的奇怪建筑,组合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但它们都有一种莹润的感觉,好像笼罩着一团烟气,一层光晕,是一个个珍宝。建筑之间有清溪环绕,花木点缀,薄雾飘荡,与湖边烟水相接,更添几分梦幻。

    湖光山色对汤昭不算什么,他在罐子里见过,但那些风格各异的建筑,却是越看越是新奇有趣,让他想起了陈总描绘的家乡——各种光怪陆离的后现代建筑。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能去这里看看就好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被最中间空场上一座建筑吸引了,那座建筑似乎是玉雕成的,半透明的墙壁里透出绚烂色彩,最顶上开口,隐隐透出光和雾。

    似乎有什么宝贝要从里面飞出来似的……

    建筑前站着一人,一身青衣,虽只有背影,却有高山仰止之感。

    “那是我父亲。”

    汤昭一回头,就见薛姐姐站在身后,道:“这里是琢玉山庄。”

    画旁有四个字:“天工琢玉”,字形藏在云雾里,亦真亦幻。

    原来如此……

    汤昭想到了自己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对话,心想:这是广告吧?招生广告?

    薛姐姐含笑不语,等着汤昭好奇探问琢玉山庄的事,就听汤昭问道:“不知令尊……也姓薛吗?”

    “……”薛姐姐瞪大了眼,看傻子一样看汤昭。

    汤昭也觉得自己问的傻了,忙咳嗽一声,问道:“我是想问你……你和薛大侠怎么称呼?”

    薛姐姐愣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

    世上知道汤昭和薛大侠关系的人屈指可数,薛姐姐也绝不会想到,只道他瞎猜的,不以为意的道:“我们两家是同宗。我父亲和薛大侠算从兄弟吧,不过他们年轻时关系还好,后来父亲建了琢玉山庄就不怎么下山了,许多关系也就断了,我也没见过这位堂叔。”

    “前几日,有人——就是检地司的人给我家送信,说薛大侠近况不好,问我父亲是否下山探望,其实言语中就是问要不要见最后一面。可是父亲正在闭关的要紧时刻,我便替他来看一眼。”

    “本来我是学了些本事,来之前想来看看能不能力挽狂澜,救他一命。结果一来看我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罢了。虽然素未谋面,但看堂叔的样子我还挺难受的。”她摇摇头。

    汤昭听着心里也不好受,不知薛大侠现在时什么光景了?

    “我就想回去算了,但一则我没见过魔窟降临,留在这里从头到尾经历一遍也是个阅历。二则等我那叔叔去了,他无儿无女,身后凄凉。我留着多少能料理些后事。就在山上住下了,每日观察魔窟的征兆,正好遇到了你。”

    汤昭恍然,这也是巧了。

    就听薛姐姐摇头道:“真想不到,你居然还要进魔窟,我好歹是个符剑师,有自保之力,有你这种小孩子什么事?那个镇守使忒不像话。”

    汤昭听得她的口气,并不知道自己和薛大侠的关系,不由暗暗思索。是她和薛大侠见面时没提到自己吗?怎么说薛大侠都明确说过可以去找琢玉山庄,还有玄功交付,怎么一字不提呢?

    刑极应该把自己进检地司的事告诉过薛大侠了吧?难道他认为检地司比琢玉山庄更好,所以不必按原计划走了?

    那薛大侠的选择对么?

    自己要不要提一句呢?

    汤昭这么想着,薛姐姐道:“剑客这条路太危险了。魔窟、魅难、玄黄凶地、域外战场,哪里不要剑客去填?何况检地司更是极危险的,地下的灾难都归他们管,每次阵亡的数不胜数。就算是镇守使、巡察使也常常有殉职的。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再强大也有更强大的敌人。更别说剑本身的危险了。”

    汤昭奇道:“剑本身的危险?”

    薛姐姐道:“怎么,你不知道么?成为剑客就像走一条钢丝,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而且永远不能落地。你猜猜那些旧剑的故主哪去了?难道都是被敌人杀得么?猜猜那些权剑的主人哪儿去了?”

    她屈指一弹,道:“铸剑师就不同了,又尊贵又强大。检地司怎么样?擎天寺又怎么样?到我琢玉山庄一样客客气气的。”

    77琢玉

78 铸剑师

    听到铸剑师,汤昭道:“不是符剑师么?怎么又成了铸剑师了?”

    一瞬间,薛姐姐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说道:“我是符剑师,铸剑师是符剑师的目标,就像剑客的目标是成为剑仙一样。”

    她自己想了想,觉得有些夸张,道:“至少堪比剑侠。但真正的铸剑大师是绝不逊于剑仙的。每一个铸剑师都是符剑师成长起来的。”

    说到剑侠,汤昭想起了躲在罐子里往外扔纸条的平江秋,心想:剑侠么?也不是很厉害。

    薛姐姐道:“每个人都想找到自己的剑,想当剑客,当剑仙。可是剑从哪里来?难道是天上掉一把剑下来?当然不是,是我们……是铸剑师铸造出来的。”

    “天上只会掉剑种,你自然听过剑种,但肯定没见过。那是种玄之又玄的至宝。普通人没法保存、没法碰触,甚至看不见、抓不住。是铸剑师将之收起,测试其方向,再根据结果选用魔窟、洞天福地、域外的各种天材地宝配合,用玄奥的铸剑术和无数符式精炼,保存灵性,增加威力,铸造成一把把剑。”

    “若没有祖师摸索出铸剑术,这天下,这苍生早就毁于阴祸和天魔入侵了。是先有铸剑师后有剑客。所以他们是剑客,我们是剑师,比他们高一辈儿。”

    汤昭恍然,他听过平江秋的描述,但平江秋是以剑客的视角来说剑的事,和铸剑师的视角又有不同,道:“那符剑师……”

    薛姐姐道:“符剑师就是掌握符式的剑师。有了剑,世上有了绝世高手,可是域外战场那么大,魔窟那么多,还有魅影和凶兽这些零星祸患,只靠剑客怎么够呢?所以老国师创造了符式。将神通、剑势、剑法、剑术种种手段通过符式拓写,制造阵器、法器、术器乃至灵宝。然后世上才有重剑士等等职业。寻常人才能和魔魅相抗衡,这个世界才能维持安定。”

    “当年的铸剑师都是天赋异禀,除了铸剑术外别无辅助,靠强大的灵感和珍贵的材料强行铸剑,极其难得。不过有了符式之后,灵感高又有天赋的孩子从符式学起,先成为符剑师,学习五门符式,再慢慢成为铸剑师,像剑客一样有明确的道路。就算没有机会铸剑,能制造强大的灵宝,甚至能成为镇国、洞天之宝,那也是顶峰中的顶峰。”

    汤昭问道:“那样的强者很少见吧?”

    薛姐姐道:“哪里的强者都少见。都说人间剑客,世外剑侠,天上剑仙。剑客你肯定见过,你见过剑仙吗?你见过剑侠么?”

    我见过。

    这话不用说,汤昭问道:“那薛大师……令尊就是铸剑师了?”

    薛姐姐道:“我父亲肯定有铸剑的实力,不过机会难得……但是铸剑师也不只是铸剑,还有旧剑新铸啦、残剑重铸啦、古剑焕生……在云州,你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铸剑师了。”

    汤昭理解,懂得都懂。

    薛姐姐道:“铸剑师的苗子可不好找。对灵感要求比剑客高得多了。剑客还能靠后天修炼强练出来,铸剑师都是先天的。而且精神也强,悟性也要好。总有人觉得灵感高人就聪明,其实不是的,很多灵感强的孩子头脑蠢钝得很。又要人聪明,又要灵感强,要能专注,有毅力、肯钻研,敏而好学,最好还要知识渊博审美不俗,培养起来不知花费多少精力。”

    “像我琢玉山庄,在云州是首屈一指的符剑师宗派,若论门下老的少的也有百八十人。但能登堂入室的不超过一手之数,下一辈中,我爹爹认可确有天赋的小弟子也不超过十个,剩下的都是散人侍从或者记名弟子。”

    说到这里,薛姐姐撇了撇嘴,琢玉山庄之所以弟子少,除了天才难寻之外,还因为很多天才第一选择都是做剑客。而那些记名弟子多是没有机会的小散人,退而求其次跑来当符剑师。这些弟子别说没那么好的天赋,就算有也不会全力培养,哪天他们要是有机会当剑客,准保都跑光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好像符剑师真不如剑客一样。

    “我可以说,现在门下的弟子我爹爹都不真正满意。包括我,还包括……总是他一直想培养一个真正的铸剑师,用他半生的心血和琢玉山庄的多年积蓄,培养足以影响国运乃至引领一个时代的强者。”

    “不光我爹爹期盼培养一个接班人,云州上下翘首以盼,都盼着本地有一个真正的铸剑师。那时云州才能与中原大地分庭抗礼,本地的散人也不用纷纷南下寻找机遇,还被人鄙薄边境蛮子,而是留在家乡,大展拳脚。到时候铸剑师甚至能成为云州剑客的精神领袖。”

    说到这里,她的用意已经溢于言表,就差拍着汤昭说:“就决定是你了。”

    汤昭被她说的也有些心动,毕竟他也有个开大集团、挣大钱、继承陈总遗志的梦想。符剑师好像更能实现他这个梦想。

    但他也有个剑客梦想,那是他从小就埋在心里的,无数次幻想过的最纯粹的梦想,说是情结也不为过。

    两个梦想摆在一起,他还是向剑客倾斜。

    薛姐姐看他神情大体也猜到一二了,其实少年们的选择都差不多,都要当剑客。琢玉山庄当然也是骄傲的,一般这等吃着盆里望着碗里的小屁孩一律扫出门去,就算将来他们求着回来也一律记名弟子处理。但谁叫汤昭不一般呢?

