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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0 碎片

    一直到爆炸发生,汤昭其实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阴影的爆发看起来很恐怖,但意识到是自爆时,汤昭心情还是有些愉悦的。

    没错,就是愉悦:自爆这招都是山穷水尽才用的。若非殊死一搏,谁会用这么惨烈的法子伤敌呢?

    这说明罔两在金乌剑的压制下,已然心气崩溃,穷途末路了。

    本来它要是能及时调整心态好好的用谦卑的姿态战斗,未必不能找机会扳回局面,但是自爆嘛……

    那可非罔两所长。

    此时万象的烟尘已经覆盖了所有的罔两的爆炸面。足够将这场毁天灭地的爆炸捂死在被子里。

    也许这些剑在剑客活着时并没有抗衡罔两的力量,但是剑离开了那些不够强大的剑客,落在罔两手里,反而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些力量落在金乌手里,经过金乌羽翼的加持,被毁灭之力融入其中,又更加强大,足以反戈一击,充当急先锋堵死罔两的爆炸生机,已然解决了一大半问题。

    汤昭甚至觉得,应该把金乌召回来。

    金乌是剑象,剑象也会有损耗的,有其他剑的免费力量不用,何必浪费自己的力量?

    就在他发令的一瞬间,就听到一声乌啼。

    眼前一花,一个金光灿烂的影子挡在他身前。

    是金乌!

    金乌自己飞回来了!

    汤昭完全没想到金乌竟可以自己做决定,突然有些惊喜,然而紧接着就见金乌张开双翅,化作满天金光挡在他面前。

    它在……庇护我?

    有危险!

    汤昭尚不知危险来自哪里,但金乌明显的遮蔽姿态,让他知道了自己恐怕处于致命的危险当中。

    紧接着,他被一片光包围,四面八方全都是绚烂的光,就像当初金乌殿下在影渊接他一般。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这光非常不稳定。

    明明阴影的气浪远不能迫及光芒,但光仿佛收到了巨大的压力,不住地波动着。甚至不止一次明显被打穿了,原本一开始还保持完整的金乌形态也渐渐维持不住,变得千疮百孔。

    之前金乌被影渊的影子疯狂攻击,也曾如此破破烂烂,但那是影子攻击太多太快,它来不及恢复,所以破烂,一旦攻击停止就能自动愈合。但这里明显受到的攻击次数并不多,但每次被攻击,都留下了无法复合的伤口。

    汤昭亲眼看见金乌身上多了一个个孔洞,就像钻心剜骨一般。

    显然,被打穿的金乌光影并不只是受伤,还失去了更多更本质的东西。

    汤昭只觉得触目惊心,如果不是金乌有灵,主动替他挡了这一劫,这些伤害但凡有一样打在他身上,他身上同样要多一个窟窿。

    金乌都不能复原,他当然更不能复原了。

    托金乌的福,汤昭并没有真的收到波及,但他看到了金乌被攻击时心中震动也悲恸。

    即使那位金乌殿下离他而去,依旧在庇护着他。就像最开始那样。

    这时候,汤昭突然胸口一热。

    不是情绪到了时的感觉发热,而是真正的一热,就像怀中突然落了一块烙铁。

    那是……

    说时迟,那时快。

    这毕竟是一场爆炸,最强大的力量是在一瞬间一口气爆发完毕,从金乌回归翼蔽汤昭到接连受伤再到趋于平静,也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汤昭刚刚感觉胸口发热,那场爆炸已经接近尾声。

    金光缓缓收起,又恢复了金乌的模样,比之前大了一些,不像麻雀、乌鸦,已经像是苍鹰般大小。只是它身上有几个透明窟窿,并没有被金色填满,似乎永远也合不拢了。

    汤昭心中十分痛心,想起了陈总以前说的枪林弹雨中身中数弹,大概就是这样。

    等等,中弹?

    汤昭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

    先放开金乌,汤昭目光往前看,此时空间彻底变成了普通的灰蒙蒙的颜色,但被他抓住了一闪而逝的黑影。

    好家伙,果然还活着!

    刚刚的自爆果然是障眼法,其实是断尾求生……

    不,看留下来的体积,应该说是只剩下尾巴在求生,身体全爆了。那个逃窜的体积只剩下皮球大小了。

    跑?往哪儿跑?

    跑得掉吗?

    汤昭再不能跟它纠缠下去了,剑光一闪,乘着“白驹”的光速追到了面前。

    罔两现在的样子,就像个没有腿的章鱼,只剩下大脑袋,还有一张嘴,居然行动还很迅捷。看到汤昭来了,嘴一咧露出牙齿,似要再撕咬汤昭,。

    汤昭哪跟它纠缠,一个罐子从天而降,将它扣在里面。

    要是在罔两的全盛期,一个剑法级别的罐子真关不住它,但现在这个十去八九的罔两就没问题了,登时变成了罐子瓤。汤昭兀自觉得不牢靠,转头叫金乌道:“过来帮我……”

    就听有人道:“我来吧。”

    汤昭一回头,就见银光中,一个身影款款而来。

    那是个容貌温柔,举止静雅的女子,轻袍缓带,衣袂飘飞,似宫装贵女,又似天上仙娥。

    如意剑……华瑶之。

    汤昭没见过她,但认得她。从银光中走出来的女子,如此风姿,不是如意剑又是谁呢?

    之前如意剑把毁灭从罔两口里,救了出来,但始终没现身,后面的战斗也没有再出手,大概是实力未复,之前与金乌分别吸引罔两注意力消耗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力量了,再没有余勇可贾了。毕竟她之前已经起过关键作用,汤昭也不能说什么。

    到现在如意剑既然现身,大概也是没有顾忌了吧。

    不过华瑶之的模样和汤昭想的不同,并没有那么惊艳美丽。

    她毫无疑问是个美女,但只因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再加上淡淡的银光笼罩,仿佛一层柔光,只要是五官端正的女子都可以说一声美女。如果只把她的五官细看,并非是天生丽质的大美人。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举止,她的气韵,她的风采,让汤昭有些信了她是绝世美女。

    汤昭客气道:“华殿下。”

    华瑶之微微点头,一伸手,万千银丝灌入罐子,霎时间把罐子灌满。

    罐子里的空间虽大,但如意剑的银丝可以遍布影阆,把一个独立的半“天外天”铺满,一个罐子又算什么呢?

    从罐子口看进去,但见银光闪闪,微微荡漾,就好像盛满了银色的美酒。

    至于罔两,自然是泡在酒里了。

    以罔两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脱离如意丝的束缚的。当年它将如意剑困在棺材里,强行关押百年,现在一报还一报,也被如意剑牢牢困在坛子里,还不如棺材宽敞。

    或许也不能叫一报还一报,可以叫……

    父债子还?

    总之,罔两这一泡,宣告了它一败涂地,宣告了一代剑祇的终结,也宣告了世间最黑暗之地罔两山成为历史。

    罔两山自然是永远成为历史,最黑暗之地的头衔倒是可以立刻被另一个地方继承。

    汤昭看着那罐子,道:“殿下想要罔两吗?”

    华瑶之神色从容,道:“那是你的战利品,不是么?我听金乌说,你是出色的铸剑师。那你就把这个难得的材料利用起来,铸剑也好,做点什么法器也好。比在我手里有用些。”

    用剑祇做铸剑材料吗?

    这也太奢侈了吧?

    也不是不行。

    理论上,世间万物无不可做铸剑材料。

    在邪门一点儿的铸剑师手里,人骨、人血、人的各种器官都能拿来铸剑,更别说内力、罡气、剑元一套风火水材料已经成了经典配方,剑祇怎么就不能拿来铸剑了?

    剑仙级别的剑祇铸出来的剑,那才叫带劲呢!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剑能享受到的,剑可以在提升境界之后重铸,在大框架不变的情况下,优化一些材料,使剑的潜力和品质提升,那些仙剑、圣剑恐怕都有这样的修补,用的都是这种级别的材料。

    剑仙材料,要不是相性实在太差,汤昭都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份儿。

    匆匆处理过罔两,汤昭赶紧奔回金乌那里。

    战斗过后,金乌本来可以散去的,剑象本不会长存于世,然而汤昭不敢让它这样带着“弹孔”散去,他恐怕这样的创伤如跗骨之蛆,永远困扰着金乌,那汤昭无法释怀。

    还有他怀中……

    汤昭凑过去检查金乌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窟窿不是窟窿。窟窿里面其实嵌入了某种物质。

    之所以无法愈合,是因为“弹壳”没有取出来。

    那物质无形无色无法感知,但汤昭还是认了出来。

    是……

    剑种?!

    汤昭恍然大悟:也确实应该是剑种,他之前听到那些剑碎裂的声音,就是那罔两在碎剑取剑种了。然后让剑种跟阴影一起爆发,杀伤力果然惊人。

    只是……把剑种置于体内做自爆的弹片,这个方法它怎么想出来的?

    “居然浪费这么多剑!”

    这时如意剑走了过来,道:“它居然懂这些。剑种本来就是规则碎片,当然是无可抵御的力量。”

    汤昭诧异道:“什么?规则碎片?”

    如意剑缓缓道:“这本是公开的秘密,伱不用多问。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自然就会知道。”

    汤昭心中涌出许多念头,一时不得要领,便先顾眼下,摸出了在胸口始终发热的那件东西。

    眼镜。

591 修复的希望

    自从眼镜碎了,汤昭渐渐的摆脱了依赖眼镜的习惯。

    不是说眼镜就彻底没用了,查看剑的时候还是有用的,剑谱还在,也能够拟持。汤昭用的最多的就是通过罐子法器来拟持须弥剑,给自己制造更多的罐子。作为铸剑师他有大量的材料需要贮藏,他手里的罐子快比平江秋的还多了。

    除此之外,汤昭自从成为了剑侠,再没用过拟持剑做战斗,他的景行剑就是他的伙伴,他不再需要其他的剑,哪怕那些剑比他的剑更强大。

    而且,他终究摆脱了凡事必要用眼镜看一眼的习惯。

    他又找回了做学生时自己观察、自己分析、自己理解的习惯,并没有因此落下进步。眼镜于他,从一根登山时必不可少的登山杖变成了旧时光的怀表,指针已经停转,唯独金光灿灿还纪念着当初的描金岁月。

    他自然不会丢掉眼镜,还准备忙完罔两山的事就探寻眼镜破碎的秘密。当然他想丢也丢不掉,眼镜只有他能看到,而且总会在离他一段距离之后回到他手里。这已经是他一个密不可分的老朋友了。

    安静了这么多日子,眼镜重新发热,就好像它第一次给它指点时那样,汤昭是十分惊讶的。

    难道有转机?是它回归的机会到了吗?

    这让他沉重的心情振奋了起来,多少有点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眼镜,尽量在动作上不惹人怀疑,但并没有遮挡,就这么暴露在如意剑眼前。

    汤昭是想试试如意剑这正经剑仙能不能发现问题。

    之前汤昭在坤剑剑圣面前小心翼翼,一点儿不敢露出眼镜痕迹,在别人面前也是左藏右藏,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一旦对方比自己境界高还是小心翼翼不敢露丝毫痕迹,就怕有什么万一。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心态已经变了很多。

    自己境界高了,剑仙见得多了,甚至曾经拿着金乌剑堂堂正正的战胜过剑侠,心态自然会发生变化。或许他还坦然等着有人揭破眼镜的秘密呢。

    汤昭等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如意剑,华瑶之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道:“它被剑种侵袭入体,解散也不能免除。祛除剑种很麻烦,我也并不顺手。或许你们铸剑师更有手段。”

    汤昭道:“我试试。”

    铸剑师确实有手段收纳剑种,之所以魂魄中的剑种那么麻烦,一则是不可见,隔着肉身难以观察,不可能把魂魄抽出来搜寻剑种,二则是不能破坏魂魄,魂魄可是一等一娇贵的东西。没有这两个顾忌,剑种也不是弄不出来。

    现在为金乌取剑种,能一眼看清,它又可以轻易复原,汤昭顾忌稍微小点,轻声道:“殿下,请坐下。”

    他挥手以光为金乌造了一个软座,请金乌坐下,十分照顾它的舒适度。

    就好像金乌还是那位金乌殿下一样。

    金乌是剑象,自然听他指挥,他说坐下就坐下了。

    汤昭再次走近,几乎面对面直视金乌的眼睛,道:“殿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们对视着,一起沉默。

    过了一会儿,华瑶之在他背后轻声道:“如果它有意识,也不是今日就能觉醒的。你要有耐心。岁月还长着呢,不急于一时。”

    仿佛凝固如雕像的汤昭终于动了起来,缓缓回头,道:“多谢殿下指点。”

    正如华瑶之所说,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强求也没有用。汤昭本来已经不得不接受剑象无情,只是刚刚金乌主动飞回来回护他,让他有了一丝悸动。

    现在证明只是他的妄想,金乌还是无意识的,汤昭也……可以接受。

    虽然金乌是没有意识了,但汤昭依旧十分尊重它,与金乌殿下是一样的。他取出一块青石,小心翼翼放在它翅尖,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剑种。

    当青石靠近时,剑种明显的受到了吸引,汤昭把青石紧靠在翅尖,用元气一逼,呲溜一下,那剑种便被吸入青石之中。

    这是异石,天生便能容纳剑种,简直就像天生出的剑种克星一般。异石吸纳剑种,就好像用强磁铁吸纳扎在皮肤里的钢针,是最有效便捷的方法。

    剑种落入异石,金乌的伤口立刻愈合,一切看来很顺利,唯独汤昭在心里摇了摇头:

    眼镜没有反应,看来它想要的不是这个。

    想想也是,剑种谁还没见过呢?他之前时不时就摆弄几个,要有反应早有反应了。眼镜要的不是随便一个剑种,而是特定的某个,或者某几个。他并不急着找自己的目标,而是耐心一个个摘除金乌身上的剑种。这种耐心的活计耗时可是不少。

    汤昭自然不急,如意剑也不急。虽然她确实想问问汤昭下一步要如何,金乌剑要怎么处置?如果是别的剑尽可由铸剑者或者缴获者随意处置,但是金乌剑是至关重要的剑,不可能随意处置的。但这些疑问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尤其是不必打扰汤昭的专注。她熬过了漫漫时光,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她就这么看着汤昭,若有所思。她确实有许多事情值得思考,不过眼前最感兴趣的是这个新东君。

    是的,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新东君了。他不是金乌剑,但金乌剑一时三刻不逢新客,就算有了剑客也需要时间成长,东君之位不该虚悬这样久。

    反正太阳廷要的是太阳剑,只要实力足以支撑,哪个太阳剑都可以。

    这个少年很不错,实力虽然还差点,但前途无量,登临他们这个境界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儿了,甚至考虑到年纪再进一步也未必不能。华瑶之打算再观察一下,如果合适,就向太阳廷推荐……

    突然某一瞬间,就见汤昭停了下来,神色变得古怪,紧接着惊异,最后淡淡的流露出喜色。那一看就是经过强行压制的,他内心想必在狂喜。

    华瑶之有些莫名其妙,金乌身上的剑种还没摘除干净啊?他喜什么?

    华瑶之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她看不见。

    汤昭确实是狂喜:

    找到了!

    他找到了!

    在他摘除其中最不起眼,几乎只有米粒大小的一块剑种时,他敏锐的发现其中不同,不用眼前变得滚烫来提醒,他自己也觉得其中特异。

    从理智上讲,这个剑种突破了剑种存在的下限,不是说这么小的剑种能不能铸剑的问题,而是剑种如果只有这么大,恐怕不能存在。

    据说,剑种是可以用某种方法切割的,一个剑种变为两个剑种甚至更多。但剑种的分割是有下限的,一旦小于下限,那剑种就要碎掉了。

    这也符合汤昭的认知,他见过很多剑种,深知剑种也是有大小的,但都在范围之内,大的不会太大,小的不会太小,这么小的剑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真是剑种吗?

    从感情上来说,那剑种似乎给他一种亲切感,那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就好像他作为景行剑遇到金乌剑那种亲切感。

    甚至……还要再亲近一些?

    汤昭难以置信,不自觉得伸手想要近距离接触一下剑种。此时他已经剑客,魂魄由景行剑防御,就算摸到剑种也不会被侵入了。

    然而还没等他接触到,剑种突然飞起,向他眼前扑来。

    汤昭还没伸手去接,就觉得热流一闪,那剑种顺着他眼前流淌而过。

    紧接着,视野一阵清晰。

    啊……那是,眼镜!

    为了更好的察觉到关键的信息,汤昭是戴上眼镜的。但是眼镜自从碎裂之后早就不适合佩戴了。但他几次使用下,还是找到了一点儿窍门,从缝隙里能拥有一点儿视野。但那种勉强看见的感觉很累、很模糊。

    这种情况下,眼前一下子清晰了是什么感觉?就像溺水的人突然上岸,一下子透过气来,浑身都舒爽了。

    眼镜恢复了!

