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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4 回家

    既然归园氏要去访友,又是太阳廷的要事,他也没有邀请汤昭,汤昭也不会提出同行,当下先告辞,临别之前约定数日后再在中天府重聚,同上太阳廷。

    这次典礼使用息壤填上了云州的大坑,遇上归园氏也给解决金乌剑的事开了个好头,一下子放下两件心事,汤昭只觉得如释重负。

    下一件大事是准备去天上应对大人物,也是紧张大事,但至少眼下他有了几天时间空闲。

    不如……回琢玉山庄看看吧?

    一晃眼他已经出来大半年了,在训导营呆了几个月,又在老家呆了一段时间,让后就是白玉京、罔两山,中天府……在外漂泊多日,也真的有些想家了。

    琢玉山庄是他的家无疑。

    正好徐终南也来了,他难得回一趟云州,岂能不回琢玉山庄看看?虽然回去定要和师父吵吵闹闹,但这也是家的氛围,不吵闹还不习惯呢。

    于是汤昭打算和徐终南第二天启程回山。

    但其实他想简单了。

    骤然封侯,有了真正朝廷认证的官面身份,那可不就要按照身份来做事?

    比如说应酬。

    晚上的大宴自然不用说,远道而来的贵宾都出席,汤昭作为主角难道能逃得过?那敬酒的人像走马灯一样乱转,各种“花花轿子人抬人”的好话如泉水一样喷涌,说者不走心,听者不在意,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大半个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最后汤昭不得不装醉才能逃回去歇一歇。

    等到第二天,就有各种小的拜会和聚会。那些贵人们都要私下见见这位新贵。这些人身份不同,有些只需要一起见一见,有的却需要面对面喝杯茶聊聊天,有的还要再搭上一顿饭。高远侯帮他挡了一部分应酬,但更多的是要他自己去应对的。

    高远侯也似乎先要让他多接触这些事,甚至学习这种场面上的世故,还主动指点他一些关窍。虽然汤昭自己觉得似乎不必,但最后还是赶鸭子上架了好几场。好在他性情不错,情商也不差,虽然是生手,倒没什么差错。

    之后高远侯还组织一场云州各部分长官和都督府亲军将领的宴会,都是云州的实权人物,把汤昭带着一个个认识,个个敬酒,汤昭更加莫名,但也应对无差。

    等到这一波应酬过去,汤昭还得和几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聚一聚。总不能外人要应付,自己人就可以置之不理吧?他又和云西雁、王飞他们聚了一次。

    宴会上除了老朋友,王飞还带来一个小王孙,一问是寿王殿下的王孙,因为特别崇拜汤昭,非要跟来吃一杯酒。人家笑脸相迎,汤昭也不能赶他出去,好在小王孙虽然看着不大机灵,倒也没什么架子,和大伙儿也能说得上话,还很享受交新朋友的感觉。他和云西雁两个是宴会上最会喝酒的人。

    能喝和会喝是两个概念,只是用元气撑着不会喝醉和人家会喝酒的是两个概念。这宴会上只有云西雁可以和小王孙论酒友。

    倒是寿王这个称呼让汤昭觉得耳熟,仔细一想,好像就是那个柳鹄的主人,想要跟他买寿命来着,最后他没卖。

    从柳鹄去罔两山搅合来看,寿王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但双方暂时没什么大仇,暂且可以相安无事。除非柳鹄回来之后不顾救命之恩,记恨当初买卖不成告汤昭的刁状。

    不过就算那样又如何?

    汤昭已经不至于在意绝大多数世俗的权势针对了,说句厚颜的话,他已经是另一个层次。和小王孙能说得上话就说话,散了会就忘了这个人了。

    倒是醒酒的时候,王飞私下里问他:“听说你要接掌云州?”

    汤昭懵了,道:“哈?哪有这事?”

    这是他本人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只觉得荒谬至极。张口就要驳斥,因为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王飞道:“大家都这么看。这回高远侯特意给你请封侯就是造势。如果说来云州之前这事还是捕风捉影,最多有三分,但她找齐了观众让你在要紧来宾面前立下这么一大功劳,那就应该有八分了。以救云州之功,加盖压一州的实力,做云州之主岂非顺理成章?”

    汤昭更懵了,道:“不是她要我立功,而是这件事只能我做,我自然责无旁贷……”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别说君侯还没退,就算要退也轮不上我。我才为云州工作几年?比我有资格的人多了,就算轮到刑总也轮不到我啊。”

    王飞摇头道:“伱说刑大人?他比你不合适多了。你的性格还有实力稍加历练是可以承担大事的,实力更强,魅力也非常突出,适合做领袖。而且高远侯明显是这么选的。可能高远侯还没跟你说,你现在不是官面上的人,对这种事不大敏感,但是很多人都看出来的。”

    汤昭当然知道刑极不能做云州之主,不然镇狱司先要炸了,但是他也不可能啊,他在云州没什么根基,资历极低,功劳……功劳还是有的,人脉……人脉有一点点,实力……实力也够用……总之这种事太突然了吧?

    王飞道:“既然她没跟你说,你也先做不知道,看她怎么安排就是了。有了功劳和实力,资历啊,人脉啊,这些事情她都会一一安排明白的。高远侯是个靠谱的诸侯,如今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现在说得难听些,外面已经是乱世。乱世中讲究可没那么多,都是能者居上,选不好首领,真的会让一大势力顷刻覆灭的。刚刚你不是说了吗?‘责无旁贷’。这话说得很是,云州要是需要你,你肯定责无旁贷嘛。”

    聚会散了之后,汤昭还在想王飞的话,一方面他还是觉得荒谬,另一方面也听进去了,不可能不在意。

    他之前先是觉得自己接掌云州是个荒唐事,但下来想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君侯要退了吗?

    看不出来啊?

    正如王飞所说,云州之外,人间已经接近乱世了。乱世中一个势力立足,最要紧的就是稳定,高远侯在云州立住了脚也没多少年,现在好不容易将积弊清理,正是上升期,威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怎么会贸然换人呢?

    虽然也可能只是有备无患,就像立太子一样稳定人心,但汤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该不会是身体问题吧?

    毕竟君侯看起来虽然健康,但外貌已经是个老妇人了,一般就算是时日无多的剑侠,也不会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衰老的。

    想到君侯可能不能再坐镇云州,故乡难得稳定的局势又要再起波澜,汤昭又觉得焦虑起来,刚去了件烦心事,又升起了新烦心事,这烦心事真是永远也烦不完啊。

    这件事汤昭只能自己先默默烦忧,还是太阳廷的事近在眼前。

    于是在中天府耽误了三天之后,估摸着自己假期余额不足,汤昭赶忙匆匆赶回琢玉山庄。这时候徐终南已经先一步回去了。他的假期比汤昭还短,而且此一去短时间再回不来,汤昭不能让他陪自己耗着,因此请他先一步回去了。

    汤昭回去路过白玉生晖店里,和柳掌柜匆匆一见,来不及看账本或者细谈,只大略了解了一下这一年店里的发展。得知店铺发展的不错,及春城的分店也开了,还收到了检地司、靖安司、前线军队的不少订单,端的欣欣向荣。

    柳掌柜还感谢汤昭在外给店里拉来了大批官方订单,让生意起飞,说他有大本事。汤昭听了有些惭愧,他这一年最多带带货,拉拉生意,都没有正经的跑销售,店里的事全是掌柜的在打理,产品研发也是汤昭给思路,师兄师姐拉着外门的师弟师妹去做,他这个甩手掌柜也太甩手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做大集团公司事业的。

    嘉奖了一番柳掌柜和店里的员工,汤昭留下了一本自己闲暇时做的术器开发计划就匆匆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吃午饭。他想着去山上蹭薛师姐一顿饭,薛师姐那里还是有好吃的的。

    一路飞上九皋山,再度来到山坳里,看到那大片清澈如明珠的沼泽时,心中突然一阵轻松。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那氤氲的水汽吸入胸膛,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被挪开了。

    回家了!

    自从外面没了家人,他的家只有琢玉山庄了。

    那水泽边小小一座剑庐正是他生根发芽的地方。

    回了山庄,当然要先见师父,他匆匆跑到攻玉馆,结果扑了个空。薛闲云并不在。他略感疑惑,但想可能是师父出去了。

    那么先去找师姐蹭饭要紧。

    哪知去了薛夜语处,薛夜语也不在,只有满林猫头鹰在白天睡得正香。他就有些疑惑了,薛夜语性子很宅,轻易不出门,怎么她也不在?

    那徐师兄不是白回来一趟?

    他只得沿着水泽边的栈道走,看谁在就去拜会谁,然后发现五师姐也不在。最后在栈道上遇到了匆匆而行的六师兄邓崇。

    邓崇见到汤昭十分惊喜,着实聊了几句,听汤昭问起师父道:“他们几个都在三师姐那里。有一位特别奇怪的客人来指名要见三师姐。往常师父肯定不允,但这一次居然答应了。但他不放心,便一直在那里陪着。事出古怪,我们也悬着心,但师姐那里别人都不能进去,你应该能去吧?”

605 灵芝

    琢玉山庄的大沼泽边缘有一片树林。大树高耸、绿意盎然,就好像是九皋山中一颗最鲜艳的翡翠。若泛舟泽上,远远看到树林和树林在水面上的倒影交相辉映,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但这片树林却只能远观,决不能靠近。那是琢玉山庄的第一禁地。不仅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面的人也不会轻易出来。

    那里住着真玉弟子当中最神秘的一位,薛闲云九大弟子中第三位女弟子——朱英。

    朱英入门还在薛夜语之前,仅次于薛闲云从小带到大的两位“儿徒”,现在更是事实上的大师姐,然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别说外面的白玉、墨玉弟子,几个真玉弟子里来得晚的也没见过。

    在几年前,弟子之中只有徐终南和她关系近些,据说两人在上山之前就认识,甚至家族也是世交,徐终南下山之后,朱英愈发自闭,在树林中几乎足不出户,除了薛闲云有时进去看看她,其他人根本不能踏入树林一步。

    这种情况在近三年有所改善,琢玉山庄又来了一位能与朱英交流的弟子。

    这个人就是汤昭。

    汤昭几年前机缘巧合误入林中,并没有被驱逐,反而和朱英结下了友谊,还得到了师姐赠送的珍贵礼物,从此朱英也多了一个小朋友,这也是一段佳话了。

    时隔数月再踏入森林,森林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如果说从天上看森林好像一块翡翠,那么身处其中时,就会觉得这片森林更好像梦幻的宝石世界。硕大如芭蕉一样的叶片好像碧盈盈的祖母绿,林间开遍的鲜花是各色闪耀的宝石,而地面点缀的一个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洼则是晶莹剔透的水晶。

    除了特别美丽的景色,森林中最出奇的是一个个跑跑跳跳的……

    药材。

    是的,这片森林里几乎没有大型动物,除了些小松鼠、小兔子之外,凡是能看着窜来窜去的,都是长了脚的药材。

    有人参、首乌、灵芝、朱草……

    一株株在外面安安静静的药材在这里却长出两只小脚,扭动着粗苯的身子在林间蹦蹦跳跳,仿佛一只只快乐的百灵鸟,就算有不速之客闯入也丝毫不避讳,完全不怕人。

    配上如同仙境一般的环境,越发像童话里的世界。

    汤昭一进来,在蹦跳的药材们停了一下,呼啦一声围了过来,好像被谷子吸引的鸟儿们。

    汤昭很诧异,他之前进来的时候那些药材们虽然不怕他,可也不怎么搭理他,自顾自玩的很开心,怎么这一回全围过来了?

    难不成是来驱逐他的?森林里来了不好的客人,药材们个个都警觉起来了?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顾虑,那些小人参、小灵芝围着他挨挨蹭蹭,就像小猫小狗一般十分亲昵,似乎跟他是好久不见的好朋友。如果药材能发生,此时肯定要发出“喵喵”、“呜呜”的声音。

    奇怪,这么变成这样了?

    紧接着汤昭有些恍然:上次来的时候他还不是剑客呢。现在他已经是景行剑,而且剑象化作光芒随时在身,身上自然沾染了阳光的味道。药材们喜欢阳光的味道。

    “奇怪,你们之中明明有的习性喜阴的呀,都在阳光找不到的树林深处生长,怎么还跑过来呢?说你呢,小紫芝。”

    他蹲下身来戳了戳一株灵芝的伞盖,灵芝不开心的避开,接着又跳到旁边继续蹭着他。

    汤昭忍不住起了个邪恶的念头:这要是抓一株出去,好值钱的。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总不能去抓主动亲近他的小家伙吧?更别说这树林里的一切都是三师姐所有,他也不能不告而取。

    若在往常遇到这种有趣的事,他肯定要驻足跟药材们玩一会儿,但今日有事,艰难的逃开包围圈,直奔三师姐的剑庐。

    三师姐的剑庐远看像一株大大的灵芝,上面有一个遮阳的伞盖。剑庐只有三面墙壁,另外一面是空的,看起来就像灵芝杆上一个树洞。空的那一面正对着林间一片池塘,池水清而浅,夏天放下竹帘,冬天则是厚厚的棉布帘,坐在里面可以感受水面上湿润的空气。

    此时汤昭正看到那面空的墙壁上帘子是卷起来的,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剑庐有五个人,三坐两站,其中四个,哦,不,五个都是熟人。

    其中四个不用说,是师父薛闲云,师兄徐终南还有两个师姐薛夜语、朱英。

    师父和师兄都是老样子,师父没见老,也没见秃,令人欣慰。薛师姐大概是做了剑客,看起来气质更出众,她身上本有一股学究气,现在又多了几分神秘感,目光也更加锐利,就好像夜晚栖息密林的猫头鹰。

    还有一个坐在主位的是朱英,穿着淡红色的衣裙,露出白生生一张脸。

    相比薛夜语,朱英相貌不算特别精致,五官立体,眉梢眼角甚是锋利,甚至有一股野气,也有空山新雨般的轻灵,又不减艳丽,这是在外面只看到她面纱和窈窕身材的人不能想象的。

    朱英在外面一向是戴着面纱的,即使汤昭几次登堂入室在剑庐做客,也只见过这张脸一次。这一回这么多人在此,她竟大大方方露面见客,可见今日特殊。

    而唯一的一个外人,汤昭也认识,而且刚刚见过。

    竟是归园氏。

    当日归园氏所说,要来寻找的一个善于培养剑祇的人,竟然是朱师姐?

    汤昭愕然,然后恍然大悟。

    这说得通啊。

    外面那些药材能跑能跳的,难道是天生异种吗?不会是受神奇力量的影响吗?

    归园氏之前才说过,天下最神奇的莫过于剑,遇到神妙难解之事,如果不是天魔那边的力量,那多半就是剑的力量了。三师姐这里没有阴气,这等神奇的迹象不是剑又是什么?

    他之前不懂那么高深的东西,也没有细想,但现在想想,那森林应该是受到某种剑势的影响,变得生机勃勃,药香四溢。

    剑势……那是剑仙级别的力量啊。

    震惊,原来剑仙早已在我身边?

    当然三师姐绝不会是剑仙,也不会真有一位活人剑仙住在琢玉山庄,那就只能是剑祇了?三师姐善于培养剑祇,这剑祇是师姐一手养大的?

    这虽然能够圆上,但是仔细想想,是真够离谱的。

    别管是真剑仙还是剑祇,那都是人间根本想不到的力量,也是战略级、王朝级的力量。可是师姐一直在九皋山足不出户,形同禁闭。之前汤昭看到师姐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被人追杀,举世皆敌,因此在山上避世呢。

    要知道徐终南可也特别嘱咐让他不要让外人接触朱英,以免引起注意。汤昭也猜测或许她的敌人非同小可,琢玉山庄根本护不住她。

    现在想想,到底是哪一边比较可怕啊?

    中位剑祇起步啊,这在人间还不横着走?人家罔两也是中位剑祇,也是举世皆敌,甚至还被毁灭压制多年,人家怎么不避世?罔两横行霸道多少年了?谁敢对敌?要不是三个剑仙一起围攻,再加上影渊暴动,现在人家还很滋润呢。

    汤昭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但紧接着想到:如果说师姐真的需要小心呢?

    她真的有无法抵抗的敌人呢?

    比如某位剑圣?

    难道说归园氏的“拜访”意指上门寻仇吗?

    好在汤昭仔细观察,发现虽然剑庐中的气氛不算融洽,但也没有剑拔弩张,大家还是坐得很安稳,最多就是没有那么一拍即合。

    这时归园氏先看到了汤昭,招手道:“汤小友过来。”

    几人才同时看到汤昭,都自惊喜。薛夜语迎了出来,将他引入剑庐。

    在路上薛夜语低声道:“你认识他?”

    汤昭道:“一位前辈……从天上来的。”

    薛夜语道:“我知道他是天上来的剑仙,他可信么?他骤然前来,说要请师姐出山,还要去天上。可是师姐怎么可能跟来历不明的人走呢?”

    汤昭心中一动,发觉归园氏并没有表明身份,只让人以为他是剑仙,道:“这位前辈很照顾我,但是事关师姐……是否安全我也不知道。”

    在场所有人里,汤昭是对情况了解最少的,只有若干猜测,他不能打什么包票。

    两人进来,汤昭一一见礼。朱英给汤昭倒了一杯有淡淡药香的茶水。归园氏笑道:“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汤小友也是这里出身,两度不期而遇,这是何等缘分?”