    她继续道:“当年祖师就曾说,铸剑师和剑客本是一体,最完美的剑客拿的一定是自己铸造的剑。为什么剑客动辄剑心失守,不是瓶颈就是退剑,还有玉石俱焚与剑同归于尽化作权剑的?一开始就不匹配,勉强撮合,最后渐行渐远,分崩离析。好多人说剑客与剑如夫妻,哪有那么多神仙眷侣?真正的剑应该是自己的孩子才对。不,应该就是自己,亲手塑造的另一个自己,貌合神也合,那才叫人剑合一。”

    汤昭觉得这比喻的还挺可怕的。

    不过他更振奋的问道:“所以说其实可以全都要?”

    薛姐姐“呃”了一声,道:“是啊。不过是有主次之分罢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做决定很重要。不仅是学什么,还有在哪里学。是在——”

    她指了指画上,“神仙洞府学呢,还是那枯燥血腥压抑的训练营学呢?”

    “嗯……”

    汤昭叹了口气,道:“我也……”

    薛姐姐截住他道:“没关系,这样大的决定你一时半会儿肯定决定不了。你就先在我这里住几日吧。”

    汤昭道:“啊?我还有事。”

    薛姐姐道:“我知道。不就几天么?这几日想练什么就在这儿练,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有。到时候我陪你去魔窟。”

    汤昭道:“可是事到临头还有准备工作……”

    薛姐姐道:“让检地司的人来这里找你好了。反正你也是一路奇兵,从大本营出发叫什么奇兵哪?至少也要事先埋伏从斜刺里杀出一路人马才叫奇兵呢。”

    汤昭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想回去。姐姐,你不是说当铸剑师要专注吗?我眼前还是专注备战魔窟为先。在您这里,心不安定,怎么能专注眼前的事呢?若不专心,上了战场三心二意,说不定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时什么前途也没用了。我想你们铸剑师也不要这等浮躁的人。”

    薛姐姐静静看着他,才发现这个和和气气没什么脾气的小孩儿其实外和内刚,很有自己的主见。

    过了一会儿,她轻哼一声,道:“不乐意就罢了。我这里本来也不想让外人住。你等着吧,等他们收拾完罔两就接你出去,顺便把你的伙食费付了。我白替他们养孩子么?”

    汤昭答应一声,笑道:“谢谢姐姐。”

    薛姐姐离开时有些不开心,不过后来就没表现出来了,反而拿了几本入门的书给他看。

    汤昭虽然对符式感兴趣,但此时离着魔窟降临只剩几天,花心思在这种浩繁如烟海的学问上感觉很有罪恶感,而且也看不进去。

    说来奇怪,他从猫嘴里拿到那本书,算是偷看,反而抓紧机会看得专注,但现在放开了叫他随便看,他反而心神不宁,看不进去。可见多少有点犯贱。

    但不看这书,他也没什么事好做。薛姐姐说得是对的,检地司肯定在捉罔两,一时半会不会来接他。那东西极为厉害,若不捉住,一旦泛滥起来,恐怕比魔窟还可怕。

    所以他只好做另一件他之前就想做的事。

    来到屋外,他重新取出那把法器。

    离火剑,据说是古剑的名字。

    当汤昭第一次抓住那把法器,不知他自己感受到了亲切,眼镜也飞速出现了大量的信息,但当时他只顾体会剑法,并没理会。

    再次抓住剑,眼镜上再度浮现了当初的文字。

    “发现旸谷剑(剑谱第二十一页)相似法器,契合度75%,是否拟持?”

    当时汤昭选择了“否”。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持这把剑,无需帮助。

    如果他选择是呢?

    78铸剑师

79 旸谷

    “是否拟持?”

    尽管心痒难耐,汤昭也没有立刻选择“是”,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旸谷剑上。

    注释随之出现:

    “日出之地,是为旸谷。旸谷剑一千二百六十年收录剑谱第十六页,一千四百五十年重编剑谱,改录第二十一页。是否打开剑谱?”

    哦,这一次能打开么?

    是。

    镜片里,那本厚重的剑谱又出现了,缓缓地翻开一页。

    翻开的同时,一股力量顺着法器流入镜片,支持着这一页彻底翻开。

    页面上是一轮红色的光球,环绕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看起来暖融融的。

    这是太阳。

    不是那种中午凌空的灿烂骄阳,而是刚刚跳出东山初升之日,日光融融,重新给沉暗冷寂的大地带来温暖与生机,受万物喜爱,甘草为之凝露,雄鸡为之啼鸣。

    一连串文字浮现:

    “剑:旸谷

    剑客:明昊(剑仙)

    剑道:

    剑意:紫气东来,复苏,照耀

    神通:十日凌天

    剑象:初升之日(成势)

    剑心:心剑合一

    剑境:势境

    剑势:大地回暖

    剑法:金光普照金乌融雪,霞光瑞彩

    秘剑术:金丝剑、啼鸣、起舞、金灯万盏、举霞、见吉祥……

    御剑术:曜之御剑术

    录入剑谱:二十一页。

    寄谱语:旸谷,又名汤谷,日出之地,亦可代称日

    虽然只有短短几页,汤昭看得浑身发热,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就是剑谱前列的剑的实力吗?

    这就是剑仙的实力吗?

    所有的条目全部拉满,这也太豪华了!比罐罐……须弥剑强的太多了!别说从未有过的剑势、神通等等,剑法不止一个,连剑意都有好几个!剑法、剑术的名字更是听着就帅裂!

    一把剑、一位剑仙,无数强大的神通、法术……

    这就是他心中的剑客,这就是他心中的剑仙!

    而且,这把剑好适合自己,比眼前这把相处融洽的离火剑还适合自己,他心中的目标一下定准了,就是能找到这把适合自己的剑!

    如果找不到,就铸造一把!

    不过即使这样强大的剑,也还是只是排名在二十一的剑,前面还有二十页更强大的剑、更强大的剑仙!那都是什么样的存在?

    编录的剑谱的,又是哪位高人?

    一千四百五十年,又是什么年份?以什么纪年?

    别看汤昭也阴差阳错的录入过一把剑,但那不过是他的运气好,遇到平江秋这位剑侠之……奇才。以他的实力,除了自家亲友,本不能录入任何一把剑的。而那位从无到有编纂剑谱的,记录了那么多把强大的剑,绝对不只有运气和广博的见识,更有惊人的实力和才华。

    仔细看着那剑谱,汤昭越发察觉到一股股力量从手中离火剑经过自己的身体流入眼镜中,支持着剑谱的翻看。

    他心下已然猜到,之前他没有精神力支持观看剑谱,可能不只是精神力不够,更是没找对方法。很可能剑谱是能抽取法器来支持剑谱的,但不是什么法器都行,必须要契合谱中剑才能用来观看对应的页数。

    虽然知道了方法,但这方法可不容易。他都不知道剑谱中有哪些剑,怎么去找对应的法器?要是没有对应的法器,他打不开剑谱,怎么知道有哪些剑?

    死循环了,属于是。

    目前能仰赖的,看来还是运气。撞上一页是一页了。

    他有些按捺不住。

    这剑谱应该是他眼镜中最神秘的部分,越是窥见冰山一角,越是心痒难耐。

    剑他知道了,那么,拟持呢?

    “是否拟持?”

    “是!”

    一股力量从眼镜中爆发,疯狂地涌入汤昭身体。

    汤昭浑身一震,脑海中轰然,跃出了一轮太阳!

    那是鲜红的,从旸谷中初升的旸!

    它就像汤昭常常观想的那只火中神鸟,占据了他所有的精神识海,甚至仿佛触及到了最深层的魂魄。

    伴随着红日东升,力量随之喷薄而出。

    离火剑再次燃烧起来,这次的光芒既不是鲜红也不是纯白,而是金色,光耀大地的阳光的颜色!

    即使是初升之日,它的光芒依旧是金色的。

    汤昭全身都像沸腾了,举起剑往下一挥——

    金光随剑而动,一轮红日从空中浮现,就在汤昭头顶升起,仿佛给他头上加了一道光轮。

    剑象,降临!

    这不是离火剑的剑象,而是旸谷剑的剑象。它能够降临,说明汤昭手中这把剑已经不再是离火剑,而是旸谷剑。

    离火剑身上,正笼罩一层金色的光,光影交错,让它的外表看起来与之前不同,已经是另一把剑的模样。

    所谓拟持,持的不是眼前剑,而是谱上剑。

    此时汤昭心中一片清明,随着红日的出现,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把剑,谱上的一切都在他心里。随着他的心情,不只是剑象,哪怕是剑法、剑术甚至……神通,他都可以放出来。

    只是他有预感,那神通他想要放出来,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法器可能会碎裂,他自己也难以全身而退。

    虽然他不敢放,但是放出来的钥匙确实就在他手中,区别只是要不要打开那扇门。

    这就是掌握一把剑的感觉吗?

    不过,他还是感觉到有种微妙的不同

    之前的离火剑他能掌握,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甚至和手中的剑在主动交流,哪怕法器不是真的剑,汤昭依旧能感受到剑对他本身的接纳,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关系。

    而此时,他并没感受到这样交流和交融,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掌控,那把剑就是他的武器,是他的手。头脑只会手脚是绝不会跟手脚交流的,手脚也没有喜怒哀乐,就算有,对头脑也毫无意义。

    这种感觉,很像是……权剑?

    此念一起,汤昭茅塞顿开。

    这不就是权剑?剑客是别人,剑也是别人的剑,力量直接加持,剑术、剑法都是人家练得现成的,只需要一个条件就可以直接使用。

    也是他之前持那把权剑时,剑还被封印着,许多能力不能使用,他其实没完全成为权剑使,所以不好比较,不然他一开始就该反应过来了。

    这么说,持谱上剑的条件就是,眼前剑和谱上剑要有比较高契合。

    或许是七成?

    这条件……不难吧?

    虽然七成契合应该不低,但剑谱上可是有七八十把剑呢,就算有些很偏门,但方向多了,撞上的几率应该不低吧?

    所以他现在是随身带着七八十把权剑,而且是极强大的权剑?这个挂……似乎比分析注释什么的还大得多了?尤其是他得到几把确认可以拟持的法器,就等于在身上带着几把绝对可用的权剑了?

