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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 再见罐子

    狭窄的屋中,一人踞案而坐,面上罩着一黑白分明的面具,目光透过面具扫来,湛湛生威。

    判官!

    汤昭又惊又吓,紧接着生出怒气。

    “你……”

    “你好大的胆子!”

    判官一声暴喝。

    汤昭又是一愣,接着更怒气上蹿,指着他道:“你从哪儿钻出来的?发什么疯?”

    判官轰然起身,他身高高大,桌上灯火一投,在墙后投出巨大的阴影,铺天压地。

    汤昭咽了口口水,怒容渐收。

    “昨日你信誓旦旦,说那罐子里是本座要找的人,是不是?”

    判官伸手一指,汤昭这才发现屋里还多了个罐子,那旧陶罐靠在桌边快比他人还高了。

    这自然就是昨晚判官从牢房里收过来的那个大陶罐。

    汤昭心中疑惑,道:“怎么?昨天我看出来这个罐子不寻常,就告诉了阁下。我只说我看见的,至于是不是阁下要找的人,非我能左右。”

    判官冷冷道:“巧言令色!还什么不寻常,来来来,你看看——”他一伸手,把罐子打开,又是一推,罐子倒地,滚了起来。

    汤昭吓了一跳,这么大个罐子声势可是不小,何况罐子里的情形他一点儿也不想看。

    好在那罐子本体沉重,倒下了也不过滚了两滚,停在地上。

    罐口正冲着汤昭。

    汤昭来不及转目,一眼看个正着。

    一眼看到了罐子底。

    罐子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就像过了十遍贼的仓库。

    汤昭愣了一下,低头又看了几眼,发现果然空无一物,松了口气,道:“都清洗过了?”

    判官喝道:“我清洗个屁!本来就什么都不要!来来来,你摸摸,里面是不是一层灰?”

    汤昭将信将疑摸了摸,指头果然积了一抹灰,再看罐底还隐约结了一层蛛网,更不是三天两头就能结好的。

    嗯……

    汤昭思索道:“昨天你提起来时,都没发现重量不对么?”

    判官道:“你还倒打一耙?当时为了送你回来,我都没细细检查,算是够信得过你了吧?你就这样报答我?”

    汤昭回忆昨晚他似乎确实没怎么检查,当时那股浑不在意尽在掌握的样子可是大气得很,哪知还有如今这气急败坏的模样?道:“反正我是尽力了。你要觉得我没用,那也有可能,你半路随手劫一个路人不顶用不很正常吗?要不你再请一个高人去牢房里看看?”

    判官道:“昨天他们暴乱把牢房烧了,我去哪儿看?”

    汤昭心想:暴乱不是你策划的?这不是自作自受?

    但这话不太好说,虽然判官对他还算客气,但此人其实是个极高的高手,弹指间能杀人,汤昭不能真的作死。

    好在判官只是又哼哼唧唧、愤愤不平发作一阵,道:“算本座倒霉,遇到你这坑货。浪费我大好的机会,昨天给你那个玩意儿算你赚了,别指望我再教你什么本事!”

    汤昭心想:你还记得这茬儿?本来也没指望你。本着送瘟神的态度,笑道:“不敢,不敢,多谢前辈海量。”

    判官尽了兴,气呼呼道:“气死我了。这晦气玩意儿你来处理,本座看着就心烦。”说罢推窗跃出,霎时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他虽来的没头没脑,走时倒是一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风范。

    汤昭虽无端受了一顿排揎,好在平安无事,确定那判官真走了,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最好再也不见了。

    转头,又看见那罐子。

    嘶——

    牙疼。

    这罐子太大了,快比他本人都高。桌上放不了,床下放不住,没地方搁没地方藏,尤其又是监狱同款,被人看见更不好解释。

    那判官甩给他一个大麻烦,是存心恶心他的。

    为今之计,还是砸碎了处理吧?

    先砸成碎片,堆在床底,趁着白天练武时一点点转移出去,或者不转移了就这么藏着,藏半个月之后谁也管不到他了。

    屋中没趁手的家伙,好在外面演武场备有十八般兵器。那些兵器大多是铸铁的,质量一般,稍有家底的弟子便不会选用,摆在那里做个气氛。汤昭选了一个铁锤,虽然不大,但挥动起来铁甲也能锤烂,锤陶罐是绰绰有余。

    携着铁锤,汤昭叉手,道:“罐子兄,我看你样貌古朴,年资甚高,说不定还是我的前辈,也是前人心血凝聚,本该安享高寿。怎奈学生生活所迫,只得冒犯,望你来世做一个国宝,陈列高阁,永享清福。得罪了——”

    “铛!”

    铁锤好似锤在铁板上,弹了起来。

    汤昭只觉得手臂发麻,锤子险些都飞了。

    “什么玩意儿?”

    陶罐好端端的,一道裂纹也没有。

    这是陶的?

    怕是铁的都没这么硬!

    揉着胳膊,汤昭定神细看,那罐子显得越发高大起来,道:“我就说么,我看东西能有错?说是不寻常,就是不寻常!这多半是什么蒙尘重宝,现在归我了。那有眼不识泰山的人,叫他后悔去吧!”

    稍稍讽刺了一下那恶客,汤昭还是发愁。

    什么蒙尘重宝,影儿也没有啊。

    就算罐子不寻常又怎么样呢?

    就算比铁甲结实,难道还能套着罐子上战场不成?

    虽然汤昭的体形也不是做不到。

    现在只是特别结实,格外不好处理罢了。

    “这……不会是法器、术器吧?”

    汤昭之前见过的东西除了刑极那里的剑,就是法器最神奇了,而且据说不拘形态,有个罐子法器也不稀奇。

    “来,叫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戴上眼镜。

    汤昭看向罐子,镜片掠过一行字。

    “剑:未知。”

    ……

    ???

    什么东西?

    汤昭怀疑自己看错了,忙绕了半个圈来到另一个方向再看。

    “剑:未知。”

    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上面的字一点儿没变。

    难道说是罐子里藏了一把剑吗?

    汤昭难以置信,判官特意来兴师问罪了,罐子里外自然早翻过多少遍,哪能连藏着一把剑都看不出来呢?

    难道说,剑被藏在罐壁里面吗?

    他比了比厚度,否定了这个猜测。装不进去,平着都不够。

    这就费脑筋了。

    倘若不是这东西太占地方,汤昭本不必这样着急处理,就放着等闲时再考虑也可以,但现在他还在黑蜘蛛山庄,这罐子别管多稀奇,长得可是和黑蜘蛛山庄天牢里的刑具一模一样,让任何一个外人看见了,浑身是口也难分明,必须有个章程。

    再检查一遍,看里里外外还有什么疏漏,事关性命,如果真无处安放,别说是剑还是斧钺钩叉,就是传世珍宝也得先砸了。

    外头是没什么异常,汤昭只能往里面找。

    这罐子的设计是可以塞一个人进去的,汤昭更身材未足,爬进去还可以翻身,只是他实在抵触,宁可伸手进去摸索。

    罐子很深,他用手难以探到底,又拿了一个术器木剑去探。

    一点点将手伸进去,一直伸到胳膊根,汤昭小心转动木剑。

    奇怪……

    虽然罐子很深,但木剑加胳膊长度足够了,这一探也该探到底了,怎么好像一路向下,没碰到任何东西?

    他这个姿势是看不见罐子里面的,只得左扭右扭,向各个方向试探,始终碰不到边界,仿佛伸进去的不是个罐子,而是个无底洞。

    汤昭心中奇怪,又不是特别奇怪。这现象虽古怪,但考虑到罐子必是奇物,出现这等异象也在情理之中。

    摸了摸,汤昭不得要领,只得收回手。

    伸手出了罐子,汤昭突然一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张了张手指,这一回没什么“消失”的状态干扰,他立刻惊觉:

    我的术器——去哪儿了?

    无声无息就脱手没了!

    他立刻翻回头去看罐子底部,入眼只见罐子底和一层蜘蛛网,空荡荡别无他物。

    一切如旧。

    他心里有点发毛,难道罐子里蜘蛛网后面藏着一只怪兽,趁他不注意,把术器一口吃了?

    要是那怪兽口再大一点儿,是不是连他手也吞下去了?

    他越想越可怕,把自己吓出一身汗来。

    紧接着,他又暗骂自己:干嘛自家吓唬自己?无论如何,这罐子一没从外皮上长一张嘴,二没从底下伸出四只脚,寻常罐子而已,有什么可怕?

    嗯?有什么可怕?

    ……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汤昭道:“我就不信,你一个破罐子有什么威风?就砸烂了你怎么样?”

    说着,两手一伸抓住罐口,双手一举,将罐子举过头顶,往地下砸落。

    咕咚——

    罐子倒砸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咕噜噜滚到墙边停下。

    毫发无损。

    汤昭气息急促,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刚刚那一下出了全力,把气势打出去,现在倒好像心平气和、索然无味起来。

    他竖起指头,比了个拇指,道:“我服了,奈何不了阁下,看来是我输了。稍等,我出去挖一个龙穴,清阁下入土为安。等来日有有缘人把你挖出来,才是你惊世骇俗的时候。”

    突然,罐子口一动,喷出一物。

    汤昭伸手一抄,抓住了一个纸团,打开纸团上面写了两个字:

    “请进”。

46 山中无甲子

    汤昭拿了纸条,半晌没出声,迟疑道:“请我进去?”

    他突然反应过来:罐子里真的有人?

    纸上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刚写完,绝不是陈年老字,这必然是人的手笔了。就算罐子成了精,它也只会开口说话,绝不至于写字。

    动辄舞文弄墨是汤昭这样的书生才有的臭毛病。

    “难道说,判官进牢房真的是找人?找的就是你?他千辛万苦找你,也真找到了你,你却不肯见他,以至于他得而复失?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罐子没有回答,但汤昭觉得猜测已经十有八九了。

    “当时你不肯出来,怎么现在又肯现身了呢?”

    总不能是他刚刚发疯砸罐子又威胁要埋土把人吓到了吧?

    那判官明显可以更疯的。

    罐子里藏有他人,虽然一样神奇,但似乎又没那么神奇了。

    人似乎是奇迹之源,纵然再奇幻的事,有一个人在其中主持,哪怕他的手段是汤昭完全想象不到的,似乎也一下子就少了层神秘面纱,变成了“幕后黑手”这样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了。

    汤昭冷静下来,又升起了另一种戒心,先施了一礼,道:“刚刚晚辈失礼了,前辈既肯出声,为什么不现身呢?”

    过一会儿,罐口又滚出一张纸团。

    “外出不便,诚邀小友至舍下一叙。”

    汤昭盯着罐子口,沉吟不语。

    对方说的舍下,指的就是这个罐子了。

    还是要钻罐子……

    权衡一番,汤昭心一横,先回去写了一张纸条压在蜡烛下,那是给其他人寻找自己留的线索,又取了一根术器,小心翼翼从罐子口钻了进去。

    在他头钻入罐子的一瞬间,眼镜上的字体变换:

    “剑:是否录入剑谱?”

    “……是。”汤昭下意识的想到。

    “开始叩剑。”

    大量金色符号流过眼镜,仿佛下了一场光雨,汤昭只觉得眼花,忙伸手要将眼镜取下。

    摘下眼镜的一瞬间,汤昭突然感觉头脑一晕。

    是那种精神被震动的感觉!

    这可不是之前那种水面涟漪般的波动,而是如他第一次见到术器一般被迎面冲击的震动,刹那间几乎陷入眩晕。

    他忙一推眼镜。

    眩晕感消失了。

    刷屏还在继续。

    汤昭遽然一惊,反应过来了——

    每当他戴上眼镜,就从没受到过精神冲击,连涟漪都没有!

    身为有“灵感天赋”的人,汤昭已经猜到自己是很容易遭受到精神袭击的。什么术器、魅影、剑等等的东西,动辄扰乱他的心神。

    但如果他戴上眼镜,这些干扰就消失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强的弱的、沉浸的旁观的,一切都没有过。后来眼镜裂了一半,时时戴着比较碍事,他就很少戴了,各种扰动随之恢复。

    他竟没有意识到,这眼镜一直在保护他!

    不过,这似乎也不都是好事?

    有时候,他需要波动来判断异常?

    不,那样判断是有风险的,还有更好的方式。譬如那天在牢里,他戴上了眼镜,不会通过精神干扰来判断出罐子有异常,而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眼镜会直接显示的呀!

    汤昭一瞬间明白了:

    还是戴眼镜好啊。

    此时他要进入一个陌生所在,格外需要眼镜的保护,区区一个镜片裂缝一个镜片刷屏不足为虑。

    放任眼前金光闪烁,汤昭已经整个人进了罐子。

    然后站了起来。

    天地变换,一瞬间换了个世界。

    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柔和清凉,混合着果木香气和微微的水汽。

    如今深秋时节,是绝不会有这样的风的,不但天地,连春秋都变换了。

    此时他已站在一座大厅当中,大厅三面有墙,一面完全敞开。

    敞开那面正对湖水,水波万顷,接天碧绿,清风正是从湖面上吹来的。上有明媚天光,下有浩渺水烟,天水之间,依稀有淡墨一般的远山轮廓。

    回看大厅,厅中也有一股香气,似檀似麝,韵味悠长。四周陈设布置无不精雅舒适,金珠玉瓷不厌其华,竹木绫罗不厌其细,一桌一椅、一灯一架好似笼着一层莹润温泽的光晕,令人熏熏然、陶陶然。

    厅前横着一软塌,上面有人斜躺着,正对水面,姿态极为安逸。

    那是个胖老头,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活似一个皮球,胡子一大把,连五官都看不清了。外罩宽大锦袍,脚下赤足,因为是居家打扮,没什么配饰,只头上束着一根发带,带上镶着圆滚滚黄澄澄一颗宝石。

    汤昭心中诧异,他之前看那纸条上字体俊逸,笔带风骨,用词又彬彬有礼,还以为是个文人气质的高人,没想到这老儿看来邋里邋遢,没半点儿书卷气。

    文人是不文人,高人还是高人,在罐子造房子没什么,连青天白日、湖光山色也有,也太过分了吧?

    明明近在迟尺,那胖老头却毫无知觉,只管闭目养神。

    汤昭心想:倘若是我不期而至,登门拜访,你睡着了还罢了,明明是你邀请我来的,装什么相呢?

    虽如此想,他还是主动道:“学生应邀而来,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胖老头睁开眼,因头发太长也看不出他眼睛睁了多大,用手搓了搓脸,含含糊糊道:“哎呀,小友啊,老夫睡得好好的,你干嘛要来打扰啊?”

    汤昭刚想说不是你叫我来的么?陡然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暗指自己破坏了他在地牢中的隐居,道:“事起偶然。我也想不到原来那平平无奇的罐子藏有这般天地。无意打扰,望恕我无知之罪。”

    胖老头道:“你一句无知,老夫多少年的清修给你搅了。我叫你赔,你也赔不起。所以我只想见见你,看是什么人破了老夫的局。”说罢斜斜盯着汤昭,目光不说有多恶意,反正没什么善意。

    汤昭心想:你多少年没给人破局,那是因为你藏的好,藏在黑蜘蛛山庄的地牢里,和那些装人的罐子鱼目混珠,这谁能想得到?倘若你光天化日摆在人前,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天赋,早把你瞧破了。

    虽这么想,他还不至于口头刻薄,道:“侥幸而已,学生没什么出奇的。”

    胖老头坐起身,靠在厚厚的软垫上,道:“还可以。我看你虽不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人物,胜在年轻,潜力还是有的。不枉我叫你进来看上一眼。今年是哪一年?”

    汤昭看着他想:谱越摆越大啦。道:“现在是永平四年。”

    胖老头道:“永平……那是几年?离着熙贞十二年隔着几年啊?”

    汤昭道:“熙贞……是前郑熙贞年间吗?那至少上百年了!”

    胖老头眼神迷离,道:“啊,原来我睡了这么久了。”

    汤昭心中闪过“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几句话来,道:“您高寿?”

    胖老头道:“这种事谁还记得?岁月对我早没有意义了。”

    汤昭道:“没有岁月?难道说是长生不老么?”

