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个歉,顺便请个假
不好意思,这两天特别忙,忙疯了,没抽出时间来写文,特别请假一天
请各位读者老爷海涵
嘤嘤嘤,身体出了点小问题
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要做个小手术,15号做,之前得好好休息了。
咱们15号之前可能就随缘更新了,15号之后恢复稳定更新
谢谢读者老爷支持
621 讯息(各位老爷,我又回来了)
这次对魔教徒的审讯非常顺利,顺利到汤昭都有点不敢相信。
要知道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汤昭其实是没学过审讯这一课的,他还想看看外州的镇守使会不会有什么高超的审讯技巧呢,没想到也就是那样,威逼恐吓,掺杂少许利诱,都是直来直去的,也不见什么高深的心理学应用,更没使用剑术。
倒是外州的魔教贼人比较配合,哪怕是一听就比较机密的信息也知无不言。
好像他真的为了上岸不惜一切似的。
车林翻来覆去询问,一直把细节都抠得不厌其烦,才满意的点头道:“押下去,等结束了再放出来。”
他倒没说什么:和邪魔外道不用讲信用的话,没有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只是把那人平安押起来,也是以防万一。
等那人下去,汤昭方道:“魔教好大的手笔。”
车林也收起了气定神闲的神色,变得凝重。
“您觉得他所说是真的吗?”
汤昭沉吟道:“魔教的人自然不能全然信任,何况他配合的过分。但有些事编也编不出来。”
车林道:“但是没有先例。”
汤昭道:“正是这个。没有先例反而不像假的。”他想了想,道,“这个先存疑,先肯定这回魔教是有大动作。也是两州合作,两个舵主,也算倾巢而出。”
魔教也有分舵、分堂。分舵一般管一城,大些的管一郡,舵主对标镇守使,这回来了两个舵主,也就是两个剑客。
车林接着道:“我觉得恐怕未必只有这两个。一则这小喽啰能知道什么,能知道自己分舵的就不错,哪知道别的分舵?更不知道再上一层了。二则也不排除他是死间,估计迷惑我们。以常理来想,像这样横跨两州的魔窟,我们都要找巡察使来增援,魔教难道就不会么?我们这边是时间特别紧迫,巡察使不一定及时到场,他们可不是。若他所说不错,那这次他们处心积虑,准备充分,恐怕还有高手压阵。”
汤昭点头道:“所见略同。要考虑他们潜伏着一个剑侠的可能。”他站起身,道:“也要考虑那剑侠有特殊手段蒙蔽天机的可能。”
如果是这样,真的有这个人,考虑到他还在隐藏,那么就有可能他的剑意就偏向隐藏的。
以剑侠之力蒙蔽天机,遮掩近乎剑仙境界的跨界力量,哪怕是个小魔窟也很不简单了。
想到此事,汤昭按住眼镜,道:“帮我记下。魔教可能有一个剑侠在隐藏,且‘他在隐藏’这个事实也可能会被隐藏。”
刚刚,他是想到了消失剑。那种剑让人直接连“有一件事情被忘记了”这种事也直接忘记了,没有补救的机会。这多可怕?
而这种神奇的剑,不一定独一无二。万一这把剑也有类似的效果呢?
所以现在汤昭提醒眼镜记下来,眼镜是无视这些规则的,从这点来说,眼镜和他的天体状态很像。不过他不能时时保持那种状态,所以有莫名中招而不自知的可能。
也许等他成了剑仙,那种破绽会消失。
车林不知道他在对眼镜说话,此时只有两个人,那汤昭只能是吩咐他来写了。他对汤昭有点没脾气,便找到纸笔替他写了,道:“好在汤指挥在此,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汤昭道:“我负责对付剑侠,一个或者两个都没问题。只是现在还是敌明我暗。”
其实他的身份还算隐秘,但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可没有特别保密,只要有人看到他们之前汇合的情景不难猜到他是一位剑侠,如今检地司两边人人都知道汤昭在,如果魔教也抓了一个舌头,那秘密肯定保不住。
最多他们不知道,汤昭这个剑侠不是一般的剑侠。
汤昭说能对付一个、两个,都算保守。正面对决他甚至可以横扫剑侠级别的对手。
但他也不会轻视每一个对手,天下剑法何等多姿多彩,谁知对面的剑侠有什么诡异难缠的杀手锏呢?如果自己不行动便罢,今日既然大喇喇跟来参加检地司的任务,还接过了指挥重任,若在自己这个环节掉链子,那才叫丢人现眼。别人以后称呼自己“指挥”也好,“君侯”也好,都成了骂人了。
必然全力以赴。
过了一段时间,斥候们陆陆续续回来。汤昭再度把几个军官召回来商议。
检地司的斥候还算专业,记性都不错,还有绘图技能,各自绘制了地图带了回来。双方虽然各走一个方向,但都绕了大半圈,相互之间的侦查范围有重合,正好可以互相印证。
汤昭将全地图挂了起来,对着两边的地图标记。
“草原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凶兽。这两个地点出现了凶兽群。”幽州斥候灵官先说道,“有一群凶兽尤其古怪,是一群蝙蝠。”
汤昭点头道:“确实有点古怪。”
众所周知,凶兽是凡俗野兽变化来的。凶兽可以千奇百怪,但野兽还是有其分布规律。这一带若是有蝙蝠,那么有凶兽蝙蝠不奇怪,如果原来没有,甚至根本没有蝙蝠栖息的环境,那就值得想一想了。
“这一带原本是农田?”
“云州这边是的。”池千里道,“我们已经疏散了民众了。其实也没什么可疏散的,现在早就不让自然村落单独单独存在了。最小也得是大村镇。周遭有几座小屋是守田的住的,我们已经把他们轰走了。真是不守规矩,说了荒郊野外不许过夜,非偷偷把被褥都铺上了,还说只是午睡。我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了。有人押着他们回镇店。”
幽州这边的副使道:“说的是,刁民就是不守规矩,叫他们滚蛋他们磨磨蹭蹭,好像命不是自己的命一般,真叫人上火。”
这本是检地司工作的一项困难,谁都经历过,若在往日,车林就算不跟着吐槽几句,也默许纵容他们牢骚。但今日却着实不想提起这个话题,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幽州这边是荒地。没有人烟。”
他叹了口气,自从阴祸频出,这荒地是越发多了,百姓逃难进城,除了城周围的田地,那些边缘的田谁来种?
若在以前,还有大户趁机兼并,现在大户人家也惜命,彻底抛荒了。
长此以往,粮食一年年减产,肯定要有饥荒的。
人间的局势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坏下去的。
汤昭想了想,道:“去查一下。一则看那蝙蝠的来路,捉几只来。二则看看有没有底下熔岩洞。如果有的话里面也要查。”
众人答应。汤昭又圈了几个地方,道:“这几个地方阴气最为明显,有可能是魔窟的中心,提前布置阵法。云州镇压魔窟的阵法还是八门锁钥阵。幽州呢?”
“落地金锁阵。”车林介绍道,然后几乎顺嘴说了一句:“更加完美、坚固。”
池千里翻了翻眼皮,道:“我记得落地金锁阵就是从八门锁钥阵演化出来的。”
车林道:“所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池千里懒洋洋道:“那就各自布置……”
汤昭打断道:“两个阵法确实同出一源,可以互相配合。”
他转身用笔在纸上画出了两个阵法,然后上下叠加,在旁边写了大量符式。写一会儿在阵法上填几笔。最后将演算纸一起倒扣,画出了新阵图,道:“很简单,就是这样。如何?”
车林和池千里看了一眼阵图,又看了一眼汤昭,池千里有些艰难的道:“其实,我有点看不懂。”
汤昭微笑道:“没关系。我召集大家演示一遍,改动并不大。对了,这两个阵法都要用金刚锁链,回头对一下,规格应该一致。顺便我再给金刚锁链强化一下。”
车林道:“强化……”
池千里倒是清楚,立刻有些与有荣焉道:“我们指挥使是顶尖的符剑师,天下有名,他肯出手自然让武器强大十倍百倍。不过那么多锁链……一下午来得及吗?”
汤昭简单回答:“来得及。”
其他人能说什么,默默在心里嘟囔一声:“牛逼”就完了。
将纸图情报分析完毕,汤昭又把刚刚审讯得到的结果告诉了其他人,并郑重道:“我们仍不能排除那人故意送假情报的可能性,但无论如何表面上的情报应该可信。如果连带队舵主这种一眼可知的情报都作假,那也没有送假情报的必要了。”
“所以我们确信,至少明面上有两个剑客。捕风剑柳飞,长辞剑毕白药。都是魔教舵主,你们既然在本地任职,应该也是老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道:“这两个剑的剑名很有意思。”
池千里道:“不能算老朋友,但长辞剑我曾经会过。她在云州活动,剑意非常恶心。她通过自伤能带给对手伤害,甚至可以转移致命伤。而且这女人并不是只为了剑意才自伤,她喜欢没事割自己捅自己,整个一个疯子。”
汤昭道:“毕竟剑和剑客互相匹配,她是那种性格,自然就是那样的剑。要是和剑意特别契合,她说不定还能人剑合一呢?”
池千里冷笑道:“那她要先活下来才行。一般人可没有她这么危险。一会儿见到她要直接叫她出不来手,别让她提剑来这么一下,高低要添一道口子。”
这时车林道:“捕风剑……这个人应该是新上来的。我们这一片原来的舵主上一次魔窟时对了一剑,虽没要了他的命,却也切了他一只胳膊,估计是做不了舵主换人了。魔教也是杀之不尽。新舵主上任了,还得再做过一场。这个捕风剑……是与风有关的剑意吗?”
汤昭唯一思索,抬眼看他,道:“也有别的可能吧?”
车林心中一凛,想到了什么。
汤昭道:“看他是天道还是人道。天道的上限极高,但是人道有时候特别难缠。总之要做完全的准备。开始行动吧,现在午时……我们还有半日时间。”
嘤嘤嘤,我回来了
手术没问题,下周复查,希望一切顺利
恢复更新了,谢谢各位老爷的耐心等待,感谢!
622 撞鬼
眨眼,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太阳的样子一寸一寸往下移,光辉一分分黯淡,草原上的夜晚来临了。
草原广袤而平坦,一人高的茅草淹没了所有生灵的痕迹,一旦阴影笼罩了大地,就好像陷入无边地狱,彻底变得死气沉沉。唯有刚刚变异出来的凶兽时不时对着无月的夜空咆哮。
簌簌……
一阵细微的声音,一块土地被掀开,露出一个圆洞,洞里钻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人来。
“啊呸——”
其中一个狠狠地但轻轻地啐了一口,骂道:“破地方,憋死老子了。差点熬不到现在。”
另一个人忙道:“你小声点,别把黑脚狗招来。”
接着他压低了嗓子,嘟嘟囔囔道:“我早就说了,叫你们清理岩洞的时候不要太过分,那么大地方,那么点时间,就算腌臜一点儿又怎么样?忍一忍就好了。你们倒好,一个个生怕在舵主面前讨不了好,恨不得刮地三尺,撵的鸡飞狗跳,把人家好好的一窝蝙蝠赶了出去,结果暴露了吧?要不是这样让那些爪牙追到了地底下,咱们不得已四散跑到地上来挖坑躲避,哪怕是在洞里睡一觉都行,何至于这么狼狈?”
先一人道:“你现在这里马后炮有屁用?怎么,显你有本事?有本事当时怎么不说?现在搁这儿跟我说?你不过手慢没抢上罢了。再说暴露,本来就是要暴露的。早晚都是暴露,有这么个破绽,让他们自己发现还更真实些。现在他们一定觉得自己掌握一切沾沾自喜,等到神使大人降临就傻眼了。嘿嘿,那个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
后面那人感慨道:“是啊,那肯定有趣——谁能想到,这次降临的神使竟然是那么强大的一位神使?”
先一人道:“说是最强,也不过是我们见到的最强而已。将来自然还会有更强大的。月神界太强大了,太浩瀚了,无边无际,强者如天上的繁星——”
他说着仰头看去,仿佛要仰望星空,然而今日阴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他不管不顾的继续抒发感想:“人间和月神界差距太大了,渺小的连一粒米都不如。我有时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蠢货在抗拒月神?以凡人皮囊对抗神明,就像蚂蚁抗拒真龙,多么可笑啊?你说是不是?老张……”
他说着一回头,就见身后空空如也。
那人瞳孔陡然一缩,猛然抬头,入目只见黑洞洞一片,草原朔风扑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倾倒的大山向他压来。
“老张?老张?!老张!!”
他前面还小心翼翼的压着嗓子,到后面一声老张尖叫出破音来。
然而凭他如何喊叫,老张就像被怪物吃了一样毫无回音,那人在虚空中摸了几把,摸不到人,突然转身就跑。虽然还没到边跑边叫那么歇斯底里,但也气喘如牛。
在大草原穿行,也是十分考验寻路技能的。那人或许在大白天还能找到方向,但在晚上光线黯淡,人又心慌,跑出几步,立刻迷失了方向,只顾着慌不择路往前跑。
跑着跑着,突然凭空往下摔倒,扑哧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他越发大骇,叫道:“有鬼,鬼打墙!鬼……”
就听有人骂道:“鬼你个脑袋!你狗-日的给我闭嘴。”
身后有人从草丛中把他拖了出来,那人回头一看,却是熟面孔,愕然道:“副舵主……太好了,总算见到您老人家了。”
副舵主皱眉道:“你嚷什么?你不是和老张镇守西边吗?谁让你独自跑到这边来了?”
那人道:“有鬼啊,有鬼……”
副舵主道:“你遇上魅影了?”
那人道:“不是的,是真的鬼,一下就把老张给吞了……”说着结结巴巴但感情充沛的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副舵主沉吟道:“你什么也没看见,一眨眼就没了?”
显然副舵主没有看恐怖片的经验,听这种描述他也觉得挺吓人,忙道:“你等着,我去回禀舵主……”
那人喜道:“舵主也在这里?太好了!”
那副舵主刚刚转身,后面钻出来一人,冲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副舵主脸色微动,点了点头,对跑回来的人道:“你过来。”
那人听得副舵主相召,自然不疑有他,赶步凑近。
副舵主道:“你呀……”
突然抽剑,将那人捅了个对穿,骂道:“你这个蠢材!害人精!”
那人哪里想得到副舵主突然发难,毫无防备之下噗通倒地,做了个糊涂鬼。
副舵主抽出剑来,对传话的人道:“分头跑!”
传话人不等副舵主说完,转头就跑。副舵主也不犹豫,和他背对着往另一方向没命的跑。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决断不可谓不果决,但是晚了。
一道剑光从旁边闪过,以副舵主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一转,把他砍到在地。
他就这么倒在大草原上,无助的就好像刚刚死在他剑下的那个教众。
对面有人走出,和副舵主打了个照面,两人倒算熟人。
“呵呵,舵主换了,副舵主没换嘛。李独山,你还在阴沟里打滚呢?”