    哎呀,这么强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汤昭嘿嘿笑着,在深秋的山林中独自暗爽。

    红日突然闪了闪,仿佛要消失,汤昭感觉到一阵疲惫。

    这比他第一次拿那把杀人剑时坚持的时间短多了,这还是在他本身素质大幅提升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这把剑比真的权剑消耗大?是因为这把剑本身更强大,还是因为拟持这种方式代价更高?

    可能是后者吧?

    汤昭总觉得拟持太神奇,有限制才是正常的。

    那么,就这样结束?

    汤昭还有些意犹未尽,思索着要不要实验一个剑法?

    看看这旸谷剑的剑法比离火剑如何?

    那三个剑法看起来都挺强的。

    哪个好呢?

    因为有了绝对掌控,他不但知道这些剑法的名字,还知道它们的用处,在这个状态下,在权限上他几乎就等于剑客。

    金光普照,是个绝招,群攻。

    金乌融雪,用于解毒,疗伤。

    瑞彩霞光,关乎气运,似有好运加持。

    似有?

    剑法这么虚么?

    汤昭想了想,又释然了,气运啊,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岂是区区剑法能够触及的,能摸到边就不错了,可不只能“似有”了?

    那就是这个,我试试好运降临的感觉。

    汤昭这么想着,心念一动,剑刃处光华由金色转紫,一道紫色带着彩色拖尾的光绸飘飘然扬起。

    那光绸带声势并不浩大,比汤昭之前放出的朱雀火差远了,就像仕女身上的披帛,柔和地缠在他身上,溜溜地绕着,映得他脸颊紫红。

    绕着绕着,光绸消失了。

    一切异象都消失了。

    完了?

    汤昭头脑一沉,疲惫上涌,脑海中的红日消失,剑谱也合上了。离火剑褪去了金色,回到了本来的模样。

    拟持,结束了。

    汤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兴奋有之,疲惫有之,但最挠心的还是那股怅然。

    运气,到底加上了没有?

    怎么看出来呢?

    他又给自己宽慰——眼前没灾没病的,加运气也没大用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加上,他决定在进魔窟前还是给自己来一下,至少得个口彩。

    瑞彩霞光,真吉利。

    收起离火剑,汤昭回去吃了顿晚饭,安心练了会儿剑法,回房休息。

    夜里,他还睡那张小床,薛姐姐自有自己的大房间睡。

    半夜,突然听见铃声大作,汤昭猛然惊醒。

    铃声报警,不是好事!

    就听薛姐姐叫道:“罔两来了!”

    79旸谷

80 运气(500收藏加更)

    汤昭在睡梦中听得铃声本已惊醒,又听得“罔两来了”,仿佛冷水浇头,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及慌乱,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运气好?就这?

    往窗外看去,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哪里看得见什么“罔两”?

    但外面阵阵铃声,声声急促,在耳边响成一片,提醒着危机已经迫在眉睫。铃声中还有猫头鹰“咕咕”鸣叫。

    汤昭跳下床来,拔出法器在手,奔向客厅。客厅灯火通明,头顶和四面墙前全是灯火,汤昭进了客厅,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连一丝影子都没有。薛姐姐披着一件长衣,蹬着靴子站到门口,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愤怒:

    “检地司的人做什么吃的?让罔两跑到这里来!梨花剑,你这杀千刀的害死我了!”

    汤昭一愣,道:“梨花剑?是……”

    薛姐姐怒道:“这死女人把我破邪的术器都带走了,要是留下几件,咱们何至于困在这里?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汤昭恍然,就是和薛姐姐对话的那女子啊,梨花剑这剑号……是不是在哪儿听过?道:“她也是检地司的?不至于故意害人吧?罔两在哪儿呢?”

    薛姐姐道:“不知道,我也只听到铃声。罔两本质是影子,而夜晚哪里不是影子?大地都是阴影,那罔两在哪里潜伏都有可能。你别离开灯火的范围,只要产生了一丝影子,就可能被罔两入侵,拖入影渊。为今之计只能在灯火中呆上一夜。等明天太阳出来就好了。”

    汤昭拿出了眼镜,往窗外看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提示。却不想镜片上只时不时蹦出屋中各种术器的提示,各种术器眼花缭乱,唯独没有提示罔两。也不知罔两不归眼镜提示还是距离太远,眼镜也没法捕捉。

    薛姐姐当然也看不到罔两,但还是焦虑的看着窗外,道:“无处不在啊。你看咱们这里的灯火没有死角吧?”

    汤昭仔细检查了一番,道:“没有。就没有什么方法直接伤害它么?”

    他之前用离火剑可以制造光明,驱散影子,保护自己等人不受罔两侵害,但似乎并没有伤害罔两本身。因此在判官赶来之前,他是束手无策,只守不攻的。

    薛姐姐道:“一物降一物,影子是没办法消灭的,但罔两还沾着邪祟这一项,见招拆招,破邪的符式都有用。那个女人把我搜刮了一遍,沾点边儿的全带走了。她说她去收拾罔两,她……收拾个屁!”危机之下,她也变得暴躁起来,显然十分紧张。

    汤昭嗯了一声,心想:太阳算是影子的克星吗?阳光算是邪祟的克星么?要不要试一试?

    其实他觉得有一定可能,但破绽是拟持谱上剑不如直接持法器长久,到时候消耗却不能消灭光了反而削弱了自己的一重保障。

    真的就困守孤城么?

    正这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先是微微抖动,紧接着震动越来越大,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好像有一座山长了腿一步步走了过来。

    四周的灯火被震荡的摇曳起来,就好像昭告着他们的性命也摇摇欲坠。

    薛姐姐急促道:“快把灯扶好,无论如何也不能熄灭。你听着,如果有万一……”

    汤昭截住她道:“如果有万一,你躲到我这里来。”说罢手中离火剑熊熊燃烧起来,像一个火炬。

    薛姐姐一怔,感觉到火的温度,心下渐安,道:“好。”

    地面震动越来越大,砰砰声越来越响——那东西越来越靠近了。

    明明有响声,但好像四面八方都是震动,不能判断来袭的方向。

    汤昭问道:“薛姐姐,你说它从哪个方向来?”

    薛姐姐摇头道:“这只能靠猜了。”

    汤昭心想:猜么?那就是靠运气,我现在的运气是不是挺好?

    他又问道:“倘若说我精神消耗过甚了,能不能吃什么补药立刻恢复过来?”

    薛姐姐道:“哪有那样的药?你之前不也消耗过度晕倒过一次么?若有那样的药,当时我就给你吃了。”

    汤昭尴尬一笑,道:“我忘了。”

    这样就麻烦了,他本想赌一赌运气,用旸谷剑的剑法大招冲着可能的方向来一发狠的,绝对超过法器朱雀火,说不定能一劳永逸,然后他又不能孤注一掷,还要留着最后一道防线点燃火焰庇护两人的性命。

    一个人还是太吃力了,薛姐姐虽然有本事,但是个“器宗”,没了武器就很难发挥作用。他需要有人来帮着自己兜底……

    “里面人听着——”突然,黑夜里有人叫道:“躲在里面别动,把灯点好,不要管外面的动静,把灯点好!”

    薛姐姐精神一振,喝道:“是谁?是检——”

    汤昭已经听了出来,叫道:“是判官大人吗?”

    判官的声音道:“咦?是你小子?你在这里也好,我的话你总得听吧?不要怕,拿着灯火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汤昭心放下了不少,道:“好,需要帮忙吗?”

    判官道:“凭你?算了吧?你就眼睛好使。眼睛好能看得见罔两吗?”

    汤昭无奈道:“不行。那我就……”

    突然,他心中一动,只觉得心血来潮,猛然推开一扇窗户,手中剑火焰暴涨,从飞出一道金色毫光——

    半边天空轰然照亮,数百丈之内纤毫毕现。毫光中,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退了开去。

    它往后一推,突然砰的一声,撞上一堵墙。原来背后早被竖了一道闪光的墙,墙上光芒闪烁,仿佛无数萤火虫在飞舞。

    汤昭伸头一看,周围的空地上竖着很多这样的高墙,东一道西一道,把方圆百丈缠得跟迷宫一样,光芒点点,仿佛星光璀璨,显然是在构筑阵型,慢慢包围罔两。

    判官站在一面高墙上,手中剑奕奕流光,黑白色的面具和以前一样醒目,道:“这一下漂亮!你怎么看见的?”

    汤昭如实道:“瞎蒙的。刚刚我感觉它在那里,我今天运气很好。”

    判官道:“是么?那真是神仙没辙。不过你的剑确实能挡住罔两。你要是腿脚好就出来吧。在旁边查缺补漏,咱们一起把罔两围起来。”

    汤昭道:“好,上面不用加盖子么?”

    判官道:“不用,罔两跃得再高,一定有一丝黏在地上,它飞不了。”

    汤昭下定决心,回头对薛姐姐道:“你别怕,别让灯熄了。我去去就来。”推开窗户,脚下一蹬,以法器的加持,使出蚱蜢纵跃,竟一下子跳到最近一堵光墙上。

    薛姐姐目送他出窗,轻声道:“我怕不怕,还要你来叮嘱么?”

    汤昭站在墙上,只觉得脚下虽然透明,但质地很坚实,几乎与砖墙无异。墙与墙间隔不远,只需看准了,来往纵跃十分轻松。

    他不住的释放光焰。只是再没有当初那福至心灵般的意动了,放出来的剑术多半打空,也就做个气氛组。

    只是一来光焰照耀的范围本来就大,二来他没用拟持,这只是离火剑,消耗不大,他连续释放,也有蒙中的时候。再加上判官似也有独特的辨认技巧,时不时放出光墙,精准的截住罔两去路,两人慢慢把范围越缩越小。

    终于,汤昭最后一团金焰扫过,空中一团影子一缩,被从天而降的高墙截个正着。

    迷宫,闭环了!

