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 围观
剑炉从外面看是个高炉,仿佛叠在一起的烟囱,其实在内也有一间小屋子。屋子里有火炉、有剑台、有瓶瓶罐罐,还有铸剑的少年。
汤昭在此间日以继夜的铸剑已经近一个月了。
虽然外界只有两三天时间,但他实打实的带在剑炉前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他全身心所奋斗的,就是铸剑这一件事,不但没有分心关注外界的消息,也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只有最基本的保障维持生命而已。
这个世界全都是光,即使汤昭的剑意也是阳光,身体还是没有适应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光下暴晒,难以安心休息,剑炉也离不开人,仗着修为还不错,一个月都呆在剑炉前,休息也只是打了一会儿瞌睡便继续起来铸剑。
就算是他第一次铸剑,和薛闲云为了争口气一次就铸了两把剑,也没有这么辛苦。毕竟当时是两个内行,可以互相帮衬,轮流休息。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
之前还没那么紧要的时候,他休息时就请金乌替他看着炉子,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算金乌要帮他盯着他也不放心。如果差一点把剑炼废了,不说如何耽误大事,汤昭也受不了自己如此心血付之东流。
就像他说的:拼命罢了。
因为太过辛苦,他只有绷紧一根绳子,全力关注那把剑,以至于关键时刻金乌匆匆离去,汤昭竟没注意。
金乌走之前也没说什么:“有危险,你要注意!”这种话。只提醒了一句:“我出去了”。它想自己能解决的危险,自然不需要汤昭注意,倘若自己也解决不了,那汤昭注意也没用。
再者它知道汤昭非常聪明,听到自己出去了自然有所察觉,想来也是会做好躲避危险准备的。若有转移之法也要预备出来。
然此时汤昭全身心沉浸,听到金乌说了什么,但如风过耳,听到了可是没往心里去,自然也提不到什么准备。
此时他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手中掐诀,等着金乌剑土质的剑身凝固。
凝固之后,就是新金乌剑出世了。
这时,他要注意的就是元气不能断,其余技术上的事反而没什么了。因此他心神稍微放松。
这一放松,他突然心中一震,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陌生老者。那老者身长七尺,须发皆白,相貌端严,身上兼有书卷气和上位者的贵气,看着像一个科举出身的高官。
也就是当年汤昭父亲最想汤昭成为的那种人。
如果是在汤昭自己家,有这么一位老者来访,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敌人,汤昭也一定会先客气的请进门来接待一番的。
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剑炉,被金乌的光保护起来的剑势最深处,与外界完全隔绝,哪里可能是有访客的?
汤昭几乎要跳起来全神戒备,但此时剑炉在后,却不能轻举妄动。
他拼命抑制,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事出必有因,就算是来人再古怪,他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自己无需大惊小怪。
与其毛毛躁躁色厉内荏露出破绽,不如以静制动。冷静下来也有助于思考。
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中元气未绝,身躯却自然而然的转过来,把掐诀的手放在背后,淡淡道:“不知阁下是谁?从哪里来?”
他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大冢宰倒是比较欣赏,这么沉稳的年轻人可是不多了。道:“这位少年稍安勿躁。我是受邀来观摩金乌剑的。金乌剑就要出炉了吗?”
汤昭蹙眉道:“不……”
他要说不可能,不可能有人专门来参观金乌剑出世的,更别说被邀请了。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
这老匹夫在试探!
他很可能不能笃定这把剑是金乌剑,因此偏偏用笃定的语气提到金乌剑,而且重点放在他受邀请来的上面,如果汤昭直言质疑这一点,无异于承认这是金乌剑,他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一上来就是试探,是敌人无疑!
汤昭心中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
金乌剑一时三刻就要出炉,但还是没出炉,依旧是有可能功亏一篑的时候,此时来人这是奔着黑虎掏心来的?
难道说是金乌殿下败了,给人侵入家门,连剑也要抄走?
不……虽然此人声势撑的十足,但分明不是剑仙,绝不是金乌殿下的对手。
可能是罔两的手下,比如归融那样的人,又或者是……
第三方来的闯空门的偷家贼!因为信息滞后,汤昭是不知道有大冢宰这么一位的,既然不知道,也就没办法联想到。但他猜的方向是对的。
如果是小贼,尤其是这种衣冠楚楚的贼人,或许要以周旋为主,只要赢得一段时间,或许就能拖到金乌来援呢?
汤昭的目的是以拖为主,现在担着金乌剑干系的他根本无法战斗。他的剑藏在衣服下,没被人发现,也没办法战斗。哪怕他也自信能与剑仙以下一切对手一战。
只能拖延,拖到金乌来援,或者拖到金乌剑重铸,到时候他可以暂时执掌这把传说中的剑,再来算账。
到时候拿起金乌剑,就像在剑州拿着那把坤剑,所向披靡,闲杂人等如何能当?
什么龟寇大军,什么上柱国……
等等,上柱国?
一瞬间,汤昭好像抓住了什么,猜到了一点这人的身份。
但此时要紧的不是对方是谁,而是怎么拖延时间。
要尽量的拖延,肯定不是打马虎眼就行的,对方不怀好意,自然防着他。
没想到他刚刚铸剑出来就遇到了这等难题,看来内外情势一定错综复杂。拼命也不只是拼区区赶工期这等小事。
他这边反应过来了,那边大冢宰也知道他反应过来了,越发欣赏,心想:我们下两辈的年轻人还没有这样沉稳的,大多都是安王那样的货色。可惜了,这种年轻人都不爱投奔大魏,以前都没说服成功过,只能都杀了,但愿这一次能够成功。
当下他笑道:“你不信吗?金乌剑重见天日这等盛事,有人参观是正常的。而且不止我一个。你看。”
他用拇指倒指自己身后,他身后是门。
汤昭目光往后移,就见门口人影重叠,一个挨一个,乌压压一大片。人影随不十分清晰,但好像男女老少都有,真的是活人群,似乎在窥探屋中。
就好像里头是个戏台,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一般。
卧槽,哪儿来这么多人?!
汤昭只觉得心里发毛,再看窗户,窗户外面也有一个个人影,有些人脸还贴在窗户上,看起来都五官都有些变形了。
尼玛……
这下不像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了,像半夜三更撞见什么不干净东西了,一路尾随,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了。
自己被这些玩意包围了!
汤昭一直以为自己是世上少有的唯物主义者,但他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够唯物,被这么盯着真是一口冷气从顶心凉到涌泉,浑身发麻。就是背后熊熊燃烧的烈焰都不怎么暖和。
大冢宰微微一笑,虽然汤昭掩饰的很好,但他看出来小辈已经慌了,他用人群施压,扰乱对方的心神已然奏效,反而缓声笑道:“既然客人来了,何不给我倒杯茶呢?”
汤昭道:“给伱……”
刚说了两个字,他觉得自己声音变得沙哑,颇为露怯,立刻停下,调整了一下声音,道:“给你倒茶,还是给你们倒茶?”
大冢宰微笑道:“给我倒吧。给我倒茶就是给所有人倒茶。怎么,你们这里连茶都没有吗?”
汤昭充满疑惑的看着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喝茶。
大冢宰神色安闲,就好像真的在做客一样。他的城府和修养都是不缺的,虽然在剑仙面前总是捉襟见肘,但应付这些年轻一辈的下位者,他极为擅长。
比如说,他明知道外面毁灭正在赶来,虽然有几个时辰的缓冲,但他算得并不准确,可说是也是在紧迫之中,但他偏偏要做出安闲的状态,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浪费时间。
他轻松自如,汤昭不由自主的就要紧张起来,再加上外面无数人头在探头探脑,如此重围之下,越是聪明越会如坐针毡,哪怕掩饰的再好。
果然汤昭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但人表现得还算镇定,一字一句道:“我给你倒茶。”说着竟真的离开了炉子,来到一边的小桌上从罐子里取出茶壶和茶叶,倒水泡茶。
剑炉里的桌子很局促,就在火炉边上,却是相对的背光,连火焰都被炉体挡住大半,只是给汤昭趴在上面小憩的,只有一张椅子,汤昭从罐子里又取出一张椅子,让大冢宰坐下,给他倒茶。
整个过程汤昭开头是有点紧张的,但渐渐地动作舒展下来,到最后不说行云流水,也和居家日常相差不远了。
大冢宰连连感慨,道:“真是个好苗子。少年,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汤昭咂摸了一下其中的“官气”,越发能肯定他的身份了,道:“谈不上高就,还没出师,跟着师父学铸剑呢。”
大冢宰点点头,道:“学艺的时间再长也有出师的那一天,既然如此,何不加入我大魏博一个前程呢?”
581 归来
汤昭一怔,皱眉道:“阁下说加入哪里?大魏?”
大魏个屁,不就是龟寇?
还敢大喇喇往外说,一点没有钦犯的自觉啊。
大冢宰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知道大魏的情形,而且绝非善意,神色也平静,取出茶来喝了一口。
他这一喝,就见窗外门外无数人影同时抬手,做了个“喝茶”的动作。
这个动作单看无妨,但这么多人一起喝茶,整齐划一,仿佛一群“镜像”,却是惊悚无比。汤昭一震,脸色微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喝了,就是他们都喝了”,居然真的是字面意思。
这是绝对的威吓,是大冢宰在显示他的手段。
但同时,这也确认了门外窗外那些影子是大冢宰弄出来的,而非真的带来千军万马来。
心思敏锐者,这时候就该猜测此人的剑意了。
然而汤昭却实在没有这个心思,他全身心都在马上要出炉的剑上。
大冢宰明知他抵触自家,还是好整以暇的道:“如何?我大魏虽然龙潜于渊,但力量不容小觑,而且欣欣向荣,越来越好。我知道你们这等年轻人都想要建功立业,可是朝廷如今糜烂如此,上层尸位素餐,下层民不聊生,又有什么机会可言?反而我大魏如今马上就要飞龙在天,此时从龙之功,才是不世之功啊。将来功成,人人都前途不可限量。
所谓前途,一是世俗富贵,二是自身境界。前者好取,后者难得,偏我大魏两样都可以帮你。譬如那金乌剑,不论你愿不愿你执掌,在我大魏这都是你的,你来决定下一位东君是谁。我大魏给你背书,天下无人不服。你要铸剑,天下的名剑都将出自你手,你要修炼,剑侠、剑仙也是未来可期。”
他其实并没有花多少心思拉拢汤昭,这些说辞都是成套的模板,跟对别人的也无不同,说是先礼后兵,但其实“礼”也就是意思意思,主要是为了后面的“兵”。
但是大冢宰口才出众,气度不凡,即使是敷衍的劝降也是娓娓道来,语气诚恳,好像他画的饼香喷喷、热腾腾,就在眼前。
在他看来,这年轻人当然不会立刻同意,但是听进去了,就难免有个印象。等一会儿他施展雷霆手段将他拿下,再加以威慑,那少年想到之前的承诺,抵抗意志就会动摇,会产生“投降也还可以接受”的想法,自己再重提条件,并不削减,甚至适当加码兑现,定能让那少年顺水推舟甚至感恩戴德的接受。
这就是“恩威并施”的方法。
大冢宰一向是很熟练的,他等着汤昭表现出不屑或者厉声反驳,这都是热血少年的常规反应,自己再耐心劝几句,便可以翻脸了。一翻脸必然采用碾压之势,叫他对实力心生绝望,再生不起反抗之心。
少年人慕强之心尤其严重,仇恨的便格外仇恨,崇拜的便格外崇拜,只要叫他起了敬畏之心,将来极好调教。
哪知等了等,汤昭既没有变得不屑,也没有动心然后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反而变得有些……
困倦?
他看起来很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
大冢宰突然有些不快,只是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语带关心道:“铸剑累了吧。”
汤昭勉强打起精神,道:“是啊,铸剑确实很累,这些天不眠不休的,都没有人帮忙……不过就结束了。铸剑马上就要成功。金乌殿下马上会回来取走金乌剑,到时候剑劈罔两山,自然就结束这一切。到时大功告成,我要好好睡一会儿。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太困了,没怎么听见。”
他这样漫不经心,似有敷衍塞责之意,大冢宰突然笑道:“是吗?你说的两个‘马上’,恐怕一个都不会实现。比如金乌殿下马上会回来……”
他微微摇头,道:“我从外面来,恐怕比你知道的多些,金乌殿下不但不能马上进来,就是还能不能进来,也是未知之数。外面罔两实力暴涨,可是有横扫之势啊。”
汤昭一震,倦意顿消,立刻笑道:“阁下何必危言耸听?金乌殿下若有差池,阁下早与我一起葬身在影渊之中了,又岂能在此浑水摸鱼?”
大冢宰道:“我正是要在此地烟消云散之前做点什么,才来劝你。你若跟我走,我能带你平安,不然金乌一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这第二个马上,你说金乌剑马上出炉,我看未必。恐怕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或者更多。”
汤昭真的神色微变,脱口道:“你懂铸剑?”
大冢宰笑道:“可以说不懂,也可以说懂。我年轻的时候曾是大魏铸剑监的总司,管着不少铸剑师,铸剑是见得多了。对了,你知道龙渊吧?我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龙渊……还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们确实是前朝官方出身。
“当总司肯定是不需要会铸剑的,但是若一把剑什么时候出炉都判断不出来,那不是只等着被底下人摸鱼糊弄了吗?”
“我刚刚在外面就观察到了,那把剑已然大体成型,但终究最外层尚未凝固,说还有一个时辰还算说少了。”
“所以我不急。你在拖延时间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没关系,你可以说闲话、打瞌睡、讲故事,尽量使出浑身解数来拖延,但这样又能拖延多久呢?我既然心里有数,又会陪玩你多久呢?我甚至可以陪你半个时辰,到你觉得有希望的时候再给你迎头痛击,但那有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用笃定的口吻问道:“既然被说破了,你也是堂堂人物,是不是就该放弃那些小把戏了?是打算识时务的投降,还是殊死一搏呢?”
汤昭咬牙笑道:“你说的没错,是需要一个时辰的。我没想到遇到了内行,可是我……”说法这里,脸色渐渐发白,突然往后要倒,连忙自己扶住桌子。
大冢宰先还以为他又要耍小手段,连装病这等烂俗套路都要用出来,突然察觉不对,汤昭汗出如浆如浆,呼吸渐急,不像是装的,这是有什么病灶在身吧?
难道这么一个少年天才竟是病秧子吗?
倒也不是不行,看这少年身材倒不壮实,可能先天带病。但若是给自己一吓就吓出病来,那种没出息的性子将来成就可就有限了。
他作势欲扶,汤昭突然大叫一声:“别碰我!”
大冢宰也就不碰,反正他也就倔强这一会儿,以后见了自己再也倔强不起来。
汤昭接着一连倒退几步,一路靠墙,和大冢宰拉开了几步距离。但对于他们的实力来说,这点距离很可笑,一步就能到。
他终于笑道:“抱歉,我不是病秧子,我只是太累了。之前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在刚刚那一刻,我差点以为坚持不住了。”
“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累,自然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猛然向后靠去!
轰!
一靠之下,他原地发力,凶横的力量直接击溃了墙壁!
墙体破碎,他紧接着往后穿墙而出,墙的后面,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炉!
刚刚因为墙壁设计的问题,大冢宰视线受阻,不能关注炉中的情形,此时墙体打通,他才看见背后一大片光焰。那火焰虽然是火焰,却是阳光的颜色,耀眼夺目,隔着窗户看还差一层,骤然打通墙壁直面光焰,即使是大冢宰,也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眯着眼睛,他看到了那少年向飞火扑火一样扑向那火中的剑。
等等……
那把剑应该还没成,他竟然要拔苗助长吗?
剑甚至不如禾苗,不会因为早拔就有一瞬间看起来真的高了,哪怕早一刻取出也会因为表层解体而失败,一个铸剑师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而且……他的速度怎么……
汤昭的速度实在是不可思议,快到大冢宰这个想法都没思考完,是真正的比思维还要快。
快到在大冢宰眼里,汤昭的身形就是一团模糊,快到纵然他闪过一个念头,也没时间抓住。
直到他看到少年似乎伸手抓向炉中那把剑,然后抽了出来!
光芒四射!
大冢宰活了几百年,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么耀眼的光!
金乌出现时带来的光本来是他从未见过,但不过片刻这里就产生了更强烈的光华。
而且金乌的光是一种“存在”,而这里的光在“诞生”!
无数光芒从眼前生发,金光万道,照耀四方,一轮太阳正在他眼前升起。
除了太阳升起,世上哪还有这种光的诞生?
危险!
强光侵体,大冢宰毫不犹豫往后退,一面把无数生民叫回来替自己抵挡这可能致命的光芒,一面心中突然有了明悟:
这是成功了吧?
金乌剑竟然已经铸成了!
可是是怎么可能呢?明明还有一个时辰啊?