    胖老头悠悠道:“长生不老?那可不行,因为我已经老了。”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深沉,汤昭也不由肃然起敬,胖老头道:“如果我像你一样有机缘,年少时就到了这里,自然就不会老了。”

    汤昭愣了一下,胖老头道:“做我的童子吧。”

    汤昭愕然,胖老头道:“莫非你还想拜我为师?本座是不收徒弟的。纵然你有些天赋,可是缘分不到。恰好本座座下缺一个书童,看你还算伶俐,就收下你了。”

    汤昭蒙了,看胖老头好似一个看个病人,反而不生气,想要安慰两句,胖老头道:“行啦,别磨磨蹭蹭的。给我磕两个头,叫我一声主上,然后去把晚饭烧了。我饿了。”

    汤昭又好气又好笑,道:“怎见得我就要认你为主?”

    胖老头冷笑道:“你区区凡人,误入这样的神仙府邸岂能不生求仙之心?你看你满脸艳羡仰慕神色都遮掩不住。按理说该你自己开口苦苦哀求,求我赐下机缘,宁可奉承膝下效犬马之劳。我始终不允,要给你几道考验,甚至要你跪在外面几日几夜这才准许,才是仙家气派。我想来看不过那般虚伪,正好我隐居多年,没有童子使唤,你又合适,便免了种种虚文,收下你了。”

    汤昭本来听他叫自己磕头认主,满心大怒,甚至想起了那晚荒村中的人贩,是起了敌忾之心的。但听他一番理所当然的言语,倒觉得此人有一股荒诞的天真烂漫,虽然语似无礼,倒未必是一般意义上的坏心,只是常人难以理解而已。

    他耐心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有留下之心。”

    胖老头道:“你是不是读了几本书,自认为有了荣耻,拉不下脸来认主?好吧,你认我做老祖吧。本来我可以认你做干儿子,但你才几岁,我这样大的岁数认你做儿,叫你辈分太大了,对世人不公。就叫我老祖吧。我不是小气之人,你服侍我好了,我自给你好处。”

    汤昭越发觉得他病重,再度耐心道:“前辈当真误会了。我刚刚确实生了钦羡之心,但没有留下的意思。因为我在外面还有事要做,这里虽好,我是不能留的。其实您这里真的很好,除了冷清一点儿……”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烟尘四起,眼前一张榻竟然塌了!

    汤昭吓了一跳,就见胖老头已经趴在一堆碎木当中,忙伸手去拉他,那老头突然甩手,吼道:“滚——”

    他连连挥手,像轰苍蝇一样轰汤昭,道:“快滚,快滚!你懂个屁,在这里碍眼,还不快滚!”

    汤昭松了口气,虽然老头说话不客气,但自己能出去也很好,又道:“前辈,你要不要把你家挪个地方?我那地方太不安全了。万一哪天给人揪出来,恐有些人对您的……罐子不利。虽然他们也很难毁掉,但是要用罐子盛什么猪血、鸭毛之类恐不尊敬。”

    胖老头瞪着他道:“我当然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但你别打算用这个讨多少好处。这里的东西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汤昭叹了口气,觉得很累,道:“举手之劳,要什么好处?毕竟你从牢房那清净地方搬出来,也有我的缘故。你能不能把罐子的外形改一下?这样我好搬动。牢房是回不去了,我尽量找一个清净远人的地方。”

    他诚恳的道:“我也不瞒你,我现在也算不得自由,有些事情力所难及,要搬运你只能等待机会。而且地牢那样安静不显眼的地方不多。只能说我尽量去找,半月之内我能把你搬走就搬走,若搬不走,我将你托付给另一个人。他聪明机警胜过我,或许能给你找到好归宿呢?”

    他突然想到,胖老头一定要招一个童子,管吃管住还给好处的话,说不定卫长乐会感兴趣呢?不过卫长乐刚刚找到了剑客的方向,又有了检地司这条路,不然他说不定愿意呆在这里,至少比黑蜘蛛山庄安全。

    胖老头从木头屑里爬起来,道:“小鬼,倒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一个月半个月,我缺这么点时间吗?要滚就滚,记住不许跟人提起我,尤其是那个戴黑白面具的,敢提一个字,老子要你的命。滚吧,出口在外面。”

    汤昭挑眉道:“不劳提醒,晚辈从来说话算话。”说罢走出大厅。

    刚迈出门槛,眼镜上光芒一闪。

    “叩剑完毕!”

47 平生我自知

    “叩剑完毕。”

    “是否问剑,完善剑谱?”

    嗯?

    完了,又没完?

    汤昭心中疑惑,心想:叩剑、问剑?叩问叩问,叩不就是问吗?难道是取叩字“击打”之意吗?刚刚眼镜把剑打了一顿?

    他目光不由自主在两个词上来回,眼镜也善解人意,竟出了注释。

    “叩剑,叩询其剑。”

    这解释,跟没说一样。

    “问剑,查问其剑客。”

    汤昭恍然,问剑是要不要主动问问剑客……

    剑客?那老头子?

    汤昭心中微震——剑客啊。自他学剑术以来,早就知道剑客乃是超凡脱俗的高手,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当真确认的剑客可还没见过呢。

    刑极应该是,他能制造术器,又实力强悍,但他没有明说过,终究不是官方认证。那判官也强大神秘,但身份更是没影儿的事。司立玉则明确说过自己不是。

    他现在见到唯一一个明说是剑客的,还就是那个老头子。

    汤昭心中略失望,剑客不但代表着强大,就这两个字也很帅气,他早认定必然是故事里的剑仙一样飘逸潇洒、千里以外取人首级的绝代人物,就算刑极的形象也不过堪堪合格,这老头哪里像话?

    然则并不是说脾气古怪就不强大了,在罐子里建世外桃源的人怎么能说不是高人呢?

    不过,这位的剑呢?

    汤昭仔细回忆,并没有看见剑,老头身边没有,墙壁上装饰也没有,剑在哪里?

    不是说剑在人在,剑不离手么?

    “是否问剑?”

    “问。”

    “请问剑,完善剑谱。”

    ……

    敢情,是叫我问呐?

    汤昭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似乎也……合理?

    物对物,人对人,外人连眼镜都看不见,难道还指望眼镜蹦下来张嘴去问吗?

    可是……汤昭不会问啊?

    问什么?怎么问?

    再者,好容易脱身,难道回去做个专访啥的?

    汤昭正自犹豫,突然听到里面哗啦啦几声,似是东西翻倒声响。

    略一犹豫,汤昭转身回去。

    大厅中一片狼藉,一架屏风摔倒,琉璃碎了满地,其余桌椅、博古架、盆景纷纷摔倒,好好地厅堂已然无处下脚。

    一摊碎片中央,胖老头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汤昭唬了一跳,他因没有弟弟妹妹和子侄晚辈,从没见过人哭的这样惨的,一时手足无措。

    他迟疑的靠近,那胖老头察觉到他去了复返,停了一下,伸手到脸上似要擦擦眼泪,突然身子一倒,躺倒在地,双手撕着胡子,叫道:“谁叫你回来的?快滚,快滚!”

    汤昭觉得他似在耍无赖,但他又实在不是一般的干嚎,声泪俱下,泣涕涟涟,纵然是耍无赖总有几分真情在。

    况且他是剑客高手,是这福地洞天的主人,自己是没学几日武功、身无长物的少年,他还能讹自己什么吗?

    只是汤昭实在不善应付这些,手指在衣服上拧了拧,道:“前辈,你……你怎么了?”

    那老头双手捶地,道:“快滚,快滚!你不留下了回来干什么?不要你管我,叫我一个人死在这里吧!”

    汤昭蹲下身,道:“那个……你是不想让我走吗?”

    那老头睁了睁眼,眉毛头发挡在脸前,又有鼻涕眼泪,连眼珠黑白也看不见,更看不清神色,呜呜咽咽道:“你走不走,干我什么事?”

    汤昭觉得这老头也不是简单的脑子有病,是有迹可循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也用哄小孩儿的话道:“你先别哭了,我陪你待会儿,好不好?”

    张了张口,他还是把最后那个“乖”字咽了下去,总觉得太也过分了。

    好说歹说,那老头哭声渐止。

    眼前已经没什么齐整的家具了,汤昭从厅堂另一侧拖了一张太师椅来,让他坐下。那椅子上面铺着厚厚的软垫,老头坐在里面好似给裹住了,简直像一个罐子。

    罐子?

    汤昭憋住了笑,暗想:物似主人形。

    大厅后面连有水池,上面放着脸盆巾栉皂角之类,汤昭盛水过来,给他擦脸。胖老头一动不动,仰着脸任他擦拭。

    汤昭忙了一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忙的,反正顺理成章就做了,问道:“心情好些了?”

    胖老头哼哼唧唧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汤昭道:“我看那边的柜子上放有点心,给你拿点?”

    胖老头摇头道:“不要,点心我都吃腻了。我要吃水果。”

    汤昭道:“那水果放在哪儿呢?”

    胖老头道:“这里没水果,我要吃外面的东西。”

    汤昭心中一动,道:“我肯定没带水果,你真要吃我去外面给你拿点儿。”

    胖老头一伸手抓住汤昭,道:“不许去,你身上有什么吃的?”

    汤昭心想:我怎么会带吃的?在身上摸了一摸,居然还真摸到一把糖果。

    那是很久之前一个眯着眼的少女给自己的。

    后来汤昭有一搭没一搭吃了几个,还剩下几块。他拣出几个糖果道:“这个行不行!”

    胖老头一把抓过,塞进嘴里,甜得眼睛弯了起来,含含混混道:“好吃!你这娃娃,人性倒好。你不愿意叫我祖宗,可以叫我大爷。那边的点心你随便吃好了。”

    汤昭重复了一遍,叫大爷需要重在第一个字,那是叫比自己父亲年长的长辈,如果把重音放在后一个字上,多少有点像叫嫖-客。

    他暗想:看你又哭又笑、撒泼打滚、吃糖贪嘴的样子,你应该管我叫大爷。

    到底这老头年纪做汤昭的爷爷也有余,他自降了这么多辈分也足够了,总不能等他降到自己大哥辈儿来?

    汤昭把柜子上一大盒点心搬了下来,打开拣了一块酥饼吃,只觉外酥里嫩,香甜可口,自己的眼睛也弯了起来,闲聊道:“大爷,您贵姓啊?”

    胖老头道:“老夫姓平,平江秋。”

    很好,这不就开始问了嘛。

    汤昭道:“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当真世外隐士气度。”

    胖老头哼道:“老夫就是这名字起的晦气,真应了谶了。”

    两次三番之下,汤昭已知他不爱寂寞,喜欢人来哄他,其实是喜动不喜静的人,绝非一般意义上的隐士,而且可能在罐子里呆的有点神经质了,行止大异常人,问道:“平大爷,我是觉得这里虽好唯独有点冷清,你怎么不出去走走?”

    平江秋双眼一翻,道:“不能出去。外面坏人太多了。”

    汤昭心想这倒不错,道:“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这也是难免,不过你神通广大,一般的坏人害不着你吧?”

    平江秋神色微变,隔着胡子眉毛也露出几分恐惧,道:“你懂个屁!天底下坏人可多了!不但多,而且一个个神通广大,神出鬼没,哪都逃不掉。你说你藏起来吧,他们翻天覆地的找你,撵的你上天入地。你想把他们熬死,死了一茬儿还有新的坏人,永远也没个完。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没个安全的地方。”

    汤昭心想:这么说你是被吓得钻进罐子里不敢出来?这也太狗了吧?

    虽然他也觉得外面风刀霜剑,常常觉得痛苦煎熬,但一路走来,终究还是有些人值得面对,有些事值得去做。

    他这艘小船虽也想要一个避风港,但还不至于吓得不敢出海。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谁知道眼前这老儿经历了什么?

    他又问道:“既然你不喜欢出去,为什么不叫人进来呢?总有好人吧?再不济,有个小猫小狗也能排遣寂寞啊?”

    平江秋叹了口气,道:“你觉得这里冷清么?我这房间修的温暖舒适,你为什么刚进来就觉得冷清呢?”

    这话戳中汤昭心坎:这厅堂虽然精致高雅,可是风格不是走的清雅冷淡的,颜色温和带着暖意,多用红、黄色,显得暖洋洋、软和和的,焚的香气也很甜,但他还是一进来就觉得冷清。

    难道是……

    “太安静了?还有……”

    “没什么生机?”

    他陡然发现,房间里连一根草一株花都没有,盆景都用的是宝石盆景,外面有山有水,但没有树,天水间没有飞鸟,想来那至清剔透的水里面也没有鱼。

    平江秋幽幽道:“看来你也发现了,我这里除了我是没有任何活物的。我这剑里是不贮藏任何活物的。”

    汤昭“哦”了一声,紧接着又惊道:“不对啊,我怎么进来的?”

    平江秋道:“我特意放你进来的。这也是我最近得到一件法器,凭借此物才能放你进来。不然光护着你就要我好大的元力维持才可。”

    汤昭松了口气,心想:外面的人进不来,你又怂着不敢出去,难怪只能窝在这里寂寞得一个人哭。

    突然,他奇道:“你说剑?剑在哪儿呢?贮藏……难道说?”

    平江秋道:“你不是看到了么?一路从牢里把我的剑搬来搬去的。”

    汤昭愕然道:“那个罐子是你的剑?”

48 有生斯有死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碎了。

    汤昭知道,碎的是他的三观和对剑客的无限畅想。

    胖老头平江秋扬着头,道:“老夫是剑侠,当然有剑。不过是显化成罐子的模样,你看你少见多怪的样子。”

    汤昭小心问道:“剑侠……就是剑客了?”

    胖老头傲然道:“什么剑客,剑侠就是剑侠,超脱剑客。你可曾听过人间的剑客,世外的剑侠?剑客还能在人间行走,剑侠全是世外高人,绝迹红尘。”

    汤昭理解了,剑侠就是剑客以上的境界,对他来说,剑客已经是遥不可及的理想,剑侠更是想都没想过。然后对着这胖老头,他还是有些怀疑道:“那你很厉害咯?”

    那还这么怂?

    平江秋道:“当然,想当年老夫的大名令人闻风丧胆,止小儿夜啼。若非我早早退隐,你一见到我就该想到老夫的威名,纳头就拜才是。”

    汤昭还是有些不信,道:“您的威名是什么,听说剑客以剑为号,您的江湖诨名是罐罐剑吗?”

    胖老头暴怒,从椅子上跳起来,骂道:“滚蛋!你这无知的蠢货,你懂个屁!你去打听打听,老子‘须弥剑’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罐罐剑……罐你脑袋!”

    汤昭倒也不恼,只是觉得他“破防”的样子,好像真给人称呼过“罐罐剑”似的,道:“这是你说的。您让我打听,我就去打听打听。”

    胖老头有些慌张,拉住他道:“我没让你去!谁说让你去的?你不许去,不许跟人说,不许,不许!”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胡搅蛮缠,汤昭只是好笑,也不怎么生气。

    他想了想,还是先埋个退路,道:“你别紧张,我不会乱说的,再说我跟谁打听?你都是几百年前的人。可是我要是凭空消失了,外面说不定倒有人会查的,到时候查到你这里,你才真的藏不住了。比如昨天那个判官,他知道你这罐子有异常,我又恰好不见了,他定要将你这里翻个底朝天。”

    昨天罐子落在判官手里一整天,平江秋肯定是没出来,不然就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了。既然他不肯出,就算不是不敢,想来那判官的实力这胖老头多少也要忌惮吧?

    平江秋揪着胡子,道:“判官?你说昨天那小子?他算个屁?我就是不爱搭理他,你让他来一对一面的试试?”

    汤昭将信将疑,也不知这老儿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道:“还有检地司,其实我是检地司征召的……”

    听到“检地司”三个字,平江秋脸上肌肉抽动几下,连带着胡子也跟着颤动,道:“检地司?他们征召你?是要培养你吧?那也不算什么,他们一年征召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有什么关系?”

    汤昭道:“不是寻常征召,是要我半个月以后上战场的。别说半个月,就是三两天我要是失踪他们就要找过来了。”

    平江秋怒道:“胡说八道!叫你上战场?你几岁了?有什么本事?内练外练练了几成?玄功学了么?拿得起剑吗?法器呢?凭什么叫你上战场?找借口骗我也不找好的?”

    他一连串发问,竟十分激动,汤昭心中突然一动,心想:这老儿不是连现在是什么朝代也不知道么?怎么又懂“检地司”了?检地司是前朝传下来的么?还是他只是吹牛?他有没有几百岁啊?