    汤昭道:“早知道我也和前辈一起来了。倒叫前辈先一步。”

    归园氏道:“我先来也好,有些事情我先来说足见诚意。我想薛剑师和朱姑娘也看出来了。”

    薛闲云神色没有平时张扬,冷静道:“殿下的诚意我们知道。姓薛的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阿英本领虽然神奇,硬实力却不足,殿下若有用强之心,也不至于在这里耐心等待好几日了。可是阿英的剑祇何等特殊,岂有不招人觊觎的?纵然伱一个没有想法,但只要走出去了,落到第二个、第三个眼里,一传十、十传百,千千万万知情人里,总有贪婪之辈,即使是殿下们也未必都可信。到时候阿英的安危谁来保证?”

    归园氏略一沉吟,突然笑道:“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朱姑娘的剑祇是什么剑意?”

606 要求

    “嗯?”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归园氏剑圣。

    你说你不知道朱英的剑祇的性质?但是你特意都找过来了,还说不知道?

    装傻吗?

    要是别人,比如那些城府深沉的政治人物,大家就笃定他在装傻了,但这位是天上来的强者,是可以碾压他人说一不二的强者,似乎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装傻?

    难道他真不知道?

    归园氏解释道:“太阳廷为了维持人间太平,本有监测剑祇诞生的手段。剑祇,尤其是在人间的剑祇,都是不安定因素,要常常监测。朱姑娘就是之前被检测出来的。知道了也有好几年了。”

    “天上当然不会每时每刻都监视她,但隔三差五的观察一番总有必要的。朱姑娘安守本分,并没有时时拿出剑祇的力量来欺凌他人,甚至没有用来享受,反而足不出户,不为世人所知。天上很是赞赏。而且正因为伱不用力量,所以天上再并非特意试探的情况下也就不知道那剑祇的力量了。”

    朱英眉毛一挑,没说什么。

    薛闲云只觉得一阵后怕:因为剑祇特殊,他们为了保密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天上也有眼睛看着,当真防不胜防。也亏了朱英耐得住寂寞,在家里也只安心培药,自得其乐,从不滥用力量,不然早落在有心人眼里,早有麻烦上门了。

    归园氏道:“能把她的剑意告诉我么?你要不说,我也不问。但很难阻挡其他人来问。毕竟太阳廷想到要培养剑祇的点子,有一大部分就是从朱姑娘身上启发的。为了这回金乌剑的成功肯定要请朱姑娘上天一趟,到时候天上如何可是谁也说不准。金乌剑的事很重要,每个环节都被盯得很紧,绝不会轻易没了下文的。”

    薛闲云吐出一口气,道:“你们几个都先出去,我和这位殿下有事说。”

    几个年轻弟子答应一声,都起身往外走,归园氏招手道:“汤昭留下。刚刚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果然不能上天可能还要要他配合。”

    汤昭答应一声,便又留了下来。徐终南和薛夜语便出去,远远地离开这座剑庐,只留下四个人。

    薛闲云对朱英道:“你自己的事,你来说吧。”

    朱英微微扬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朋友三秀就在上面。”

    这时剑庐的伞盖微微动了起来,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虽然鲜红,但眼珠圆圆,看起来十分清澈,不觉得恐怖。

    汤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灵芝一样的剑庐居然就是剑祇?

    他也曾在剑庐中跟师姐喝过药茶,可没察觉一位了不起的存在就在头顶静静的注视自己呢。

    三秀……就是灵芝吧?

    归园氏抬起头,道:“三秀道友,午安。”

    他从从容容,一点儿没有被吓到,也不知是早就发现了端倪还是涵养特别好,被吓着了也看不出来。

    三秀眨眨眼,道:“午安,陛下。”

    薛闲云听到“陛下”两个字大吃一惊,看向归园氏,这才知道这位乃是神话中才有的大人物。

    朱英可能没察觉到陛下这个称谓的分量,只是接着道:“灵芝瑞草,三秀主祥瑞。”

    果然!

    汤昭其实不知道这剑祇的剑意是什么,但听到之后却有“不出所料”的感觉。朱英会制作一些福缘锦囊,是非常好用的。薛夜语就是靠着这个才能摒除天生的厄运,平平安安活动。而汤昭也有一个,这些年他虽有历险但都化险为夷,甚至进步神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境界,焉知没有那锦囊的功效?

    归园氏听了也自惊叹,问道:“果灵验吗?”

    朱英道:“灵验。它并没有全力出手过,但是一滴芝露保人一生平平安安。”

    那么如果全力出手,是不是能影响更大的运势?

    甚至……天下气运?

    汤昭这么想着,心中凛然:怪不得师父师姐这样小心呢。这天下或许有人不在乎财富,不在乎权势甚至不在乎寿命,但运势一物,大概是所有人都愿意拥有的吧?

    比较很多人都敢说自己财富自由,权势滔滔,寿命悠长,但谁敢说自己的运势已经够用有余?

    天意无常,命运也无常。能坐到一定位置上的人,其实前半生多半还是交了好运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命之子”。但谁也不敢说自己运道能一直好下去,或许一个劫难下来之后便气数已尽,一切化为乌有,那时除了骂两句老天爷还能如何?

    如果说有人能增加祥瑞……

    汤昭想起阳谷剑就有一个剑法是紫气东来,能给人加持,他自己也曾经用过,铸剑、制造法器的时候常用,似乎有些用处,可见剑仙那样的人物也会特意开发剑法去抓那虚无缥缈的运势。

    倘若有绝对好用的祥瑞摆在眼前呢?

    这个祥瑞不仅自己可以用,还可以加持家族、故乡、国家乃至世界,这还不足以让任何人动心吗?

    汤昭都有些心动,接着紧张起来,看着归园氏。

    归园氏是个和蔼的剑圣,但或许地位太崇高,没有机会表现他人性的另一面,如果真的触动了他的本心欲望,他又会如何呢?

    归园氏沉默了,其他几人也陷入了出沉默。

    “有趣。”过了一会儿,归园氏笑出声来,“真的有趣,哈哈哈……”

    他笑了,而且笑得发自内心,气氛却没有轻松,其他人更紧张了,相比而言,朱英自己反而会坦然一些,直视归园氏。

    归园氏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桌子上,发出了“铛”的一声。

    “好宝贝啊,好宝贝。”他低声道:“就算是我,也要动用自控之力才能控制自己。差点就想巧取豪夺了。”

    这时朱英突然道:“您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呢?您这样的人还不能从心所欲吗?还在顾忌什么呢?”

    薛闲云道:“阿英,怎么跟前辈说话呢?”

    他其实是怕刺激到归园氏做出什么事来。

    归园氏笑眯眯道:“没事,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你说得对,我到如今本可以从心所欲的。但是我这个人习惯于约束自己。控制自己不做想要做的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至于为什么有这个习惯,可能是因为我是种地出身,我深知顺天时的道理,也知道肆意妄为的危害。要想五谷丰登,可不能随心所欲啊。”

    汤昭知道他说的不错,坤剑的剑势就有顺天时这一种。

    “我想想,你既然说了,我也知道了,总要处理。我先问你,三秀道友如今是什么状态?它的灵智如何,能像人一样举止行动吗?”

    朱英抬头,三秀和她对视一眼,道:“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我能听懂,但是不能移动。这个森林就是我的家,也是我能影响到的地方,外面不知道有什么,我从来没去外面看过。”

    归园氏沉吟道:“道友诞生的时间不长吧?”

    三秀道:“我第一次醒来见到的就是阿英,那时她八岁。”

    那也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确实非常短,也就是还没有完全发育,力量已经有了,但要化为人形还要更多的时间。道友是中位剑祇,化作人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自来剑祇的境界都是跟着以前的剑走的。是仙剑就是中位剑祇,是圣剑就是上位剑祇。一旦成了剑祇,再想修炼到上一境界时间可比剑客修炼时间长得多,也困难得多。像向阳子一样的下位剑祇,虽然有五官有实力,但只能维持原型模样。而到了中位剑祇如金乌或者罔两,就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人形模样了。

    现在这位三秀还是不能动的大灵芝,显然是还没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

    归园氏道:“我有一个建议。三秀道友可以主动尝试化形,早早拥有自己的身份,和朱姑娘拆分开来……”眼见朱英张口欲言,归园氏继续道,“这对朱姑娘是个解脱。”

    三秀沉默了。

    归园氏继续道:“如果你是朱姑娘手中一只灵芝,那么她何其‘怀璧其罪’,你们永远不能见天日。相反,若你以剑仙的身份走到台前来,就算展示能力,一般人也不过钦羡,剑仙们更想拉拢你,和你结盟,不会轻易危害你。而朱姑娘离开你之后她还能拥有自己真正的剑。”

    这话说的准确,一个稀世珍宝,众人想的肯定是拿到自己手里,那么它的现任主人就十分危险。而一个拥有自保之力的珍贵人才,就算是大势力也会想着先笼络招揽。如果再操作好些,可以同时和几个势力交易,保持超然地位。一个剑仙的实力已经不差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

    朱英和三秀都还年轻,可能觉得在一起很快乐,永远这样也可以,但归园氏旁观者清,建议很是中肯。

    三秀终于道:“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归园氏道:“我相信道友想明白道理之后,几年之内就能初步做到。我可以为你争取这个时间。但有几个条件。第一件,朱姑娘要把培养剑祇的经验心得倾囊相授,传给……”

    他指了指旁边,“汤昭小友。”

607 佳音

    “啊?”突然被叫到名字,汤昭也没想到这里有他的事儿。

    培养剑祇,怎么又和他有关系了?

    归园氏道:“快速培养剑祇固然有些技巧方法,但双方的匹配也很重要。我想朱姑娘如果遇到的是没有诞生灵性的剑,自然也可以匹配上的。那么最适合培养金乌剑的自然是汤小友。这是其一。”

    “最要紧的是,你不愿意去天上,可是天上要借你的力量。那就只能教导其他人了。如果让你教导别人,太阳廷派下来的人,伱自然信不过。那你自己找的人,太阳廷就信得过吗?唯有汤小友,才能做个折中人选。甚至可以说让太阳廷派人,十有八九也是要派他的。”

    “汤小友作为金乌剑的铸剑师、执掌者,向一位有成功经验的姑娘讨教培养方法,然后保证有信心培养出金乌剑祇。这个说法大家都愿意相信,愿意等待。哪怕一时看不见成果,也不会一下子就否定了。就是太阳廷那几位少不得也得抱着期望等几年。但若是其他人,只怕一两年不见成果就要引发矛盾,甚至指责朱姑娘当初不肯上天,知识也不好好传授,太过敷衍了。”

    只有朱英将心得传授给汤昭,汤昭接下这个任务,才最能够保护朱英不受瞩目,而且作为师姐弟,这样的传承名正言顺。如此就算还有人非要见朱英,归园氏作为剑圣轻轻一挡,便可以轻易推却。再过一段时间,汤昭当真有了成果,那么就没人在意朱英了。如果没有成果,怎么也能拖几年,到时候拖到三秀成人,有了剑仙一等的身份,也没朱英的事儿了。

    汤昭想清楚关节,认可道:“那就麻烦师姐教导我。”

    朱英略一沉吟,道:“我若教你,你会不会落到我这样的困境?”

    汤昭笑道:“不会。我有的是重要任务,不差这一件。”

    这才叫债多了不愁,千钧重担都不止一副,还怕这一副吗?

    归园氏笑道:“他纵然想要如你一样好好静默几年,也得看有没有这个福气。”

    朱英道:“你静不下来吗?可是就我的经验,培养剑祇需要朝夕相处,让它亲近你,最好还有相似的力量时刻包围,你要是到处走,如何能够好好培养呢?还有那力量的源泉又去哪里找呢?”

    汤昭道:“本来也是朝夕相处嘛。至于力量,一则我能做到,用我的剑和金乌剑互相影响。再者我不方便时,应该有其他人手可以用。”

    对,替换的人就是捧日使了。

    如果现在世上谁和金乌剑最亲近,那除了汤昭就是捧日使们。汤昭甚至觉得单纯培养金乌剑,可能与之完全魂魄相连的捧日使更合适。只不过太阳廷未必看得上捧日使们。

    汤昭毕竟还有自己的剑,他做项目负责人,具体工作交给其他人更好。

    他现在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方式了。

    只这个负责人应该只能他来挂,其他人别说拉投资,立项都难。

    这件事便暂定如此。

    归园氏说完了第一个要求,又说第二个:“我需要你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朱英道:“好。在哪里展示?在这里吗?怎么展示?”

    归园氏道:“哪里都行。至于怎么展示要看你,你要在最短时间尽可能展示自己的本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这话也可以说得露骨一点:

    你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

    归园氏给她行了不少方便,这都是额外的人情,一部分看汤昭的面子,另一部分自然是看好这个“祥瑞”剑意,有心送个人情交好一番。但他也得看看这剑意的底细,如果真的很强大,归园氏做这些事是值得的,他自然更愿意,不然顺水推舟也罢了,何必一再主动帮忙?

    朱英未必想明白了这一层,但常年在森林里,也未必没有展示自己能力的想法,听归园氏一言,她眼睛微亮,似乎起了兴趣。

    汤昭心中一阵紧张,倒不是担心朱英的能力令人失望,恰恰相反,他担心朱英表现过度了。

    表现得不好,固然可能失去剑圣的鼎力支持,但若是过于强大了,又怕生出事端来。这个度可难拿捏了。

    朱英道:“所谓祥瑞,自然是让万物变好。所谓好也有各方面的好。有一种便是随人心意。称心如意自为吉祥。”

    汤昭心中一动,暗道:这就有点过……

    朱英道:“师弟,你有什么愿望吗?”

    汤昭想了想,道:“我想让金乌剑成功化作剑祇。”

    这听起来是个官方的回答,但他真的是这样想的。早一日变成金乌,早了他一个心结。

    朱英道:“这个能做到。只是一时三刻做不到。也看不出效果。近期的、甚至眼前有什么愿望呢?”

    这可是难住了汤昭,汤昭有很多烦心事,但涉及都是大事,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出结果的。但若具体到眼前,尤其是关系到自己,他又没什么物欲。

    自己所得一直超出期望,很难说还有什么想要的。

    但此时是为了验证,纵然没有想要的也要说出一个来。

    他想了想,干脆虚虚的说道:“最近都是烦心事,我想听到一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这个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喜出望外,就是惊喜嘛。惊喜一定是他没想到的,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没有。早已知道某个事件要发生,只是结果可能好也可能坏的不确定消息,要是抠字眼儿的话也不能叫喜出望外。

    但是往小了说,他出门捡到钱也可以叫喜出望外,他又没期望过捡到钱。

    朱英听了笑道:“这个不难。”她轻轻抚摸着三秀的柱子,三秀身上开始流动淡淡的紫气。

    元气!

    这紫气看着氤氲玄奥,但其实就是元气。所有剑客、剑祈都修习元气,相同的本质的元气却会有不同的效果。

    汤昭的剑元最终化为阳光,罔两的元气却是化为阴影,完全相反的两样源头却是相同的。

    这三秀灵芝的元气,化为的是运气吗?

    这份元气最终汇聚在地下,在汤昭脚边,一个小小的灵芝破土而出。

    灵芝只有巴掌大小,在朱英示意下,汤昭用手去摘灵芝。

    那灵芝本只是天生之物,但汤昭的手指碰到灵芝的瞬间,只觉得与灵芝气息交融,仿佛血脉连接一般。

    这一瞬间,这株灵芝便属于他了。他的手指也有一刹那被染成淡淡的紫色,但很快就消退了。手指是手指,灵芝是灵芝。

    将小小灵芝捧在掌心细看,但见如同紫玉一般玲珑可爱,草木药香扑鼻,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清爽。

    但汤昭知道,这小小灵芝有更大的意义。

    “灵芝又称瑞草。”朱英笑道,“祥瑞已至,静候佳音。”

    汤昭闻了闻瑞草,道:“要吃了它吗?”

    话音未落,那灵芝扭动着要从他手指挣脱。可惜汤昭的力气不小,它是挣不脱的。

    朱英笑道:“不要这么凶嘛。我之前不是给你香囊了,你把它放在里面好了。”

    之前汤昭下山时朱英赠送他一个锦囊,汤昭一直随身带着,这时忙拿出来放在里面,戴在身上只觉得越发神清气爽。

    “这样就行了吗?”

    朱英道:“行了呀。你出去转转?或者在这儿等着,那好消息来的会慢一些。”

    汤昭道:“我一个人出去吗?”

    毕竟这里是他的主场,要是一个人出去就算听到什么好消息转回来说,是不是有弄虚作假的嫌疑?

    但转念一想,都剑侠的剑侠,剑圣的剑圣了,还在乎这些小手段么?这一点儿操守、这一点儿信任还没有么?

    他笑道:“那我就出去转转。要多久才有好消息呢?总不能我刚刚踏出门去,就有馅儿饼砸在我脑袋上吧?”