是自己看错了吗?多年不观摩铸剑,判断力下降了?
还是说……
与此同时,在金乌的光海内外,几个剑仙同时察觉到了光的来临,比起大冢宰,他们更能确认那道光的意义。这几位中,有的欣喜,有的痛恨,还有的心情复杂,但他们都知道——
金乌剑,归来!
584 剑势
汤昭说谁没见过剑势,说要让大冢宰这伪剑势见识真剑势,可不是大话。
如果是半年前、一个月前,他说这话就是真的吹牛。那时他最多见过半个金乌剑算剑仙,对坤剑的那位剑圣惊鸿一瞥,也没见过它们施展剑势,倒是仙剑、圣剑见过几把。
即使他和金乌同路进罔两山,他们的关系依旧止于工作,金乌当然还挺看重汤昭,汤昭也很尊敬金乌,但正事千头万绪,实在没有机会深一步的交流。
直到两人一起困在影渊之中,在小小的结界中朝夕相处,情况终于不同了。
一则时间悠悠,外事传不进来,里面也没有娱乐,便显得无聊。汤昭还能铸剑,金乌却是没事干,连看水族打架这等小小的乐子也没有。二则,虽然汤昭拼命地铸剑是为了让金乌留下来,但金乌自己已经做好了永远离开的准备,所以它当然想趁着最后的时间留下点什么。
是以近在眼前的汤昭当然值得托付重任。
其实就算在现在结界里还有其他人,汤昭应该也是最适合的选择,各方面都无可挑剔。金乌也一直有心培养一下他。但是有时候不到紧张的时候,早有心做的事情却会拖拖拉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做。
唯有迫在眉睫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做了。
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金乌便要利用这个机会,教导汤昭一些东西。
汤昭这边,虽然很累很忙,但也知道机会难得,百忙之中能接受一点还是想多学一点。
既然是在危机中,当然要捡最要紧、最核心的东西传授,那就是跟剑仙有关的知识。
只有剑仙才知道的知识。
比如剑丹,比如剑势,比如规则……
这些都是直指剑仙本质的真传,可以说接触不到剑仙的人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这些知识,就几乎没有迈入门槛的机会。
人间为什么剑仙绝少?因为真正的剑仙都在天外天,最少也得在前线某处特别阵线,所谓“天上的剑仙”,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只能去传说中找或者自己摸索。
连见都见不到,又如何找到登仙之路?要靠自己摸索,除了百年难逢的天才,摸索到寿命尽头也摸不到半点边儿。要不然以大冢宰这等举世罕见的天才人物,又有龟寇的各种供养,如何迁延至今也没跨过这道门槛去?
汤昭在无意中得到了几乎所有剑客包括他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虽然是在疲累的间隙,收获甚至不下于那些常年跟随剑仙们的弟子。
一则金乌预感来日不多,所传都是真传干货,一点儿汤水也没有,虽然枯燥,但汤昭有心学就不觉枯燥。二则两人虽然非是同一把剑,但其实已经很接近了,可以看成是一脉相承。金乌的知识、感悟,汤昭拿过来就能用,无需中转损耗。总有一二理解不同,汤昭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够随机应变。
尤其是关于剑势,其实金乌制造的这一片光芒就是剑势。汤昭是在剑势里呆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金乌引导同时身体力行的体会剑势、感知剑势,对剑势从现象渐渐深入到本质,虽然还不到境界,但金乌甚至引着他去体悟构建剑势的基础——规则。
可以说这一个月来,汤昭的收获何其巨大,本来他的剑心就已经接近人剑合一,在剑仙境界之前没有障碍,现在知识储备也补齐了,也足够用到剑仙。
再加上金乌慷慨的时时将剑势和储备中的剑元输送给汤昭,虽然不是灌顶,但细水长流贵在延绵不绝,这一个月来增长也是巨大,一个月之后,汤昭的实力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现在他缺的就是剑意,以及把剑意稳固下来开发出神通、剑势,那时就可以尝试窥那一道门槛了。这些当然困难,但都是有路可走的,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条件已经算是便宜。再加上汤昭现在也不是寻常人物,可说这些都不是障碍。
至少他已经能看见剑仙的前途了。
恐怕不会有人知道,在影渊之下,人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位年轻到不可思议的预备剑仙。
而且是几个月前刚刚晋级剑侠的预备剑仙。
刚刚大冢宰夸奖汤昭的话:“和你一比,那些老牌剑侠简直是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殊不知和汤昭相比,他的年纪也没有多少在自己身上。
虽然大冢宰三个剑意早都收齐,剑势也朦朦胧胧显现雏形,但最后剑势成形和神通开悟一关卡了几十年,至今也没说指日可待,和汤昭相比,还真不知道谁更先一步成为剑仙呢。
至少眼前他的剑势在汤昭眼里,不但粗糙,而且是歪路。
山和水简单的叠加,粗糙且浅薄,叫人一眼看到底,没有本源,也没有加入自己对规则的理解,只是粗暴的具现。
叠加就是山头叠山头?就像望文生义一样,是一种取巧甚至偷懒。
当然,汤昭猜测大冢宰并非有意偷懒,他既然能到达如今的境界,绝不是得过且过的人,只是不会加入,慢慢摸索,不知不觉就走了错路。
大冢宰大抵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了,又用万千民心叠加在自己身上,试图走另外一条路,和眼前剑势毫不相干,说是别开生面也好,说是前功尽弃也行,他付出了绝大的代价,最终能不能成,反正汤昭猜不出来。
汤昭如此直言,是有底气的,然则大冢宰只当他是嘴硬,也不生气,就像看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道:“剑势的好坏高低,不是你可以置喙的,你还不明白吗?伱已经在剑势之中,说什么也没用了。不信试一试——”
他屈指一弹,咚的一声,却仿佛一个透明巨锤锤向汤昭。
汤昭忙举剑一挡,嗡的一声,巨力袭来,他登时倒飞出去,撞在叠罗汉一样的山拄上。
那叠罗汉虽然看着危险,但居然很稳定,一点儿没晃。
“看到了吗?我根本没用力,你就飞出去了,这就是叠加。”
“叠加,这里的一切都会百倍放在。奔马之速,叠加成光电之速,羽毛之轻,叠加成山石之重。而我随手一个小动作,就是你承受不起的巨力。刚刚只是打个招呼,我可一点儿没用力。你想要尽情享受剑势的威力吗?愉快还在后面呢!快起来,接着玩。”
正如他所言,这巨力虽然强大,但只是一个往外“弹”的力,并不含额外的属性,只要顺着力飞出,就能卸掉一大部分,剩下的力量还不至于把汤昭怎么样。
汤昭从山脚下爬了起来,用手轻轻掸了掸剑身,道:“有意思,这就是力量叠加吗?我也来。”
说着,他冲着山河中央的大冢宰,虚空打了一拳。
然后……
就是打了一拳空气。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大冢宰有点好笑,道:“你在干什么?你不过陷入剑势一小卒,怎么还想叱咤风云呢?这剑势规则岂是为你所设?”
汤昭摇摇头,道:“只有你能使用规则?这不对吧。”
剑势是规则的延伸,规则是被动的。
汤昭知道在真正的剑势当中,只要知道规则,外来者也可以应用。
而剑仙对自己的剑势的掌控,更多体现在对规则的调动、逆转甚至免疫上。
对,有的天外天的规则非常诡异、残酷,外来者只能遵循规则,反而只有掌控者才能免疫。
如果规则只有自己能利用,不能固化成为被动,那和剑法有什么区别?如果说能让规则施展的更流畅,那弄个长阶剑法也是一样,根本就体现不出剑仙造势之力。
汤昭从金乌那里学到,剑势之所以标志着剑仙超凡入仙,就是因为能把剑意规则化,再把规则固化、显化,而不是只像剑象那样存在个半吊子。是我用规则到我生规则的一大进步,而非如某些人想的那样为了成剑势而成剑势,简直就像圈地盘。
然而……
汤昭懂得这个道理,为什么要告诉大冢宰?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金乌会把这样的真传告诉他,是因为视他为新的太阳,他为什么要把这种关键告诉大冢宰?
因此他只是说了一句便不说了,转而道:“叠加可是个不错的剑意啊。”
虽然作为规则未必是最顶尖的,但是对敌是真的强。当然不是指对敌时叠加几百倍力量,而是叠加几个物理常数……哪怕是重力,汤昭一进来恐怕直接骨头都能戳穿血肉。
难道他是故意不做这种恐怖的叠加的?
这么说他人还是挺好的嘞。
总不能他压根就没有“重力”这个概念吧?
他要是没有,汤昭却有。
汤昭终于抬手,伸手放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球。
只有一点,一个橙红色的小圆点。
汤昭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圆点,心中充满了喜悦。
在之前,他只能凝成一个奇点,现在却有了具象。
好像个天体了。
这是从零到一的一大步。
当这个小圆点出现的时候,大冢宰心中咯噔一下,明明连米粒大小都没有,却让他感觉到面对了庞然大物。
原来他从金乌弄来的力量在这里,凝聚成这样,是模仿太阳么?
是要发出足以威胁自己的一击吗?
愚蠢!
他抬手,向汤昭一指——
“万民加于吾身——为民请命!”
585 爆
“为民请命!”
这一指,看起来十分平常,就是伸出一指,几乎没有多余的力量产生,甚至还不如刚刚那随手一弹。
但这一指指出,却仿佛有无数声音想起。
嘈杂的、交错的、混乱的,那都是人声。
有哭声,有骂声,有痛苦的惨叫,有绝望的哀嚎。
那是万民的声音,各色各样,带着各种情绪,唯独没有欢乐。
生民皆苦。
不是说一个百姓一生之中没有快乐的时候,只是一个蚁民,一生数十年实在是痛苦多而快乐少,那万民之声每个人只会发出一声代表一辈子,一生浓缩下来,终究发不出喜乐之声来。
这无数缠绕的万民之声,汇聚在大冢宰指尖一点,化作强大震撼的精神冲击,冲向汤昭。
叠加、叠加!
凡是大冢宰在剑势中施展的力量,都加以百倍叠加。而这种精神冲击本来就是万民叠加的心声,又在剑势中获得百倍增幅,其精神洪流浩浩汤汤,如洪水、如汪洋,如银河倒卷,势不可挡!
这样的冲击力,本来是应该对百人千人的群体攻击的,对付军队都有奇效,只需要波澜扫上一扫,足以让一个剑侠崩溃昏厥,让一个剑客变成白痴。再往下者,只有魂魄破碎一个结局。
而现在,这些力量冲着汤昭一人来了,这比一个百倍的生民拳更厉害,因为比起肉身,精神的冲击速度更快,更难以抵挡!
大冢宰之前对汤昭屡屡表示欣赏,似乎欣赏到了要例外放他平安离去的地步,但一出手就是强大的剑法,要他立刻魂消魄散!
之所以选择这招,就是因为虽然魂魄消散,但肉身还能保留,甚至能用元气吊着命看起来像还活着的样子,大冢宰就可以扣他下来假做俘虏,另作他用。
大冢宰考虑的很多,说的也很多,只是从来不会考虑自己之前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
无尽的精神力量席卷过汤昭,彼时,他托着金红色小球立在原地,仿佛一座雕像。
他凝固了。
没有动作,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受到冲击时发出的惨叫,只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机的躯壳。
只是那金红色小球,还在手掌心转动。
大冢宰很满意的看着他的状态,深知他虽然看起来好好地,但已经是个“白痴”,甚至还不如白痴,只是个活死人罢了。
现在他尽可以走过去,从容收下金乌剑,也收下这个之前还那么完美的躯壳……
大冢宰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真的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汤昭眨了一下眼,然后抬手,飞快的把金红色的小球如投铅球一样投了出去——
他动手了!
大冢宰一时震惊汤昭居然还活生生的,但他没时间震惊,那金红色小球不只是被扔过来的,而且是被光送过来的!
光速!
光速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一眨眼已经到了眼前了,大冢宰一震,可没有小看这光球的意思,汤昭刚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保命,然后反戈一击,这一击类似于蓄势一击,必然强大无比,更何况这是刚刚凝聚的半个结界的力量!
金乌的大势,虽然只是一部分,那能错的了吗?
但是他也有大势啊?
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万民之力——拳!”
正面抗衡!
他不会选择逃跑,虽然叠加无数速度之后,他逃命的速度会很快,但光的速度也快,如果他跑不过,相当于被人烧了屁股,如果他跑得过,那么在自己的大势一开始就当丧家之犬,这又是什么梦幻开局?
几乎一权衡,大冢宰就决定了,这迎头一击必须正面对抗!
而且不是什么防御,而是进攻!
以攻对攻,反攻上去!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他的力量就是万民之力,再叠加又叠加,巨力!
轰!
这世间罕见的巨力正面打在金红色的小球上,打爆了!
然后,巨大的能量爆发!
强光,超过人的想象,但真正爆发的是超高温!
高温和强光,原地爆开,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这是人间太阳的诞生!
“成功了吗?”
在不远处,汤昭可不是原地等着看结果的,而是瞬间逃跑,用的是他自己的速度剑法:“白驹”,也就是光速。
光速逃跑!
之所以逃跑,可不是为了躲开大冢宰的攻击,而是要躲他自己刚刚释放的怪物。
他专用来逃命的剑法,结果用来逃自己的攻击。
不逃不行,这不是完全自己的力量,是金乌力量的遗留,又是他没玩过的新招数,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免疫。
毕竟热核聚变很可怕的。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核聚变,用的是金乌赠与的能量,结界里的剑势元气被抽干,就弄出这么一点儿来。
“看起来不是那么强,是不是方法不对?”刚弄出来的时候汤昭自己心里也打鼓,毕竟他又不懂什么核聚变,也不懂真正的物理学,只是模模糊糊听陈总说过一些理论,便自顾自的攒了起来。
好在剑够唯心,充满了“俺寻思”之力,居然真让他攒出这么一点来。
这样一来,离着他追求的天体太阳也更进一步了。
“如果我能使用叠加就好了,不用加百倍,就把核聚变的温度变高一两倍就厉害了。”
不过,现在也够了吧?
太阳表面的温度,是五千五百度。
太阳中心的温度,高达两千万度。
而人工热核聚变的温度是……一亿度!
高温释放的高能量,还有高质量带来的高引力,请问阁下如何应付?
人多?
好吧,就算你一百万人好了,再叠加百倍,那就是一亿人。
一亿人,在陈总家乡也算个中等国家,一个中等国家人集合在一起,就能对抗太阳吗?
在太阳面前,人数没有意义。
不过,他这力量终究不是太阳,人工核聚变,至少现在还不能长久。
他开发的水平,大概比那个时间的前沿科技还不如,一共持续了五秒。
五秒之后,人工太阳熄灭。这耗资大户一口气烧掉了金乌的全部馈赠。
然后他扫了过去,一眼看到了人。
在这个剑势都被他烧干净,石头都烧光的地方,居然还留有人。
是很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眼看过去总有百八十人。
在正中央的,当然就是大冢宰,他没有披斗篷,一脸灰败。
一脸……
是的,大冢宰只有一张脸了。
他之前那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脸,终于凝固下来。
剩下的就是他自己那张脸,和汤昭第一次在剑炉见到的有八分相似。
剩下两分,是现在的大冢宰比他的灵相苍老多了,也狼狈多了,没有那副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样子。
什么须发烧焦这等外力不说,最明显的是他神色中的悲痛和绝望。
“没了……全没了!只有这些人了!”
“百年的积蓄啊,百万之众,竟然在今日耗尽……”
“天哪,天!”
他颤抖着,念叨着,到后来便得歇斯底里,指着汤昭道:“你竟然屠杀了百万人,罪大恶极。”
汤昭有点愣住,道:“还能这么算呢?你说话,就是万民说话,杀你,就是杀万民?你真大好大一张脸啊。”
他看了看剩下的人,道:“居然你没有万民了,下次能别张口闭口都称万民了吗?多少有点恶心。说的我还以为你们龟寇不是四处流窜杀人劫掠无所不为的盗匪,还有什么民心似的。”
他的嘲讽也算是直白了,但大冢宰似乎根本没听见,反而继续在歇斯底里,叫道:“果然啊,只有你这样视万民为无物者才会摒除万民之心。多少人的声音汇成的洪流,你置之不理,原来你是无心之人。”
这话汤昭突然正面面对他,道:“正是无心。既然无心,就不是人了。因为我正是太阳。”
“太阳无需倾听人间的苦难,也不用特意关注某个人,它只是在天空照耀,平等的照耀万物万象。有它在的地方就有光明,有它在的地方就有温暖,有它在的地方就能驱逐黑暗。大日凌空,本是天道!你这区区绑架出来的人道岂能约束天道?”