    这真是汤昭没想到的惊喜,自从仙女离开,他根本没想到还有复原的一日。虽然冷静下来,发现只回复了一个镜片,而且镜片上还有一道清晰的裂纹,但和之前相比,真是天上地下。而且一行行熟悉的汉字在眼前滚动一瞬间竟叫他热泪盈眶。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那个他熟悉的世界回来了!

    虽然仙女未归,但是希望已经在前方。

    他虽然没有完全知道其中秘密,但已经有了方向,他知道该找什么了,找到之后,或许他就能得到一样的眼镜,还有失去的故人,也能回归。

    希望每一个离开的故人,都有回归的一天!

    希望……

    汤昭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将金乌身上的剑种一一摘除干净,又将金乌身上擦拂一遍,几乎要给它做个造型,然后才依依不舍将它散去,将金乌剑回鞘。转而对如意剑道:“殿下,您还有何吩咐?”

    这句话有点像是客气,但是华瑶之认真道:“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现在咱们收拾收拾先出去吧。”

    汤昭点点头,这边的事儿了结,但后面还有很多事儿。出去,汇合大伙,然后再肃清一遍罔两山。

    这场旷日持久的罔两山之战,该终结了。就如罔两山这个概念本身,也该终结了。

592 阵营战

    影渊万丈以上,原罔两山存在过的空间,此时已然是一片战场。

    虽然在天崩地裂的瞬间,众人死里逃生,眼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自家的强者转到深渊继续战斗不知胜败,都是有些失魂落魄的。那时头脑空白,纵然对面死敌也都没心情出手了。

    光是在那个没有天没有地的世界活着就很艰难了,还要打仗,这还叫不叫人活了,要不干脆自杀?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发生改变。

    后续的支援陆陆续续都顶上了。

    龟寇本来就有传送门。虽然在罔两山的大本营被汤昭的机关炸上了天,但大冢宰都来了,可见他们“中枢”是极为重视的。安王和剩下的几个柱国都有办法联络后方,开启了一个临时传送门,后面很快就有新的增援。

    至于云州,本来是缺大规模长距离传送阵的,但自从汤昭在白玉京拿到了古代符式的传送阵,又经过琢玉山庄的潜心研究,传送阵已经成了标配。且云州的准备也是非常充分的,检地司也准备了应急传送阵,朝阳大营那么多人待命,此时不上还等什么?

    很快双方的增援就陆陆续续上来了,甚至第一批增援看到这边的情况还给本阵营准备了落脚的平台。

    龟寇这边准备的是一只巨大的玄龟,缩在龟壳里,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所有人都移步道龟背上,站了几百人还宽宽裕裕,就像一个小岛。

    而云州这边则准备了一只巨大的风鸟。那是江神逸当初制作的,以他的风雷双翅为原型。后来经过朱杨和薛闲云的改造,把暴躁的风雷改为单一的风,添加了适当的冰做骨架,更加结实,头部能操纵,背部平台能坐不少乘客,也算一个空中堡垒了。

    双方有了落脚之处,又有增援,气氛就不对劲起来了。

    再加上他们都有十分重要的人在下面战斗,但他们连围观都做不到,传不过来一点儿消息,一开始自然是惊慌,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成了焦躁。

    那种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焦躁和无能为力,令人恨不得打一架才能舒解。

    那就打一架吧。

    间当人人都有此心,再加上阵营早已分明,起摩擦再转为战争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也不知谁起的头,大概是某一方隔空向对方扔了一道剑气,战斗就爆发了。至于谁起的头,双方自然都说是对方开的第一枪。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剑气纵横,剑法、剑术乱飞,战斗的形势类似于海盗船的炮击,说是有战术,其实还是以“开大炮兮轰他娘”为主。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中间的庄园主。他们没资格上船,双方都不接纳,只能聚在一起抱团。在大海上做独木舟遇到炮舰海战会怎么样?唯一可能有用的求神拜佛了。

    有些知机的庄园主,在增援到来之前就溜了,但大部分都没能溜走。

    如果说龟寇只是无差别扫射,那云州的鸟背上,有人专门在狙击他们。那些白发剑客一路上山,遇到连番变故都没怎么出过手,只觉得天翻地覆,应接不暇,此时缓了过来,底气渐足,又看到了庄园主在眼前,如何能放过?就算没有近身对战的勇气,难道连远远地扔剑气的勇气也没有吗?

    每一个庄园主都有几个、十几个白发剑客在针对,也不管是不是破坏过自家的庄园主,只要是庄园主便值得补一剑。

    这种集火的情况下还能活着的,只怕别说祖坟冒烟,祖坟冒蘑菇云都不够。

    而庄园主的队伍中有其他地方来的宾客严格来说是被殃及的,但这时候肯定没办法区分,反正对白发剑客来说,这些人不是奴隶贩子就是奴隶买家,统统打死没商量。

    唯有几个比较乖觉而且胆子大的,比如那柳书生柳鹄,他看到大鸟飞来直奔向前,远远就大声道:“我是汤昭阁下的伙伴,我是汤昭阁下的伙伴,接我上去!”

    掌控风鸟方向的江神逸一怔,还真有点分不出真假。了解信息最多的危色虽心存怀疑,也不能百分百确认,众人还是看汤昭的面子,本着宁纵勿枉的原则把他拉了上来。

    这柳鹄也算是个人才,上来就自拔剑,道:“我与诸位并肩作战。”如此姿态做足,倒真不好把他踢下去。

    双方互相扔剑气的阶段,虽然殃及池鱼,但在各自堡垒上的伤亡并不多。但随着战况越发激烈,风鸟和玄龟越靠越近,最终到了一定距离,变成了接舷战。

    一旦变成接舷战,战斗就不能乱扔剑术了,这个时候除了拼个人实力还要拼战术素养,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指挥。云州这边分了左右两翼,一边是冯剑侠指挥白发剑客和白玉京的人,一面是云州主力。双方各有统属,并没有合练过,整编在一起反而互相碍事,分路作战是最好的方法。

    后面又有一个预备队,其实是把江神逸、冯志烈、危色这些似不擅长战场作战的人放在一起,不用上第一线火并,守在一起控制风鸟的行动,保证自家战场的安全,不至于给人偷了家。同时若有战机也可以居高临下杀入战场扭转局势或者乾坤一击。其中也有人觉得自己能上战场,不想在上方枯坐,但这种战争要服从指挥,没有自由发挥的余地。至于柳鹄那等不安定分子,自然也留在中心,有专人看守,省得他乱了自家阵脚。

    而另一边,龟寇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三大上柱国加上安王都能领兵,虽然顶尖战力数量略少,但实力绝对出众。战斗经验丰富,指挥作战的经验也丰富,手底下都是亲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在这种战斗中是战局极大优势的。

    战况一开始就很激烈,剑客们以军队的形式绞杀在一起。狭窄的堡垒上,奇巧变换的剑术不如整齐划一的剑气和剑阵来得有用。而经过多年磨炼,分工有序、相得益彰的灵官搭配更有奇效。

    在上方看,战局虽然难舍难分,总归是有一方战局优势的。

    “咱们是不是……”江神逸在鸟首上,站的最高,离战局也远,最能旁观者清,只觉得有些不妙,不免担忧的跟危色嘀咕。他也只能跟危色嘀咕,大声说出来的话就有扰乱军心之嫌。

    危色嗯了一声。判断战场局势是个专业的活儿,他不专业。

    只能说从他自己的战斗直觉来看,场面很焦灼。云州那边至少还在对峙,而白玉京那边就有点顶不住了。

    白发剑客们斗志还是有的,战术素养可是差点意思。毕竟在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只是“打手”或者叫“爪牙”、“走狗”,进行了不超过三日的军事训练就上战场,要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剑客,都见过血,那简直比拉壮丁还过分了,被对方一个冲锋就该直接溃散的。

    这种情况,顶得住才奇怪,顶不住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这边有更多的剑侠坐镇,战场也非常局限,逃也没地方逃,早就该一败涂地才对。

    危色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焦急,道:“应该想个办法……”

    江神逸突然道:“让他们把战场引过来。在自己的地盘的话,我有办法。”

    此时风鸟和玄龟离得很近,主战场在玄龟一侧,按理说这个战线是代表云州这边占了上风,但这么小的战场没有城池得失,还是以有生力量的留存为主。在自家地盘上肯定有优势。

    危色正要说话,突然就见战场漫起一片血色——

    “剑术——连坐!”

    只听嗤嗤嗤几声,在龟寇的战场上飚起一阵血色,数十颗脑袋冲天而起!

    那是……

    危色陡然想起一人,脑海中浮现一张冷峻的脸。

    虽然是战争,但双方的兵员也就是千余人,一下子几十个脑袋扎堆冲起,规模十分壮观,一下子就打破了平衡。就听傅衔蝉大喝一声:“冲锋!”

    云州剑客同时出击,剑气纵横!

    这一波又引起了一大批伤亡,左翼的战局彻底分明!

    “干得好!”风鸟上江神逸他们同时大喜:战场上就看谁先顶不住,一路崩可能就是路路崩,白发剑客们别管如何摇摇欲坠,咬着牙没崩,倒是龟寇这一路先崩,云州一下子扭转了战局!

    江神逸趁机操作风鸟一振翅膀,又扫掉了对面几个龟寇。他对风鸟的操作远比那玄龟灵活,玄龟大概也能配合龟寇作战,甚至提供加成,但没有江神逸这么立竿见影。

    “可恶的贱民!”战场中,队伍被打散的安王气急败坏,别人的队伍好好地,就他这里乱了阵脚,这不是显得他是大废物吗?

    “本来我不想用,是你们逼我的!”他突然一挥手,一个玄龟驮的石碑从天而降。

    石碑上四个大字“山河破碎”!

    傅衔蝉瞪大了眼,叫道:“山河碑!大冢宰那个,怎么到他手里了?”

    却不知这山河碑本来就是国运碑,与帝座深度绑定,跟着皇室走得。大冢宰也是得了“魏帝”的授权才能执掌,大冢宰脱手之后这法器便自动找到了左近大魏最嫡传的血脉,也就是安王。

    虽然安王不足以像大冢宰那样发挥十成威力,但是凭借血脉优势三成总是有的。

    “让我给你们一点儿剑仙级别的震撼吧!”

591 胜利

    “山河——破碎之势!”

    随着安王高亢到有些发尖的一声大喝,山河碑高高升起,一道大势席卷而下!

    “不好!”傅衔蝉等剑侠全都大惊失色,一起使出最强大的剑法来抵挡。江神逸也立刻操纵风鸟抵挡,风鸟几乎向上倾斜九十度,用肚皮来为背上众人挡住这道激荡而来的破碎之势。

    “啪!”

    仿佛是某个天大的泡沫破掉的声音,数道形态各异的剑法一起破碎,连风鸟也一起破碎。上面的众人化作天女散花一样往下掉。

    下方可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最终要通往影渊!

    好在众人到底都是剑客以上级别,虽然惊恐之中还能紧急自救,多少都用御剑术稳住身形。

    安王看见了撇了撇嘴:要是大冢宰用这个剑势,别说风鸟碎了,就是被挡在后面的人也得一起粉碎,哪容他们挣得一线生机?

    他究竟比不上大冢宰。

    不过,补一发也就是了。

    一发不够消灭这些虫蚁,那就两发!

    其实随着风鸟掉落,掉下去的人中也有一些龟寇的人,但这些人哪在安王殿下眼里?他当即挥剑:“山河——”

    刚刚出口,他就看到地下有一道蒙蒙的绿光。

    绿光……

    安王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思考绿光是怎么回事,但他的行动显然比脑子快,顺嘴大喝一声:“破碎!”

    庞大的破碎之力卷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下方也有人注意到了绿光。

    那是……

    距离太远,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傅衔蝉在半空眼睛睁大,瞳孔变竖,登时看到了绿光的形状:

    那是……一棵树?!

    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下,怎么会有树呢?

    而且,真的好大啊!

    树冠仿佛一个巨大的摇篮,扑面而来一股磅礴的生命之力,让傅衔蝉心情舒畅,也让她闪过一个念头: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傅衔蝉剑一挥:“剑术——翻身!”

    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剑术,所有下落的人都像是从高处跌下来的猫一样在空中调整好了姿势,头上脚下的站着往下落,速度比之前快得多。

    但是,还是太远了!

    破碎之势已经追到背后,不加速一定会被追上,傅衔蝉咬牙:“只能个人顾个人……”

    她正要加速,突然发现脚下大树没那么远了,或者说,大树,在靠近!

    树没有长脚跑向她,却在飞速生长!树越长越高,眨眼之间,巨大的树冠已经到了眼前,巨大的树冠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把所有掉落的人都捧在掌心。

    与此同时,破碎之力已经到了树外。

    大树梢,一道淡淡的暗金之气笼罩着,仿佛翠绿的树冠上的光环。

    无数破碎之势接踵而至,与暗金光环纠缠在一起,似乎要好好较量一番。

    大势的纠缠,从来都是拉锯战……

    然而下一刻,暗金光明一亮,仿佛炉中的火焰被风吹得更盛些,那些破碎之势就像被风吹入火焰的纸屑,助燃片刻,就灰飞烟灭了。

    破碎之势,不堪一击!

    只有大树,在金光下生长!

    “什么?”安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山河碑的破碎之势,是大魏的国势啊!怎么可能被凡人破解?

    是谁?

    罔两出来了吗?

    还是那只诡异的暗色金乌?

    紧接着,大树就生长到了玄龟脑袋前面,树梢上有人持剑而立,神色端严,表情安宁,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姿态仿佛栖息在建木上的神祇金乌。

    安王不认得此人,只觉得看相貌似非凡尘中人,一时炫目。

    他手下有认得这张脸的,张了张嘴,想要叫出这人的名字,却又不敢认。

    实在是不敢认,这才几天功夫,这气质好像又脱胎换骨了一般。

    但他们不敢认,树上的人可认得他们,目光扫了过来,声音虽然平静却冷得像冰,道:“龟寇?”

    一说龟寇二字,众龟寇都大怒,龟寇是官面上给他们的蔑称,他们自认正统,受不了这个。不但渐渐杀红了眼的众士卒举剑要迎敌,安王也开始催动山河碑。

    但几个上柱国的表情却极为凝重,各自举剑,脚下却踏得是似近还退的步伐。

    那树上人背后一个金乌的虚影渐渐成型。安王有点想笑,因为那金乌太小了,也就是正常的乌鸦罢了。简直是小孩儿装大人,幼稚可笑。

    “真可笑……”

    “跑……”

    安王一怔,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在说话,安王太妃嘴唇微微哆嗦。安王一时懵了,安王太妃叫道:“王儿快跑!”

    说着她回身一揽,将安王夹在胳膊下,拼命后退。他们母子一退,登时让龟寇的阵营阵型大乱,在他们身后的剑客纷纷后退,旁边的剑客也有退潮之势。这时候就见那金乌过来了!

    那金乌是乌鸦的大小,可不是乌鸦的速度,速度之快,堪比光电!

    剩下几个上柱国中,秋之上柱国上前一步,横剑在前,做出一夫当关的断后姿态。

    “剑法——秋风扫落叶!”

    狂风皱起,所有人都感觉一阵侵入骨髓的寒冷,风力扑面,眼睛被吹得睁都睁不开。

    然而下一刻,众人同时感觉到暴晒,虽然都闭着眼,但是感觉眼前一片明亮,即使是眼睑也挡不住强光的照射。

    在一片白光中,就感觉热源与自己擦身而过,去追另一个方向——

    一头枯草色的头发的秋之上柱国眼睁睁的看着小金乌掠过自己,直奔安王母子,连忙反身去救,就觉得头顶一热,顶上一下子十分光明。

    他往上一看,不由大骇:他头发着火了!

    该死,不是说他头发像稻草就真的是稻草啊,怎么还能着火呢?

    他只顾头顶着火手忙脚乱去扑,却顾不得旁边。金乌早飞到了目的地。

    那边安王太妃已经再度开启安置在龟背上的传送阵,正在激活当中,却已经酷热临头,刹那间,她毫不犹豫把安王往后推去,自己反身迎上金乌。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杀到,蓝汪汪一片水波已经形成螺旋挡在他们面前,那是西方上柱国洪梦庭!

    水能挡住火,水能挡住太阳吗?

    挡不住!

    金乌不必作势,已经直接穿过漩涡中心,插向安王!安王妃连人带剑挡在前面,剑法刚刚展开,只见强光一闪,连人带剑消失殆尽!

    与安王太妃同时消失的,还有传送门。传送门已经关闭,其中隐隐传来一句:“母亲……”便再无声息。

    传送门终究还是赶上了,将安王送走,也只送走了安王一个人!

    安王太妃在最后为了防止敌人继续追上,已经破坏了玄龟背上的传送法阵,想要修复可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完成的。为了儿子,所有龟寇的后路被她断绝!