    朱英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三秀也不知道,但三秀刚刚用了不少力气,应该会来的很快吧。”

    这说的让汤昭也振奋起来了,他确确实实也想要一个唾手可得的好消息。尤其是他真正想要的,早已期盼的好消息。

    到底会是什么呢?

    他跟归园氏告辞,暂时出了剑庐。

    剑庐之外,就见徐终南一个人在旁边坐着。他正奇怪薛夜语去哪里了,还没开口,就见薛夜语从外面走回来,胳膊上停着一只猫头鹰。

    猫头鹰……

    等等?猫头鹰?

    薛师姐的猫头鹰现在都是用来送信的吧?

    也就是说,薛师姐刚刚接到了外面送来的信息?

    难道说……这就是……

    这也太立竿见影了吧?

    汤昭只觉得手心都冒汗了,问道:“师姐,是给我的信吗?”

    薛夜语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的?我刚刚接到的,店里传来的消息,指名给你的。”说罢从猫头鹰腿上卸了竹筒,递给汤昭。

    店里来的啊,原来是生意上的好消息?

    是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吗?还是研究项目有了重大进展?

    汤昭略感遗憾,店里的事就算做得再好,也是计划中的,不能算喜出望外吧?

    但他打开之后,发现并不是店里来的消息,而是转寄外面来的信件。

    寄信人是个汤昭几乎想不到的故人:

    焦峰。

    就是现在已经成了五毒会干事的少年相识焦峰。

    展开信件,刚读了两行,汤昭就觉得一阵恍惚,紧接着欣喜若狂:

    竟然……终于……找到了!

608 曾记当时年少

    “终于找到了!”

    在天底下,能让汤昭如此惊喜又如此不可置信的音讯大概只有一个:

    隋家班,有音信了!

    焦峰,也就是五毒会,找到了隋家班一家!

    天可怜见,汤昭虽然一直记挂着隋家班,但多年没有音讯,连势力遍布云州的检地司也找不到,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准备了,哪知今日此时他竟然得到了他们的消息。

    恍惚了片刻,汤昭才想到:自己很久之前就托黑寡妇帮自己找人,但一直没有得到回音。他想黑寡妇身为一帮之主,有自己的事忙,帮自己找人也只是情分,既然难找,大概她早就把这事搁下了。他也不能指望别人如何如何,只能自己将来慢慢去找了。

    哪知黑寡妇竟一直还记得这事,五毒会也一直在找。快五年时间,真的找到了。

    想是黑寡妇现在是惊蛰山庄之主,势力更大,人手更多,也更容易找到人吧。白道找不到,黑道或许也有自己的渠道。她如今正在参加封侯典礼,并不在总舵,想来焦峰在外地收到消息知道事情急,就直接传信给了汤昭。

    这……这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天大的好消息啊。

    这不叫喜出望外,什么叫喜出望外?

    汤昭压抑着兴奋再读信件,因为猫头鹰信筒载重有限,信件并不长,只写到惊蛰山庄在跟外州做生意时去了幽州,在幽州边界的城市中遇上了隋家班。隋家班还在跑江湖,似乎生意有所好转,当然肯定不算富裕,但也还过得去。五毒会弟子不知上面的意思,没有惊动他们,只一路跟着,现在他们在幽州的宽城落脚撂地。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去了幽州!这云州的势力可就不好找啦。

    本来是云州的班子,在云州余霞郡一带都混熟了,怎么又去幽州了?

    汤昭仔细想想,大概也有些明白,当初隋风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可是刚刚见到了刑极连夜带兵抓人的一幕。在他认知里,刑极就是官府,自己带着的是惹了官司的孩子,就连他自己也刚刚惹恼了官府。

    等隋风带着孩子回去跟他爹隋老头一说,以老头怕事畏官的性子,还能在原处呆得住?当然要连夜逃走。相比较而已,云州几个临州幽州离着余霞郡比较近,又还算安定,往幽州跑也是可以想见的。

    而汤昭虽然托了人,可是也都是云州的人,势力也是云州的势力,怎能找到其他州去呢?这回能找到,纯粹是运气好……

    运气……

    真他么是个奇妙的玩意儿啊。

    汤昭恨不得立刻下山去和他们见面,但还记着和剑圣前辈、和师姐的约定,便先转回头去回三秀小屋。

    他一回来精神面貌都不一样,眉宇间压制不住的激动,大声道:“师姐……师姐真乃神人也!”

    朱英笑道:“干我什么事?要说也是三秀有本事……已经有好消息发生?”

    汤昭狠狠点头,道:“是我盼了四五年的好消息!我本来都没指望了,是师姐救我!”他抓起茶水一饮而尽,连淡淡药味都觉得清甜。

    药茶入腹,他稍微冷静下来,又道:“师姐,我其实有些不明白。按理说我是现在收到消息的,但那件好事是在过去发生的,对吧?”

    朱英点点头。

    汤昭又问道:“但是三秀殿下是今日做的祥瑞,运势也是今日改变,那么前日的好事和今日的祥瑞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又或者说,那件幸运的事已经发生了,按理说不管有没有祥瑞,早晚会传到汤昭耳边来,那祥瑞改变了什么呢?

    但若说和祥瑞无关,他刚刚许下愿望,想得到好消息,一出门一个好消息不偏不倚从天而降,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吧?

    难道说,今日的祥瑞,还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现在扰动过去,改变世界线,那就太玄妙了吧?

    朱英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祥瑞在,会发生好的结果。至于过程是怎么样的,我和三秀都不清楚。其实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当初以为离开的人因为运道又好端端出现,就好像祥瑞从过去把他救了一样。我们是想不出来这其中奥妙的。只能说,运势就是这样奇妙。”

    剑圣道:“这事可以想,但也没有必要想。剑的世界有时确实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就算是想出什么道理也未必是真正的道理,可能只是能说服你自己罢了。汤小友,你刚刚得到的是剑仙的力量,若是轻易就能想明白也太小瞧剑之一道了。不管如何,朱姑娘的本事我看到了。真的了不起。”

    他冲着朱英点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值得天上天下觊觎的力量。那我也厚颜问一句,我能提出要求吗?”

    朱英很明白的道:“您既然庇护我,我自然应该酬谢您。岂有拒绝的道理?”

    归园氏笑眯眯道:“那好极了。我想要一批这种锦囊……”他指了指汤昭的福袋,“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朱姑娘帮助的事情,我遣人来找姑娘,也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这就是剑圣的条件了,现在要一些福缘,以后遇到大事还要朱英的加持。

    老实说,这个条件并不贵。

    或者说,身为一个剑圣,在这种情况下还肯开条件,就已经不能算贵。

    他本来可以直接抢的。

    朱英一口答应道:“当然可以。”

    接着她道:“我需要一些时间,福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归园氏笑道:“当然可以,我等伱做完。这座山风景很好,风光既有人间烟火,也有世外安静,我正想在这里住几日,”

    这么大一个剑圣一张口要在琢玉山庄住好几天,薛闲云当真头疼,还得假装欢迎的样子,道:“剑圣盘桓,那真是蓬荜生辉,那阿昭你来……”

    汤昭抱歉道:“弟子也要请几日假,刚刚山下传来消息,我要处理一下。”

    要在平时他肯定主动帮忙,但这时隋家班在外,若不能早一日见面,汤昭总觉得不踏实。

    薛闲云更加头疼,归园氏还善解人意道:“无妨,你忙你的。等你回来咱们再启程去太阳廷。”

    汤昭告了假,换了身衣服,匆匆下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急迫的心情了。

    不,其实急迫倒是急迫过好几次,但那都没好事,每次都是危机临头,逼着他拼命往前赶,哪有这一次自发的迫不及待呢?

    希望以后着急的都是这样的好事。

    下了山之后,他御剑起飞,化作一道光往宽城飞去。从东山郡再往东,横跨一州之地,也不过弹指之间……

    好吧,不开剑法全速,还是得个把时辰。

    虽然急迫,但用剑法赶路也未免消耗太大,他从罔两山连夜赶回云州也没有开剑法,那是留着战斗用的。

    在路上,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脑海中却如过电影一般闪过当年的点点滴滴。

    父母和陈总去世后的彷徨悲恸,意识到危机之后的恐惧愤怒,被隋家班收留之后的庆幸感激,逃出故乡漂泊江湖后的惆怅,和亮子打打闹闹没心没肺的快乐……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闪过,精明又胆小,老练世故却意外的有一份江湖人义气的隋大叔,干净利索,年轻时是走软绳的翘楚的杜大娘,老实可靠,心地淳厚,耍的一手大铁枪的隋大哥,活泼俏皮,完全继承了杜大娘软绳技艺的阿云,猴儿一样的亮子……

    呃,亮子那小子早相认了,暂且不管他,回头介绍他去宗门学武。

    隋家班的朋友,当初虽然相处不是全无龃龉,但现在想想只有美好的记忆和满心的感激。他见到他们的心情更迫切了。

    对了,刚刚出来的太匆忙,汤昭甚至没换身衣服,更别说带什么东西了。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带些见面礼吗?

    虽然汤昭的随身之物一向装在罐子里,现在也能从里面倒出杂七杂八的东西来,甚至不少贵重之物,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当见面礼的。厚厚的包一封银子是必然的,但是不适合见面就给吧?

    汤昭想了想,心想:我先别这样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那只会吓到他们。我先悄悄地进城远远地看他们一眼,观察他们的生活,看他们有什么需要,有所准备了再买礼物上门,再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最好帮他们彻底安置下来,一定要做到周全。

    虽然今日重逢,但汤昭毕竟还有太多的事要做,重聚的时间也很短暂,将来能见面的次数也是有限,汤昭肯定想要多做点是什么。隋家班于他不仅仅是有情有义,更有恩。有恩自然涌泉相报。

    自然以汤昭的能力如何报答都可以做到,但这事不是一厢情愿的,要对隋家班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靠近宽城,汤昭自己降了下来。

    幽州不比云州,不是自家地盘,他还是要低调一些。尤其他有了官面上的身份,暗暗代表云州的脸面,这种荣耀有的时候是方便,有的时候也是约束,他不得不顾着影响。

    进了宽城,他便直奔马驹桥,听说隋家班这个时候正在卖艺。

609 宽城

    宽城乃是幽州北阳郡郡治所在,也是有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在北方是一经济重镇。在云州没有崛起的时候,宽城的经济甚至超过云州的州治,很多人都是云州搬迁过去的。

    因为人口众多,经济比较繁荣,产生有大量市井人口,因此即使周边不甚安定,城池之内还是很繁华。城北住着世家富贵,城南则是百姓居所。

    在城南马驹桥一带,形成了一处市井商业、娱乐中心,不但遍布旅店、商铺,还有勾栏瓦舍、小摊小贩、说书唱曲、算卦相面、卖艺耍猴以至于十样杂耍无所不有,热闹非常。

    汤昭从南门进城,一路到了马驹桥,立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这种烟火气按说云州也要,但是这里有一种无人管辖产生的旺盛又野蛮的生机。

    他刚刚进城的时候交了比云州贵两倍的城门税,进了城,发现街道两侧搭满了帐篷,常常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乞丐,使得本不宽敞的街道越发狭窄,乌烟瘴气。更别说再往城南房子越发低矮破旧,渐渐和窝棚相差不大,肮脏凌乱,污水横流,看得人心中发堵。他心中对宽城官府渐渐有了意见,到了这边才透出口气来。

    之前在路上听行人谈论,汤昭才知道左近发生了一个大阴祸,似乎已经形成了魔窟,牵连数万人,以至城中涌入不少难民,官府安置不及时,才让城中景况糟糕,之前倒不至于这样。

    阴祸啊……

    汤昭有一段时间没听过、经历过了,不是说云州就没有阴祸了,而是自从成为剑客以后,他没再以检地司的身份处置过阴祸,而是迎战更强大的敌人。

    虽然他现在的使命很重要,但他还是认可自己是一个检地司人,有义务铲除阴祸。如果叫他遇上了,哪怕不是职责之内他也定会出手。

    不过眼前的阴祸却轮不到他,幽州也有检地司的。各司各有统属,互不相干,他可没法越俎代庖。

    幽州的官府很一般,治理水平平庸,但好歹让灾民进城了,也有一些安置的规划,据说还有粮食救济,在走过数州的汤昭认识中,其实横向比较还算中上了。检地司的水平要是跟他们的官府在一个水平线上,对付一般阴祸够用了。

    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隋家班。

    马驹桥一带三教九流混杂,人头攒动,一个个撂地摊子前都围了一圈人,都是喝彩声不断。要钻进里面才能看见到底是什么摊子。

    更别说还有比撂地高一档的席棚,三面围着席子,被人一拦,只有买票才让进。

    以汤昭的实力挤进人群并不为难,但老这么钻来挤去也麻烦,一个个买票进棚子似也不必,靠实力逃票那就更没溜了。

    所以他直接联系了五毒会弟子。他们发现隋家班之后,定好的生意也不做了,转而分头行动,一个去尾随着隋家班,一个待在马驹桥左近的生意下处,专等着汤昭找来。

    生意下处就是跑江湖“金皮彩挂”诸门的生意人聚集的住处。专门接待生意人的地方,有自己独特的规矩,外行人不能得知,且空子要是想住这种店,准说是没有房。要是跑江湖的要住,就是没房也要挤出一间来。这也是这些江湖人的义气。

    不过五毒会的成员虽然不是跑江湖的,但也足够接地气,在街面上混的,这些门道也门儿清。虽然在异乡不能当过江龙,但找间房还是没问题。

    汤昭进了生意下处至今往里面走,说是找人,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还是个熟人呢。

    居然是张绪。小时候有点小冲突,长大了在老家又见过一次的那位。

    再度见面,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三回真成了老相识了。而张绪的巴结讨好已经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熟极而流了。

    “公子,可把你盼来了。您不来,小人一夜一夜不能合眼……”

    汤昭笑了笑,道:“辛苦啦。他们还在吗?”

    张绪道:“可说您来的不巧……”

    汤昭一震,暗道:莫非好事多磨?又不能见面?

    张绪已经继续道:“今天他们没出摊,应堂会去了。就是北城车老爷家的堂会。”

    咦,隋家班都能应堂会啦?

    虽然这么说有点抱歉,但汤昭记得隋家班的水准就挺一般的。并不是汤昭如今有了实力看不上那些江湖把戏了,其实他小的时候就有所感觉。

    当初他们走江湖时就是去庙会、社戏、赶大集,顶天去县城撂地,都很少有进大城市的机会,更别说出堂会了,堪称“郊县天王”。

    乡下大集上卖艺才挣几个钱?为什么不接挣钱最多的堂会啊,难道是不想吗?

    没人请呗。

    当然也是杂耍本来就难登大雅之堂,大户人家的堂会都叫唱大戏的,唱鼓曲儿的,最差也得是抖空竹、顶大缸的。什么时候要耍花枪的了?如今还能立得住的大户人家,哪个没有自家的真功夫,疯了么要看街上的假把式?

    在汤昭想来,在这么热闹的地段,隋家班的生意也不一定是好的。听说隋家班能够在这种大城接到堂会这种大活,汤昭还挺诧异的。

    张绪他们这两天没闲着,基本上把隋家班的底子摸清楚了,当即对答道:“隋家班这两年走运,傍上了一个唱鼓书的红角儿。那妞儿……”

    他张了张口,想起汤昭身份不同,不敢言语粗鄙,道:“那唱鼓书的唱的好,长得也好。因此能火穴大转,听说这两年他们很是挣了些钱,除了偶尔走走软绳,也不耍大枪了,那老头儿就给那角儿拉弦儿,他们家那女儿还有收养的一个丫头都跟着学唱鼓书,现在那大姑娘已经能唱小段儿了。这回那车老爷家里给少爷庆生,就请了那个鼓妞儿,出手也是很阔绰呢。”

    汤昭听了很是欣慰,虽然无论隋家班过的好与不好,汤昭既然来了总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听到故人这几年变得更好心里也是开心的。他想隋家人都是好人,好人过得好那不是好事么?

    不过他还是疑惑道:“既是个红角儿,要搭班儿也该找个好班子好琴师,我隋大叔虽然会拉弦儿,可也是个二把刀,怎么看上他了呢?”

    张绪提起这个有点兴奋,道:“这不好说,但据我看啊,那是看上了这家大儿子了。那小伙子浓眉大眼,身材结实,又忠厚老实的,和那鼓妞儿有戏。我看他们有八成成事了。”

    汤昭听了也是眼睛一亮,道:“是吗?我隋大哥吗?可以啊,算算年纪他也该考虑了,我就说他这样可靠的好人,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

    听到故人都是好消息,汤昭越发开心,道:“今天这车老爷是什么身份,虽说给钱大方,会不会做仗势欺人的事儿啊?”

    张绪心想:那怕什么?要比仗势,谁比你的势大啊?何况这是故人重逢,要是他们被人欺负,你正好出头拔创,出一出风头,富贵还乡,这不更好?