这话最开始是金乌说给汤昭听得,汤昭未必全能接受,他们对太阳的理解本就不同。但当汤昭追寻自己的理想的太阳时,无意间越来越靠近这句话。
至少刚刚,确实是因为汤昭进入了天体状态,免疫所有人道攻击,这才保住了自己的魂魄。
这也是大冢宰撞枪口上了,因为一击不能得手露出了破绽,近距离吃了汤昭一记核聚变,落得这样的地步,多少有点点儿背。
大冢宰听了一段汤昭的鬼话,渐渐平静下来,一挥手上百人重新回到他体内,他的面容再度流动起来,只不过速度慢了数倍。
他恢复了风度,好整以暇道:“刚刚那一招确实很厉害。不过也只有这一招了吧?你一下子把所有金乌的力量都用完了,我却没死,下面该怎么办呢?你要用你那可怜的力量跟我斗吗?”
虽然只有一百来人,但对付眼前的少年足够了。事实上大冢宰纵横江湖多年,近十年只有入账没有出账,民影是越积越多的,这次回去恐怕又要积攒多少年了。
这时候汤昭突然笑道:“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是借了金乌殿下的力量,可是用的是我自己的剑。既然你想试试金乌殿下的力量,那我就满足你。”
说着他收回了手中金光灿灿的剑,重新从袖中抽出另一把一样金色的剑,道:“这一把,才是金乌剑。”
583 万物生辉
正如汤昭自己说的,虽然他接受了金乌赠送的剑元,获得了超出自己界线的力量,但直至刚才,他用的都是景行剑。
天体的概念,核聚变的思路,当然只有他这个人、他这把剑才能用出来,那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思路。或许天下有足够聪明想象力丰富的人杰,但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的思路是如此的了。而除了景行剑,那把通向太阳的剑,又有哪把剑能这样配合他的概念?
金乌剑都生出真金乌来了,能是地外天体吗?
之所以用景行剑,一是自己的剑用的顺手,二是他确实刚刚得到一大笔横财,正是自信满满的时节,想要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和这个强者一决胜负。
毕竟这是一个足够强大,又还算和自己同境界的高手,强大而不至于有绝望的鸿沟,错过这样的对手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结果嘛,应该说还不错?
靠着前所未有的一招,汤昭把大冢宰一百万条命打掉九十九万九千九百条,只剩下一百条命了。
现在的局面,毫无疑问他是占着大优势的。
但是这优势能转化为真正的胜势吗?
不现在大招放完,对方只剩下区区一百条命了,区区……
一百条命?!
跟一百万相比,一百条命似乎微不足道,可是这其实是一条命翻一百倍啊!
倘若是一条命对一条命,拼剑法、拼境界,再拼一些运气,汤昭尚能一战,不能说全无胜算,但是大冢宰还带着一百条命、还是人家的剑势地盘上,这个战局就……
如果是全无出路的绝境,胜算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汤昭只能拿起剑奋不顾身的一战,但此时却不是和这个来路莫名的老家伙较真分个高低上下的时候。
金乌剑在此,外面还有人等着自己,自己为何较真不用呢?
本来按照经验,用别人的剑,汤昭第一时间考虑拟持,眼镜虽然坏了,但这个功能还是有的。
但拿着金乌剑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不必了。
金乌剑对他,并非是如此不便之物。
不知是金乌剑天生与他有缘,还是这是一把极特殊的剑客已逝而剑仍存的剑,和其他剑不一样,总之剑给他的感觉如此亲近,如此和谐,如此如臂使指。
如果来比较的话,金乌剑的顺手可能不及自己的景行剑,但胜过权剑,也远远胜过其他拟持的剑,比如那坤剑、旸谷剑,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双手持剑,一手金乌一手景行,做个史无前例的“双剑客”。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汤昭能感知到自己手中的剑是如何强大,拥有如何深不可测的力量。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或者是他境界提高了,才能真切感受到强大的剑强大在哪里,力量的庞大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一种直指某种规则的强大,所谓随心所欲,明白了规则,才明白随心所欲的源泉在哪里。
那是明明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又能被掌控的力量,十分奇妙。
之前他握住过仙剑乃至圣剑,却好像小孩儿挥舞大棒,虽然有技术指导,知道该往哪边抡,但全无章法,就像一个傻瓜游戏,点击发动技能,直到现在他已经补足了剑仙境界的所有知识,又有如此合适的金乌剑,才稍微有了一点儿剑仙的意思。
至少可以堂堂正正说一句:“代理剑仙”。
既然换上了仙剑,那就用剑仙的方式去战斗。
首先——
“剑势——万象生辉。”
一片光明在虚空中展开。
刚刚被抽走的光现在回来了,但不是之前那耀眼到刺目,完全看不见它物的光,而是相对温和的,明晃晃、亮晶晶的光。
在光中,依旧能看到万物,能看到叠加剑势里那些叠着的山、压着的河,能看到大冢宰和汤昭,他们的都披着光芒,让山看起来苍翠欲滴,水看起来波光粼粼,人看起来姿容华丽。
那种感觉,就好像冬天起床,拉开了窗帘,让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子里,光一下子笼罩了所有的陈设,玻璃和茶杯里的水泛着粼粼光泽,一下子就改换了一个光明世界,心情也一下子舒朗起来。
而那种温暖明亮的源头,就是太阳。
在两人头顶上,多了一轮太阳。那是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头顶上,又是冬日的太阳,绝不似夏日的太阳可畏,而是分外可爱。
除了这轮太阳,和它散发出来的光辉,再没增添什么景物,但莫名的世界已经不同了。这是属于太阳的世界。
这里已经不是大冢宰的剑势,而是金乌剑的剑势。
是的,万物生晖之势,和金乌之前展现的“照耀剑势”,以及毁灭的“毁灭剑势”都完全不同,它是金乌剑的真正剑势,包含了三个剑意“照耀、生长、毁灭”共同交织而成的剑势。
在这个剑势中,不仅仅有太阳,有阳光,还有万物,那万物本来就是剑势的一部分。金乌剑的太阳,并非是高悬空中的孤高之星辰,而是照耀世界、使万物生长、又可能带来毁灭的生命之源。在这个剑势中,凡被阳光照耀之物,都是大势的一部分。
大冢宰一震,突然觉得不好。
刚刚剑仙们互相比拼大势,他虽然没直接用自己的剑势开战,但也借山河碑之势加入战局,他看到剑势之间互相排斥的很厉害,纵然互相叠加、渗透、纠缠,规则之间绝不相容,要分出个胜负,不然永无宁日。怎么这个金乌的剑势感觉就要覆盖自己的剑势了呢?
这还是自家的剑势吗?
他心中不安之下,突然伸手一指,河流水势暴涨!
叠加!
水量的叠加!
原本在河床上汩汩流淌的河水,突然泛滥数倍,仿佛洪水一样冲出河道,肆意流淌。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高山突然倾倒,化作无尽的巨石砸了下来!
山体重量的叠加!
虽然大冢宰未必有“重力”这个概念,但他显然知道山石有“重量”,叠加之势能让山体更沉重,破坏力更强,这个道理脑袋正常的人都懂。汤昭显然小瞧这位大冢宰了。
然而要把重量恒量持久的叠加,谈何容易?大冢宰都还没进入剑仙境界,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他只能临时做到让这些山河在某一刻按照自己的意志数量、重量暴增。
当山水扑向汤昭的时候,甚是上面还闪耀着太阳光,看起来就像万道金蛇狂舞。
此时,汤昭在风暴中心,所有的数量和重量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并没有躲得意思,而是抬起金乌剑,轻松挥出了他的第一剑——
“毁灭!”
上空的温暖太阳闪了一闪。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金色也依旧是金色,但是光芒变得刺眼,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间,从寒冬来到了酷暑!
毁灭!
同时,山与河一起崩塌!
沉重的山石,上一刻还在泰山压顶,下一刻已经化为齑粉。
滔滔的洪水,上一刻还在汹涌泛滥,下一刻已经蒸发无形!
那些金光随着山石和河水一起消失,毁灭的彻彻底底,并没有发出多么耀眼的光芒。所以毁灭之后的下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袭来的山、水消失殆尽,那些没有参与攻击的山水则好好的,尤其是那些当做基座上面叠着一个个山头的山,上面的山头都崩了,下面的山头完好无损,看起来就像正经的山了。
经过这一番毁灭的扫荡,这山水之势甚至没如何破坏,倒是看起来更清净、更顺眼了些。
而天空的太阳,此时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状态,就好像刚刚一瞬间睁眼,做了怒目的金刚,然后再度合眼,恢复低眉的菩萨。
“我的剑势……”大冢宰被这一瞬间的变化弄得神魂颠倒:主要是太快了!
毁灭是非常彻底的毁灭,毁灭时很绚烂,毁灭之后很清静,眼一睁一闭,就已经焕然一新。
“我的剑势呢?”
那么大个叠加剑势,就这么成了别人的?
汤昭笑道:“这下该我了吧?”
他突然心中一动,有些中二的指着大冢宰道:“且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剑势,照耀!
比刚刚还强烈的金光降临了,太阳的第三种形态!
大冢宰连忙闭上眼,一身黑袍快速的覆盖在身躯上,叠加了剩余的人力和自己的防御力,积蓄剩下的力量。
然而,他闭上眼,发现眼前还是一片光明,刺的他闭着眼睛流下泪来。
遮蔽的黑袍、众人之力、还有他的眼皮,根本挡不住这夺目的光。
因为这里是照耀的领域,阳光照耀万物,怎么会留下照不到的角落呢?
与此同时,远远观看局势的毁灭突然不再停滞,往前飞了出去。
在它身后的郑昀大喜,道:“殿下,你要去救汤昭了?”
毁灭哼了一声,道:“倒不用我去救。我只是去靠近点,看看那小子的剑势。在远处看不清楚。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个剑势了……没想到死之前居然还能再看到它。这小子……这小子……”
郑昀听到它的声音有些不对,本来它是个破锣嗓子,这时听起来竟有几分……
哭音?
只是他也不敢问。
这小子,指的是大冢宰,还是汤昭?
毁灭重复了几遍,又嘀咕道:“它的眼光怎么那么好?不是,它的运气怎么那么好?这样的人物它随随便便就找到了?”
它突然对郑昀道:“你说他叫汤昭?你和他很熟吗?你把他的来历、故事详详细细说给我听听。”
587 最后一剑
极致的光明意味着什么?
追根寻底,甚至汤昭或许都不知道答案,但大冢宰现在觉得他知道了。
极致的光明,意味着除了极致的亮度,极致的能量,极致的酷热,还有……
极致的令人向往。
那光明之地,是多少人心向往之的地方啊!
大冢宰肯定是不向往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剑仙境界,其实再没什么叫他向往的了。哪怕是传说中的复国大业也一样,不过是有更好没有也无妨的东西。
但是其他人向往。
大冢宰之心和万民之心终究是背道而驰的。
他只感觉到回归己身的万民蠢蠢欲动,仿佛要主动逃脱,去往头顶的光明之源。
这简直违背规则,怎么自己身上万民还要逃走?
他们不应该永远属于自己吗?
万民之心,只需要平时变换情绪让他体会,不需要主动去做什么!
这勾起了大冢宰不好的回忆,让他回忆起国都破的那一日,亲信好友、下属庶民争相做鸟兽散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他真的察觉到大厦将倾,回天无力,满心都是绝望。
虽然现在大冢宰自己不觉得已经到了绝境,但身上的众生逃脱背弃之意,却让他一瞬间重温了何为众叛亲离。
怎么又到了这种地步了?
原有百万之众,结果一天之内丧失殆尽,只剩下区区百人,这百人也要离他而去?
岂能坐以待毙?
大冢宰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怒吼,黑色的斗篷下,抽出一把剑来。
到了此时,他才真正拔剑。
到了他这个境界,往常有剑象在侧,连释放剑势也只需要心意一动,剑象一出,敌人自然土崩瓦解。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拔剑了,但到了绝境时,他还是重新拔出了剑,就像他刚刚成为剑客的那一刻。
他拔剑的时候,心突然安定下来。
并没有再多余的流转身上的百人,大冢宰的面容真的固定下来,变成了正常人,就是他最初的模样,他的剑也寒光闪烁,如一段青虹,是一把正常的剑。
“叠加——
骨、血、气、神!”
他不再叠加外人,而叠加自己。
他的精神、他的气血、他的勇气、他的魄力、他的智慧……
尽他所有,把还留存在他身上的优点的能力全部压上去!
然后通过他被金乌压制但还保留着的剑势进行叠加!
百倍、千倍的压上去!
在某一瞬间,大冢宰似乎想要把剩下的一百人一起压上,但这一瞬间的想法,很快就被掐灭——
这是他最强的一剑,是他自己成为剑侠时悟出来的第一个剑法,这个剑法里,他自己才是最完美的,没有掺杂其他人的余地。
叠加完毕——
剑出!
在照耀的领域里,突有一剑如白虹贯日!
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冲出重围,把光都斩开一个口子。
猛然间,这一剑以势不可挡之威,直指光中犹如东君的汤昭。
“来了!”
汤昭在光中,已经看到了这一剑直奔自己而来。
来者不善。
他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惊讶。
金乌的照耀如此强大,理应不会被突破,但是大冢宰如此人物,在绝境中岂会束手待毙?能突破必死的绝境奋力一击,又怎么能说不合理?
那就……剑对剑!
汤昭没有躲,同样持剑往下坠去,剑带起一片光明,从剑尖往剑锋两侧冒出金光,如同急速擦出来的电火花。
电火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发出轰鸣声,那轰鸣声听起来像是乌啼。
金乌啼鸣!
随着乌啼声,剑的后方出现了金乌的虚影,那并不是剑象,仅仅是金乌剑的光凝结出来的影子。这这一剑法生出的异象。
巨大的金乌舒展羽毛,愈发凝实,覆盖了汤昭的身形,这一刻,没有金乌剑的使用者,只有金乌剑!
斩!
金乌与大冢宰的身影在空中交汇,光与气在这一刻狭路相逢!
星辰降落的金光,与一个人间绝顶剑侠全身心的百倍叠加力量相逢,那一刻真是棋逢对手!
撕拉——
金乌光芒被迎面的一剑斩断,最终化为光消散,露出汤昭专注而冷静的神情。
同时,大冢宰的身形也凝住了。
他的剑迎在金乌剑的剑锋上,竟形成了一瞬间的对峙。
下一刻,发出一声破碎的响声。
大冢宰的剑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里面流淌出黑色的液体,就好像他那件斗篷的颜色。
剑碎……
棋逢对手,并非是势均力敌。终究是有胜负的。
紧接着,大冢宰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喷出一小口血。
只是一小口,汤昭在原地不动,剑尖亮起,一只小小金乌从剑锋上飞出,向着大冢宰追过去。
乘胜追击!
刚刚的对剑,还是金乌剑胜了。
汤昭知道,这不是他胜了,而是金乌剑胜了。这是真正的仙剑,而且拥有剑仙级别的力量。
纵然两个剑意还游荡在外,金乌尚未达到全盛,但也足够了。
虽然这结界之内的力量是被汤昭掏空了的,但金乌剑有别的力量补充——就是郑昀带来的小金乌。那只从彩云归带出来的金乌,拥有纯正的金乌力量,正好投入了金乌剑中。这部分力量虽然在当初金乌剑全盛时不值一提,但它依旧是剑仙的力量,和剑侠的剑元有本质的不同。
没有金乌剑,这部分力量只是纯粹的以力压人,但金乌剑在此,这力量就足以支撑强大的剑势、剑法,有当年句东君施展剑法的几分风采。
汤昭不意外自己能赢,但意外大冢宰居然只是小输。
当然是小输,说剑裂了——剑裂了也是小输,人这不是没事吗?
吐血又怎么了,你看他还在没事人一样逃跑呢!
汤昭自然不会玩什么“穷寇莫追”,他自己因为身体的缘故从刚刚对战中受到了一些反震,必须要缓上一线,但还有余力放出一只金乌追杀。不过大冢宰的速度确实不慢,竟然比携光飞行的金乌丝毫不差。
大冢宰在半空中还能含恨回头看着汤昭,此时他虽然狼狈,却有一股狠劲,五官狰狞,看起来没有那么衰老了,他大声叫道:“是我的剑不如你,不是我不如你!非战之罪,小贼,你别得意了!”
汤昭调整了一下,紧接着持剑跟上,道:“你输了,不是吗?”
大冢宰气的要命,回着头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就觉得迎面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忙回过头,就见一只暗金色巨鸟已经到了眼前。
是毁灭!
那只巨鸟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了那道结界,来的比预想的更快!
虽然巨鸟没有表情,也看不出特别的恶意和杀意,但大冢宰已经闻到了属于自己的死亡气息。
汤昭在后面也看到了,稍微一停。
虽然看起来像金乌,但汤昭知道那不是金乌,并且很快推断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毁灭!