    他正色道:“平前辈,我向来不骗人。我确实没怎么练过武,最多也就是这半个月临时抱佛脚。但检地司确实征召了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照实说道,“因为有一把剑只有我能拿。”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秘密,反正刑极没叫他保密。再者,那把剑他只拿过一次,还有许多疑问,或许这剑侠能给他解答。

    平江秋依旧不信,道:“我知道你有灵感天赋,找得到老夫?那又怎样?就算有一把天造地设给你配好的‘龙剑’,从悟剑开始到剑心‘金石为开’,唤醒剑象,萌生剑术,成为真正的剑客,那得多长时间?就算是天才也得以年计算吧?不到五六年都轮不上你上战场。”

    汤昭道:“不对吧?剑不是只要拿起来就有用吗?拿起来之后力量涌上来,就如脱胎换骨一般……”

    平江秋张大了口,半晌道:“闹呢?”

    他蹦起来,赤着双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浑然无视满地碎片,那些陶瓷、琉璃碎片在他脚底如点心渣滓一般纷纷粉碎,汤昭看着暗自搓了搓鞋底。

    陡然,平江秋转过身来,道:“这么说他们有一把权剑?”

    汤昭问道:“权剑?”

    平江秋道:“就是满足了条件,谁都能拿起来的剑。不能说剑,应该说是剑的遗骸。”

    汤昭心中一动,平江秋已经加上了一番解释:“其实你要知道,剑是活着的。”

    这一句大出意料之外,汤昭“啊”了一声,平江秋道:“剑有剑象,也有剑意。剑象是它的身体,剑意是它的思想。剑孕育时已经有了思想,通过剑意选择自己的剑客,然后由剑客唤醒剑象。它就真正的诞生了,像婴儿一样呱呱坠地,跟着剑客一起成长。”

    汤昭试探问道:“你的剑象是罐子?”

    平江秋怒道:“是须弥……罐。”

    汤昭道:“须弥罐也是活着的?”

    平江秋道:“当然了,我和它心有灵犀,它为我赴汤蹈火,怎么不是活着的?我也是活着的。但我们都有可能死,剑客比剑容易死,哪一把剑不死十个八个剑客的?死了宝剑自晦,再等新的剑客。剑也可能死,剑意会消亡,剑象会泯灭,甚至会被其他剑杀死。”

    平江秋呜咽道:“所以我才不想出去,我要是死了,我的须弥宝宝怎么办?它那么忠贞,定要伤心。它要是死了我又怎么办?”

    汤昭奇道:“忠贞?不是说剑会换十个八个剑客吗?”

    平江秋略一尴尬,紧接着振振有词道:“相处的时候忠贞就行了啊。剑与剑客就像夫妻,活着的时候一心一意就行了,死了还拦得住人家再嫁吗?何况剑客对剑来说都是短命鬼,死的时候人家正青春呐。有本事修成剑仙,那不就能白头偕老了?”

    “但是夫妻也有怨偶,甚至也有反目成仇的。如果是一开始还好,剑客退剑,剑另寻剑客就是。但有那剑客与剑本已心意相通却互相伤害,最后同归于尽,形成权剑。这个时候剑客已经死了,但他的精神、魂魄和执念会缠绕在权剑上,执念就是唤醒力量的钥匙。而剑也死了,剑象也好剑意也好都只剩下当初的回忆和幻象,可能看着栩栩如生,但永远不能成长了。”

    汤昭怅然若失,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是被那把剑选择的人呢。”

    平江秋撇嘴道:“你想得太多了。一把宝剑在检地司都要抢破头,只有人等剑,没有剑等人。你不过是被征召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得到剑了?最多就是那权剑的条件苛刻,临时用你一用。”

    汤昭叹了口气,道:“您说的对。”

    平江秋顿了顿,道:“其实权剑是很强的,能形成权剑的都是强大的剑客甚至剑侠,生前的一切被完整的封存在里面,身体要能扛得住,甚至可以掌握当年那位剑客的全部力量,条件还比剑选剑客宽松。很多宗派世家都有强大的权剑镇门,甚至有的世家老祖坐化前会故意化成权剑留给后辈。”

    “不过嘛,权剑负担也很大,你一个毛孩子能用几刻钟?检地司要是没良心,可以叫你消耗到死。别听他们的许诺,什么前途之类的,死人有什么前途?他们用这一套不一定哄骗了多少无知少年。不然他们那权剑以前的剑使去哪儿了?”

    他盯着汤昭道:“你想不想逃离这该死的任务啊?我这里——”他指了指四周,“能把你藏得天衣无缝。不需要你一辈子陪我,只需一年半载,外面的事情平息了,你就可以出去了,无事一身轻。”

    平江秋盯着汤昭,藏着十分的期待。显然他是一直想把汤昭留下来的,这一回反而要汤昭有求于他了。

    汤昭有一瞬间动摇,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平江秋的建议,接着摇了摇头道:“不能这样。”

    平江秋愕然,道:“为什么?”

    汤昭解释道:“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论我现在是不是检地司的人,检地司栽培我,我为他们作战。如今我武功也学了,剑术也学了,种种资源无不到位。人家言而有信,我怎么能背信弃义呢?我说过的话,没有不算的。”

    平江秋冷笑道:“栽培什么?他们给的好处能买你一条命吗?”

    汤昭道:“能买吧。”

    平江秋愕然,汤昭道:“我想了想,市价上我应该不值那么多钱。就算按最高价,他们那几万两也够买几十个我了。”

    转眼间,轮到平江秋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汤昭了,声调古怪道:“在市价上值,在你自己这里值吗?”

    汤昭笑道:“也值。你说一饭之恩值不值一条命呢?一碗饭值多少钱,可是没有这碗饭命不就没了吗?当时我走投无路,刑大人收留了我,只这一条也值吧?从主观上,我受他收留之恩,客观上我耗费了百倍于我的资源,哪一方面都值得一次赴汤蹈火吧?总不能上愧于心,下愧于人吧?”

    平江秋默然片刻,道:“原来你这条命能买到。别人能买,我也能买吗?”

    汤昭笑道:“不一定啊。有价无市。再者现在还在交易中,您得有个先来后到。这笔交易要是折了本,我这店是彻底关门了。”

    平江秋道:“你那交易什么时候结算啊?”

    汤昭知道他问的是魔窟降临,算了算道:“前后十五六天?”

    平江秋微露冷笑,道:“你学了多久?”

    汤昭道:“十四天。”

    平江秋嗤笑道:“十四天学成这样,还耗费了百倍资源?我看这生意一定亏本,我想买你的命是买不着了。”

    汤昭不知他是真话还是风凉话,问道:“是么?我觉得我还不赖来着。”

    平江秋道:“你没进过魔窟,都不知道什么叫恐怖。唉,谁叫我想买你下一单呢?你知道我的剑意‘贮藏’是什么意思吗?”

    汤昭道:“贮藏啊……”这算问剑有了新收获吗?

    平江秋道:“罐中须弥,万物收藏。我叫你看看我的收藏。”

    他打了个响指。

    厅堂上方,凭空裂开一洞,掉下一个罐子。

    平平无奇的陶罐,像个酱菜坛子。

    平江秋拉过罐子,道:“收藏一切,比如——六个时辰。”

今天更新要晚点

    今天太忙了更新推迟一点到下午三四点吧谢谢大家

49 剑谱深如海

    从罐子里探出头来,汤昭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

    挺好,没人。

    窗外夜色正浓,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因为没人剪烛芯,灯火已经不那么亮了,时不时“啪”的爆一下灯花,烛台上积着一小圈烛泪。

    汤昭一阵恍惚。

    自己离开不久么?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

    多久了?

    他还记得平江秋打开了罐子发出了“噗”的一响,宛如出了个虚恭,对着空气得意洋洋道:“现在咱们多了六个时辰。”

    汤昭干瞪眼,盯着罐子发愣,那眼镜单独的镜片只知道闪烁“问剑中”,关键时刻就是摆烂。

    汤昭怎么办?当然是不信啊。

    可是不信也没办法,平江秋这老儿拉住了他,一定让他多留六个时辰感受一下。

    汤昭当然不愿意,那六个时辰是真的还好,是假的话出去天就亮了,他又一夜未归。

    上次赶上黑蜘蛛山庄一场大乱,也没有人追究他究竟去了哪里,才能把去地牢那段时间遮掩掉,这回从屋里凭空消失,要怎么解释?

    但他刚张嘴说出半个不字,平江秋就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嘴都撇到天上去了。

    汤昭头都大了,只好把他抓起来,塞回椅子上。

    唠会儿呗。

    他要疾言厉色的威胁,汤昭定不吃那套,偏偏这么大一个高手剑侠(据说)哭哭啼啼的,汤昭真是无可奈何。

    这六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主要就是平江秋不住地询问汤昭外面的情形,他是个好奇宝宝,从朝廷到武林,从民俗到阴祸无所不问。汤昭哪里知道那么多,无非拣着自己的听过的、见过的说给他听。偶尔也反问些,平江秋这老儿也会说些掌故,但汤昭总觉得不够生动,好像不是他亲历,而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故事。

    后来他说得累了,平江秋又从天上拽下两个罐子,都是各色佳肴,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咸甜点心应有尽有。

    汤昭觉得消耗极大,需要补充能量,也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起来,这里的东西可比炖凶兽肉好吃的多。他这边吃得开心,平江秋却是意兴阑珊,就在旁边嘬糖,对他来说,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琼浆玉液还没有汤昭随口编的小故事过瘾。

    就这么吃吃喝喝,谈谈说说,时间过得挺快,最后汤昭吃得吃不下,聊得没得聊,差点就要搬出陈总惊世骇俗的理论唬人了,平老头才心满意足,放他离开,约定明天再来。

    临走,平江秋再也没耍赖叫他保证一定回来,反而得意洋洋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我这里的厉害了。每天晚上我在这里等你。我看你想来不想来?”

    汤昭出来之后,就懂了他的意思。

    罐中的六个时辰,就如一场梦,似乎存在,实实在在又不存在。

    外面一杯茶没有彻底凉透,里面酒席早就开了一轮又一轮。

    他立刻想到一个典故:温酒斩……啊,不,黄粱一梦。

    一个人做了一场梦,从白身到富贵,再到落魄而死,过尽了一生醒来一碗黄粱饭还没熟。这罐子中的奇遇也是如此。

    只不过比起缥缈的黄粱梦,这罐子中的情景似乎可以解释?

    那是剑的神奇罢了。

    他定了定神,眼镜亮了起来。

    “问剑完毕。”

    “是否核检?”

    ……

    还行不行了?

    叩完了问,问完了检,到底过多少手才够?

    汤昭冲口道:“不检了,就这样行不行?”

    “收录剑谱:”

    金光闪耀,镜片里出现了一本厚厚的书,封皮古朴,质地非竹非纸,上书两个大字:

    《剑谱》!

    剑谱自动打开,翻到中间一页,缓缓打开,一串金色字迹依次列入镜片:

    “剑:须弥/罐罐

    剑道:-

    剑意:贮藏

    剑客:平江秋(剑侠)

    剑象:须弥罐(显化)

    剑心:心有灵犀

    剑境:法境

    剑势:--

    剑法:罐藏

    剑术:收纳、吸取、排除、归藏……

    御剑术:护身、收敛……

    录入剑谱:七十八页。

    寄谱语:--”

    ……

    怎么说呢?

    就很壮观吧!

    金灿灿一片数据从上往下滚动,那一瞬间汤昭是受到了震撼的。

    他终于完整的看到了一把剑的一切元素,就像窥见了一个人的一生。

    原来一把剑包含这么多的内容,不看须弥剑,只看这些项目划分就已经令人大开眼界。

    这些项目有的他已经知道,有的则从名字和须弥剑这个例子可以分析一二。

    剑、剑客的名字不必说,汤昭怀疑这是自己“问剑”问出来的,居然还有“罐罐剑”和“须弥剑”两个选择,平老头会不乐意的啊。

    剑道这一栏是空的,看这两个字汤昭觉得十分玄妙,尤其是“道”这一字,自古以来都说不清、道不明,玄奥非常,这一栏又在名字以下第一层,显然是非常高端的存在。

    下面剑意,平江秋解释过,是剑孕育之初就已经有的意志,是剑的思想,近似于魂魄,先有的剑意,再挑选剑客,所以这一栏也排在剑客栏目以上。

    剑象则是被剑客唤起的,是剑的形象?平江秋的剑象就是罐子。

    哦,是须弥罐。

    既然是被剑客唤起才出现的,那剑象本身是不是受剑客的影响呢?贮藏为剑意的话,换个人来会不会罐子变成仓库或者筐之类的?

    剑心……心有灵犀,看起来指的是剑与剑客的关系,那肯定是越亲近越好咯。

    剑境——

    看到境字,汤昭立刻联想到境界。

    法境……

    往下看连续三栏是剑势、剑法和剑术,剑势是空的,剑法和剑术都齐全。汤昭猜测,这就是剑的三种境界,势境、法境、术境?

    那和剑客、剑侠还有剑仙的境界有对应关系吗?

    法境高于术境,剑法高于剑术,这是没有问题的。汤昭只见过两个剑法,消失和罐藏,都非常神奇。消失可以让所有人忘记一个人的存在,罐藏甚至能罐藏时间,比什么“轻巧”之类的剑术神奇太多。可见到了这一次层次都快成奇迹了,那剑势又该如何神妙呢?

    还有,剑术有术器,剑法有法器,剑势有什么呢?势器吗?

    听起来不够威风啊?

    还有御剑术?

    这个略耳熟,谁提到过来着?

    好像是检地司的人,提到法器如果不契合,只能用御剑术激发。这么说的话,御剑术就是强行催动剑术的法门,和剑无关,是剑客的手段。

    最后是寄谱语,这一行是空的,汤昭目光一动,立刻有提示:

    “是否撰写寄谱语?”

    原来是随便写的,类似于注释。

    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汤昭长出一口气,剑这个概念从无到有,从虚到实,从粗略到细致,终于有了完整的印象。

    万事俱备,他只缺一把自己的剑了。

    切~

    掠过扫兴的念头,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最后一项上。

    收录在剑谱七十八页……也就是说,剑谱里已经收录了七十七页,七十七把剑?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即剑谱按照先后顺序排列的,倘若另有顺序,还会有更多?!

    不是说剑是很珍贵的么?只在这眼镜中的剑谱里,就收藏了七十七把剑?

    快,让我看看!

    “眼镜兄……镜姐,我能看一看剑谱吗?”

    眼镜虽然未知性别,但它藏着一个不靠谱的仙女,所以称呼它镜姐没错吧?

    剑谱闪了闪,从须弥剑这一页往前翻。

    这一页翻起来很是费力,翻到一半,汤昭已觉得头脑轰然作响,按住额角,霎时间冷汗流了下来。

    精神消耗好大!

    汤昭曾经在神鸟浴火诀中进行过燃烧心神,榨干精神的锻炼,只觉得翻一页书的消耗不比在梦境中自燃轻松——

    “停下吧。”

    眼见这一页终究翻不过去,汤昭只得叫停。

    看来剑谱还不是他能观看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眼镜除了兑换之外还有消耗。

    眼镜往日显示注释也好,刚刚叩剑也罢,从来都不消耗他精神的,或者有消耗但微乎其微的,他都不曾察觉过。他还以为最大的消耗就是换取功法时对眼镜的伤害,需要慢慢从外界补充呢。不想还有这么一笔隐藏的消耗

    看来不是没有消耗,而是他根本没有接触到眼镜里真正的底蕴。

    甚至说,那个听了他的故事才诞生的小仙女,也是附带的呢。

    “镜姐,合上剑谱——再打开——”

    这一回他确认了,须弥剑这一页打开不消耗精神,可能是因为这是他自己添加的吧。

    目光随意一扫,汤昭突然发现不对,他的记性不差的,只隔了片刻,第一眼看见察觉不对,紧接着就找到了区别。

    “剑术:易型、收纳、吸取、排除、归藏……”

    多了一个?

    易型……

    汤昭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那罐子。

    地上放着一个罐子,罐子是罐子,可不是那一人高的大罐子了。

    那是一个白瓷的罐子,釉面洁白,造型精巧,只有一个花盆大小,不,应该说看起来就是个花盆。

    一瞬间就变换了吗?

    汤昭没注意到那罐子怎么变的,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偌大一个罐子就完全换了个模样。倒是剑谱实时记录了这一变动。

    也就是说剑谱叩剑并没有叩出所有剑术,只有展现出来的和问出来的剑术才会上谱。

    那么剑谱是实时更新的吗?还是能检测到的才能更新呢?

    想来不止于一入剑谱,永远追踪吧?那对其他剑的压制也太大了。

    上前摸了一摸,罐子完全是真的,形状、颜色、重量、手感也全都变了。和之前那个一人高的罐子没有任何关系,就好像有人把上一个罐子收走,又放了一个新罐子在这里。

    这个剑术很实用啊,买一个罐子要什么有什么,家里是缺个花盘还是缺个水缸,这不一下子就解决了?