    两人一起大喜,在空中默契的击了一掌。

    四周光墙光线迷离,照出中央一团阴影,汤昭奇道:“这是罔两?是不是小了点?”

    亏他刚刚感觉地动山摇,似乎四面八方哪里都是罔两。这时见了真身,才发现这个罔两比他第一次见到的都小了许多,大概十分之一都不到。

    判官哼道:“本来就这么大。你以为这一日我什么也没做么?之前那大家伙我都处理过一大半了,本来是要最后清理干净的。不知怎的,这一团阴影突然从本体上分裂出来,像有了神智一样,东躲XZ,最后趁着夜色溜了,我费了好大劲才追踪过来。”

    汤昭又拿出眼镜戴上,审视罔两,看看这么近的距离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剑祇:中位(分身)”

    剑祇?

    这又是什么东西?

    也是剑的关联项目?剑谱上都没有这一栏啊!

    到底还有多少莫名的术语啊?

    此时判官取出一个菜坛子大小的罐子,放在墙上,道:“这东西奇怪,是生灵又不是生灵,似乎有意识,本质还是影子。所以就能被须弥所罐藏——”

    话音未落,罐子口出现一团旋涡,吸力十足,那团影子不住抽动,不时有一点点影子碎末飘上来,落入漩涡中。

    “这团分身主要是影子,可以把影子吸走,最多剩下一点点灵性的渣滓,打扫一下就行。我试了一下,这种处理方法最简便。”

    这时,判官状态轻松下来,语气随意的在墙上和汤昭解释。

    汤昭端详了一下那个菜坛子,道:“罐藏,这是平先生的法器?他还好吧?你已经把他救出来了吗?”

    判官道:“还好,其实这老头太谨慎了,总希望毫发无损,不肯动压箱底的力量。不然他不是没办法自己处理。现在弄得还需要我上门救他,他倒不嫌丢人。你们关系不错?”

    汤昭道:“是啊,这几日相处愉快,他指点了我许多。”

    判官道:“挺好,他虽然一时处境有点糟糕,怎么说也是剑侠,肚子里有真东西。你这趟受益不小。”

    汤昭道:“还得多谢刑大人引荐。”

    判官笑了两声,突然戛然而止,道:“你记错了吧?是我送给你的。”

    汤昭笑道:“对啊,难道你不是刑大人吗?”

    80运气(500收藏加更)

81 判官

    夜晚的风好像有一瞬间沉默。

    隔了一会儿,判官开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汤昭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判官笑了一声,声音变化,变成了汤昭熟悉的声线,道:“我是啊。只是奇怪你怎么看出来的?”

    汤昭吐出口气,他其实心中有底,并非随口一诈,但就算有九成九的确信,总没有亲口承认来得确认,笑道:“看出来就是看出来了。难道大人您觉得自己演技精妙绝伦,别人都看不出破绽来么?”

    判官,也就是刑极道:“不不不,根据我的经验……”

    汤昭暗自吐槽道:“你可真有经验。”

    “演技精妙不精妙不要紧,只要身份构筑的好,先入为主,往后再有些小毛病,一般人根本不会往别处想。只有哪一处露出乐致命破绽,叫人一下子出了戏,产生怀疑,才会越想越不对,往日种种小疑点便都串联起来,防线崩塌,那就藏不住了。”

    他摸了摸面具道,“当然也有天长日久,渐渐瞒不住了的情况。但是判官也就露了两面,真正相处也就一晚上,哪里有大破绽么?”

    汤昭懂了他的意思,道:“这么说,不能说破绽,但确实有一瞬间我想通了——之前在地牢里,您不是也阻止过我杀人么?”

    刑极“啊”了一声,不再说话。

    汤昭道:“从地牢门外伸出一手,抓住我的剑刃,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幕。后来葡萄院中我又曾愤而动手,还是您阻止了我。就是那一刻,我觉得似曾相识。”

    “仔细想想,这世上还有谁会阻拦我杀人呢?尤其第一次,您是从正面用手抓我的剑刃,那是很少见的动作。就算有强大的实力托底,从正面抓住剑刃,应该也需要真正的决心吧!即使我的剑锋利无比,血肉被割断也要阻止我。这种决心,天上地下除了刑大人,还会有其他人吗?”

    刑极静静听着。黑白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整个人仿佛一座雕塑。

    汤昭继续道:“后面就不说了,就像您说的,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怀疑怎么想都不对。其实我还是想问,图什么呀?您堂堂朝廷五品官,真的是扮演游戏上瘾?”

    刑极终于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道:“不不不,这回真不是游戏。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用判官的身份每晚来教你剑术的。一来嘛,我觉得你这个年纪又读了些杂书,肯定喜欢高人夤夜入户教你武功这种奇遇,说不定学起来兴趣倍增。”

    汤昭“呵呵”两声,心想:其实是你喜欢吧?

    不过说的也没错,如果判官以大高手的身份随便找个借口,半夜教他高明剑术,那可真是又神秘又刺激,极符合他这个少年的中二胃口。

    “再者么……我觉得你既然拿那把剑,应该由判官来教导你。”

    汤昭轻声道:“判官果然是权剑的主人吗?已经去世了?当初是检地司的镇守使吗?”

    黑白分明的面具,黑白分明的剑……

    判官。

    刑极道:“你果然聪明。判官是獬豸剑的剑客,也是我的老上司。这个判字是裁判决断之判,不是什么阴间的判官。当年提起铁面判官,小孩儿啼不啼不知,那些邪魔外道肯定是要啼的。”

    汤昭想起了酒后失态的关雷,不由默然。

    刑极的声音渐渐低了起来:“当年的检地司可不比如今,说是除魔安民,其实藏污纳垢,欺男霸女,收受贿赂,讹诈百姓,什么缺德的事没干?从训导营出来就算有两分良心,在司里任职几日就丢得光了。唯独判官大人是一道光。”

    “他持身清正,刚直不阿,尽公无私,就像獬豸一样嫉恶如仇。在检地司的浑水里,若有一滴清澈的水珠,那便是他。就因为他在,我们这些人还保留着一丝公义之心。”

    “当时我一开始在别的镇守使手里任职,学了一身臭毛病,浑浑噩噩,忘了当初立下的志向。后来犯到了判官大人手里。本来他是要杀我的,但后来阴差阳错,反而救了我一命。后来我便主动到他手下追随他。被他的德行感染,重新立志做个正义的英雄。”

    “所以他救过我两次,性命一次,心灵一次,身心重塑,真正恩同再造。他离开之后,我也离开检地司。最近才应君侯之召,重回本司。蒙君侯成全,又将獬豸剑存在我手。我既然选你为剑使,就想以他的身份教导你。”

    汤昭道:“那后来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刑极道:“一方面是计划有点差错,那天晚上你剑法失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其实是个意外。我本来没打算让你掺和须弥剑的事,后来阴差阳错还是把你带过去了。”

    汤昭道:“是啊,您本来也是剑客,灵感说不定比我还强,本来也用不上我。”

    刑极道:“灵感还是你强,现在我也没发现你的极限,应该是我见过最强的。不过凭我找到老平头也足够了。可惜我这个好事的性子……路上还差点玩脱了,险些让你亲手杀人。而且,路上我渐渐发现……我其实是不适合扮演判官的。”

    “一开始我戴那个面具只是浑水摸鱼,做什么都可以。后来遇到你,计划开始,那就要开始做判官了。遇事就要想想,判官大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会怎么说?”

    汤昭听到“判官大人”四个字从黑白面具后传来,觉得有点奇妙。

    “但是越想越难,越做越错。譬如他会如何对待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孙盛?比如他会不会置无辜的少年人入险地?比如他是不是不加甄别就把牢门打开,任那些囚徒杀人放火?有的时候我知道他会怎么做,但为了目标还是做了其他选择。而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因为我发现我并非真的了解他。”

    “那天晚上我回去,扪心自问,我哪一点像判官?我不但不像他,也不了解他,甚至还不尊敬他。我戴着他的面具,用着他的名义,却不肯稍稍遵从他的选择,尽做些不义之事,反而让他名声受损。倘若他在天有灵,多半会后悔从天魔口里救我一命。”

    汤昭道:“那绝不会。判官大人若如您所说黑白分明,正直无私,他永远也不会后悔救人性命。”

    刑极愣了一下,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年轻英武的相貌,将面具交给汤昭,道:“你拿着,这是他的遗物,拿着那把剑的时候也戴着它,就像判官大人在看着你一样。如果……”

    他犹豫了一下,把后面半句话咽下。

    汤昭接过面具,郑重放好,道:“多谢大人。”

    他又问道:“那么后来,平先生也是您故意送来的?”

    刑极道:“是啊,我既不能用判官的名义教你,事情又太繁忙,就选另外一个人看着你,老平头就很合适。”

    汤昭道:“他是剑侠,您也是剑侠吗?您比他强?不然他为什么听你的呢?”

    刑极道:“我当然不比他强,那老头当年很厉害的,几十年前……”

    汤昭道:“几十年前?”

    刑极挑眉道:“啊,那老头跟你怎么吹的?说他几百岁了?没那么大,二十多年前他还很活跃呢。凭他的年纪,若让你叫他爷爷那还凑合,再往上就是充大辈儿了哦。”

    汤昭咧嘴道:“哦,那他还自降了一辈儿。”

    刑极道:“几十年前他惹了个仇人,受了重伤,在罐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汤昭又吃了一惊,道:“出不来了?”

    刑极道:“你以为呢?他自己不想出来?他的状态很像那个白头发的,身体崩溃了,靠着剑的贮藏剑意把那将死未死的状态保下来,可是再也脱离不开罐子了。他是个‘罐中人’。”

    汤昭心中难受,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他那种状态,歇斯底里的,我只以为他是寂寞,原来是悲伤啊……”

    刑极道:“且他的剑意和剑法非常好用,很多人再找他。那个白头发的也是,他的剑意和平老头的互补,千里迢迢追踪至此,就是想要把这剑意夺过来。”

    汤昭道:“剑意还能掠夺?”