    但还是老实回答道:“那车老爷乃是本地检地司镇守使的老太爷,这次堂会一是个他小儿子庆生,二也是为镇守使成功处置了阴祸庆功。想来他们家是官面儿上的人,比土财主又讲究些。”

    汤昭本在犹豫是去看看堂会还是在下处等着,听到检地司便不犹豫了,道:“你带路,咱们去看看他们去。等等……你先带我去买点适合送人的礼物。”

    张绪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不过几日就把周围的环境摸得清清楚楚,当下带着汤昭去铺子里买了不少水果点心,然后又买了些贵重珍品,是给车府的贺礼,毕竟上门吃喝空着手也不好,然后道:“公子,你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汤昭低头,看自己一身细布青衫,最寻常不过的打扮,笑问道:“那你说我要换什么衣裳呢?”

    张绪道:“那看公子想穿什么……可以穿一身华丽的锦袍,炫人耳目,这叫做衣锦还乡。也可以穿的破些,先叫人轻视,然后一抹脸亮明身份,叫人大吃一惊,这叫做扮猪吃老虎。”

    汤昭险些乐出声来,道:“你少看点儿那话本吧。依你说,穿的穷也好,富也好,就是这平平常常的不好?依我说这样就挺好,我只是去看看热闹,不是想上台唱戏,没那么大戏瘾。”

    两人来到城北车府,但见府邸张灯结彩,四门大开,门口车马云集,煞是热闹。汤昭是个生面孔,看着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书生。那门口的门子看了好几眼,但今天是好日子,老太爷放话,就算是叫花子来了也要给包点心,何况看着文质彬彬整整齐齐的,便让进去了。后来听说不是空手来的,还在门房放了贺仪倒是意外之喜。

    汤昭进门,还没来得及找演堂会的人,就听旁边有人议论道:“来这么多人,连雁云剑派的人都请来了,也真不怕演砸了?到时候这么多人看着配不上那不现眼了?”

    另一人道:“砸什么?早试过了,你以为真的是现场匹配啊?他们早就知道这剑合适,专门给少爷准备的。请大伙开眼罢了。车大人是剑客,那么年轻的小少爷也能当剑客,一门双剑客,车家这是要发达啦。”

610

    “原来这是一场剑客大会啊。”汤昭走过长廊的时候心中已经了然。

    就像一个铸剑师第一次铸剑会办一场铸剑大会,一个武者成为剑客,或者说成为有剑客潜力的剑生也会专门办一场大会,一样广邀宾朋来庆祝。

    或许在大宗门、大势力当中不值得大肆庆祝,但这种地方豪族一门出两个剑客,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不值得大办一场呢?

    怪不得不年不节的,办了这么大一场堂会,还请了这么多艺人,花费了这么多钱。

    剑客啊……

    就在一年前,这个词在汤昭心中还有着沉甸甸的重量,现在却已经如风拂过一般轻飘飘了。

    他手下的剑客,曾经有三位数啊。

    那叫什么什么满街走来着。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咯。

    汤昭心想那么这场大会主角是小少爷,那才是戏眼,堂会表演就是个背景音,怕是连宾客也无人在意。这样挺好,那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卖卖力气坐等拿钱就是。

    唯一的变数在那小少爷能不能成功成为剑客。虽然他的成功率跟卖艺的没半文钱关系,但很影响艺人的收入。要是成了,主家当然高兴,赏钱翻倍都是小事,要是没成,那可是大大的晦气,不把人轰出去都算好了。

    应该能成吧?

    若没有九成把握,怎么好叫这么多人来看呢?狂傲如薛闲云,也是铸剑十拿九稳才叫弟子举办铸剑大会的。这种大户人家既然好面子,就不会想当众打脸现世吧。

    剑客诞生也是好事,天魔压顶,人间总是需要源源不断的新血的。

    汤昭这么想,继续去寻找堂会的戏台。

    要说这车府还是不小的,院落回廊曲曲折折,观之不尽,又有树木花草,景致不错。

    但若说管理可就混乱了。车家虽有不少家仆,但显然没有应付这么多宾客的经验,再加上车老爷为了给小儿子造势,打开大门广纳来宾,只要是体面人随便带点贺仪就可以进来的喝酒。因此今日高朋满座,来客数量明显远超过他们的接待能力。哪怕是那镇守使公器私用,叫了不少检地司人帮着维持秩序依旧不够。最明显的就是各个院落人来人往,生人乱窜,无人去引导制止。

    看这样子,宴席结束后车府少点什么东西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办大会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对于汤昭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在宅院里随便走走不引人瞩目。

    也不是全不引人……

    “啊,汤兄……”

    嗯,谁认识我?

    这个称呼,不是隋家班的人啊?

    汤昭瞬间转过念头,回头一看,就见背后站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

    熟悉,又不是那么熟。

    好在汤昭的记性还不错,道:“岳来兄?”

    这位年轻人就是和他一起参加惊蛰山庄大会又一起上了白玉京的岳来。

    从白玉京下来,汤昭就和他分别了,记得他回了幽州自家宗门……

    哦,这里就是幽州啊。

    毕竟也是熟人,重逢也算喜事,汤昭笑道:“岳兄别来无恙?你也来见证这小少爷成剑客了?”

    岳来笑道:“顺便而已。这车少爷是我一个同门,他有这个机缘就给我们这几个相熟的弟子都发了信,我正在左近做宗门任务,想着能白吃一顿有什么不好?因此来了,倒是您,您怎么来幽州了?”

    他对汤昭十分尊敬,一来是被汤昭救过命,二来也见过汤昭的强大,对他很是敬畏,又想要拉近关系,笑道:“您既然来幽州,怎么不联系我?我也算个地头蛇,陪着您转一转,吃口特色小吃,逛逛风景,又省您很多麻烦。”

    这是纯粹的客气话,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哪儿找你去?

    汤昭笑道:“我是真的巧了,我听说有几个朋友在此,所以才上门。”

    岳来道:“您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车家的朋友。走,咱们一起去找。”

    他这么热情,汤昭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正好问道:“堂会的戏台在哪里唱?”

    岳来道:“哪一台?这里面搭了六个戏台子,有大戏,有鼓曲,有杂耍手彩,想看哪一台都可以。”

    汤昭道:“那就鼓曲。”

    隋家班的角儿是唱鼓曲的。

    岳来道:“我来的时候前头的大戏台正请上一个唱鼓曲的,唱的好,长得也俊,叫好的很多。”

    汤昭笑道:“很可能就是,那带我那里看看。”

    虽然都是宾客,都上桌吃酒,但并不是每个宾客都配在正厅的。甚至前院都不一定。

    前院正堂加左右堂也不过摆了八桌酒,宴席丰盛名贵,客人也个个有头有脸。

    岳来是雁云剑派的人,出身不错,自然能在正厅,不过不是主桌。

    他桌上大多是和他身份相似的人,又有小少爷车羽相陪。他很开朗的介绍道:“各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云州的……”

    正说着,他看到汤昭已经转头看向台上。

    正厅对面就是戏台,唱大戏也行,表演个曲艺也行,此时正有一个女子在台上唱大鼓书,一个老头给他拉弦儿。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她打板。

    这女鼓书先生嗓子不错,口齿也清晰,相貌纵无十分绝色,也有七分水秀。

    不过真论唱的水平,也只能说是不差,算不得惊艳。

    尤其是那拉弦的老头很一般,不但不能托着唱的,还拉后腿,使得这段鼓书在经验丰富的众贵人耳中也就是能听的地步,专门赏钱都不值,当背景音凑合。

    汤昭这么专注是干什么呢?

    也是岳来没有解读扇形图的技能,看不出汤昭眼中的感慨与欣喜,甚至没看出来汤昭盯着的不是美貌女子,而是拉弦的糟老头子。

    如果是别人在他介绍时走神,他高低要生出些不满,但是汤昭例外,他见汤昭分心,立刻转身打圆场道:“我这位朋友可不简单,当初我去冒险时若非得他救命,哪里还有今日?”

    反正我先说了,他对我特别重要,是我救命恩人。别管他啥表现,你们看他不爽,也得给我面子当做看不见。谁要是找事,就和打我脸一样,我就要翻脸。各位都忍着点儿吧。

    其实他要直说汤昭是位剑侠,乃至是位少年剑客,谁还有不满?但那样动静就太大了,他没得汤昭允许,不会捅开。尤其汤昭是云州人,这年头诸侯列土封疆,不免让州与州之间越发分裂。相隔的州都不和睦,有人会想,云州的高手,到我们幽州来干什么?

    麻烦自然是越少越好了。

    果然他往自己身上一揽,他在宗门地位又不低,众人自然要给他面子,客客气气道:“原来是汤兄,久仰久仰。”

    当然也不是没有看着汤昭走神不爽的,不失礼是不失礼,不爽归不爽。

    纵然岳来再是宗门里的嫡系,素来行事强横,还能管得着别人心里不爽吗?

    这时汤昭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失礼了,我刚刚听入迷了。诸位海涵。”

    在桌上的都是年轻人,见汤昭说了也就算了。尤其是小少爷车羽在,他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毕竟车羽马上是做剑客的人了,虽然现在还是平起平坐,但今天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一辈人当中谁先迈出这一步,就超越侪辈,一时获得首席之位。其他人要是没有机会迅速跟上,恐怕一辈子都要在他之下了。

    真是的,明明车羽也不能算是特别出色,在师门受重视的程度还不如岳来,要不是家里有钱有势力,替他找了一把合适的剑,他怎么会一跃而上呢?

    有钱真好!

    那车少爷笑眯眯道:“无妨,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士,远道而来专门来庆贺也是给我面子。既然你喜欢这个姑娘——”

    汤昭挑挑眉,心想你要对我隋大嫂干什么?

    车少爷继续道:“来,赏十两银子,再送点心匣子和一壶酒过去。”

    汤昭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一会儿见面就塞钱,未免太生硬了,但若是现在打赏则是他们应得的,他们自然会全收下,便道:“我也赏十两。”

    车少爷心想还真是为了妞儿?你见过什么呀,这档次的妞儿也值得一捧?但看在岳来面上,他还是道:“这都是汤少爷赏的。一会儿叫那妞儿下来坐过来陪一杯。”

    汤昭道:“不用过来,一会儿我去后台。”

    车少爷道:“也行。”

    说了这么一句,面子就到了,他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和别人说话。汤昭也是笑笑,尝了尝幽州的宴席菜,只能说口味偏咸,手艺一般。

    等到一段鼓书唱完,那女子带着弦师下去,汤昭也起身道:“我去后台了。”

    离开桌子时,就见一队人护送一个镶金嵌宝的扁长盒子到了正厅,看盒子的形状是剑无疑了。

    众宾客也是这么想的,纷纷伸头斜眼去看,虽然只看到盒子,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像看到了就能产生什么联系似的。

    汤昭不感兴趣,剑他见得多了,他手里还压着不少好剑呢,更何况他想要随时能够铸一把玩玩,还是去见隋大叔他们要紧。

    然而与盒子擦肩而过时,汤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面真的有剑吗?

    看盒子也不是什么绝缘材料,他这么高的灵感,怎么没感觉到呢?

611

    后台从来是个很吵闹的地方,寻常戏班子后台已经如此,何况今日是堂会“花场”后台,地方不比一般戏院大多少,却有七八门曲艺、十来个班子,大几十号人来来往往,又要赶妆,又要换行头,又要候场,纵然没有人大声嚷嚷也早嘈杂的像开锅一般了。

    相比那些大戏班子里成了名的红角儿、老板,双莲不过一鼓书艺人,在宽城大鼓书这行当了有些名堂,却还不算第一流,能受邀出这么隆重的堂会已然十分幸运,自然分不到后台的好位置,别说单间,连椅子也没有,有个衣箱坐着就不容易。

    此时她正坐在箱子对手手中巴掌大的铜镜补胭脂。

    旁边跟她学曲儿的小姑娘才十来岁,打扮得干干净净,端着手巾服侍她,道:“师父,您不是不返场了吗?还补胭脂?不如擦把脸,这胭脂伤脸。”

    双莲用胭脂点了点唇,道:“长秋啊,我有时真不知道你和长信什么出身,明明跟着大风他们撂地吃口辛苦饭,懂得还真不少。还知道这胭脂伤脸。但是今日虽然没我的场,谁知会不会叫我去喝酒?这妆是不能花的。”

    长秋道:“啊,还叫人喝酒?这场合不会了吧?我看他们今日都没叫人过去。”

    双莲轻声道:“是啊,今日可别叫我过去。”

    正这时,两个家丁托着盘子,提着匣子,端着酒壶过来,一人大声道:“恭喜乔老板,唱的好鼓书,少爷赏银二十两,好酒一壶,点心一匣。”

    双莲起身满面带笑,连声道谢,叫小姑娘端了,道:“二位大哥稍等,我这就去谢赏。”

    那家丁道:“不用过去了。有赏你就接着,少爷没叫你过去。”双莲忙从赏银里摸出两块银子递过去,再送他们走。

    这时自家班主从前头回来,笑着赶过来道:“干得好啊双莲,就是占了头筹。前面那么些哪个得赏了?还就是你。活儿真漂亮。”

    双莲笑道:“今儿嗓子紧,唱的不好,我本来以为不得罪人也就罢了。许是对了哪位少爷的耳朵。真正的好角儿还在后头。大风呢?也没见阿云呢?”

    老班主道:“后面有个大武戏有个龙套摔了,短了一人,求大风救个场他就去了。阿云这孩子,去前头看热闹去了,说是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剑客,怎样都要看一眼,还带了长信一起去。我刚刚去抓她回来,这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正好那老爷已经起身说话了,剑匣子也搬上去了,想是要开始拿剑,我还想看个结果,听说你这边有赏,自然是赶回来了。”

    双莲摇头道:“他还是那样滥好人。人家唱大戏的龙套也是坐科出身,他一个外行凑什么热闹?这吃力不讨好,顺利便罢,台上有什么不是,都要怪他了。还有阿云,这个场合哪是我们这样人能乱跑的。您老还要去结果,在后台听着不一样么?外头有人欢呼,自然就是成了,要是没声音那就是不成。您要是去看,成了还好,不成人家看见咱们,说是咱们带了晦气,赏钱事小,说不定要挨顿打。您也是老江湖,总不至于不知道这个理儿。”一面说一面打开点心匣子拣点心给长秋,又给她倒了杯酒。

    老班主笑道:“阿云确实不像话,不过大风那边救场如救火……诶,长秋才多大,急着喝酒吗?”

    双莲道:“她若不吃这碗饭那便不用喝,要吃这碗饭岂能不会喝酒?大叔你也知道,鼓书这口饭唱的占四分,能说话、会来事又占四分,剩下两分就是喝酒了。如今十二岁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登台,不喝酒,莫非是要挨饿?”

    长秋听了“挨饿”两个字,眼神一直,捧着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老班主叹了口气,道:“你盯着点儿,我再找找阿云。”说着转身,刚一转身,“啊!”了一声,声音大到周围人都吃了一惊。

    双莲连忙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衣少年,眉眼带笑,若论相貌俊秀,实在是她升平仅见,心中一震,暗道:这是哪位唱旦的老板?好俊相貌!这要是扮上演什么嫦娥下凡也容易!

    老班主颤巍巍道:“阿昭……你是阿昭吗?”

    他已经四五年没见过阿昭了,这些年汤昭从一个孩子长成少年人相貌变化是不小的,但是那容貌带给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

    汤昭笑道:“是我,隋大叔,好久不见一向可好?”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抱住他。

    老班主惊喜非常,接过他,不住道:“真好,真好,你长这么高了!长得比我还高了!”

    隋老头本来就不算高的,汤昭确实比他还高了。两人见面都很是激动,一时各说各的话,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双莲有些疑惑,就见长秋在旁边看着,先是疑惑,接着情绪渐渐激动,讶道:“你也认得他?就我不认得。”

    长秋渐渐泪盈于睫,喃喃道:“哥哥……哥哥……”

    双莲奇道:“他是你哥哥?”

    她早知道长秋还有另一个男孩儿长信是隋家班收养的,并不姓隋,自然是家中另有亲人,也觉得两个孩子眉清目秀,家里人的相貌应该不俗,但看着他们也不像啊?

    这时汤昭已经问起了隋大哥和隋云已经杜大婶,隋大叔将两个儿女的去向说了,又道:“你大娘最近找了一门活计去上工了,难得那家做工给的高。你过得如何?考上秀才了没有?”

    隋班主是老江湖,其实双眼最会看人富贵,看汤昭的打扮绝不穷酸,但也不算富贵,细皮嫩肉,没干过活的样子,可见至少小康,衣食无忧。身上的气质还是当年那股书卷气,应该也是没放弃读书。看来是找到了安稳的立足之地读书至今。

    这就很不错了。隋班主一直想汤昭能过上的就是这样安稳的日子。若他的儿女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是三辈子积德了。

    汤昭笑道:“没考秀才,大概也是考不上。过得……还挺好的。”这不是假话,他当年读的经典基本上已经还给老师了——也不是还给陈总,陈总也不要。

    隋班主道:“过得好就行,有吃有穿不受罪比什么都强。考秀才也不急,你还年轻,慢慢考,早晚能考上状元公。”

    汤昭心想现在比几年前更乱了,眼看天下是剑客的天下,读书人都没地方放书桌了,隋大叔对考状元还是那么执着啊。

    隋班主笑道:“正好叫你认识一下。这是咱们班里的乔双莲乔老板。咱们莲花班能吃口热饭全傍着她。这是我们一个小朋友,小汤昭。”

    汤昭拱手为礼,心想:好家伙,为傍人家连班子的名字都换了,改叫莲花班啦。

    乔双莲见过礼,好奇的打量这个年轻人,心想:这公子气质绝不只是小秀才,我刚刚也看错了,肯定是个大家公子。怪了,都说龙不与蛇居,大风他们倒认识这样一个凤凰。

    这时那长秋突然落下泪来,道:“是您……我哥哥呢?您知道我哥哥在哪儿么?”