    众龟寇或许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两个上柱国可是反应过来了,西方上柱国大骂道:“王八蛋!老贱人!”

    话音未落,玄龟一震,瞬间化为火炬被销毁!

    之前安王永破碎剑势破碎了风鸟,现在金乌的毁灭剑势同样毁灭了玄龟。

    这回轮到众龟寇往下掉了。

    同样,他们也能凭自己的力量稳住身形,但是紧接着,就感觉头顶上一道毁灭之力罩顶。

    不能停,要往下掉!

    金乌释放的毁灭之力化作一个大罩子往下扣,扣下的速度倒也不快,正好和自由落体的速度差不多。这些龟寇如果一直往下掉,倒不怕被毁灭追上,但一旦想要停下来,就是大祸临头的时候了。

    这当然是故意的。

    包括上柱国们在内,所有龟寇只能往下掉,也不知掉下多久,突然身子一震,已经掉到了一张大网上。

    那网就好像守株待兔的蜘蛛网,马上把他们黏住,然后捆绑起来,一个个包括剑侠在内,全无抵抗之力。

    最后整个蜘蛛网都卷起来,打成卷,像缠毛线球一样缠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银色的大卷,仿佛大号卷饼一样浮在空中。

    龟寇,一网成擒!

    这时站在树梢的人才走了下来,披在他身上的那层光芒熄灭,但他依旧风采夺目,正是从影渊归来的汤昭。

    汤昭从树上走下来,先道:“多谢殿下援手。”

    在下方张网等待的当然是如意剑,如意剑款款走了上来,手中拎着银丝卷,眼见那卷儿越缩越小,到了近前真的只有卷饼大小了。

    华瑶之道:“谈何援手,你我携手破敌罢了。”

    这时有人叫道:“殿下,是殿下吗?”

    声音不止一个,都颤巍巍带着哭腔。

    华瑶之温柔一笑,道:“是我,你们都好吗?”

    从白玉京来的众人一下子上前簇拥着她,哭声一片。

    汤昭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久别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但愿他也有久别重逢的一天。

    这时,他身后有人问道:“汤昭,你是汤昭吗?”

    这一听就是有人在学那边人说话,乃是搞怪,汤昭没好气道:“是我,师兄你别来这套……”

    突然,被人从背后揽住,他要躲自然是能躲开,只是既然是师兄也就不躲了,就听江神逸叫道:“汤昭回来啦,他平安无事!我们胜利了!”

    随着他的一生欢呼,众人无不欢呼。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霎时间耳边如山呼海啸一般。

    汤昭被簇拥在中间,也是笑了一笑:“应该欢呼,毕竟是我们胜利了。”

592 凯旋

    高高的安息山前,阴影随日影移动。

    远远看去,灰白色的安息山向两边蔓延,无穷无尽,仿佛要蔓延到天地尽头。

    那是接天的高墙,猿猴难攀,飞鸟难渡,隔绝了大漠南北,又好似隔绝了人间生死。

    玉阆城。

    有人站在墙头远远望着安息山,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那是个古稀老者,须发皆白,腰弓背驼,看样子已经是风烛残年。

    在他身边,一个小孩子抓住他的袖子,也跟着好奇的看向山墙,问道:“爷爷,你说那些对着墙出发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那老者唉了一声,道:“他们呀?都死了。”

    那小孩子“啊?”了一声,道:“怎么都死了?那么多人呢?在城下那些大布房子里住着,排着整齐的队威风凛凛好像要去打仗呢!怎么一转眼都死了?难道爷爷你看见了?”

    那老者道:“我没看见,但我知道。从这里出去去那堵高墙下的人必然都死了。”

    那小孩子追着问道:“爷爷,您没看见,怎么能知道的?”

    就听有人道:“因为你爷爷在胡说八道!”

    声音是少年的青涩声线,稍微有点发尖,似乎已经临近了变声期,语气也真不客气。

    那小孩子不高兴的转头,道:“谢哥哥,你不能这么说我爷爷!”

    在墙头,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两腿垂在城墙外,两道眉毛向上竖起,带着愤怒,道:“因为你爷爷本来就是胡说八道!人都没看到,怎么能说死了?你没看到他们多厉害吗?他们比那些坏人厉害得多!依我说他们不但没死,而且已经战胜了坏蛋,即将胜利凯旋!你看地平线,他们就要从地平线上打着大旗回来,一个人也不少!”

    那小孩子往远处看去,只看到山头,没看到地平线。但他虽然维护爷爷,但觉得这少年说的也不错,那些出发的人看着真的很威武,道:“爷爷,他说的也对啊……”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阿诚,你别和这个小哥计较。你看他在城上不眠不休等了这么久,眼睛都熬红了,一看就是有亲人出征了。他自然希望人能活着回来。难为他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毅力,只是……”

    他望向天际,眼睛里只有安息山,道:“只是那里是安息山啊。没有人能从安息山活着回来。不,应该说没有好人能从安息山活着回来。想要回来,要不然就是死人,要不然就会变成恶魔。与其变成恶魔,还不如不要回来的好。”

    老者说的如此确定,那姓谢的少年也不由得心里发毛,但很快扬起头,嗤之以鼻:“那不过是哄小孩儿的故事罢了。谁会信这个?好人就是好人,如何能变成恶魔?”

    那老者道:“是故事,也是事实。我老头儿从在这玉阆城里当裁缝学徒开始,已经六十年啦,常常在城头上看,只见来来往往的都是脑满肠肥的恶人,越是恶,越是富贵。那些年轻鲜活的面孔,一次两次还能回来,渐渐的就再也回不来啦。你在这里那看着是座高山,其实是吞人的凶兽。”

    姓谢少年听得心里发毛,但紧接着扬起头,道:“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去战斗的是大英雄!恶魔就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那老头无奈的笑了笑,道:“英雄啊,英雄的归路就是悲伤。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看见那高高的安息山了吗?除非安息山倒下,不然英雄也只能埋骨……”

    轰!

    巨大震动从脚下传来,老头给掀翻在地,姓谢的少年差点从城墙上甩下去,急切之间死死地把住墙头才稳住,好半晌才抬起头。

    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漠,一眼能看到地平线。那是天与地交接之处,湛湛青天连着漫漫黄沙。

    刚刚阻碍视线的那道灰白色的高墙荡然无存。

    安息山,塌了!

    ……

    安息山的倒塌是一场大地震,在地理上是,在心理上更是。

    本来白发剑客造反,日出营地建立就已经极大的震撼了那些留在城中的平民的心。但当这些人浩浩荡荡的出征罔两山时,几乎所有玉阆城里的人都做出了和老者一样的判断。

    这些人,已经死了。

    毕竟比起白发剑客们短暂的寿命,玉阆城里的人活得还更久一点儿,而且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他们见得多了,深知那罔两山、那安息山是什么庞然大物。想要以自己的区区肉身为支点,撬动那种高山悬崖,只能说脑子不正常。

    对这些异于常人的人,敬佩者有之,感慨者有之,不以为然者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指摘这些人会带来灾祸。

    这些天玉阆城里议论纷纷,嘈杂非常。

    但当安息山倒塌的事实发生,那一瞬间玉阆城鸦雀无声。下一刻,城里城外发出了如山般的欢呼声。

    罔两山倒了!

    终于倒了!

    虽然平民不是明摆着的奴隶,但在玉阆城里不是奴隶主、不是远道而来的权贵,谁还能过得好是怎么的?

    被各种大人物呼来喝去,极尽压榨,更因为周围茫茫大漠,逃也逃不出去,只能忍耐。一代一代毫无翻身的指望,本来谁也没抱有希望的,有一天过一天算了。如今安息山倒塌,就好像太阳照进了阴影里,黑暗终于要过去了!

    一时间,城中张灯结彩,万人空巷。

    云州来人在城中还留有人手,此时负责引导气氛。于是过不了多久人人都知道,来自白玉京的剑客们在剑仙如意剑殿下的领导下,率觉醒了的白发剑客们攻克了罔两山,杀死了罔两!

    连罔两都死了!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罔两是个具体的存在,他们只要知罔两山整个从人间消失就好了。

    但城中其实还有各路大人物的眼线,甚至还有些走运没上山的庄园主,听说罔两没了着实目瞪口呆,各种消息如雪片一般飞往各地,并将在接下来几个月、几年中引起一场局势地震附带一系列连锁反应。

    然而眼下,最要紧的是父老乡亲要好好的欢迎归来的英雄们!

    虽然大家还很穷,但是没关系,庄园主富啊。

    之前白发剑客们走的匆忙,没带走多少财产,平民百姓摄于积威,就算明知府邸无人也不敢乱动。

    如今可没有顾忌了。

    每个大宅院都冲进去多少人,能搬走的都搬走,搬不动的想尽办法也要搬走。恨不得刮地三尺,物资一部分留着款待英雄,还有些浮财大家就分了。

    这个过程中,云州的人只做引导,不加阻拦。倒不是他们一点儿不贪财,只不过在征战中的战利品基本已经收完,够一趟军费还有赚的,剩下的财物也就不与老乡争夺了。

    至于其中有浑水摸鱼劫财盗窃者,云州人还充当治安官来惩治,打着的还是白玉京的旗号,这无疑又收获了一波口碑。

    于是在众百姓的鼎力支持下,一场盛大的欢迎会在过午时组织起来。

    到了傍晚,夕阳照在地平线上,还没看到人形,先看见满地狭长倾斜的影子。

    紧接着,仿佛从地上升起,远处出现了千军万马。

    他们回来了!

    云州这边留下一个抓总的人,乃是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像腐儒的老头子。他却是云州训导营的山长,检地司副指挥南自华。老头儿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强大且战功彪炳的前线剑侠,如今当了山长多年,气质倒文质彬彬起来了。

    他在云州多年,认得的人多,尤其是检地司,现在活跃在一线的倒有一大半是他徒弟,他打眼一看,队伍里有很多年轻眼熟的面孔,先松了口气。

    看样子战损不大啊。

    人上了年纪,自然而然便重感情起来,他年轻的时候自己出征,哪怕是最危险、最艰苦的任务都不带怕的,到了自己学生这里倒担忧起来。尤其此次出征号称人间至暗之地的罔两山,凶险万分,准备再充分也还不够。他心里是有大面积牺牲的心理准备的。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多减员啊。

    他看到了自己的学生傅衔蝉,她是后来的增援的指挥。也看到了白玉京的那几位剑侠,还看到了年轻一代的几个面孔,甚至还看到了一位“老朋友”冯志烈。

    但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没看到。

    前线总指挥汤昭去哪儿了?

    南指挥心中一沉:他其实只跟汤昭见过一面,说不上交情。但是君侯特意提到过,汤昭是非常重要的,前途不可限量,要保护好他。若是他有三长两短,不止是没办法和君侯交代,连朝阳营地坐镇的刑极都没法面对了。

    但看队伍的气氛,十分轻松振奋,倒不像是死了主帅。

    南自华压下心绪,领着众人出迎。将归来的众人迎入早已准备好的房舍中。

    因为天近傍晚,归来的人数又多,便还是把大伙安置在日出大营中。大营早已焕然一新,营中备有热汤热饭,好酒好肉,给所有人接风洗尘。

    入席之前,南自华瞅准一个机会拉住了傅衔蝉,问道:“怎么不见小汤?”

    虽然现在只有两人,傅衔蝉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几乎耳语的声音道:“他如今牵扯非常重要的事,君侯建议他不要露面,连夜回中天府。”

594 从头再来

    迟明镜暴起,袖中飞起一剑!

    她袖中竟藏有利器!

    汤昭一怔,反应却也迅速,身边光芒骤起,身子不动,那把近在咫尺的剑无端偏转,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光——错觉。

    光能引起错觉,但是作为剑法,这个错觉却能转虚为实,将错觉倒为真实,一瞬间剑的方向被改变,自然不能伤到汤昭。

    但这么一刹那,迟明镜已然倒飞出去,伸手一招,自己的剑终究脱离重重束缚回到了她手上。

    汤昭见此情景也抽出剑来,道:“刑总这个点穴啊……从来没有好用过。也好,我也不愿意伤无法反抗之人,那就提剑来找我复仇吧。就像当初和你那个老师一样战斗。”

    迟明镜怒道:“你也敢说我老师?当时你们根本不是我老师的对手,不过是仗着人多几个人打他一个,好生卑鄙!公公平平的对战,他怎么会输?”

    汤昭叹道:“比起今天这一战,确实他好些。都是以大欺小,你老师欺负那么多小孩子,我只欺负你一个,似乎是他比较体面?然而想想,至少你是主动来寻仇,还是个剑客,他可是主动找一大堆手无寸铁的小孩子来欺负,这么想我也不算不要脸。”

    迟明镜怒道:“那些都是为富不仁的畜生家的小畜生,包括你!你们一个个都死了,世上才清净!”

    汤昭平静的看着她,道:“这么嫉恶如仇吗?那些小孩子你也觉得该死,那些罔两山上的罪魁祸首当然更加该死了?就这几天,你为铲除他们做了什么吗?这一次的罔两山之战,你可曾除暴安良?还是你只指点谁该死然后什么也不做?”

    迟明镜的脸渐渐涨红,汤昭摇了摇头:打嘴炮他可没输过,尤其会诛心。和迟明镜交战几句也算胜之不武。就算说的迟明镜哑口无言,她也不会放弃仇恨。

    迟明镜突然挺剑,道:“我知道你强大,但我今日就是要誓死复仇,哪怕付出我的全部……”她一面说,剑元一面疯狂旋转,狂暴的力量冲天而起。

    不对劲!

    汤昭敏锐的察觉到,迟明镜的剑元暴涨的太厉害了,远远超过一个年轻剑客,不,超过一个剑客的极限!

    这是什么手段?

    力量的极限受制于境界可不好超越,汤昭曾经超越过,但都是借助外力,比如金乌剑,借剑仙之力超越剑侠,这也算机缘巧合。

    这迟明镜也有这等机缘吗?

    不对……

    汤昭敏感的发现,这庞大剑元是从迟明镜的身躯中抽出来的,随着剑元的暴增,迟明镜的身体渐渐在发生变化。

    这是透支!

    很多剑客原有这等透支之法,只是越是强大的透支付出的代价越大,迟明镜能到这一步,付出的只怕是永久的代价!

    “白发三千丈!”

    无数白发化作丝绦向汤昭冲去,其中蕴含着充沛的剑元,还有……

    还有凝结在上面的剑意!

    不能被它碰到。

    汤昭心中立刻示警,然后剑气一挥,空中出现一头金老虎。

    剑术,金虎!

    金老虎身上燃着光焰,狠狠地撞了上去!

    无数强大的白发瞬间蒸发,迟明镜饶是用漫天白发护身,也被掀飞出去,种种砸在地上。

    噗,沙土飞溅!

    汤昭一面注视着埋在沙土堆里的迟明镜,一面注意到他的老虎有问题: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啊。似乎,老虎老了?

    老虎虽然叫“老”虎,但不是天生老的,也有小老虎。汤昭这只金虎虽然指代太阳,看起来也是一只青春活泼大老虎。现在看着皮也皱了、腰也塌了、胡子也耷拉了,真是只风烛残年的老老虎了。

    这就是她的剑意吗?

    相当厉害啊。

    虽然年老不是特别立竿见影的威胁,但是涉及到时间的剑意就是很厉害。刚刚汤昭若是直接挥剑上,但凡被沾上一点儿,只怕就要夺走不少寿命。

    虽然汤昭还年轻,就算再长几十年也不算太老,但是好端端的谁愿意少活那么多年?他还是想多享受些青春呢。

    这么说,她自己付出的代价应该也是……

    汤昭往烟尘中看去,心想这回大概出现的也是白发老妪了吧?

    哪知烟尘散去,先一眼看见的是乌油油的头发,然后就是青春少女的面容。

    什么,没有变化吗?难道说代价不是这个……

    不对!

    汤昭发现了,迟明镜确实没有变老,但是变小了。

    原本迟明镜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但现在身材变得瘦小,五官也微微收缩,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了。这有点像汤昭最初看到她的样子。

    原来代价是年龄回退吗?这不很好嘛?重返青春,求都求不来。

    不……

    汤昭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倒退要是老人还好,要是年轻人,你能禁得起倒退几次?真的能退回娘胎里吗?

    一旦使力过了,到时候自然原地消失了。

    年少的迟明镜依旧满脸恨意,咬牙道:“果然……打不过你啊。你这种人也这样强大。可是我绝对不会认输,就算付出我的全部也要给你一剑……”

    汤昭无奈道:“不要总是轻易说全部。你的全部本来是全属于你本人的。纵然你老师对你非常重要,难道说你就没有一点点儿属于你自己吗?”