推断出来之后,汤昭略一迟疑,保持了谨慎。
他来到影渊之后,亲眼看到了毁灭和罔两的纠缠,看到了毁灭被影渊侵蚀,现在也看到了那还保持金乌模样的巨鸟身上一道道黑色的痕迹,就像晕开的墨痕。
毁灭确实已经被污染了,而汤昭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他不能确认毁灭的性情甚至立场,所以保持谨慎,暂且停了一停。
他要看看毁灭怎么对待正撞上来的大冢宰的。
总不能是来接应他的吧?
这时,就见毁灭一挥翅膀,像轰苍蝇一样抽向大冢宰。
那种力量与万象生辉中的毁灭之力一模一样!
轰!
就见大冢宰凭空爆开。
不是爆出了血浆和残肢,而是爆成了一堆人影。
一个人被打成了上百人。
就是最后剩下的上百人,大概全在这里了。
这些人影大部分在毁灭的力量中被绞碎,连渣也不剩,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随着这些人影往外奔逃,在爆裂的金乌之力中穿梭,人越来越少,最后逃了出来的只有一个。
不用问,那就是大冢宰的真身了。
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毁灭也忍不住露出快意,它也被大冢宰无限复活恶心好久了,道:“现在你要死,就是真的死了吧?死也死不了,比蟑螂数量还多,真是恶心。”
大冢宰最后的真身站在光中,提着破碎的剑,看起来格外狼狈,目光充满着愤怒和仇恨。
不过汤昭觉得有些奇怪,他似乎还少了一点儿情绪。
作为死前的情绪,似乎还不够。
难道说他还有……
大冢宰吼道:“我还会回来的!”
汤昭同时道:“他要跑!”
然而已经晚了,大冢宰背后突然出现了蓝色旋涡,仿佛龟背的形状,那正是龟寇用来传送的大规模传送门。
几乎在传送门出现的瞬间,大冢宰没有多余的动作,往后一仰,几乎以一个栽倒的姿势栽入传送门里。下一瞬间,传送门已然关闭,那眼神不好的,只能看到蓝光一闪,大冢宰凭空消失了。
“嘁——”
汤昭看到此情景也只能不爽的一嗤,但又不觉得奇怪——龟寇是这样的,别的不说,逃跑很厉害。虽然一般人要靠早就准备好的传送阵,但这老头地位高,肯定有独属他一人的逃命法门。
不过大冢宰剑也裂了,多少条命都消失殆尽,十成实力去了九成九,主持的罔两山大计也一败涂地,孑然一身逃回老巢,不知这大冢宰还当不当得稳?
毁灭看他逃命也只是哼了一声,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了,转而看向汤昭,挥了挥刚刚打散了大冢宰的那只翅膀,道:“你这个孩子,过来我看看。”
588 时光
毁灭这么直接叫汤昭过去,汤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现在来说,汤昭对毁灭可算一无所知,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想想还算镇定——大冢宰说他是被金乌找来观看金乌剑出炉的,汤昭当然不信,但是说毁灭是金乌派来的,就有些可信了。
虽然可能堕落了,但毕竟是同源而出不是?金乌分身乏术,叫毁灭过来支援,又有什么不合理?
说到底,金乌还是金乌,汤昭心底是愿意相信金乌的。
汤昭过去,也带着金乌剑。
若说不信任毁灭,就把金乌剑藏起来,未免自欺欺人。都到了时间结界之内,汤昭也几乎没有底牌能抗衡毁灭了,底牌就是手中的金乌剑,传说中能辖制金乌三个剑意,包括现在的照耀金乌殿下的金乌剑。
其实汤昭也想知道,金乌所说铸成金乌剑就可以让毁灭脱离污染,回归最初的模样,是怎么操作的?难道说就像是吸管一样一吸,那毁灭就自己进来了?
毁灭看着汤昭走过来,收起了仿佛炸开的羽翼,就像一只停在树杈上的乌鸦一样安静。它的目光一会儿看汤昭,一会儿看金乌剑,尽是感慨之意。
它倒不至于也对着汤昭的脸幻视当年的东君,只是确实勾起了回忆……
或者说不能叫回忆,毕竟当年东君生前,它只是一个剑意,是没有意识的。
只能说刻在它魂魄的印记。
印记里的东君,这么多年还没有褪色。
这时汤昭恭敬地行礼道:“拜见毁灭殿下。”
他当然还心存顾忌,但维持了礼数,尽量不让毁灭看出他的顾忌。
不过毁灭还是看出来了,但心想:这孩子不错,虽然有防人之心,但彬彬有礼,一点不让人难堪,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当然,当初它看到郑昀那恭敬但心有防备的样子时,可是气炸了的,只能说他现在看汤昭比较顺眼,所以怎么都行。
它甚至都没第一时间看那把金乌剑,而是看着汤昭,道:“听说你曾经见过小向阳,还继承了生长剑意?”
小向阳……向阳子那葵花吧?
汤昭道:“是。我曾经在如意剑殿下的故居见到了向阳子前辈,蒙它指点,又得到了生长剑意,并以此战斗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它已经回归金乌剑了。”
他指了指金乌剑,在铸成金乌剑的过程中,他慢慢将生长剑意剥离,送还金乌剑。
现在金乌剑剑势是满的,但三个剑意中有两个是残缺的,不能发挥出十成的力量,因为两个剑意分别在外呼风唤雨,要等它们归位才真正成了原本的金乌剑。
大冢宰运气好,要是全盛的金乌剑在,岂容他还留下最后一丝血皮?
毁灭叹道:“我们三个其实应该是一样的,但那次浩劫之后我和照耀分别独立了出来,只有生长从没有化形的机会,从来都是剑意。我想它若能化形,大概是性情最好的一个。”
它顿了顿,问道:“生长剑意不好吗?你这么轻易就给退了回来?”
汤昭正色道:“生长剑意很好,给我很大帮助,遗泽直至现在。但是一则金乌剑重归是要紧事,二则,我还有自己的路,为前程计,只好分道扬镳。”
他并没有顺情说好话,这是真的。
生长剑意在景行剑停留数月,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剑元的增长、实力的提升,更是仙剑剑意赋予的思考和体悟。那毕竟是金乌剑仙剑的剑意,本身自带接近规则的奥秘。
汤昭在这两个月中一直感悟生长剑意,并有了自己的方向,只等生长剑意离开,新剑意便呼之欲出。
自己悟出第二剑意,那是极其困难的。即使是绝世天才也需要十年、百年计算的积累,剑侠的寿命根本支撑不住。即使是碎域、天外天那些强者嫡传弟子也倾向于去抢……意外获得一个剑意再循路定锚的悟出第三个剑意,不然世间剑仙五百年出一个都说多了。
这也是人间为什么长久的出不来剑仙的原因。自己悟不出第二剑意,夺取外界剑意的法门又不得传承,第二剑意都是老大难,更别说第三剑意了。
汤昭带着生长几个月,省了几十年的路。
这就像刚刚金乌留下的那些澎湃力量,虽然被汤昭一把核聚变梭哈了出去,但绝非再无所获。
那些仙剑的力量在汤昭的景行剑里一转,是被景行剑消化过的,极大的提升了剑元的上限,这个意义也是非凡。
从此汤昭再把剑元练上去,就不是开拓而是恢复了。就好像增长功力要多少年水磨功夫,而一场大战消耗了功力,只需要打坐几日就能恢复,速度差距都不好算倍数的。
这其中又给汤昭省了多少年的功夫。
可以说汤昭虽然不是金乌剑的继承人,可是他从金乌剑上得到的好处一点儿不比下一任金乌剑少。自遇到金乌剑以来,简直是天降奇遇,不亚于当初他被刑极选中的机遇。
金乌剑三个剑意中,生长、照耀都给了他莫大的好处,那么毁灭也……咳咳,反正汤昭一点儿也没有这么想过。
毁灭已经够惨得了,还能再盘剥吗?
听了汤昭的话,毁灭道:“这么说是你纯粹自愿献出生长的咯?不是被照耀以‘大局为重’劝你拿出来的?”
汤昭皱眉,正色道:“我认为您比我更了解金乌殿下,所以您不应该这么问。”
毁灭短促的笑了一下,汤昭这么回答也是不出意料。
毕竟是照耀特意要照顾的孩子嘛。
毁灭沉默片刻,道:“你这个时间结界,还有多久?”
汤昭有些意外,算了算时间,道:“还有一天……不到一天,十个时辰。”
毁灭哦了一声,道:“那咱们就在这儿呆一天。”
汤昭“啊?”了一声。
毁灭道:“怎么啦?这里的时间不是单独的吗?在这里呆着不影响外面是不是?”
汤昭道:“是倒是,不过剑已经铸成,在里面呆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毁灭的破锣嗓子有些懒洋洋的,道:“没有意义,那不是更好?我甚少有毫无意义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就这么躺着静静的等着时间过去,这是何等奢侈?今日不好好珍惜,来日还不知有没有了。”
汤昭想到了金乌所说三个剑意回归的事,突然理解了它的意思——毁灭大概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也已经接受,只是还留恋着时光。
于情于理,自己不该毁坏毁灭意外获得的这点儿珍贵的悠闲时光。
于是他点头道:“好,可要我陪着您?”
毁灭闲闲道:“你不陪我你想去哪儿啊?急着去战斗啊?我劝你歇一歇,将来你的日子还长呢,大战小战有的是,全都是烦心事。到时候你要想抽出时间享受悠闲可不容易。”
汤昭想了想也确实,他铸剑连着大战,元气几进几出,大耗精力,何不就歇一歇等着状态回复再出去。
眼见毁灭化作乌鸦摊在地上,汤昭也跟着躺下。
毁灭突然道:“你别歇着啊,把剑势放出来看看?”
汤昭心想不是你刚刚叫我歇着吗?道:“何必放剑势,把外面的光接引过来不好?”
毁灭道:“外面的光有什么意思?白光、金光、红光,光我还看的不够吗?我就是要看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还有万物生灵,天上的大雁,水里的游鱼,越活泼越好。”
见汤昭诧异,毁灭问道:“怎么,照耀只喜欢光吗?它不看其他东西?”
一眼提醒了汤昭,金乌在云州地下就常常看云州的世情景象,也看水族生灵的生活情形,它给自己的地盘也栽了一棵巨大的扶桑树,树叶苍翠,生机勃勃,也没有弄成光的海洋。
金乌都是一样,它们本身是太阳,但爱的是世间万物。
汤昭正要答应下来,毁灭已经道:“莫不是心疼那些剑元?我来出。”说着把翅膀搭在金乌剑上。
剑元疯狂运转,金乌剑明亮起来。
汤昭忙道:“殿下,这个消耗……”
这个消耗可不小的!
金乌为了建这个结界,又留下让金乌剑启动的力量,是把自己削弱了很大一部分的。
而且这种消耗对它们这些剑祇来说,起码在从影渊出去之前是不可逆的,现在用了,回头战斗就用少了。
毁灭道:“我当然知道,我之前跟照耀拼力量的时候就发现它力虚,就知道它把力量耗费在别的地方,其实内里已经大亏,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所以是它求我,可不是我求它。如今它叫我做到的事我都做到了,自认为也是劳心劳力,现在也耗一部分力量来享受享受,辛苦这么多年,我不该享受吗?”
汤昭看着毁灭的剑元飞速消逝,它的身体在微不可查的缩小,而附着在那消逝部分的黑色阴影瞬间被金乌剑的光华所消融。
他突然猜到了——或许毁灭把自己所有的躯体都融到金乌剑里,“净化”就完成了。
有了毁灭的支援,剑势果然毫不费力的展开了,还是以光为主,毁灭大声道:“你来构建剑势,要把你见过的、听过的、想象过的景色都加上,越优美瑰丽越好,把这里弄得仙境一样!作为报酬,我可以指点你怎么用剑势里的毁灭之意。你刚刚用的可是太粗糙了。”
589 动身
茫茫光海中,一个人带着光的羽翼拼命的飞着。
按理说,那是一个相当俊美的少年郎,背后的羽翼金光灿灿,华美舒展,这本来是个非常优雅华丽的形象,但他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狼狈、甚至有些仓皇。
他明明是在展翅高飞,速度一点儿不慢,但动作看起来却是像在爬。
在光海中翱翔太久,他有些分不清方向,只凭着冥冥间的感应往前奔命,表情也更加焦急。
突然,他身子微震,好像跨过了某个界限。
眼前豁然开朗,无尽的光海退潮,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更加明亮了。
明亮,鲜活,而且五彩缤纷。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百花开放,姹紫嫣红。
正是春日里的好时光。
这些还只是自然风景,他还看到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看到了远处的阡陌交通、田亩青青,看到了近前瓦房、谷仓、仓中的满仓白米、屋檐上的燕子窝……
这分明是一派世外桃源、田园风光。
而且,那少年很清楚,世间原无这样好的风光。
不仅仅是因为这景色太过一尘不染,抹去了所有污秽、喧嚣,只留下最美好的部分,更因为这些景物全部都笼罩一层亮晶晶的光芒,让所有的色彩变得又明亮又柔和,看起来那么舒服。这是自然中所没有的光彩,或许只有记忆里的美化才会给景物类似的修饰。
这是个梦境一样的地方。
不过来的少年是个清醒的人,他觉得这样的光彩真的有些奇怪。虽然确实美丽。
当然,最最奇怪的,当然还是景色本身。
怎么会有这么多景色啊?
这里不是光海吗?不是金乌殿下的剑势中心吗?
少年顺着道路往前走,此时身处这样的环境,他觉得飞起来有些奇怪,不由自主的落地行走,但走了几步耐不住心中焦虑,还是沿着道路一路狂奔,直到来到道路尽头。
在道路尽头,是一大片花圃。
其实这里的景物不缺少鲜花,红的、白的、紫的,五彩缤纷,但这一片花圃却不同,里面都是金灿灿的太阳花,乍一看像一片黄金铺的地毯。
太阳花中间,躺着一只大大的金乌鸦。它以一只乌鸦不大会有的平摊动作摊在花海里,太阳花环绕着它,遮住了它一小半的身子,就好像一张柔软的床垫,让它陷了进去。
“呃……毁灭殿下?”
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再仔细看——这只毁灭,它毫无疑问就是毁灭,身上的羽毛是暗金色的,还有大片黑色的条纹,那都是独属于毁灭的标志。
然而比起之前条纹像是一条条活蛇,时时刻刻有晕染开来的迹象,现在的条纹则安静下来,就像它身上旧有的纹身或者是图腾,最多给这只巨鸟增加了一些神秘感。
他走了几步,然后就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少年坐在花海中,靠在毁灭身上,就好像靠在一个大大的靠枕上,毁灭看起来如利剑一样的羽毛在他身后却像小鸡的绒毛一样柔软。他微合着眼,似乎在小憩,动作很是闲适。他的身上也有那层轻柔和暖的光泽,令他看起来如此俊朗甚至神圣。
又或许以他的资质,本不需要光的晕染,也给人惊艳之感。
来的少年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毁灭也有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候。
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放火焚天的毁灭吗?
这时,毁灭开口道:“你看这景色多好?恬静安闲,这才是自然之美。你刚刚给我看的那高高的石柱子和满地乱跑铁盒子,还有那光怪陆离的什么红灯……又吵又乱,有什么意思?”
坐在地面上的少年用极轻的仿佛梦呓般的声音说道:“那是摩天大厦和汽车,还有霓虹灯。您不懂得欣赏这种钢铁与科技之美,要不是在我这儿,您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看不到这等情景。”
毁灭呵呵冷笑,道:“你自己觉得美吗?那四四方方的土石房子,那么高,一层层还没笼子大,住在里面美在哪里?”
少年略一顿,道:“可能是我还原的不好。我也是看的画然后自己想象完善的,当然没有现实的好。陈总的家乡定是很美的。”
毁灭道:“行啦,少整那世上没有的东西,我想看世上有的。春天看够了,给我换秋天。把桃花和牡丹换成菊花。”
少年道:“秋天来了,向阳花都要凋谢了。”
毁灭道:“不许凋谢,这些向阳花都是向阳的,就是我的。我不离开,这些花怎么会谢呢?就是我死了,也要让这些花环绕着我的尸体,做一个大大的花环。”少年微微睁眼,道:“这是什么不吉利的话?怎么就提到死了呢?咱们还有三个时辰,秋天之后还有冬天,菊花谢了还有梅花……啊,郑昀来了?”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来者的模样,是他的老熟人郑昀。
毁灭也看到了郑昀,它此时心情很好,就忘了之前的恩怨,道:“原来是这小子,来来来,你也来坐坐。小心别踏坏了花草。”
郑昀被点到了名字,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站在花圃边上大声喊道:“二位,别歇着啦!外面战局不好了!快出去帮忙啊!”