李独山伤还不致命,目眦欲裂,咬牙道:“车林,你这王八蛋……”突然一咬牙做出了什么决定。
车林早有预料,道:“没关系,你要自杀不是?那就自杀好了,你自杀就说明刚刚那两人说的是真话,那舌头说的是假话,这我心里就有数了。你们这些人做局还挺有耐心的,可惜把别人当傻子可不成。你们魔教以脑子不够数闻名,这还玩算计呢?就好像小孩儿玩火,会尿裤子的。”
李独山怒道:“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大势所趋,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翻了天去?”
车林听他口气,似乎不知道汤昭这个剑侠底牌在,说不定因为那偷剑的女人被控制得及时,没能传回讯息去,他们还没意识到检地司来了镇场子的强人。
不过,也可能是故布疑阵,刚刚那舌头已经来放过一次假消息,焉知他不是见缝插针再来一次?
不信,料敌从宽。
这时另一人也被擒住了,车林道:“不管我们有没有办法,总之叫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你们那舵主,也跑不了。”
这时,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相貌精致得的白衣男子正在离去。
他的速度很快,比快马更快,比世上任何一种动物的速度都快。因为他拥有的是自然的速度。
他,御风而行。
当那个撞鬼的属下跌跌撞撞跑回来时,刚开口说几句,白衣男子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有问题!
且不管此人是否受人指使来乱群,就算他不是好了,就算他说的发生过的事都是实情,那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当然是……
他们被人发现了!
这两个蠢材,准是被检地司发现了,那个失踪不用问,一定是被检地司抓了活的了。
既然可以抓一个,自然就能抓第二个,为什么不抓他呢?区区一个寻常教众,检地司的骨干上来一抓一个准。
答案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让这蠢货跑回来,引得后面追踪的人摸到自己大本营来。
按理说这蠢货并不知道大本营在哪儿,可是架不住他运气好,居然还真跑回来了,那么检地司的追兵转眼即至。
想清此节,白衣男子立刻叫过一人,叫他去通知副舵主,立刻把此人杀了,然后别回来了,和副舵主分头逃走便是。
而他自己,则张开双手,翩然飞起,身后一阵风托着他,往西方飞去。
他在空中的姿态如此优雅,速度又如此快,就好像谪仙人,完美的……
啪!
一道光从天而降,如迎面的波涛一样,将他狠狠地拍在地下。
他周围好像被火焰包裹,有一层光明在熊熊燃烧。
那光似乎是虚幻,又扎扎实实的包住了他,叫他动弹不得。
他脱口叫道:“怎么可能?我这是风速。”
只听他背后有人道:“风速也算快么?难道比得上光速?你就是魔教的新舵主?”
白衣人身子不能转动,哼了一声。
背后人道:“这么说,你就是策划针对车镇守计划的关键人物了?捕风剑?好手段,一鸣惊人啊。也够果断,只是实力差了些。”
白衣人道:“原来就是阁下坏了我们的大事。阁下有本事,然跟我们圣月教作对,未免太不明智。阁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何不弃暗投明呢?我们圣月教乃是人间正统,汇聚无数英才,等到月神降临,大家人人都得重赏,凡间富贵只是小事,更能登临仙境,永享极乐……”
他背后的人突然打断道:“你为什么说这种话,明明知道是徒劳,却还要长篇大论,莫不是拖时间,等什么事发生吗?”
那白衣人嘴角微微上挑,道:“哦?你发现了?不过现在也晚了,你可以仔细听,那是神使的呼唤……”
话音未落,草原的草疯狂的生长,原本膝盖高的草地只一瞬间长到了一人多高,草原几乎快成了草本的森林!
白衣人周遭霎时间被青草遮蔽,好像陷入了草的钢筋笼,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天降月神!唯我月明!凡人,你改悔吧……”
几个字之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中瞬间失去了光。
623 指引
祸月之下,阴气爆发!
无数阴气仿佛山间的晨雾,浓稠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无数草在疯涨,从膝盖高的杂草,眨眼长到数丈高,一株株仿佛参天大树,最后生长成风雨不透的密林。
在密林中,最高层的草已经遮天蔽日,占据了上方的空间,而下面的杂草还在疯狂的生长,纵向的空间已经被塞满,那就往横向蔓延。那些细小一些的杂草争先恐后往四面八方生长,如蜘蛛网般纵横交错,远远地延伸出去。与此同时,还有无数细小的嫩芽从泥土中钻出,比雨后春笋长得更快,眨眼间又是一株劲草,加入了争夺空间的行列。
这毫无疑问是生机旺盛的表现,每一次抽芽,每一次生长都充满着野蛮的活力。但这种生机绝不友好,在草丛中间行走,不感到空间清新,只感觉到阵阵窒息。
草丛中的空气格外浑浊、憋闷,就好像缝隙的空气里也塞满了草籽,人在其中就好像被那些草叶缠住了脖子、胸口,渐渐喘不过气来。
“不是阴气作祟,是这些草……”
藏在地下的魔教中人陆陆续续仿佛鼹鼠一样拱出地面,漏网之鱼数量依旧可观。只是他们刚刚喘口气,就陷入了另一种窒息当中,可说体验极差。
“不愧是神使带来的草,果然厉害。咱们有月灵护符还是如此,那些检地狗肯定完蛋了。”
在一众嘴硬中,魔教徒握住手中的野草一样的护符偷偷摸摸的向前摸去。每个魔教教徒胸口都有一株,和周遭的草丛看起来很是和谐,就好像他们是一群草人。
今日本来是无月之夜,等祸月升起,才有了一轮月亮。但祸月的光芒不能跟明月相比,更何况草叶挡住了天光,草丛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草叶生长的“嗖嗖”声。
但魔教众人是不怕迷路的,他们和一般人是不同的。第一是他们的眼睛不同,已经拥有了野兽,甚至凶兽的视觉。
在几年前,魔教寻常教众还只会变身成野蛮无脑的凶兽,只是强壮身体,战力发挥全靠天命,但这几年,随着新任圣子的登基,大行研究,陆续开发出了更多的手段,也吸纳任用了一批年轻骨干,使得基层组织变得活力十足,这圣月教的面貌可谓焕然一新。
譬如那“灵目”药剂,用之擦洗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又能捕捉到快速动作,更能观察微小之物,就像拥有猫、老鹰一样的眼睛。
像这样的药剂不止一种。教众都在传说,新圣子是真正接触过月神的使者,得到了月神的祝福和恩赐,甚至比一般降临的神使更受器重,有他带领,大家打碎污浊人世的藩篱,去往月神极乐世界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另外一点,就是每个人都拿着的那个“月神护符”,这护符指引着大家去神域中心参拜神使。
这又是一个从所未有的改变。
以前都是大家在下面等着,等着神域降临再单方面接近神使,从来没有事先得到过指引,风险极大,生死难料。至于这护符怎么来的,反正是上面发的,下面的人也不懂,他们只知道一样:
这一次的神使降临,和以前是不一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赶去参拜月神神使,除了期盼与狂热,还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我们如今是神使罩着的人了,这神域是月神的地盘也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还不横着走?
那些检地司的走狗不来便罢,来了只管打得他满地找牙,在我的地盘看你还横不横了?
就是那些老教徒记忆力也很少有这么风光的时候,如今不但不怕,还恨不得下一刻就遇到检地司的家伙,让他们也尝尝以势压人的滋味。
可惜,叫他们失望了。检地司的人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并不深入草林,在神域下降之后就一股脑藏了起来。魔教徒们瞪大了眼睛也没找到。
而神使就要到了。
众教徒感受着胸口的气息,来到了神使召唤的终点,那是草丛当中一处高地。
原本这里也是平原,但随着草丛生长,平地隆起成为一处凸起,就像搭建好的点将台。
而高台上,草木交叉纵横成一处焦点,编制成了一个精致的图案,看起来好似一块蒲团。
这是神使给自己准备的宝座。
现在蒲团上空无一物,神使,检地司称为天魔的存在还没有降临。刚刚草原变异也好,地面改变也好都只是神使降临的前奏。
众教徒停在台下,做出祈祷的姿态,一声也不敢出。只等神使降临的时刻。
同时,他们也抽出随身的兵刃,放在一旁。
这不是他们要反水、要弑神,正好相反,他们要保卫神使。
神使降临,天梯未断,正是人间排斥之力最强,本体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检地司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那时神使就需要他们保护了。
魔教最重要的使命就在这里,不是检地司的对手没关系,只要拼命拦住检地司,不惜用人命填,拖延时间,等到天梯截断,神域稳定,神使也与世界融合之后,剩下的交给强大的神使即可。
只要完成一次壮举,每一个参与的教徒都会得到梦寐以求的奖赏。
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何况这一次神使提前给了指引,可见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神使,那么奖励的丰富只怕前所未有。
众教徒激动的等待着。只偶尔有几人心中疑惑:怎么不见舵主、副舵主啊?
没有他们带领,大伙先行领赏是不是不合适啊?
在某一刻,天上的祸月突然闪了一下——
众教徒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有巨大之物遮蔽视线的黑,是自家身体出了问题。
窒息!
浓浓的窒息感笼照了众人,就好像有一个庞然大物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抽空了,那些有实力的还罢了,实力和身体稍微弱一点的登时眼前发黑,急性缺氧,昏了过去。
不……不愧是神使大人!
有的教徒晕倒之前还这样想着。
那些没有昏倒的教徒抬头,亲眼看见一道影子乘着光从天而降。
那是个绿中带黄的影子。
最终,影子清晰展现在众人面前。
此时,饶是那些教徒还是愿意从心底尊重神使的,心中也不由得都闪过一个念头:豆芽菜成精?
那影子大头小身子,身子又细又弯,几乎支撑不起脑袋。头上发黄,身子发绿,乍一看不像豆芽菜又像什么?
再仔细看时,或许还真没那么像豆芽菜,而像小白菜……蔫黄的那种。头和身子连接处有一圈领子,又大又蓬松,就像白菜的菜叶。
如此形象,再加上它的身子居然只有一人来高的,与众人想象中的掌御自然的强大神使相去甚远,而偏偏这样的身高又脱离了“可爱”的范畴,显得不够威风但足够古怪,众教徒一时都愣住了。
直到有老成的神使率先大喊:“神使降临,参见神使!”
众教徒这才纷纷叫道:“参见神使!”然后拜了下去。
只是这呼喊的水准有些参差不齐,动作也有快有慢,不免失了隆重。
好在终究所有教徒拜下之后,从上面看犹如伏倒一片的庄稼,还是相当壮观的。
“嗤嗤……”
在众教徒头顶上,传了几声响动。
是笑吗?
听起来像是憋不住笑的声音。
有些不够稳重的教徒不免悄悄抬头去看,就见那神使黄豆一样的脑袋上五官分明,大嘴咧开,发出了噗嗤嗤的笑容。
就好像教徒跪拜的动作叫它觉得好笑。
这……
是不是有点不给面子?
教徒当中有那信的不够深,不够发自内心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爽来。感觉自己拜的不是什么神秘强大的神使,而是一个豆芽脑袋的顽童。
其实很多教徒都见过不止一个神使,大部分神使混乱、暴戾、邪恶,对教徒的崇拜毫无反应,甚至还有反噬的,但教徒们依旧趋之若鹜,甘之如饴。因为这是他们心中神使的形象。相反,太人性化了,又不够强大的神使才让他们心中打鼓。
这时,有人突然惊道:“不愧是神使大人,竟这么快就可以摆脱阻碍!”
这一声称赞十分突兀,很像是老教徒在稳定人心,但众人还是往上看去。
就见那豆芽菜……那神使身上一层光焰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头顶上仿佛通天柱一样的光也摇摇欲坠。
这……
厉害!
那火焰正是人间世界对外来者的排斥,火焰燃烧时,外来者的实力大大受限,能够被本土同境界甚至下一境界的对手压制,而头顶那道光则是逆通另一个世界,要是被人砍断,则魔窟将消失,神使(天魔)也会被驱逐。
这位神使火焰熄灭的这样快,说明它马上就会挣脱排斥反应,以外界的实力在本界战斗。而一旦天柱断裂,除非它死或者有手段主动返回,不然它就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菜不可貌相,这真的是位强大的神使!
这也说明,检地司要阻挡神使,窗口期非常短!
教徒们有的已经反应过来:
要准备战斗!
就在这时——
“嗤嗤嗤!”
无数金光拔地而起!
“八门天锁阵!”
624 嗤笑
一声阵起,八道金光从天而降!
金光分八个方向,牢牢插在地上,形成八道光柱。
仔细看时,金光当中是一根根宛如牢狱栏杆一样的金属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挂有长长的锁链,锁链相连,把柱子拴在一起,形成一个大阵。相连的锁链中间还挂着一枚枚金锁。
是检地司的爪牙动手了!
这些魔教徒个个都和检地司是老朋友了,对方的手段如何不知?已经一下子认出这是例行的阵法攻击,就叫出这个攻击的名字:
“八门锁钥阵!”
“落地金锁阵!”
两个声音同时脱口而出,每个都有好几个声音异口同声,登时场面略停,不少人面面相觑。
不是一个阵法吗?
但下一刹那,众教徒意识到阵法的名字无关紧要,这当口可没有时间犹豫,奋不顾身纷纷扑上。
虽然是奋不顾身,却也不是没有策略,相反他们的策略非常成熟,看到阵法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用动脑子思考。
那刚刚叫八门锁钥阵的一群教众,早掏出勾爪链子去勾那柱子,而另一边一群则正好相反,合力抬出一根巨大的柱子,往锁链中心捅去,要把那些锁链缠在柱子同时头上,破坏那中间一枚枚金锁。
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那抬柱子的也好,用勾爪的也好,全都被阵法搅了进去,又如被龙卷风吸进去的杂物一般,在阵法中打着滚的飞舞。、
空中一时传来各种惨叫。众教徒被卷的七荤八素,怎么也想不到:本来都用熟的策略,怎么就没有用了呢?
“嗤嗤。”
正中央那豆芽天魔又发出了近似嘲笑的声音。似乎这些本来支持他的教徒们倒霉更能取悦他。
它只管嘲笑,似乎全没想到自己也被阵法笼罩了,那栏杆、金锁要锁住的正是它。
下一刻,金色的柱子在地面扎稳,金色锁链一起往中心攒射!
目标不是那豆芽天魔,而是它头顶上关系它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天柱!
豆芽发出嗤嗤的笑容,似乎全然不在乎头顶那根生命线被截断,反而突然抬起头,以豆芽头为锤,往另一个方向砸去!
而几乎在同时,对面冲出一人,剑气如虹,也刺向那天魔!
以脑袋对剑锋,这是有脑子的生物能想出来的吗?
但它就这么做了!
对面的剑客看它如此,心中也是稍微起疑,不敢怠慢,手中的剑用了御剑术——
旋风剑!
剑刃如旋风一样拧了起来,元气陡然爆涨。
旋转的剑,威力何止增加几倍?何况这剑客本来就以纯粹的力量和威势为主,元气充盈灵活,此时再加旋转,正是势不可挡!