    或许是因为变成了少女,迟明镜的情绪变得波动更大了,突然泪水盈眶:“我十四岁之前还有爹娘,还有家园,还有喜欢的点心、玩具,可是这些都已经没了。十四岁之后,除了老师的恩情,我何曾拥有过什么?我的全部来自于他,我自然为他付出全部。”

    汤昭道:“你至少还有剑……”

    迟明镜突然大叫:“你一个蜜罐儿里长大的人懂什么?给我闭嘴!”原本已经衰落的气势猛然暴涨,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

    这下真的倾尽所有的了?

    白色的头发如瀑布一样的倾泻,仿佛一条从天上坠落的银河!

    这一剑,堪比剑侠全力出手!

    给我中!

    汤昭看着灿烂的白色银河,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天上的银河,就算是比如意剑殿下的银丝,也还差得远呢!

    境界和力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从来不骗人。

    然而既然是拼命,那么汤昭也要给与回应,他信念动时,缠绕在身边的光突然紧急压缩,最终压缩成一个黑点。

    那是个无限小,里面却含有绝大的质量,藏着深不见底的深邃。

    当这个黑点出现时,白色银河立刻出现了坍塌,那不仅仅是被质量吸引,更是空间的扭曲,白色银河成了断头瀑布!

    然而这还没完,汤昭一指,黑色的奇点爆炸了!

    无声无息,却又疯狂无比的爆炸!

    但见万千白发霎时间变为虚无,空间丝丝裂开,一条条裂缝如同黑蛇一样扭曲,仿佛要连着空间一起湮灭!

    这时汤昭的剑法,比起之前更进一步,开始寻求涉及那无尽奥秘的力量。演进之后第一个对手是迟明镜,一个实力并不强大的剑客,其实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无他,这是给与舍命相搏的对手的尊重。

    这种湮灭之存在了一瞬间,空间又稳定了下来。

    白发已经消失,那位倔强的少女也消失了。

    也不是完全消失,汤昭看到在她站过的地方,躺着一个婴儿。

    一个看起来最多几个月,哇哇哭泣的婴儿。她身上裹着少女宽大的衣服,就好像襁褓。

    汤昭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为了那最后的一剑,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所有的成长消除,只剩下一个婴孩。

    “这……还有这种事呢?你们剑客确实很神奇。”

    这时,江神逸他们赶了过来,其实他们过来有一会儿了,但没有涉足战场,只远远的看着。他们都相信汤昭的实力,没必要进来碍手碍脚。

    眼见汤昭去抱地下的女婴,危色道:“先生,我来吧。”

    江神逸猜到他的防备之意,道:“她已经变成婴儿了,一切过往都消失了,完全不懂事,你也太小心了。”

    危色道:“未必。她之前倒退回十四五岁,但是记忆并没有跟着退回十四五岁,实力也没有。可见身体倒退,魂魄没有倒退。现在说不定这个婴儿体内也有一个和先生仇深似海的魂魄。她固然实力不足,但很可能装作婴孩儿伺机而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一面说一面用余光观察女婴,想看看她会不会对自己的话有反应。但婴儿只是哇哇大哭,浑不理会外界的一切言语。

    江神逸摆手道:“不可能,论魂魄我才是专业,这么年幼的身体不可能承载成人的魂魄,就算还是原来的魂魄,也早就变成白纸一张了,要等成年之后才慢慢染成颜色,那时候染成什么颜色要看她遇到什么。总之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危色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现在失去了记忆,将来重新找回来,难道就不是后患了吗?切不可心存侥幸。”

    江神逸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要……这还是婴孩儿。何至于凶残到这个地步?”

    这时汤昭突然道:“她应该已经没了吧。”

    他从地上拾起一把剑,剑哑然无光:“宝剑自晦,和剑意共鸣的魂魄已经消失了。她……终究付出了所有。”

    她说到做到。

    也好,对一个复仇就是全部意义的人来说,消失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不如从头再来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郑昀道:“我倒觉得,汤公子劝她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她本来是可能全部倒退,连人也消失的,但还给自己留下一岁年纪。就算给那个老师九分,也给自己留了一分。”

    他指了指女婴小小的身躯:“这剩下的一点点儿就完全属于她自己。”

    汤昭觉得心情放松了一些,道:“师兄,麻烦你给这孩子找个好人家,给足生活费,就让她过平平安安的一生吧。我就先回去了,到时云州再见。”

595

    只在大漠上呆了半晚,酒也没喝几杯,汤昭星夜兼程回了云州,他甚至连危色也没带,独身轻装上路。只在大漠上留下一个无敌的太阳少年的传说,哪怕在多少年后也有人传扬。

    以如今汤昭的实力脚程自然快得很,虽然相隔万里,回云州也就是半天时间。

    凌晨时分,他已经回到了通阳河畔。一眼看到了月光下粼粼反光的河水,还有水畔一叶小舟。

    这个时候,小舟上居然还有人夜钓,月光照在她银色的头发上,看起来雍容娴雅,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汤昭微感惊讶,又觉得理所应当,轻轻跳上小舟,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君侯。”

    高远侯微笑,指了指微微晃动的鱼线,道:“好巧。你来了,正好有鱼上钩。”

    说着一提杆,鱼线甩起,果然钓上一条……

    手指长的小鱼。

    高远侯遗憾道:“嗨呀,本来想请你吃新鲜鱼汤,聊以弥补你错过了庆功宴的缺失,这一条却是不行了。”说着她摘下“幼鱼”,“好在我这里还有鱼,刚刚收获不少,一样新鲜下锅。来,把鱼端出来。”

    就听有人道:“来了,来了,早市上现买的鲫鱼瓜子五条。”

    一听这声音,汤昭就笑出声来,一回头果然见一身便装带着斗笠的刑极提着鱼篓出来,绝类渔翁,鱼篓里果然有四五条巴掌大小的鲫鱼。

    高远侯瞪起了眼,喝道:“什么早市现买?我用你特别提醒?”

    刑极叹道:“君侯,我倒是想给您做脸,奈何阿昭不是傻子。五条鱼都是一样大小,加起来正好两斤,这能是钓出来的吗?”

    高远侯嗤了一声,汤昭笑道:“刑总别来无恙?您这身打扮,可是又丢了工作了?”

    刑极道:“我倒是想丢,在家赋闲一日三餐两觉岂不悠闲?现在从早忙到晚不说,半夜还被拉来给凯旋的小英雄做夜宵,这是人过得日子么?亏了世上只有你一个少年英雄,要是有三五十个,我还睡不睡觉了?”一面说,一面从旁边拿出炉子来,收拾鲫鱼做汤。

    高远侯从旁边端起茶杯来,笑道:“阿昭,你以后可不要学他,你看,人到中年,牢骚不断,哪儿闲着嘴也不闲着。”

    汤昭嘿嘿两声,道:“刑总倒还不至于中年。我来吧。”

    不等高远侯说话,刑极拦住他,道:“你坐,谁也没有你该歇着,你以为我说你是小英雄是讽刺你来着?那是事实,我要是用这个讽刺你,就是讽刺我自己。今天难得一起吃鱼夜钓,对我们是忙里偷闲,对你是劫后余生。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操劳。”

    汤昭正色道:“刑总言重了。多谢君侯和刑大人在后方的支持,保障后援,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胜利。”

    君侯给他倒了一杯茶,道:“这里上不挨天,下不着地,正是说话的地方。喝一杯茶,咱们慢慢聊。”

    汤昭啜了一口茶,只觉得茶香馥郁,是家乡的味道,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在家乡最能放松身心。

    他便坐在船上,就着茶香和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将自己往来的一系列经历娓娓道来。

    这其中当然涉及一些秘密,但除了眼镜这等绝密,其余并没有什么不能对眼前这两个人说的,刑极自不必说,高远侯也是汤昭一直信任的前辈。

    他这番话很长,前期或许有些疏漏,讲到后面大战的时候就连贯了起来,将紧张刺激的战局一口气说完,听得船上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他说的未必有说书的精彩,却饱含他自己的真情,说到后面歇了几次,才把最终的结局说完。

    听了汤昭之言,高远侯也是一阵沉默,感慨道:“金乌殿下就这么去了么?舍生取义、高风亮节,不亏它金乌之名。咱们云州的东君庙应该翻修一番,除了东君,还应该供上两只金乌才是。”

    汤昭点头,道:“我相信殿下并没有真的走远,将来一定还有重见日。只是眼下的几件事如何处置?”

    这其中涉及的事情,一件在天上,对应金乌剑的归宿,一件在人间,对应云州的稳固。对天下来说,天上的事最为要紧,但对于汤昭来说,肯定是云州关乎乡梓百姓的事情更加紧要些。

    高远侯其实早就考虑到这两件事了。对她来说,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方方面面要考虑周到,让人满意,尤其是让汤昭满意也比较难。

    是的,要让汤昭满意,高远侯从各处得来消息,再加上听汤昭自己叙述,只觉得叹为观止。

    这个自己从他小时候就听说,差不多可以算看着他长起来了少年正飞速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在现在,汤昭还在自己的麾下,那是因为他年少重感情,再加上生活平稳没有大的坎坷,因此对很多事便不在意,野望尚显不足,但见多识广的高远侯可不会因此将他等闲视之。

    譬如现在,高远侯要用考虑盟友的角度来照顾汤昭的情绪和利益,而要再考虑他不可限量的前途,恐怕过不数年,他就要成云州也要仰赖的大人物了。

    所以在考虑金乌剑的归宿时,高远侯第一个列入考虑的就是汤昭的想法。

    此时她沉吟道:“阿昭,你觉得云州的事,和金乌剑的事哪个更重要?”

    汤昭道:“在我心里,还是云州的事更急迫些。”

    这个答案高远侯很高兴,说明汤昭在乎家乡,重视旧情,道:“是了,金乌殿下离开,云州将有一场大劫。现在通杨河水还是温热的,但总会凉下来,那时云州将如何?龟寇不动手,恐怕也要自己塌了,何况龟寇还有余孽,岂能不动手?”

    汤昭点头,龟寇这回损失不小,从另一方面说,云州和龟寇结的仇也不小。

    要说龟寇不知道在罔两山阻碍他们好事的是云州,那可就见了鬼。

    可能一开始不知道,但是龟寇还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大冢宰,一个是石纯青。

    龟寇在罔两山的势力基本上被一网打尽,按理说消息算是被封锁了,汤昭露面的事传不到外面去。但别忘了还走了一个大冢宰。他虽然离开的早,看不到后面汤昭如何回收金乌,但也跟汤昭打了个照面,应该推敲得出汤昭和碍事的人是一伙的。

    虽然汤昭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是龟寇却有一个石纯青,基本上知道他的全部底子,只要大冢宰遇上了石纯青,两下里一对,当然就知道杀了上柱国、擒了安王、毁了大冢宰道行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到时候龟寇当如何报复?

    虽然云州家底不错,但是龟寇可是积累百年,只比云州实力更雄厚,哪怕大冢宰废了,上柱国死了不少,但高手依旧层出不穷,只是以前普遍撒网,没有专心对付云州,才让云州场面上占了上风。一旦他们集中过来,就算汤昭有金乌剑在,云州全力抵挡,最多也就是打退,免不了生灵涂炭。

    这件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和云州的塌陷一样,是迫在眉睫的两大危机。

    当然,大冢宰什么时候遇到石纯青还不好说。尤其是大冢宰受了伤,说不定要低调一阵子,装作没事人一般不肯声张,甚至要闭关休养。说不定危机能延后一段时间,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要随时提高警惕,准备战斗。

    而云州下方塌陷的大祸,则近在眼前。

    高远侯道:“在咱们眼里,云州一地的安危至关重要,但在天上的各位眼里,一州之地和金乌剑比不值一提。如果他们知道金乌剑的消息,一定会来找你,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远赴太阳廷,耽误我们处理云州危机。”

    汤昭略一思索,道:“您的意思是说……封锁消息吗?能做得到吗?”

    看到汤昭持金乌剑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任何一个消息只要有三个人以上知道,就不用想着保密了。何况怕有三百个人知道了。这些人哪里可能都是一条心呢?

    高远侯道:“要想长久的瞒住所有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可以隐瞒一时,那就要让所有知情人透露不了消息。好在他们远在大漠,本来就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汤昭一愣道:“难道是……”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不至于,而且也做不到。那边队伍那么庞大,还有好些剑侠在,哪能都灭口?

    高远侯道:“这里要感谢如意剑殿下和我一个刚结识的朋友烧槽剑阁下……”

    烧槽剑?

    汤昭疑惑,难道是曼影?

    曼影和君侯?

    她们什么时候做朋友了?

    高远侯道:“经过烧槽剑的介绍,我有幸联络上了如意剑殿下。请求她帮我留下那只队伍,让张先生配合……”

    张先生?张融?

    高远侯道:“张先生会用剑象将他们接引至白玉京,如意剑殿下会把他们留下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所有知情人都不能传递消息,那就是给我们留下的机会期了。我们要用这段时间至少先处理好云州地下的问题。”

    汤昭佩服,他才是和如意剑接触最多的人,却还没想到请求如意剑帮什么大忙,高远侯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能办妥,他做事还差远了呢。

    “那么,云州下面怎么办呢?总不能还让金乌剑回归再支持下去吧?”

596 填补

    要想让云州平安,甚至保持地热,保持如今肥沃的土壤,养活万千黎民,最好的办法是不改变原来的形势,让金乌剑代替金乌,永远沉眠在云州地下。

    永远不要“拨云见日”,让太阳继续温暖云州大地。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哪怕高远侯他们自私一点、无情一点,真的这么干了,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住所有人。到时候天上那些强者下来索要金乌剑,所造成的危害远大于留下金乌剑的好处。

    所以,金乌剑还是需要找到归宿的。汤昭这个兼职东君也不过是过渡罢了。别说他不是顶尖强者,就算他足够强大,能够拒绝所有人,他也不能理所当然将一把仙剑扣在手里做副手剑。人间依旧需要更多新成长起来的强者。人间、世界就是靠着众生带剑、万象皆剑,万众一心才能抵挡天魔、保持平安到今日。

    汤昭受到前人庇护才成长至今,也应为剑客的代代传承尽一份力。

    所以金乌剑不能留在云州,汤昭早晚要去解决这件事,高远侯也只是很大胆的拖延一段。

    汤昭沉吟道:“我可以用金乌剑为地下充能一次,应该可以坚持久一点,最多能坚持一两年。但肯定还有衰竭的一日。”

    高远侯道:“那就要麻烦你了。能拖延几个月甚至几年自然是好的。但是最后还是要解决问题。剑的问题大概只有剑能解决,有空洞就要弥补。或许要用特殊的剑法才能填死这个窟窿。我想想,谁的剑的力量恰好能填上这个坑呢?”

    她见多识广,认识的高手肯定比汤昭多。但是层次摆在那里,她能借助的力量不会超过剑侠。要用次一等的力量补一个仙剑的窟窿,那必须要针对性非常强的那种,以属性相克勉强弥补力量不足。

    刑极这时已经把汤烧热,往里放新鲜磨出来的豆腐,此时跟着头脑风暴,道:“补窟窿的方法应该是不止有一种,可以用水,也可以土,岩浆也很好,还能保持地热。但最重要的是有能快速膨胀的属性。哪怕是块豆腐呢?只要能把云州地下填满也行。”

    高远侯接了一句道:“豆腐不能膨胀,豆泡还有可能。不对,怎么想起豆腐来了?记得不要放芫荽。”她叹了口气,道:“就是这个无限膨胀还要有实体最难。我只认识一位剑仙,要是付出代价未必不能请他出手。但是他的剑是不行的,剑象剑势都不适合填坑。”

    汤昭道:“无限膨胀啊……”

    他心中一动,好像有思路了。

    “上古神话里,好像有这样的东西。上古先贤曾经用它来堵住滔天的洪水,那就是……”

    “息壤!”

    汤昭想到这里,突然茅塞顿开,不由自主在船上狠狠一拍,他如今何等力气,小船登时一斜,差点栽倒水里。高远侯和刑极同时抢上来,在另一侧按压,把船压平。然而这么一压,刑极便没顾上他炖的汤,登时扣翻在船,三条鱼加七八块豆腐一起翻入水中。

    刑极咧嘴,怒道:“臭小子毛毛躁躁干嘛?剩下的鱼都不够一人一条了。”

    汤昭讪笑道:“抱歉抱歉,那个……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时忘情。”

    刑极气咻咻道:“稳重点儿吧,这么大剑侠了,还学不会装……心有惊雷面如平湖。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难道在别人面前也这样?”

    汤昭道:“在别人面前当然不这样。”

    高远侯急急道:“你想到了?”

    汤昭道:“我想到了。就是坤剑嘛!就是剑州那把剑!”

    坤剑的剑象不就是息壤?而且特长就是造陆、造山、造岛,这不是天造地设用来填坑的?

    汤昭的剑州之行是铸剑师界的事儿,高远侯和刑极都不甚了然,刑极甚至没听过坤剑的大名。高远侯也只有一点儿印象,问道:“坤剑也是仙剑吧?那如何请得出来?”