    汤昭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地在易型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有反应……

    精神再次出现了可以察觉的消耗,只是很快就停止了。

    一行注释出现。

    这次的注释竟不是文字,而是大量的符文。

    虽然极其复杂,但似曾相识?

    “符式”?

50 山雨欲来,脚踏实地

    “关老师,早上好!”

    关雷的小院里,汤昭精神焕发的向关雷打招呼。

    虽然只是一日不见,汤昭却觉得好像好久没看到这位师父了。

    比起风波迭起的夜生活,还是在小院练武安逸得多。关雷也实在是最正常、最好相处的人了。汤昭一直盼望重回正轨。

    哪怕轨道只有半个月了。

    今天一大早,他送卫长乐去找检地司,没见到司立玉,但见到了彭一鸣。彭一鸣听到卫长乐的情形大感惊喜,将他留在前院等着镇守使回来,汤昭独自一人回到葡萄院。

    虽然周围只剩下面孔陌生,心思难测的小蜘蛛,但汤昭心情还是很愉快的。朋友的事,虽不全是他的责任,但搁在心里也是事儿,现在理清楚一件,结局还不错,感觉人都轻松几分,所以打招呼都声音昂扬了些。

    关雷点头道:“好,很有精神。听说昨日你自己练功很勤奋,没有懈怠。”

    汤昭谦逊道:“您一共就离开一日,我就懈怠,那还想好么?就为了我自己也不能浪费光阴啊。昨晚怎么样了?您还好吗?庄主还好吗?”

    关雷面色微沉,道:“我没事,庄主也没事。你认得的圆晴姑娘也没事。其他人你都不认识我就不说了。庄子里死了不少人,前面的山庄毁了三分之一,还有许多顽固痕迹现在也没清除。我也算半个客人,后续的事用不着我参与,只管看着你就行。庄子里的事他们自己收拾,我只能说还有的折腾。你先练功。”

    汤昭心情有些沉重,依言去推大石练“蚁力劲”。

    关雷一面监督他练武,一面缓缓道:“那天晚上的事,跟你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是黑蜘蛛山庄自家的事,咱们做客的最好问都不要问。但我又仔细想想,也未必与你无关——专心练功,我说你听着,东张西望做什么?。”

    汤昭赶紧把心神专注在推石头上,刚刚关雷说与他有关时,他立刻想到了判官、地牢、罐子一系列关键词,所谓做贼心虚,气息一乱,让关雷看出来了。

    好在他反应过来,关雷并没有怀疑他,一般人也不可能怀疑他。

    关雷果然没有怀疑,只以为他开小差,又矫正了一遍他的姿势,方道:“山庄损失这么大,其实主要是怪他们把凶兽放了出来,但最开始肯定是因为外敌入侵,烧杀抢掠,为首的是铁蝎子,铁蝎堡的堡主。”

    汤昭早就知道,他当时在现场,蝎子都踩死好几只,有一个疑问他一直想问:“铁蝎子?蝎子?那是不是……”

    关雷道:“你猜到了?也对,蝎子也是毒虫嘛。铁蝎堡也是五毒会的,这是一次内讧。”

    ……

    汤昭服了,不仅仅服气五毒会内讧如此毫无顾忌,还服气关雷说起来也是十分平静,就想说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

    他记得关雷也的五毒会的人来着。

    关雷似乎看出汤昭的惊奇,道:“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江湖上仇杀可不比朝堂里勾心斗角,讲究的就是个明火执仗。谁偷偷摸摸玩阴的,那才叫人看不起。反而这种强攻,各凭本事,输赢各安天命。铁蝎堡黑寡妇也不是没去过,黑蜘蛛山庄被袭击也不一次两次,来来回回也没把对方斩草除根。”

    汤昭倒是知道江湖就是腥风血雨,但回回内讧都明火执仗互相砍杀?毒虫养蛊还罢了,这不都是人吗?人死不能还阳,这能是长久之计吗?合格的弟子又不是韭菜,还能割一茬儿长一茬儿,要多少有多少?

    关雷继续道:“五毒会也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大家都围聚在惊蛰主人——”他说着拱手向上,“麾下,听候召唤罢了。至于各自的关系,因为切身利害,还比寻常人更差一点儿。其实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只是不能离得太近。铁蝎堡和黑蜘蛛山庄在一个县里,离得也太近了。”

    汤昭心中一动,突然觉得“惊蛰主人”可能是个剑客,说不定剑就叫“惊蛰”。

    直觉,直觉而已。

    关雷突然正色道:“最要紧的,你在外面不要提起检地司,尤其是在山庄弟子面前。”

    汤昭道:“检地司怎么了?”

    他想说,那个凶兽黑蜘蛛不还是检地司摆平的么?没有检地司,黑蜘蛛恐怕损失不止三分之一吧?

    关雷解释道:“黑蜘蛛山庄和铁蝎堡互相争斗也是有周期的。现在本是短暂的和平期,铁蝎子突然发难,黑蜘蛛山庄猝不及防,放出凶兽也是乱了手脚。事后想想,很可能是铁蝎子忌惮检地司与山庄联手对自己不利的缘故。”

    汤昭奇道:“既然忌惮还打上门来?那不是对检地司挑衅吗?”

    关雷道:“忌惮有些,更多的是愤怒。愤怒黑蜘蛛山庄坏了江湖规矩,跟官府的人勾结,是对五毒会的背叛。你别觉得奇怪,江湖人尤其是黑道上的人就是这么想的。他上门还有那么点儿清理门户的意思,觉得自己占理。至于挑衅嘛,五毒会的人桀骜不驯,要的就是当面打检地司的脸,方显出称霸一方的威风。因为这里是余霞郡,云州边缘,官府没什么威风。他们一向这样。”

    他神色变得有些奇怪:“这里的人没挨过检地司的打。”

    汤昭寻思道:这话是不是……怎么你挨过打吗?

    关雷道:“不光是铁蝎堡,连黑蜘蛛山庄里也有人这么想。尹庄主接纳检地司,就有很多人不满,这回山庄又遭一难,更有人怪罪到检地司身上。检地司不来,哪有这场祸事?而且那晚邢大人正好拉着庄主和一批庄中好手出去做事,才给人趁虚而入。更有人认定检地司与铁蝎堡内外勾结,别有居心,因此敌意极盛,庄主险些压不住。”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话。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不光别人怀疑,连关雷自己也有点怀疑。

    刑极把黑寡妇在内几个高手带出去办事,当晚庄里就出事,若说巧合也太巧了。

    当然没有证据,可是江湖本来就不是讲证据的地方,有嫌疑就可以做过一场了,至少也该翻脸轰人出去。

    但刑极一点儿没离开的意思,检地司一如既往态度傲慢,越发激怒了山庄的人。

    现在除了黑寡妇没有表态,上上下下群情汹汹。若非黑寡妇威信极高,就凭她偏护检地司,连她也得完蛋。

    汤昭忧虑道:“那会怎么样?”

    关雷道:“检地司的人不必担心,一则明面上没有翻脸,二则翻脸他们也不怕。其实底下那些人也有自知之明,这些天明里暗里试探,早知道不是对手。就怕有人想阴招,譬如杀一两个关键人物,坏了检地司的任务出口恶气。”

    汤昭指了指自己:“我?”

    关雷哼道:“其实分析利害,害你是有害无益的事。但五毒会里可没那么多识时务的俊杰,多的是肆无忌惮的混蛋,为了争一时之气无所不为。以后你不要吃别人给你的东西,提防有人下毒。干脆除了我这里,一概不要吃喝。”

    “再有,可能会有人借着葡萄院里的小辈挑衅。那些小子们不知道里头的利害,很多被人一挑唆行事不管不顾。半大小子愣头青,你跟他们说什么好的坏的都没用,说捅死你就捅死你,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

    汤昭想了想,道:“下毒确实防不胜防,我只能加倍小心。如果只是葡萄院里的人来挑衅我,我还真不怕。”

    虽然没有有意偷窥,但这些天他日日路过练功场,都能看见那些人练武。他眼光也今非昔比,大概也对各自的水平有个衡量。

    反正有剑在手,他没在怕的。

    这个剑不是术器,而是指随便一根趁手的剑或者棍子。不必用术器加成,只凭蚁力劲练出来的力量和基础牢固的剑术,他也有信心和那些演武场咋咋呼呼的年轻人动手。

    不管说是开挂也好,堆资源也好,或者脸大点说天赋异禀也好,半个月顶人家三年,就是这么豪横。

    至于赤手空拳……

    他倒是想,但是他不会空手打架,王八拳都不会。若真有人挑衅,还是有什么抄起什么用剑**吧。

    关雷笑道:“有这个志气好。学武的人连对敌也不敢,那也别学武了。既然这样,咱们就开始学武吧。”

    汤昭愣了一下,想起关雷第一次见自己说的“打别人为‘武’,练自己为‘功’”,惊喜道:“您要教我招数了?”

    因为太过惊喜,发力勇猛,那高大的岩石竟晃动起来,发出轰的一声。

    关雷也露出讶色,道:“本来是为你应对麻烦提前教的,现在看来你的进度比我想的快。先休息一会儿,爆发给我看看。”

    汤昭依言暂停,坐下蕴养力气。

    休息的时候,他不自觉的用了调内息的方法,那还是判官教给他的,是内功的一部分,休养调息极有用处。他有了一丝内气之后,依此法循环虽不如内功能聚气,那口气息却始终未散,对外练力气也极有好处。

    将状态调好,汤昭来到大石前,沉腰蹲马,双掌前抵,不再用往常练习蚁力劲持续发力的方法,而是全力爆发——

    “哈!”

    大石开始微微晃动,轰轰作响,到了某个临界点——

    轰隆!

    巨大的岩石被整个推开,顺着汤昭的力道往前移动,在地上拉出一道深深地沟壑。

    “呼——”

    汤昭一口气推了五六步才罢,刚一止住,便觉得浑身脱力,手臂酸麻,喘气不止。

    只是他用术器修炼久了,已经习惯了再累也不能立刻坐下,宁可站在那里,再用内功调整气息,渐渐恢复。

    “好!”

    关雷鼓掌,喝彩道:“不错,蚁力劲的第一重都给你练成了。半个月练成第一重,谁说你不是天才来着?”

    虽然这个天才有着堆砌资源的嫌疑,但就凭他远超关雷设想的进度,就说明他不仅仅是中人之姿,关雷也很开心自己当时走眼了。

    当然他不知道汤昭开挂了,吸取术器力量化为自己的力量,那进境当然更快。

    这还是小挂,他一直节制没吸过几次,还不惹眼,等汤昭再加上时间挂,才真正叫起飞。

    汤昭兴奋不已,虽然疲累,心中的骄傲无法形容。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能那些苦练十年八年的人看不起他半个月的付出,但他确实是尽自己所能,不说开挂,只说起早贪黑,吃苦受累,一日日这样练习下来,从无懈怠。今日看到成果,收获的喜悦难以言表

    这一刻,半个月的辛苦都值了!

    关雷也甚欣慰,道:“你既有这个功夫,咱们就不用按我想的速成法子来了。那耽误你的根基,还是按部就班。咱们先练个步法。”

    步法是武功的精要,所谓“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关雷开始教拳的诀窍就是从脚底下起。

    这个步法还是围着石头走,在石头一侧来回走动,一面走,一面发力推石,保持力不中断。这步法走起来一步一顿,大力蹬地,居然速度不慢,重心更极稳,若没有这几日跳跃的功夫决不能走出来。

    据说这有个名目叫“脚踏实地”。

    所以汤昭从站着推石头毕业,开始走着推石头。

51 蚂蚁搬山掌

    汤昭练完步法回来,并没有遇到什么挑衅,一如往常。

    想想也是,就算有小动作,也没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多半还要等几日。

    汤昭又见到了卫长乐。卫长乐正收拾东西,说道检地司已收编了他,不日送到训导营去。说这话时,他心情很好,显然脱离了黑蜘蛛山庄是件好事。

    汤昭自也为他高兴,没提葡萄院里的波澜,只约定有朝一日检地司再见。

    卫长乐却送他一大包艾草,道:“最近黑蜘蛛山庄暗潮汹涌,前院有点火气,咱们虽是小人物也得处处防备。燃烧这个能放虫豸,比如蜘蛛什么的。早晚都熏一熏,防着别人趁你不在做手脚。”

    汤昭谢过,心想人人都知道这火要烧起来,也不知能不能在剩下的几日里把这锅沸汤的盖子按住?

    转过天来,汤昭在房中焚烧完艾草,熏出些蚊虫,然后跟着关雷继续推石头。

    经过一夜的勤练,汤昭已经把那套步法练得稳稳当当,先给关雷演示一遍。

    关雷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表情,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既然记住了,那就练手上的功夫吧。”

    手上功夫?还是推石头?

    不是推,而是吸。

    将劲气附在手上,吸在石头上,竟可粘紧不落,乃至脚不沾地,仅凭吸力支撑自己身体。

    关雷讲解,只有蚁力劲产生的气劲有这样的效果。

    有个名目叫“蚁附”。

    蚁附和平时出力方向相反,很有难度,汤昭花了两天,才堪堪做到推拉切换自如。

    关雷在旁边看着,不作评价。

    能熟练吞吐劲气,最后才是招式……推石头。

    这回用单掌推,一手推时一手撤换,推的那只手发力要稳,撤的那只手动作要快、要轻,双手交换时动作更要利索,有不同角度的用劲,时吞时吐,各种变化。如此来来回回的推拉,却是把一门掌法藏在其中,再配合脚下步法,呼吸节奏,最后形成一门完整的武功。

    “蚂蚁搬山掌”。

    朴实无华,高深的掌法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从第一天练步法到掌法学完,汤昭花了五日时光。

    当然,只是把动作学全了而已,真正的修炼从这一刻才开始。一门好的武功是可以练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越练越精,越练越纯,最后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然而……

    关雷见证了汤昭这五日从零开始学全了掌法的全过程,面上不动声色,摆出高端莫测的派头,回到下处却忍不住怀疑人生。

    “世上果然有如此天才?”

    “再难的要旨一两日学会?”

    “早上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还是人?”

    这蚂蚁搬山掌可不是什么寻常掌法,乃是一门完整的秘传功夫,从招数到步法到呼吸皆有独到之处,甚至可以做一帮一会的镇帮武功。若是五毒会弟子想要在关雷处学全这一门掌法,至少要三年蚁力劲的功底不提,只论招数,三个月学全也算不差的了。

    关雷素知汤昭悟性不俗,才打算拼着时间紧剩下半个月把这门掌法完整传授,不管这一次用不用得上,以后肯定一辈子受用,不然只传授基础的拳法就好。

    但是五日学会,这样太挑战关雷的常识了,而且不是囫囵吞枣,而是每一步学扎实才学下一步,第六天头上,汤昭的掌法已经能一气呵成了。

    关雷总觉得在做梦。

    如果这就是天才,这天才的出场也太朴实无华了。

    也不怪他疑惑,他哪里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开挂的方式。

    是的,汤昭不再开辅助挂,他开倍速挂了。

    每日晚上,他都钻进罐子去找平江秋,用额外的时间练功。

    就像平江秋说的,罐装时间,陈年风味,你尝过之后就知道好在哪儿,不怕你不来。

    平江秋的罐子世界虽然冷清,可真是个大宝库,场地宽阔,时间富裕,资源更是应有尽有。虽然只认识几天,两人还停留在互相讲故事的阶段,并不交心,汤昭也不会厚颜接受什么资源,但平江秋为了多留他,把一罐罐的时间放出来,毫不吝啬。汤昭不知不觉中已经享受了天大的好处。

    有了时间,汤昭可以练掌,也可以练剑,场地开阔没人打扰,术器在手,力量源源不断,还有平江秋这人不可貌相的剑侠高手抽冷子指点一两句,如何不进步神速?