碰!
在互相碰触的一瞬间,那剑上又分出几道虚影,往豆芽天魔周遭射去。
御剑术——剑光分化!
这又是一道强大有力的御剑术,这剑客能一瞬间用两个御剑术,可见御剑术造诣精湛。
但此时——
就见那剑钻上了脑袋,眼见一根银光陀螺在旋转,发出滋滋的声音。明明听到声音,又见碎屑如雾一样飞溅,偏偏不见那脑袋有什么伤害。
与此同时,那剑光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各个方向刺到了天魔身体。
天魔脑袋不动,卷心菜一样的领子突然张开,就好像张开一张不见底的绿色大口,将所有剑光一起吞下。
紧接着,大口一合,再度张开,无数剑光倒飞回来。
那来袭的剑客大吃一惊,想要控制住那些剑光,但却控制不了,明明是自己的剑光,在卷心菜里走了一遭,变成了追杀自己的利器!
那人不得不倒退,这时卷心菜的剑光却持续发射,一丛又一丛,早已超过了他射过来的数量,如箭雨一样不停,根本不跟他躲闪机会,他只好再退,越退越远。
嗤嗤嗤……
那种嘲笑声又来了。
这个嘲笑确实是世上同行的语言,不必知道它具体的意思就能叫人火冒三丈,被它逼退的剑客满面气恼,剑往回圈,就要再度出手,这时,背后有人拉住了他。
“嗯?”
他一回头,就见一个略带胡茬的剑客拉住了他,往日一双醉眼睁大,神光湛湛。
与此同时,一道光从天而降!
那阵法也是带着金光降临的,但和这道光相比,仿佛萤火比之太阳!
那光柱如此明亮,将豆芽天魔全部笼罩了起来!
呃呃。
豆芽天魔发出了惊疑又紧张的声音诡异的五官变得紧缩,但不知怎得,看起来居然正常了一些。
原来它不只会嗤嗤的笑啊。
在古怪的叫声中,豆芽天魔的蔬菜领子猛然张开,抽出无数细细的草叶来!
那才是它本体所有的赖以进攻的武器,刚刚那些剑气不过是小把戏罢了。
但是那道光束却更加凶猛,在空中化为一头金虎,张口咆哮。
那蔬菜领子像血盆大口,但金虎本来就有血盆大口。一张口像豆芽天魔的脑袋扑去。豆芽天魔一面长大了叶子,力图比金虎之口更大,一面摇动身躯。
在它摇动的时候,地下的野草像疯了一样往上生长,本来只是大树高,渐渐地生长得像一座座细长的悬崖。
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野草并非是一同生长,有的野草就像竹笋,真的只是往上生长而已,而有的野草则如长枪、如长鞭、如利剑,化作进攻武器,仿佛被士兵持着,簌簌往中央进攻。
它们有的进攻那金虎和操纵金虎的敌人,而有的则直接进攻把锁住周边的金柱——可见不管它如何嘲讽不屑,它还是介意金柱将它牢牢封锁,介意头顶的安全光柱被截断,干扰了它的退路。
“看到了吧?”
刚刚把想要卷土重来的车林拉回来的自然只有同为剑客的池千里,只有两个剑客直面天魔,其他检地司武官虽然也早已到了,却埋伏在周围。他指着中间的战斗道:“那大头豆芽菜你看着滑稽,可是实力不滑稽,这肯定是个剑侠级别的大天魔。刚刚你没感觉到危险吗?要不是汤指挥在,咱们都得撂这儿。现在汤指挥接过它去,你就别动了,你我强要插手也只是捣乱而已。”
车林出了口气,道:“我知道。该死的魔教。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隐蔽天机……不!”
他反应过来了,道:“不对。他们胸口插得是接受指引的魔物,既然地点可以接受指引,那么蒙蔽天机或许也是天魔主动出手呢?”
这个真不是个好消息。
以往他们的经验是,那些魔教徒就像逐臭之蝇,只管往天魔上扑,而天魔几乎不会回应,大部分遇到了还会一视同仁的一口嚼了,只有那些跟随天魔降下来的魅影反而更有智慧,能够跟魔教徒沟通,会给一些好处。
也就是这点甜头,再加上那种全面投降的倾向,才让魔教一直坚持下去。
但如果天魔那边有了明确回应那就糟糕了。不但以后魔教与天魔里应外合,让魔窟危害更大几倍,还会让魔教徒的数量指数级激增。
说白了,魔教徒的那套“月神降临”理论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恐惧,因为恐惧天魔灭世,所以想早早投降过去占个位置。然而天下恐惧者岂止现在这些教徒?大部分害怕的人没投降是因为觉得荒诞——天魔根本是不能接受投降的。投过去也是死,只能抵抗或者逃避。
但如果天魔给回应了呢?如果天魔接纳了呢?
从现在看,那天魔还是不拿魔教徒当一回事,但已经有了反应,嘲笑也是把他们当做活物来嘲笑,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视若无物。
这件事要让他们做成了,这回的天魔要是不能消灭,把消息走漏了,可能就会引起巨大的骚动,那将是怎样的灾难啊?
检地司首当其冲!
杀了他们!
车林决心已定。
他们本来就有计划,让汤昭对付大天魔,其他人由检地司清扫,这时更不用说什么。大部分魔教徒还在八门金锁阵中满天乱飞,而侥幸逃过一劫的早四散逃跑了——但凡是有勇气的刚刚都冲上去,现在还在漩涡里没下来,那些没被卷进去的,一开始就没有勇气,这时候当然更不可能有,自然只顾着逃命了。
“他们逃不了。”
池千里手背上爬着绿色的小虫,这是他的剑术“绿蚁”。而那些四散的魔教徒,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只,如跗骨之蛆,绝对甩不掉。
但是他们并没有追上去的必要。
只听得背后惨叫声连连响起,一声声都在草叶伸出,就好像那些人被藏在黑暗森林里的怪兽吃了一般。但其实那都是早就埋伏在四周的检地司众人出手。
从一开始,他们就制定策略,需要直面天魔的只有汤昭加两个剑客而已。
而现在,直面天魔的是汤昭,在草丛中当伏地魔收拾漏网之鱼的是众检地司人,甚至操纵封锁大阵的也是早就选好的人员,人人忠于职守,倒是两个镇守使无事可做了。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
虽然不能插手眼前的战斗,但是有一场战斗却是应该归他们打的,只是还没开始。
车林道:“我负责的那个舵主已经伏诛,你的那个呢?”
池千里咬牙笑道:“没有找到啊。明明有两个剑客,现在只有一个,所以肯定藏着一个。他一定还在哪里等着趁虚而入。你说,他们又是提前联络,又是故布疑阵,隐藏的除了这个大天魔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呢?”
625 怀疑
一道辉煌的剑气从天而降,淹没了豆芽天魔!
就见半空中仿佛续命绳一样的光柱被剑气拦腰斩断,豆芽噗嗤的滚到草丛当中,一时竟和杂草无异。
与此同时,剑光追了上来,发出辉煌的光焰,仿佛一道洪流,对着豆芽扫去。
空气中,传来烧草的味道。
这种味道倒不一定是焚烧豆芽的味道,也很像是点燃了草叶。那天魔是草,周围也多的是草,也不知是点燃了自然的草还是点燃了天魔。
这毕竟是草原,而且是比寻常草原茂盛了百倍、高大了百倍的强势草原,任谁扔出一点火星子都有燎原之势。然而那阳光一样的火焰却是温度奇高,几乎一下子焚化了一切,让无数草叶霎时间灰飞烟灭,却又把焚烧范围控制的异常精准,在外面看来,就像地面出现了一盏瑰丽异常的灯笼,灯笼之内火焰熊熊,灯笼之外只是被光明照亮而已。
“呃呃……”
在光焰中,那天魔发出了几声怪声,就见一个影子往外爆冲。
但光焰实在太猛烈,不等它冲出就已经破坏了它的身躯,能隐约看到那影子像干枯的叶子一样卷曲起来,枯萎然后破碎,最后化为碎片、碎末……
然后就寂然无声了。
再也找不到影子的痕迹。
“这……这就完了?”
两个镇守使在后面正商量捕捉剩下的魔教舵主呢,被强光吸引看到了这一幕,一时有些蒙住了。
那个天魔,应该是……死了吧?
不是,这就死了?!
他们分明看到了那天柱已经折断,那光焰已经把一切焚烧的干干净净,紧接着自己也熄灭了。就好像戏演完了拉上大幕。
这说明……战斗没过两回合就结束了?
这速度,快到让他们觉得自己漏看了什么。
然而……战斗似乎真的结束了。
就在光焰熄灭之后,那些暴涨的巨草虽然还是那么高大,却已经失去了野蛮的活力,好像草妖失去了妖魂,一下子变成了野草。然后大部分以很慢的高度枯萎了下去,笔直的杆子往下弯折,看起来垂头丧气,命不久矣。
或许这片丰茂草原很快就要消失。
要想回到当初农田与荒地的模样是不可能了,或许会变成杂草荒地。
人间地面又多了一块牛皮癣。
“指挥!”
这时,天上落下一人,正是汤昭。他手持仿佛阳光凝聚的剑,身上光辉熠熠,神色很平静。
但车林觉得,这种平静中带着几分凝重。
绝对没有胜利之后的喜悦。
他心里咯噔一下,池千里和汤昭关系更近,道:“指挥,刚刚那大天魔没死吗?”
汤昭神色终于浮现出一丝古怪,道:“应该是死了……”
池千里和车林松了口气,又觉得古怪,道:“这么快?”
汤昭道:“快就对了……你们觉得它是大天魔吗?”
“啊?”
剑侠级别的天魔,被称为大天魔,是极其少见的,遇到了就是剑客的噩梦。
然而遇到剑侠又不同。天魔大多数没有理智,来到人间之后也被诸多克制,哪怕它们力量更强悍,身体更坚韧,依旧不是同级别剑侠的对手。
当然在前线就不一定了,天魔在前线能保持理智。双方都是在同样的起点分高下,孰强孰弱可不一定。
如果在天魔界,那就是对方占优势了。
但无论如何,剑侠就只有剑侠对抗,剑客是不能抗衡的。
汤昭速杀大天魔,按理也是可能的,但听汤昭的话,似乎不是这样?
刚刚和豆芽天魔交手的车林难以置信道:“不能吧,他可是非常强大的。我刚刚完全不是对手……”
汤昭道:“你刚刚被逼退了,但没有输吧?只战胜不杀死,剑客中强大者难道做不到吗?”
车林一时愣住:正如汤昭所说,剑客当中也有强弱。虽然他自忖论硬实力,他不逊于哪个剑客,毕竟他是把剑意用来提升自己常规实力的,剑术的缺陷都用御剑术来补足,因此在正面战斗中从来不怕谁。
但是,天魔不也是如此吗?
天魔不也是以绝对的力量和强横的正面作战能力著称的?
诚然,车林以前和天魔正面战斗胜多败少,甚至可以说以正对正也能战而胜之,但那也是因为天魔的水平本就参差不齐,或许他就没遇到过真正强大的天魔呢?
不用大天魔出手,天魔中真正的强者或许就有绝对强势的实力。
如果说那个天魔只是天魔的话,倒也说得通,毕竟如汤昭所说他只是被击退,并没有被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杀,而看汤昭的实力,他如果出手杀自己,或许能做到瞬杀?
剑侠和剑客,理应有这么大的差距。
“可是……可是……”
车林明明觉得有道理,还是觉得不对。
他还是觉得这是大天魔。这时池千里道:“虽然他被你轻松干掉了,但之前不也正面一战么?会不会是他确实是大天魔,只因为你特别强大?”
这听起来像是拍马屁,但池千里确实有这个疑问,直白的问了出来。
汤昭也直白的答道:“没错,一般的剑侠我都可以轻松战胜。天魔也好,剑侠也好,都不在话下。”
那天魔是不是大天魔,和汤昭能不能瞬杀他没有关系,就算真的是,也不耽误汤昭一剑解决,然而汤昭还是能察觉出异常。
不对劲。
那豆芽天魔表现的很古怪,甚至通人性,时常发出不屑的笑声,似乎藐视一切,天然让人觉得它很强。但真正交上手才知道,也并没有那么强。它嘲讽或许只是它天性恶劣,就是欠。
也就是个剑客级别的天魔罢了。
那么声势浩大,群星拱月一般的天魔却实力却仅止于此,不但实力没达到期望,连挣扎的姿势也不丰富。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然而更不对劲的,是车林和池千里。
尤其是池千里。
他们居然怀疑汤昭的判断。
汤昭以亲身战斗的感觉下了断言,而车林经过回忆也承认有这种可能性,这也该算十拿九稳了吧?
就算车林还有质疑,池千里也该先入为主的相信汤昭。
毕竟池千里和汤昭是老战友、老相识,也一直钦服汤昭的,知道他实力见识都在自己之上,这么一个小小判断,池千里居然再三不信,提出质疑。
汤昭不是容不得质疑的人,但这质疑若是出自车林之口,那是合情合理,但是出自池千里,则有些怪异。
当然不是说车林不怀疑,车林也怀疑,他也是觉得豆芽天魔是剑侠,只是池千里更直接的说了出来。
当然最最可疑的,是汤昭自己也觉得豆芽天魔有可能是剑侠大天魔!
说来荒谬至极,明明是他自己察觉到天魔的实力不足,可是他竟不能信任自己的判断,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坚持那豆芽天魔可能是实力有缺失的大天魔,那也是大天魔。
一个十有八九的事实,却是敌人不信,队友不信,连自己也不信……
汤昭突然笑出声来,道:“也可能我的怀疑不对吧。无论如何,那天魔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池千里和车林同时点头。周围八门金锁阵还在运转,那些困在其中的魔教徒们还在挣扎。其实对于剑客来说,一剑把他们送走也不为难,但一般镇守使是不会做这些的。所谓各司其职,镇守使把这些杂活做了,下面的人做什么?
镇守使一般只对付天魔或者剑客。
然而这回汤昭把天魔收拾了,而且效率奇高,竟然在那些杂鱼还没清干净的情况下就斩首了天魔,倒让这个阵法显得多余了。而且要让这些魔教徒继续陷在里面,到时候一个活口都没有,也不是好事。
车林道:“撤去阵法,直接抓活的?”
他觉得应该多抓几个活口,梳理一下这次魔窟的古怪之处,但毕竟还是要请示一下汤昭。
汤昭笑道:“不急,咱们先去各地,把魅影清剿一下,走。”
两个镇守使都有些奇怪,一般魔窟固然都有魅影,但那主要是因为阴气肆虐多日,自然滋生魅影、凶兽。但这个魔窟降临一日前才有阴气,大概是没有多少魅影的,又何必三个人一起去剿灭?