    汤昭道:“是一位前辈的圣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借。”

    借嘛,就是用剑谱借,不需要经过本人同意的那种。

    当然以他上次执掌圣剑发挥出来的水平,大概是不足以覆盖云州的,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已经成长了。他愿意全力一试。

    实在不行,再向金乌剑借点力量呗。

    他说的既自信又随意,一眼看过去已然成竹在胸,把高远侯和刑极都镇住了。

    剑圣啊,那真是传说都不能算,得是神话里去找的人物,那样的存在跟你很铁吗?

    即使是人间顶级的剑侠,刑极和高远侯对汤昭都有些叹为观止了。

    这眨眼间,这少年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虽然惊叹,但汤昭说能解决,高远侯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道:“这件事有了方向再好不过,那就要拜托你了。再就是龟寇。你没把那么多龟寇大员一股脑搬回来很对,咱们云州吃不下这条大鱼。不过可以卖掉。”

    汤昭疑惑道:“卖掉……”

    高远侯道:“卖给那些早就想找龟寇麻烦的人。龟寇纵横多年,虽然不无靠山,但总有真心看他们不顺眼的大人物。我有渠道,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对大伙都有好处,比如说……你想不想要个爵位啊?”

    汤昭愕然,道:“爵位……君侯您的那种吗?”

    高远侯笑道:“正是,你要不要当君侯?”

    汤昭一时懵住了,高远侯道:“龟寇是你擒住的嘛。虽然我老起脸皮,要拿你的战利品给云州换些实惠,但总不能把你撇下。你之前已经是检地司副指挥使,在云州算是不小了。再往上一步,只有正职了。”

    汤昭忙摇手道:“指挥使我可做不来。”

    高远侯道:“你的实力是够的,但资历终究太浅了。要坐稳需要解决很多麻烦。你未必有时间处理这些。”眼见汤昭连连点头,微微一笑,道,“而且麒麟剑做的也不错。我也不能随便换人。你这个年纪正是在剑道一途高歌猛进的时候,无需做太多庶务。不如先把爵位提上去,这是一个资格,将来你空闲下来实力够了,资历也够了,可以随时胜任任何职位。”

    刑极这时突然道:“要让阿昭直接领京城的爵位么?”

    这句话细琢磨有些意味深长,高远侯隐晦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慎言,道:“爵位当然只有京城颁的才是正统,不然关起门来自己叫自己君侯不是贻笑大方吗?出名要趁早,上位也要趁早,我给阿昭请封,看能不能弄个列侯来玩玩。”

    汤昭眨眨眼,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要说他淡泊名利还早几十年呢。他只是不特别追求世俗的功名利禄,但白捡一个也很开心。

    高远侯道:“那么你先歇一歇再做云州的事。或者先评估一下需要需要借外力,需要的话我尽量筹措,筹措不开就把这些条件开到卖龟寇的价钱里,总能筹措到。”

    汤昭道:“好的。”他有金乌剑在手,正是信心十足的时候,决心先实验一下,如果现在能成就趁早解决隐患,如果还差些,就闭关十天半月,把第二剑意悟出来,到时候再一拟持,怎么也比得上正经剑仙了。金乌做到的事他难道就做不到吗?

    现在的汤昭就是这么自信,说他有点飘了,那是有一点儿,但像他这个年纪,这个成绩,飘一点儿不也很正常吗?

    他这还算收着呢。

    当下几个严肃的话题谈过,剩下的话题也非急在一时三刻。汤昭大战之后根本没有休息连夜赶回来也觉得疲累。高远侯适时地止住了话题。

    此时小船静静地漂进了一处支流,水流狭窄,堪堪行舟。两旁树林茂密深幽,仿佛秘境。

    就见树丛深处有一建筑,是座独栋小院,在绿树环抱之中,颇见精雅。高远侯道:“这是为你准备的暂时歇脚之处,一应之物齐全。你先暂住,等刑极把营地清理的差不多你再回去。”

    汤昭此番回来机密等级陡然倍增,纵然是朝阳营地的旧部很多人也不够资格接触了,当然要再细细的过几遍筛子。

    汤昭答应一声,上岸去了。岸上有青衣小童来接,引他去安置。

    等汤昭离开,刑极还是把刚刚未尽之言说透:“君侯,您何必让阿昭领取朝廷的爵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岂不是对朝廷有了义务?那朝廷有什么值得阿昭效力的?若是国师请封来的更麻烦,还不知有什么后手牵扯。虽然说海阔凭鱼游,天空任鸟飞,但也不用往泥潭里游,往阴霾里飞吧?”

    高远侯悠悠道:“有了爵位有什么不好?至少有个名义,将来你们去投奔不也有个说法?”

    刑极眉毛竖起,带了些怒气道:“君侯!”

    高远侯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这个剑意是注定时日无多的,而且随时还可能再折寿。到时候云州交给谁?总不能将咱们一起做出来的事业半途而废。时间太仓促,你们之中没有谁能跟我平稳交接。如果找不出一个威望能服众的,那至少要找一个实力能服众的。如果运气好,将来阿昭到了那个境界,稳在众人之上,做云州之主有何不可?你们也能继续施展拳脚,再好不过了。”她看到刑极的表情,道,“日月更替,吐故纳新,这是天道。世上哪有长生不死之人?你又何必做小儿女之态呢?”

597 道宫

    大魏京城。

    这里是王朝的中心,是人间权力的中枢,是前进城的大本营,是天子的居所,也是天下最繁荣、最神圣的地方。

    至少曾经是。

    说不出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朝的权柄开始旁落,天子的皇冠也不再那么耀眼,被天子光辉照不到的地方开始各行其是。从边疆外阜纷纷传来各种不好的消息,渐渐地连消息也很少能传进来了。

    帝国的心脏,换上了严重的心肌梗塞,不知何时就会猝死。

    但有一处地方,依旧笼罩着神圣的光环,就像当初建国时那样辉煌。甚至说更加举足轻重。

    那就是京城之外的紫金山上的九天道宫。

    那里供奉着王朝公认的最强者——大魏国师!

    其实这些年国师依旧不公开露面了,但他的威势一直不减。他动动手指,还能叫九天震动,说一句话,没有人敢不遵从。麾下弟子行走四方依旧风光无限。任谁也不会说见不到国师的面,就可以稍存不敬之意。

    只是皇室和中枢之中,不免有些微词:国师明明尚有镇压天下之力,却只维护自己的权威,不肯用来辅弼朝政。倘若他肯出面震慑朝纲,天下怎么会糜烂到这个地步?

    连国师都不肯帮着大晋,大晋这是要完啊。

    此时,九天道宫之中,国师的大弟子,也被奉为护国真人、九天道宫实际上的执掌者重梦真人正在接见来使。

    此时外面门一响,走进一个青年道士。

    重梦真人抬眼一看,笑道:“徐师弟来的正好,来见见你家乡的远客。”

    那位徐师弟就是徐终南了,来自琢玉山庄的二弟子,如今在道宫为护道执事,官至四品。他是被重梦真人特意叫来的。听说是老乡,徐终南忙上前,就见家乡来人是一位中年书生,书卷气十足,颇像朝廷里那些科举上来的文官阁老。

    那书生站起来道:“张融见过徐真人。”

    徐终南还礼道:“不敢当真人称呼。原来是张先生,在云州虽不曾见过,但是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几句,重梦真人方道:“云州发生了一件好事,师弟听了也会高兴。云州就要出一位少年列侯了,自我朝定鼎以来也是少见。不知你认不认得汤昭少君啊?”

    徐终南目瞪口呆,道:“汤昭……师弟?什么封侯?他……他……”

    汤昭是徐终南师弟的事儿,重梦真人其实早知道,刚刚也惊讶过了,现在自然不惊讶,道:“原来是你师弟,那不就也算我师弟吗?这都不是外人了。这回册封就由伱来代表道宫走一趟?”

    这个差事徐终南很乐意,道:“敢不从命?”只是心里还是嘀咕不已:师弟当君侯?是不是搞错了?君侯那么容易吗?我熬了这么多年才四品呢。

    谈了一会儿,张融起身告辞,重梦真人送出门去,回来才再度找徐终南道:“此去云州,你要小心。”

    徐终南一凛,察觉这句话的不同寻常,道:“请首座师兄吩咐。”

    重梦真人道:“第一件,道宫发往云州一笔物资与珍宝,数量不小。你来负责押运,山高路远,要小心他人觊觎。”

    徐终南心中暗奇:这向来都是外地给道宫上供,道宫什么时候往外掏钱了?还一大笔?云州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这一件还可,云州也来了高手护镖,你的实力还不一定强过他们,只管坐镇不用强出头。但是到了云州你要特别小心,注意观察。第一件就是要观察高远侯,看她的身体如何,有没有寿尽之相?”

    徐终南啊了一声,道:“这个……已经到这地步了吗?我记得高远侯还不到两个甲子吧?还不至于啊?”一百二十岁,对常人来说简直是寿星再世,但对剑侠来说,堪堪算是人到中年,离寿终还远着呢。

    重梦真人道:“不,高远侯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是师尊说的。他老人家曾说高远侯的剑意本来不适合战斗,但她自己另辟蹊径开发出了强大的剑法,横压一时,只是代价巨大,她再不能长寿,如今看来已经在准备后路了。”

    徐终南喃喃道:“高远侯一去,云州要如何是好?”

    虽然他现在在京城为官,可是也心系故乡,云州北方边地,当年又混乱又贫瘠。直到高远侯单骑北上,镇住一州之地,稳住了局面,眼见着欣欣向荣起来。他心中对高远侯是颇为尊敬感激的。

    然而一转眼,高远侯要死了?那云州怎么办?

    难道也要变得跟天下大部分州郡一样了吗?

    重梦真人道:“高远侯也放心不下,大概在安排后事了。你去云州,第二个要观察的就是她那个后继者,汤昭。”

    徐终南一阵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不是……汤师弟怎么又成后继者了?这怎么可能呢?他……他是我的师弟啊。”

    是他的师弟的意思是说,汤昭是琢玉山庄出身,不是跟着高远侯多年的嫡系,没立下多少功劳,资历更浅,骤然上位如何服众?他前面还有那么老资格呢,怎么也轮不上他啊。

    别说汤昭这外来的小年轻,就算是高远侯的亲儿子,这个年纪也不足以在形如乱世的地方上立足。只能是有威望的宿将,实力又足够,才足以镇住一个庞大的势力。

    重梦真人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眼看就有这个苗头。高远侯特意将列侯之位作为砝码,几乎抵消了云州所求一半的资源,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何?刚刚那张融在我面前时常提起汤昭的名字,连声夸奖,这是明捧。他甚至还想邀请我云州参加典礼,我自然没空,只能派你去,这是代替道宫站台。又提到过两天还要去拜访京中各位贵人,且看他会不会邀请他们去云州出席封侯典礼,如果都要求到了,那就是造势。如此一环扣一环,不是后继是什么?”

    徐终南喃喃道:“难道是真的……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他实在难以相信,但是对首座的判断又很难质疑。首座真人可能不是最强大的,但绝对是最敏锐的,在京城这个地方行事有度,长袖善舞,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下这种判断很是可信。

    重梦真人道:“咱们先不说封疆大吏私相授受的问题,如今也管不了这许多。只是云州是边地重镇,凉州灵州已经如此混乱,云州难道也要步其后尘?后继处理不好,多好的盘子也得粉碎,智慧一世的高远侯晚年昏聩了?”

    “然而就算她昏了头,刚刚来的那位是我当年旧识,当年的状元公,翰林院修史,我深知他博古通今、胸有韬略,不是陪着主君胡闹的人,他肯亲自来显然这其中必有缘故。你回去要好好的观察一番这个师弟,看看高远侯这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徐终南脑子发涨,口中答应,心中只想:汤师弟啊,我去年还见过呢。虽然却是天资才华都是上上之选,可也就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啊,现在还没怎么样呢,怎么就封侯、还要当一方诸侯了呢?

    其实离着他上次和汤昭分别,甚至连一年都没有,但是离开时,汤昭是个刚刚成为剑客,铸成自己第一把剑,剑术屈指可数,跟着刑极这样的剑侠身后打打小怪。短短几个月时间,汤昭已经是剑侠中的强者,金乌剑的保管者,东君的继承者,指日可待的预备剑仙了。

    这个速度,只能说是见了鬼了。

    眼见徐终南还在消化,重梦真人又嘱咐一句:“到了云州,只要不是关乎咱们九天道宫切身利益的事,不妨支持高远侯。咱们道宫和侯府关系一直不错。你的身份支持起来也顺理成章。不用怕得罪谁,他们应该怕得罪我们。”

    就在徐终南怀疑人生的时候,随着张融为云州展开一系列外交,并拿出龟寇大卖特卖的时候,云州要出新的列侯的消息在京城渐渐传开。

    按理说这也不是特别震惊的消息,列侯在开国的时候是顶级爵位,但随着大晋几次宫变,再加上几位权臣上位之后富有特色的开创,现在的爵位越发越多,越叠越高。别说国公,异性王都封了好几个了。列侯也不怎么值钱了。

    更别说地方渐渐失控之后,已经开始自创头衔,再贿赂没节操的当权者就能得到认证。各种稀奇古怪的官爵层出不穷。有的人自己不是侯,却可以给手下封侯。

    但高远侯这个人本身是值得重视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实权诸侯,还因为她其实算“保皇党”,与国师、与今上关系匪浅,虽然独揽一州大权,但始终尊重中枢,没有做出不臣之事。这个人甚至可以算朝廷在地方上一块压舱石。她如今似乎要做出关于未来的决定,或许就会改变数年之后天下的走势。

    云州,值得一去。

    “那么就去看看吧。”

    不止一位贵人或者自己要去,或者对亲信、子侄做出了指示,虽然立场不同,但关注的点和重梦真人相差不大。京中的聪明人太多了。

    一时间,云州再次风起云涌。

598

    一时之间,云州又成了天下风云际会的地方。

    或者,不能说又。

    毕竟上一次的热闹还是琢玉山庄开铸剑大会,薛闲云要成云州第一铸剑师。那时确实有不少人来此参加铸剑大典,但来的人多是看热闹或者别有用心的,也多是江湖草莽,没有什么牌面可言,看着呜呜泱泱,其实很多人都是凑人头的,别人来他也来,甚至都未必知道什么是铸剑师,纯是起哄。

    当时出席的真正有身份者除了云州本地和北方周遭的官方,还有就是薛闲云和汤昭的故人,薛闲云的故人还有一大半是仇人寻晦气来的。

    说实话,铸剑师是很新鲜,但那是在云州贫瘠之地才罕有。在京城、江州、平洲、雍州这些地方,还别说那些隐世的大宗门,就算是世俗中行走的铸剑师也并不少。要是每出一个铸剑师就有很多庙堂、江湖的大佬到场围观,那这些大佬也太闲了。

    这次才是云州有了真正的大事,那是天下举足轻重的诸侯高远侯发起的、朝廷批准的封侯大礼。仅仅封侯还罢了,高远侯还用了很多方法造势,与平时的不显山不漏水全然不同。她如此高调操作的内情才更令人深思。凡是政治嗅觉不迟钝的都要仔细想一想。

    因此,不仅仅京城的权贵们,就算其他地区的诸侯也不免投来眼光,也派来使者参与。这都是高远侯的面子,也是高远侯想要达到的目的。她不但要办成这些事,而且要把声势弄大,一旦云州之主要尽全力造势,天下为之震动。

    是以上一次的大会只影响了及春城,这一次则影响云州全境。

    任何一个有身份的队伍进了云州,领头的一只脚刚刚踏入,立刻有礼宾的使者来接,客客气气,安排周到,一点儿挑不出毛病来。可是那种严谨的氛围,让人怀疑你稍微露出点恶意,就有一个巨大的铁锤砸在你脑袋上。

    而没有到达身份线的散客倒未必有人来接,进来之后还能自由行走,并没有那种戒备森严的感觉,但想到高远侯的名声,一般的散客可没有胆子做出什么举动来试探云州的水池深浅。

    这样外松内紧的氛围,当然是需要人手来创造的。云州的官府再一次全员动员,但凡是领一份俸禄的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要知道自从汤昭带回了金乌在云州之下的讯息,云州就再没轻松过。也就是朝阳大营建起来之后,为了保密,除了营地筛选出来的人手,其他人就渐渐散去,维持表面无事,普通散员们算是过了一两个月的清闲日子,但紧接着又被炸醒,好似被丢了个大响雷,催他们起来工作。

    这回的事虽然没有上次要紧,但上次事关机密,知道真相的人少,大部分人只是领了任务做分配好的事儿,忙也是瞎忙,最后无疾而终,忙的毫无成就感。

    这一次却不同,大家一早就知道在忙什么:忙汤昭的封侯典礼!

    汤昭居然封侯了?

    等等?