    汤昭一怔,但紧接着想起了什么,道:“你问的是长乐?你是他妹妹?”

    这个女孩儿显然就是卫长乐在破庙时带着的两个孩子,临走的时候托付给了隋风,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汤昭当初见到两个孩子的时候早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只记得瘦骨嶙峋,如今虽不说如何发福,但也长得健健康康,眉眼略开,看出和卫长乐三份相似。

    他再次感慨隋家真是好人,之前他们自己也不富裕,世道又不太平,自己家的儿女尚且饥一顿饱一顿,还能拉扯两个陌生的孩子。好人真是在哪里都是好人。

    当然,也得感谢人家乔老板的照顾,这么年轻却是台柱子,说带着大伙儿吃饭一点儿也不夸张。

    汤昭正色道:“你哥哥很好,我们这几年一直有联系,前两天才见过面。他一直在找你们,只是没找到。我现在给他去信告诉你们的消息,他不知有多高兴。”

    卫长乐应该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被请到白玉京去了,不过金乌剑的事有了定论,他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回来。到时候兄妹团圆,也是让卫长乐难得幸运一次。

    长秋含泪连连点头,若非这几年经历,就要放声大哭了。

    汤昭笑问道:“长乐应该会把孩子接回云州去,大叔,你们还想不想回云州?时过境迁,官府一点儿没记着你们,回去不会有麻烦。且云州如今越来越好了,依我看比幽州好些。”

    隋大叔听得大为心动,虽然漂泊江湖,但云州是他老家,他也到了落叶归根的年纪了,道:“我们无妨,只是双莲是幽州人……”

    乔双莲立刻道:“我也无妨。我早听说云州是太平世界,去那里有何不好?”

    原来双莲十分聪明,她既看出汤昭不同凡响,自然也能猜到汤昭的提议不仅仅是提议,而是一个承诺。接到云州去,他肯定不会撒手不管,定有帮扶。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她虽然能卖艺挣钱,可其中的心酸辛苦不足为外人道,如今既看到机会,怎能不紧紧抓住?

    她眼睛微斜,看到桌上还堆着的十八两银子,心想:这里头或许就有这位公子的份儿。真是个讲究人,送钱也顾着人面子。

    汤昭笑道:“那便好了。我正好要回云州,车马是现成的,咱们一起回去?”

    隋大叔喜道:“好,我也想念云州的羊汤、炖菜……”

    正这时,就听外面突然炸了锅了,无数人大呼小叫,脚步声如急雨般响起。

    汤昭皱眉,心想:我都升级了师姐的福袋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意外?

    就听外面有人喝道:“拿贼啊,拿贼啊!快拿偷剑贼啊!”

612 可疑

    后台乱作一团,众人不知不觉都站起来。双莲拉住道:“隋爷,你先别出去,外面有事。”

    隋大海也是经过风浪的,听到“拿贼”两字心里一突突,道:“主家招贼了,要坏事。坏了,阿云还在外面,大风他们也在台上!”

    长秋有些畏惧,拉住双莲衣角,道:“怎么啦?怎么啦?”

    双莲反手拉住她道:“没关系。别害怕,你也别说话,别乱动,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叫你怎样伱就怎样。”她心里有些慌张,但凡是主人家有什么不好的事,先想起他们这些江湖人来。因为她们在贵人眼里是“闲杂人等”,天然的有坏心。想想好笑,明明是他们自己请来做艺的,却好像早知道里面藏污纳垢一样,那岂不是他们自己开门把贼领进来?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微贱,就算冤枉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欺负就是白欺负。

    只是在大喜的日子里,闹这么一出还真是少见。按说大户人家最讲脸面,胳膊折在袖子里,来了这么多人,就是丢什么东西也应该先不声张,悄悄地找,大张旗鼓的翻动找西是不怕丢人吗?

    汤昭却是心中一动,道:果然是丢了剑吧?

    之前他路过那剑匣子的时候就没有感应到里面的剑,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已经不在了。

    这下车家丢人丢大了,这场宴会最要紧的宝贝被人偷走,也不知是怎么看守的。

    这时隋大海道:“阿昭,你先出去,一会儿他们肯定带人来搜,闹得鸡飞狗跳。你是读书人,有体面的人,别叫他们欺负了。”

    汤昭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读书的,就该叫人欺负吗?”

    他想了想,留在这里给人包围上来搜也没什么意思,难道真要等人围过来欺到脸上才亮出身份,来一个“我就是特级厨师”么?不如先发制人,出去看看能不能把那把剑找到。

    找到剑一则省的大叔他们受殃及,二则看在岳来面上,也叫东道主过得去。

    再有,刚刚在席间,就听得宾客在称赞那少爷的哥哥大少爷车林,也就是本地检地司镇守使,据说是个称职、能干又持身端正的杰出镇守使。虽然这是酒席间的吹捧,恐怕三分可信也没有,但汤昭听得检地司还是愿意信几分——要真是个声名狼藉之辈,宾客大可避而不谈,不用强行吹捧,那更像当面骂人。

    既然是合格的镇守使,那么家里丢东西汤昭也愿意帮一帮。

    他也不用偷偷溜出去,大大方方走了出去,这时候内外乱作一团,外头还没头绪,还没人想到这些艺人。倘若后台有人机灵些现在溜了,那现场是抓不到人的。

    不过这些艺人都是本地有名有姓的,但凡还要在这一带混,绝不敢就这么溜了。要是找到东西还好,要是没找到,那黑锅不是现成的扣上了?因此在场的虽然不止一人心中大叫不好,但竟没有一人敢出门。

    汤昭出去时,四周乱哄哄的。走廊上全是人,有的往前跑,有的往后跑,也不知他们究竟要往哪儿跑。

    和没头苍蝇一样。

    汤昭心想这就是本地检地司镇守使的家族?堂堂镇守使的管理能力就这?

    不过好像镇守使一直忙公务都没露面,现在群龙无首,组织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这时他已经来到前面,就见戏台上已经停了戏,满场艺人加文武场面都站在原地发愣。满场宾客有坐有站,有的呆若木鸡,有的议论纷纷。

    最引人注意的是前厅中央,那个华丽的剑匣子放在案几上,已经打开了,不用说,里面空空如也。那小少爷站在匣子前面,一脸茫然,混没有刚刚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他旁边那个老头就是车老爷,现在也是手足无措。

    汤昭站在戏台角落,视角还算开阔,中央两侧三个厅两层楼尽收眼底,目光扫过全场,先看看有没有一眼可见的可疑人。

    他作为剑侠,感知和精神都是非常强大的,足以覆盖全场,连每个人细微的动作表情都能看出来。一扫之下,果然有发现,可惜就是发现的有些多了。至少发现了三个可疑人。

    一个在桌子上自斟自饮,似乎十分享受这种乱象的老者。一个在楼上饶有兴趣欣赏下方一切风景的女子,还有就是在一个角落里仿佛一根石柱一样的青衣人。

    这波,这波是三选一啊。

    不过他也知道不对,绝不止三选一。只是他发现了三个嫌疑人,而且还是凭直觉,觉得他们举止神态似有可疑之处,并没有感应他们身上有剑,说有嫌疑都很牵强,更不能断言贼在他们当中。捉贼不拿脏,终究没有说服力。

    想来贼人既然要偷剑,必然要准备万全,至少要准备一个能隔绝感知的匣子,然后再准备一个空间道具。

    匣子还好说,异石做的就行,也不贵,那空间道具是非常贵重的。因为一般便宜的道具不能承载剑这样的宝物,至少要真术器级别的宝贝才行。这种宝贝如果做得好些的话,外面根本感觉不到。汤昭也只能保证亲眼看见仔细打量才能分辨。而他们很可能会把术器贴身收藏。

    想要拿脏,恐怕只能搜身了。这等宝物太过要紧,东家肯定不会在乎证据,稍有嫌疑肯定要搜身。但能不能搜到那些高手身上,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那车老爷在堂前手脚发麻,只叫道:“抓,抓,抓!拿……拿……”

    这时,突然有人沉声道:“够了!”

    一人龙行虎步从外面闯进,穿着修身的武官服,身材矫健,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军官。

    车老爷见了他大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叫道:“大林,你可算来了。”

    汤昭一眼就看出这人必然是宽城检地司的镇守使车林:检地司的官服有相似之处,各州之间又有不同,幽州的服装比云州颜色稍轻。不愧是被人交口称赞的镇守使,至少从卖相上看,这个检地司镇守使还挺像样的,这个登场也先声夺人。

    车林无奈的看了老爹一眼,这一瞬间的人性之后,再扫视全场时,目光只剩下鹰隼一样的锐利。

    “诸位,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是非常时刻。为了找到贼人保证大家的安全,我要你们原地不动。不管你们是站着还是坐着,是走着还是跳着,都通通留在原地,谁也不许走动。谁要是走动,当有携赃潜逃的嫌疑,那就恕我无礼了。”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准确的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一挥手,从大门、侧门同时进来数十人,个个精明强干,穿着检地司服色。同时能看见门口都有人把守,墙上还站着人。

    眨眼之间,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个战术很是严谨。

    不过检地司的人员是用来处置这个的吗?盗贼应该归巡捕衙门啊。

    汤昭想了想,觉得有公器私用之嫌,但大概在哪里都没办法深究,让镇守使去报案等着衙门调捕快过来查案,一般的镇守使没这个耐心。

    车林喝道:“现在在其他院落的人,你们都能听到我说话。现在站着别动,有人去引你们过来,看到了就跟他们走,一个个都走到正院来。别的院落不许留人,留了就是梁上君子。诸位一身清白犹当善自珍重,勿让人误会。”

    他一面说,果然有检地司的人把个个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来,站在正院。

    正院并没有那么大,本来已经摆满了酒席,现在把所有人都赶出来,站在一个院子里人挨人人挤人,好像打谷场上的谷子,虽然众人不大敢说话,但这么多人偷偷你出一声我出一声,也嗡嗡嗡好似蜜蜂窝。

    汤昭知道这是一种制造压迫感的方法,越是强势,这些人越是畏惧,便不敢反抗车林的指挥。

    这时后台的艺人也被赶了出来,一个个站在舞台上,舞台狭小挤在一起,更是窘迫,汤昭终于看到了隋大哥。他穿着龙套的衣服,在舞台缩手缩脚。虽然化了妆,汤昭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几年不见,隋风又高壮了一点儿,看起来精气神还不错。

    然而,怎么没看到出来看热闹的阿云呢?难道检地司没找到她?

    汤昭疑惑间,人已经被赶得差不多了。车林沉着脸,道:“搜。先搜外院。不必顾忌坛坛罐罐。”

    说一声搜,那些检地司们如狼似虎般的扑了出去。就听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诸位下属把“不必顾忌坛坛罐罐”十分扎实的执行了下去。车老爷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但也不能和儿子争执什么。

    在下属们搜的时候,车林扫过全场,道:“虽然大家都应该是清白的,但我还是对其中几位宾客有些在意。车某在宽城数十载,差不多的人物都有个印象,偏偏有几位着实眼生,又看着确实不凡,绝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我要请几位出来做个说明。”

    他盯住了在席上那个看戏一样的老头,道:“老英雄,请过来。”

    汤昭默默看着,心想:跟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他可疑。

    车林微微抬头,看向二层,道:“那位倚着栏杆的姑娘,你下来一下。”

    汤昭心想:不错,她也可疑,英雄所见略同啊。

    虽然看这车林公私不分的架势,能不能称为英雄还要打个问号,但能力应该是合格的。刚刚的指令没什么问题,就算把持身端正这一条划去,还有称职、能干这等评价呢。

    那么下一个,就应该是藏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一切的男子了吧?

    其实从外貌上看他最可能是高手,但江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女子、老头、小孩儿反而更加难防。

    车林似乎有一个吸了口气的动作,道:“还有一个人,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但是我既然见到了,也不能视而不见,少不得把他请出来。”

    汤昭正往那可疑男子处看去,就觉得有目光扫了过来。一怔之下移过目光,正与车林的目光对视。

    等等,该不会是……

    车林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道:“这位公子,请过来一下?”

613 贼

    “还真是我啊?”

    被点到头上,汤昭一瞬间怔了一下,只想:

    怎么,我可疑?

    我还可疑?

    我哪里可疑了?

    哦……

    是有点可疑。

    汤昭的相貌本来就有些瞩目,但还能说人相貌天生,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但若是真正识货的,就能发觉他不同寻常之处。

    那就是实力的隐晦与强大。

    他平时是收敛锋芒的,就像普通人一样,按理说境界不及他的剑客是不会察觉异常的。但这位镇守使可能是剑意特殊,也可能是长期战斗直觉出众,再加上汤昭没有刻意使用剑术藏匿,因此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一旦发现了他的实力就要考虑,一个实力强横异常年轻相貌精致的外乡人,突然出现在宴会现场,独自一人站在戏台后面面无表情审视全场,这不可疑么?

    这要是来点灯光,来个背景音乐,都带点灵异了好不好?

    汤昭自己也觉得好笑,摇头笑了笑,走了出去。

    然后他发现,只有他自己觉得好笑。

    所有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而车林的目光则格外凝重。

    这时看台上有人出声道:“昭——”

    只说了一个字就戛然而止,可能是有人制止了他。

    汤昭知道谁在喊他,但也没回头看,现在不是给隋大哥招这种注意的时候。

    另外岳来看到汤昭也十分紧张,想要到前面去解释一下,但一动之下,登时有好几双眼睛瞪了过来,都是检地司的人。

    他旁边的同门拽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别动了,这些检地司的人另成一系,不给咱们雁云剑派面子,你别找不自在了。

    岳来便不再动,心想:我不找不自在,我怕你们找不自在。

    眼见汤昭到了跟前,没有做出危险动作,车林客气道:“检地司车林见过这位阁下,不知阁下因何至此?”

    阁下可以是个统称,也可以是专属于某类人的尊称,也就是剑侠了。车林这是试探。

    汤昭笑道:“车大人无需猜测,汤某访友路过,恰逢其会而已。至于剑,我自然是没有拿的,也不用拿,镇守使大人自然懂这个道理。”

    他承认了剑侠身份。

    车林的神色险些绷不住:他刚刚那句试探其实真的只是随便试探而已。他有点怀疑,但心底其实是不认为这么年轻的人是个剑侠的,所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在他想来这年轻人应该是有不俗的实力,但最可能的还是剑客,自己看不透很可能是对方剑意特殊的缘故。因此他先说一个轻率一点儿的试探,等对方否认,再引起话题,顺便摸一摸对方的底子。

    结果汤昭承认了。

    车林只觉得浑身不适。

    幽州的总体实力还比不上云州,就算在云州,剑侠也是巡察使这种能镇压一郡的大人物,在幽州就算是官府之中剑侠也很少,因为一州主君收拢不住那些高手。车林这个镇守使本也是一方人物,可是直面剑侠的机会也不多的。

    骤然遇到这种人物,车林一时竟有些无措。

    而除了他之外,没几个人察觉汤昭承认身份,因为众人眼界都不足以接触那个境界的事,也不知阁下指的是什么。

    岳来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下没事了,有事也不是汤昭有事了。

    这时他也发现好几个人在看他,目光甚至奇异,他轻轻咳了一下,轻声道:“之前交的朋友。当初他还是剑客呢。”

    说得好像他和汤昭一块儿长起来似的。

    汤昭再度道:“我也没有见过尊府的剑。”

    车林立刻脱口而出:“这个自然,我从没怀疑过阁下。”

    之前不管怀不怀疑,反正现在是不能怀疑。

    顿了一下,他方问道:“那么阁下有没有怀疑谁呢?”

    汤昭道:“其实我刚刚也想帮着抓人来着,只是后来看这个大人比我在行,我怀疑的人你都叫出来了,也不需要我来献丑了。”他看了一眼那石柱后的冷面人,但发现对方已经进了人群,正常举止,似乎也没那么可疑了。

    车林略松一口气,转头对前两个叫出来的人道:“看来我怀疑的不错。汤阁下也怀疑你们,这还能有错?”

    这两位当中,那个女子还是很镇定,但那看戏一样的老头却是露出慌乱之相,显然被汤昭指认让他有点紧张,而那女子城府更深——也可能是两人一个懂行,一个不懂行。

    那老汉举手道:“二位不要无端怀疑啊,老汉我不过是赶路途中吃一口酒,虽然确实和主人家不认识,是来打秋风过嘴瘾的,可是你们不也没拦我吗?先前不拦阻,现在又把我当贼,这说不过去吧?”

    那女子也道:“正是,检地司好大的威风,这个威风也该去魔窟里面使,跟我们这些安善良民较什么劲?”