汤昭咕噜一下翻身起来,神色中的悠闲登时消散一口,急道:“怎么,金乌殿下有危险?”
毁灭也翻身而起,如果汤昭是起身时精神面貌为之一变,而它简直就像瞬间换了物种,从地下的懒散乌鸦变成了太阳中的金乌,一身变得柔顺的羽毛在此炸了起来,喝道:“是罔两占了上风?照耀就这点儿本事,我单独一个还和罔两难分难解,它和如意剑两个,竟然还把局势搞坏了?”
郑昀苦笑道:“不是落下风那么简单……还有,那是不是罔两如今也难说得很了。总之毁灭殿下快去看看吧。”
他主要是来找毁灭的,至于汤昭,纵然比自己强些,这种场面也是没什么用的,人不用去,剑出去就行。
毁灭也是这么想的,对汤昭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说到一半,它突然哑然,又道:“你还是得出去,到了万一的时候……只能靠你来收局。”
汤昭毫不犹豫道:“当与殿下并肩作战。”
此时此刻,他和金乌剑最后一个剑意的羁绊也补齐了,不是金乌剑,胜似金乌剑,金乌们的战斗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毁灭道:“刚刚我教你的毁灭剑意应用之法记得了吗?”
汤昭点点头,毁灭道:“一会儿到了关键时刻,你知道该怎么做。”
顿了顿,它最后看了一眼结界中的万象,道:“我还没看到菊花和梅花。”
汤昭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
如果说以后来看,听起来十分不吉利,但若不说以后,似乎又默认了一些事情。
最终,他无话可说。
毁灭也不等他说什么,指了指郑昀,道:“你先离开。昭,送他出去。”
汤昭还真的做不到,他身边的传送阵是跟着他个人走的,其他人不能单独用,现在无暇送郑昀离开,甚至还不知道那边的传送阵接应还在不在,道:“你先到罐子里来,跟着我。”
将郑昀收入罐子,汤昭将剑势收了起来,蓝天白云瞬间消散,只剩下茫茫光晕,来到毁灭身前。毁灭低下头让他坐上去。
能骑着金乌,也是值得吹嘘多少年的成就了。
郑昀当初也是骑着金乌来的,但他骑的不过是没有意识的小金乌,现在汤昭可是骑得真正的金乌。
还是金乌中最暴躁的毁灭。
还是它主动邀请的。
要不是真的不是时候,汤昭也真想得意一下的。
此时毁灭已经进入了战斗的状态,身上的羽毛根根倒竖,都是熊熊燃烧的太阳真火,任何一个血肉之躯沾上一点儿,都要被焚烧殆尽。
但汤昭安坐其上,却能毫发无伤,就像天生的金乌骑士。
他道:“咱们出去?”
毁灭道:“什么出去?到这个时候了,这里还有必要存在吗?又有什么出不出,进不进的?”它轻轻一卷。
霎时间,周围原本茫茫然的光华突然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毁灭就在漩涡的正中央,仿佛一条吸水的巨龙,将所有的光华吞噬进内。
这些都是金乌的力量,毁灭吞进肚里一样能轻易消化。这可比当初它和另外两个剑仙分食罔两山时补多了。
汤昭离得毁灭最近,有一部分力量顺着他的剑锋流入他体内,虽然只是九牛一毛,但也是额外的收获,他回去炼化也可以再度收获进步。显然这是毁灭分润了他一部分——毁灭人还怪好的嘞。
得益最大的是毁灭自己,它之前支撑那种规模的剑势挥霍了不少力量,这时吞噬了光华,大大的补足亏空,甚至黑气都消退不少——它所吸取的是纯洁无瑕的金乌力量,没有受到任何污染,自然中和了它体内的阴影之力。
片刻之间,适才一眼望不到头的光华已经消散,原地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暗金色的金乌和它背上的俊朗少年如同闪亮登场的主角,引人瞩目。
584
无尽的黑暗中,本有一片光海与众不同,带来光明与希望。
或许它和外面黑暗的汪洋相比称不上“海”,但也是一汪湖泊,或者说,是黑暗中的一座光明孤岛,一座灯塔。
有这片光明,就在无边无垠的阴影中有一个锚点,提醒着前面战斗的人,这里还有一个供缓一口气的安全屋,他们尚有归属的地方。
但在某一瞬间,光海突然消散,最后一片光明区域也消散,在原来光海中央出现了一只偌大的暗金色的金乌。
虽然是暗金色的,但在黑暗的衬托下,它的羽毛依旧华美璀璨,身姿优雅矫健,拥有神鸟的一切风采。光海就好像焚灭世界的火焰,它就像从火焰中重生的凤凰。
远处,金乌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毁灭,终于来了。”
毁灭昂着头,穿过浓浓的黑暗,一眼看到金乌,不免嫌弃道:“你这是怎么了?太狼狈了!”
汤昭从毁灭的光焰羽毛里往外看,看到了金乌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毁灭说是狼狈,还说的轻了。
金乌简直可以说是……
破破烂烂。
金乌现在没有化作句东君的形象,而是保持金乌的本体,但无论是什么形象,它是全部光形成的,原本形状只是自选,就像在白纸上作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画错了还可以轻易的抹除重新画。但现在就好像好好地一张画,被撕了一个个口子,又或者连纸一起团起,揉了好几圈再展开,就是这么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
当然金乌终究只是光凝聚的,这么破烂着也行动如常,神态也如常,但是如果拿人来比,那此人至少已经被千刀万剐过。
见到金乌,汤昭就知道郑昀所说的“局势不大好”,绝非危言耸听,这还收着说呢。
毁灭见金乌如此,虽然摆出幸灾乐祸的模样,心中也自心惊肉跳,喝道:“罔两呢?它一个你们两个,怎么还成这样了呢?”
在毁灭进去之前,局势是三对二,大冢宰虽然差了一筹,但身怀异宝,之前还曾经一人对抗两大剑只,局势还有些均衡,而大冢宰和毁灭进去之后,局势就是二对一。虽然金乌被剑势削弱了,如意剑的情况未明,但罔两也好不到哪儿去,至少也是个失心疯,强弱是分明的。
所以毁灭的预期是,自己进去之后如意剑和金乌怎么也能和罔两打个平手,甚至占了上风,等自己养精蓄锐归来,强势降临,一举奠定胜局,可以说把最风光的结果留给自己,稳压照耀一头。
它之所以认为自己时日不多,那是因为金乌剑已成,自己必将走向回归剑意的命运,那是它已经接受的命运,是必要的牺牲,值得一个绚烂的句号,可没觉得自己会不得善终,不是自愿牺牲而是被罔两砍了。
它活着就没好过,怎么能不得好死呢?
金乌道:“罔两,这世上已经没有罔两了。或者说,周围就是罔两。”
仿佛在给它的话做注脚,周围阴影中突然伸出无数脑袋——或者说类似脑袋的东西,没有五官,但每个脑袋上都张着血盆大口和无数尖牙,向毁灭冲去。
毁灭挥翅,将这些诡异的脑袋打开,前方阴影猛然伸出巨大的拳头,往它脑袋上打去。
毁灭让过,另一层飞出无数阴影蝙蝠,一个个向它身上扑来。
脑袋、嘴、拳头、蝙蝠……
这些古怪的东西只是形似人间实物,其实比实物大上百倍,快上千倍,此起彼伏,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片阴影就已经发动了数十次、上百次进攻,每次进攻都是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角度,就像白云苍狗,变幻莫测。
那边金乌叫道:“你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御敌会好一些。”
毁灭虽然有些嫌弃,但情势不明,只得振翅冲向金乌。
它飞行的过程中,无数东西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钻出来扑向它,有世上有的,也有从所未见的诡异扭曲的怪物,发起了比行军蚁过境还密集的攻击。
然毁灭之所以叫毁灭,本来就是毁灭剑意的化身,不用说它的身躯,就是它羽翼之侧的光辉中也全是毁灭之力,任何阴影中的怪物都触之即灭。那密密麻麻的攻击无需毁灭攻击,根本也不破防,连刮痧都算不上。
然而汤昭跟毁灭离得很近,还是观察到那些阴影的轮番攻击对毁灭的羽翼有消耗,只是非常微弱。
那种消耗恐怕不是剑元,而是更本质的东西。
毁灭在阴影里也并不是无敌的!
当然,毁灭已经非常强大,才能保持不动声色,若把汤昭自己扔进阴影里,只怕一波都难顶。
就这么顶着惊涛骇浪一样的攻击到了金乌身边,汤昭发现金乌的本体还好,但它羽翼的周遭,已经很难见到那层环绕的光辉了。
毁灭赶了过来,双方大概是真有什么相互加成,一下子两个金乌都精神一振,毁灭周遭的力量增强许多,金乌身边的光辉也有再起之势。
两位光华连成一片,如波涛一般层层推远,终于在罔两海洋中隔出了暂时的安全层。那一层光代受阴影的绞杀,并没有稳定下来。
看样子这样的安全层维持不了多久,最多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如果只是被动防守,是不能长久的。
来不及打招呼,毁灭急匆匆道:“怎么回事?原来一潭死水现在怎么汹涌成这样了?你说再没有罔两的意思是……”
金乌镇定道:“你离开之后,罔两很快就被影渊吞噬了。或者说它主动和影渊融为一体了。它没了身躯,大概也没了魂魄,但是影渊却有了心。”
毁灭神色凝重,汤昭突然道:“剑势有了心……那岂不是说,影渊要变成新的罔两了:”
金乌看着他道:“不错,你很有悟性,正是如此。所谓的剑只就是这样诞生的。剑势有了心,就是剑只。和毁灭纠缠了上百年的罔两已经消解了。这片影渊正在诞生新的罔两,而且一出世就拥有比上一个罔两更强大的力量。”
一个剑只,拥有了自己的剑只,不得不说有点可笑。之前它说如意剑是寄生在乔木上的丝萝,乔木死了丝萝也不能活。但它这乔木却是被另一柱丝萝绞杀,而且取而代之了。
听到和自己纠缠百年的原来的罔两已经被吞噬,毁灭嗤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它顿了顿,道:“那新罔两就要诞生了吗?”
金乌道:“恐怕已经诞生了。它不是罔两那种被尘世沾染的性格,而是个天真又邪恶的小孩子,非常邪恶也非常混乱,不能以任何理智来揣测它。比如刚刚那疯狂的进攻,你以为是影渊自发的暴动么?不,那是新的罔两给你小小的打了个招呼。”
要知道,小孩子邪恶起来是成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何况这种诞生于阴影中非人类的孩童?
金乌道:“它的意识能覆盖整个影渊,但也有一个主意识,其余的意识就像章鱼的触角,智慧有限。现在主意识被如意剑吸引走了。”
汤昭这才记得如意剑不在这里,毁灭已经把之前的种种经过告诉了他。他也知道如意剑已经醒了,但始终走不出影阆,并未在人前露面,还以为如意剑尚未恢复,被金乌保护起来了。没想到如意剑不但出现,而且承担了非常要紧的诱敌任务。
毁灭也道:“你叫她引走主意识?她行吗?你别推她去送命,你倒躲在后面。”
金乌还没说话,汤昭已经道:“毁灭殿下,你看金乌殿下现在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躲在后面的吧?”
毁灭有些不快道:“你倒急着替它说话。”
金乌道:“我们轮流吸引新罔两的注意力,它还比较混沌,容易上当。这样彼此都可以喘一口气。”
毁灭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只能和它周旋?真是老弱病残,既然都不行了,就闪开了,看我的吧。”
金乌道:“你也不行。”
毁灭冷笑一声,道:“不是说你说不行就不行的。”说着作势欲往前冲。
金乌翅膀抬起阻拦了它,道:“你可以这样出去撞个头破血流,我也可以说让你得个教训,因此纵容你。但你我之间不用这样。我认真的说,这影渊是无穷无尽的,它是罔两剩余力量和影渊所有影的集合。而且你可以把这影渊当做它的身体,在身体内部,它的力量是可以随意流动的。你在哪里都是和它全部力量作战,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它可以随时撕扯下你的力量卷入它的深渊中化为影,力量又会增长。”
它正色道:“除非超过某个攻击限度,能一击打穿它,不然它会一直恢复,而你不是无穷无尽,力量损耗无处补充,最后只能越战越挫。现在时间宝贵,元力也宝贵,咱们可以掠过一些试探。。”
毁灭睨着他道:“那你的意思呢?”
金乌的目光盯在汤昭身上,道:“既然剑已经来了,那么应该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完整的金乌剑肯定能破开影渊。毁灭,跟我一起回去吧。”
585 尝试
汤昭听到这话心神巨震,看看金乌,又看看毁灭,分明是抗拒,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金乌说的很明白,这是个蜘蛛网一样的地方,除非用大力挣脱,一下子把蜘蛛网扯破,否则只会越挣扎越无力,沦为饵食。
如此一来,晚合并不如早合并,一开始就使用最强大的力量一鼓作气而下,难道不是最优解?
唯独……这么快吗?
汤昭一时手足无措。
毁灭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笑道:“这就叫我回家了吗?我倒是想回去了……”
但是下一刻,它就凝声道:“但是我不能现在就这么回去!”
“不然我来世上走一趟又为了什么?我还想试试。总要试一试,”
它说完停了一会儿,等着金乌阻止,但金乌也格外平静,道:“好吧。你想试就去试试吧。不用说什么来来去去的,总之你不服气,对不对?那就试试。但是试一次就好了吧?”
毁灭笑道:“嗯,说得好!你果然了解我。靠自己的牺牲而不是力量成全局面也不是不行。只是真憋屈啊!如果连试也不试一下,我如何能痛快?!”
牺牲,它不是不行,这正是一百年以来它一直在做的。虽然压抑让它暴躁易怒,甚至性格扭曲,但是它始终没放弃自己的职责。
现在它稍微得脱桎梏,尚未大展身手出什么恶气,金乌就告诉它时辰差不多了,该上路了,这让它心如何能平?
它是毁灭啊,又不是自毁。怎么能不亮剑先给自己一剑呢?
尤其是这话还是金乌说的,它自然想到:伱风风光光这么多年,什么想做的事做过了,什么想看的风景也看过了。这么多年潇潇洒洒,临到最后再牺牲自己升华一下,留下灿烂的一笔,还有什么遗憾?
相比之下,我可是没做过什么想做的事,为了救你我连菊花也没看上。
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我这都一百年了,一动不动,总得暴发一下吧?
它却不知道,金乌这么多年也只是默默呆在云州底下,比它当然自由许多,但也谈不上风光,甚至可以说籍籍无名。
在云州万丈之下的金乌,在罔两山深处的毁灭,在巨石棺材里连自我意识也没有的生长……
东君陨落之后,金乌剑们也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金乌能理解,道:“你要试,就别在这里试,跟我来。”
说着,它振翅离开了短暂的隔离区,重新投入黑暗之中。
毁灭跟着金乌后面飞。
一出安全区,无数阴影的攻击纷至沓来,而且越来越强。毁灭发现金乌在它前面,引动强大的风与光,在身后形成了稍微安全一点儿的地带,让它受到的攻击减少了。
发现这一点,它觉得有点不爽,立刻加速,超过了金乌。
这下子变成它在前面破风,承受着最多的攻击,成了利箭的箭头。压力陡增之下,它高昂着头,十分骄傲。
金乌在后面问道:“你认得路吗?”
毁灭一顿,莫名有些挫败,金乌道:“我给你指路,你先在前面顶着吧,一会儿我换你的。”
毁灭哼了一声。
一开始毁灭破风非常顺利,但随着往深处行进,渐渐的压力越来越大。
周围的攻击不但越来越频繁,甚至还越来越灵活,迂回包抄、围魏救赵、十面埋伏,各种伎俩也层出不穷。
这时候毁灭才真正感受到这个新生的罔两不但有灵性,而且有脑子。
脑子可能真的还不错,要么就是战斗本能极强。
这边汤昭感觉到了毁灭没有之前那么自如,虽然肯定还能坚持,但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因此汤昭道:“殿下,我有点害怕,咱们慢一点行么?”
毁灭哼了一声,道:“汤昭,你虽然年轻怎么也是个剑侠,别用这种小孩儿卖乖的口气说话。”
虽然别了汤昭一句,毁灭还是降速,金乌从后面超上来,继续领航。
两个金乌交替破风,终于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大片银光。
那不是金乌那种强势的光芒,而是朦朦胧胧的仿佛被纱罩着的灯火。
而且,不是金光或者白光,而是淡淡的银光,银色仿佛月光一样,更增添了一分静谧和神秘。
那是如意剑化作的剑势。
不同于在棋盘上的球体,这次的光芒是一个圆环。
明明是普通的圆环,但看起来颇有神异之处。它似乎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
“莫……什么环?”