    刑极道:“能啊,所以剑客是很凶险,天上、地下、人世间到处都是危险。不过剑意不能乱夺,容易乱了自己的剑意。但平老头的剑法也很好用,就像块香喷喷的肥肉,无怪他都躲到地牢里去了。我把他带出来,以君侯的名义招募他,许诺给他疗伤,他自然就听检地司的。”

    汤昭忙问道:“能治好吗?”

    刑极道:“能。他是君侯特意要的人,君侯出手自然能救他。”

    汤昭松了口气,道:“多谢大人。”

    刑极笑道:“谢我做什么?我和平老头聊了聊,他还挺喜欢你的。他虽听我的,我也只叫他看着你练剑,给些指点。他愿意费心费力给你改武功,就是因为欣赏你,也看好你。也不必以为他全是虚情假意。”

    汤昭道:“我不会这么以为。还有……多谢大人。”

    将这里面曲折捋顺,仔细想来,刑极为了培养他算是倾尽全力了,师父、资源、各种历练都挖空心思给他。谁要说这是检地司的公事流程,汤昭可不信。

    若说这段时间汤昭开挂了,那至少有两个挂,其中一个自然是眼镜,另一个,就是刑极的真心培养。

    世上除了父母和陈总,再没有人比刑极待他更好了。

    汤昭觉得这不是刑极图他什么,真要“图什么”,反而做不到这样。

    大恩不言谢,一句多谢肯定不够的。他可能没办法报答眼镜,但至少能尽心报答刑极。

    此时罐子旋涡渐渐平息,底下的影子也渐渐被吸收殆尽。

    只剩下一团白色软泥一样铺在地下。

    刑极疑惑道:“这是什么?”

    汤昭仔细观察,突然惊道:“不好,是白——”

    蓦然,那白色软泥化为一道白色的光窜起,依稀是一条鱼的形状,只是鱼头上长着一张人脸——

    白发人!

    人头鱼速度奇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张口,一道玄奥的波动没入汤昭的身体。

    81判官

82 执念

    攻击不但来的突然,而且来无影,去无踪!

    它没有形状,甚至没有光芒,只有一道极隐晦的波动,就像空间凹陷了一点,然后迅速地恢复原状。

    汤昭一瞬间呆住了,紧接着头脑剧痛!

    那不是头疼,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来自更深处的痛苦。

    精神……不,还要更深,甚至接近魂魄!

    魂魄深处传来的痛苦,并不尖锐,而是一种磋磨的,沉闷的痛苦,就像磨盘在绞磨血肉,又像是碎掉却取不出来的骨肉在关节处滚动。

    虽然汤昭能忍耐,也忍不住抱着头,痛苦呻吟。

    刑极呆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人头白鱼,一字一句道:“剑种——你在制造剑奴?!”

    人头鱼诡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殊无笑意,甚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刑极定下神来,大声叫道:“薛夜语——你出来!”

    薛姐姐从小屋中探出头来,道:“怎么?驱逐了罔两了吗?”

    刑极镇定道:“不是,你看看汤昭。”

    薛夜语一怔,就见汤昭抱头坐在地上,心中一慌,忙扑过去查看。

    刑极一面盯死那人头鱼,一面等着薛夜语的消息。

    此时,他心中还怀有一丝侥幸。

    片刻,就听一身惊呼,薛夜语抬起头,又悲又怒,叫道:“他……他给剑种侵魂了!你们检地司怎么回事!我叔叔是这样,这孩子又是这样!”2

    刑极心一沉,眼睛微合,又睁开,目光森森,道:“还有救么?”

    薛夜语怒道:“剑种入体,不就是剑奴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剑奴救回来的?剑种入了魂魄,是永远取不出来的,只有魂消魄散才能拿出来!我就说要你们检地司有什么用?保护不了功勋老将,也保护不了平民少年……”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呜咽,滑下两行清泪。

    刑极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眼泪,却道:“别哭啊,把孩子带回去。还是那句话,听到任何声音,不要出门。”

    薛夜语恨恨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在汤昭的脖子后面一掐,让他昏睡过去,中断了他的痛苦,抱着汤昭匆匆赶回小屋。

    刑极手中剑往上指,道:“你是罔两山的人,年纪轻轻一头白发,想必也是个幸运的剑奴,为何还要制造同样的悲剧?”

    那人头白鱼一直怪笑,突然仿佛被按下了开关,神色狰狞,尖叫道:“剑奴!幸运?幸运?我不幸运!没有幸运!”

    刑极一怔,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轻声道:“是啊,剑奴岂有幸运的呢?只有长期苦役和永堕地狱两种。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制造不幸?甚至自己都死了还要做这种事!”

    他厉声道:“你已经死了吧!我当时把你逼得堕入罔两,又被剑象吞噬了大半魂魄,只剩下些许执念。结果你又凭着执念制造出这么一个怪物,居然拽出一部分罔两弄了个分身,逃到这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未了心愿,然而……你的执念居然是害汤昭?就这个?值得你死后都惦记着,就为了制造你深恶痛绝的剑奴?!”1

    刑极真的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剑客他们也调查过,进了合阳县杀了不少人贩,又结合他出自罔两山,深恨富贵世家等等迹象,判断他出身应该是剑奴。

    罔两山是剑奴主的乐园,剑奴的牢狱,汇聚了天下大半剑奴,绝大部分是被各种大势力卖进去的,剑奴消耗得极快,大部分会受受尽折磨而死。但也有少数幸运儿,恰好特别契合体内剑种,最终熬出了头,自然而然成了剑客。

    刑极说他是幸运的剑奴,虽然残忍,也是真话。

    开始检地司以为白发人来的目的是魔窟,后来知道不是,是冲着平江秋来的,连找汤昭也只是顺便而已。一千两银子对剑客来说不算什么,要诚心找汤昭,肯定不是这个价钱。

    本来双方未必要不死不休,可是大战既起,渐渐杀红了眼,只能你死我活了。何况白发人放出了罔两,是逆天大罪,刑极更不可能留手。

    当时白发人被多番轮战已是风中残烛,面对刑极束手无策,最后不肯伏法,主动堕入罔两。刑极还以为他是宁死不辱,没想到还留下一缕执念。

    人能留下执念那必是心中最要紧的事,结合他的经历,本该是复仇之类,哪怕是憎恨卖他的世家,无差别对世家子烧杀灭门都不奇怪,但刑极怎么想不通,此人最后要做的事居然是捉到汤昭,把他做成剑奴。

    这真是他死前最想要做的事么?

    人头白鱼在空中撞来撞去,周围都是墙,它似乎已经失去了辨别能力,除了凶狠的横冲直撞,就是尖叫,声音模糊不清,似乎在叫:

    “凭什么?凭什么?”

    刑极见他神智越发消散,叹道:“依律,私造剑奴是死罪,释放罔两十恶不赦——极刑。你本来疯癫,尚可议论,但你存心为恶,确凿无疑,罪在不赦。”

    “我的剑,本就是刑罚之剑,不过我向来只执正刑。最多大辟而已。而你,值得——”

    “剑术——凌迟。”

    剑起,剑落!

    两道剑光化作网状,从上下将这丑陋的人脸怪鱼牢牢缚住,裹得密不透风。

    虚空中,无数的小刀飞舞着,从四面八方割着网眼露出的鱼身。

    人头鱼的身体被零碎的割破,挑飞,露出一个个洞口,洞口中流出一点点烟气,仿佛鲜血。

    那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碎剐。

    不过这人头鱼虽然在尖叫,但似乎还是在发泄情绪,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刀片的技术极佳,不一会儿就已经刮下一层碎屑,这些碎屑落在地下,化为一摊水迹渗入泥土里。

    渐渐地,碎屑越刮越多,白鱼已经不像鱼,但人脸还是人脸。

    那人脸开始是扭曲歪斜的表情,七分像人,三分像鱼,十分古怪,随着白鱼的剥落,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人形,也越发像白发人生前的模样。

    又削了一会儿,鱼身变得单薄,隐隐还有骨架,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伤口缝隙飞出,落在那白发人脸上,他的脸情绪也生动起来,甚至开始抽搐,似乎已经能感觉到痛苦。

    “原来你还有神智封在剑象里啊,好,更坐实了你故意犯罪。也正该你清醒伏法。感觉到了么?应该受到惩罚的是你,你的剑象都只是工具而已。好好为你的罪受刑吧!我的剑术是凌迟,凌迟的要诀就是不割完最后一刀,你绝对不会死。只有我叫你死,你才会死,不然永受折磨!”

    “折磨?呵呵……”白发人突然张口道,“这算什么折磨?你当过剑奴吗?如果你当过,受过十年如一日的煎熬,就该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凌迟?还不如我受到的痛苦万一呢!凌迟算什么,那还有碎片。真的痛苦,要把你的身体、意志、魂魄放在磨盘里,不住的搅动、磨碎,磨成渣,磨成粉,磨成灰……永远也磨不完!”

    他的神色狰狞,声音居然还算稳定,似乎那凌迟的刑罚好像真的可以忍受似的。

    刑极冷冷地看着他,道:“剑奴的痛苦我知道,你更知道,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制造剑奴?为什么用汤昭?你把那几个权贵家的少爷小姐制造成剑奴,我都不奇怪,为什么非要追着汤昭?”

    是啊,为什么呢?

    凌迟的痛苦和死亡的预感让白发人陷入了恍惚。

    为什么,要制造剑奴?

    因为正好得到了剑种,可以制造剑奴?

    剑奴真的很方便啊,等他当了剑客才知道,剑奴是很好用的工具!如果不知道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剑奴的存在,忍不住就想制造一个,方便自己。

    但一开始,他确实是想用那种豪门弟子来制造的,让这些当年害得自己沦落为奴的人也尝尝这样的苦楚。虽然他看裴守静还算顺眼,但如果其他几个不符合条件,用她做也可以。

    都是豪门子弟,吃得都是穷人的血汗,父辈都满手罪恶,为什么不能拿来做剑奴?