    那车林冷笑道:“是不是良民一试便知——”突然拔剑向前,冲着老头当头斩下。

    众人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剑气已经穿向老头,心中都喝彩道:“好快的剑!”

    只有汤昭看得出:还不够快!

    那车林的剑快只是武林高手的快,并不是剑客的快,一般的剑客就算不用剑术和御剑术出招也比这个快,这应该只是对老头的试探而已。

    一剑及体,老头往后急退,堪堪躲开,似乎是狼狈,但细看他的身法,显然还有余力。

    车林挺剑追上,两人在方寸之间一个追一个躲,恰似一场猫捉老鼠,车林的剑招固然一招连一招,精彩非常,老头的身法也如同鬼魅,看着对战激烈。

    然汤昭这样的强者却能看出这不算什么激烈,因为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那老头不是剑客,实力不可能和车林有来有回,车林也看出来了,一剑更比一剑快,一点点逼近老头的极限,就是要看他底在哪儿。

    终于,老头大叫一声,被一剑劈在胸前。就听刺啦一声,虽然没有开膛破肚,一身衣服却是给劈碎了,上衣下裳一起裂开,露出肌肤来。

    衣服已经不保,那身上带着的零碎也留不下,腰带、腰包之类瞬间散落一地,连鞋子都裂开,眨眼已经赤条条***。老头大叫一声,光着脚跑出几步,四面都是人,还有检地司拿剑逼着,找不到衣服,只能拖过一张凳子挡住身躯。

    四周哄笑声四起,那老头越发无地自容,想要冲出去,四周却拦着不让走,仿佛看猴戏一般看着他。

    他正无措间,就间眼前一花,一物轻飘飘飞了过来,他一接之下竟是一领袍子,大喜过望,裹在身上,连连拱手道:“多谢好心人帮我,马某感激不尽。”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再无人哄笑。

    车林神色复杂的看了汤昭一眼,心想:这么年轻的剑侠,原来是个这种性格。

    能在车林出手后帮那老者的,当然只有汤昭了。

    除了给老者一件袍子外,汤昭只是淡淡的看着,车林也不知他是不是非常不满,但也不能忌惮着他就什么也不做,低头去看老头掉下来东西。

    其实汤昭也在看,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储物术器,是一个皮囊。术器因为带着剑术的味道很容易辨认。

    但汤昭也能一眼看出这并不是盛剑的术器,只是个符术器,还是做工比较粗糙的那种。在琢玉山庄排名靠前的白玉弟子做的也比这个好。这等级的术器不可能盛得下剑。

    不过汤昭并不是确认他清白之后才给他衣服的,一开始他就反感这种刻意侮辱人的行为。

    车林挑开衣服,确认没有夹层之后方拿起那个皮囊,看了老头一眼,道:“我拿出来了。”

    那老者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还假模假样打算问我允不允许——”

    车林当然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就是告诉他一声,如果不是汤昭在侧,他告知也不会告知的,当下用剑一划已经划开了外皮,那袋子当场解体,东西噗噜噜撒了一地。

    大部分都是些吃穿随身之物,就像一个行囊,没有任何剑的影子,但是……

    车林眼神一凝,用剑尖挑上一件东西,却是镶玉的金钗,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地下还有珍珠项链、珊瑚手钏、翡翠扳指等等贵重首饰,琳琅满目,怕不价值千金。

    “果然是个贼!”车林冷笑道,“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偷来的?”

    那老者道:“你凭什么说是我……”

    就听有人道:“大哥,那是我的!”

    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从后面出来,大声道:“这是我的珠串!老贼,你竟然偷我的东西!”

    紧接着一位女宾道:“啊,我的玉钗不见了!”

    大堂上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都是被提醒之后检视身上之物察觉丢了东西而出声。谁也想不到来宽城豪门赴宴居然丢了东西。

    车林气笑了,看了汤昭一眼,意思是你对这等人有什么可同情的?

    汤昭缓缓摇头:难道说你出手之前就知道他是贼吗?如果他不是贼你会放过他吗?

    车林道:“老贼胆子不小,竟偷到我家里来了。”

    那老头倒是没什么惊慌之意,反而大声道:“我偷的就是你!检地司车林,你这个造孽的王八蛋。老子本来挣够钱,早就金盆洗手了,就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我才追踪到此寻你的晦气。偷你东西下你的脸面还是小事呢。我偷你的脑袋都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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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 溅血

    老头的话慷慨激昂,如一块大石投入水中,砸出无数嗡嗡嗡的议论声。

    面对老头的指责,车林倒是很镇定,只是冷笑道:“哪有那么多话?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一个贼,谁会信你?”

    那老头突然叫道:“阁下,你叫我把话说完!”

    这是冲着汤昭说的,他要汤昭至少保证他说完话前车林不会杀他灭口。

    汤昭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但也足够了,既然汤昭没有拒绝,车林就没办法擅动,想要立刻让老头彻底闭嘴,就好像不给汤昭面子一般。

    那老头指着车林道:“你们检地司自以为是天王老子,横行霸道,说是铲除阴祸,却是拿这个做借口,横行霸道,抢男霸女,做尽了坏事。”

    车林大怒,道:“老贼,竟然颠倒黑白,污蔑检地司!可是检地司你污蔑不了,因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宽城每年大阴祸十数,小阴祸数十,哪一次不是我们检地司处理?哪一次不是保护了各方百姓平安?没有我们,你们这等人早就给凶兽吃了!”

    若不是汤昭在此,他原本不用这么多废话的,可以一剑将老贼劈死。

    当然,他也不一定直接出手。

    毕竟老头直指他引以为傲的事业是假的,他无论如何为了荣誉也得和老家伙争辩一番,所以他争辩的时候是昂首挺胸的,满怀信心的。

    周遭也有不少人情不自禁的点头,毕竟阴祸可怕,大家都看在眼里,而现在大家还平安无事,怎么也不能说检地司不干事吧?

    “哈哈,保护百姓?或许保护了几家百姓,但你们保护一家,至少祸害十家!你看大街小巷那些搭着窝棚的百姓,有多少是为了躲避阴祸,又有多少是为了躲避你们检地司?”

    “我们家本是外面小镇的,老头子一辈子积蓄盖了个小窝,娶了妻子,生了孩儿,一家安乐。但就因为你们说附近有阴祸,叫所有人立刻滚,限时一日,不然放火烧屋。我孩子才四岁,生病在床,老婆照顾她,求着宽限一日。你却毫不理会,把她前脚赶出门,后脚就烧了房子,偌大一个小镇,被你们祸害的十室九空,烧成一片白地。这都是你们检地司造的孽。”

    车林更怒了,道:“你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莫要不识好歹,没有我强行把你们家迁移,你们舍命不舍财,非要抱着家财等死。阴祸一来,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那老头厉声道:“有什么分别?我孩儿年幼,连病带吓转日就死了,我老婆伤心过渡,又没带出钱来,只能在城里窝棚处存身,连粥也吃不起,连饿带恨,不出一个月也没了。我家照样一个也没活!你们这些人,明明早就推算出阴祸的时间地点,为什么早不通知,晚不通知,非卡在一天之内通知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叫人没有时间收拾家当,留下的东西你们好收走。还有烧房子是什么意思?分明是销赃灭迹,死无对证!”

    车林怒不可遏,喝道:“阴祸一过,你们那些房屋都变成鬼蜮。成了魔窟的一部分,除了滋养魅影还有什么用?不烧了等什么?为了大事,一点儿小损失不也是常事?还什么为抢你的钱,我家资豪富,缺你那几文钱?休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老头冷笑道:“家资豪富,当了镇守使之后更富。没有你们生财有道,怎么检地司一个个都那么富呢?似你这样做了大官的,还知道要扯遮羞布,口里说什么‘保护百姓’,私底下再做龌龊事。你底下的那些人可是一点儿不掩饰,直接说‘千里做官为发财’,做检地司也是为了发财。他们抢的财物比阴祸毁的财物多多了。”

    他转身对其他人大声喊道:“我知道今日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你们根本体会不到检地司的可恶。究竟检地司就是保护你们这些人的。但我今日就是要揭车林这王八蛋的脸皮!叫越多人知道越好。只恨我只有偷东西的本事,只能做老本行下下他的面子,我要是有实力,我也叫车林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车林气的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被污蔑还是被戳穿了的脑羞狂怒。汤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想道:看样子不是他瞎编的,这里的检地司和君侯没整顿时的检地司有点相似。

    检地司是对付阴祸的部门,职责上是特殊,但从组成的人员上来讲,没什么特殊的。一群武功高强但未必读过书的人聚集在一起,不整顿不约束不教育就会变烂,甚至一烂到底。当初刑总那样的人若非判官指引还有堕落的可能呢。

    所以当初刑极接汤昭进检地司,第一课就是教他“为何而战”,这一课并不是所有人都上过。

    只不知是能做本职工作但是作风不良滋扰百姓,还是正事也不做只作恶了。

    希望至少至少是前者,是一个很烂的检地司,而不是一群打着检地司名号的烂人。

    亏了汤昭听说这里是检地司镇守使的府邸还起过一丝亲切感呢。

    车林在原地运气,几次忍住将老头一剑劈了,心知那只能显得自己心虚,喝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说我们为发财,难道我们没有轻松的财发吗?我们要不想做事,何必冒着风险去处置阴祸?这些年我们牺牲了多少弟兄,他们也是有家有业的人!我也曾几次负伤,险死还生……这些事你就一笔勾销了吗?你这老贼再反咬,也不能改变你就是贼这个事实!老贼——给我拿下……交官处置!”

    他明明情绪激动,气势却大大挫折了,最后的处置也变得没有温和。

    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却没能和一般人受委屈一样愤怒,反而觉得沮丧。

    他可是说的实话啊,明明理直,为什么不能气壮呢?

    一群检地司将老头拿下押走,老头也不再骂骂咧咧,只是冷笑不已,道:“你们都看见了,都听见了,我今日的话,各位但凡出去告诉另外一个人,都是我老头的再生父母。咱们把话传出去,像他说的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他自己说的话,总不能反悔吧?”

    车林气的头疼,凶狠的转向下一个女子,道:“他没偷剑,你怎么说?”

    那女子倒是年轻许多,神色平静,道:“不是我偷的。你要把我也扒光了审问吗?”

    车林冷冷道:“你休撒泼,犯妇我见得多了,对我撒泼没用。但凡你要是知道轻重,自己把身上的东西打开来看看,不然我便用手段审问,也是公道程序。”

    那女子道:“我一个寻常客人,自问没做任何事。没有一点迹象,你就要搜我,看来是为了你家的大事别人小小损失一点儿也是寻常事。到底天下是你们检地司说了算。”

    汤昭听得摇头,暗道:怎么听起来她也恨检地司?车林手下的检地司到底多招恨啊?

    车林有些上头,道:“我说了算不算,你可以试试——”

    说罢又是一剑劈出,这一剑比刚刚对那老头出剑更快,快到几乎已经是非剑客反应的极限。

    看来他这次不再步步试探,而是要一把成擒。

    那女子手掌一翻袖子如水袖一般缠上来。

    看来这袖子是一件软兵器,用以柔克刚的兵器,在江湖女子中也不少见。

    唯一不同的是,这袖子太宽了,把她半边身子都遮住了。

    凡是看到遮挡,都要想到里面在搞鬼。这是老江湖都知道的道理。

    车林也是老江湖,心中早集中注意力防范。

    这时,剑刃已至,袖子卷上来,突然撤开时,露出了……

    那女子的脑袋!

    她竟自己撞上了剑锋!

    不好!

    车林大惊,连忙收剑,可是那女子先用衣袖扰乱视线,再在咫尺之间用全身力气撞上来,就是不留余地!

    噗!

    鲜血狂喷!

    一剑切断头颈,那女子几乎是立刻死亡,只给车林留下一双圆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车林自学武以来杀人无数,别说死前盯着他,诅咒什么也是寻常事,但或许是刚刚让人指责了一顿,他有点气短,那女人的眼神竟让他恍惚片刻。

    这时,有人尖叫道:“杀人啦!检地司杀人啦!”

    “检地司草菅人命,杀害良民!”

    一声尖叫入耳,车林一时蒙了一下,紧接着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碰瓷?

    一个碰一个喊叫,这是标准的碰瓷流程,然而一般的碰瓷只是假装受伤,没有谁会真的死。

    无论如何,一个人往剑锋上撞,付出生命也要碰瓷,那是多大的决心啊。

    是什么驱动这样的决心,会不会是……

    深仇大恨?!

    车林还没有全蒙,知道这时候不是辩解:“不是我,是她自己撞上来的。”这种话的时候,咬牙一直人群中呐喊的人,叫道:“拿下!”

    几个检地司一起冲了过去,早就锁定了那个大喊大叫的人,也是个女子,比刚刚那个女子又年长一点儿。

    为了抓人,几个检地司都是直接拔剑的,当然不是真的“剑”,而是术器剑,但那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那女子见了利刃,神色一凝,毫不犹豫的撞了过去。

    这个距离也很近,她也很决绝!

    虽然刚刚已经有过一次,但是那几个检地司都不是剑客,他们的反应又比不上车林了,躲闪是来不及的。

    而且,为什么要躲闪?

    显然对自找死路的家伙,检地司的人是不在乎满足她的。

    只有车林叫道:“停下——”想要阻止,但他有一段距离,还隔着人群,眼见来不及了。

    这时,有人比他快。

    一只手已经伸到那女子身后,抓住腰带,将她拖了开去。

    一直拖行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汤昭才松开手,道:“够了吧?你们用命扫车镇守使的名誉,其实伤害也不大。只要他自己不在乎,你们死的就轻如鸿毛。还是说说,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你们这样舍生忘死?”

615 罪名

    汤昭救下了那女子,说话压住了局面,但他心情很不好。

    刚刚,那飚撒的鲜血,喷的一个镇守使身上鲜血淋漓,让他想到了记忆中的画面。

    那是另外一个镇守使浴血的画面。

    那次也是有人自愿迎向剑锋,也是在镇守使面前。但不同的是,那次是镇守使自己迎向剑锋,而这一次却是一个陌生女子迎向了检地司镇守使的剑锋。他们都是一样的坚定,直面生死,不避刀剑,只是镇守使还能治愈,那女子却是把命豁了出去。

    后来刑极说,他想要证明自己在獬豸剑眼中是否邪恶,那女人拼上命又要证明什么?

    只能是证明车林真的邪恶!

    汤昭根本不认识车林,当然不知车林是正是邪,又或者他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有正有邪,并非好人,也非纯粹的恶棍。但只是希望这个证明不是真的证明车林十恶不赦,他毕竟还有检地司镇守使之名。

    那中年女子被汤昭一问,正中下怀,冷冷道:“车林,你做了什么,敢向这位阁下还有在座的老老少少说说么?还要我替你说?”

    倘若她在半个时辰之内问这句话,任她疾言厉色,咄咄逼人,也只能换车林一声冷笑:“我做什么了?本镇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你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没有你少故弄玄虚,在这里唬人!”

    但是经过那老头和赴死女子连番刺激,那车林竟然愣住了,喃喃道:“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我……”

    他自己混乱了,在别人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众人的心自然就偏向另一边了。

    那女子叫道:“你自己想吧!你要有良心,就该想得起来。还是你、你们检地司做的孽太多了,你根本分辨不出来?”

    车林呆呆的看着她。

    旁边车老太爷看不下去了,退了一把道:“大林,你别想啦,她在诈你。你想想你这些年做的,不比那县太爷、城守强十倍?这等刁民就会讹诈……”

    车林摇了摇头,道:“比他们强算什么……”

    那女子继续道?“好,你作恶多端,那我给你个提示。松陵魔窟。”

    汤昭不知道这个魔窟,其他本地人却都知道,那本是宽城附件有史以来最大的魔窟,在幽州数十年来,也仅次于传说中吞没一座城池的燕台魔窟。

    那魔窟发生在三年之前,那时车林刚刚成为镇守使,就面对如此大的魔窟。当然这是他独自应付不来的,所以其实这个魔窟是集合北阳郡一郡之力一起镇压的。

    当然车林在其中出力不少,算得上他的一大功勋,即使不是主持也不耽误他一直以此为荣并自傲,甚至时时回想。

    现在听到事关松陵魔窟,越发被刺激到了他,喝道:“松陵魔窟怎么样?当初那魔窟来势汹汹,如果不是我……不是我们检地司,周围三十里早被吞噬了,哪里还有宽城如今的繁荣?”

    那女子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宽城的大救星了?那你救了几个人?如今松陵魔窟周围三十里,难道还有人烟?”

    车林想起了刚刚那老头的话,心中有些明悟:恐怕又是差不多的故事。这两个女人恐怕也是住在松陵附近的人,大概是检地司把她们强行轰走,以至于无家可归……

    这种事当然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走,车林大可以说这是为了救命,身外之物和性命总得选一个。但这其中少不了检地司各种抢劫敲诈,霸占财产,行事绝非公正无私。就连车林自己也常有进项……

    每次有魔窟,检地司的人都要发一次财,这难道是假的吗?