汤昭讶然,因为年代久了,他已经忘记了这个毫无规律的拗口名字,但他还能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折纸手工。那这比普通的莫比乌斯环相比又有不同,更加复杂和蜿蜒,如意剑肯定是不知道这个名词的,但她一样能抓住着冥冥中的玄奥。
汤昭甚至猜测,或许这是她剑势乃至剑象原本的模样,银色的法环。因为那银环仔细看时,能看见环带是一根根银丝组成的,那些银丝就像水流缓缓地流动,每一根银丝都带着淡淡的光芒,聚在一起仿佛银河。
这条银河本该是安静而灿烂的,只需要静静发光。但现在却遭受了重大破坏。
有一个……
不,有一群小鬼一样的黑色影子,在银河上下钻来钻去,就像匹练里的蛀虫。
那些小鬼一个个并不大,和银环比起来就像河水与小鱼。但那些鱼实在太多太密,在河水中翻江倒海,一口口撕咬着银环。把银环咬出一个个洞来。
银环并不是不能反击,一条条银丝在银环周边飞舞,仿佛护法一样穿刺、绞杀这些小鬼,常有小鬼被绞碎成碎末,很快化为烟尘,但立刻就在另一处凝聚,继续撕咬。只偶有被银丝完全裹住的才被吞掉,再也出先不了了。
这种密密麻麻,钻入钻出的群鬼,远看甚是惊悚,汤昭远远看着头皮发麻,密集物恐惧症要犯了。
“这就是……”
汤昭想说难道那些鬼影就是新罔两?
但他紧接着看到了某个小鬼头上一闪而过的鬼脸。
有鼻子眼睛,五官齐全,但看那种诡笑的表情,确实是鬼的脸。
是罔两的脸?
五官可是上一个罔两都没凝聚出来的东西。也可能是它不屑于凝聚。
这个罔两要么实力更强,要么和前代兴趣不同。它更喜欢人脸。
又或者是,它记忆里有一部分毁灭那个面具的记忆?
它是其中某个小鬼吗?
汤昭把目光锁定鬼脸小鬼,但下一刻那鬼脸就脱离了它,凭空在几百丈外的另一个小鬼脸上出现。
紧接着,鬼脸来回挪移,肆意在任何一个小鬼脸上跳跃,并不停歇一刻。
汤昭这才明白,这些小鬼也不过是影子,可能是特殊制造出来的影子,能够当做新罔两的容器。而新罔两不是它们,是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存在。
真是的,也不知谁带起来的风气,都不肯好好搞一个剑象,一弄弄这么一大群。好像人多就威风似的。
看着那诡异到对视都会发疯的鬼脸,汤昭心中有个感觉:它似乎在玩。
这也不是说它没有尽力,甚至在戏耍如意剑,很可能它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天真纯粹的邪恶,撕咬、破坏、吞噬就是它的爱好,也是本能。
捕捉到了罔两,汤昭想看看如意剑,他知道如意剑很久了,却完全不知道她的形象。
但是银色光环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当然也没有如意剑。
她还是隐藏的很好。
或许在剑象的尽头能找到她,但莫比乌斯环永无尽头。
“所以说,我要消灭的是这个罔两?”毁灭显然也看见了那鬼脸,它想找到更实质的身体,是能够擒贼先擒王的那种,但始终没有发现,只能猜测罔两大概是没有实体了,“用强力犁清消灭它的本源的话,就能彻底杀死它了?”
金乌道:“我不能肯定,但是你尽力一试,如果能彻底的消灭些什么,至少把它打疼,或许就能探到底了。”
没有实体的影子,确实是大大的麻烦。就算集中力量去打,也不知哪里是要害,甚至不知道到底消灭它没有。
其实金乌它们也可以散开实体,展开剑势,用规则对规则,与罔两拼消耗,但一旦这样抉择,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直到有一方被蚕食殆尽才罢。到时候互相纠缠,再想把力量收起来,重新灌入金乌剑,使用最强大的力量也不能了。
金乌已经想得清楚,它最终选择了最可能成功的方法,也是最好的方法。
既挽救现在,又放飞未来。
“又或者更进一步,你能把这影渊打穿,那这场战斗就结束了。那你就是不世之功。”
这句话金乌的语气多少有点戏谑,显然它不看好。
毁灭有些恼怒,这时汤昭突然道:“殿下,加油啊。”
毁灭一怔,它听出了汤昭的真诚与期望,心情登时大为舒畅,道:“你看,还是有人相信我。”
汤昭不是有多相信,但他真的希望毁灭能有这样的力量。
他重铸金乌剑,当时就想救下金乌的。金乌虽然必定要回复金乌剑,但可以以剑象的身份留下,魂魄性情得以保留,那和生还有什么区别?
但那个计划里,毁灭是必死的。那时眼见毁灭被污染,已经无力回天,汤昭想着解脱痛苦,重回纯粹的剑意对毁灭是个好事。
那时他还不认识毁灭。
不认识的时候,当然可以指点江山,安排他人命运,但当直面毁灭的时候,汤昭察觉到一个同样鲜活的灵魂,就说不出什么“解脱”、“回归”,“也是好事”这样大义凛然的话了。
虽然走到最后一步,汤昭也会做该做的事,但若毁灭能亲手解决罔两,岂不更好?
毁灭得了汤昭的鼓励,精神更振,道:“你去照耀那里,我来动手。”
汤昭从毁灭那里逃也似跑开,就在这时,他好像看到那群影子小鬼中有一只回头,露出了极度诡异的嘲讽表情。
与此同时,毁灭的力量爆发!
586 尽力
这是汤昭第一次看见毁灭认真出手。
事实上毁灭也很久很久没有单独全力出手了,之前三个剑仙下棋,如意剑和罔两也算费了心力,唯独毁灭在摆烂。
后来几次动手,甚至暴起发难围攻大冢宰,看起来很凶悍,其实都始终维持在日常的能量,没有调动自己的潜力。爆发的时候也没有动用自己的本源。
或许是因为它觉得不值得动用。那时它处于最百无聊赖,也最暴躁的时候,日子漫长而了无指望,即使和罔两解绑回自由之身,它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今日,它动了。
尽全力!
一股强大、狂暴、激烈的气息从它身上升起。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强光和超强的能量!
“嗯?”
在远处的汤昭稍觉意外,甚至有些担忧。
对其他人来说,这样的光已经足够耀眼,但对就在身畔的汤昭来说,这亮度还不够。
这还远远称不上太阳的量级。
甚至不如它之前出手的几次光芒逼人。
是还不够全力吗?
但紧接着,汤昭却已经有所悟:
这是毁灭啊!
是独立于照耀、生长之外,以毁灭万物为主的毁灭剑意!
它代表的就是金乌与太阳暴戾的一面。
它的力量是毁灭,因为强大的毁灭之力才燃烧起了光和火,而不是因为光和火带来的毁灭之力!
那是最纯粹的毁灭之力,甚至光都是毁灭之力的赘余。
当毁灭之力攀升到顶点之后,毁灭向前,吐出一口气。
只能用一口气来形容,那不是一道光,也不是一排浪,它是从毁灭口中吹出的一口气。
又或者说,这是一道狂风!
这口气本来是无形的,但吹出去就有了形状。
那口气、那道风所过之处,万物无不灰飞烟灭,那有形的阴影,无形的能量被那口气轻轻拂过,随意碾碎,不留残骸。
当所过之处被碾碎,留下的空处就是毁灭之气的形状,也是它的痕迹。
碾过去!
汤昭心里突然闪过这几个字:
无论眼前是什么,以无穷毁灭之力,碾过去!
当真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眼前的阴影被轻易地碾过去了,以至于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清出一条阳光大道来。而且因为毁灭之力始终萦绕在轨迹上,这条道被请出来之后一直留存,没有被周围阴影重新挤压回去。
而此时风前进的方向,就是那片阴影的泥潭。
是的,刚刚这里还是银色匹练和无数阴影小鬼纠缠的战场,在毁灭到场之后,银丝马不停蹄的溜了。也不知是新罔两不想缠住,还是缠不住,总之没有把如意剑留下来。
银丝抽走,原地就只剩下一片阴影泥潭。
那都是小鬼们聚在一起,肩并着肩,头连着头,挨挨蹭蹭,最后几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不分彼此的泥淖。
但在泥淖中,依稀能看见一个个脑袋。
原本它们只是小鬼形似脑袋的球体,但时不时会闪过一张鬼脸,在那一瞬间,好像被赋予了魂魄,真的是一个活鬼。
但随着毁灭之气的临近,一个个鬼脑袋上都浮现出了鬼脸。鬼脸好像某种瘟疫,越浮现越多,开始三个五个,后来隔三差五,到最后每一个脑袋上都顶着一张鬼气十足的脸,无数张鬼脸像蜂窝里的幼虫,密密麻麻,一个个露齿而笑,迎接着马上要来的毁灭气息。
来了!
狂风已至!
咬!
在毁灭气息到来的瞬间,那些鬼脸一起张口,向毁灭之气上咬去,就像扑上水牛的鬣狗。霎时间已经填满了狂风的表面。
说时迟,那时快!
毁灭的气息来的极快,几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横扫,而小鬼扑上来也如同光影一般快速。霎时间就淹没了狂风。
然而气息并没有停下,还在往前狂冲,就好像封箱鼓风吹纸片一样把那些小鬼吹开。沾染了毁灭气息之后,那些小鬼大部分都是如冰雪一样化开彻底湮灭,但还有不少在化开之前撕咬掉了一丝丝。
这一丝丝力量离开大部队,瞬间从白转黑,毫无疑问成了影渊的力量的一部分。
就是打不穿它的,都会变成它的养分,让罔两更强大。
但毁灭还在输出。它的力量还在加大,狂暴的毁灭之力形成了龙卷风,几乎形成了卷刃。开头还有小鬼能扑上来撕扯,渐渐毁灭的外延已经形成了空间风暴,形成了真空领域,阴影也不能生存。
那股气息就像推土机一样往前推,退尽了杂草,眼看就有推平地块,压实泥潭,甚至推到对岸去——
突然,从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张鬼脸,从毁灭之气的中段咬了下去!
硬碰硬!
消耗无效之下,罔两终于从阴影中冒出头来。那是字面意义上的“头”。五官分明,是个大号鬼脸。
好,好大!
一开始,汤昭还只是觉得冒出个巨人的头,但紧接着,那个脑袋无限膨胀,五官向四周拉伸,几乎短时间内便已经出了视线可及的范围,整个阴影几乎都要化为一个巨大的鬼脸,而阴影间裂开的一条裂缝就是嘴。
嘴张开,一口咬向毁灭之气。
不能说咬,是吞!它一口将整片泥淖加上清理泥淖的毁灭之力一起吞下。
那张大口还在前进,往毁灭本体这里推进!
一瞬间,它凭借绝对的体积优势,竟反推到毁灭眼前。
这边厢观战的金乌倒也爽快,反身就走,它反正不是在前沿,连带着汤昭在它背上,跟着一起飞走。
这时,汤昭回头,正看见毁灭留在原地,身躯也膨胀起来,羽毛根根炸起,仿佛闪电一般!
它的膨胀速度显然比不过罔两裂开大口的速度,无尽的毁灭之力在那张大脸上冲出了一道道空白的沟渠,但丝毫改变不了大嘴张开。
终于在比着膨胀到某一刻时,毁灭被罔两一口吞下!
“啊!”汤昭看到了这一幕,急急道:“殿下……毁灭殿下被吞了!”
金乌冷静道:“只是看起来像是被吞了罢了。本质上还是被对方的力量包围了。就看它能不能冲出包围。那应该是质量最浓重的罔两了,如果能冲出来,那么打穿罔两就有三分把握。我可以再支援它,让它孤注一掷,击穿影渊,圆它一个心愿。”
就算从里面冲出来,也只有三成把握吗?
不……问题不在这儿。汤昭急急道:“可是……如果没有冲出来呢?它陷入天罗地网,冲不出来,岂不是和我们分离了?那不是没办法……”
金乌倒是一点儿不急,道:“那就不用费功夫了。你准备金乌剑,我先进去,然后就能隔空收回罔两了。就算被阴影阻隔也没关系。一切就和最开始的计划一样了。”
汤昭听得焦急,只觉得这样虽然推进计划,但十分难受。只盯着罔两中间那张巨脸。那巨脸一伸一缩,并没有平静下来,也不知是自己不想平静,还是收到外力的搅动,无法平静!
就听一声乌啼,从裂口处传来!
那乌啼对汤昭不啻仙音,紧接着他看到了光!
那层仿佛光蒙着一层黑纱,从罔两的内部透了出来,但毫无疑问是毁灭标志性的暗金色。
毁灭,它就要出来了!
然而……
就要,不是现在。
似乎是下一瞬间,但也可能是不知何日。
那一声声乌啼高亢凌空,那一道道暗金光芒就在眼前,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然而始终没有出。
汤昭的心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觉得额上落汗,心中只想毁灭赶紧出来,偏偏一直不能如愿,就好像一个父亲在等待孩子呱呱坠地,却始终难产,这种焦灼让他冷汗直冒。
到底行不行啊?毁灭殿下?
和汤昭一样旁观的还有金乌,和汤昭只能干着急不同,金乌是有力量插手的,但它打定主意不插手,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让事实来决定吧。
就在这时,一道银河从天外倒卷,直插罔两腹地!
银河柔软,却如最锋利的刀刃一样切开了罔两中心,化作一个钩子,把另一个庞然大物勾了出来。
却是旁边退场的如意剑出手,接引罔两脱困!
汤昭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还是提着心:毁灭将破未破,如意剑接应,这算是突破了毁灭吗?
还是说……
眼看如意银丝加上毁灭速度奇快,脱困之后往金乌这边汇合,几方力量会师,罔两追之不及,最后便不再追着咬,裂缝不再扩大转为缩小,反而在影渊深处发出了一声:
“嘁——”
这可能只是风声或者其他自然声,但也可能是那位新罔两对这种车轮战的不讲武德行为发出嘲讽。
这边,毁灭终于回到了金乌身边,它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不存在说被吞了一次便狼狈不堪,甚至变成落汤鸡之类的。它看起来还是精神昂然,羽毛竖直,似乎随时能够翻身回去再大战三百回合。
但是金乌已经察觉到了它状态的不同,只是平静的问道:“怎么样,尽兴了吗?”
毁灭道:“又没赢,肯定是尽兴不了。但我确实尽力了。再尽的话就要借你的力了。”它略带遗憾的说完,冲着汤昭一点头,坦然道,“你也看到了,我们旧时代的力量也只能止步于此了。下面该交给新时代了。”
587 回家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金乌这么说,毁灭也这么说,金乌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觉悟。
到了这一步,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拖延下去了。
“就像我们最开始说的一样。还记得吧,我和毁灭都把力量给金乌剑,原本是要你持剑主动吸纳它的,现在毁灭愿意配合,那是再好不过了。然后就是你用金乌剑战胜罔两。使用金乌剑的方法,我在结界里已经教过了……”
这时毁灭有些得意道:“我也教过。”
在时间结界内,两个金乌都把自己的“身后事”交代的很清楚。正因为清楚,这是不容汤昭推脱的任务。
汤昭本来只要答应一声,但是他还是再问道:“等到剑集合了三个剑意,就会重新诞生剑象了吧?剑象是谁呢?”
毁灭指了指金乌,道:“就是它了。它原本就是剑象,照耀也是剑的第一个剑意。你应该知道的。”
毁灭原本只是剑意,它诞生出灵性之后,是自己选择暗金金乌的模样的,它也可以化作其他的东西,比如面具,说不好哪个是它的本体。
但是金乌——金乌就是金乌,一开始就是金乌剑的金乌。那只巨大的仿佛从太阳中来的三足金乌就是它本来的模样。其他的形象——比如句东君,那是它的爱好。
金乌道:“不一定。因为以前没有这样的事。有金乌剑,要多少金乌都有,也不一定是我这只。”它回应毁灭,也是履行之前对毁灭的约定:
不能同生,但必须同死。
汤昭当然不知道它们之间的约定,道:“那么……”
突然,金乌将汤昭一拦,护在身内!
阴影,暴动了!
无数的阴影翻腾起来,四周全是汹汹的黑暗。
又来了?