    而汤昭,他一开始是想救他来着。

    是啊,救他。

    那是和他一样的孩子啊,从小康之家一朝流浪街头,因为天赋被人贩子盯上,临时逃脱,又被抓回,被殴打,被转卖,最后成为剑奴,坠入最深的地狱。

    时光一个轮回,白发人从人贩子那里听到有这么个孩子,他能不救吗?就像顺手救下了那个灰发女孩儿一样。一开始,他是想让孩子们不用受他的苦的。

    直到他又见到了汤昭。

    原来那个孩子没有再落入人贩之后,他被人救了,得到了官府的重视,他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适合自己的法器,只等一步登天顺理成章成为剑客。

    “他凭什么被救?”

    “为什么当初没有人来救我?”

    这两句话当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想过,他只是格外看汤昭不顺眼而已,看着看着,碍眼变成了嫌恶,最后变成了憎恨,以至于恨到了心最底处。

    到临死前,抛开其他杂念,他脱口而出,不加遮掩。

    “当初我求救,向天,向地,向皇帝,向你们祈求,你们没有一个人来救我。因为你们无能为力吗?”

    “我要你们依然无能为力。”

    “当初你们没能救我,今天依旧没法救他。”

    “剑奴,是无可救药的!”1

    他仰天长啸,声音极大,似在嚎啕,只剩一副骨架的鱼身摇摇欲坠。

    “原来如此。”刑极道,“如果当初我遇到你,我一定会救你的,拼上我的性命。哪怕我早知道你会变成一个人渣,我也不会后悔。”

    “但是今天你犯罪是因为嫉妒。就这么简单。”

    “你是个……标准的渣滓。”

    话音落,刑极还剑入鞘。

    鱼骨登时在空中散架,人头落在地上。

    接着,人头也渐渐虚化,白发人最后的遗留也渐渐稀释。

    最后的最后,他的意识里出现了幻象。

    是一个孩子在荒野里狼狈的逃窜。

    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只为逃离身后的灾难。

    那是个小女孩儿,有一头灰色的头发。

    “明镜,快逃啊……”3

    轻喃最后几个字,他完全泯灭了。

    82执念

83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的魂魄里侵入了什么东西。

    痛苦……

    我要把它抠出来……

    !!

    汤昭清醒了,又没有清醒。

    他意识一点点从魂魄中复苏,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只能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煎熬。

    好像要被碾碎……

    我不要这样……

    放开我!

    我要把它抠出来!

    “他醒了吗?”

    “不知道,我控制了他的穴道。不然他可能会把自己抓烂。”

    “这也是掩耳盗铃,难道不抓他就不难受了吗?”

    “尽量让他昏睡吧。这样不会太痛苦。”

    ……

    一阵沉默,良久,新的声音响起:

    “镇守使,要……杀了他吗?”

    “你这死人脸在说什么?!给我滚!”

    “薛姑娘别激动,小司并非歹意。其实我也想过……剑奴的折磨是没有尽头的,一日胜过一日,永无休止,死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要放弃,万一能驯服剑种,成为剑客呢?汤昭的灵感很强,人也很坚韧,他是有希望的。总不能替他放弃吧?”

    “剑客?像那个白发鬼一样?如像他一样,就不是人了,成了罔两的玩物……”

    “你这死人脸闭嘴!怎么不是人了?就算他不是人,汤昭难道就不能是人?罔两在罔两山,它怎么能凭空来控制汤昭?至于罔两山那种抑制剑奴痛苦的方法,我虽然不会,但可以去偷、去抢!汤昭他可以的,他运气很好……”声音渐渐呜咽。1

    “等他醒来,我会问他。无论他是要坚持还是……都可以。不过眼前的魔窟他肯定不能去了。麻烦薛姑娘照顾他几日。”

    “我知道你们检地司,肯定要做大事、正事。为做这些事引出麻烦,都丢给别人,就像丢掉的包袱,理也不理。”

    “如果你不方便……”

    “我方便。我会带他回琢玉山庄,如果他能熬过去,他会成为一个铸剑师。那个剑种他会亲手铸成剑,跟你们检地司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多谢……”

    我会死吗?

    要永远被这样折磨,确实是死了的好?

    不……

    我不想死,我想要活着的。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

    痛苦让他无暇细思,思考他要做什么,似乎他也没有特别放不下的事,特别想要做的事,所剩下的只有最为原始、纯粹的求生欲。

    要活下去!

    恍惚间,父亲、母亲还有陈总,他们的影子在心头走马灯一样闪过,音容相貌一如生前。他们的眼神也如当初走之前那样,对自己充满关切、留恋和担忧。

    阿昭,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想活着啊,爹,娘……我想见到你们,可我也想活着!

    还有陈总说……

    陈总?

    突然间,汤昭抓住了一丝希望。

    眼镜,我的眼镜呢?

    希望如同火苗,越烧越旺,痛苦都似乎褪去了几分。

    不行,动不了。

    应该是刑极的手段,他会封锁穴道,为了防止汤昭乱来,先让他动弹不得。

    可是我要拿眼镜啊。

    穴道……我也会解穴来着!在地牢里,他亲自教我的。

    他怎么教的来着?

    用内力冲穴……

    不行,汤昭的注意力被痛苦占领,无法集中,也没办法调动内力。

    强行进入,神鸟沥火诀,给我烧!

    脑海中,露出点点金羽的神鸟翩翩起舞,火焰伴随着它的舞姿,剧烈地燃烧着精神。

    心神俱疲之下,痛苦都感觉不到。剩下的一点精神按照路线冲击穴位。

    给我开——

    解开了!

    似乎是最后一点运气发生了作用,穴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解开了。

    汤昭的身体立刻在床上滚动起来,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几乎立刻就要呻吟惨叫,又猛然咬住了被子。

    刑极点住穴道是对的,他差一点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人在极度痛苦下的身体反应是不受控制的,他极度想伸出手,插入自己的脑袋把那块碎片挖出来。

    眼镜,我的眼镜。

    他一手抓住床单,一手把眼镜掏出来,戴上。

    一定要能有用,麻烦你了,仙女姐姐。

    “剑种,未知。”

    一行字浮现出来。

    我知道是剑种,还有别的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精神不够集中,看了一会儿,看得眼前一片朦胧,并没有其他的注释。

    只有那四个字,还有一口井的形状。

    井……

    这个行吗?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样做对眼镜的伤害,可他留着唯一剩下的一次机会,一直不用,不就是以防万一么?现在还不够万万分之一么?

    眼镜的视野中,他找到了唯一一片金光。

    桌上的茶杯里,那里有半杯水,正冒着光。

    如今的排面是越来越小啦,上次还是脸盆来着。

    如果他没有那么痛苦,他一定要这么调侃一句。

    他迫不及待上端上茶杯,要把剑种投进去。

    怎么投进去?

    剑种正在他魂魄内,人跳进去吗?

    他难道能掉进茶碗里淹死吗?

    心急之下,他只好把手指按了进去。

    水中没什么动静,倒是恒温的茶水微微烫手。

    他情急得抽出手来,咬破指头,又按进去,内力、精神力还有他的意念,别管什么都往水里投去。

    哗啦啦……

    仿佛仙乐的声音响起,光晕中,久违的仙女又浮起来。

    “少年啊,你掉的是这个金剑种还是这个银剑种呢?”

    她摊开了手,问眼前的少年。

    越来越敷衍了,之前手里还有金光、银光,现在手里什么也没有,就愣问。

    “都不是,我掉的是个普通的剑种。”

    一出声他才察觉,他的嗓子已经哑得像刮锅底的声音,仿佛带了血丝。

    “你真是诚实的孩子,我把剑种……”

    她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紧接着,一声脆响,眼镜片上开始出现裂缝,裂痕越来越大,似要横穿整个镜片。

    不好……似乎是眼镜的力量不够了!

    汤昭心急如焚,他意识到如果镜片真的裂开,他就要失去唯一自救的机会了。

    无论如何要挽救一下,挽救眼镜需要什么来着……

    吸取力量,从外界吸取。

    术器?符式?

    眼前就有!

    他一转杯子,手按在杯子把手内侧。

    那里有一串符式,用来保温。

    一股暖流从手指往上流去,速度比之前吸取木剑快了不知多少,眼镜似也知道这是危急存亡之际,放开了吸取。

    片刻间,水温就冷了下去,眼镜的裂缝也不再扩大,反而有缩小之势。

    汤昭却不敢再吸,生恐吸干了杯子也毁了,水面也没有了,这一趟仙女就白升起来了,只得另寻术器。

    若在别的地方,即使在检地司里术器也算贵重之物,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偏偏这里不同,这是符剑师的屋子,眼镜在这里,就像是老鼠掉进米缸。

    花瓶,术器。

    书,术器。

    柜子,术器。

    椅子,还是术器……

    一件件术器在汤昭手中消耗殆尽,变得开裂、陈旧,如同破烂,汤昭虽饱受折磨仍不免心存歉疚,只想:事急从权,紧急避险,过了这一劫,我一定赔偿。

    此时,他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红色的福袋,似乎也是个术器,伸手可触。但鬼使神差的,他觉得最好不用这个,反正这里术器有的是,不缺这一个。

    终于,一片狼藉中,眼镜艰难地恢复原状,仙女在水杯里浮动,又生动起来,开口道:“我把剑种还给——”

    仙女的影子背后出现了一道影子,仿佛翅膀一样展开——

    与此同时,汤昭只觉得那根放在水里的手指尖形成了巨大的吸力,仿佛要把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吸出去——

    “啪!”

    水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有一个办法。”刑极突然严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夜语还没反应过来,司立玉已经会意:“杀了汤昭,让剑种自然脱出,然后你再赦免他?”