    如果那些人亲身受过检地司的欺压,很难不恨检地司。

    他不由摇头道:“就和那老头一样……”

    那女人凝目道:“不一样!他不过是家人被你们间接杀死,阿媛的父亲是你们亲手杀的!你们检地司包围了镇子,说所有人必须一个时辰之内滚出去,不然阴祸一来就是死。她父亲代表镇上人出来,请求宽限哪怕一天,说这样一走在外面也是死。然后……”

    “检地司的人就一剑砍死了他,鲜血溅了她一脸,那时她的脸就像你现在的脸一样!当时你不也在?你们检地司果然是保护百姓,为了百姓不死在魔窟手里,让他们先死在检地司手里,果然非常体贴。而且你们还怕百姓死了家产没人继承,白白浪费了可惜,特意替他们收了,体贴上面又加体贴,好体贴的父母官啊!”

    这时那车老爷道:“是谁杀的找谁去,又不是我儿杀的。你们怎么不去找正主?不敢去?是不是看我儿心善好欺负?”

    车林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作为镇守使,他确实负责带人清理周边百姓,要是把这些责任全都一推二五六,那只是徒然惹人笑话罢了。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报仇的。可是她做不到,你们检地司一手遮天,不管是上告申冤还是亲手报仇,都被你们拿捏得风雨不透。她能怎么办?她只能叫你杀她,溅你一身血罢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她只是小女子,但是血也是热的。车林,你身上早都是百姓的血,大概多加今日这一身也不觉得怎样,但你要记得,这些血都是诅咒,永永远远的缠着你,你早晚被魅影缠身而死!”

    她说到最后,神色已经转为凄厉,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她半边脸,看着甚是可怖。

    这时,已经被押到廊下的老头突然大叫道:“说得好,说得好!检地司上上下下早晚魅影缠身……”话未说完,早被人拽了出去。

    车林透出一口气,指着那女人道:“你……也押下去……”

    几个检地司要动手拿人,那女子突然道:“等等,我有什么罪?”

    众人齐齐一愣。

    是啊,她有什么罪?

    刚刚那老头是实打实的偷了不少珠宝,以盗窃的罪名拿下的、这女子又没偷东西,就喊了几声“检地司杀人”,指着车林控诉一番,就可以抓起来了吗?

    要在往日,其实是可以的。

    别说检地司还是官府,就是乡下土地主还能因为佃户骂他几句就抓佃户呢,有了权力就生杀予夺,本是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事。但现在这种情况,车林刚刚被指证迫害良民,鱼肉百姓,假公济私,抢占财产……

    这种情况下再把苦主抓起来吗?

    要是车林下定决心扯下脸,彻底不要脸当然做得到,但他现在做不到。

    车林怔了很久,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没罪,你可以走了。”

    那女子要走,但是走不了。因为还有剑指着她。

    那是汤昭的剑。他把女子救了,也把剑架在她颈上。

    那女子倒不在意,汤昭若不支持她,她也不可能说完那么多话。现在车林都偃旗息鼓了,汤昭能有什么障碍?客客气气道:“阁下,我要走了。”

    汤昭道:“哦,你能走吗?”

    那女子道:“刚刚车林亲口说我没罪,今日我便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出去之后,我若被人杀了,那就是杀害无辜,定是恶贼所为。”

    汤昭道:“他说你没罪?那我给你个罪名吧。”

    一语,鸦雀无声。

    众人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都是一愣,均想:他到底站哪一边?

    汤昭不容他们反应过来,竖眉道:“天降月神!”

    四个字一出,那女子拳头一紧!

    这是呼唤月神前仪式的一部分,举拳向天呼唤月神之名。

    那女子显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举拳,也没有喊叫,只是反射一样微微攥拳,这本是个很小的动作,不是特意盯着根本发觉不了。

    但汤昭就是在盯着她。

    这个反射证实了他的猜测,于是他一挥手,光像拳头一样抽出了过去——

    砰!

    那女人被狠狠击中,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汤昭一伸手取下她的项链。

    这是个术器,汤昭早就察觉了。这种储物术器比较高级,不但能够承载剑这样的高级物品,还很隐蔽,一般人不会发现。但汤昭只要扫一眼就知道,而这种术器一般的加密的,不像布袋法器可以直接倾倒,不是主人根本取不出东西来。

    但这还是对汤昭无效,他以光为刃,在上面符式上轻轻一划,画下终止符。

    项链立刻解体,爆出一大堆东西来。

    有金银,有衣物,也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但是没有剑。

    高级储物设备有了,还是没有剑。

    但要抓她罪名却不需要她有剑。

    那四个字就够了。

    所有检地司都已经反应过来,一起围上,叫道:“魔教妖人!竟敢作乱!”

    那女人目眦欲裂,凶性毕露,看样子不是要杀人就是要自杀,但她什么也做不了,被汤昭的光捆住,已经五花大绑起来。

    连车林也如梦初醒,慢了半拍赶上,指挥众人将女子牢牢控制住。

    此时他一头一脸都是冷汗,想想刚刚的迷惘,真是后怕,刚刚他有一种过去没有意义,未来不知所措的感觉,不说要倾向于自毁,也恨不得解甲归田,关门避世了。

    他连声道:“多谢阁下揭穿这阴谋,救我性命名誉。原来是魔教的阴谋,鼓动唇舌来乱我心智,险些把我带沟里去。好险,好险!这两个贱人……”

    汤昭平静,道:“依我看,这里头只有一个妖人,就是活着的这个。刚刚那自杀的女子,固然被魔教利用,也未必不是自愿。你仔细想想,她刚刚指控你的话,是凭空捏造的吗?”

616 藏匿

    车林呼吸一停,微微垂下头。

    他不能回答汤昭的问题,所以沉默以对。

    然而汤昭却是一怔,他敏锐的发现车林的状态不对。

    车林的气势毫无疑问在低落,但是他身上的元气似乎也在减弱。

    而且不是气势消退,更像是……功力倒退了。

    难道是剑的缘故?他的剑意不容许他心虚?

    汤昭一时沉默:这倒是一个有人故意害他的理由。

    周围虽然安静,但其实有不少人在议论,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人能听见不远处的人在议论什么,但一声声议论叠加在一起,形成一阵阵嗡嗡嗡的噪音。

    这种噪音令人倍感烦躁。莫说车林,就是其他检地司也有一半人情绪明显低落。

    这时那车老爷看不下去了,他当了几十年豪门大老爷,被人骂缺德骂多了,早已百毒不侵,岂能被这种言语糊弄住,心中有些懊悔,不该让大儿子去检地司这等衙门,光觉得去了门楣荣耀,没想到太荣耀了也不好,忘了根基了,当下喝道:“这是什么话?明摆着这妖人是什么魔教邪徒,说的都是似是而非、宽泛广义的话,谁听了都觉得指向自己,就不能跟着想,越想越陷进去,谁也逃不脱。这都是话术。只要做事,谁还不犯点错?要听他们胡说八道,那都别做事了。做事也犹犹豫豫,最好对战时也犹豫,被他们反杀了,就彻底中计了。”

    这番话倒是很有效果,当即拉回了几个检地司。唯独对车林效果不大。

    这时小少爷道:“哥,我的剑呢?”

    这倒是把车林拉了回来,神色一凛,道:“是了,这妖人也没有带着剑,莫非还有别的贼?或者她还有同伙……”

    汤昭这时低头看向地面,道:“贼,大概是没了。剑,也没有了。”

    几人一愣,看向汤昭,心里似有不好的预感。

    汤昭指了指满地的碎片,道:“这些原本是一把剑。你的属性应该是偏向尘土的吧?”

    那小少爷张着嘴点点头。

    汤昭道:“那这些就是你的剑了。那人应该是有不错的铸剑师知识,还有一些特殊手段。拿到剑之后很快速的把剑拆分了……”

    那小少爷惊叫道:“什么,我的剑没了?我不能做剑客了?”

    那车老爷也急的冷汗直流,道:“这……这如何是好?妖人怎么这么歹毒?”

    倒是车林见识多些,喝道:“慌什么?既然有办法拆开,自然有办法合起来。请一位铸剑师去修复就罢了。剑又不是没了,只是不同形式罢了。”

    他通过刚刚的言语,猜测汤昭也有铸剑师的本事,但没有请求汤昭出手,一则不敢麻烦这位阁下,二则也没必要。幽州现在不如云州安定,可是勉强也是传统内郡,中原英华之地的边缘,不是云州边缘僻壤可比,铸剑师有不少的。也不需要冒着风险去问一个外来的剑侠。

    汤昭听了不说话。

    这把剑大概是变不回去了。

    这里面,少了一样东西。

    没有剑种。

    最重要的剑种不在这里。

    没有剑种的材料,真的只是一堆零碎而已,给铸剑师还有一点儿意义,给一般人毫无用处。

    但是剑种不在这里,总得有个地方放吧?

    剑种的保存比一般材料都难。一般材料可以随便放在储物术器里,剑种是放不住的。没有异石保存,最好的方法就是……

    他突然道:“长信,你出来。”

    众人都愣住了,不知他怎么叫出这么个陌生名字来?

    这时,从角落里钻出一个少年,也就是十来岁,脸色苍白,样子似哭非哭,道:“您……您……还记得我?”

    汤昭温言道:“这话我还想说呢。看来你还记得我。破庙一别,你长高啦。”说罢伸手向他。

    那少年长信就是长秋的弟弟,也是卫长乐的弟弟,当年被一起托付给隋家班的。他向汤昭走了几步,抓住他的手,终于哭了出来。

    汤昭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关于那魔教女人的?”

    之前汤昭就发现有人偷偷盯着看自己。虽然所有人都在看他,但是有一道视线是不同的,分外焦灼乃至焦急,仔细一看却是长信。

    其实长信和小时候枯瘦的样子完全不同,但是脸上却能看出几分卫长乐的模样,汤昭一下子就猜出他是谁。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长信认出自己,又不敢相认,但很快发现长信一半时间在看自己,另一半时间在看那魔教女。看汤昭固然敬畏,热切,看那女人却是仇恨混合着畏惧。显然不出来相认一大半原因是不敢在那女人面前露脸。

    汤昭就是就此猜测那女人有问题,至于魔教则是随口试探:刨去私仇,处心积虑、准备完善必然是有组织的,而敢公然挑衅检地司的无非几个组织,魔教因为有仪式,试探起来最容易。不然他还可以试试她是不是龟寇的。

    既然那女人死了,威胁消失,汤昭便将长信叫了出来。长信恐惧那女人可能是因为他们有旧仇,另一半可能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心生畏惧。

    果然长信抽抽搭搭道:“您救救云姐姐,救救云姐姐。”

    “阿云,隋云?”汤昭一凛,正色道:“怎么回事?你细说?”

    长信道:“那女人抓了云姐姐,往她身上放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囚禁起来了。”

    果然!

    汤昭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要保存剑种,如果没有铸剑师专用的异石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藏在一个人的魂魄里!

    只是那女人选择的牺牲品是阿云。

    汤昭忍不住暗道:“好险!”

    如果是两个月前出现这种情况,汤昭也是无可奈何。

    那时天底下没有从魂魄里取出剑种的方法,而汤昭独一份的外挂眼镜又在破碎中,也无法实现当初的奇迹。那时他只能把阿云带回去慢慢研究,但研究期间阿云就要吃足了苦头。

    现在,则完全不同。

    不说眼镜,更有他功德无量的江师兄研究出了取出剑种的方法。

    连罔两山那些专门炮制出来的剑奴都可以挽救,别说阿云了。

    不过这个法门他不会,得请师兄出手才行。

    当务之急,是把阿云带去找师兄。

    长信带着汤昭去找人。众人不免想要跟上看看剑侠的热闹,车老爷连忙阻止,自己跟上。车林忙把他也拦下来,只有自己跟上了汤昭。

    进了后院,长信进了个小院,指了指地面。原来阿云竟然被藏在地砖下。

    地砖下竟有一不小的空洞。看痕迹是新挖不久。但就算是剑客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不觉中片刻就挖出藏人的空洞然后把人藏进去。除非她早先潜入府邸,自己偷偷经年累月挖出洞来,就为了今日一用。

    这不是处心积虑是什么?

    将地砖撬开,果然露出阿云的脸。

    阿云今年十八岁,已经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出落地十分秀美,不输她的准嫂子乔双莲。此时却是双目紧闭,呼吸几近于无。

    汤昭忙仔细检查,却是性命无碍,只是被施了手段,进入龟息功一样的状态。

    这样她生命体征几乎消失,一则免去她痛苦挣扎,引人注意,二则人从外面听不见呼吸声,绝不能知道下面藏了人,检地司搜查也不可能连每一寸地板都翻过来。

    若不是被长信看见,他又机灵的逃离那女人的注意,只怕阿云就永远“失踪”了!

    “真是运气好啊,阿云。”

    如果汤昭找不到她,阿云就算完了。但既然找到了,那么不但化险为夷,还生出一些幸运来。

    一旦吞噬了剑种,自身极容易和剑种匹配。那些白发剑客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说剑种不是她的,但既然汤昭在这里,就算买也能买过来。

    这可能是师姐的幸运符在保佑。隋家的命运转机竟不在汤昭身上,而在自家人身上。汤昭的帮助只是外力,隋家的女儿能有剑客的福分,才叫做好人有好报啊。

    车林其实不懂隋云遭遇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剑种已经丢失了。汤昭也可以不告诉他们,直接带阿云走。但汤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明一下。

    终究看车林这个人。

    汤昭也知道车林做检地司镇守使,业务上可能还合格,人品却很可疑。但他似乎还能反省自己,这也算个难得的品质。而且他的剑意似乎是陷入自我怀疑时就会实力消退,说明他可能以前真没认识到自己有错。

    如果现在能认识和反省,应该还不晚。

    世上的事也是无奈,一个拥有权柄的剑客什么时候回头都是好事,都该受到鼓励,因为一旦回头就是对人间有用的力量,就值得大部分人忽视他们过去做的错事。而一些普通恶人则没有劝回头的必要,一剑劈了最为省事,这就是价值的区别。

    至少可以说,车林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自省,确实很难得,他本来可以在一亩三分地中无法无天的。

    而且,汤昭明知道不该把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联想在一起,但他还是想到了刑极。想到了那天下午,刑极满身是血的样子。

    浴血,然后迷途知返,这是汤昭希望的。

    然而既然他想要车林自省,难道他自己就能做不告而取这种事吗?

    “车大人。”

    车林一凛,道:“不敢称大人,阁下有何吩咐?”

    汤昭道:“无论如何,令弟的剑都回不来啦。那女人把剑拆开,剑种放到了她身上……”

    当下把自己的推测详细解释了一番。

    车林也是剑客,他深知剑种入体是收不回来的,先是震惊,接着失望,但又无可奈何,干笑一声,道:“可怜这姑娘了。”

    虽然这句话只是客气,但这个时候还能第一时间说出这种客气之词,那还是有心的。

    汤昭道:“我会把她带回我的门派治疗,寻找取出剑种的方法。但进入体内的剑种会有些偏移,和我这阿云姐姐便天造地设,和令弟的缘分就浅了。”

    车林听到阿云姐姐这个称呼,已经猜到他的意思,苦笑道:“我知道。剑是阁下寻回的,剑种也要你来取,你本来可以不跟我说的。我身为检地司镇守使,却让妖人侵入府邸,这是我无能。更让魔教用百姓的遭遇当面落检地司的名誉,更是我的无德。既然我如此无能又无德,舍弟大概也不该成为剑客。他甚至方方面面不如我。”

    汤昭感觉到他的元气又衰落了一些,心想这是什么倒霉剑意,一般人弄出这种剑意还想进步吗?道:“车镇守既然想到自己的不足,我想那将来会有不同的。我不会白拿令弟的剑种的。过一段时间吧,请和令弟到琢玉山庄一行,我会取新剑给他。”

    他又补充了一句:“云州也有检地司,车大人何不去云州交流一番?都是镇守使,就算互不统属,也可以互相学习嘛。希望能为车大人解惑。”

617 临头

    车府后门。

    汤昭抱着,缓声道:“车镇守,临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云州再见。我先带阿云回下处,烦请你告诉隋家班他们一下。”

    他当然也可以回到大厅去,但回去再见隋家班的人,大家便要相认了,到时候必有一番悲喜,这等真正的情感原不必暴漏给众人看,他又不是演员,没的在聚光灯过这个瘾。

    车林不管明不明白汤昭的理由,但这等小事也不可能反对,道:“好的,我告诉他们。咱们云州再见。我有好久没有出过幽州,当镇守使当惯了,确实很难有思考的机会。但愿下次再见时我会想清楚……”

    话音未落,汤昭骤然回头,眉头皱了起来。

    车林愣了一下,紧接着也察觉到了远处涌来一丝丝阴气,因为距离太远感应不清晰,但心已经往下一沉,腰间一块牌子闪了一闪。

    他脸色骤变,道:“阴祸?”