    汤昭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大部分人脑海里都是大大的问号。

    汤昭有名吗?在特定的圈子里当然很有名。

    比如在及春城,他比较有名。在铸剑师界,他很有名,在训导营,他大大有名。

    要是在朝阳营地,他简直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了。

    但是在大众层面上,哪怕在官府、在检地司,他都不算有名。接触过他的人都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大多数人没接触过他。他才在中天府呆过几日?来去匆匆,连最热闹的酒楼都没去坐一坐,谁知道他呀?

    所以当这个名字像炸雷一样在耳边爆炸时,大部分人都懵了。

    封侯?高远侯之后云州独一份?

    云州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这……这应该是哪位功勋卓着,隐姓埋名的英雄从前线回归了吧?因为多年的贡献积累了战功,才能一举封侯?

    于是关于汤昭的资料又开始广泛流传。

    不过资料不是高远侯特意放出去的,她并没有给汤昭编撰一份挑不出毛病的生平,仅仅容许检地司流传出一些真真假假难辨的消息。

    在外界现在汤昭的资料版本纷杂,莫衷一是,有说是哪位老英雄的,有说是从凉州归来的塞上豪强的,有说是前线回来的战士的,甚至有悄悄说他是高远侯私生子的。这个最狗血的版本流传的最广。

    相比而言,虽然也有真消息说他是个十七岁的铸剑师,还是实力强大的剑侠,因为既荒谬又不够狗血,很快就淹没在各种消息里了。

    其实高远侯要是放出真资料以正视听也很容易,但是一来汤昭的功绩大部分不能说,能说的部分不会消弭疑惑,反而会带来更多的质疑。二来,没必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难道高远侯搭这么大的台子,真是为了弄一个仪式化的典礼么?

    当然有惊世骇俗的戏码呈现给众人。

    而外界的纷纷攘攘,都是汤昭不知道的。

    因为汤昭在闭关。

    在试了一下自己与坤剑的契合度以及能发挥出的能量之后,汤昭觉得还是应该将第二剑意悟出来再大幅度提高剑元比较保险,因此他向高远侯请了一个月的假。

    高远侯很大方道:“别说一个月两个月,不要限时间。悟剑这种事不能强求,你尽管去悟,我们总会的等你。”

    但汤昭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因为他已经有了灵感,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一个月都算长的了。所以现在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正在做更重要的事。

    高远侯知道汤昭不能分心,因此谢绝了所有贵人想要提前认识汤昭的要求。甚至连徐终南看望师弟的要求都婉拒。徐终南想着这应该是自己人的要求,对汤昭有利,因此并不强求,反而以九天道宫的身份压其他的来宾,叫他们不得逼迫太甚。

    这一趟来的也有些老朋友。比如远在昆岗的雪山王世子王飞,再度以汤昭朋友的身份到来,没见到汤昭,就去找了上次给他介绍高远侯的中间人刑极,问候之后疑惑道:“你们在云州是不是重创了龟寇?最近龟寇收缩的很厉害,和之前那横行霸道的样子天壤之别。”

    刑极道:“算是重创吧。没想到昆岗的龟寇也会收缩,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王飞道:“意外确实意外,我们和龟寇缠斗多年,最近得了你们的援助才略占上风,没想到最终看到胜利的希望竟是因为你们这边吸引了注意。到底云州的实力比我们强,如临大敌。”

    刑极突然失笑道:“压制龟寇那也不算是云州的实力?你们是天上掉馅饼,我们是从自家灶台里长馅饼,谁还不是吃现成的了?”

    王飞习惯了他的奇妙说话方式,道:“然则我们这边要退应该是真退,可以松口气,你们可别放松。我们探查到龟寇退了之后没藏起来,反而集结起来,似乎向北进军,北边就你们和龟寇关系最紧张,或许就是冲你们来的。”

    刑极冷笑道:“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捅了乌龟窝了。来就来吧,云州的坛子很深,够装下那老乌龟炖汤的。”

    除了王飞,还有从凉州游历归来,面带风霜之色的云西雁,照例来送礼的龙渊使者鞠天璇,已经是剑生的黑寡妇,以及从幽州赶过来的岳来。这些老朋友都听到了汤昭封侯的消息,虽然大大的惊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一旦确定消息,无不为他高兴,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在形形色色的贵客当中,他们或许身份不算显贵,但难得没有坏心。

    在各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云州的准备工作则有条不紊的进行。封侯的高台就搭在通阳河岸上。各种材料都用最好的。

    此时高远侯正和一个京中来的老朋友在观看会场的布置,会场就在通阳河边,在一处水湾内侧的河滩上。

    那老朋友是个中年女子,衣着虽然低调却不失贵气,此时却跟高远侯用寻常的口气闲聊道:“你这高台搭的也太古怪了,这哪像封侯礼台了?简直就像是祭河神的祭台。”

    高远侯笑道:“不愧是你啊钦差大人,眼光就是毒辣,一眼看个八九不离十。”

    那女子愕然道:“真是祭神?我记得你可不信这些,再者如今朝廷尊崇东君,那些毛神可上不得台面。你别公然犯忌讳。”

    高远侯悠悠道:“你放心,除了东君,哪位神明值得我一祭?”

    那女子道:“还有那观众台,也太远了,这能看清什么?就算闲杂人等坐得远些,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个好位置吗?”

    高远侯道:“那些都是好位置啊。你别小看了那观众台,那是我们云州自产的大术器,非常实用。一会儿它能升起来……”

    正这时,就见有人进来,在高远侯身边低声道:“君侯,府里来了客人,得您回去一下。”

    高远侯微微挑眉,旁边那女子口气淡淡道:“哪里来的贵客?好大的架子,难道比朝廷还大?”

    那人轻轻点头,高远侯突然一震,往上指了指。那人又点了点头。

    真的是天上来的?

599 天上人

    所谓天上人,指的是人间以上来的贵客。但不是指前线,也不是指前进城。

    对于高远侯这些人来说,前进城也不过是和人间并行的机构,甚至双方的人马都可以互相转换,她自己也在前进城有职务,名义上统率着摩云城。前进城的人算不得什么天上人。

    真正的天上人,那是再上面一层。是那个凌驾于前线各大势力之上、与剑客、剑侠有鸿沟的那些强者。

    高远侯心中奇怪,尽管她常去前线作战,但和那些人没什么交集,在办的这件大事也都是人间事,不涉及前线,金乌剑的消息也瞒得死死的,怎么就招惹出这些人来?

    她心中转念,一刹那间已经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突然明白怎么引起注意了。

    彩云归!

    之前郑昀冒险回彩云归偷取了金乌之影,虽然在消失的帮助下,不但没有被发现,甚至能抹去金乌被偷这件事,但消失虽然神奇,但本来也不过一个剑法,岂能完全无痕迹的瞒住所有高层次的存在?

    一旦被发现破绽,那些人顺藤摸瓜的追下来,一直追到云州这边,将金乌剑的事也牵扯出来,难道有什么不可思议吗?

    那么,他们此行是来干什么的呢?

    高远侯匆匆赶回都督府,就见客厅内正有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年轻人,但一眼就能看出谁为主。

    分辨主从不需要慧眼如炬,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他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那坐着的年轻人看起来倒不如何夺目,相反相貌朴实,气质也平实,一身衣服简直是粗布,连高远侯明知道他来历不凡,不特别用剑法加强观察都看不出他隐藏着什么深厚实力。

    这是个强者,是剑仙殿下!

    能让她看不出虚实的,只能是剑仙了。

    来者居然不是某位殿下派来的使者,而是剑仙本人?

    可见他们有多重视啊。

    高远侯更在心里将此人和自己所知太阳域的几个大人物一一对应,发现很难对上,不由得更加疑惑:这是哪位强者不惜打破剑仙不下凡的惯例亲自走这一趟?

    在他旁边的少年倒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不凡,不到二十岁年纪,身长玉立,眉目清朗,真如玉树芝兰一般,其风采世间罕见。

    这位的实力倒是很容易就看出来了:是个剑侠。

    这么年轻的剑侠,果然是天之骄子,不过出现在仙剑身边,明显是一位剑仙亲近子弟,所以有此实力也不算稀奇?

    又或者是,高远侯见过更加出色的少年,所以这年轻人不再能给她惊才绝艳的感觉。

    虽然心中有各种想法,但高远侯还是十分礼貌,道:“云州都督荀向宁见过剑仙殿下。殿下降临云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那位殿下微微一笑,稍微欠身还礼,道:“高远侯阁下客气了。我在天外就听说过你,是人间一位很不错的后起之秀。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以高远侯的年纪和地位,能叫她一声“后起之秀”的人已经很少了,这时听到对方明显用对后辈的口气跟她说话,高远侯自己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但这还真没办法挑毛病,人家年纪说不定是自己几倍,高远侯客客气气的道:“殿下言重了。以区区小人物,焉能引得贵人下界?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那殿下倒也敞亮,直接道:“我这次来是想见一见一位相当不凡的年轻人。就是汤昭少君了。听说他就在云州,不知是否有幸一见?”

    他说话不可谓不客气,听得高远侯都有点恍惚:这殿下这么给面子吗?不过她也心中明镜一样:天上果然注意到这里,连汤昭的名字也知道的清清楚楚,看来自己这边的筹谋用处不大。

    还好现在也到了解决的时候了,几日一过,事情便了结。瞒不瞒得住都没关系。

    当下高远侯道:“蒙您特意召见,汤昭本该立刻赶来拜见。但他现在在闭关,做至关重要的突破。不知殿下是否愿意通融?或者我叫他先别突破,先来拜见您?”

    这句话明显有试探之意,乃是试探这位殿下对汤昭的好恶。

    那位殿下可能意识到了这种试探,但依旧轻轻松松给出了好的答案:“不用了。让他安心闭关好了。我要见他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晚辈听说人间也有一个少年与他一样才华卓越,心有不服,想来看一看、比一比,我正好感兴趣,也就一起来罢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敷衍。

    剑仙降临人间其实是有些违背“潜规则”的,能让他专程赶来,还指名道姓的要见,怎么可能是因为这儿戏一般的理由?

    不过高远侯捕捉到那少年微微扬眉,眼神凝聚,一脸的跃跃欲试,看来这个理由至少不是凭空编造,他还真想碰一碰汤昭。

    少年人争强好胜再正常不过了。剑仙殿下继续道:“他是要等事成才出关了?你们那个至关重要的仪式什么时候举行?”

    高远侯算了算时间,道:“三天之后。”

    剑仙道:“好吧。三天时间也不长。那你给我找个清净点的地方。接地气一点儿的。”

    高远侯最擅长观察,此时已经猜出了他的喜好,道:“好的。通阳河畔有一座庄园,最是清净少人,周围是稻田,阡陌交通,稻花清香……”

    那剑仙笑道:“好极了。就那里吧。小韩……”

    那被叫做小韩的年轻人欠身道:“小人想要出去转一转。”

    那殿下对高远侯道:“也好。他很少来人间,就让他多看看人间的风光。毕竟这里是我们的根,我们生根发芽的土地。脚老是不踩在地面上终究会有问题的。”

    当下高远侯陪着剑仙去庄园,那位小韩则由其他人陪着,却是靖安司的副指挥使于雅。

    靖安司的人长袖善舞,最会待人接物,做接待比什么检地司可适合得多。

    那小韩虽然骄傲,倒不失礼貌,看样子教养不错,通了姓名叫韩声远,今年正二十,成为剑侠已经两年有余,也就是说他成为剑侠时还不到十八岁。

    于雅自然满口“英雄出少年”、“天之骄子”这样的夸赞,捧的他舒舒服服,韩声远便直截了当问道:“伱看我比那汤昭怎么样?”

    于雅微微一怔,道:“您是金枝玉叶,生而不凡,汤昭怎么能和您比?”

    韩声远先是嗯了一声,紧接着道:“不对,你只评价我出身高,身份好,可没说我实力才华比他强,难道你觉得我不如他?”

    于雅诚恳道:“您叫我评价,我只能这样评价,再多评价就是我虚言诓人。我只不过和汤昭见过一面,和您也是刚刚见面,眼光更是短浅,我如何能做出准确公正的评价来?”

    这番话因为十分真诚,倒叫韩声远无话可说,只能有些失望道:“你居然没怎么见过汤昭?他不是你们这里声名赫赫的天才吗?又是那君侯的下属,和你份数同僚,你怎么和他不熟?”

    于雅道:“虽然同僚但不同事嘛。我在外面做事的时间长,他呢,又要修炼又要铸剑,也忙的可以,我们没机会共事,自然也没怎么见面。”

    韩声远哼道:“我听说了,他是个铸剑师,而且铸剑师也干得不错,实力也没落下。因此……就说比我强。当真有这样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么三头六臂?”

    于雅心中吃惊,暗道:你居然知道汤昭是铸剑师?

    她身为专做情报工作的靖安司副指挥使,知道的事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多,她对汤昭还算熟悉,甚至知道汤昭是为什么引起天上关注的,但她觉得上面在意的应该只有金乌剑而已。最多看重一下身为默然东君继承人的汤昭,那也是以观察他的实力为主,最多兼顾一下品行。

    没想到区区几日,已经把汤昭调查的这么详细了?铸剑的事也知道?

    天上想要的仅仅是金乌剑吗?

    于雅一面转动心思,一面道:“他哪有三头六臂呢?也只是个少年郎罢了。”

    接下来的两日于雅陪着韩声远在中天府附近游览,先是名胜古迹,再是山水风景,还有园林建筑。韩声远跟着游览,虽然没表现出不耐烦来,但于雅看出他心思不在此。

    最后一日于雅租了一艘船,带着他从通阳河顺流而下,观赏两边的景色。正巧遇到王声和云西雁也坐船游览,两边对向而行,于雅心中一动,请两人上船同游。

    对此韩声远倒是很欢迎,虽然实力差距大,但毕竟是同龄人,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尤其是这二位比起滑不留手的于雅来说更容易打探情报,他们又真的和汤昭很熟悉,且性情都还不错,云西雁更是好交朋友,还真跟韩声远聊了起来。

    以汤昭这个话题为契机,三人居然真的成了游伴,快成了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了。有了同伴同游同乐,韩声远对游览之事也起了些兴趣,坐船在通阳河上尽兴游玩了一整日,晚上又去酒肆小酌了一杯,结果两人都喝不过云西雁,为了不在第二天的重要场合犯头疼,只能甘拜下风。

    这种逍遥快乐,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第二天,也就是典礼的那一天。

600 故人

    云州,清晨。

    天气晴好,水波不兴。

    通阳河河湾上高台醒目,两岸看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穿的都十分隆重,有官服穿官服,无官服的也要穿近似礼服的厚重衣服,而且排到看台后面去。

    扫视全场,还是有官服可穿的人多些。

    事实上这也是来自庙堂的典礼,本来是有一套定规典仪的,在当年必须要在京城举行,皇帝亲临。但是如今越来越不讲究了。不但挪到了地方,只派了个钦差传旨,而且本地做主的高远侯明明也在精心准备典礼,但是各方布置不按定规走,弄得不伦不类,十分古怪。要是外行可能就被盛大的仪式唬住了,但是朝廷中的官员可不会发现不了,都觉得高远侯离经叛道,大不寻常。

    更何况典礼的观众竟还有些三教九流之辈,也上大雅之堂,与官府同列,众贵人是心中不满的。

    虽然不满,但也无人表露出来,一则这里是高远侯的地盘,高远侯地位崇高,一般人得罪不起。二则,上面还有一位神秘强者端坐,压得众人不敢多言。

    那神秘强者自然是从天下下来的剑仙殿下。他坐的位置正在中央,坐北朝南,要在京城,那是给皇帝陛下留的。

    虽然别人坐这个位置肯定是僭越,但剑仙又另一说。虽然他们只称“殿下”,应当比天下之主“陛下”低上一层,理论上当剑仙下界,也要尊重人主,不得僭礼,但这种事还得看双方的实力对比。

    当年晋太祖席卷天下,御极宇内,号令九州莫敢不从,那时有神州之主的身份加身,天上来的剑仙哪一个不对他客客气气,有商有量?

    甚至传说太祖不点头,那些剑仙都不敢随便降临。

    现在嘛……

    现在坐在皇宫里那位幼主,别说天上的剑仙,就是多走两步出了京城乃至皇宫,基本上就没人听他的了。是以剑仙的地位自然又心照不宣的往上抬。即使这里有朝廷的钦差,形同天子亲至,也没有提出异议要挪挪座位。

    而且现在众人的注意力也没太集中在礼仪上,而是都在奇怪:

    怎么不见那位汤昭啊?

    莫非还在沐浴更衣?