    刑极摇头,道:“第一他无罪,我不能赦免。二则,我也不能赦免死人。”

    司立玉稍微舒展的眉头又锁起,道:“那……”

    刑极道:“这要请巡察使。”

    薛夜语接着道:“梨花剑?”

    刑极点头道:“天下间大概只有巡察使能救他回转,但这也极难,因为机会实在有限,不知巡察使……”

    “可以。”

    只听窗外有人突然插话,几人一怔。薛夜语上前几步推开窗户,只见外面一道人影站在树梢上,黑暗中只见那人目光灼灼,明亮如星。

    刑极惊喜道:“巡察使!你也到了?”

    “嗯,我知道这事。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为他我可以用掉一次机会。”

    刑极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巡察使……”

    只听屋中“啪”的一声脆响,又听汤昭“啊”的一声呼叫。

    三人几乎立刻转头去看,只听“呼”的一声,一个影子从三人身边掠过,撞开房门。

    房中情形,一览无余。

    屋中箱柜倒塌,一片狼藉,地下水迹淋漓,汤昭狼狈地半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另一手两指微曲,仿佛捏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即使在几双灵感不俗的眼睛里也是无色无形的,只有空间光线微微扭曲。

    刑极眼睛越瞪越大,几乎钻进那片无形碎片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卧……槽……”

    83置之死地而后生

84 请战

    从身体里把剑种拽出来,汤昭依旧难受了好久,更别说那种空虚无力的感觉。

    蹲坐在地上,汤昭好容易打起精神来,就见门口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

    那种眼神,既像看活的凶猛野兽,又像看熟的红烧猪肉。

    汤昭愣了一下,随即勉强一笑。

    都是熟人嘛,哦,还有一只熟猫。

    “刑大人……薛姐姐,啊,司老师也来了?”他的声带还有点嘶哑,声音像撕裂了一般。

    好一会儿,刑极反应过来,三步抢上,抓住汤昭的手道:“汤昭,你……他-妈的怎么回事?真把剑种从身体里抽出来了……”

    薛夜语喝道:“别动!”

    她也要迈步跟上,但脚下一绊,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汤昭吓了一跳,不等伸手扶她,薛夜语自己利索的爬了起来,恍若无事,反而指着刑极道:“你想拿剑种?不要命了吗?”

    刑极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力又回到汤昭这里,道:“放心吧,我又不想当疯子,怎么会徒手拿剑种……怎么回事?你怎么做到的?这他么是奇迹么?”

    汤昭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种,怔怔道:“不能用手拿剑种吗?”

    刑极道:“用手拿剑种会被精神冲击冲得心神崩溃——但重点不在这里!是剑种入体!你怎么拿出来的?剑种会一直沉在魂魄深处,只能进不能出,除非魂魄消散才能从血肉里拿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汤昭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怎么说呢?眼镜的事能说吗?

    这时薛夜语已经取了一块半透明的银色石头过来,道:“把剑种放在异石上。”她往这边走,突然脚步一晃,又摔了下去。

    摔倒时,她赶紧把手一推,银石脱手飞出,正好落在司立玉手里。司立玉捧着石头不知所措。

    刑极看此情形,神色古怪,道:“汤昭,把你脖子上的福袋还给你薛姐姐。”

    汤昭摸了摸脖子,果然带着一根红绳栓的福袋,解了下来。

    刑极尽力压平声音,道:“我听老薛说过,他那个侄女天生有点倒运,做事总是不能成功。后来求了灵验的福运术器戴着才算正常了。看来刚刚薛姑娘把福袋给你了,希望保佑你过这一关。确实灵验。”

    汤昭心中感动,忙将福袋递过去。

    薛夜语已经熟练地爬起身来,脸上薄怒,道:“什么倒霉,都是讹传啦!难道说没有福袋我就不……”她一面说一面坐在椅子上。

    哪知那椅子已经给汤昭吸取了符式力量,脆弱无比,噗通一下,把她摔在地上。

    汤昭忙把福袋给她套在头上,道:“劳烦姐姐担心了。我还毁掉了你许多术器。”

    薛夜语挥手道:“这算什么,你毁掉多少,检地司自然会赔给我多少。”她爬起来,站的稳稳地,平稳的走过去,夺过司立玉手中银色石头,让汤昭把剑种放进去。

    汤昭依言放下,就见剑种落下,沁入异石表面,接着整个儿没入,就像冰中出现了一个气泡。气泡本身没有颜色,但光照射进去,会流溢梦幻般的色彩。

    终于摆脱了该死的剑种,汤昭长出一口气,一抬头,看见刑极还盯着自己。

    想了想,汤昭主动解释道:“其实我刚刚也蒙了。就记得我醒来之后,觉得很难受,想要把那玩意抠出来,就用您教我的方法冲开穴道……”

    刑极微怔,接着恍然,感觉到薛夜语投来质疑的眼神,想是质问自己明知汤昭能解穴,为何还用点穴的手段,他总不能说自己忘了,打哈哈道:“技多不压身,小孩子愿意多学点准没错。”

    汤昭道:“解开之后我就想用调动内力的方法把它逼出来,但是很难做到。最后我就发了狠,调动所有的力量、内力、精神力,还有不知是什么力量一起使劲,好像有些效果,我能感觉到剑种被我调动起来了。然后我继续逼迫,它一点点往外移动,到了半途,我觉得很累,怕半途而废,便抓起术器,不知怎的从中吸取到了力量……”

    薛夜语愕然,抓起一本破烂一样的书,翻看书脊处,发现原本的符式已经消失,眼神复杂的看着汤昭。

    “吸取力量之后,我又能继续调动那东西了,时不时的补充力量,最终把它挤了出来。”

    说完之后,屋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良久,薛夜语字斟句酌道:“也不是说不通,阿昭天赋非常惊人,甚至能无师自通,调动元符,这是百年难见的。就算他有什么天赋能够调动魂魄里的剑种,也不是不能理……个鬼啊!这玩意儿说出去谁会信啊?!我都洗不动啦!”

    这时,刑极微笑道:“行啦,汤昭肯定累坏了,去床上躺着去。看你状态不好。咱们也坐坐。”

    汤昭道:“你们坐吧。我也坐会儿。”撑起身子坐回床上。他现在状态当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大家坐着他躺着,那样感觉也太奇怪了。

    他坐在床上,其他几人也依次坐下,就见一肥猫跳上床来,汤昭顺手揽住,抱在怀里。那猫儿也不挣扎,就伏在汤昭膝头。

    刑极正色道:“汤昭刚刚说了经过,大家听懂也好,没听懂也好,也不用问他了。这种前所未有的事,他自己想必也糊里糊涂的,问能问出什么来?”

    汤昭连连点头,糊里糊涂未必,但不要问了是真的。

    刑极又道:“这事肯定是好事。汤昭死里逃生,否极泰来,我想至少咱们几个是真心高兴的。”

    几人都点头,刑极、司立玉和薛夜语都算是世上关心汤昭的人了,真心盼着汤昭好。

    刑极道:“因为盼着汤昭好,所以我希望今日的事,不要透露出去。别跟其他人提起。”

    他没解释为什么,但几人心里都知道——这等惊世骇俗、难以解释的事,越多人知道,越多一分危险。

    正好此处与世隔绝,最好连汤昭曾经被剑种入侵的事都不告诉人,无声无息抹过去最好。

    薛夜语道:“我当然不说,就算说我能告诉谁去?倒是你们都是检地司的官差,听说刑大人还是高远侯的心腹,你能对你们主公隐瞒吗?”

    刑极笑道:“怎么不能?欺上瞒下,是咱们当官的拿手好戏啊。”

    他自觉说了句笑话,但除了他没人笑,司立玉甚至沉了脸色,他只好干笑一声,正色道:“倘若是干系苍生福祉的大事,我自然如实禀告,绝无隐瞒,但仔细想想,汤昭这个本领,奇则奇矣,有什么用处?”

    几人一怔,登时思索起来——对啊,有什么用处?

    保护自己?

    被剑种入体本来就是极小概率,剑种固然形态莫测,但本身不是用来发动进攻的。除了这种极罕见的偷袭,一般的战斗用剑种还不如随便来个剑术。再者剑种这么珍贵的东西,大部分藏还藏不过来呢,谁还满世界乱扔?

    解放剑奴?

    朝廷本来就不许蓄养剑奴,大部分剑奴都在罔两山,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好端端的谁去那里解救剑奴?

    不让说出去,挡的是那些猎奇的、居心叵测的目光,并没耽误朝廷大事。

    刑极道:“汤昭还是少年。现在以保护孩子优先,倘若真有关系万民的危难需要用到汤昭的能力,我想不用我们禀报,汤昭也会挺身而出。”

    司立玉点头道:“正是如此,于公恪尽职守,于私也问心无愧。”

    薛夜语也点头道:“你们做得到,我更没问题。”

    刑极道:“罔两的事肯定还会知会通明殿,到时候小司起草一份公文,我来改。”

    汤昭心想:检地司也有公文案牍的差事?

    刑极拍了一下汤昭,道:“你好好休息,这一下毕竟伤了元气。休息几日如果能赶得上魔窟就赶,赶不上就算了。再有……”他略有犹豫,没有再说,只道,“好好休息,这是你第一任务。”

    薛夜语欲言又止,终究也是无声。

    眼见几人起身,汤昭突然道:“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说。”

    刑极身形一顿,顺势坐下,道:“行啊。”司立玉默默出去,薛夜语看了汤昭一眼,终究还是离开。

    只剩下两人,刑极笑道:“干嘛啊?要跟我请战?我说了,看你的身体。你要是好了,我催着你上战场,若不能好,说破天也不能让你上场。”

    汤昭正色道:“大人,若薛大侠体内的剑种能取出,他还能活吗?”