    不过几天时间,汤昭已经很主动的按时进来,又因欠了人情,主动给平江秋说笑解闷,端茶倒水各种活计能干就干,说不是童子也差不多了。

    这一切都不需要平江秋撒泼打滚换来。

    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两人关系渐渐亲近,这平江秋说话也不再那么云山雾罩,说话间露出剑侠才有的风范。

    许多人是在生人面前严肃成熟,跟最熟悉的人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平江秋恐怕正相反,在他被寂寞摧残得颠三倒四的情绪下,深藏着当年叱咤一时的剑侠魂魄。

    这一日,平江秋状似随意道:“我这里的书看了这么多年都看腻了,要看新鲜的。你给我找几本新的书来,要新鲜有趣的,我的书也借给你看。”

    汤昭听了,怦然心动。

    平江秋的收藏可不只是时间而已。除了山珍海味、珍珠宝石,还有真正的财富——知识。汤昭相信这位剑侠一定拥有海量的书库。

    他其实一直想问的,只是觉得还太过唐突,不好主动提起。现在平江秋开口,他岂能不答应?

    只是书不太好弄。平江秋要的新鲜书籍就是字面意思,天文地理、诗词歌赋、评书话本、野史游记这些新鲜有趣的杂书。这些书汤昭自然是没有的,黑蜘蛛山庄也没有读书的气氛。

    也许是汤昭作为“前”读书人的清高,他反正觉得黑蜘蛛山庄上下透着一股“没文化”。

    如果说有人藏书的话,关雷可以试试?

    正好这日关雷教全了《蚂蚁搬山掌》,计划中的教学任务已经告一段落,心中放松,又感慨“佳徒难得”,破例喝了点小酒,连带着汤昭也跟着喝点醪糟。

    喝了几杯,关雷熏熏然吹牛道:“以后不管你学什么高深武功,可别把这门掌法放下了。我这掌法可是能练一辈子的功夫。当年……我们巨蚁帮一百多搬山好手,一夜之间夷平了半座县城。”

    汤昭依稀记得此事,还是卫长乐提的,为了说明五毒会的凶残:“您的巨蚁帮?不是说你们放了蚂蚁把县城吃空了?”

    关雷黑着脸道:“你当我们是妖怪吗?天底下有吃木头的白蚁,哪有吃石头的蚂蚁?这谣言也太离谱了。只是我们和官府不对付,一夜之间,把他们半个城的建筑拆光了罢了。”

    汤昭恍然,这个好歹合理点儿,又问道:“那住在房子里的人怎么办?”

    关雷没想到他关注这个,因酒意上头,也想不起那些枝节,道:“谁知道呢?我们从县衙门拆起,一路上拆各种大宅院,高墙砖瓦一起拆走。那些茅草房拆了又有什么意思?想来那些人也不至于冻死?”

    汤昭松了口气,道:“那官府不发怒吗?”

    关雷道:“官府?官府有什么屁用?我们敢拆就不怕他们。当年我巨蚁帮的威风你想象不到。还有那个县里的大侠,跟我们叫板?叫他也露宿街头。要不是……”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语气已变了:“要不是该死的县官儿,把检地司招来……”

    汤昭听了,立刻想起了“没挨过检地司的打”这句话。

    关雷话到口边,又伸手倒了一杯,仿佛以酒壮胆,猛灌几口才道:“你说有检地司什么事儿?他们不是抓鬼的吗?跟我们跑江湖的过不去干嘛?那个检地司的镇……镇……”

    汤昭试着接道:“镇守使?”

    关雷拍桌道:“对,镇守使,那张脸我一辈子都记得。那张耷拉着的债主脸,一个人,一把剑,把我的兄弟,一百多个兄弟都……都……”

    说到这里,他眼珠变得通红,那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染红的,仿佛涂了一层鲜血。

    汤昭心中一突,轻声道:“原来您和检地司……有仇。”

    “有仇?”关雷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没仇!有罪!”

    “有……罪?”

    关雷眼中慢慢滚出泪来:“我有罪……他说的,我有罪!我他妈没罪,怎么招致这种天谴?他的剑就是天罚啊,天打五雷轰!”

    说到这里,他已经语无伦次,汤昭察觉不好,忙道:“关老师,你醉了?”

    关雷听了“酔”字,越发失控,大哭道:“酔?我有罪啊……我他吗招惹检地司的瘟神干什么?那把剑……从天上掉下来。我兄弟的脑袋……滚下来……他说我们该死……呜呜呜……那把黑白色的剑……白的……黑的……”

    汤昭听得心中一突,强压下疑问,把桌上酒杯都收了,强扶着关雷进屋休息。

    关雷躺在床上,呜咽不止。

    汤昭又是难过又是心惊,好容易将他安抚一番,又忍不住问道:“那位镇守使叫什么名字呢?该不会叫做……”

    关雷鼾声大作,竟睡着了。

    汤昭只得把到了口边的两个字咽了下去。

    以后再问吧,只是关雷清醒的时候还愿意谈及那个可怕的人么?

52 新鲜出炉的规矩

    汤昭离开关雷的小院,已经很晚了,正值金乌已落,玉兔未升的时分,天上只挂着些黯淡星斗。

    演武场上点着一支支火炬,不少弟子正趁夜练武。

    葡萄院本是有宵禁的,但黑蜘蛛山庄刚经过一场大乱,急需补充弟子,不过几日就要进行考核,而这些弟子白天又被叫出去承担各种任务,晚上回来加练,院中教头便已默许。

    场上弟子勤奋加练,挥汗如雨,汤昭默默看了一眼,心中暗想:人人活着都不容易,死线将近的也不止我一个。

    死线是真正的“死”线,对汤昭对其他弟子都是。以黑蜘蛛山庄的作风,考核可不只是考核,说是生死劫也不为过。失败者的下场,怎么想也不太好。这些弟子白日为山庄卖命干活,却还朝不保夕,转眼又有性命之危。

    但愿山庄因为人手紧缺,把筛子眼放大,多漏过去几个吧。

    正要回屋,就听演武场上有人大叫道:“高陌,站住!”

    汤昭一怔,葡萄院众弟子常有冲突,私斗乃至死斗都不奇怪,汤昭就见过被拖出去的尸首,唯独很少人大喊大叫,众人就像蜘蛛一样沉默,在沉默中发狠。

    场上那个叫高陌的弟子冷冷道:“哪里来的狗叫?是姓张的那条狗吗?”

    对面那张姓弟子人怒冲冲过来,汤昭忽想:这么多人里难道就他一个姓张?你这不是开地图炮吗?

    两人离得还剩五六步距离,同时停下,有些忌惮的互相对峙。

    那姓张的道:“姓高的,我的珠子是不是你弄死的?”他手掌托着一物,在火光下只见黑黢黢一团。

    隔着挺远,汤昭看不清是什么,但也不必看清——还能是什么?

    蜘蛛。

    这里即使是未出师的弟子也养有蜘蛛,但绝不可能大规模的养,一个人有一两只就不错了,都是为了将来准备的。想来一个弟子的蜘蛛死了并非小事。

    高陌道:“我弄死的?你有证据吗?”

    姓张的大声道:“要什么证据?我亲眼看见了!”

    高陌冷笑道:“你都亲眼看见了,还废什么话?”

    姓张的喝道:“果然是你!我要你偿命!”一拳打过去。

    霎时间,两人拳来脚往,打在一起。

    汤昭冷眼旁观,刚刚那番冲突虽然一开始有些稀奇,后续发展却是平常。不管什么冲突,最后就是打架。也别管什么大事小事,有理没理,最后谁赢了谁有理。

    在这里,江湖不是人情世故,是打打杀杀。

    他本来不欲看打架,但想起关雷说过可能有人会来挑衅自己,便带着评价的眼光观看这场战斗,存心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水平。

    两个少年用得都是黑蜘蛛山庄的基础功夫“毒砂掌”。

    黑蜘蛛山庄的功夫走得阴柔诡异路数,尤其以毒药和“蛛丝”奇门兵器出名,正面招数并不出名,蛛丝是高层人物才能用的,底下的弟子学的就是五毒会大路功夫。关雷说过,毒砂掌招数平平无奇,厉害的是在掌上喂毒,外人没防备必吃大亏。

    但喂毒比练掌还费功夫,并不是在手掌上涂毒药,而是要常年用手插在毒砂当中,一点点用毒药熏蒸入肌肤,自身慢慢适应毒药产生抗性,才能伤人不伤己。这些小弟子一没有时间,二没有毒药资源,练不成毒掌,就练个基本招数罢了。

    似这两个年轻弟子年纪差不多,劲力差不多,招数也差不多,除非天资过人,不然打起来且分不出胜负来,最后基本就靠“斗狠”,谁敢下手谁赢。

    斗狠?

    汤昭目光一凝,这两人斗得狠吗?

    虽然每人都出拳凶狠,虎虎生风,口中更是骂骂咧咧,仿佛有深仇大恨的样子,但招数竟没往对方要害处招呼,更别说阴损狠辣了。

    这还仇恨?连一般葡萄院特色切磋都比不上!

    而且,打着打着,越发靠近自己这边了。

    汤昭不动声色往背后一摸。

    之前司立玉偷袭他的时候,他是把术器带在身上的,但后来司立玉结课,就没有必要天天带了。尤其是今天他是去关雷那喝酒的,身边还真没带着术器。

    其实他现在也学会掌法了,空手对敌也无妨,但习惯使然,他还是要找个兵刃。

    一伸手摸到一物,他往下一拽,拽下个一尺来长木头门闩来。

    与此同时,那两人已经靠近汤昭,突然,姓张的一伸手,把他那可怜惨死的蜘蛛扔了过来!

    汤昭抡开门栓把蜘蛛打了出去,争斗的两人同时停手,向汤昭扑来!

    汤昭用门闩一格,正架住右边姓张的拳头,双方较力,汤昭微觉阻滞,对方登时倒退两步。只听喀的一声,门闩被打得弯折。

    这番较力其实是汤昭略胜一筹,对方是主动扑来的,汤昭仓促应战,先天吃亏,最后打个平手就是汤昭赢了。且拳头和木头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木头折断汤昭没感觉,他这下拳头却够受的。

    此时左边的攻击也到了,对方一掌打来,汤昭顺手左掌还击。

    蚂蚁搬山掌到了中途,汤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硬生生收回手掌,身子下沉,几乎蹲在地上避开了这一掌,重心难以回复,就地一滚,硬从旁边滚了出去。

    刚刚以二敌一,交手只在一瞬间,汤昭并没有吃亏,但最后脱离这一下姿态不大好看,登时从旁边传来两声笑声。

    葡萄院气氛压抑,几乎没有人喧哗大笑,这两声嘲笑几乎就等于哄堂大笑了。

    汤昭无暇理会,脚底一蹬,凭借蚱蜢跳练出来的脚力原地跳起,直身落地。刚刚强行收回一拳,反受其力,胸口有些难受,但此时并未脱离危险,也顾不上了。手中门闩彻底弯折,他急需另换兵刃。

    就听有人道:“左边有剑。”

    汤昭余光一瞥,果然看见左边正是兵器架,最上面那格是长剑,不及想提醒的那略耳熟的声音是谁,伸手一够,长剑入手。

    这是一把真剑!

    可怜汤昭练剑这么多日,除了权剑和法器,竟没摸过真剑,练剑都是用木剑。虽然这不是什么好剑,但铁器拿在手上自然不同,重量伏手,何况还开了刃,在火把照映下冷光闪烁。

    见他有了剑,对面两人有了顾忌,同时停步,姓张的喝道:“你他么懂不懂规矩?竟然用兵刃?”

    汤昭道:“什么规矩?偷袭?二打一?”

    姓张的磕巴也不打一个,立刻道:“没错,葡萄院的规矩,偷袭可以,两个打一个可以,用兵刃就不行!”

    汤昭道:“你们天天毒箭乱射,还有这样的规矩?”

    姓张的冷笑道:“毒箭可以,剑不行。所有人都知道,用剑就是下作。”

    汤昭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道:“什么时候的规矩?从你开始的?”

    姓张的道:“一直就有的,不信你问问别人。”

    汤昭当然不会傻到去问人,事实上他觉得刚刚和姓张的对话很蠢,难道他还要和对方掰扯道理不成?显然对方是脸皮奇厚,张口就来的性子,再说下去只怕还有“姓张的打姓汤的可以,姓汤的打姓张的不行”这种规矩源源不断诞生。

    再者,葡萄院也不是讲理的地方,嗓门大的人占据先机,拳头硬的人最终胜利。

    背后已经有窃笑声传来,有人笑道:“这小白脸傻不拉几,他还要和张大嘴理论个对错?不如拿脑袋撞墙快些。”

    高陌道:“别跟他废话,抄家伙上——”说罢竟也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来。

    这一下虽然直接打姓张的脸,但姓张的一点儿也不尴尬,道:“高陌,你先上。”

    高陌瞪了他一眼,刷的一刀劈向汤昭。

    汤昭凝神静气,向左前一步,长剑后发先至,向他面目刺去,逼地高陌圈刀回档,当啷一声,刀剑交锋。

    这一下高陌和汤昭同时后退,高陌退了三步,汤昭略退一步,心知若论力量,高陌比姓张的强上一些,仍比自己差一线。

    双方刀剑交锋,高陌显然学过成套的刀法,更加连贯,汤昭只练过基础剑术,但剑术极纯,招数快且准,三招两式间已经占了上风。

    突然,汤昭一剑刺出,后发先至,直刺高陌手腕,高陌只得将钢刀撒手,转身便跑。汤昭踏前一步,突然心有所感,剑身横拨,打飞了射来的冷箭。

    曾经何时,他被毒箭冷箭偷袭也懵然不知,现在也能随时抵挡暗箭了。

    回过头去,他冷冷的看着张大嘴:这小子说到做到,说冷箭不犯法就是不犯法。

    张大嘴倒没再动手,指着汤昭道:“好小子,今天的事而我们记住了。你等着瞧。”转身飞奔而去。

    汤昭略一沉吟,并没追过去。从刚刚交手看,一打二也不是不能胜,但手中不是术器,终究没有十足把握。且周围全是他们一茬的弟子,就算不全是同伙,焉知没有埋伏的?

    这场闹剧开始很突兀,收尾也很草率。

    “散了。”有人开口。

    这个声音汤昭耳熟,就是刚刚提醒的那人,转头一看,是灰蛛王也就是这里的首席弟子,焦峰。

    焦峰的话比圣旨还好用,围观的弟子默默散去,他自己也转身离开。

    汤昭在后面道:“多谢提醒。”

    焦峰略一停,道:“你还算谨慎,知道不能和他对掌。”

    刚刚汤昭急切中换掌不出改为躲避,确实是突然起心,倒不是发现了什么,更像是一种危险的预感,觉得不对掌比较好,此时皱眉道:“他练成了毒掌?”

    焦峰略一犹豫,指了指手指,道:“戴了东西。”

    东西?毒针之类的么?

    汤昭一阵后怕,那种东西凭他的眼力白天都未必看得见,何况晚上。这回真是靠直觉逃过一劫。

    这可太蓄意了。

    汤昭本以为两人是被外人撺掇来挑衅,不过是愣头青的针对,可是这等道具不是葡萄院有的,必要外人准备,这是必杀的任务?

    他低声道:“谁要害我?”

    焦峰不回答,道:“你不是没几天了吗?随便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躲着。阎王要你死,小鬼抓不住你也是枉然。”说罢径自走了。

    汤昭收剑,目光扫过被黑夜笼罩的葡萄院,怒意如暗流涌动,心想:阎王?小鬼?你们也配?莫不是没见过判官?

    威胁已经迫近,从今日起,术器肯定是不能离身了。

    有术器在手,小鬼也不过是小丑罢了。

    他走回屋去,到了门口,忽然一种怪异的感觉冒了出来。

    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53 发酵

    忽略了什么呢?

    汤昭低头凝思,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再捋了一遍。

    演武场上的刺杀,是不是太……儿戏了?

    这种两人先打架,吸引注意引得三个人来观看,出其不意联手夹击,其实是个古老的把戏,也就是“仙人跳”的一种,是江湖常见的圈套。

    汤昭不熟悉武林,但是对江湖不陌生。隋家班就是跑江湖的,跑的是那个鱼龙混杂,骗术横行的江湖。隋大叔虽然他只是个理论派,轮到自己头上反应未必最快,但有了怀疑立刻就能想通。

    但就算他没想通,这个刺杀就能成功吗?

    其实几率是有的,但没那么高。

    这个仙人跳最要紧的一个是出其不意,二是以多欺少,两个人固然比一个人多,但广场上还有那么多人呢。第一下不中,汤昭往人群里跑,又值夜晚光线不明,脱身并不难。

    再者准备也不充分,毒针固然有用,但偷袭时有把匕首不是更方便?两个人一把白刃也没有,这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汤昭逃过之后,取了一把剑,只略动了几下手,两人也没一拥而上,顺势放弃,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便跑了,这不是更儿戏了?

    要说这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也不指望成果,可是毒针都出来了,不打草惊蛇么?