    但是现在钦差都到了,高远侯也在场,吉时将至,他作为受封者还不出现,这谱也太大了吧。

    更别说剑仙也在等他,怎么还真玩“千呼万唤始出来”那一套啊?那是拿乔,自抬身价的手段。眼见天上天下的贵人都在这里,你拿乔惹恼了哪一个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别说其他人,就连和高远侯通过气的钦差敏夫人也有些疑惑,用目光示意高远侯。

    高远侯算着时辰,道:“可以开始了。”

    “嗡——”

    就听礼乐声响起,沉闷的号角声仿佛从远古而来,要往未来而去。

    “不对劲啊。”看台上王飞低声道:“这声音不是礼乐,而是军乐,是军号。”

    他身份高贵,是正经的雪山王世子,此番是光明正大代表雪山王来的,地位在宾客中数一数二的显赫。因此没和熟悉的云西雁坐在一起。在他身边是和他身份类似的寿王府的小王孙。

    寿王乃是当今皇叔,地位崇高,不过王飞是正经的世子,而这位小王孙只是寿王一个寻常孙子,寿王至少有两位数以上的孙子,小王孙就不如王世子了。

    按照王室的辈分,小王孙得叫王飞一声:“王叔。”那年纪还不过二十的小王孙挺巴结这位世子,这几日“王叔、王叔”叫的很顺口。王飞看在同是宗室的份上对他也不错。

    小王孙显然是纨绔子弟啥也不懂,问道:“王叔,演奏军号是什么意思?”

    王飞道:“那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

    是出征!

    他正琢磨这个回答不太像话,似乎怎样也不能适用这个场合,就觉得身子一飘忽,向天上飘起。

    不知是他在飘,所有人都飘了起来,或者说是观众台飘了起来。

    这种漂浮相当沉稳,看台就像一个八抬大轿被稳稳抬了起来,唯独高度高了一些,往上十丈有余还不肯停下。这个高度对那些懂御剑的不算什么,但对于小王孙这样的纨绔来说显然太高了,他差点尖叫出来,抓住王飞的胳膊才稳住。

    这时高远侯道:“诸位贵宾勿忧,这个看台是我们主动升起的,因为下面这个仪式不适合太近观看。而且看台四周有保护措施,只要不离开看台,我保证你们安然无恙。”

    她说的十分镇定,仿佛是在宣布一场表演的开场。

    高远侯还是有信誉的,众人都信了,但信了不代表不慌。尤其是小王孙这样的,不由得手足无措,抓着王飞的袖子道:“王叔、王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叔也不知道啊。

    王飞其实也有点慌,他也不常御剑飞行的,但是不想在侄儿面前露怯,勉强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发现连高远侯和钦差大臣站的礼台都飘了起来。

    莫非真的不安全,连高远侯也不安全?

    唯一没动的只有剑仙殿下做的位置,可能是高远侯觉得他不需要额外照顾所以没给他升椅子,也可能是他的椅子本来也要飘起来,但是被他自己压制下去了。

    所以现在是要……

    这时,军号声停了,从看台背后走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有力,面相威严,步履矫健,穿着三品武官服饰,看着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而另一个则是年轻人,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清俊,神色严肃。

    如果说之前还有纷纷谣言传汤昭的身份容貌,其中甚至有些能和那位三品武官对上,而今所有人一看到汤昭的时候就突然恍然大悟:

    这个人必是汤昭!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相,看这少年的风采如此出众,几乎满足了人们对英才的所有想象,似乎年少封侯也不奇怪。虽然确实年轻……

    好吧,是太年轻了!

    小王孙拉住王飞道:“王叔,你不是认识汤昭吗?这个就是汤昭吗?”

    王飞嗯了一声,道:“是啊。除了他还能是别人吗?”

    顿了一顿,他有些疑惑道:“他似乎变了一些。”他阅历也一般,很难准确的形容自己的直觉,最后措辞良久,说了一声:“他长大了。”

    如果说他之前听到军号还有些奇怪,但看到汤昭的状态,突然又觉得不奇怪了:“他真的要上战场啊。”

    王飞自己也上过战场,他深知汤昭的状态,并非热血沸腾,也非视死如归,只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要开始战斗了。

    那么接下来能看到什么?

    正如王飞所想,汤昭为了今天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已经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并非最热情

    最勇敢,却是最平静。没有什么能打破他的心境……

    也不是没有……

    当汤昭路过唯一还留在地下的那把椅子上,看到了椅子上的人,突然一愣,眼睛睁大,不得不开口道:“您……啊,您是……”

    那位剑仙殿下笑眯眯道:“原来汤小友还记得我。”

    听到这位“剑仙殿下”对汤昭的称呼,他身后的韩声远猛然瞪大了眼,看向汤昭,满是不可思议。

    汤昭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您呢。”

    您可是我见过最强的强者啊。

    该怎么称呼您呢?

    归园氏……陛下?

    世间规矩,剑仙皆称殿下,那么更高一层的剑圣应该就是陛下了吧。

    虽然没有人明确这个规矩,或许是因为剑圣离着人间实在太遥远了。

    没错,这就是坤剑剑圣,在剑州和汤昭有一面之缘的强者。当时汤昭用坤剑解决了一个麻烦,归园氏则送他一件礼物。

    要没有那件礼物,就不会有今日这场典礼了。

    只是剑圣为什么要下界来,不会是特意来看他的吧?

    要是这样,汤昭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而且不但若惊,还有些狼狈。

    如果是别的强者,哪怕是不认识的强者下来注视他,他都不会胆怯,因为他代表的是云州,行事也正大光明,行得端站得直,自然无所畏惧。

    唯独面对这位……他可是马上要用到他的剑啊。

    他就好像当着李逵的面劫道的李鬼,不管李逵追不追究,他自己心虚啊。

    一瞬间,汤昭甚至想要临时放弃计划了。要不今天就不做大事了,老老实实受封就好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否定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日是最好机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岂能半途而废?

    而且如今的他已经决定“以我为主”,眼前的事最重要,云州最重要。别的都要让步。

    这时归园氏先道:“今天小友要大展身手了?我是拭目以待啊。”

    汤昭抛弃了其他情绪,正色道:“我记得您喜爱田园。您还记得上次送我的种子吗?”

    归园氏道:“种子啊……是荷花种子吧?”

    其实是荷花池,归园氏有意顺着他的机锋走。

    汤昭道:“种下一颗种子,那么种子茁壮成长,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也是很正常的吧?”

    反正他是尽力找补了,能不能糊弄住他也不知道。

    归园氏略一沉吟,笑道:“我是很乐意看到耕种便有收获的,五谷丰登乃是美事。那我看看伱结出什么果实来了?”

    汤昭略一欠身,转头对后面的大汉也就是检地司指挥使麒麟剑道:“请指挥使分水!”

601 息壤

    典礼的地方正位于通阳河的河湾,是水面最宽敞,也是水温最高的地方。

    也是当初汤昭下水寻找金乌剑的地方。

    现在金乌剑已经不在,但这湾水依旧滚热,金乌留下的力量还在支撑着万里土地。

    如果想直达金乌剑留下的空间,只有再次从这里入水才行。

    但是汤昭今天不打算入水,他要在阳光下完成这一切。所以他找来了麒麟剑帮忙。

    “剑法——分江河!”

    随着麒麟剑的挥剑,一头蔚蓝色的神兽从天而降。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正是麒麟剑的剑象——水麒麟!

    水麒麟脚踏波浪,张口微微吸了一口水,然后猛然吐出!

    那细细的水流在空中化为一柄巨剑,狠狠地往下劈去!

    以水断水!

    锋利而巨大的水剑只一剑,将通阳河斩断为两截!

    这就是拔山断河之力!

    有道是插刀断水水更流,就算再大的力量能一时截断江河,应该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水流会再度通畅。但这道江河的伤口却就这么凝滞住了,仿佛建成了两道无形的大坝,把两边水流一起牢牢拦住。

    水麒麟不仅能分水,还能控水!

    如此强大的剑法,足以令人炫目,更别说两边水流的横截面就像巨大的水晶壁,能透过水面看到游鱼和水族自由自在的游弋,似水晶宫一般,更是瑰丽奇观,更是但众人并没有多投入注意力,反而全被下方露出来的场景惊呆了。

    本来水下是一片无穷的光海,但汤昭将光散去了,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看清楚那株倒垂的巨树——

    那是建木。

    第一眼看到那贯穿天地一般的建木,甚至比连同两界那株“建木”任谁都会震撼的,尤其是大河分开,露出这等壮观的奇景时,那璀璨的光明与旺盛生机交织的巨大树木,让众人不由自主心生敬仰和亲近。

    但汤昭却只觉得伤感,他看到那舒展如大佛手掌般的叶片,想起了金乌化作的句东君在上面初见他的样子。

    树还在,金乌已经不在了。

    金乌既然不在,这树也不会长久存在的。

    这本是金乌留在世上的纪念之一,但在今日却要由汤昭亲手拔起,消灭一处故人的痕迹。

    汤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剑。

    一把金光熠熠的剑脱鞘而出,霎时间光芒万丈,浩荡直冲云霄。

    一声乌啼直冲云霄!

    金乌剑出!

    只这一个亮相,众人神色天差地别。

    有懂行的如那韩声远,一见金乌剑双目圆睁,拳头攥紧,感觉他就站在金乌剑对面,在跟那把剑、那个人较劲。

    有的人虽然未必认出金乌剑,但因见多识广,有些猜测的,如钦差敏夫人,眼睛微眯,瞳孔中倒映着金光,似在思考什么。还有更差一些的如王飞,谈不上认得,只是抓住记忆里淡淡的一个印象,疑惑中掺杂着迷茫。

    而像小王孙那样啥也不懂的,就只剩下迷茫了。

    而最中间的归园氏则十分淡然,反而噙着一丝欣慰的笑容。

    随着金乌啼鸣,那巨大的树仿佛受到了召唤,轮廓渐渐地模糊,从具象的大树渐渐化为抽象的光芒。

    树冠的虚化只是视觉的变化而已,但那倒扎在土地里的大树根系也开始往外拔,每拔出一根,地面就晃动一下,上方的地面也震动一下,渐渐整片土地动摇到无法停下来。

    虽然浮在天空,但众人也看到地面在颤抖,土石崩碎,树木动摇。这分明是巨大的地龙翻身,从河边开始往外波及,地震波一荡一荡,不知要波及到哪里去。

    再往外波及,波及到居民区里,可是要发生灾祸的!大地动在哪里都是大灾难,哪怕是偏远地区出了这等灾难,京城都要头疼。

    高远侯在干什么,往自家招惹灾祸吗?!她不是一直以爱民怜下著称的吗?

    高远侯平静的看着,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其实她心中也自心慌,虽然这流程都是早安排好的,但是毕竟从来没有预演过,也不可能预演,这等开天辟地的大事出什么乱子都有可能。而且一旦出了祸事也很难补救,后果不堪设想。

    云州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如果不彻底治疗是一定会死的,但是挽救局势要做大手术,开膛破肚,这是超高难度的新型手术,从来没有先例的,操刀的也只是个新手,一旦手术失败,死的比病死更加惨烈百倍。

    如今手术台上是汤昭主刀,但高远侯拍板做手术,也承担了沉甸甸的责任。云州自塌是天灾,她不负责,尚可另寻地盘做君侯,但若是这次主动弄塌了,那就是人祸,她身为云州之主要背全责,那种万千人命的责任她一身抵命还不够。

    虽然高远侯不信神佛,此时心中也在念念有词,期盼上天眷顾,此行顺利。

    霎时间,大树已经化为光华,倒卷入金乌剑,金乌剑的光芒再度亮了一分。

    当然金乌剑刚刚出炉,只有当年的三分实力,等到三个剑意全部回归,则已经有了九分,今天收齐最后一点力量,终于到了十分!

    真正的完全体金乌剑,现在才重回世间!

    但这样完整的金乌剑却不是主角,汤昭在金乌剑还原的一瞬间立刻倒插了回去,转手拿出早已准备的荷塘。

    那是坤剑的法器,是当初剑圣送给汤昭的。

    汤昭戴上眼镜,用手稍微遮住荷塘,给归园氏制造了一个视觉死角。

    “拟持——坤剑!”

    厚重的泥土气息代替了漫天光华。

    “嗯?”原本只是从容的笑着的归园氏神色一凝。

    汤昭当然知道会引起注意,但眼前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也就无所顾忌了,只管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挥动坤剑。

    “剑象——息壤。”

    瞬间,一块小小的土落下,正好落在大树当初的树坑里。

    “剑意,柔顺伸展。”

    那最初指甲盖大小一块土,陡然变大,如同被吹起来的气球……

    不,一般的气球不可能膨胀的这么快,或者说,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可能膨胀的这么快,它甚至比点火生烟的烟气释放的还快,几乎一瞬间就膨胀到视野以外的地方,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在无限膨胀。

    只要有空隙,息壤通通可以填满。

    只是汤昭的剑元在飞速消耗,能感觉息壤膨胀的速度与他的剑元息息相关。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再等一个月,等他第二剑意萌发,剑元再度增长之后才做这件事。

    经过上一次铸金乌剑被迫瞬间抽空剑元,汤昭已经习惯了这样大量的输送剑元,何况还有金乌剑给他做后盾,他是能够应付这种消耗的。

    随着息壤的无限膨胀,震荡的地面瞬间恢复平静,就像一个干瘪的口袋重新装满了东西,再度鼓鼓囊囊起来。

    这也是速度足够快,大地只是震荡,并没有破裂,如果真的塌陷了哪怕再度顶起来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第一步顺利!

    在众人看来,就是汤昭一挥剑,云州大地要塌陷,再一挥剑,重新将大地填满。

    大地的倒塌与重建,都在挥剑之间!

    这是何等的伟力?

    这就是新的列侯么?

    此时,云州刚刚度过了一场崩殂的危机,原本金乌的能量被息壤填满,大地重归平静。

    而汤昭的力量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现在停手,会得到一个完整的云州。

    但也是一个贫瘠的云州。

    又或者说,失去了金乌地热的滋养,云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成为和凉州一样的苦寒之地。地下只有厚厚的新土,甚至没有多年生植物的腐殖质,贫瘠如沙土,随着漫长的冬季变为冻土。

    这够吗?

    这是汤昭的家乡,汤昭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他用剩余的力量再度举起剑,高高的挥下:

    “剑势——沃野千里!”

    澎湃的能量沁入土地,那是生机、那是肥料、那是腐殖质……那是一切能让土地变得肥沃的宝贵物质。它们像息壤一样被灌入云州大地之下。

    汤昭感觉到了疲劳,那是一种强弩之末的疲劳,也是一种放松之后的疲劳。比起刚刚那必须要拯救云州的一剑,这一剑是锦上添花,他随时可以停手,多坚持一刻会多带来一份实惠,少一分也最多少上几亩良田。

    压力是懒惰的大敌,一旦生死间的压力放松,连汤昭也不由升起些惰怠,但他压制自己,把所有力量都压了上去。

    他想要给父老乡亲一个丰饶的云州。

    终于,汤昭绞干了身体里最后一分剑元,剑无力的垂下。人却还笔直的站着。他可以坐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会让他更好受些,但少年人的好胜心不许他这样。他看起来好像随时还能在挥出下一剑似的。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的震撼之中。

    这时,一边响起了掌声。

    掌声不大,但在一片沉默中格外清晰。

    是归园氏。

    归园氏站起身,道:“好,用得好。坤剑就是做这个用的,看来你对剑有自己的理解。”

    他笑道:“既然都到这里了,还有最后一步,我来帮你补上吧。”

    他没有拿剑,只是手轻轻一指,指向脚下的云州大地:

    “神通——

    人杰地灵!”

602 神通

    神……神通吗?

    归园氏语气平静,但当听到神通二字时,有见识者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

    汤昭脑海中闪过坤剑的剑谱,想起剑道下面那一行正是神通。

    至今为止,汤昭只在坤剑的剑谱上看到过有神通。连旸谷剑、如意剑这样的仙剑都没有这一行。

    也就是说,这是独属于剑圣的手段,连剑仙也不能染指。

    而汤昭就算在拟持中看到这个选择,明明也可以尝试,却连尝试的念头也没有。

    他怕一瞬间被抽成人干。

    如今,终于看到真正的神通了,使用神通的人正是一位真正的剑圣!

    汤昭比任何人都激动,想到了金乌剑势的改天换地,剑圣的神通一定更加绚烂无比,超出人的想象之外吧?

    就见归园氏一指指向大地,就像在对土地发号施令。

    土地泛起一层淡淡的波纹仿佛透明的水波一般远远的荡漾开去,速度奇快,仿佛要在一瞬间笼罩整个云州,但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捕捉到那水波的痕迹。

    汤昭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土地瞬间起了褶皱,居然就像水面起了波澜一样稀松平常,然后褶皱远远地荡了开去,就像浪花一样一浪打一浪,越推越远。完后归于平静。

    起过褶皱的土地复原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痕迹,上面的草木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这一点,就犹如奇迹。

    然后……

    没了。

    褶皱荡漾出去,除了在众人脑海中留下一个神奇的开场,并没有任何其他后续。

    众人不管懂不懂神通是什么,也不管知不知道这位剑仙是位剑圣,但看到强者出手还都很是兴奋,无不瞪大了眼睛打算看一看真正的天上人有什么本事。

    再怎么也不能比刚刚汤昭那一剑填满大地差吧?