    刑极神色骤变,一瞬间呼吸都是一停。

    汤昭急促道:“他是给剑种侵体了是吧?薛姐姐说他叔叔和我是一样的。”

    刑极轻声道:“等等,等等,我想想。”

    他凝神细思,脸上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呼吸的节奏远比平时急促。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可以试试,如果你愿意试的话。他的身体是有一天没一天了。不管取出来之后能不能活,死前能卸下枷锁,轻松离开也是好事。”

    汤昭嗯了一声,心中激动难抑,又有些悲伤。

    刑极自语道:“后续会有点麻烦,魔窟是追着剑种来的。一旦取出,魔窟立刻降临,这边也必须得提前发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情……我能解决。事不宜迟,我回去召集队伍,你等一两日……”

    汤昭道:“如果大家时间紧迫,要争取时间,我可以……争取一两天。”

    刑极挑眉,汤昭一字一句道:“把剑种取出来立刻放在我这里,如果只是一天的话我可以忍。”

    虽然他实不想重复那种滋味,但薛大侠已经危在顷刻,早一日解除或许就多一分生还希望,汤昭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刑极默然,突然一拍桌子,道:“对啊,这一招可以啊。不过不用你,让小司去。”

85 故地

    ???

    让司立玉去?

    汤昭张口就要反对,刑极道:“你不懂,对你来说,这单纯是件苦差事,但对他来说,这是个机会。”

    汤昭道:“机会?”

    刑极道:“嗯,立功的机会。这个功劳我可以给他记下,剑种入体,类比伤残,是可以记三转功劳的,再加上如果这次魔窟再立一功,说不定选剑的功劳都凑齐了。几日痛苦换少十年奋斗,别人不知怎么衡量,他肯定觉得物有所值。你若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他还要生气呢。”

    汤昭将信将疑,刑极笑道:“我会骗你吗?”

    汤昭斜眼看他,难以相信他竟然厚脸皮说出这种话。

    刑极笑了两声,道:“其实你要是入我检地司,这功劳我也可以给你,加上零零碎碎的小功劳,起步就比别人高。不过经此一事,我倒是另有考虑。你想当铸剑师吗?”

    汤昭奇道:“你要我去琢玉山庄?不是说你一定不肯吗?”

    刑极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的符剑师天赋极强,毋庸置疑。但之前我不看好琢玉山庄,觉得没前途。不是说铸剑师没前途,铸剑师前途大好,甚至君侯也有仰赖铸剑师处,而是琢玉山庄没前途。薛闲云本事可以,但底蕴一般,背景也单薄,他还在筹备铸第一把剑,准备了几年都不敢动手,还能让你试手?”

    汤昭道:“那现在……”

    刑极道:“现在不同,你已经掌握了一个剑种。”

    汤昭一震,心砰砰乱跳。

    刑极道:“我刚刚说了,随便用手拿剑种,会被其中特异的力量直冲心神,九成九落个精神溃散的下场。可是刚刚你拿着那剑种毫发无损,温驯如此,只能说它肯定适合你。它又是那白发鬼私藏,没有记录在案,没有来处,没有去向,可以私下处置。”

    汤昭只觉得一阵激动,说话都有些结巴,道:“我……大人……”

    刑极道:“除了给你,还能给谁呢?其他人凭什么白得一剑种呢?你受我牵累遭了一回罪,我还要夺你的东西,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汤昭心情激荡,难以言表,他当然知道刑极只说找个理由罢了,别说是意外得到,就是从他家老宅地窖里挖出来的,这等宝物也是“有德者居之”,从没分给小孩子的道理。刑极此举石破天惊。

    刑极道:“你拿了这剑种,去琢玉山庄好好学习,看看能不能成铸剑师,给自己铸造一把剑出来。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剑,不然凭你这么高的灵感天赋,和检地司那帮野小子去抢一个也就契合七八成的剑,我觉得浪费了。”

    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汤昭的天赋太奇特了。剑种都能逼出来,谁知还有没有什么奇迹?检地司里人多眼杂,并不是没有坏人,汤昭又年幼力弱,刑极觉得不安全。

    他继续道:“检地司的身份也不要丢。你在司里挂个名,走个程序,就说你是检地司委托琢玉山庄培养的,平时也可以接接检地司的任务啥的,刷刷功劳。等你当了铸剑师,再风风光光回来,一是还算自己人,随时可以转职司,二则检地司也沾你的光,多得几把剑。不介意我占这个便宜吧。”

    汤昭无言可答,唯有深深行礼,道:“多谢大人。您待我的大恩,汤昭无以为报……”

    刑极看着他,突然道:“你要不要拜我当义父?”

    ……

    汤昭卡壳了,愣愣地看着刑极,不确定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刑极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还年轻。要你叫我老师呢,我又没教你什么。叫恩公呢又太见外了……”

    汤昭突然道:“您要是愿意,我可以叫你刑总。”

    顺便,等我的大集团建立起来,可以给你留个总监的职务,当董事也行。

    刑极思索道:“这什么啊?听起来怪里怪气……你愿意叫也行。将来等你强大了,就可以叫我刑哥了。如果有一天你比我还强,你甚至可以叫我老刑。哈哈。”

    他的笑话果然只有他自己笑得出来。

    不管汤昭笑不笑,刑极自己笑够了,拍了拍汤昭,道:“你等着,咱们尽快出发。”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薛夜语进来,神色复杂,道:“我本来想提叔叔的事,又怕你做不到,白费了希望,索性就没提。没想到你主动提了。你有把握么?”

    汤昭道:“我只能试试,尽人事,听天命。”其实他回忆刚刚仙女出现的过程也有许多不确定,更不确定用在别人身上是否有效,只能说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毕竟关乎薛大侠的性命。

    薛夜语叹了口气,这回答也是意料之中,道:“希望能救他吧。虽然我刚刚见过他几面,但他当真是一条好汉。”

    汤昭道:“尽我所能。对了,姐姐,我需要一些术器做补充。”

    刚刚刑极没说之前,他心里已然起了去琢玉山庄的念头,就是因为他想学符式,大量制造术器。为了更好利用眼镜,他需要大量术器补充能量,以便让仙女多出来几次。他已经察觉到,再好的资源,都比不过眼镜要紧,

    薛夜语挥手道:“术器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刑大人这没见识的,刚刚还想许给我好处,让我别把得了剑种的事告诉爹爹。呵呵,我是那种多嘴的人吗?我又是那种贪图好处的人吗?他的家底我都看不上眼呢。”

    汤昭道:“刑大人是关切我……”

    薛夜语道:“我知道,我也关心你啊。虽然爹爹不是强取豪夺的人,而且早已得到合适的剑种,全心全意在为铸剑准备,根本看不上其他,但你们的顾虑我也知道。我不会说的。你要挂在检地司就挂吧,虽然会影响爹爹传你真传的可能,但没关系,一则有叔叔的关系在,就算他这回不幸,我也知道你的努力。再者他看到你的天赋,自然就知道你是天选的铸剑师了。如果他还不用心,你就拜我为师好了,我绝不藏私。”

    汤昭道:“全仰仗姐姐了。”

    司立玉那边没有波折,正如刑极所言,他求之不得,一口答应。

    几人收拾收拾,凌晨便出发。

    转眼又到了薛府,时隔将近一月,秋风更冷。

    山上那一片银杏林已经不再金黄灿烂,卷曲的叶子被北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干枯的枝条。

    冬天要到了,万物都在凋零。

    薛府的墙依旧很高,门楣上那四个字还在熠熠生辉。

    “镇压一方”。

    汤昭之前站在门口看这四个字,只觉得薛家赫赫扬扬,以势压人,现在再看,别有一番滋味。

    薛来仪确实是以自身镇压着一方太平。

    “汪——呜——”

    大门虚掩,那应门的老头早已不见踪影,大门中偶尔传来两声狗叫。

    刑极道:“那是薛来仪的狗。当时府上疏散所有人,几个忠仆都强行打发了,只有那几条狗不肯跟别人走,索性就留下来陪着他。”

    汤昭道:“薛大侠他没有亲人吗?”

    刑极道:“这老小子没有结婚,来去自由,本来过得挺潇洒的。很多散人都这样,都一心奔着剑客去,终身在找自己的剑,只有临到老了实在找不到了,心气也散了,才回家成亲。反倒是符剑师安稳,该娶亲娶亲,该生子生子,也不耽误炼符。”

    薛夜语道:“人生本来就该这样,事业归事业,生活归生活,世上有那么多乐趣,何不多享受几样呢?”

    汤昭想起她屋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术器,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猫头鹰元素,想必她是个爱生活的人。

    听闻狗叫凄厉,汤昭忧心道:“那些狗有吃的吗?”

    薛夜语道:“放心吧,我留了一件父亲亲制的符偶,每日给它们喂食。它们可能……是在担心自己的主人吧。”

    几人进了大门,穿过廊道,来到薛来仪的卧室。

    进门之前,薛夜语拉住汤昭,道:“一会儿你看见他,千万别哭。”

    汤昭道:“怎么会呢?”他又不爱哭——虽然和薛大侠有神交,但终究不是至亲,就算相见感慨,伤感会有,何至于哭泣呢?

    推开卧房的门,一股怪味扑面而来,似是腐败,似是血腥,味道浓烈冲破鼻膜直到脑髓。

    除此之外,房中还有浓重的檀香,香气压不住怪味,反而和怪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汤昭往里看了一眼,突然捂住了口鼻。

    不仅仅是压住气味,更是压住鼻端的酸涩。

    他一下子明白了薛夜语的意思,这甚至不关乎感情,有些惨景,人一看到就会想落泪。

    薛大侠仰卧在床上,身上是一圈圈的布条,遮不住身上的溃烂的伤口,布条上渗出浅淡的液体,发出腐朽的味道。

    汤昭突然理解了白发人的恨,如果这是剑奴必然的下场,那由不得他不恨。

    但如果不是自己的金手指,自己也会被白发人弄成这样,这种恨意又会往下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道理,不是谁都知道的。

    “薛大侠。”刑极查看了一下,道,“最近他情况不好,我一直封住他的穴道,他没有意识。你要怎么做?”

    汤昭掐住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清醒一些,道:“麻烦你们先出去。司老师请就在外面等,我叫你你赶紧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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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