但既然汤昭邀请,两人便跟着去了。
他们去了,这边八门金锁阵可没有停。而且力道越来越大,果然把魔教徒们绞杀殆尽。那些检地司可不同情这些魔教徒,等到确定一个喘气的没有才停下来。
杀灭敌人,天魔也死了,按理说应该算是结束了,但没有上峰的命令,众人还是维持着阵法。
过了一会儿,汤昭一个人回来了,道:“两个镇守使已经在外面整队了,你们归队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记得汤昭是总指挥,有下令的权力,便都答应一声,就要收起阵法,汤昭道:“阵法我来收,这是我改造过的,你们先不能带走。等我拆解之后还给两家分部。”
这也是应该的,众检地司叉手行礼,然后列队离开。
眼见众人一一从汤昭眼前走过,进了草林,汤昭突然一指,一道透明的光墙截住了其中一人。
“我叫检地司的人走,可没叫阁下走。”
被他截住的也是个检地司武官。明明他从队伍里被生生拉了出去,众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只顾离开。
那人面目寻常,乃是个九品散官,干笑道:“难道我不是检地司的人吗?”
汤昭平静道:“都被抓出来了,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捕风剑。”
626 捕风(圣诞快乐!)
“不要强行挣扎了,捕风剑。”
汤昭一口叫破了对方的身份,那人神色微变,但居然没有失态。
那张脸实在相貌平平,他的身材也是平平,再加上穿着检地司服装,掉在人堆里也找不到,但当他被抓出来时,仔细打量,还是能看出他和这身衣服不那么匹配。
这时,从两侧各走出一人,正是两位镇守使,车林和池千里。
车林看着那人,又看向池千里。池千里也看着他,跟着看向车林。
两人都是一个意思,互相用眼神问对方:
“真的不是检地司的人吗?”
是的,事实俱在,汤昭已经叫破了身份,说明这就是捕风剑,那完全陌生脸的人就在眼前,两人竟然还是有些不信:
当真是捕风剑在冒充检地司么?会不会是个新来的,自己等人不认得?
会不会是汤指挥……弄错了?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怎么还有点印象呢?
正这时,此人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然后回头看向车林,诚挚道:“我就是检地司自己人。镇守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张啊……”
车林啊了一声,不由自主道:“汤指挥,他说他是——”
话音未落,就见天降光明!
一个巨大的光球带着丝丝黑色的裂缝凭空出现,猛然下坠!
这光球出现的如此急速,车林和池千里都没反应过来。
但那人反应过来了!
他神色猛变,一伸手已经拔剑,剑刃笼罩着青色的龙卷风,下一刻就要掀起一场狂风!
但是,太晚了!
当光亮起的时候,就已经在进击前一刻,下一瞬就是爆发!
只有一瞬间的前兆,这点时间他能反应过来确实了不起,但也只够反应过来得了!
下一刻,光笼罩了他,如果有人眼力足够好,就能看到在光笼罩前的一瞬间,青色的龙卷风被强大的光芒融成了热气,黑色的裂隙撕碎了他的影子。
一切,就像刚刚吞噬那豆芽天魔一模一样。甚至他的影子留存在世上的世界,比那菜天魔还短!
不远处的池千里只觉得眼前一白,身上一股焦灼,倒不觉得很热,但他相信,那不远处一定如地狱一般炎热。
一个呼吸时间的地狱。
下一刻,灼热散去,那边似乎没了动静。
池千里眼睛还没恢复过来,就听汤昭淡淡道:“真的吗?我不信。”
这是汤昭的声音,又不是池千里熟悉的汤昭的声音。
听到耳中,池千里突然有些恍惚。
这是人的声音吗?
那不仅仅不像是汤昭的声音,也不像是任何活生生的人,也不是如何声音冷漠傲慢,更没有诡异的死气,只是特别纯粹,特别平静,没有一点儿情绪沾染。
就仿佛无情的大道,高高在上。
池千里再也想不到汤昭那样的人能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感觉十分不真实。这时,光芒已然熄灭,他也恢复了一点儿视力。
然后他就看到了汤昭。
汤昭和之前一样,看向自己,正露出一丝笑容,道:“眼睛没事吧?其实以后可以试着把光芒剥离,有的时候力量增强也不需要那么强的光,是不是?”
这……这是汤昭的语气。
一瞬间,刚刚那个无情来自于天上的声音已经消失,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这时,池千里才想起去看那个冒充检地司的恶贼——
此时,他心里已经认定是恶贼了。
刚刚那种不信,怀疑,亲切一点儿也没有了,甚至他想起刚刚自己的念头都觉得荒谬。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不就是假冒检地司企图作乱混淆视听的恶贼吗?
而且还是粗糙的伪装,一看就不是自己人,都没有化妆成检地司成员的模样,就敢冒充,这不是太嚣张了吗?
这种人见面就毙了,一准没错,怎么刚刚还会犹疑呢?
是猪油蒙了心吗?
“刚刚是你们中了剑法,因此不由自主相信他编制的谎言。”汤昭解释道,“这人想必就是捕风剑了。”
捕风捉影的那个捕风。
一瞬间,池千里也有恍然的感觉。
“捕风剑,莫非剑意是说谎……谎言成真?”
这时车林摇头道:“不,还不至于在事实上虚实颠倒,我看像是编制谎言容易被人相信。”
哪怕是很荒谬的谎言。
譬如说,从无到有捏造一个身份,硬生生让所有人都相信本来就有这么一个人。
也不知他的极限在哪里,倘若他说自己是镇守使,那车林这些人会不会都相信,然后车林把位置让给他?
车林想着,有点冒汗,若真如此,不但造成不可测危害,也会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池千里也后怕,道:“要不是汤指挥在这里,我们都成了大傻子了。亏了他只是会唬人,实力倒还寻常……他不如那个豆芽天魔吧?”
汤昭沉吟道:“他应该更强一点。毕竟他是剑侠。”
车林和池千里目瞪口呆,车林道:“可是……可是……”
可是你刚刚一剑劈了他啊。
看着比剑劈豆芽天魔还轻松啊?
剑侠级别的对战,是这么儿戏的吗?
剑客被你一剑秒杀,剑侠也是被你一剑秒杀,那不是白做剑侠了吗?
倒是池千里接受的快点,汤昭嘛……怎么可怕不正常?被震惊了那是因为和汤昭见得次数少了,他就不觉得……震惊……
卧草。
于是他问道:“可是不是说捕风剑是舵主吗?魔教的剑侠至少至少也得是堂主啊。”
汤昭道:“那应该也是放出来的谎言,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剑客之间可以互相感应,但是剑客没办法感应剑侠,所以你们感应不到他的异常,也不会作他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知道他还编织了多少谎言?”
他后续肯定还有一套谎言的组合拳,但是那些精妙的谎言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了。虽然看不见那个可能神乎其神的诡计全貌了。
“所以说这件事是个彻头彻尾的计谋?是声东击西之计?”
车林接受事实,开始复盘这件事,有点想明白了,但又有点糊涂。
“他们隐瞒一个阴祸魔窟,看似是为了天魔,弄了好大的阵仗,又是集结又是接引。但其实重要的并不是掩护天魔,而是为了隐瞒捕风剑,让他在一团乱麻中悄无声息的混入检地司?为了接下来进行的某个大阴谋?”
“这不是说不通,不过,难道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吗?隐瞒一个大魔窟,费了这么大劲儿,竟然是为了这种小事,值得吗?”
这时池千里接过来分析道:“一则,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魔窟,来的不是大天魔,所以遮掩起来可能并不那么为难?二则,值得不值得要看后续他要做什么。要一个剑侠亲自出马要谋夺什么?车镇守,你们宽城藏着宝藏吗?”
有一点可以确认,魔教要混入的显然是幽州检地司,他们暗算车林这算个佐证,最重要的是——那家伙穿的是幽州检地司的衣服!
检地司每个州服装是不同的,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后续还是在幽州活动咯。
这也让池千里松了口气,感到庆幸:亏了不是自家!以邻为壑肯定不至于,但云州的事可太多了,哪还能再加魔教这一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这边车林就要头疼了,他是想不出来宽城有什么东西会引下一个剑侠级别的凶徒来?
还是那句话,幽州剑侠不多的,连巡察使也不一定用的上剑侠!宽城几十年没见过剑侠,有什么东西剑侠用得着偷吗?他就不能明抢吗?
难道说魔教要图谋的是巡察使以上级别的力量?
池千里庆幸片刻,收拢心神,跟着分析道:“会不会那贼借机潜入不是为了一时三刻要图谋什么,是因为长线目标?要说他的剑特别适合伪造身份,可以迅速融入检地司且操纵事情走向,极其适合做暗子,以宽城为跳台,去更高的地方。或许他只是剑侠中比较弱势的,虽然剑法奇妙,可还不够资格明火执仗……”
他说到这里,有点求证似的看向汤昭,毕竟他不够评价一个剑侠的强弱的,只是用比较朴素的方法来判断:
刚刚那家伙出场被一招秒了吧?
从登场到退场,一共就一个照面,说了一句话,然后人就没了。
这样的剑侠,怎么也不算强吧?
池千里接受了汤昭强大,能秒杀某些剑侠,但那总得是剑侠中比较弱的吧?总不能是不看强弱,一律秒杀吧?那“同境界”三个字也太不值钱了吧?
汤昭点头赞同道:“确实不强。”
或许也不弱。
其实强不强,弱不弱对汤昭来说没什么意义。只要是剑侠级别,九成九在他眼里一视同仁。
也就是一剑的事。
总不能他经历过连番大战,几次出生入死,多逢奇遇,又获得了金乌剑那种存在的馈赠,被太阳廷重视,被剑圣看好……归来还要和任何一个剑侠大战三百回合吧?
那他干脆在家呆着不好吗?
相对来说,对力量上的绝对强者,要小心的反而是各种规则向的“衔尾剑”,那些是有点不讲道理的,稍不注意可能会上套,强者也会被弱者暗算。
但汤昭又恰好克制这个。
尤其是事前猜到了捕风剑的剑意,汤昭进入了天体状态,而且是改进后的天体状态,可以维持着状态攻击和有限的行动。他也没有轻敌,没有废话,没有小招试探等对方用出什么加强效果的长阶剑法,直接用强大的力量当头而下,将对方灭杀。
这样,他到最后也说不出这魔教堂主作为一个剑侠是强是弱。
或许有点强?
谁知道呢。
汤昭继续道:“我倒觉得这次魔窟接引未必全是障眼法,或许这次下来的天魔不强,但可能是某种引子,或者某种实验?以事实证明,这种隐瞒天机的方法是可行的?这一次不过是普通天魔,下一次也许就是真的大天魔了呢?”
池千里和车林一时凛然,如果当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人间和天魔的攻防,也许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应该赶紧上报。
要上报到哪里……
几人脑海中都闪过一个地方:
擎天寺!
上报检地司有用,但用处不大,真正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是推算天下阴祸时机的擎天寺。他们要能破解这种遮蔽,从虚假中找到真相,才能搬回这一局。不然以后人间就要处处被动了。
但是擎天寺如今还靠谱吗?上报还有用吗?就算他们有心破解,还有能力吗?
汤昭且放下这种长期担忧,说回眼前,道:“我觉得捕风剑确然有所图,毕竟他们策划的不说如何严密,但一环扣一环,所图甚大。不过此人已经死了,线索就断了,其他人要加紧审讯。还有……我觉得线索应该还在车镇守身上。”
627 华表
“嗯……”
听到汤昭这么说,车林眉头更皱了起来。
麻烦啊,麻烦。
但却是有迹可循,推脱不掉的麻烦。
“虽然魔教可能是一石二鸟,要在天魔和捕风剑两条线上都要有收获,但现在看来,真正下了功夫的,还是捕风剑那边。”
“这条线可是埋伏已久。早早将捕风剑的名字散布出去,却只装做舵主。甚至还要一层层打掩护。比如他们当真请了一个剑客冒充捕风剑,然后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了……”
汤昭说的就是他第一个干掉,那个大喊“你改悔罢”的那个剑客。
那剑客倒是正经的剑客,而且还是剑意与“风”相关的剑客。也就是说,他是可以冒充捕风剑的。
事实他也这么做了,即使在逃命的时候他也是御风而行,可见他的剑意应该原本如此。
当然最后他也死的很痛快。
虽然说是因为遇到了汤昭,纵然是剑侠也逃不脱一剑,何况区区一个剑客?但最后他大声喊天降月神的那一瞬间,与其说向月神呼唤求救,不如说是死前的宣言。
那一瞬间,如果忽略他的立场,他也算得上视死如归了。
其实这很正常,魔教人虽然无耻卑劣,但他们真有不怕死的。
那些信月神信上头的,坚信自己是正道的,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是被消灭的害虫,还觉得自己为信仰而死,很有些慷慨赴死的范儿。
所以那位死的那么痛快,几人当时都不觉得奇怪。
但若更深想一步,倘若他早就料到了下场,或者说就是奔着赴死来的呢?
牺牲他,做个死无对证的障眼法,让捕风剑彻底消失,那真正的捕风剑就彻底安全了。
这非常有效,只是代价很大。
要一个正经的剑客心甘情愿的替死。
看他那个虔诚劲儿,他必然是真正的魔教教徒,不是临时找来的替死鬼。
这至少说明,捕风剑所求确实很大。大到要本教的剑客为他死,天魔要为他让路,构陷一个镇守使更是顺手的事儿。
这种阴谋级别能低吗?
少说干系一州,大了恐怕干系天下安危。
不过他死的太干脆,没办法直接从嘴里掏出答案。但也不是说他一死就没事了,知道魔教有这个图谋,若不能追根究底,恐怕后面还有无穷后患。即使汤昭也不能说,反正不是我云州的事,你们幽州自己想办法去吧。他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当然也不会有人指责汤昭刚刚下手太快,也不留个活口什么的:同境界的剑侠,还能指望轻松活捉对手吗?有机会杀了,自然要先杀了,然后慢慢探究。
现在剩下最值得跟踪的线索,其实还是车林。
还是那个缘故:这么大的阴谋,为什么,要先处理车林?
如果说是为了眼前这个魔窟嫌他碍事,那大可不必。要没有汤昭,车林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一个豆芽天魔配合魔教剑客,足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再加一个池千里也是一样。事先大费周章打草惊蛇,未必比得上直接骗进魔窟围杀。
看和他差不多的池千里就一点儿事都没有。
如果是为了后续捕风剑在宽敞方便活动——那捕风剑所图极大,后续肯定不是为了在宽城一亩三分地打转吧?要不要往幽州发展?甚至冲出幽州,走向朝廷?
那时还跟车林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汤昭曾经觉得车林有点像当初的刑极,但是他们有太多不同,不说性情,只说身份——同为镇守使,地位高低可差多了。刑极自己就说他的特色就是“靠山大”,一直是高远侯心腹,说一声“近臣”不为过,当镇守使只是过渡,二十多岁就离着剑侠差临门一脚,就算犯了错也能保下来继续重用,作为剑侠中的年轻一辈,早早就被认作将来的高层。
车林可就差远了,在镇守使位置上也不过守成。车林的理想就是退休前混一个钱多事少又体面的巡察使,那还得他自己去跑关系活动来,也可能混不上呢。
也就是说,车林连当卧底引荐人、垫脚石的资格都没有。捕风剑从他身边经过,其实都不用给他一个眼神的。
那么,到底为什么让捕风剑一个剑侠百忙之余还要安排车林一手呢?