    摘下腰牌,他仔细看上面的浮雕,然后抬头看太阳,辨认方向。

    汤昭正在他旁边,斜眼看到了那牌子正面是检地司的腰牌,背面却是个类似于罗盘的方向指针。现在上面西南方正有一抹红色,仿佛一滴血迹。

    西南方,和汤昭感应突然出现的阴气方向相同。那牌子应该是用来指引阴祸方位的。

    这个令牌还挺方便,能时时显示阴祸发生的方位,各地检地司的设备都是自州配发的,云州就没有这个。但以汤昭的知识来判断,别说推测,就是能实时监测一郡、一县之地所有阴祸的法器肯定做不到这么小,应该是在他们总部有一个巨大的法器,这令牌只是接收装置。

    汤昭看到此情景,道:“既然你有公事,我就先走了。”

    他其实也是检地司,但毕竟不是同州,也插不到人家的序列去。

    不过他是不打算袖手旁观的,只是要等车林出发后在后面跟随,以防意外。

    车林抱歉的笑了笑,道:“确实公事来的紧。竟然临时监测到了阴气,而且是魔窟级别的。阴气既然都出现了,魔窟一天半日就到,这真是意外。这回莫说我,连弟兄们也没了假期了。阁下先走吧,不用担心那几位亲朋,我父亲也不会怠慢了他们。”说罢要走。

    汤昭突然道:“等等,你说是临时监测到的,这个魔窟伱们没有早早备案吗?”

    阴气虽然是现在才监测到的,但一般魔窟来临之前都有征兆,检地司早该发现,纵然摸不到准确时间,也该先圈好地点,提前一个月做好准备也不算早。

    车林有些凝重道:“确实是个意外。虽然阴祸常有突发,魔窟还都在掌控之内的。今日有灾祸……”他觉得没时间废话了,再度要走。

    这时汤昭道:“我也去。”

    车林愕然回首,“啊?”了一声。

    一瞬间,车林觉得汤昭在没事找事,对他的评价都要降低了。

    他咬牙道:“阁下,我很尊重您,这要是江湖事,哪怕是我的私事,我也定邀请您同去,可是这是公事。检地司办事,外人不方便跟随。”

    汤昭道:“私事我可无意窥探。公事才要去。这魔窟不同寻常,降临的地点也不同寻常,那个方向——”他指了指西南,“五十里外,正是云州边境。魔窟,就在云州和幽州边境,你赶过去的时候,大概云州也有人过去了。两州共同办案。”

    车林只觉得头大,他的方向牌不能准确指示距离,感应阴气也不太清晰,他也才知道这回阴祸居然在两州边界。

    边界……联合办案?

    州与州联合办案,这种麻烦事谁办谁知道。

    尤其云州,和幽州各方面格格不入,双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虽然现在还不是仇敌,但要互相配合,可是十分为难。

    然而……

    “和云州办案,那也是检地司自己的事,阁下为什么要跟去?”

    汤昭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介绍过吗?咱们是同行,我也是检地司的。云州检地司汤昭,当与车镇守使会同办案。”

    不过比你官大一点罢了。

    大堂上。

    “隋爷,来,我再敬您一杯。”车老太爷热情举杯。

    隋大海强撑着笑道:“这太客气了。小老儿怎么担当的起呢?我来,您随意。”说罢又喝一杯。

    在他身边,隋风、乔双莲、长秋他们几个一溜坐下。

    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在舞台上,被排列审视,主人家随时有可能看他们某个人像贼,就着家丁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把他们拖走扒光了搜查,但现在包括车老太爷在内,车家老老小小都在下面陪坐,请隋大海坐首座,莲花班的人个个上座,轮着给敬酒布菜。

    此时厅上的宴席应名是重开了,但其实气氛别别扭扭,十停里倒有八停人在偷看这头一桌,只有个别饕餮之辈还在大嚼。

    这一切当然是因为刚刚那惊鸿一瞥的强者。

    汤昭没有表明他和隋家班的关系,但他刚刚在后台和隋老头见面又没有背着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车家的家丁也看着,如何瞒得住?

    眼见车林和汤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车老太爷也不能干等着,忙一面继续宴席,一面把隋家人一起请上座。又见隋家班里面有女眷,连忙把自家老婆和女儿也拉出来陪客。车羽前一刻还是宴会主角,下一刻已经变成了陪着隋风说话的配角。

    这里头隋老头还算有阅历,还能把持得住,其余年轻的连乔双莲也有些手足无措,她固然会说话会来事,但也总是讨好别人,几时被人这么围着奉承过?隋风就更不必说,每个汗毛孔都透出不自在来。

    车老爷敬酒之余,就是打听汤昭的来路。能让他大儿子那么恭敬忌惮,那必须是不一般的强者。可惜他是个外行,不知剑侠、剑客的分别,还不如车羽懂得多,问起来不得要领。

    其实他问的再巧妙也没用,因为隋家人才叫一窍不通。隋家别说剑客,连侠客的事也不知道。别说他们想为汤昭保密,就是不想也说不出什么来,说起来别人不信——他们五年前分别的时候,汤昭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呢。

    车老爷套了半天,唯一就知道隋老头和汤昭都是云州人。

    眼见这个艺人应该就是走了好运的乡巴佬,车老爷心中艳羡:这是命里有贵人,我怎么就不能这种好运?

    当下他命人取出几盘东西,都是金银细软,道:“隋老爷子,这点心意您收下。”

    隋大海忙摇手道:“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我们唱堂会得您的赏钱已经够啦,哪能白白收这么多银子?这我没办法拿,心里过不去。”

    车老爷以为他装模作样,连番推让,甚至虎起脸,假做生气,哪知隋大海一直坚决不收,并非作假。

    车老爷累出一身汗,心中鄙夷道:乡巴佬不识好歹,没有发财的命。可也勉强不得,只得干笑坐下。

    隋风低声对双莲道:“爹爹做的很是,这种不……”

    一个不字出口,双莲一脚踩了下去,踩的他半截话咽了下去。双莲瞪起了眼,从牙缝里轻声吐字道:“闭嘴吧,你会几个成语?也敢混用?”

    要不是她及时制止,隋风一句“不义之财”说出来,真当人家听不见吗?

    又或者隋风本意并不是说车家的钱不干净,指的是自己不拿飞来横财,和隋老头说的“无功不受禄”是一个意思。

    但双莲却知道两人的想法根上不一样。隋风这个认死理的性子,是真觉得不是自己该得的一文不能要,他虽然是个卖艺的江湖人,却是侠客风骨。

    隋大海不要,应该是因为谨慎。这位老班主,平时行走江湖就靠着一个小心,树叶掉下来都要摸摸头,他怎么敢收大老爷的东西?就算大老爷不介意,万一汤昭介意怎么办?

    汤昭越是表现得强大,隋大海越不敢擅动。怕汤昭有意见。

    但双莲觉得这钱应该可以收,她见过不少读书人,他们当中有浩然正气的,也有道貌岸然的。有越读书越明白的,也有读书读糊涂的。

    在她看来,汤昭看着是那种把书读进去了,又读明白的。书读的多但不迂腐,处事肯定懂得权变。这老头别说他拿的是不是不义之财,既然是主动献上的取了又如何?

    若说拿人手软,从此欠车家人情?

    笑话,那车家无缘无故把大家当贼看,赶到舞台上审讯欺辱,用银钱来赔罪,难道不是正礼?收了钱,他们肯原谅也是大度,怎么还会倒欠人情呢?

    如果是她,她就收下,回头给同台的各位艺人分一分,说是车家的赔罪银子,名正言顺,剩下的取走,谁能说个不字?

    拿了钱,她想要盖一座戏院,实心砖瓦,既不是撂地那石灰画的圈,也不是四面透风的席棚,是真正的大剧场。她做老板,又做台柱子。想什么时候演就什么时候演,想演什么就演什么,谁要是起哄就轰出去,谁要是挤眉弄眼说下流话,就让保镖拿袜子塞住他的嘴……

    她这边想入非非,那边气氛不尴不尬,就听一声呼啸,无数检地司从四周集合起来,向外奔去。

    如果说刚刚他们执勤时还有些轻松气氛,对着其他人严厉也不过浮于表面,此时仿佛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所有人都神色凝重,连步伐都变了。

    车老爷见此情景一凛,他也是检地司家属,如何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任务,代表着危险!忙拉住一个相熟的,道:“小宋,你这……”

    那小宋道:“要出公务!”也不细说,紧接着又道:“老大人,宴会恐怕不合时宜了。您可以安排客人散去,但最好把他们留在这里,毕竟天上的危险不可测,这里应该是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620 表彰

    “啊?”车林被汤昭问的一愣。

    剑意可不是别的东西,事关隐私,不会随意跟外人透露的,甚至外人问一问也犯忌讳。

    汤昭毫无疑问是外人。

    倘若是同一州相处不错的同僚,类似池千里和汤昭这样的关系,为了眼前大局,说不定还有可能透露一二,但两人连同州都不是,说私交似也谈不上,现在是纯粹的工作伙伴关系,这种问题车林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

    汤昭自然不会让他误会,解释道:“我怀疑他们魔教针对你是因为你的剑意特殊,需要乱你的方寸,不让伱出现在魔窟现场,所以特有一问。你也可以不回答,心里有数就行。”

    车林低头暗暗沉吟,道:“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啊?我也不是那种衔尾剑。我给您放出剑象看看。”

    他不会直接回答准确地剑意,但是放出剑象来,可以让汤昭自己猜测。

    汤昭道:“也好。”

    然后他把眼镜戴了起来。

    逼别人说出剑象未免冒昧,自己看就没关系。

    车林哪里知道汤昭眼里要长“三勾玉”了,轻轻一挥,眼前出现了一根柱子。

    “哦——”

    “定海神针?”

    “什么?”

    “没什么——”

    汤昭排除了一个不可能的选项,仔细看这柱子,才发现这精美异常,简直雕龙画凤的柱子,居然是木头做的。

    木头柱子?上面还刻着花纹?

    图腾吗?

    不,那画风就太古怪了,说到底,剑客的剑象受限于剑客本身的见识和喜好。要是凉州剑客可能有这种偏异族的爱好,幽州剑客则不至于。毕竟幽州比云州更靠近中原文采精华之地,也以正统自居,少有这种异类。

    那就要考虑……

    还是直接看答案吧。

    汤昭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眼睛,还在刷屏,现在只有一个镜片,单核就是不行啊。

    “这柱子上面的兽形是狮子么……啊,是朝天吼。难道说这柱子是华表吗?”

    汤昭终于给出了答案,还是猜出来的。车林有点诧异,赞道:“正是,汤指挥好学识。”

    比起经典的华表,这跟木头柱子实在有点变型,介于木头桩子和华表之间,尤其是顶上的朝天吼比较变形,看着只是一只面目模糊的四脚兽,不然汤昭很容易能联想到。

    做个华表给自己……

    “车镇守好胆识。”

    虽然并没有规定华表是皇家独享,连寺庙门前也可以立,但毕竟它还是跟宫殿的联系更紧密不是?

    如今到也算礼崩乐坏的年代了,强者只要不明着登基,一般是没人管,但你不是朝廷的镇守使吗?难道不该忌讳一点儿?

    幽州还不比云州,虽然都是诸侯的地盘,但幽州做主的是顺王,那也是大晋皇族,有继承顺位在身,很看重正统的,高远侯被称为保皇党,但顺王就是皇族,官府的风格差距不小,车林可真是犯忌讳。

    车林听懂了汤昭的意思,苦笑了一下,道:“我要是有胆识,这朝天吼也不会变得四不像了。只怪我幼年和父亲去顺王府前见到了华表,我父亲说,那是记录丰功伟绩的,我想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功劳也记上,因此给自己立了一柱。剑意和剑象也真是难以控制。”

    汤昭恍然,紧着道:“这不是有点对上了?这柱子是用来记录的,若我没猜错,过去的事就是你忘记了,柱子也能留存,那也许过去的某一天,你见到了什么魔教密辛,记录在上面,如今就成了他们计划的一个大破绽,所以他们来找你的麻烦呢?”

    车林想了想,摇头道:“虽有这个可能,但也不太对。因为我这个表不记外面的东西,只记我自己的战绩。作用主要是……”

    他迟疑了一下:“表彰我自己。”

    汤昭道:“自己表彰自己?”

    那是不是有点……脸皮厚?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你能从表彰自己中得到好处?比如……有助修炼?”

    车林嗯了一声,道:“越是回味越有好处。”

    这是一把能够反哺的剑啊。

    这种剑也算少见,毕竟一般人持剑都想到的是杀敌,修炼当然也重要,但是谁还不会修炼呢?用剑的同时本来是修炼,还会专门抽出时间来修剑元、悟剑心,这都是功课。还再用剑直接给自己修炼加持,甚至耽误了开发剑术,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多此一举。

    汤昭紧接着想到一个关键处,道:“你这个上面的战绩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呢?”

    “再有,给你带来好处的,是过往的战绩,还是你对你自己的表彰呢?”

    这两问是独立的,其实也互相有联系。

    如果是客观的,也就是他作战立功就会记录,那么带给他好处的根源应该是作战有功,越是功勋卓著越累加奖励。那这个华表,就很像某种传统金手指了。

    但如果是主观的,也就是他认为自己有功绩才会记录在案,那么多半带给他增益的,是他表彰自己的过程,也就是他的信心和荣耀感,甚至可以说是越深信自己的丰功伟绩,越强大。

    汤昭倾向于后者,原因嘛,剑本来就是唯心的。这种主观的标准反而好操作。

    车林想了想,道:“是我主观的。我确信的战绩就会被记录。”

    汤昭道:“也就是说,可以通过摧毁你的信心把记录的战绩抹去咯?”

    车林脸色一变,汤昭接着道:“那也可以彻底摧毁你的精神支柱让华表倒塌?几乎相当于废掉你?”怪不得汤昭发现在宴会上车林被指责之后元气衰退,原来果然是剑意闹得。

    车林其实也想到这个关键点,由这一点思及今日之事,更察觉到对方的险恶用心。用名声栽赃这一招对其他剑客不过是脸面问题,对他来说是修为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存亡问题,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混蛋,竟敢这样毁我!”

    “王八蛋,该死的魔教!”

    他大怒之下,狠狠地踹在唯一一张桌子上,只听喀嚓一声,桌子散了架。汤昭手快,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起。

    车林这才想起这里是汤昭的地方,桌椅都是汤昭的资产,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随便毁坏,忙道:“抱歉……”

    这么一转折,他又冷静下来,道:“这也怪我。怪我给人可乘之机,怪我之前做事不周……”他这么一说,那华表有些动摇,似乎要掉下木屑来。

    车林连忙住口,一时颓然。

    明明他已经动摇了,但他的剑却不允许他动摇。如果让他忽略以前做得不对的地方,再度自信满满的表彰自己又实在难以做到。

    这很危险,因为是剑心崩溃的前兆。

    这时,汤昭斜眼看到眼镜的状态:

    剑谱收录完毕。

    剑:永志剑。

    这果然是一把用来记录的剑,不过记录的方式其实和车林并不契合。他只是喜好荣耀名誉,并不是发自内心:“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的那种人。

    汤昭提醒他道:“车镇守,我觉得你应该想想华表的源头……”

    正在这时,外面有斥候回来,禀报道:“抓到魔教的舌头了。”

    嗯?

    这么轻易?

    汤昭有点惊讶,他记得魔教中都是宗教疯子,很不正常。被发现行踪还罢了,杀掉也正常,但是怎么会轻易抓活的呢?

    车林倒不觉得奇怪,汤昭这是见得少了,他做检地司多年,常常和魔教缠斗,早知魔教当中也是鱼龙混杂,也有不惜性命的疯子,也有追名逐利的赌徒,还有浑水摸鱼的混子,或许就抓住了混子了呢?

    只见一个宽城检地司副使将一个网兜拖了进来,里面网着一人,初看没什么稀奇,但仔细看时发现长着狼耳朵。

    “异种?改造?”汤昭十分纳罕,他见过魔教众人变身,还没见过只变了两个耳朵的。

    人长着狼耳朵,因为此人相貌普丑,因此显得更加古怪难看。

    副使即幽州派出去的斥候灵官,上前道:“属下遇到了三个人的小队,本要追踪他们去大本营,但半路被发现了。他们都要变异,其中两人成功,已经化作疯狂的禽兽,我觉得没用就杀了。这个大概是吃的变身药有点问题,只变了一半,结果自己吓坏了,就被属下抓了俘虏了。”

    汤昭点点头,魔教的人疯狂,有一半原因就是能变身,一旦变身理智减弱,只有兽性,自然悍不畏死,但一旦变身不成功,就有怂了的可能。

    不过变身失败都能遇到?那应该是千里无一吧?

    运气不错啊。

    汤昭摸了摸身上戴着的锦囊,也不知是不是师姐的力量在保佑。

    车林看了汤昭一眼,汤昭道:“请车镇守审讯。”

    车林点点头,上去先给了他一脚,道:“叫什么名字?”

    那魔教人脸上抽搐了一下,车林道:“你同伴都死了,你也有一百种为你们教尽忠的方法,既然没死,就是想活了?巧了,我也想让你活着,我还可以叫你以后光明正大的活着。所以咱们都有好心,可别把事情办坏了。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果然道:“你……你不杀我,还肯叫我上岸?”

    车林道:“我是镇守使,不会骗你。你老实配合我就送你一个富贵安宁的下半辈子,这可是你有生以来最好的机会。”

    那人咬牙道:“好吧,我说。”

    车林单刀直入问道:“先说说你胸口别着的那古怪的草是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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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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