    然而,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众人心中都闪过念头:就这?

    剑仙,就这?

    汤昭也甚为疑惑,但在某个时候,心中一动,似乎感觉身体有了某种变化,似乎……变得轻了一点儿?

    是那种卸下一层枷锁的感觉。

    紧接着心情也变得愉悦一点儿?

    这变化是如此轻微,简直就像是自我催眠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的眼镜上及时闪过熟悉的汉字:

    “神通:人杰地灵。”

    也只有这一行字而已。只是告诉汤昭,神通正在发生。

    眼镜认证的,假不了。

    汤昭看到这四个字,突然心中一动:人杰地灵,会不会要点在这个“人”上呢?

    土地能变得肥沃,人也能变得杰出。

    神通所指之处,人与土地都将日新月异。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神通真的了不起啊。

    剑圣是送了云州一份难以想象的厚礼。

    汤昭一时怔忡,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麒麟剑再不维持断水的效果,麒麟飞回,大河顿时恢复滔滔东流。把刚刚那一场沧海桑田淹没在河流之下。

    如此,这一场恢弘大剧就这样落下帷幕。

    众人如梦初醒,面面相觑,都觉得意犹未尽。

    不是那么爽啊。

    如果刚刚这场盛典在汤昭改造完云州地底就落幕,那将是一场震撼人心的盛大表演。唯独多了剑圣的莫名神通,又没了后续,会稍微给人虎头蛇尾的感觉。

    只有一些极聪明的人察觉到了“人杰地灵”这四个字的分量,在心中默默震撼。

    然而无论如何,众人都明白了今日来观礼的目的:不是出席什么流程化的封侯仪式,而是观看一场展览,一场示威。

    高远侯广邀宾朋,让所有人来见证云州的汤昭是如何的强大!立下如何的丰功伟绩!封侯是如何实至名归!

    同时,也是见证云州的脱胎换骨!

    从此之后,云州再无地下隐患,也断绝了和金乌剑之间的联系。自己将怀璧其罪的白璧抛却,再无可觊觎之处。

    再觊觎,就是觊觎云州本身,觊觎云州的基业了。

    那就归于逐鹿的范畴了。

    汤昭收起剑,从通阳河的空中走了下来,此时金乌剑的强烈的光芒已经熄灭,只剩下他身上淡淡的微光,也不知是剑光还是天上的阳光。

    或许是他本人在发光。

    这时人群中抑制不住的哗动起来,声音渐渐控制不住,形成浪潮,有人在议论,有人在惊叹,有人在欢呼。

    小王孙一拉王飞的袖子,道:“王叔,王叔,你看见了么?真他么帅啊。我也想要这么帅。”

    王飞正自心神巨震,被他拉了几下道:“你叫我也没用,我还想呢。”紧接着他反而拉住小王孙,叫道:“你能相信吗?他比我还晚成为剑生!如今已经这么强大了!这还有天理吗?”高远侯等到哗动差不多停止,才道:“天使,封侯礼可以开始了。”

    钦差敏夫人百感交集,道:“如今这典礼,不如说是贺礼,贺汤侯为云州、为天下立此大功。如今天下封侯未有如汤侯之功劳卓著者。”

    之后的典礼乏善可陈,一套流程走下来,汤昭变成了“扶光侯”。

    出乎意料的是扶光侯还有食邑一百户,虽然比高远侯这等万户侯差远了,而且是遥领极北之地的荒地,根本凑不出一百户,可能连十户的钱粮都没有,但人间本尊朝廷为共主,理论上汤昭还真有了某种合法宣称。

    典礼结束,众人散去,高远侯开了盛大筵席招待宾朋。而汤昭这位新侯则独自去见归园氏。那位剑圣典礼结束径自走了,走时对汤昭眨了眨眼,这自然是叫汤昭过去的意思。

    就算他不叫汤昭,汤昭也要去拜见一下这位故人。

    归园氏还是住在高远侯为他准备的小院里,小院虽然不大,但不知何时已经种满了菜,绿油油的十分整齐。

    汤昭看着菜地,心中想到的是“归田园兮,田园荒芜胡不归”。但比起陶渊明种豆“草盛豆苗稀”,这位剑圣的种菜技术可好得多了,这才几天,不但生根发芽,菜叶都张开了。

    此时归园氏正在水井里打水,旁边那位韩声远,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锄草。剑圣一见汤昭剑圣便笑道:“小友来了,坐。”

    汤昭有些拘谨的靠近,道:“不敢当陛下……”

    归园氏摆了摆手,道:“什么陛下,叫我前辈即可。”

    韩声远稍微抬起头,盯着汤昭,看他敢不敢应承这一句“前辈”。

    要知道前辈理论上可以前好几辈,但总感觉就是父辈,这一声前辈,就占了天上好多强者的便宜了。

    汤昭顺势道:“今日多谢前辈赐福云州,我等云州生民感恩戴德。”

    归园氏摆摆手,道:“偶一为之,何须言谢?这神通要起效果,让云州生出一辈资质超出常人的新生代,怎么也得几十年功夫。你们这一代怕是享受不了多少好处。当然你也不需要,谁的资质能比得上你呢?下次说不定由你来造福家乡了。小友,你可是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汤昭道:“那金乌剑……”

    韩声远道:“倒不是金乌剑的事。金乌剑的事我们早就知道。在上面好几个人想要下来,但既然是你,我想还是我走一趟的好。从天上下来路途还怪远的呢。”

    汤昭道:“实在是麻烦您。”

    他当然不会说:“我也没请你,是你自己要来的。”既然金乌剑在手,总会招惹下人来,归园氏主动以故人的身份下来,到了之后不找事,任由汤昭和高远侯完成计划之后才出面,那是非常大的善意了。

    归园氏笑道:“你这个惊喜可不小,居然能模仿我的剑。怎么做到的?是剑的手段吗?”

    汤昭道:“这世上还有比剑更神奇的手段么?”

    那边韩声远皱眉,心想:剑圣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还搞什么反问呢?这话听起来好生无礼,真把自己当陛下的后辈了?

    他却不知,汤昭这句话不是反问,而是疑问。

    那是眼镜的手段,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眼镜这么神奇,它是剑体系之内的宝物还是另一体系的奇物呢?

    世上还有没有和剑相提并论的体系呢?

    归园氏若有所思,道:“天下神奇之物,无非剑与剑的原型,再无其他。除非是天魔界那边的魔物。”

    汤昭听得心中一跳,暗道:那不应该吧?

    不应该。

    他很快就确定了:不会的。

    当初仙女姐姐为了抵挡天魔入侵,纵身跳下堵住了裂缝,才换得人间平安,她要是天魔,世上还有谁不是天魔?

    如果不是天魔,那就是剑了?

    若是如此,倒也合了汤昭自己的某些猜测。

    归园氏已经继续道:“你身上没有一丝阴气,自然不是天魔手段,自然是剑了。”

    他说话没有咬死,或者说没有追问这神奇的剑是不是你的剑。其实按理说这等神奇手段要不是自己的剑也发挥不出来,但汤昭刚刚表演了一个用坤剑填遍云州,可算是证明了机缘巧合之下,他也可以用其他剑发挥巨大作用。那么归园氏不提,就算放他一马。

    汤昭在他脸上分明看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似乎……他知道些什么?

    虽然汤昭现在自信渐涨,但还没有准备好主动暴露眼镜并询问来历,所以便揭过话题。

    归园氏突然笑道:“你能用我的剑也很好。如果我也出了句东君那样的意外,也可以把剑托付给你了。”

    咱别这么说好不好?

    不吉利啊。

    汤昭连连摇手道:“前辈万不可开这种玩笑。东君的剑在我手里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哪还能再添其他的剑呢?”

    韩声远在旁听着暗暗吐槽:说得好像陛下的剑已经送到你手里一样。陛下跟你看玩笑,你还当真啊?

    归园氏笑道:“自然不是现在,有机会再说。今日见你,我觉得你有拿众生之剑的潜力。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

    汤昭好奇的看着他。

    归园氏只说了一半,便笑道:“传说也只是传说罢了。且说眼下,金乌剑你打算怎么办?”

603

    来了,终于到这一问了!

    汤昭听到这句话打起精神,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金乌剑不会长久放在我这里。金乌剑事关人间,它需要新的剑客,我只是暂时执掌金乌剑。我会把剑送到太阳廷,等新剑客出现。”

    对于金乌,也是那位殿下,汤昭是十分遗憾不舍的,但对于这把强大无比的金乌剑,他并不留恋。他有自己的剑,也相信除了他本人,世上还有适合金乌剑的天之骄子,一点儿不逊于他,就像当年的句东君一样。

    听了汤昭的回答,归园氏反而沉吟不语。

    汤昭疑惑起来,难道太阳廷不急着回收金乌剑吗?

    归园氏终于开口道:“其实太阳域一直有争论,要不要从头培养一个新金乌剑?”

    汤昭思索起来,归园氏继续解释道:“如今前线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太阳域所谓四大域中往日最强的一域,一向是首当其冲的。而支持太阳域的柱子就是四把太阳剑。之前四剑去其一时,那几位可是一直焦虑难安,就怕被对面发现太阳域不稳定,趁机来攻。”

    “但是细想起来,当然又没有那么不安,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金乌剑还存在。太阳域有一宝物,一直显示金乌剑存于世上。既然在,就有希望。这种强大的剑不一定是需要出战的,反而作为威慑力多些。而如果金乌剑一旦有了新的剑客,它就像其他的新剑一样,散去剑象与剑意,一切要从头开始。那么这段时间太阳域才真正少了一只脚。”

    “这个重新来过的时间不会短。”归园氏算道,“且不说世上是不是有那么匹配金乌剑的一个少年,就算真的有,而且被最短的时间找到,那从头培养到剑仙又需要多少时间?”

    汤昭道:“是啊,怎么也要几十年的功夫……”

    韩声远瞄了他一眼,心想:你懂什么?真够胆大,不懂的事也敢瞎说?还几十年,几十年你给我成个剑仙看看?

    归园氏也是失笑,道:“不要套你自己了。不是谁都是士别一年,从凡人直接到剑侠的,还不是一般的剑侠。要是剑仙都想你成长这么快,我们还愁什么?大伙靠剑仙人海战术一拥而上什么事解决不了?一般来说,就算一次顺利,培养一个剑仙也要近两百年。何况大概率是不顺利的。那些剑仙的子侄弟子,也有不少是受到剑仙倾力培养的,有谁顺顺利利当了剑仙了?所谓两代剑仙的,历史上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别人当不上剑仙就当不上了,金乌剑不是剑仙又怎么能支撑太阳域呢?就算当上了,这中间的一百多年若有大劫又当如何?金乌剑太重要,所以大家都不想失去。”

    汤昭道:“但是金乌剑只有剑也没用啊。”

    虽然他也可以作战,甚至能发挥金乌剑的力量,但其实是不同的,剑客与剑互相促进,是可以越来越强的。而他用金乌剑只是消耗储备,剑元都要金乌剑自己恢复,更别说开创新的剑法、剑术了,其实让他用何尝不是消耗潜力?

    归园氏笑道:“你若愿意当真执掌金乌剑那倒是完美——”他见汤昭神色微变,道,“但我知道你不愿意,你要是没有这种傲气也走不到今天。这本是矛盾的,愿意轻易获取强大力量的人金乌剑肯定看不上,金乌剑契合的人又不会愿意。而这事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闹到金乌剑离心于太阳域更加不利。”

    汤昭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剑圣陛下,胸怀不同,肯讲道理,和彩云归完全不同。

    归园氏继续道:“你若是能成长起来直接替代了金乌剑支撑太阳域,那自然很好,能给下一代金乌剑留出时间来成长,到时候太阳域有五根柱子岂不更加稳当?然而那也是将来的事儿了。我们不能都赌在未来,还是当着眼当下。”

    汤昭心想:那就是既要又要咯?这能有什么办法?

    归园氏道:“与其培养剑客,不如催生剑只。”

    汤昭失声道:“能做的到吗?”

    剑只,不就是金乌吗?

    归园氏道:“以前做不到,现在可以试试。我听说金乌剑不同,它曾经是剑只,后来又还原成剑……”

    汤昭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归园氏道:“这样的话灵性更足,更容易培养出剑只。若能加以引导,希望应该不小。而且,这世上也有人曾人为培养出剑只,可见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汤昭追问道:“能做到吗?那不是也要尝试不确定的未来吗?”

    这还是赌啊。

    归园氏道:“这又不同,若能培养剑只,只要苏醒就直接继承本来的力量,也就是剑仙级别的即战力,完美继承当年句金乌的剑意和规则,不确定要小得多。”

    “再者,就算培养不成,金乌一直放着也没有损耗,就当摆在那里做底蕴了,起码威慑力还在。真有需要特殊需要战斗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汤昭。

    汤昭懂了他的意思,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你可以不当金乌剑,但金乌剑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回来战斗啊。什么时候金乌剑培养出剑只了,能自己战斗了,就用不上你了,你就可以卸任了。

    嗯……

    其实也不是不行,他也愿意与金乌剑并肩而战,然则总不能老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

    时时刻刻套一个枷锁,谁也不愿意啊。

    所以……

    归园氏笑道:“你若同意,就跟我去太阳廷走一趟,他们也想见见你,还准备了点心意,算是谢谢你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再者,既然要把责任托付给你,于公于私,自然要再添些心意,至少帮你更上一层楼才对。这样你若能早进一步,就算养不出来剑只也不要紧了。这一点上他们比你还要急。”

    这还像话。

    汤昭听了心里舒服多了,倒不是贪图什么,但太阳域有态度就好。

    太阳廷高高在上,权力也极大。但他们的责任极大,烦恼也是极大的,之前金乌剑不归,令全域外实内虚,摇摇欲坠。太阳域最为着急,这么多年加急培养后辈,虽然剑侠如雨后春笋,但没看到哪个在短时间有升仙希望,这让诸位殿下心中发虚。

    而汤昭一个人既找到金乌剑,又眼看有大好前途,于太阳域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归园氏说他们比汤昭急并非虚言。

    当然要说这种急切全是对汤昭的好意,定然不可能。总有人想要用更省事、更直接粗暴方法来掌控事态,不不是人人都懂“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如果汤昭独自上太阳廷,就算有金乌剑在身也是福祸难料。这方面高远侯也帮不了他,只看他的应对和时运。

    但是归园氏要带他上太阳廷自然不同。身为剑圣,虽然不是太阳廷的主事者,但若肯为汤昭作保,自然能压下一些杂音,让汤昭享受更好的待遇。

    汤昭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善意,自然十分感激。他也不会觉得归园氏口蜜腹剑,要把他骗上太阳廷处置什么的,人家剑圣是何等身份、何等实力?若针对汤昭不利又岂用这么拐弯抹角。

    因此汤昭立刻道:“好的,我跟前辈上去。多谢前辈。”

    归园氏感慨道:“一因一果,莫不前定。若非你我早在剑州相见,若非你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若非我恰好有事来到太阳廷……你我都不可能在此见面。既然见了,我做前辈的又岂能不有所表示呢?对了,我的荷花池还好吧?”

    刚刚他虽然认出了自己的坤剑,可没看出那是荷花池那个法器引出来的。一般人也想象不到这两样怎么勾连在一起的。汤昭也不会特别介绍,道:“在呢。”

    说着将荷花池取出,就放在小院里,一眨眼间半个院子被池水覆盖,碧水粼粼,荷花绽放,清香满院。

    归园氏赞道:“不错,你照顾的很好。就算是法器荷花也是娇嫩之物,不好好照顾也会衰败的。要有恒心,要有耐心。”他说完随口指点汤昭种植照料荷花的要诀,渐渐又说到照顾其他花卉、植物,甚至说到了种庄稼等等。显然是正事谈完,就要说些轻松家常的话题了。

    汤昭也认真听着,他其实不爱种地,但是从来不放过获取知识的机会,想来这位剑圣活了这么长时间,种地经验丰富,所说定然是真知灼见了。

    韩声远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那剑圣道:“对了,我这位晚辈听说了你的名头,一直说要挑战你。你看如何?”

    韩声远再度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可以不挑战,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叫他说认输的话比杀了他还难受。

    还是硬着头皮上比较容易些。

    汤昭笑道:“既是挑战,区区岂有不接之理?只是最近事忙,能不能推迟一段时间?”

    这也算是个委婉的拒绝了,韩声远暗中松了口气,简单回了一句:“也好,我随时恭候。”

    汤昭再问归园氏道:“前辈甚少来云州,若是没有安排,可以小住几日,我陪前辈去周遭转转?”

    归园氏摇头道:“过两天吧,我还有一正事。太阳廷的同道们托我到云州,见一位抚养剑只很有心得的小朋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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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