汤昭本以为这又是和之前一样,是影渊的无序暴动,又或者是新罔两刚刚未能留下毁灭,心中不爽,又要发动一波进攻潮。
但他马上就发现,这一次完全不同。
这一次的暴动是有序的,而且不是为了攻击他们制造出来的向前冲击的顺序,那是在内部形成了某种规律。
阴影在收缩。
只能用收缩来形容,以影渊某一处为中心,无数的阴影倒卷回去,就像花苞绽放之后又重新闭合,那些阴影如同百川汇海,滔滔不绝的往中心奔腾而去,因为速度极快,目标明确,且那些影流终究是无数碎片聚成的,不如水流顺滑,不住的发生摩擦,那影流所过之处无不寸草不生。
就好像是毁灭刚刚那道气流一样。
现在,过路的气流狂卷过金乌它们这边,金乌和毁灭同时出手,两道金光化作保护伞,消灭了迎面而来的影流。并让一段空间内的影子消散。
就好像洪水从山上冲下,有一大石挡住了部分激流,在洪峰中岿然不动,便是“中流砥柱”。
然而,中流砥柱,并不是拦河大坝。
如果说之前的毁灭与罔两的斗争还看不大出来,那么这回在影渊的涛涛大潮中就看出来了,金乌和毁灭与新罔两相比,正面硬抗或能一时不倒,甚至占据上风,但在体量上有数量级的差距。
毕竟影渊积累了太久了,金乌们则没有积累的机会。
现在,罔两主动收缩影渊,并非要示弱,而是把分散的力量抽回,凝聚在自己身上。
新的罔两终于要彻底成型了!
一旦成型,以这影渊暴动的力量来看,本体的实力将攀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毁灭和金乌对视一眼,金乌突然道:“如意剑,再麻烦你一次!”
之前金乌要如意剑去救汤昭时,如意剑回应很无力,但经过一系列的战斗,两个剑仙建立更默契的联系,已经可以进行战友间的互动了。
金乌一呼唤,刚刚停留在它们跟前的银丝动了起来,金乌叫道:“帮我照顾一下他。”说着和毁灭一起腾空而起,往影潮中央冲去。
汤昭着急叫道:“哪里去?”
毁灭没回头,金乌倒是回过头道:“看看能不能趁机直击本体!”
说完,两道金光并肩冲向那个已经在形成中的影渊中心。
汤昭越发着急,道:“这怎么……”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汤小友,你真不知道金乌此去的目的吗?”
那是如意剑的声音!
这是汤昭第一次听到如意剑的声音,比他听过任何一个女声更加温柔,更加清澈。
黑寡妇也有温柔的声音,但和她一比便多少有些造作,如意剑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想到一个善良温柔的心灵。
然而汤昭并没有在意说话的人,而是在意她说的内容。
金乌的目的……
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除了感觉到新罔两在史无前例的提升,害怕它变成完全体更难对付,想要在最后一个窗口期试试能不能偷袭,更多的是为了……
给汤昭争取一点儿时间。
如果新罔两凝聚完成,想要发动雷霆一击,先攻击汤昭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汤昭明白它们的意思,所以抛却了所有杂念,将金乌剑抽了出来。灿烂的金光霎时间光照八方。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滑了过来,温柔的包裹住了他。
如意剑的银丝看似透明,却是以自身的光泽遮掩住了金乌剑启动的金光,把汤昭的动作牢牢包裹在银光范围之内,隔绝了外部的窥探。
其实,金乌剑完全启动需要的时间不多,只需要找准关键就好。
关键就在……剑种!
剑意本来就是剑种的延伸,当年的剑意是剑客和剑心灵交汇所产生的,现在还保留着剑意产生的根源。
就像生长的大树,虽然高有十丈,树冠遮天蔽日,可终究树根还在土地下。
而打开剑种和剑意联系的通道,有两个关键,第一是知道剑种在剑的精确位置。第二是有东君的意志精神为引。
东君的精神,金乌还有留存,早交给了汤昭。
而剑种的位置……
那金乌剑还是汤昭亲手铸造的呢!
对其他人可能把握不住在“风”的材料中一个“空”的剑种的位置,但汤昭亲手将剑种置入材料中,他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将东君留下的一缕精神,混合着精粹的元气,再以他的意志为导引,轻而易举在捉摸不定的内层中找到剑种。
剑种也是金光灿灿的,仿佛被金乌剑浸润了太阳之力。如果把它从金乌剑中完全剥离,它才会失去颜色,变成那种无形无质的状态。
那它也就再不是金乌剑的剑种了。
当东君的精神时隔一百年之后再度到达金乌剑内部,剑种动了起来,金乌剑动了起来!
霎时间,冥冥中产生了某种力量,似乎启动了某种连接。
一道道金光亮了起来。
那不是从金乌剑内部向外释放的光芒,而是外面的光芒被指引,接应回来。
除了金乌和毁灭,这连番的大战之下,金乌剑还有不少力量散逸在外,因为金乌剑的特殊,它们暂时没有被吞噬,但光芒也自黯淡,在阴影中轻易无法被发现。
金乌剑真正重启,最先相应的是它们。
一丝丝力量争先恐后往金乌剑中回归。其中有不少在半途被影潮所吞没,再也不能回来,但也有很多冲破了影渊的阻碍,化作一道光芒,加入了金乌万千光芒之中。
光来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金乌剑仿佛腾起了金乌摇曳的影子。
这种牵引和回归让汤昭看得心潮起伏,除了期待和紧张,突然又想起了眼镜:
当初眼镜碎掉的前夕,似乎也发出了声声呼唤,得到了重重回应。
那些是不是眼镜这“剑”在外面失落的力量?
如果找到了这些力量,眼镜是不是有复原的希望?
汤昭闪过了这个念头,接着就先抛开,转而紧张起来:
那些游离的力量吸收完,就该吸那两个剑意了。
关键是谁先回来?
虽然谁先谁后不大要紧,但汤昭总觉得很可能关系到最后形成的剑象是谁的意志。
也就是决定谁能活下来。
这是汤昭所不能干预的,亏了他不能干预,让他决定,无异于让他做一道“电车难题”。只是束手无策的旁观最终结果就已经让人揪心了。
终于,一个庞大的影子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抓住,拉拽回来。
那是……
纯金色的!
是金乌!
金乌剑终于做出抉择,是金乌,也就是照耀剑意率先回归!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金乌剑第一个剑意就是照耀。
金乌掠过汤昭时,还向他点了点头,似乎努力的抗拒吸力,悬停在空中!
汤昭以为它还有话嘱咐,问道:“殿下……”
然而金乌却没有说话,只是奋力的抗住吸力,似乎真的要反悔。汤昭有些急切,如果金乌要反悔,自己应该散掉吸收吗?
这时,剑刃上光华一闪,一股磅礴的生机散发出来。
那是第二个剑意,生长!
本来就在金乌剑中,此时被唤醒了。
第二个剑意,现在成了第一个。
这时……
最后的最后,一只暗金色的金乌从空中飞来。
金乌尚有被拉拽的意思,但毁灭是自己埋头飞过来的。
汤昭想,这最后一刻,毁灭会跟自己说什么?
但其实毁灭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专注的看着金乌剑,它的动作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就像背井离乡的游子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乡!
这时,早就努力悬停的金乌突然跟了上来,伸出了爪子。
毁灭毫不迟疑的也扣住了它,两只金乌肩并肩——
唳——
一声啼鸣,金乌们从天而降,从容而决绝的投入金乌剑。
金乌,回家了!
588 切
这一边,没有了两个讨厌的金乌阻拦,影渊倒卷的速度奇快。
影渊的影子集中后,露出大片空间,虽然也是灰蒙蒙的,但比那浓墨欲滴的黑暗比,又明亮了不少,且不是那种虚无的空洞,而是正常的空间,虽然晦暗,但没有多余的古怪规则,能容他人驻足。
那位新罔两的最终形态,就是在这个空间中诞生并稳定下来。
比起罔两的当初五官模糊一团,甚至刻意保持影子的形态,新罔两的样子很清晰的是个人,而且是非常俊朗的年轻人,衣着发饰无不与真人惟妙惟肖,甚至有还算生动的表情,只是边缘稍微模糊一点,就好像是人在铜镜里的影子。
它甫一出现,就睁开眼睛,目光湛湛,如一汪秋日平湖,深不见底。
伸出手指前伸,它发出了清晰地声音:“现在只剩一个人了吗?你过来吧。”
它的声音非常平静,除了有些年轻得过分之外很是正常,一点儿没有之前万千鬼脸的诡异。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清晰稳定的声音:“是的,你的敌人就只剩下我一人了。由我来了结你。”
一个身影走了过去,虽然虚空无处落脚,他还是很稳定的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很挺拔,如苍松一般。
那也是个俊朗少年,若论相貌和此时的罔两不分轩轾,双方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
看到了罔两的脸,来人,也就是汤昭皱起了眉头,道:“你为什么顶着这张面容?”
罔两的容貌,居然是句东君。
一个万千之影化作的影之剑祇,居然幻化成代表太阳的一代金乌剑句东君的模样。
这是何等的……可恶!
想当初,毁灭可是看到金乌化成句东君都不满意的,如果让它知道罔两居然也化成东君模样,它会怎么想?
而对于汤昭,是因为句东君的脸让他想起金乌,物是人非,竟然让敌人与故人同外形,不由得心中愤怒。
它凭什么?它也配?!
那罔两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脸了,简直赏心悦目。我既然能自选容貌,干嘛不选最好的?其实你的脸也不错。”它仔细端详汤昭的脸,连连点头,道:“哪个都好,还真是难以抉择。不过既然你我对敌,那就一人一张脸好了,不然总会分不清。等你死了,我就两张脸换着变化。”
汤昭冷冷道:“你又给了我一个理由:为了不让你顶着我的脸出去,还是你死好了。”
那罔两露出很自然的疑惑,道:“你为什么敢说这种话,你很弱不是吗?比刚刚那两只鸟更弱小。倒是你这把剑看起来很厉害,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据我所知,在剑客活着的时候,自己的力量对剑的影响非常大,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弱的剑客发挥不了强剑的力量。如果想用这把剑跟我抗衡,你应该死了,让剑生成剑祇。它的剑祇应该很强大,能够和我抗衡。如果你不肯死,那你们没有机会战胜我。”
汤昭正色道:“我不会死的。为了解决你,所有人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为我铺成了这条路,只为了我能站在这里直面你。我是最后一道防线,有太多的东西在支撑着我,所以我绝不会倒下。”
他说着,剑向前指。
在他背后,隐隐约约有金乌的虚影。
三只。
纯金色、白金色、暗金色。
照耀、生长、毁灭。
包括从未诞生过的生长金乌,它依旧是金乌的三足之一,理应也有一个金乌影子。
这三个影子都不是金乌剑,乃是汤昭的剑象阳光,幻化成了三只金乌。是他自己做的纪念。
而金乌剑的剑象,只有一只。
一声乌啼!
一只小小的金乌从金乌剑中飞出,只有巴掌大小,这样的体型肯定谈不上威严、强大,看起来像一只镀了金的麻雀。
这就是金乌剑诞生的剑象。
汤昭呼唤它出来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
这就是新金乌剑的剑象,小小的,有点可爱,却拥有强大的力量。
它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普普通通的剑象。
就像万千剑象一样,是剑的象征,承载着剑的能量,随着剑客的指挥灵活行动——
唯独,没有自己的灵性。
它不是金乌,也不是毁灭,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人。它和金乌剑一样是全新的。就像从蛋壳孵出来的雏鸟,幼小、可爱、纯粹。
这不是汤昭想要的结果。
直到现在,他的内脏还在翻江倒海,喉咙里仿佛憋着一团。火。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这是初生的金乌,还在懵懂期,还没有力量觉醒回忆,灵性还在潜伏。将来总有一日它会想起来的。那时金乌殿下会再度归来。谁说不会呢?
但这抑制不了汤昭的悲伤与愤怒,这也是他现在如此平静的来源——情绪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总要彻底消灭罔两吧?
之前他和金乌的计划是集中全力打穿影渊,因为那个时候影渊是无意识的,只要打穿出去,开了一个出口,将暴动的影子泻出去分别消灭,影渊自破。到时候罔两没了力量,再消灭也不难。
但现在不同了,罔两露出了本体,它似乎比无序的影渊更强大了。
但是,也可杀了!
杀了它,彻底做个了结!
小小的金乌出现,自然而然落在汤昭肩头,轻轻地拍了拍翅膀。
罔两看了一眼金乌,道:“我听说,你们外面都是用剑的?那我也……”它说着,从身上一搓,搓下一把黑黝黝的剑来,“用剑吧!”
那把剑看似是一把剑,仔细看时却是一层层的剑的影子叠成的,就好像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影子,影子也有影子,一层倒影一层,层层堆叠,最终叠成了一把剑。
这把剑的影子和影子之剑还在不住倒影,影子在飞快的叠加,影子的层数越来越多,但大小保持不变。
影渊……
这把剑的形态很像影渊,影渊就是因为影子的不住叠加与压缩,质量越来越高,密度越来越大,力量越来越强,以至于反客为主,反而吞噬了罔两。
现在这把剑又是这样,这应该是新罔两出生就自带的能力。
罔两本身就是某把剑的剑象化成的剑祇,自身是带着剑意的,它的剑意显然不是这样的。新罔两诞生之后,剑意发生了转换,所以新罔两河罔两已经是本质的不同。
每一次影子间的转置,都让影之剑更加强大,理智的决策应该是尽早出剑,用新鲜出炉的金乌剑取得力量上的优势……
才怪!
汤昭虽然有所判断,但并没有升起急迫之心,真正的金乌剑在手,他的战斗宗旨只有一个:
以我为主。
看罔两亮出此剑,似有吸引他快速进攻之意,这可能是罔两经验不足,不知遮掩剑的能力,也可能是另有阴谋,引诱他出剑。
但是都无所谓。
金乌剑的战斗,本来就不是被人牵着走的。
“金乌——”
小金乌一声啼鸣,三道金光冲天而起!
一道纯粹的金光,照耀,挥洒在四周,让灰蒙蒙的空间变得明亮非常。
一道白金色的光,生长,倒转回来,落在汤昭身上,让他的气势和力量节节攀升。
一道暗金色的光,毁灭,则落在了剑锋上,暗金色仿佛要爆炸的丝丝光华,缠绕剑锋。
一剑化为三剑,照耀展开剑势,生长作用自己,而毁灭,留给敌人!
但毁灭之光缠绕剑锋之后,汤昭再无迟疑,持剑向前,以光电的速度冲了过去,一往无前!
速度惊人!
与此同时,罔两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目光透露喜色,毫无怯意,迎剑上前。
双剑相交——
一瞬间,罔两的剑突然散开,变成了无数书页的形状,书页当中伸出无数鬼脸,向金乌剑和汤昭咬去。
那是刚刚那些影渊中的那些鬼脸,看似消失,现在从一把剑中绽放开来,距离更近,数量更多,来势更凶猛!
或者说从头到尾,罔两手中就不是剑,只是它的一部分,是收纳这些影鬼的储物架。之所以做成剑的形状,与其说是跟着外面的习惯走,不如说是混淆视听的手段。它的本质从来都是影渊。
罔两虽然新生,可从来不幼稚,相反在战斗上充满狡猾的天赋。
这些影鬼也不是刚刚那些以数量包围毁灭的影鬼了,它们都经过浓缩和叠加,质量高过百倍,而只要被咬上一头,力量就会飞速被吞噬,甚至不能及时甩开,最终会被拽入影渊……
现在就是老罔两来被咬一口,也会被新罔两完全同化,成为罔两的力量。
眼见剑锋来临,无数影鬼蜂拥而上,将剑刃包围,下一刻就可以撕咬、拖拽……
下一刻!
剑锋所及之处,全是毁灭!
所有的影鬼只有瞬间的扑上,就被永恒的毁灭!
霎时间,金乌剑的剑锋切开了所有的影鬼,切开深不可测的影之书,再往前切——
切开罔两!
几乎没有停顿,汤昭的剑锋从罔两持剑的手开始往上劈,顺着劈开了胳膊、躯干,毫无迟疑的将那张句东君的脸劈成两截!
将罔两彻底劈开之后,汤昭犹嫌不足,一连串砍劈接踵而至,将上半身的罔两切着碎块,细细切做臊子,最终在剑刃附着的毁灭之力的作用下那些碎末彻底化为虚无。
堂堂罔两,眨眼间就还剩下下半身!
588 追杀
毁灭!毁灭!毁灭!
汤昭的剑上缠绕着浓郁的毁灭之力,这未必是他刚刚足以切断罔两身躯的强大力量的全部来源,但却是他彻底消灭罔两的致命武器!
生长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让他切开了罔两的身躯,照耀让剑势降临,赋予他在空间自由活动的加速能力,而毁灭,则消灭一切他剑锋指向之物。
比如罔两!