只能是那华表了。
华表上记录了什么,又或者是可能记录了什么。
毕竟华表的表彰是主观的,但华表的记录可是客观的。车林还算诚实,只会用客观的功绩主观的表彰自己。所以华表上可能记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那东西为他引来了大祸。
车林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现在仔细想想,就觉得会客观如实记录外界事实的剑特别危险。
尤其他还是个官场人。
有的时候,有些事是应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但他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不信。谁没有秘密,你一个人形摄像机在哪儿不招人嫌?
这还是被天魔记上了,反杀尚可,将来若叫“自己人”盯上了,那才叫消失的无声无息。
但如今后悔也晚了,剑象是不能换的——也不是不能换,到了剑仙就可以换。每个剑仙都有一次重铸剑象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每个剑仙的剑象都那么高大上,好像他们从诞生起就奔着成仙成圣去的似的。
但也要他能成剑仙才成。再说他都是剑仙了,那换不换的有什么关系?
车林有些无奈道:“此时我心也乱了,恐没有耐心一丝不错的看。这样,我放出来你们帮我看看?但是麻烦帮我保密。”
池千里道:“兄弟,你心真大。这也能叫人看?”
并肩战斗一场,他当车林是自己人才说的这么明白——剑象这东西虽不如剑意这么隐秘,可也不是让外人拿来上下研究的,但凡对方存了坏心,以后你争斗永远矮人家一头。
车林毫不犹豫将剑象放出,如木桩一样杵在地上,若非早已知道是华表,还真以为是哪里打下的基桩,道:“如今却顾不得这个。我怕我被蒙蔽了,坏了大事。而且还只能请二位帮我看看。除了二位,我反而信不过其他人。”
池千里一怔,随即恍然:华表确实听起来不同凡响,但他那个剑象以辅助修炼为主,战场不是时时用的上的,长得也如此“非典型”,若非早就知道内情,能有几人自行发觉他是怎么运作的?
知道内情,就是自己人咯?
只有自己人知道,天魔怎么又知道了?还能针对?
这本来就说明了问题。
池千里摇头道:“看来回去得把兄弟过过筛子。”
汤昭这时突然挑了挑眉,道:“或真如此!”
车林奇道:“您想到了什么?”
汤昭道:“我是想到了些事。这却不能瞎说,等我找到证据再说。”
这话说了半截,最关键的隐瞒不说,十分可气。连池千里都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这要是在公案话本里,今天不开口明天准开不了口。也就是仗着他实力最强,把关键线索咽下去也不会遭遇剧情杀。
车林道:“那您就看看——我还指着您指点迷津呢。”
汤昭知道他的意思,来到华表之前,先放出一道光幕,讲内部的情形遮掩起来,保证讯息不会外泄,才道:“你将剑象放大。”
车林一挥手,那华表陡然膨胀,霎时间涨到参天大树一般高。虽然还是木头的,但能看到柱头上的浮雕,上方朝天吼,下方须弥座,柱身上一个个铭刻的字迹清晰可见。
那字迹一个个有芸豆大小,明明是工整的馆阁字体,却苍劲有力,有墨迹淋漓、锋锐难当之姿。
这才有五分华表的气象。
汤昭仰头观看,暗自赞叹,又从下方开始看。
车林道:“汤指挥不妨从上面看。我最近的战绩都从上方记录,下面都是以前的。”
汤昭道:“我想从头看起。上面麻烦车镇守和池镇守来看吧。我往上看,你们往下看,两边一起看,效率会高些。”
车林道:“这也行,但您可以从中间看。”他指了指其中一处高度,“这都是我成剑客之后的战绩。下面那些……”
他迟疑了一下,道:“下面是我从小到大的旧事。”
池千里有些奇异,道:“从多小?”
车林有些赧然,道:“刚出生……”
池千里惊叹道:“可以啊……”
剑象会自动记录剑客之前的经历,甚至从刚出生开始记起,除了有点好玩之外,更多说明剑客与剑相互交融很深,非常匹配。虽然大家都是和剑匹配成功才能成为剑客的,但其实关系也有深浅,若以人际关系来比喻,剑与剑客有的只是兴趣相投的伙伴,甚至有的是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有的却是灵魂伴侣。
先天匹配,后天努力,前途无量。
汤昭也颇感兴趣,道:“你小时候的事,如果表彰的话也能加持吗?”
车林更有些不好意思,道:“只要我拉的下脸来……就算是我小时候没有尿床也算功劳。只是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因此总是从剑客之后开始表彰。剑客之前的功绩我都不在意。”
汤昭正在扫视,他本是读书做研究的人,读文字很快,随着修为的增加越发一目十行、一目百行了,这时已经读了不少,突然道:“其实你应该回头来多看看的。”
车林“啊?”了一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好。
汤昭却突然转过话题道:“你之前说叫我指点迷津,指的自然不只是眼前事,还有将来的事吧?还记得我和你说,想想华表的古意么?”
“华表原本就是木质,又称桓表、谤木。本是君主让百姓进谏言以自省的木牌。开始只是三尺高一块木头,任谁都可以在上面直书君主之过,君主不以为怒,反而虚心纳谏、惕励自勉,这才能带领国家万民走在正确道路上。不知何时起,谤木越来越高,越来越华丽,百姓高不可攀,再也没办法直言了。华表也早失去了当初的作用,变成今日只用来表彰旌奖的华表。”
“车镇守,咱们不以君主自居,但为人做事难免出错,智者千虑还有一失,何况你我手中还有一点小小的权力,又都只是凡人。若只记录自己的功绩,反复品味,不免越发觉得自己功绩卓著,更飘飘然不知所以,如何还能分辨歧途呢?何不把华表还原成桓表,既记功劳,也记过失,功绩自勉,过错自警,再加持己身,岂不更不负你当年立下的誓愿?”
627 兄弟
天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车府大宅灯火通明。
本来这个时间,就算是夜夜笙歌的狂徒也该休息了。但谁叫临出发前检地司有人提了一嘴:“别把宴会散了。”呢?
虽然只是他的个人意见,但车老爷不知底细,自然不敢不照做,万万不能叫众人就这么回家。
为了能留客,他将家中窖藏的好酒全搬了出来,叫大家敞开了喝。且亲自把盏,不断劝酒,还叫家人去酒楼买酒来喝。
他这样大方,众人又知道闯不出去,便横下心来喝个痛快。不过半晚就喝倒一片,这么多人客房也住不下,大多数人就抬在厅里躺着。一时间厅中呼噜声、打嗝声、醉话声四起,酒味、菜味儿、呕吐物味儿混杂,端的不是清醒的人呆的地方。
车老爷也有点受不了,眼看厅上还有些人清醒着,尤其其中还有几位贵客——就是隋家班那几位,除了隋老头不胜酒力已经喝倒了,其余几个人还清醒着呢,便笑道:“厅上烦闷,咱们去后院赏月吧?”
其实今夜本来也没有月亮,但众人也确实呆不住,就纷纷叫好,跟着他一起去了后院。其余醉汉就叫家丁看着,其中为了照顾隋老头,车老爷特意交代请他去珍贵的客房休息。
一进后院,就见一轮又大又暗的月亮挂在空中。并没有月夜的满地银霜,反而觉得比别的月黑风高夜更阴森几分。
“妈呀!祸月!”
有人怪叫了一声,众人反应过来,一股脑撒丫子往回跑。
没有月亮的晚上突然多了月亮,不是满月的日期突然有了满月,不是祸月是什么?
祸月可比酒臭冲天的大厅可怕百倍,虽然暂时无害,但谁知下一刻阴影里钻出什么怪物来?有人已经觉得浑身被刺一样难受,一部分人跑回了大厅,还有一部分哪也不想呆,借着这乱劲儿,直接往大门冲去。
车老爷忙叫道:“别走,别走,现在还不能走呢!”
他不叫还好,一叫众人跑得更快了。这些敢走的都是江湖散人,偶然来吃席,其实和车老爷没什么关系,自忖自己跑出大门去明日就出城,就算是车林镇守使难道还能通缉自己?只要出了这个门便安全了。
这时,一个人影一闪,拦在众人面前,喝道:“不许出去!我兄长的命令,他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门一步。你们都退回去!”
众人一看,原来是车家二少爷,本来要当剑客结果被搅了局的车羽。
虽然有些忌惮车林,但车羽却没什么威慑力,他不但不是剑客,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当不了剑客了,就像乳虎咆哮,震慑不了百兽,便有人叫道:“你哥哥说话是圣旨吗?我们又不归他管。你哥哥一年不回来,我们难道要等一年?”
车羽正色道:“肯定不会等一年,但也不是现在。检地司是为你们好!总之,要想出去,从我身上踏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有人道:“怕他什么?一起上!”
这时从旁边走出几个年轻人来,都是燕云剑派的年轻弟子,包括岳来在内,都站在车羽这边排成一排,按住兵刃,喝道:“怎么着?要硬闯吗?那你们就试试,从我们身上一起踏过去!”
燕云剑派在幽州好大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比检地司好使,众人立刻怂了,有人悻悻道:“你们……这些大门大派就会抱团欺负人。”
其实车羽在剑派里未必有这么大号召力,只是刚刚岳来提议上去帮忙,众弟子还是年轻人,讲究个义气,又师门荣誉感爆棚,自然不反对给同门助拳,呼啦一声全上来了。
双方对峙之下,就听门外有人叹道:“阿羽,你好样的。”
只见门一开,一个神色端严的武官走了进来。
检地司镇守使车林回来了。
众人有惊有喜,那些要跑的人大惊,车家父子自然是喜了。
然车老爷仔细看时,发觉车林脸色苍白,半日不见似乎大见憔悴,身上的衣服虽然是黑色,也隐隐然沾有血迹,不由一阵担忧,道:“大林,你……”
车林摆摆手,道:“诸位,你们能来车家赴宴,是给我面子,车家上下无不感激。只是都到这会儿了,行百里路半九十,难道差最后一点儿时间么?不知凭我的面子,还能不能再留你们几个时辰?”
众人还能说什么?自然点头陪笑道:“当然,当然,谁说我们要走了?我们正想留下来呢。”
车林点点头,往前一步,似乎踉跄了一下。旁边车羽连忙扶住他,牢牢架住他的身躯,不叫外人看出来。
车老爷忙道:“小羽,你陪着你兄长回去休息一下。走走走,咱们回去喝酒。”
眼见众人回屋,车老爷一眼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人,正是过目难忘的汤昭,忙上前喜道:“汤公子,你可回来了。隋爷他们正在舍下小憩,您也过去吃一杯酒?”
汤昭笑道:“多谢车老先生。不过还请稍等,我过去和车镇守商量点事,一会儿再与他们相见。”
说罢他追着车林的脚步而去。
车老爷见此,心中有些担忧:怎么这事儿还没完呢?
车羽送车林休息自然不是去客房,而是回他自己的房子。车林自有一间小院,因为没有成家,并无内眷,便十分冷清,仅有两个仆人服侍。今日外面要用人,就把仆人也打发出去了。此时屋内只剩下车家兄弟两个。
将车林放在椅子上,车羽方问道:“大哥,可是受伤了?”
车林摇头道:“托那位大人的福,我没受伤。”
车羽奇道:“大人?”
车林嗯了一声,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车羽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那位俊秀公子,倒多亏了他……这次魔窟之行还顺利吧?总之没事就好。”说罢递给车林一杯水。
车林结果却是一口不喝,放在一边,直视他道:“镇压魔窟顺利,对我们是好,对你们魔教有什么好?”
一句话说出,灯上的火苗一颤。周围光线一暗,似乎被窗外的浓浓夜色侵袭了。
车羽像过电一样退了几步,伸手背后,干笑道:“大哥,你说什么呢?你……你开什么玩笑?”
车林缓缓起身,道:“别往后躲啊,你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好久没有仔细看过你了,以至于把我亲弟弟也看错了。”
车羽目光一闪,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正是汤昭。
他咽了口吐沫,转来笑道:“大哥,你说话太没头没尾了。说我是魔教?你身为检地司,可不能凭空捏造,你得讲证据。”
车林道:“是啊,我不想冤枉你,所以回来亲眼看你一眼。现在捕风剑已死,看到你,我就知道答案了。”
他摇头道:“真是了不起,不得悄无声息加入了魔教,还已经是个资深的剑客了。你竟然与我当剑客时间相仿,说不定比我还早。早在我刚刚成为剑生和你对战时,华表上就已经记载了我战胜了你这剑生。只是我并没有细看过当年的事,因此竟没能早早察觉,我弟弟的资质才能在我之上。”
车羽张了张口,似乎要继续争辩,但最终只是冷笑一声,道:“你什么注意过我啊?”
这无异于承认了,车林早知如此,但依旧心往下沉,一时难受非常。
这一瞬间他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被偷袭,但车羽没有动。可能是因为门外的汤昭,当然也有一些可能是因为车林本身。
过了片刻,车林才抬眼看车羽,道:“我还是该谢谢你。究竟你还是念着我一点儿,没让人直接杀了我。不然为了叫我保守秘密,最好的法子不是永绝后患么?看在同胞骨肉的份儿上,你留我一命,只对我‘诛心’,毁我剑象根基,可算是仁慈至极了。”
车羽短促的笑了一声,道:“那你应该感谢你自己。你在检地司多年,做的那些事够对你‘诛心’的,不然我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车林坦然道:“正是如此。我自己做的错事今日反报应回来,也该我领受。然则若非是要隐瞒你的存在,也不用天魔处心积虑来诛心了。再者,你们诛心都是其次,要紧的是要把家里给你的剑毁掉。因为你已经是剑客了,若再众目睽睽之下拿剑,不会有任何反应,反而会暴露。也难怪那魔教拿到了剑毫不犹豫的拆毁,再也无法复原,还能将人藏在‘早就挖好’的地洞里。有你在家里,挖地洞算什么?就是挖塌了房子也很轻松。之所以还要叫外人来表演一番,不过是让人以为偷剑毁剑是为了下我的面子,而不会把丝毫注意力放在你这看起来蒙受最大损失的人身上。”
他慨叹道:“这是那位捕风剑的谋划,还是你来筹谋的呢?看这天时地利算尽,对我的性格也把握精准的样子,竟像是你策划的。看来我弟弟不光实力深藏不露,还有百般智计,地位也不低。你早知道我的剑象,却始终没下手毁我,想来是一直蛰伏,无需打草惊蛇吧?怎么今日又大展拳脚了呢?莫非是终于从土里钻出来,要做七日蝉一鸣惊人了吗?”
车林盯着那张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的脸,道:“能跟我说说,你要去哪里大展拳脚吗?”