    打草……惊蛇?

    是了,他想到了,最怪异的就是开头那一嗓子。

    大喊大叫,与其说是叫阵,不如说是……吸引注意?

    自己当时可是要回房来着。

    这么说……

    汤昭缩回开门的手。反手用衣襟撕下的布条裹住了手掌,不沾内外门框,小心推开门,先通风,然后摸出随身携带的艾草,就地点燃,吹灭明火,扔了进去。

    屋中登时烟雾腾腾,气味刺鼻。周围葡萄院弟子闻到了无不皱眉。也有聪明的看到他的处置,暗暗点头。

    等艾草熏了片刻,烟雾散了一些,他方进门,先点起灯烛,捏着雄黄到处撒遍。

    等了一阵,雄黄味儿和艾草味儿熏得屋里站不住人了,依旧没有大个蜘蛛出现,汤昭方取了术器,一手拿着烛台照亮,一手用术器一点点翻动家具,主要是床头与被褥。

    被子里面没有特别之处,再看枕头,似有丝丝白色。

    汤昭的眼神实在是不太好,烛火昏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只得又把眼镜戴上细看。

    枕头下面,凝着细细的蛛丝。

    果然是下毒。

    比起明火执仗,大庭广众之下把汤昭砍死,还是让他无声无息被毒死好些。

    显然刚刚有人偷溜进汤昭房里下药,汤昭回来的不是时候,里面人还不及撤退,他的两个同伙临机应变,大呼大叫引起注意,掩护同伙趁机离开。

    汤昭想通此节,暗暗好笑:想在我屋里神不知鬼不觉?你怕是痴心妄想。

    只要是下毒,就有痕迹。

    这世上不是没有无色无味无踪迹的毒药,但多是珍贵之物。且想要见效快大多需要口服、或者沾染伤口。

    要想碰着就死、沾着就亡、无色无味、长时间留存甚至没有实体,那基本也是江湖传说的档次了,区区一个黑蜘蛛山庄小弟子哪有资格使用?就算给他们毒针的人也没有。不然江湖上早没活人了。

    汤昭小心翼翼将毒药刮下放在小瓶里,以留存证据。小弟子们冲突是用不上证据的,有借口动手就是了,但万一有大人物想看呢。

    然后把整个被褥卷起,搁在一旁。

    床是高低不能住了,好在他有地方睡。

    现在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动手在他房里下毒?

    阎王见不着,小鬼总得一个个抓出来吧?

    好在,这并不难,无需猜测,只需要看见。因为他还有一双眼睛。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准备些礼物。他早就有个点子,特别适合送给那老头。

    “刺啦——”

    油锅翻滚,白色的面片迅速膨胀,变成了金灿灿香喷喷一根大油条。

    汤昭瞅准时机,一筷子将油条捞起,盛给眼冒绿光的平江秋。

    平江秋早恨不得上手抓了,勉强等了等,用无情的铁嘴大口吞吃。

    咔嚓咔嚓——

    香酥的油条被咬断发出脆响,面香和油香四溢,勾人馋虫。

    汤昭倒是不馋,油烟太大,他都吸饱了。

    “好吃好吃,还是你有办法,我怎么炸都炸不出这个味道。”

    汤昭拨弄着油条道:“其实我炸的也一般。只是你这里无活物,自然也无菌。酵母都死了,没有办法发酵,当然炸不出蓬松好吃的油条了。所以只需要在外面发酵之后拿进来炸即可。”

    他是看到关雷那里有酸奶才想到这个办法的,之所以没拿酸奶,是因为酸奶便于储存,可能老头这里也有。但他不信平江秋会储存发了酵的生面片。

    平江秋百忙之中竖起拇指:“妙啊妙啊。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不愧是读书的种子。”

    汤昭叹了口气,他现在也不算读书人了,而且一本书也没有,暂时也没办法弄到书,才取巧想炸油条的方法看能不能借到书看。

    看来效果是不错。

    平江秋一连吃五六根油条,才道:“阿汤,你费这么大力气炸油条,就是想知道谁入侵了你房间?”

    汤昭道:“我能为一个小问题费这么大功夫?受你这几日照顾,我本来就在想给你带什么礼物的,正好想到了而已。”

    这是实话,要说汤昭没有送礼物存心交好这位大剑侠的心思自然不可能,但若说他具体为某件事某样好处才准备礼物,那也太功利了。汤昭这个年纪还做不出这种事。

    更多的其实是单纯的感谢,汤昭虽然无知,也猜到罐藏时间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使是平江秋也不可能有多少储藏。最简单的,这是储藏又不是创造,羊毛出自羊身上,这些时间必是原来存在的,从别的地方省下来存进去,后面才能放出来。绝不可能无限延长。

    平江秋连续放出时间罐藏,绝对算得上慷慨大方,汤昭是心存感激的。他想要感谢这个老头,但身无一物可报答,唯独想办法让平江秋开心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平江秋啃着油条道:“人我是看见了,也可以画个图给你,不过费那个劲干嘛?把有嫌疑的全杀了就好了。”

    汤昭一个没夹稳,一根油条掉回锅里,忙再捞出来,炸的都有点焦了:“那得杀多少人?你老不是一直信奉完全为上,万无一失吗?”

    平江秋正色道:“正是万无一失,遇到大危险一定要躲起来,保全自己为上。遇到小危险就要防患于未然,尽早把危险源头连根拔起,挫骨扬灰,免得发展成大危险。”

    汤昭忍不住道:“你这样能排除危险?这不是没事找事?本来一件小事硬作成大事?您还是告诉我是谁吧,我打算杀一儆百。”

    平江秋哼道:“你懂什么?我活着这么大没死,就是因为足够谨慎。年轻人总是心存幻想,吃了亏就懂了。”随意一指,天上掉下纸笔,他凌空一握,操纵着笔就地写写画画。

    汤昭也不奇怪,罐子里平江秋就是主宰,做什么都可以。

    平江秋一面操纵画笔,一面道:“这些小打小闹怎么处置都无妨,全杀了最省事,反正有人给你善后,不怕玩脱了。对症下药也行,精细操作,可以练练为人处世的本领,将来也用得上。但最要紧的十天之后能活着。好容易找到个还算称心的童子,十天半月就没了,我老人家也会难过的。”

    汤昭感慨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过了三分之二了。”

    平江秋道:“你准备的怎么样?有信心么?心里紧张么?”

    汤昭轻声道:“怎么说呢?我已经尽力去做了,也一遍遍鼓励自己,告诉自己要勇敢。但是时间迫近,还是会害怕。晚上睡觉躺在床上会胡思乱想,会无端有些悲哀伤感,甚至沮丧轻生,有时会做噩梦,起来一身冷汗。早上起来会好一些,练武很辛苦,没精力想那么多。”

    “至于准备,这一个月没有懈怠,好像学到了很多,但总觉得不够。自己想想,学会的并不多,到处都是漏洞。信心时有时无,大部分时间还是无吧。见识的越多越知道世界广大,感觉外面有三千弱水,落在自己兜里连一滴都没有。”

    “反正时限越来越近,我已经有点想逃跑。之前完全没后悔的事,现在也有些后悔了。现在不能静下来,静下来就会难受,只好多修炼辛苦一些让自己别多想。可能我还是个脆弱的人吧?也许到战场上会崩溃也说不定呢?”

    这是他心里话,剖开内心最深处掏出来的自白。

    这些话他跟谁也没说过,跟黑蜘蛛山庄的人说不着,跟关雷不好说,刑极连面也看不见,而卫长乐,汤昭觉得自己有责任不把负面的情绪带给他。

    他也是个要强的人,有什么难过不适处不肯让人察觉,就算主动说出来十分也只说三分,难得如此剖白自己。

    可能是罐子是个世外桃源,仿佛不在尘世,让他极为放松,也可能平江秋大哭大笑浑无挂碍,赤子般的举止感染了他,方能敞开心胸。

    平江秋听了,突然叫道:“这不是作孽吗?”

    他跳起来,浑身都是气,像个胀气的皮球。

    紧接着,不知怎的,这个皮球有点漏气,他又颓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他揪着自己胡子叹了口气,道:“阿汤啊,我告诉你几句话。第一件,遇到事情焦虑、难过、吃不下睡不好是正常的,晚上乱想也不奇怪。别说生死大事,就是书院里一场考试,多少人睡不着觉呢。你别觉得你软弱没用,也别觉得别人都淡定自若。只要是人,哪有不紧张的呢?只是有人装的好罢了。你自己想想,要不是你亲口说出来,你在人前不也装的好好地?他们还不如你呢。至少我可以说,以我这么大年纪。这么多年的阅历,我确认你是个坚强、真诚、勇敢的好孩子。”

    汤昭讪笑道:“也没有啦。”

    虽然这么说,但他不知不觉间透出一口气,被安慰到了。

    平江秋接着道:“第二呢,你也别老憋着,老憋着会变胖。”

    汤昭“唉?”了一声,平江秋拍了拍肚子,道:“你看我,我以前就逞强,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这样就很有面子似的,把自己憋成个大胖子。后来就想通了,该哭哭,该笑笑,心情愉快多了。”

    汤昭心想:可是你也没瘦下来啊?

    平江秋道:“你要是面嫩,觉得要崩溃了,就来我这。想哭就哭,想打滚就打滚。我不会笑话你,还陪着你一起。来,哭吧”

    “……”

    汤昭尴尬道:“我哭不出来。”

    平江秋道:“也不急这回。反正你在这里想怎样就怎样。再呢……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你要是焦虑,就多学点,多练点,多提升点儿。你要跳的够高,什么坎儿跃过不去?”

    汤昭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从没放松过,可是永远觉得不够。

    平江秋大喝道:“去,把你那破绽百出的破烂掌法再耍一遍。”

54 推衍

    汤昭一怔,道:“蚂蚁搬山掌?那不是破烂……”

    平江秋挥手道:“不是破烂是什么?搬山就搬山,什么蚂蚁搬山,蚂蚁就能搬个土坷垃,它搬个狗屁的山?你我是万灵之长,人才能搬山。去,再演示一遍,我给你拆洗拆洗。”

    他说这话时背脊挺直,矮胖圆滚的身材掩不住惊人的气度,说出话来不容人质疑。

    之前汤昭练武时平江秋也看,也偶尔会指点两句,让汤昭茅塞顿开,但并不直接改变招数,汤昭竟不知他对这门掌法如此不屑,而且似乎还在几日的观看中有了通盘的见解。

    接下来汤昭重新再练掌法,平江秋一招一招的给他改。

    只是这种更改并不只是改变招式,调整步伐,更是加上了内息运转。

    原本蚂蚁搬山掌只有步法、掌法、劲力运用和呼吸配合,平江秋加入了内息运转,与掌法配合天衣无缝,竟从一门纯外家功夫,变成了内外兼修的绝学。

    只是这样一改,难度陡升,对汤昭这样的初学者,要同时兼顾内外难于登天。

    汤昭的悟性是很强的了,他真正学这门掌法的时间加上罐子里的时间差不多是十天左右,虽比他表现出来的五天长些,可也当得上一声天才。偏偏学这门新掌法真是难以上手,招招都难以顺畅。

    几次三番的不成功,平江秋恼怒起来,说道:“我看你长得聪明,难道是个草包?内功你也学过,外功你也练过,综合在一起怎么就不会了?举一反三也不懂,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汤昭倒也不怕他骂人,他骂人还骂得过陈总?当年上学被陈总用两种语言轮流阴阳怪气过多少次,早听疲了,平心静气解释道:“我一向只是外练,内功没学过。”

    平江秋疑惑道:“没学工内功?不可能吧,你身上有内力啊?已经有些功底,还会运内力调息恢复精力呢。”

    汤昭没想到自己吸取过了一丝丝力量居然叫“有功底”,道:“真没学过。就是有人传了我一段口诀,又渡了我一道气息,就这么运转着,算不上正经内功。”

    平江秋奇道:“是吗?你还有这等际遇?也说得过去。看来内功这一课也要补。这样,你不是急着出去杀一儆百?先学掌法,内练下次学,横竖这点内力也够用。咱们就一点一点磨,今日就一根筋——卯上了。”

    他说到做到,那这门绝学拆开揉碎教给汤昭,一招招练到位。花费了多少精力不说,那时间一罐罐打开,就像不要钱似的。

    罐中无日月,也不知早晚。反正平江秋收藏甚丰,后勤不愁,饿了吃困了睡,两耳不闻罐外事,一门心思就是钻研掌法。

    这等状态极似疯魔,把汤昭逼地身心俱疲,到后面几近崩溃,几次想爬出罐子喘一口气。他被生死压力压的不过夜晚黯然伤神,此时却被逼得痛苦至极。有一次卡在细节上不得寸进时,看到湛蓝的湖水,竟想一头扎进去。

    此时他心里很佩服平江秋,越待在罐子里,他越能察觉到这看似宽广的罐中世界其实是有边界的。无垠的湖水一半是真,一半是虚,如果乘着小船往远处渡湖,终究会撞在有形的界线上。到后来,他甚至感觉到四面看不见的高墙在向自己挤压,心中烦恶,呼吸不畅。他有事做尚且这样苦闷,不知平江秋怎么在罐中忍受漫漫长日看不见尽头的孤独?

    接着,他暗自警惕——自己想得太多了!明明是他自己需要修炼,竟不如平江秋专心。这剑侠进入修炼状态之后心无旁骛,一心钻研掌法,生生拽着他步步前进。

    能成为剑侠者,理所当然该有这样的专注与魄力。

    在咬牙苦练之余,汤昭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眼镜。如果他没猜错,他们在做的事,和仙女从水里捞出金、银功法的结果是一样的。

    由此可见仙女有多厉害,只需要往水里投下一本功法,就能得到的成果,放在现实里却需要一个剑侠花费大量时间没日没夜的推敲。

    就是费眼镜片。

    熬了多日,一套全新掌法出炉。

    这一套掌法甚至和平江秋最先的想法也不同了。磨炼的同时不断加入新想法,也是时间消耗越来越长的原因之一。最后千锤百炼出的掌法,招数乍一看可能和原来的掌法差别不大,但内核已经完全不同,内外交融,浑然天成,几无破绽。

    它可能真的算一门武林绝学了。

    天青水碧,凉风习习。

    汤昭自立湖畔,将一十八路掌法一一施展,掌影舒展,劲气纵横,所到之处,土石崩裂,恍若山崩。

    少年衣带飘起,迎风欲飞,眉目舒展,丰神如玉。

    十八路使完,最后一招收势原地站稳,凝如泰山。

    两人对视一眼,先各无言,接着同声欢呼,汤昭向后坐倒,平江秋就地翻了七八个跟头。

    “大功——告成!”

    欢呼声没有惊动任何生灵,最多平江秋圆滚滚的身子碾过了不少碎石,把碎石又压一遍,成了泥土。

    汤昭倒在地上,兴冲冲道:“平先生,你说我这门功法又多厉害?能不能当个侠客?”

    平江秋呸道:“没志气的小子,侠客是什么玩意儿?你不是奔着剑客上走吗?掌法嘛,也就是前面用用。反正有这门掌法在,招式就不是你的短板。功力和你相若的,肯定不是你对手,比你强出一筹的,也未必打得过你。遇到招式差的,功力明显强过你的,也能周旋脱身。厉不厉害?”

    汤昭“嗯……”了一声,觉得不是很厉害。

    平江秋看他的样子来气,道:“你以为世上有很多招式强的人吗?这么说吧,就黑蜘蛛山庄那些人,只有招式差的和招式特别差的两种,什么毒砂掌,什么缠丝手,什么绝学悬丝劲,我呸,全都不够看。只要小心毒药,以你的实力,除了庄主,三十岁以下的就是横扫。等我再给你补足内力的功课,上打八十,下打八岁,全无敌手。”

    汤昭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招数好坏?”