汤昭深知,罔两不是劈碎了就能消灭的,它的复原能力比百万条命在身的大冢宰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还有一片影子在,罔两就不能说消灭。唯有用毁灭把每一片影子都彻底销毁,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它。
所以他一旦出其不意将之劈开,立刻就进一步出剑如剁馅儿,将罔两的脑袋、身子、四肢不分部位的疯狂砍劈,务要使毁灭之力均匀地沾染每一寸罔两的组织,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
在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下,整个罔两的上半身包括它的剑都被劈成了虚无,那是任它有剑圣之力也救不回来了。
当汤昭转身再去劈下半身,就见下半身早就跑远了。
汤昭也不意外——罔两只是看起来像个人罢了,连器官也没有,分什么上半身、下半身?看起来没了脑袋,只剩两条腿也能逃跑。
刚刚两边一起劈也不是做不到,你一刀我一刀,雨露均沾,保证两条腿也剩不下。
但那样就很难集中力量彻底消灭一部分组织,只会刨得比较均匀。到时候碎片一样能裹住。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个道理汤昭自然懂得。
然而,集中精力消灭一部分力量之后就能对其他力量放过一马吗?
当然不能!
带着使命而来,汤昭唯一能做的当然是要将之彻底消灭。
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因为在照耀的范围之内,他的速度是领先所有存在的,几乎与闪现差不多,所以很轻松就追上,然后再劈。
劈成两半,那两半不等落地已经分头跑开,虽然各自只有一只脚,但速度依旧是奇快的。
汤昭照方抓药,继续追上去砍劈消灭,逮着蛤蟆攥出油来。当然砍劈到一半时,大腿和小腿也是分别往外跑,汤昭一剑横扫,先劈成四瓣,然后抓着其中最大的那个狠狠消灭。最终他彻底消灭了大部分大腿,然后追着那跑开的整只脚去追。
他的原则就是追最大块然后彻底消灭——如果被罔两抓到机会在他劈第一剑的时候分别逃跑,就再选其中最大块的,直到某一整块被他彻底消灭为止,绝不顾此失彼。
这个效率不能说很高,罔两分体太多了,很轻松就可以互相分头逃跑。汤昭只有一个人,虽然在照耀之下速度奇快,但只要他出剑干活,就不能不停滞下来,让罔两有机会跑得更远些。
如果他用某些光比如小金乌作为化身分兵,或许能多杀伤一些……
分兵是不可能分兵的!
汤昭很知道,自己能掌握的力量就是金乌剑的力量,这个力量极其强大,但若说是比罔两高出多少数量级,他不能保证——因为这超出了他的评估能力。
他很难评估自己一旦分兵是否还能碾压罔两——一定要碾压,只比罔两强是不行的,一旦跟它战斗有来有回,让罔两对金乌剑没了恐惧之心,这拨破竹的势头就止住了。
这新罔两很明显已经有了人格,有了情绪,也就会恐惧,会犹疑。被汤昭迎面劈碎的恐惧,让它一时丧胆,只想逃跑。就像当初归融以死亡之力追杀众渊使一样。明明那么多渊使联起手来未必不能胜,但就是被吓破了胆,成了单方面被追杀的溃兵。
所以现在的罔两也是溃兵,它越分兵逃跑,而且能逃跑,越没有反身迎战的勇气,也不敢和汤昭再对剑,只能用分化大法逃命,庆幸于又多逃走了多少部分。
所以汤昭保持这口气,以天兵下凡之势,能毁灭多少,就毁灭多少。
任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他一路追杀,追的罔两逃之不及,尤其是在照耀中,几乎是无影的光明,除了罔两的本体,它找不到其他阴影可以容身、勾连,因此力量是有减无增的,它一路向前收拢了其他零散的阴影又塑成了自己中意的模样,接着逃跑。
这塑形的过程很想是它将影渊回收几身时的动作相似,但那时候它是何等意气风发,是打算一举扫平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的,和如今落荒而逃对比极为鲜明。
但好在,出路就在眼前。
到了照耀剑势的边界了。
当初汤昭一剑划边界,照耀形成了剑势,笼罩了一大片地盘,这个剑势范围其实是有限的。
跟一般剑法比,那范围其实很大了,但是和影渊这样正经剑祇创造、经营上百年稳定存在的大势相比,这点范围连十分之一也没有。剩下的都是被抽干了力量的原影渊现在的普通空间,罔两能看见光华之外的晦暗颜色。那不是它的地盘,但也不是金乌的地盘,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在外面,它甚至可以重新放归自身形体,重回剑势。
之前之所以选择收缩影渊,塑造单个形体,是因为它判断这么做会让进攻的力量更强。
把拳头攥起来,当然有利于进攻。
当时它是处于攻势的,想的是怎么杀伤敌人,这么决断也算有理。
但是第一拳没打出去,被人迎面打蒙了,登时对这个形态的信心一落千丈,已然觉得当初做这个塑形的决定是个错误。
这条路走不通,还是走回老路去吧。
之所以不在原地打开剑势,是因为这是人家的剑势中心。虽然剑势之间不能简单分出高下,能够互相相融,也可以碰撞绞杀,甚至很难彻底分出胜负,但那是在各自的地盘先建立好剑势、立稳阵脚,对等攻击才有意义,就像水火之势,都说水能克火,但是火大水少,未必不能将之蒸发殆尽。
但是若是在旁人的剑势里从零展开自己的剑势,就好比在火中滴水,或者水中点火,那可是太刺激了。除非是金乌剑对大冢宰那种绝对的碾压,不然就是添油战术,纯粹的送死。
如今罔两丧失了信心,自然没有一放出剑势来就碾压对手的自信,它想的是出去之后再重归剑势,至少立于不败之地——我这么多影子,你一把剑怎么杀?放出剑势互相磨吗?那有的磨了。就打持久战好了,它是地主,总归是有优势的。
眼看到了边缘,罔两的心情变好,影子越聚越多,又变成了全须全尾的东君模样,先一步踏出照耀领域——
“刺啦!”
“啊——”
迈出去的那只脚,就好像伸入了钢水当中,立刻融化成了青烟!
毁灭之力!
在照耀剑势的外围,竟然围绕着一层毁灭之力,薄薄的好像是糖果外面的巧克力层,又像是猎手张开的大嘴,专门等着没有防备的猎物上钩。
这是暗算!
照耀剑势没有直接杀伤力,而毁灭剑势则和照耀看起来外形完全一样,就只有一层,专门等着暗算那些看到了出口心怀希望的家伙。就算是老手也会上当,何况这还是新生的简直可以说是婴儿期的罔两!
被暗算了一次,明明那层毁灭层并不宽,使劲闯一下的话,应该是可以过的,只是再扒一层皮罢了,却好像压垮了罔两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竟然这么欺负我?把我当什么了?”
它沸腾着,句东君的模样开始解体,变成黑乎乎说不清什么形状的怪物:“一个实力不值一提的家伙,仗着一把好剑,就处处欺压我。伱们人类不过是仗着有剑的帮助罢了——难道我就没有吗?我有的是!”
“我不要做人了!”
霎时间,那怪物张开嘴,嘴里吐出一把又一把的剑来。
那些都是罔两当年收缴的剑,沉在影渊深处,很多剑客虽死,但是影子隔绝了一切联系,让剑还保持原来的剑和剑象,渊使就是这么诞生的。
虽然原来的渊使都没了,那些剑也就自晦了,重新变成了没有剑客的样子,不能再用,但罔两的珍藏是很多的。之所以没有都拿出来造渊使,是它发现那些渊使百无一用,要不品质有问题,要不脑子有问题,要不都有问题,便叫停了制造。
影渊深处剩下的剑仍然是海量的——是的,可以说海量。因为罔两山就是洗剑种出名的,副产品白发剑客都数以千计,算上死的那些都沉在影渊里,真的是海量。
罔两吐出来的这些都是强大的剑,一个个晶莹润泽,各有各的玄奥。它分出了很多手,一只抓一个,在空中舞动。这样它虽然头脸还是怪物,但是整体看起来就像某种海中生物了。
汤昭此时已经消灭完它遗落的部分,赶了过来,看到它已经化为剑的触手怪,有些好笑,道:“可以,你要是这么出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比起无数之手的罔两,汤昭只有两只手。
正好,他有两把剑。
589
“雷!”
一道粗大如擎天柱一样的雷电从天而降,几乎要把空荡荡的影渊插个窟窿。
那是剑法招来的天雷,比之自然界的雷电多了一分戾气,少一分纯粹。除了一整道雷柱,四面还环绕着无数雷球,无序的跳跃,就像是满地乱窜的老鼠,窜到哪里,就把雷电的气息带到哪里。
这是个强大的剑法,兼顾群攻与单体,是不知名的某一把剑中最强大的剑法。
在它落下时,汤昭正在中心,雷光已经照在脸上,戾气迫在眉睫。
“又是天象——”
“金乌!”
一只曼妙的金乌浮在空中,身躯并不庞大,却格外优雅神秘,是传说中的神兽最优美的模样,在雷电中翩翩起舞。那些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爆裂的雷电并不能伤害它分毫。
随着金乌的舞蹈,无数雷电在它身边环绕,变得柔顺起来,自成轨道按照规律旋转,几乎已经成了环绕太阳的卫星。那些雷珠已经串绕在雷电柱上,像是光环,形似之外还有神似。
在金乌身边,已经围绕着风、雪、雷电、夹杂着露珠的寒气、干枯的树枝……以及许多奇奇怪怪这世上有的东西。
虽然数量不够,也勉强可以算是万象了。
这些都是触手里握住的剑释放的剑法,在刚刚被释放出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暴躁强大,但遇到了舞蹈的金乌,只有安静柔顺的绕着它转动的份儿。
世上的万象,原本就是由太阳诞生,也应该拥护太阳的。
至少在金乌的世界观里是的。金乌的世界观,自然就是金乌剑的世界观,那么在金乌剑的剑势中,一切当以金乌的心中世界为规则运转。
剑,本来就是唯心的,金乌剑更唯心。
还有什么比神只做剑象更加唯心呢?
神只本来就是人心的产物,客观唯心的世界中心。
在神的世界里,自然万象也该听命于神。
所以,当那边一把又一把的剑挥出,一种又一种强大的剑法诞生,它们都难逃统一在金乌周遭,成为它光环的一部分的既定命运。
除了有一些……
“熙熙攘攘——”
随着那边不死心,又一个剑法出现,一大片黄金雨铺天盖地的卷来。
卷的不是黄金雨,黄金不过是欲望的具现,它的剑意是——贪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熙熙攘攘这个剑法就是放大贪婪。
剑法催生人心中贪婪的种子,贪婪的最重要想法就是想要夺取元气,让元气拼命的灌注自身,最终撑死自己。
这是一个非常缓慢,副作用很大,但是相对无解的剑法。主要的副作用是——在疯狂吸食元气时,敌人的实力是有个短暂的提高的,很容易借此打死自己。所以这个剑法还要配一个适合逃跑的剑法。
但它确实很有用,对人有用,对剑象也有用。
到了剑侠境界,剑象多半有些灵性,有灵性就有欲望,没有欲望也有本能。追求成长是所有灵物的天性,清心寡欲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只要有一丝天性,就逃不过欲望的制裁。
即使是神只也是一样。不是天道,神只怎能说无欲无求?甚至说神只内心的那一丝欲望被勾引出来,更加恐怖。
“关于人心的剑法。”
汤昭马上辨认出来,金乌剑悬空不用力,同时挥出景行剑——
“恒!”
这就是打开天体状态的剑法,是景行剑的核心剑法之一。用来克制所有人道攻击、控制、煽动乃至规则。
不同的太阳侧重就是不同的,金乌爱世间,是世界的中心,所以受万象拥护,却也要被人道规则所侵染,而恒星不过是天体,是无垠宇宙中强大的一个,没有丝毫情绪,不能理所当然的统领万象,却也与人道绝缘。
这就是汤昭现在战斗的方式——两把剑,迎战成千上万把剑足够了。因为罔两手中的剑再多,它毕竟还是由人悟出来的剑。剑虽然没有极限的,但人是有极限的。人能悟出来的剑,多半还是可以归纳为两道。
天道、人道。
所谓外感宇宙,内感心灵,终归是物质与意识罢了。
汤昭未必能触摸天道,更捉摸不透人道,但他有这两个概念,就已经能够应付眼前的战局。因为他正有两把剑通杀两道。
金乌主攻,统领天道。
景行主守,克制人道。
如此,天下间有何阻碍?
有趣的是,以太阳来说,金乌是有情之“人道太阳”,而景行才是无情的“天道太阳”,偏偏进入的战区是相反的。
当然相比较而言,景行剑不过是仗着自然性质特殊免疫而已,只能用来死守,而金乌则是在积累致胜乃至致命的绝招。
难道说现在小金乌身边环绕的万象是为了好看吗?那些万象万物,可都是来源于危险的剑法,它们在金乌周遭旋转,显得温顺,只是金乌容留它们,将来一发放出对敌,那是怎样一场盛宴啊?
汤昭为罔两准备下一场的宴会的动作如此大张旗鼓,以至于罔两想察觉不到都不行。
显然它也知道,用剑的数量和随机组合来搏杀金乌剑的想法失败透顶,以至于大祸临头了。
那些金乌周遭的万象,十之八九都是它在第一波暴风骤雨的进攻中丢出去的,那些风雨雷电,成了金乌周遭的水星、金星。现在都是逼在自己眼前的锋刃。而那些出其不意的诡道偷袭则被汤昭另一把剑无情的化解。
这么打下去是没有前途的!
罔两心中已经十分肯定自己是落入泥潭了,越打越是绝望,渐渐地内心中剩下的影子仿佛怒气和委屈一样沸腾起来。
居然……落到这样的地步!
它可是罔两啊,是第二代罔两!第一代罔两那么强大都被它活活吸死然后吞并,两只那么强横的金乌被它逼的自杀,它应该是无敌的呀!怎么会憋屈到这个地步呢?
难道说它不强吗?
就算它不强,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左右开弓的小子吗?那可是蝼蚁一样的凡人!
难道它其实也是蝼蚁?
此时此刻,它已经无可避免的这么想了,越想越憋屈的爆炸,然后就……
真的要爆炸!
打也打不过,刚刚被人追着砍,想出策略被人一一破解,一会儿眼看还要吃一发大的,说不定就被闷死,这还能干嘛?
干脆先一步爆炸了,炸死一切算球!
然而……
爆炸就好了吗?
罔两想要爆炸,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把眼前这个恶心的家伙一起带走。如果不能带走,它是不愿意窝窝囊囊自爆的。
要怎么才能保证对方必死?单纯的影渊暴动是不行的,之前也不是暴动一回两回了,当初那小子都没死,现在明显大大加强,再来一次如何就会死了?
必须要在爆炸中加点料才行。
加什么料?它现在除了影子还有什么?
还有那些剑……要把它们丢进去,当弹片吗?那倒是很锋利……
突然,属于前代罔两的某个记忆点觉醒了。某个藏在深处的概念被它抓取,它几乎是福至心灵一般,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就见那些触手突然往回缩,把那些剑如吸果冻一般吸回那个怪物的身体里。
“它放弃那个乱剑打法了?”汤昭心中暗凛,不同于罔两被气疯了,他一直相当清醒——这个乱剑打发根本就发挥不出罔两的长处,乃是一招昏了头的臭棋。多亏了罔两的一再配合,汤昭才积累下许多优势来。
如果罔两冷静下来,把被汤昭接二连三扰动的心绪平一平,那它无疑会更难对付。说到底罔两就是罔两,是正经的剑只。至少在硬实力上是不落下风的,只是被汤昭先声夺人牵着鼻子走才显得被动罢了。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当剑被收回罔两身躯的时候,他听到了“喀嚓”的声音。而且不只一声,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是有人疯狂的锤碎玻璃。
现在的这种情景,碎掉的不可能是玻璃,只能是……剑。
罔两这厮,把收回的剑全都……打碎了!
虽然剑不是轻易能损伤的,可是以罔两之力当然没问题,但它为什么这么做?是无能狂怒,输的灰头土脸,以至于迁怒这些剑吗?
如果罔两还在暴躁中那就好了,但汤昭心里隐隐觉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罔两能从记忆里搜寻上代罔两的知识点,汤昭却是搜无可搜,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怎么也想不出来。
眼前有变时,只能速战速决!
在他的指挥下,那翩翩起舞的金乌一声啼鸣,向下方罔两的方向俯冲!它身边五光十色,那些风、雪、草、露都是它的羽翼。它本身拥有金乌灿烂的身躯,但还拥有比凤凰还华丽的曳尾!
“爆!”
霎时间,万象在他眼前爆开,那不是爆炸的乌烟瘴气,而像是一朵世间无双的华丽烟花。所有的毁灭、所有的消逝都隐藏在这场盛宴之后。
眼见罔两被埋葬在这些华丽的光彩之下,一种绝大的恐怖气息在下方酝酿。
“爆!”
另一场爆炸也爆发了,强大无比的阴影力量四处爆开,无数气浪往四周冲去。
大部分气浪和阴影都在五彩斑斓中被埋没,但有的东西却能穿透一切,而且无声无息,汤昭既看不到,也意识不到——
那是最恐怖的弹片……
还是他最熟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