629 再出发
车林这么问,虽然是要口供,但也是期望车羽会选择迷途知返,还有转圜余地。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车羽目光盯着他,兄弟两人四目相对。
突然——
有一瞬间,那车羽似乎脚从地上跳起。
刚刚有一个跳起的动作,一道金光从后面射来。
扑通一声,车羽落地,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粽子。
正是汤昭出手。
不用汤昭开口,车林已经明白,指着他道:“你……你还要偷袭?”
车羽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有人帮你,伱如何能制住我?你凭什么?凭你岁数比我大?凭你悟剑时间比我长?你不过是占了长子的便宜……你记着,我不是输给了你!”
他似乎要做什么,但下一刻金光大盛,他一声不吭昏了过去。
汤昭道:“看来他一时三刻不会说的。我先让他失去意识。回头车镇守可以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也防他自杀。”
车林默然点点头。其实他经验比汤昭丰富,不用汤昭提醒的。
仔细想想也知道,车羽在车林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运作多年,天赋手段皆不下于他,兄弟情分也仅止于“留你一命”的程度,怎么可能最后随随便便向他低头呢?
贪生怕死?都入魔教了,也不会怎么怕死。
若不是汤昭在外面,哪怕车林戳穿了车羽,车羽甚至不会听他刚刚那么一五一十的数落自己,反而会立刻暴起反击,利用自己熟悉车林剑象而车林不熟悉自己剑象的优势加以偷袭,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如果他要开口,肯定不是现在。至少要让他服气才行。
现在车羽一万个不服。
其实要是为了周全,汤昭应该把车羽放开,让他与车林兄弟以剑对剑,用剑客身份公公平平对战一场,了结一场夙因,说不定能解开两人心结,让车羽心甘情愿的吐出消息来。
但这不是舞台,并不是怎么戏剧化怎么演。
车羽只有在车林眼里才是兄弟,在汤昭眼里是丧心病狂的魔教教徒,绝不可轻忽。
在某一瞬间,就是车羽对车林的叫嚣,汤昭还幻视了另外一个人。
就是他的前大师兄石纯青。
虽然两人各方面有区别,但都是为了某些“不平”,放弃了原来安逸的生活,一个投了魔教,一个投了龟寇。
魔教也好,龟寇也好,也许他们各自信奉各自的理由,还能说服其他一些人,也不能说没有人才,看似不是一般的盗贼可比,然最后干的事情还不如盗贼,杀人如麻,无恶不作,魔教还要加一个“诡秘邪恶,扭曲人性”,龟寇是“反贼”,魔教是“人奸”。可以说龟寇还有招降的价值,魔教就不用跟他们废话——
“跟这等邪魔外道没什么可说的,大伙并肩子上啊。”
汤昭控制了人,最后对车林道:“车镇守,人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我和池镇守都是见证,见证镇守使公正无私,大义灭亲,乃检地司功臣。”
池千里也在外面。不过用不上他,他也没来动手。
他和池千里本来可以各自散去,一起过来就是为了给车林做见证。
好家伙,一个镇守使的亲弟弟是魔教,还操作一系列大事件,败坏检地司名声在前,意图潜伏密谋在后,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这种血亲的干系,车林难道不担责任吗?
别说他没什么靠山,就是有靠山,也要脱一层皮。
汤昭和池千里过来就是给他洗清干系的,至少证明车林事先并不知情,知道后也做到了公私分明,并无包庇。
虽然两人都是外州的,但都是检地司的人,尤其是汤昭,身份也是值钱的。他肯作证,旁人自然不能不掂量一下。
但要说汤昭这话是不是在施压,要车林必须公正处置,不能姑息亲情,汤昭倒是没这个意思。
人情这事,实在难说。
薛闲云也曾经放过石纯青。
反正这次魔窟已经平息,首恶尽墨,只剩这一人。现在活人归幽州检地司提走,至于车林是狠下心来用手段逼问出魔教阴谋,顺利解决此案乃至破获一起惊天阴谋,还是为了兄弟情私自放人搭上了自家前途,又或者取折中给兄弟一个痛快说他自尽维护家族掩面,汤昭都不在意。
汤昭知道凭车林的人品不至于跟着弟弟一起跑去投奔魔教就行。
这还是幽州检地司的事儿。
“车镇守,你幽州的事还有后续,最近必然很忙,一时半会儿抽不出身,我也就不打扰了。你有什么事要我云州帮忙只管开口,作见证、出人手,我也好,池镇守也好绝无推辞。别忘了等你有时间抽空来云州琢玉山庄,我把剑赔还给你。”
车林其实也想他们先走,自己和车羽还有些话要说,只不便当着外人说,然听到汤昭这么说还是一怔,道:“剑……”他才想起是被隋云带走的剑种,苦笑道:“不用啦,没有剑客,要剑有什么用?”
汤昭道:“一件事归一件事,剑是你家的,我取了岂有不赔偿之理。车镇守保重。记得我说过桓表的话。人生在世,有功可自豪,有过能改正,可以称不枉此生。依我看,天底下并没有那么多人比你强。”
说罢,汤昭和池千里转身离开。池千里便先回云州,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这边的后续云州虽然不直管,却要时刻注意这边的动态。若幽州控制住了后续还罢,若幽州上下真是一群酒囊饭袋,被魔教篡夺了引发大祸,云州也不能放着不管。
而这边,汤昭终于回去见到了隋家班。
他之前已经见过隋大海,这时再见就是来见隋风的。
隋风是他人生路上重要的人,不仅仅是情谊,还有更深的意义。
那可以说是他的人生十字路口。
虽然隋风言语上想让他走一条路,但却用行动示范,鼓励他走上了另一条路。
那或许是死路,但却是堂堂正路。
他从隋风学到了许多东西,至今难忘,也至今无悔。
两人见面,一时悲喜交加,隋风更是感慨非常,拉住汤昭的手道:“阿昭,世上还是有好人走的道。”
汤昭本不打算在人前失态,这时突然心中一酸,反握住他道:“风哥,这世上本来就该好人越来越好,坏人越来越惨的。如果不是这样……”
“那真是世界的错了。”
他这话让在场还清醒的人八成心中不以为然,然而他却是在场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于是别人都只能闭嘴。
相聚片刻,隋风为难道:“阿云一直没找到,也不知怎么样了。今天是祸月,这样危险,她若有事可怎么办?”
汤昭早已想好了说辞:“阿云被一位高人带走了。”
众人惊呆了,隋风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高人?”
汤昭博览群书,那是张口就来:“就在我走之前,我看到一位高人的影子,又看到了她的留书。说来也巧,她竟是我一个同门师姐。最放荡不羁,却也爱才如命,又是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她留书告诉我,阿云有剑客之姿,她要带回门中教养,不过三年两载,定然教出个剑客来。”
隋风“啊?啊?”了几声,一时茫然。
汤昭这个饼是用心画的,但奈何隋风不知怎么吃。如今天下渐渐武风兴盛,文化衰落,寻常百姓已知武者尊贵,更知检地司的强横。但要是不入门者,对侠客、散人、剑客的分野还是不明白的,也不知剑客是天下柱石的力量。
这多是因为剑客数量稀少。即使如今剑客越来越多,连以前摸不着剑客门槛的地方豪强现在也渐渐能出剑客了,但总人数还是少的,就是因为太少,地位又高,所以反而不在黎庶面前耍威风。因此百姓见到的,最多是一个个“侠客老爷”。
今天虽然是车家少爷成为剑客的大好日子,但那些演出的艺人包括隋风在内大多数也只知道是大喜事,弄不清车少爷到底要干什么。
乔双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也有些发蒙,倒是车老爷大吃一惊,道:“什么,隋……我隋老哥家里要出一个剑客吗?恭喜啊,隋兄弟!”
这一句话就乱了辈分,隋风恍然如梦,吃吃道:“同喜,同喜。”
车老爷唏嘘道:“人的命运真是变化无常。我本盼着家里再出一个剑客,哪知犬子福薄又愚钝,错失良机,这也是他命里该着。比起令妹的福缘,他可是大大不如了。”
汤昭摇头道:“车先生实在过谦,谁能比得上令郎的本事?就凭令郎,车家绝非寻常人家。”
车老爷只道是夸赞,连忙逊谢两声。
汤昭心知再留下去就要见证车家的家变了,那可是外人不便参与的,便和隋家人一起告辞。隋家人此时以汤昭为主,说走便走了,何况和车老爷不是一路人,喝了这大半日酒早已如坐针毡,此时巴不得能走,连宿醉未醒的隋老头也搀扶起来一起离开。
车老爷十分热情,便让车把式套车,派车马送行。汤昭坚决推辞,只说有人来接,和隋家人走路出去。
此时东方已白,凌晨的夜色已是强弩之末,几人出门时,正好听到钟楼敲响了晨钟。
新的一天,到来了!
城市再度恢复了活力,各商号也运作起来。汤昭等到了城南车马市,雇了两辆大车,接上杜大娘,载着隋家三口加双莲再加卫家两兄妹,一起离开了宽城。
在宽城地界,汤昭陪着他们一起坐车赶路,在路上少不得再续旧谊,一直到了云州,路上也平安无事。
到了云州地界,先就是到了池千里的地盘。他早已和池千里约好,从检地司分拨出两个可信的年轻人来押车,沿途保护隋家几人一路赶去暮城,先安置在他的老宅之中,至少一段时间衣食无忧。到时候再问问亮子想不想相见,如想见也能安排故人相见。
而汤昭自己则先一步告辞,重新回到了琢玉庄园。
剑圣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630 俯瞰
“回来了?”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正是时候,咱们走。”
回到琢玉山庄,汤昭匆匆将事情交代好,又将阿云先托付给江师兄,请他取出剑种,再无拖延之理,跟着剑圣去了太阳廷。
说起来,汤昭只去过一次前线,是坐着摩云城火种车上去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刚成为剑客数月的新嫩剑客,现在他已经是成为剑客一年多的剑侠了。
一个剑侠,只去过一次前线,也应该是人间绝无仅有的了吧?其实他是有些不合格的。但人间又有规矩,新剑客有一年的服役豁免,这么算的话他也只是被新手保护罢了。
在他想来,这回肯定不会坐车了,剑圣应该是有特殊手段的,说不定站在他身边,一眨眼就已经到了上界。
然而那一日韩声远从山下上来,带来了归园氏的……车。
剑圣也要坐车啊?
不但要坐车,而且剑圣的车还不算华贵,并非那种火种大车,也非驷马高车,反而像是木犁,也有点像牛车,粗糙中透出几分野趣。车并不大,最多坐上五六人,再加上只有一辆,显得有些寒酸。看来这剑圣出巡时并不前呼后拥,还不如人间贵族的排场大。
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既然是剑圣的车,简陋就是低调,粗糙就是质朴,人少就是出尘,总之这辆车看起来就是神妙非凡,内蕴深不可测。
这无疑是坤剑自己的车,只在车头挂了一盏灯,灯罩似乎是纱,朦朦胧胧,但里面的灯火却明亮璀璨。
汤昭一眼看出那灯火是一轮太阳。
那太阳虽然光芒柔和,没有特别夺目,但太阳就是太阳,不是萤烛之光,一眼就能分辨。
不过汤昭也能分辨出这个太阳与自己的太阳有所不同,这个太阳有明显的灵性,仿佛拥有魂魄,甚至还在时刻变化着,就像在呼吸。
它从朝阳变化为夕阳,又从夕阳变化为朝阳。在变化的过程中,还能看到太阳在移动,有神兽环绕的身影,那想必就是拉大日神车的六龙。
只一轮鹌鹑蛋大的太阳,竟融合了旸谷、扶桑、六龙三种太阳,代表了三把剑。越看越是气象非凡,仿佛能把人魂魄吸进去。
汤昭隐隐觉得,自己若不用金乌剑,若不是继承了金乌剑的遗泽,只凭剑侠境界凝放出来的剑象竟还不如眼前这一盏灯。
不愧是太阳廷,不愧是三把仙剑,三位剑仙。
他忍不住道:“不愧是太阳廷,无一字写太阳,却叫人一看就是太阳。只要挂着此灯,谁不知这是太阳廷出来的?自然心生敬仰,要退避三舍。这格调真是太高了。”
归园氏微笑道:“你当然一眼能看出,怎见得其他人也一眼看得出?这世上不长眼的人多了。为了叫人一眼看出这是太阳廷,关键在后面。”
他把灯扭转过来,就见后面灯罩上写着“太阳廷”三个金灿灿大字。只要不是瞎子,老远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汤昭:“……”
归园氏笑道:“上车来吧。”
圣车虽然不大,坐三个人还算宽敞,归园氏让汤昭坐在自己身边,韩声远就坐在对面。
坐稳之后,车辆启动。
汤昭只觉得身子不动,周围却骤然变了天地。
地面越来越远,白云从头顶到了脚下,天空越来越明亮,太阳光越来越近……
这明明是以极快的速度往上飞啊。
然而,汤昭却不觉得自己在动。诚然,两边的景色飞速后退,本来就能让人感觉自己在移动,但汤昭身为剑侠,对自己状态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他分明感到自己没有动,只有周遭的风景在动。
就好像置身一处大荧幕前,荧幕放着逼真至极的影像,随着影像观众好像上天入地,无所不去,但其实还是停留在原地而已。
但从事实上讲,他们又应该是动了的,因为他们本就是要去太阳廷的,绝不可能只是留在原地观赏风景。
那么汤昭自己的感觉似乎又错了,上了车之后,他没办法再掌握自身的情况。
汤昭一时矛盾,最后只能用小时候学到的理论来理解: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这个车与自己是相对静止的,不但与自己相对静止,与周围一定范围内的空间也是静止的,但与空间外的世界是运动的。也就是说,真正的圣车不仅仅是一辆木头车,更是车周围一大片空间。
那空间又不是与外界生生割裂的,至少看起来没有一点儿隔阂,车上的人甚至察觉不出身在独立空间,如此顺滑非常,汤昭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只猜测是空间与幻术的综合运用。
空间越拔越高,天空越来越暗,到了某一刻,突然景色一变,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前线,又叫碎域。
汤昭曾经到过碎域,但也不过在摩云城周遭转了一圈就匆匆赶回,别说冰山一角,如果碎域是片汪洋,他连家门口的港湾都没出去。
今日再临,随着圣车的前进,他的眼前展现出了一幅幅画卷。
那是多么色彩缤纷的画卷啊。
有广袤的平原,有高耸的雪山,有深不见底的深渊,有黑烟滚滚的火山……
人间有的风景,碎域都有,而且更加瑰丽壮观,人间没有的风景,碎域也有,种种光怪陆离的奇观此起彼伏,有的奇怪会令人心生震撼,有的景观则令人一头雾水,浑不知这完全违背客观规律的玩意儿是怎么形成的。
即使是人间有的景色,在碎域也会显得古怪,因为这些景色单独看时正常,却是仿佛积木一样拼接在一起,草原旁边是大海,中间甚至没有沙滩过度,山崖旁边接着雪原,山上没有雪下面却是大雪纷飞,种种突兀,就好像无数块颜色不同的纸,随随便便拼成了一幅画。
而且并不是每一幅画都拼接的那么好,有的板块之间有明显的高低落差,还有的之间有裂缝,裂缝乍一看似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仔细看时,则是一片虚无。那虚无是画板的底色,所有的碎域板块都是在虚无上建立的。
碎域,名不虚传。
真的是一群碎片。
汤昭坐在车上静静地观赏着这奇特的世界,大概只有坐着剑圣的车才有机会以这样的视角俯瞰碎域,就像六龙巡日,俯视人间。
他静静地看着,静静感受这份震撼。
突然,汤昭心中一动,身子微微前倾。
虽然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车上的两个人还是都察觉了,归园氏并不在意,韩声远看了他一眼。
汤昭用手轻轻扶了一下眼前,道:“我好像看到一个……故人了。”
韩声远暗自嘀咕道:“眼力这么牛?能看见人?”反正他只看到一片片山海,根本不可能看清其中某个人的。但想汤昭确实厉害,或许他真能看清楚呢?