    平江秋道:“老夫在山庄多少年了?对黑蜘蛛山庄比他们那个小姑娘庄主都熟。对了,我说三十岁以下不包括她啊。你不要挑衅她。”

    汤昭道:“我挑衅她干嘛?对了,您说我还要小心毒药,您老跟山庄这么熟,有没有黑蜘蛛的解药?我留着以防万一。”

    平江秋摊了摊手,天上噼里啪啦掉下一堆罐子,满满当当和小山一样。

    “种类多了,要什么自己找吧。”

    从罐子里出来,时至半夜。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煎熬,甚至分不清呆了几天,但汤昭精神很好。

    刚刚平江秋最后拿出了一罐时间,专门用来给他补觉。

    睡足了六个时辰,装好了解药,拿好术器,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接着还没熄灭的烛火,汤昭展开了画像,画上是个相貌普通的少年。汤昭对他根本没有印象,叫不出他的名字,最多最多在演武场上打过一两次照面。当然是无恩无怨。

    可是他却要杀自己。

    虽然是有人指使,可是也是汤昭自己从未露出不好欺负的一面。

    这个葡萄院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则的,弱者不一定挨打,那也是因为强者今天不想打你。

    汤昭这些天没被人找,是因为小珮第一天的保护,一旦他们忘了小珮当初的威风,汤昭本身是没有威风可言的。

    汤昭不喜欢这套规则,尤其是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要釜底抽薪,一次性解决问题。

    夜色很黑,很寂静,所有人都睡觉了,汤昭却蓄势待发。

    离着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这个时间可要好好利用起来。

    杀一儆百。

55 君子之约

    左虎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黑暗中,有门栓“咯”的一声轻响。

    左虎眉毛微动,登时清醒过来。

    他可不比院子里那些毛头小子,即使睡梦中依旧警惕性奇高,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去摸枕下的刀。

    哪知对方来得奇快,出现在门口之后,反手关门,原地一蹬,竟然越过屋中空地,直接朝着床上扑来。

    这一下如猛虎下山,左虎来不及掏刀,只得一掌拍过去。

    对方同样一掌,眼见双掌要相对,那掌竟来得奇快,后发先至,不知怎么的,抢先一步印在他胸口。

    那掌力来得凶猛,左虎只觉得胸口剧痛,但紧接着消失,显然对方主动收力,没有趁机输送掌力震他的内脏。

    接着,对方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左虎胸口阵阵发闷,心中暗想:内练高手!

    外练高手控制人的时候是不会扣人脉门的,那最能只能把人胳膊拉断,一般都卡住咽喉之类要害,只有内练高手因为内力可以游走,从脉门输一道内力进去,瞬间能震断心脉,才会以此威胁。

    整个黑蜘蛛山庄,除了庄主恐怕没几个是内练高手。

    山庄又有内练高手进来了?

    又是一场大乱?

    只是,此人黑暗中的轮廓,怎么如此矮小?

    “你……你要干嘛?”

    对方点起了灯火,露出一张年少却极端正的脸来。

    “你……你不是那个……”左虎惊愕非常,在脑海里翻了半天,发现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少年彬彬有礼,道:“学生汤昭,打扰阁下休息了,还请见谅。”

    左虎破口大骂道:“见你姥姥……”只觉得脉门一紧,忙降低了音调,道:“什么打扰休息,你要干嘛?你知道我是谁吗?”

    汤昭道:“正是知道,才想跟你聊聊。我昨天被人袭击了,阁下知道吗?”

    左虎懵然道:“我……记不清了。”

    汤昭道:“袭击也罢了,还有人往我房间里下毒。一而再,再而三,这也太过分了。”

    左虎气道:“干我什么事?他们袭击你,你不会打回去吗?你连我都能打,还在乎其他人?你是检地司送来的?果然和检地司一样傲慢无礼,有手有脚不会动弹,还等着我们上赶着伺候你?”

    汤昭正色道:“我不知道检地司是否傲慢,学生并无失礼之意。只是大家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大家各自修武修行,互不打扰不好吗?学生觉得咱们还是以和平共处为上。”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木剑,从床上缓缓地按了下去,直至没柄。

    左虎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他这床是木床,可是床板并不薄,且是硬木做的,要以铁器插进去也就罢了,可是看得清楚,对方那把也是木剑!

    而且,还不是刺下去的,而是“按”下去,一寸一寸往里楔,根本没有爆发冲击的力量,就像插在烂泥里,这是多大的手劲?

    这汤昭……有这样的劲力,岂不比自己高出十倍?

    可是他这等实力,怎么还跟那些小弟子打得有来有回呢?

    扮猪吃老虎吗?

    以左虎的见识,委实不知“术器”这等奇物,只觉得匪夷所思。

    汤昭道:“这也是我想跟您聊的,左教师。”

    一夜之间,汤昭紧赶慢赶,总算把事情按计划做完。

    第二天早上,众葡萄院弟子出门时,发现操场当中多了一块巨石。

    汤昭站在石头前,神情严肃。

    任他神情再严肃,终究他相貌斯文,身高又未成,殊无威严,众葡萄院弟子路过时,最多看一眼,心想:这小白脸又跟谁较劲呢?便不在意。

    汤昭目光逡巡,突然来到一人面前,道:“请稍等。”

    那少年高高瘦瘦,面色发青,道:“干嘛?”

    汤昭道:“你是万彪吗?”

    那少年道:“大爷便是,怎的?”

    汤昭不疾不徐道:“你昨天去我房间下毒来着。”

    万彪脸色一沉,道:“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

    汤昭道:“我亲眼看见的。”

    万彪哈哈笑道:“你是跟张大嘴学的吧?说瞎话不眨眼,你怎么能看见?根本不可能。”

    汤昭道:“我看见了。你撅着屁股钻床底的姿势甚是不雅。”

    万彪大怒,喝道:“少废话。找茬儿打架吗?大爷早就想揍你了,小白脸!”说罢一拳打过去。

    汤昭脚下步法一变,凭空欺近三步,一掌印在万彪肚子上,把他打得弯下腰去,接着左掌横掠,将他摔出去。

    那万彪滚了几滚,趴在地上,勉强要起身,汤昭道:“好家伙,还有一战之力!”当下一脚踹过去,把他踢出几步远。

    他在这里暴打万彪,声势不小,登时把众人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种冲突戏码几乎每天都有,这么一边倒的却也少见,不少人都偷眼去看焦峰。这种单方面的碾压,以前都是焦峰的专利,如今也有其他人了。

    焦峰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其余众人不敢靠近他,只在背后有一塔没一搭小声议论。

    “感觉这小子比昨天进步好多,难道是我的错觉?”

    “不是,他就是跟昨天比换了个人一样,那掌法……嗤!”

    “为什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难道是不装了?摊牌了?”

    “你说他跟那位比怎么样?”

    “哪位啊?”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休想骗我说出他的名字。”

    “呵呵。”

    这边汤昭将万彪暴打一顿,眼见他昏了过去这才停手,放下袖子,将身上衣服抻平,调匀气息,道:“诸位葡萄院的同仁,我有话想和大家说。”

    众人看完热闹,各自散去,没有人听他说什么。

    汤昭回头道:“麻烦二位维持一下秩序。”

    从大石后面转出两人,都臊眉耷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似被人暴揍过一顿,一个是高陌,另一个是有张大嘴之称的张绪。

    汤昭微笑道:“有劳了。”

    两人哑然,张绪突然大声道:“喂,汤少爷叫你们听他说话,你们没听到吗?滚回来,都赶着去投胎吗?”

    众人回头,倒有一大半面带怒色。

    汤昭知道张绪给他拉仇恨,并不在意,双脚原地一蹬,凭空拔地而起,落在大石上。

    自从他学会了搬山掌,渐渐领悟了内外力融合之道,掌力也好,纵跃也好,双力并行,强劲何止翻倍,这一跳又高又飘,毫不吃力,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绝难做到。

    众人看得炫目,都不吭声,心中均想:就听听他说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汤昭朗声道:“学生汤昭有礼了。在下跟诸位已有大半个月的同窗之谊,不说融洽友好,至少也是相安无事。不想这几日,形势突变,诸位中的几位对我连番挑衅伤害,各种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我觉得这样不好。我过几日便要一去不回,人生邂逅,都是缘分,何必给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呢?”

    众人依旧默不作声,有人恍若未闻,有人面含嘲笑,有人更议论道:“这小子说话酸溜溜,显摆他读过书怎的?”

    汤昭继续道:“当然诸位是江湖豪侠,习惯动手不动口,要说大家一概不许动手,恐怕强人所难。各位如何互相相处我管不着,我希望大家至少跟我动手时,有个节制。我想,就先定三条君子之约吧。”

    石下已经有微微地哄笑了。

    汤昭屈指道:“第一,不要无事生非。人非圣贤,或许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有人生气,烦请告知前因后果,若真是我的错,我当尽力补偿,实在不行,再约定动手。当然若诸位不招惹我,我绝不招惹诸位。这一条可以吗?”

    众人微微冷笑,都如看戏一般,也没人说同意,也没人说不同意。

    汤昭道:“好,没人反对,约定已成。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谁也不能反悔了。”

    他接着道:“第二条,我喜欢用剑,大家喜欢用拳脚,喜欢用毒箭,都无所谓,各凭本事,有人用拳脚打我,我也会用剑反击的。这一条……看来也没人反对。”

    顶着各色眼光,汤昭继续道:“第三条,以多欺少,非道义所为。大家要单挑就单挑,要群殴就群殴,人数悬殊,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无地自容。这一条……”

    话音未落,终于有人阴阳怪气道:“我偏偏喜欢以多欺少,你待怎样?”

    汤昭闻言,轻轻一跃,如苍鹰俯冲一般落下。

56 打你就打你,还挑日子吗

    他一跃而下,诸弟子稍微静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汤昭刚刚展现出来的实力不俗,众人虽然从心底里排挤他,却不敢轻视。刚刚说了怪话的弟子往人群里一藏,打算汤昭追过来就鼓动大伙儿群殴他。

    汤昭下来之后,并不看他,来到张绪张大嘴面前,突然抬起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

    张绪滚了出去,趴在地上,怒道:“你他吗……”看到汤昭的脸,多少有点泄气,压着嗓子道,“你打我干什么?我没反对你,胡四反对你,你打他去啊!”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委屈。

    汤昭心平气和道:“我为什么打人家?我跟大家商量,问有没有人反对,难道有人反对我就动手?君子和而不同,岂有一言堂之理?我是那样强凶霸道的人么?”

    “……”张绪一时说不出话来。

    汤昭继续道:“而且我刚刚说过,不可无事生非。没有得罪我的,我绝不动手。我自己的话自己怎么能食言?他反对我,不算得罪。”

    张绪眨眨眼,叫道:“可是我也没得罪你啊!”

    汤昭道:“你昨天伙同高陌想杀我来着。”

    张绪差点破音,叫道:“可是你昨天晚上你进我屋里打过我啦!”

    汤昭道:“谁说得罪我一次我就只能打你一次来着?刚刚的君子约定有这一条吗?打你就打你,还挑日子吗?”他说着再次一脚把张绪踹得滚了几步,滚到人群里。

    张绪骨头差点散了,灰头土脸爬起来,一眼看见胡老四,突然福至心灵,大吼道:“胡老四,你狗嘴里喷的什么屁话?少爷的话你凭什么不听?老子跟你没完!”

    他含恨扑上去,一耳光把胡四抽的跌倒,接着将之压在身下,拳拳到肉暴揍对方。

    汤昭不再看两人,对两边吱哇惨叫充耳不闻,道:“诸位同仁,还有异议吗?”

    众人一时无声,不知谁说了一句:“谁敢……”

    汤昭略歪了歪头,高陌发疯一般冲了上去,一拳将那人打到,骂道:“你说个屁,就你长了嘴?”

    这下除了两场殴打外鸦雀无声,剩下的人除了低头看地,就是偷眼看焦峰。

    场中除了焦峰,谁也拦不住汤昭行霸道,倘若焦峰开口,那两个走狗可不顶事。

    焦峰抱着肩膀看着这一出好戏,并无阻拦的意思。

    等了片刻,汤昭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咱们协定已成,即日生效。多谢大家。”

    说着,他欠身行礼。

    他的礼仪一向无差,众人却不自觉往旁边避去,然后多少都弯了弯腰还礼。

    “下面……请左教师做个见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旁边的左虎颇觉尴尬,按照词说,似乎很是丢脸,但不说也不成,目光往上翻,略带结巴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一口吐沫一个钉,谁要是违反,后果自负。”说罢匆匆忙忙离去了。

    他的背影多少有些狼狈,可能是顾忌面子,并没特别配合得给汤昭站台。但众人看向汤昭的目光更诡异了。

    如果是上命差遣,左虎会表现得更好些,这样尴尬的表现只能说明,把左教师强拉来的,就是汤昭本人。

    他真敢啊。

    如果说汤昭武功突飞猛进,让众人觉得他变了个人,那么这场发作,让众人觉得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此人面白心黑,原本就是豺狼之性,装得不耐烦了,把绵羊皮一脱,露出獠牙罢了。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非良善之辈,但汤昭做事更诡异,和所有人思路不同,因为难以捉摸,所以越发可怕。

    “这个小秀才……还有这样一面啊。”远处,有几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为首的一个白衣白裙,正是黑寡妇,另一个公服带剑,却是刑极。

    刑极悠悠道:“他本来就有暴躁的一面,毕竟年轻嘛,热血沸腾的,可能温和,可能正直,不可能忍气吞声的。我很喜欢他刚性的一面。”

    黑寡妇道:“既然暴戾,就与我们五毒会相合了,只要稍加引导,入我五毒会也大有可为啊。”

    刑极失笑道:“那怎么能相合呢?善恶固然有变,一个人的审美情趣是不会变的。你看汤昭做事慢条斯理,有来有回,有始有终,多有趣味?纵然有一日堕落,也是有品味的恶棍,和你们养蛊养出来的无脑斗狠虫全然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慢慢收了笑容,他又道:“而且不会叫你引导的。向善的天才比纯金美玉更珍贵,是人间的宝物,我不会叫人玷污了的。庄主是一时俊杰,可不要自误。”

    黑寡妇哼了一声,道:“你倒挺看重他的。既然这么看重,也该把握在手心里。你看他武功的进境,难道不奇怪?这不是关教师教出来的武功,就是化茧成蝶,也得有个结茧的过程,哪有原地变身的?你可不要光防着我,倒来了别的污水把你的宝贝染色了。”

    刑极捏着下巴,道:“是挺有趣的。”

    他似在思考,又道:“汤昭的事我会去查。庄主也约束一下其他人。葡萄院里小孩儿的事就当给这孩子的考验吧,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可别放进来捣乱了。不然的话,拼外援我们检地司不会输的。”

    黑寡妇扬眉道:“刑极,你说话永远轻轻巧巧,你的要求我哪一样没做到?也算够给你面子了。你也该给我面子,叫你手底下的人收敛点吧?人心向背,庄子上下没有人不讨厌检地司的,我的威望也不是这样消耗的。倘若你手下消停点,汤昭根本不可能招人恨。”

    刑极笑道:“自然,谁的手下归谁管,和睦相处靠大家嘛。哦,那个左教师,我知道庄主嫌他无用,不过他既然肯庇佑汤昭,就容他几天吧。”

    黑寡妇道:“既然邢大人开了金口,我再留他几日,等汤昭走了再处理掉。”

    一场大戏落幕,众人又该做什么做什么。

    汤昭也准备去练武,虽然关雷那里差不多算结课了,但那处小练武场很清净,他实在不想和这些人同列。

    这时,一人无声无息拦住他。

    汤昭一见此人,客气的拱手道:“原来是焦兄,多谢焦兄义助之情。”

    其实焦峰也没做什么,就是袖手旁观罢了,但他这不作为大小也算个人情了。

    要知道葡萄院每一届小弟子都有灰蛛王,但并不是每届灰蛛王都是无可争议的,甚至为了灰蛛王这个称号常有争斗。但焦峰这届没有,他是碾压级的。且他虽不结党,却极有威望,刚刚若是出来说一声反对,不需出手,底下自然一呼百应,汤昭就没那么容易掌控局面。

    焦峰淡淡道:“其他人的事与我无关。我本以为你是个安分老实的人,是我看错了,你竟然会主动出击。”

    汤昭微笑道:“物不平则鸣,人既有一口气在,总要做点什么。我难道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吗?”

    焦峰端详他,道:“确实,人不可貌相。你的掌法很不错,要不要切磋一番?”

    汤昭挑眉道:“切磋?”