其实汤昭也看不清,只是眼镜有了感应。
刚刚他看到的一片雪地里,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就是当初他感应到的呼唤,也是他在罔两山想到的眼镜复原之法——搜集碎片。
如果能得到雪地里的碎片,眼镜能够复原,仙女姐姐也能回来了,怎么就不算个故人呢?
只是现在他无法下车去寻那碎片,但他把地址暗暗记在心里——也暗暗记在眼镜上。
我会回来取的。
他刚刚记下平复了心情,却又是一怔。
下方……又有一个!
紧接着,就好像往聚宝盆扔了一块银子,拿出一块,又有一块,拿出一块,还有一块……
碎域竟然有这么多碎片吗?
他本来想从太阳廷回来,不妨抽出一段时间来在碎域巡游,寻找失落的碎片,早日把眼镜复原,也看看复原之后的眼镜是何等奇迹。
但现在看来,这个任务不是一时三刻能完成的啊。
他们只是穿过碎域,并没有在碎域上方来回来去的巡逻,已经发现了这些,要是将虽然地毯式的搜一遍,还能发现多少?
但是真的这样搜一遍,那又要花多少时间?
人都是有畏难情绪的,当发现一个任务复杂繁难的时候,心头多半有些烦躁拒绝,想着把事情也推一推,不要立刻就做。
但汤昭转念一想:难道为了再见仙女姐姐,不值得么?
若是为眼镜,更值得了。
虽然他决不能确认眼镜完整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但又有一个猜测一直深深扎根在心里:
可能跟“碎”域相关。
他心中隐隐猜测: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领到最重要的任务,这件事不做好,再去做其他事都没法安心,而将来也必然要后悔。
俯瞰碎域万象,汤昭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从太阳域下来先与朱师姐学了养剑祇的本事,然后带着金乌剑走遍碎域寻找眼镜碎片,一面培养金乌,一面复原眼镜。这就是他最要紧的两件事了。哪怕花上数月、数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也是值得的。
为此他需要一辆好车,最好像现在坐的这辆圣车一样飞得更高,看得更远。还需要一些人手,他的朋友们、伙伴们,或许还有捧日使们。
还需要……
就在他在脑海中精心筹划时,归园氏微笑提醒他道:“我们到了。”
631 千帆
听说一声到了,汤昭连忙低头,立刻看到了下方的景色。
那竟然是一座大城。
好大的一座城啊!
汤昭见过最大的城市是中天府,中天府有近百万人口,有高大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鳞次栉比的建筑……
就算在中原,中天府也不逊于任何一个州治,仅比京城和几座陪都差一点儿。
但和这座城相比,中天府恐怕也就是个小城镇。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建筑,那高不可攀的城墙,宽阔而繁忙的马路,还有城中一个几乎能装下整个中天府的大湖,汤昭心中猜测:
这座城池到底有多少人呢?
一千万?
两千万?
总不能上亿吧?
这就是陈总说的那种他家乡才有的超级都市吧?
然而……太阳廷是城市吗?
汤昭难以想象,在他想象中,太阳廷可能是座山,也可能是一座宫殿,也可能是如以前的白玉京那样的世外仙境,又或者某些突破他想象的东西。
太阳廷是什么奇妙的存在都不奇怪,但它平平无奇,那就奇怪了。
是,这么大的城市很罕见,但那不也是城市吗?
这么大城市,住着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是剑客吧?大多也只能是百姓吧?
也就是说三大剑仙周围住着几千万凡人吗?
到底是前线,剑仙也很亲民啊。和在天上飘着的白玉京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这城池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城中各方位都耸立着一座座笔直瘦高的建筑物,像是高塔,又像是旗杆,更像一根根指向天际的手指。一眼俯瞰,十分扎眼。
那种建筑物更像是军营的瞭望塔,可能有什么功能,但应该是不能住人。
那么剑仙们驻扎的地方在……
汤昭往城市中心看去——一般的城主都在最中心处。
他看到了一座辉煌的宫殿,金色的屋顶,木质的巨柱,顶上仿佛笼罩着淡淡的云霭,符合他对宏伟建筑的一切想象。
但那也只是一座宫殿而已,并非宫殿群,像皇帝开朝会的大殿,却不见后面的禁苑内宫、皇家园林。最多最多,在宫殿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在天上看去只是一星半点儿的绿色,没有池水,没有水榭楼台,似乎有一两处小建筑,但还比不上随便一个郡县豪门的私家花园。
这……剑仙这么亲民吗?只肯建公事建筑,自己家随便凑合一下?
归园氏笑道:“这里是前进城的主城——千帆城。”
前进城可不是一座城,它就是人间势力在碎域的总和,有无数城池,是碎域六大势力之一。听起来似乎和它这么强大的还有六个,但其实若论实力,应该是最强的。因为人间势力并不只是如今大晋的势力,更是千百年来自剑域诞生开始一代一代人间派驻在前线的势力,他们留下了一座座城池、一个个组织、一道道要塞,共同构成了前进城。
这其中有人牺牲埋骨他乡,有人离开自立门户,有人反叛堕落成魔,但还有更多的人在坚持、在传承、在繁衍,那些城池为证,证明人间一代代的英杰至今在守卫着人间,还在向前进!
前进城,千帆城,千帆竞发!
不过,虽然前进城是六大势力之首,可并没有取得高一头的地位,不能统帅其他势力。而且因为前进城绵延多代,每代都有自己的组织,又有各种分支,相互之间隔阂不小,虽然有主城千帆城,但平时凝聚力也不强。很多大城都还在“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中。
因此凌驾于众势力之上的太阳廷,按理说不应该直接在前进城坐镇吧?
“三位剑仙就住在千帆城里吗?”
归园氏往天上一指,道:“那里——”
汤昭抬头,看到了一轮明日。
日上中天,阳光灿烂,那是万里晴空中唯一的太阳。
“这太阳……这太阳和其他地方的太阳有什么不同吗?”
碎域是有太阳的,碎域的太阳和人间的太阳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至少以往汤昭没察觉出问题。
难道说只有这里的太阳不是太阳,而是……太阳廷?
归园氏道:“这里的太阳和碎域的太阳是一样的。都是太阳廷的大势。”
汤昭“啊?”了一声,道:“这太阳是剑势?那人间的太阳呢?”
归园氏道:“人间的太阳是太阳,但也不是当初的太阳了。或许将来有一日人间的太阳也会变成大势。只是现在的太阳廷不足够替代真正的太阳。他们还只能在碎域凌空。碎域是人造的世界,碎域的太阳也是人造太阳,这也是合理的。”
汤昭再度看向太阳,他是能够直视太阳的,但是真的看不出这与人间是两个太阳。最多就是心里存了疑影儿,再看时觉得这个太阳有些过分……活力?
好像还在不断变化似的。这让他想起了写着“太阳廷”三个字的那盏灯。
集合了三个剑象的太阳,放在灯里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么放大千万倍,挂在天空,他怎么又看不出来呢?
汤昭问道:“是剑仙的力量还不够替代太阳?要到剑圣才可以吗?”
归园氏道:“剑圣也不行。我是剑圣,我也没代替大地,也不能代替。还要继续修行才行,要做到那个地步,大概是遥遥无期吧。”
汤昭略感迷惘,但又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很敬重各位剑圣剑仙,但总觉得让他们掌握世间万象也不好。自然的归自然,人间的归人间才好。太阳好好地当空照了亿万年,人间也是万物生长,鸟语花香的,为什么要被人取代呢?
就算是高尚圣人,有心主动善待人间,结果未必好过无知无情、不偏不倚的天象。何况强者不是圣人。
他又问道:“这太阳是太阳廷的大势……是哪位太阳剑的剑势啊?”
归园氏道:“不是某把剑的剑势,而是大势。四把太阳剑共同交织的大势,四根擎天柱,哪一根也缺不了。”
汤昭记得彩云归说过的话,太阳廷有四根支柱。那时他自然而然想到碎域是一大平台,四把剑化作四根柱子在下面撑着,就像一张桌子的四条桌腿。但真实的情形大概不至于如此具象,现在看来应该是四把太阳剑托举了天上那轮太阳,如果缺失一把,太阳坠落,碎域恐怕要坠入永夜了吧?
归园氏继续道:“在百余年前,太阳廷只高高在上,并不在碎域众人面前显圣,只派出使者四处行走,又或者招各势力首领去廷上觐见。自从金乌剑陨落,太阳廷与前线联系越来越紧密,近年来前线形势恶化,碎域各处渐渐难堪重负,已经容不得以前那种松散的各自为战,各大势力都开始整合,先合作,再联盟,将来可能还有进一步联合成一体。太阳廷经过几次考察,最终决定在前进城设立昭阳殿,做常设议事廷。太阳廷常设使者在此办公,逢九之日,几位剑仙也轮流在殿上坐镇。”
他指了指那大殿,道:“今日就是六龙剑在此见你。”
汤昭点点头,心中略感紧张,又有点遗憾,他其实更想见旸谷剑来着。
如此说来,前线也马上要真有一个真正的朝廷了是吧?如此也好,既然有强大外患,自然分不如合,为了对抗强横的天魔,众剑客早晚要聚集在一个旗帜下,就像碎域迟早会重新拼好……
是的,碎域会复原,他说的。
圣车一直开到了大殿前方才往下降落。
在降落的初期,似乎没有人察觉上空多了一辆车,一直到某个临界点,那车突然穿越了某种虚实之间的界线,出现在太阳廷上空。
霎时间,昭阳殿出现了某种骚动,数名带剑的强者从四面八方紧张有序的聚了过来,但眨眼间就认出了归园氏的车,显而易见的放松了下来。
接着,大部分人退了下去,登时踪影全无,一点儿也看不出他们藏在哪里。剩下的人则排好队列,摆出迎接剑圣的仪仗。
汤昭看到这些相当于卫兵的人居然个个都是剑侠,而且都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就算是修为到了显年轻,但本身应该也不老。虽然在这种重要的地方护卫理该如此排场,但他还是心中有些震撼,心想:这就是那些故事里后期“xx不如狗,xx满街走”的光景吗?
车子落下,韩声远抢先下车,站在车边,到了这里他也是太阳廷的人,也是欢迎仪式的一部分。
汤昭看了一眼归园氏,站起身来,但并没有走下去。
他是跟着归园氏来的,要跟着归园氏的步调走。归园氏现在还不下车,因为现在迎接他的仪式还没完成。
坤剑是剑圣,不是几个剑侠就能迎接的。
其实归园氏也不是那么讲究礼仪的人。譬如他下界甚至就是跟韩声远两个人孤身找上高远侯的,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但这次他既然光明正大的降落在昭阳殿前广场,而不是直接进入后殿,那就是要求按正式礼仪走的,该有的必须有,否则是太阳廷失礼。
至于为什么如此选择,自然是因为这是汤昭第一次露面。他上来不止要面对三位剑仙,更要面对整个太阳廷,第一次亮相草率会让人看轻这位从下界来的小字辈。归园氏既然做汤昭的引路人,自然不许如此,要为他撑住场面。
不过片刻,就听得有人笑道:“陛下终于回来了!哈哈,还带来了这位小朋友,真是一表人才!”
笑声中,六龙剑到了。
632 六龙剑
随着长笑声响起,六龙剑已经到了眼前。
他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鬓发微霜,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锦袍。
汤昭看到他时,有一瞬间觉得他应该穿龙袍。
第一印象,他是适合穿龙袍的那种人。
不夸张的说,六龙剑应该是汤昭见过最有“帝王相”的人。
要说帝王相,似乎也没什么特定的模样,可是阔面重颐,威风凛凛,也可以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也可以相貌似龙,望之惊人,但无论如何,如今世间既然有帝王,那么人们心中便都有一个高不可攀的想象,就是那种站在众人之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的人。
汤昭话本读多了,心中自然也有一个想象,本来在他小时候,这份想象是归于高远侯的,不过见面之后发现高远侯实在不能和这个形象重合,也就没在意了。现在他却是看到了符合大多数人想象的帝王之姿。
他不像龙,像能驾驭六龙巡回天际的天神帝皇。
虽然六龙剑在坤剑面前表现得谦恭有礼,但从天生的气场上,他着实比归园氏强些。哪怕按照称呼,他只能称“殿下”,而归园氏才是名正言顺的陛下。
不过也可能是归园氏这陛下有些不典型了。
汤昭暗忖:或许这才是太阳廷以六龙剑驾坐昭阳殿的原因,他的形象着实镇场子,谁见了都能心生敬畏。
汤昭跟着归园氏下车,本想等剑仙与剑圣客套完了才上前拜见,六龙剑却已经把目光转了过来,上下打量道:“汤小友……”
汤昭感觉他的目光有一瞬间闪动,似乎带出一丝疑惑,心中也稍微紧张。
不会是眼镜被发现了吧?
明知道剑仙也不该有这个本事,但汤昭还是有点怕有万一。
紧接着六龙剑笑出了声,道:“看看,若说这孩子不是金乌传人,谁能相信?虽然相貌和青主不同,但站在这里,我却以为是青主又回来了呢。”
汤昭绷紧心弦,自从他成了剑侠,很久没有被放在“孩子”的角度来对待了,哪怕从年纪上能叫他孩子的人很多,但从地位上能孩视他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其实汤昭一向谦和,凡是年纪大的拍个老腔叫他小辈他都顺水推舟了,唯独今日他是铆着劲儿来的,打定主意要阐明自己的立场,便要开口。
这时六龙剑侧身笑道:“来,咱们进去?别站在这里喝风,里面有一桌小接风酒,没有大办,都是自己人,咱们先吃个热乎。”
这句话说的真是太接地气了,着实想不到是一个剑仙说出来的。
汤昭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听音乐声响起,管弦齐鸣,居然还备有礼乐。三人在众星捧月的护卫下,一起进了昭阳殿。
穿过富丽堂皇的大殿,六龙剑直接将他们引入后堂,后堂就和寻常宅邸的花厅一般。厅上果然备下一桌酒席,饭菜热气腾腾,也不说如何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反正绝对算丰盛。桌前只设了几个座位,还有几人站在席前等待。
这些人看气派身份都不会低,修为更是出众,尽是顶尖的剑侠,看样子应该是昭阳殿或前进城的重要人物,应该是都要入席的。只是若数座位可是不够,总得有人只能站着。
其中一个女子穿着尤其华丽,看着是宫装,却好像云霞一般灿烂华美,容色更可说是倾国倾城。汤昭心中一动,六龙剑已经请归园氏上座,然后拉起汤昭,道:“汤小友,来我身边坐。”
骤然被一个剑仙拉住,汤昭反应不及,有些愣住,六龙剑已经笑了出来,道:“小友,咱们缘分不浅啊。”说罢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归园氏本来要让汤昭坐在自己身份,却发现六龙剑有些奇怪的热情,心中一动,也没阻止。除了归园氏和汤昭之外,只有另两个人入座,其他包括华服女子在内都在旁边侍立,显然是充当礼仪官的角色。
六龙剑见汤昭看了好几眼那女子,笑道:“说起来你应该听过她,这位是关霁清……”
这名字……不认识啊?