    虽然焦峰一直没表露敌意,但这个时候出言挑战未免有挑衅嫌疑。

    焦峰坦然道:“切磋。武功切磋而已,不需要让其他人看见,找个清净地方,就我们两个。空手不带剑。”他目光在汤昭手中术器上一转,道,“如果用剑,我不是你对手。”

    看来他知道术器的意义,只这一样,比左虎这等教师的见识都高。

    汤昭略一沉吟,他素知焦峰不说谎话,但这几日风声鹤唳,他也有些拿不准,道:“好,你跟我来。”

    他带焦峰进了关雷的小院。这里与外面演武场隔绝,又有关雷照看,想必能保万全。

    哪知进院找不到关雷,只看到刘教师,说关雷今早酒醒,不知触动哪根情肠,出去散心了,想必几日内难回。

    汤昭本担心他一去不回,刘教师又道多半还是会回来,虽然已经结课,但还会回来道别,他才放下心来,放下怅然,向刘教师借了院子比武。

    正好小院中巨石被汤昭连夜推出去,中间剩下一片平地,可当擂台。汤昭把几把术器插在角落,隔出一块两丈方圆空间,道:“焦兄,请。”

57 火上房

    两人各自摆出架势,凝神对峙。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没有杂音,两人各自专注对方,暗自进行判断。

    陡然间,汤昭出手,搬山掌前推——移山!

    他这门掌法虽经平江秋修改,在招数上依旧不算精彩,好在平实无漏洞,没有短板,也不怕抢先出手。

    焦峰也跟着出手,双掌一内一外翻起,连续出招。

    缠丝手!

    这可不是烂大街的毒砂掌,而是真正黑蜘蛛山庄的秘传功夫,一动起来方向难辨,深得黑蜘蛛之阴森诡异的精要。

    焦峰在缠丝手上的功夫也极深,动作奇快,以大量的急速进击中和了原本招式中的阴柔,这是他自己结合实际情况进行的改进,虽是小改,却也可见他是武学奇才。

    汤昭拼招式自然是难以跟进,但他搬山掌不以动作花哨为高,反而在劲力运用上,吞吐变换,也可以称“诡奇”二字。

    加入内力之后,因为内力可以游动,搬山掌除了吞吐之外又加了“远、近”二字,可远可吐,可近可吞,两样组合便有数种变化,何况方向调整,加上掌力堆叠,种种变化更胜于焦峰缠丝手的招式变化。

    两人开始还是原地斗掌,到后来是焦峰先动起来,脚下脚步交错,前后左右,不住变换,踏着各种方位,与汤昭游动。

    汤昭并不游走,只在原地以简单的步法调换方向,迎接敌人,这样固有些被动,却是扬长避短。论脚下的步伐,他占了“踏实”二字,论灵活可不及,不擅游斗,因此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两人这种斗法,和他们两人形象正相反。

    焦峰虽然偏瘦,身体占了年龄优势更为高大,又严肃刚硬,打起来手法如水流激荡,又曲折又灵活,汤昭身体瘦弱,相貌又是俊秀聪明,打得却像块压舱石。

    打着打着,两人不止一次较力,汤昭以内力为骨,缠绕劲力的“一加一大于二”的力量与焦峰硬拼,相差无几,两人均知是持久战。好在现在双方确认确实没有敌意,无意长时间硬怼力量,是以分别控制力量,以比武为主。

    焦峰连变数招,始终不能占到便宜,道:“痛快。汤昭,你还有底牌吗?”

    汤昭如实回答:“没了,我家底很薄。”

    焦峰一扯嘴角,道:“你可真坦诚。我要换招数了。”

    他稍一停顿,突然双臂变弯为直,变掌为拳,暴风雨般打了过来。

    他本来面无表情,换了这门疯虎一样的拳法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面色也带上几分狰狞,仿佛要把地面都锤个窟窿。

    汤昭压力陡增,他可没唬人,确实底子薄,和人对战的经验也浅,纵然战斗天赋不差,终究难以对症下药,他甚至看不清对方拳法。

    好在搬山掌确实精到,虽然破不开招数,但掌法天然可以织出一张网来,内力外劲,将他牢牢守护在内,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这样他就被焦峰拳法包围了,只有防守没有进攻,殊无胜机。唯一可恃的就是等对方劲力不足,进攻自然缓下来,便可寻机反击。

    但对方进攻需要力量,汤昭防守面面俱到同样也要费力,双方谁先不支还说不准。

    渐渐地,焦峰凭借拳法将汤昭的防护圈压缩的小了一圈,他自己的危机更小,所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大量攻出去,自家防守的破绽就可放开些。且他已经摸清了汤昭的招数,将对方招式可及的点都加意护住。

    汤昭此时掌法已经熟极而流,几乎用不上脑子,焦峰这相当于帮他磨练招式,要他自己练,恐怕要花费十倍时间。

    他一面被动防守,一面寻机出击,只是招数一招接一招,并无空隙。

    突然,他心中一动,一招“积土成山”将力道用尽,猛然一吸,将焦峰身体引动偏侧,另一只手快速的前插。

    这一招是他从没使过的,又轻又快,几乎不带任何劲力,仿佛一道轻烟穿过重重拳影——

    瞬间,停住。

    再往前,就是焦峰的咽喉。

    他这招奇快但没有威力,而且是指尖向前,五指并拢,倘若触到其他地方不但不能破防,说不定自己先戳了指头,但喉咙乃是极脆弱的部分,即使这样轻轻戳中,依旧有可能致命。

    焦峰一下子僵住,打到一半的拳头停在空中。

    两人僵持片刻,焦峰道:“我输了。”

    汤昭一笑,手指自然收回,焦峰也顺理成章的收回拳头,捏了捏未伤分毫的喉咙,道:“新招式?自创的?”

    汤昭笑道:“剑法。”

    焦峰恍然大悟,释然一笑,道:“怪不得……小心!”将汤昭一推。

    汤昭只觉得耳边一凉,一道乌光擦着耳朵飞过,他不及细想,就地一滚,滚到术器前面,伸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术器。

    一股力量涌来,他精神一振,瞬间已经换了个状态。

    回头一看,墙头上空无一人,再看焦峰神色不变,道:“万彪。”

    汤昭怒气上冲,几步到了墙边,脚下蹬踩,一步跃上墙头,翻到外院。

    外面万彪偷袭不中,早已做好准备,脸上血迹斑斑,拽着大刀叫道:“来呀,刚刚老子被你偷袭,这回就叫你……”

    话音未落,汤昭带着术器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棍抽了过去。

    这一棍正抽到刀刃上,万彪虎口破裂,刀子横甩出去,飞得没影了,接着被一脚踹中心窝,倒飞几丈,差点呕出心肝来。

    他都懵了,刚刚不是没挨过汤昭的打,但总觉得自己也就差了几筹,不是没有抵抗余地。趁着汤昭离开,他又拉了几个胆子大脾气臭特别不忿汤昭的伙伴,打算一起围殴。虽然高陌和张绪死也不来,但他自忖人数够了,才先是偷袭,后是挑衅。

    哪知汤昭冲过来,一棍刀飞,把他当麻袋一样一脚踢了出去,不但他,连他几个没来得及出手的小伙伴都目瞪口呆,耳边嗡嗡作响,均想:

    这还是人吗?

    汤昭兀自记得刚刚生死一瞬的恐怖,这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不及细想,术器当头劈了下去——

    旁边伸出一把剑,在他身前一搁。

    两剑相交,汤昭木剑不得寸进,但剑上的劲力也给一股软绵绵的力道卸了,没受多少反震之力。

    汤昭抬头,就见一熟悉的英武面容当前,和自己直接对视,

    就听对方缓声道:“冷静点。”

    汤昭长出一口气,缓缓收力,行礼道:“刑大人。”

    这人自然是刑极了,他先将自己的剑收还剑鞘,笑道:“汤昭啊,好久不见。变了不少啊,刚刚一见你的威风,差点以为你长高了。”

    汤昭心中一阵恍惚,记忆瞬间回流,想起了许多之前的事,人也平静下来,道:“是啊,好久不见。多谢大人及时阻拦。”

    刑极轻讶道:“嗯?我还以为你嫌我拦着你出气呢。”

    汤昭情绪渐平,道:“怎么会?大人是为大局着想。”

    刚刚脾气上来,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要一剑对穿,觉得挡在面前的都是敌人,但那股情绪很快褪去,理智回归,他紧接着明白了刑极的意思——自己不能杀人的。

    不是说万彪不该杀,杀人者人恒杀之,就算不按葡萄院的法则,不按照汤昭自己编的君子协定,在哪里也该算汤昭自卫。

    只是不值得,尤其是现在,临战之前,不值得为这么个人否定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努力。

    除非他想顺势误杀,以此摆脱迫在眉睫的任务。但汤昭若想这么干早有无数机会,既然主动坚持下来,又岂会半途而废?

    没了杀意,眼看着趴在地上的万彪,也没什么怒意,只有憎厌和嫌恶。

    杀意啊……

    这是他学武之后才滋生出来的东西。大半个月的经历起伏,他身上终究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东西。

    这时在旁边偷窥的张绪和高陌眼见汤昭撤剑,点头哈腰的过来,将万彪拖走,不敢打扰汤昭和刑极。汤昭懒得看他们,不管他们是主动讨好,要替汤昭解决后患还是居然还念着同谋之谊,要救此人一命,都跟汤昭没什么关系了。

    他之前这番动作只是为清净,并非真起意要当葡萄院土霸王。

    刑极既然出现,或许汤昭在葡萄院的经历就要告一段落了。

    刑极点头道:“和以前一样,聪慧通透,听得进人话。就是脾气渐长,这可不大好,被偷袭了固然可以愤怒,但不能失去冷静,不然很容易死。”

    汤昭点头称是道:“大人,我感觉确实脾气越发暴躁了。你说我是不是练功练出毛病了?”

    刑极端详他,道:“走火入魔?看着不像,一会儿我可以给你检查检查。你还记得第一次拿剑的时候,曾想劈我一剑的事么?当时我就告诉你,身怀利器,杀心自启。学了武功和掌握利剑是一个道理。但也不全是坏事。愤怒和激情本就是武功的一部分,你是不是很久没看过书了?”

    汤昭摇头,刑极道:“可以找几本书看看,不为学什么道理,让自己的心静一静。或者打坐练练内力。这些方法都是自己慢慢磨出来的,不着急。先去看一下刚刚和你切磋的小子吧,他受伤了。”

58 人情

    汤昭匆匆赶回去,发现焦峰正在打坐。

    他看起来没什么外伤,脸色却异常惨白,虽在入定,眉头却紧锁,脸上肌肉时不时抽动一下。

    此时院中还有一人,神色安闲的看着焦峰,见汤昭回来还打了个招呼。

    “圆晴姐姐。”汤昭招呼道。

    黑蜘蛛山庄众人中,汤昭最熟的就是圆晴,虽然他反感这里的人,但圆晴对他是不错的,他也心存感激。

    “这是……”

    圆晴道:“他给喂毒暗器擦了一下,现在正把毒逼出来。”

    汤昭道:“行得通吗?”他也听说内力可以逼毒,但他不会这种操作。

    圆晴微一抬下巴,道:“本来凭他浅浅的内力根本不够,但我山庄的内功本来就是先服食毒药再把毒逼出来,以此增长内力,在逼毒上非比寻常。也亏了他学得快,一般的弟子三年可学不到内功。没有解药可就死定了。”

    汤昭拍了拍脑袋,道:“解药,我都忘了这茬儿了。”说着要出门去找万彪。

    圆晴道:“省省精神吧,他吃过了。葡萄院的毒药就那么几种,还不常备着?不过这毒药发作猛烈,余毒难清,还需要逼毒罢了。”

    汤昭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圆晴神色奇怪,道:“本来是没有的。”

    但是……

    圆晴没有说“但是”,但她的神情说明有“但是”。

    不等汤昭追问,圆晴已经问他过得怎么样,老师负不负责,学武开不开心?

    汤昭只得回答一切都好,至于院中龃龉自然不提,圆晴今日既来,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她假装不知道,汤昭更不会提。

    而圆晴也没对他在院中“立规矩”、偷袭教师表示不满,这一切都表示外面对院中不干涉的态度,只要汤昭没翻出天去,就是为所欲为。

    毕竟随着日期迫近,汤昭近乎“无敌”,只要作不死,随便往死里作。

    聊了一会儿,汤昭送圆晴出去,道别时,突然问道:“圆晴姐姐,倘若有人实力本来通过测试,绰绰有余,却因不可抗力出了意外,最终落选,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圆晴丝毫不奇他反应过来了,想也不想答道:“意外?那就是运气不好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江湖上刀头舔血,能活下来不但要实力强,运气也要好。运气不好早晚也是死,自然……”

    汤昭听得心往下沉,脸色也渐渐沉重。

    突然,圆晴噗嗤一笑,道:“你要给人求情,是不是?那你求我好了。”

    汤昭一时讷讷,本来他正要开口恳求,但圆晴这一说,反而一时开不了口。

    圆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知道你腼腆,你要跟我求情,就点点头。”

    汤昭抿着嘴,点了点头。

    圆晴道:“行吧,你开了口,我就跟庄主说一声。你呀,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着如蜻蜓点水般拍了一下汤昭的肩膀。转身走了。

    汤昭明知她调戏自己,但若真能帮焦峰一把,也是大好事,便遥遥道谢。

    回到小院,焦峰已经站起,除了脸色发白,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淡淡道:“不要节外生枝。”

    汤昭知道他肯定听见了,这焦峰久居侪辈魁首,心有傲气,不肯受人照顾,道:“我只提了一句,人家还没答应呢。真以为我有那么大面子?”说罢很自然的问道,“没问题吧?真的虚了?”

    焦峰道:“区区院考,我甚至不需要发一招。”

    汤昭懂了,空城计。

    焦峰实力比左虎之类的教师有过之无不及,在葡萄院呈统治压制,积威极重,其他人遇到他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院考,输赢也决生死,宁可放弃必输的场次再去拼别人。

    但既然准备唱空城计,那就是真虚吧?

    汤昭心中担忧,却没说什么。终究他受自己连累,回头看能帮上什么忙吧。

    回到房中,刑极正在等他。

    见到刑极的一瞬间,汤昭目光不自觉的想往罐子那里瞟,好在即使控制住了。

    刑极笑眯眯道:“好久不见,见到我惊喜不惊喜?”

    汤昭定了定神,随意拉开椅子坐下——刑极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床上,他也只有椅子坐。

    他主动问道:“大人一向可好?检地司的事怎么样?魔窟那边进展顺利吗?合阳县的武林同道还服气么?盟友这边配合愉快么?当面骂检地司的人少点了没有?上次要找的剑客线索找到了么?”

    他一连串的发问,连刑极也有点措手不及。接着笑道:“怎么?小汤这么关注司里的事?很好,很有检地司人的自觉、既然这样,我跟您汇报一下?”

    汤昭抬了抬手,示意他请便。

    刑极毫不介意,道:“咱们的形势呢,不算大好,算小好吧。魔窟那边的事按部就班的推进,现在外围快扫清了。合阳县的同道嘛……还算配合,不配合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还在逐步说服他们。”

    汤昭心想:不配合的人越来越少,是不是字面意思?

    刑极笑道:“说起来,你上次提供的那条白头发的线索很有用。我们追踪到了一个隐藏在合阳的剑客。虽然还没看见活人,但已经摸到了他的影子。我们肯定要在魔窟降临之前解决他,大事临头,合阳县不许有莫名的剑客存在。你的线索立了功,我给你记上,进了检地司就可以领取。从记功那天开始你可以算资历了。”

    汤昭虽不大懂,但猜到是好事,道:“谢谢大人。”

    刑极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那个剑客应该就是发一千两花红悬赏你的人。”

    汤昭想起还有这茬儿呢。虽然他在黑蜘蛛山庄,没有受到影响,但总背着个悬赏就像头上悬着把刀,很不自在,急问道:“他为什么要抓我呀?”

    刑极道:“不知道。等抓住了他问问就知道了。”

    汤昭思索道:“我能帮忙吗?比如诱饵什么的?”

    刑极微微一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诱饵啊……也有这么干的,但会显得我们很无能。刑某让小孩子拿剑上战场,已经让人说很无耻了。我总不能又无能又无耻吧?”

    他自己笑了两声,道:“怎么,你被关得闷了,极静思动了?要不要我让尹庄主给你安排个小活儿出去玩玩?”

    汤昭虽有些心动,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魔窟前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真得抓紧一分一秒才行,道:“我也没那么闲,我这一天天忙的……”

    他想了想确实忙,但大部分忙的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刑极赞道:“有定力。来,手给我。”

    汤昭依言伸出手去,以为刑极是按照之前所说给他检查是否走火入魔。

    哪知刚靠近,刑极手掌压上,飞快的击向他掌心。

    汤昭本能的反手推出,内外之力俱至,两人双掌一碰,刑极便收回手。

    一怔之下,汤昭猜到他试自己功夫。刑极点头道:“进度不错。比我想的还好些。看来你没有懈怠。时间确实不多了。经过擎天寺精确,只剩下七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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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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