“彩云归宫主。”
“哦……”
那认识了。
毕竟汤昭曾经被彩云归追着屁股后面撵过。要不是得了建议当机立断逃回人间,现在说不定也成了彩云归一个捧日使。
汤昭不动声色,没有提及以往的恩怨,关霁清倒是落落大方,上前行礼道:“彩云归拜见汤恩公。”
这个称呼倒把汤昭弄愣了,道:“不敢当,这是怎么说……”
关霁清道:“彩云归多年寻找金乌剑徒劳无功,已然愧对天下,不知如何自处。这些年我等慌乱失措,如没头苍蝇一般行事颠倒,着实不堪。若非恩公将金乌剑寻回,彩云归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岂能如今日般好聚好散?恩公自然是我们彩云归上下的大恩人了。”
额……
能解释得通。但未必是真心吧?
关霁清应该是知道汤昭和彩云归恩怨的,不过够光棍,这话把汤昭架到高位,成了“大恩人”,又隐隐然自承彩云归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所以才倒行逆施,请汤昭不要跟绝望的疯子计较,便把恩怨揭过了。
汤昭能怎么说?
要想掰扯当然还能掰扯……当初那么飞扬跋扈,你说一句疯了就不计较了?疯子杀人就算不判罪,也得关到精神病院里吧?
但他也没那么不依不饶……说白了,彩云归是太阳廷的使者,难听点就是太阳廷的疯狗,要追究应该追根究底到太阳廷身上,而汤昭没办法追究太阳廷,所以死追着彩云归也没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他和彩云归没能达成深仇大恨,彩云归没把他怎么样,自然揭过就不难。他个人可以泯去恩仇,但如果真有如郑昀那样的要向彩云归寻仇,那汤昭可以帮帮场子。
此时此刻,在昭阳殿中,他只是感慨一声:“好聚好散?彩云归散了吗……”
六龙剑这时道:“已经散了。彩云归是为了找金乌剑建立的,如今金乌已至,没必要留下彩云归了。本来也可以将那些弟子留下服侍新的金乌剑,以作过渡,但想来这些年她们除了找人也不会做别的,不是侍奉金乌剑的最佳人选,何必抱残守缺?我们便把彩云归解散,地段收回,给新金乌剑用,更有价值。”
这是……兔死狗烹了吧?
汤昭闪过一个念头,解散两个字说起来轻飘飘,背后可是牵扯那么多人的前途人生。
记得樊还玉说过,彩云归对外面疯狂,对内部残酷,自己弟子不但机会不多,而且即使侥幸成了剑客,也不能随心修炼,只许悟规定以内的剑术,就算成了剑客,如果上面认为你没有前途,会强制夺剑再给下一代有希望的人……
这样的风格,解散之后还会照顾安排自家弟子吗?
那些小弟子恐怕无处可去。
而且自己正式合并金乌剑时间真是不长,算时间连一个月都没有,这头彩云归已经解散了……
听说陈总老家离职都要提前一个月申请呢。
彩云易散啊。
这样看,说彩云归是被逼疯的,也不全是借口。
这也提醒了汤昭:这位六龙剑可能不仅仅是帝王相,行事风格也是帝王逻辑。
帝王,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果辣无情!
帝王未必没有感情,但一般人没资格和帝王讲感情,就算靠得再近也只不过是工具,而对待工具自有对待工具的方法。
说来反而是汤昭之前见识少了。不说他一路走来得到过多少人的帮助,只说他第一次见天上的强者是归园氏,这可能给了他一个印象:强者虽然强,但有血有肉,也不难相处。
但其实归园氏可能反而是例外,他可能是剑意的缘故,有点太接地气了。真正到了升仙这一步,真是物理上其他人是两个物种了。
人间的帝王还是血肉之躯,已然口含天宪、九五称尊,动辄流血漂橹,那天上的剑仙又何须在意凡人呢?
汤昭觉得自己来之前做的心理准备还是不足,可能是因为没见过现实世界的“普通”强者,他以前还是太幸运了。
六龙剑倒不知汤昭一念之间已经更加警惕自己,对汤昭还是很和煦的,道:“那些捧日使没有遣散,他们都是金乌剑的人。如今金乌不在,自然就归你指挥。等剑祇成长后再移交。我猜他们也都是乐意的。”
郑昀冒险回彩云归挖墙脚的事太阳廷后来知道了,但既然金乌剑重现,剑仙们便不在意,把这事当小插曲。但如果金乌剑没能出世,现在郑昀的下场恐怕不算太妙。
这都算闲话,六龙剑接着介绍了席上剩下的人,然后开席。汤昭这才知道,眼前一个看起来有点微胖的中年人,竟然是前进城的城主,大晋王朝皇室的老祖宗。那可是能在人间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角色,就坐在汤昭旁边。
这位老祖宗很是赞赏汤昭接受朝廷封爵,说他是心向朝廷,忠义可嘉。汤昭呵呵笑了几声,也不能说什么,难道还说你们那狗屁朝廷明天给人推翻了我都不带眨眼的?
酒过三巡,也算吃好喝好了,汤昭觉得流程也差不多了,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这时,就听旁边六龙剑笑呵呵道:“汤小友,你玄功修炼的是大日神车经吧?”
633 人间苦
“嗯?”汤昭愕然,想不到六龙剑竟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大日神车经?
他怎么知道的?
没错,汤昭的玄功修炼确实是《大日神车经》,那还是眼镜中的仙女给他的玄功,练起来不但进步神速,而且锻炼精神,提高精神强度和韧性,实在是一门出类拔萃的玄功。汤昭后来在几处蕴藏丰富的藏书阁中见过不少玄功,都无法和大日神车经相媲美。
后来,他还发现,常常修炼大日神车经甚至能让他越发亲近阳光,于悟剑也有好处,可以说是天生契合他修炼的玄功。也正因如此,他直到现在还每日抽出时间来修炼玄功,而不是像大部分剑客那样把时间全转移到磨炼剑心和积累剑元上去。
没想到居然被认出来了……
等等?
大日神车经是真实存在的玄功吗?
他还以为是眼镜推演出来的呢。
眼镜,或者说眼镜中的仙女是可以把他的功法升级成更好的。譬如蚂蚁搬山掌这样平平无奇的掌法能推演出一门绝学,而且那掌法绝对是从原有武功的基础上推演出来的,世上从来没有过的。
汤昭一直以为他获得的所有功法都是如此呢,武功能升级,玄功也能升级,大日神车经是从桐花引凤诀里演变出来的,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仔细想想……
好像还真不合理。
比起那些一脉相承的推衍武功,大日神车经和桐花引凤诀有什么关联吗?
除了都和火沾边儿,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倒是大日神车和六龙……
虽然神车可以指代太阳,但本义就是指的六龙拉的神车载着太阳在天空巡游,和六龙剑看起来大有关联是真的。
“这……您知道大日神车经?”汤昭反问。
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失言了,只是借此承认了。
不承认也不行,都被人一眼认出来了,再否认有意义吗?
再说,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就算真是对方的功法,乃至是独门秘籍,汤昭又没偷又没抢,只管理直气壮才更合适,要是遮遮掩掩反而心里有鬼似的。
六龙剑抚掌笑道:“果然啊,青主果然还是看得起我!”
汤昭奇怪:怎么又关句东君的事了呢?
六龙剑笑道:“当年我创造这门玄功的时候,除了供奉那位存在之外,就只给青主看过,当时我是有些得意要跟他炫耀的。那时青主只道;‘倒是合适你’。一点儿不佩服,我还想他眼光怎么这么高?没想到他当真看进去了,还传了下来,原来这小子心里是暗暗佩服我的吗?好好好!得句东君佩服真算一大快事!”
汤昭尬笑,总不能说,没,句东君根本没提过你那玄功,只是我自己有渠道偶得罢了。
那倒也不必给自己和六龙剑一起找不自在。
正好他没办法解释,就请句前辈替晚辈背这一锅。
他心中一动,暗道:那位存在……是什么意思?
和……眼镜有关吗?
今日当着众人不便立刻询问,他记下来,以后找机会问……问坤剑吧。
那位存在,听得这样厉害,肯定是他们那个层次人尽皆知的吧?
他拍了拍汤昭,道:“你果然是青主认可的传人。汤小友,果然请你来一趟是对的。青主离开我们很久了,不提他时渐渐也随着时间淡忘了,但要一提起他来,音容笑貌宛如昨日。他真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们想他时,只能空自回忆,或者睹物思人,连从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也找不到。唯独见了你,又想起了好多当年的事……“
他神色有些感慨,那高不可攀的帝王之气裂开一道口子,似乎也泄露了人间的情感,“这一次既然来了别急着走了,长长远远的呆在太阳廷才好呢。”
汤昭一震,此时由不得他多想,暗道:什么意思?不许我走,难道我被软禁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刚刚升起了警惕之心,此时难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就算他真的被扣下了,也不是翻脸的时候,汤昭反而举杯道:“多谢盛情!难道有机会来太阳廷,岂能不多参观学习呢?”
六龙剑更高兴了,道:“本来说在昭阳殿见一面,但现在我后悔没一开始就带你去太阳廷。这种地方你我岂能久坐?正好我们那里还有些青主留下的东西,已经尘封多年,现在归你了,你可以留着,也可以将来再移交给新金乌。等下了太阳廷,让关宫主带你去彩云归那地方看看,看看适不适合养剑祇,你要是看上,那地方就归你了,这叫物尽其用。”
这倒是不错,当年彩云归追着他要这要那,现在他杀个回马枪,把她们老巢也端了,地皮都收了,这不是报复得畅快淋漓?
汤昭再次道谢,对关宫主微微点头示意。关宫主神色如常,丝毫不以为忤。
仅仅那么几句话,酒席上就不再说正事。六龙剑只和归园氏闲聊,偶尔和汤昭说几句话。倒是前进城城主八面玲珑,拉着汤昭闲聊起来,从前线的情势说到碎域的风土,老头见识广博,谈吐风趣,双方居然也谈笑风生。
聊了天上,转过来城主问汤昭人间情形。其实他又不是真的不下界,哪能不知道人间什么情形?他这么问,其实是想问问如今大晋朝廷在民间的声望如何,还有没有民心。
其实在这种场合,又不是金殿问策,汤昭只需要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就罢了,若还想拉拉交情,不妨顺情说几句好话,但汤昭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睁眼说瞎话,抑制不住道:“百姓……过得不甚好。除了有限的几个州,大部分都是一年不是一年了。”
那城主摇头道:“我知道。百姓辛苦。这些年阴祸愈演愈烈,让百姓遭了多少劫难。这也是我们在前线殊死抗争的原因。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把天魔彻底消灭,还人间一个太平。”
汤昭问道:“城主觉得,百姓之苦只是阴祸吗?”
那城主和他对视,两人互相凝视片刻,城主笑道:“没了阴祸还不好吗?”
汤昭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仔细想想,在这种酒宴上说百姓疾苦,不但城主没意思,自己也没意思得很。
他只回答:“没了阴祸,当然会好些。”
怎么说前进城是抵抗天魔的主力,浴血奋战是守护了人间的,自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人家前线大军不是主力,难道汤昭刚上来寸功未建的是主力吗?
那老城主道:“如今大晋缺少柱石干城,汤小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想不想去京城做一番大事业啊?”
汤昭推辞道:“恐怕晚生没有时间。这两年天上的事我也忙不过来,若分心人间事怕一事无成。人间自然有人间的仁人志士去守护。”
这时,陪坐的另外一人,是另一大势力众星之火的首领恰好来碰杯,老城主笑眯眯转了开去,不再理会汤昭——这就叫话不投机。
过了一会儿,接风宴终于散去,六龙剑终于起身,虽然喝了酒,但在座每一个会被区区酒精麻醉。他起身招招手,道:“汤小友,咱们去后面走一走。”
这一回归园氏没跟上,只有六龙剑和汤昭两人。
这才是戏肉,至此,才要谈正事。
六龙剑带着汤昭走向昭阳殿后,那里正有一个花园。从天上看,这个花园平平无奇,不过是一片绿色而已,然置身其中,倒觉得生机盎然,一步一景,颇具匠心。
但汤昭可没闲情逸致欣赏景致,他现在渐渐集中注意力,要应对与太阳廷的正式交流。
六龙剑现在神色和蔼,似乎收敛了帝王之气,但汤昭敏锐的察觉到这是自己的错觉,六龙剑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情绪,进入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其实这剑仙一切举止都藏在面具下,喜怒都是做出的表现,唯一露出真情的时候大概就是谈到句东君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情绪藏在他若无其事的侃侃而谈当中,实在太容易被人忽略。
既然六龙剑拿出了不谈感情的态度,汤昭也要端正态度,尽全力争取保护自己和金乌剑。
“你刚刚在席上说,现在人间的情势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汤昭没想到六龙剑和归园氏说话,还能分心听他和前进城主的谈话,但想来剑仙这样的境界,精神力早已笼罩四周,无需特意去听也能将周围一切行动掌握。
汤昭诚实答道:“是,人间现在算半个乱世,州郡割据,各自为政。百姓过得很苦,既有天灾,也有人祸。天灾一年比一年凶,人祸一年比一年狠。”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还有人在修修补补。”
譬如他,也刚刚为人间挖掉一颗毒瘤。
六龙剑叹了口气,道:“又到了这个年月了。人间每过几百年,就要遭这样一劫。大晋……也不怎么样,才一百来年,就又乱成这个样子。”
汤昭既然跟陈总学习,岂能不知道周期律的东西,道:“大晋对地方控制力不足,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些年阴祸是越来越厉害的,超过以往多少年,官府也不堪重负,加速秩序瓦解,不然拖拖拉拉也能拖个二百年的。”
六龙剑摇头道:“既然做了人皇,岂能说不堪重负呢?你背不动重任,自然有能背得动的替你背起来。或许是你说的正在修补的人,或者是其他人。神州向来豪杰辈出,我对人间从来都抱有希望。”
“但面对天魔界,我却时常感到绝望。”
“我们都觉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