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2 对抗
随着乌杀羽向天一指,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或者说,不是天黑了,而是四面八方全黑了。给人的感觉,就是天被墨染了一遍,然后——塌了下来。
天塌了!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光了!
四周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那种黑暗是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瞎了的程度。
危色甚至感觉到身体在往下坠,就好像那种在睡梦中忽而掉下深渊的感觉。
那或许只是个错觉——周遭的一切变成了一个颜色,他也失去了方向感。
除了视觉,他赶紧被一起剥夺的还有听觉和嗅觉。
就在之前,他还置身于嘈杂的祭坛之前。虽然乌杀羽的震慑,让所有人都暂时失声。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并不是真的失声。
就危色这双经过训练的耳朵,能听到各人的各种声音:沉重的呼吸声,咯咯打战的磨牙声,砰砰的心跳声,无意识发出的衣衫配饰摩擦声……
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寂静的就像眼前的这黑暗一样纯粹。
而鼻端传来的味道,包括那些人淡淡的体汗味,擂台上残余的血腥味,祭品中果品花卉发出的甜甜香味还有那种影泽粘稠而湿漉漉的味道……也统统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一切能证明别人存在的证据都消失了,证明他存在的证据也消失了。这让他在一瞬间感觉被世界遗弃了。
难道说,他已经不在人间这个世界了,被罔两拉入影渊去了吗?
或者说,所有人都被一起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是罔两出手,那一切都有可能吧?
被剥夺感官令人发疯。
尽管危色现在还算冷静,但时间一长,他肯定会受到影响。
他已经能想象,如果是其他庄园主,恐怕现在不是在吱哇乱叫就是在瑟瑟发抖吧?
就在他心渐渐那往不可测的深渊沉下去时,眼前却是微微一亮。
一道细细的银线出现在眼前。
那条线或许并没有明亮,最多微微有些银色。但在如此黑暗中就好像太阳一样明亮,充满着希望的气息。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伸手去抓。
尤其那银线并非笔直,而是在空中飘舞,飘过来、荡过去,捉摸不定。又像是飘起的白发,又像是银色萤火虫在空中徘徊的轨迹。
看到会动的小东西,情不自禁想要捉在手里,世上恐怖不止一人有他这个毛病吧?
就在他不自觉的伸手去碰触那银线时,眼前又有一道银线飘来。
某个瞬间,就仿佛有人打开了萤火虫的箱子,漫天的银光飘了过来,一道又一道。道道在他眼前飞舞,速度正好不快不慢,是要悉心去捉又不会完全摸不到轨迹,似乎在说“来捉我呀,来捉我呀。”
危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应该捉一条。
不是他以童心在玩乐,而是他理智的判断。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关键词“游戏”。
罔两是要把他们拖入一局游戏吧?
也就是说,它不打算一开始就要他们死,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先戏耍他们,或者搭一个台子让他们在上面扮俊扮丑、彩衣娱人。
所以,这种黑暗只是序幕,一开始总该会给点希望的。
眼前这银线就是希望。
想到这里,危色定了定神,伸出手去一捉——
抓到一根。
抓到之后,他紧接着用力一拉,线立刻绷直了。
有戏!
这线好禁拉拽,他使力不小,那么细的线完全禁得住。
而且,一拽没拽动。
线的那头有东西!
看来那根线通往终点,拴在某个标志物上。只需要沿着线往前走,就能……
等等?
可能是他拽的太用力了,那根线的尽头竟然移动了一下。
难道拴着的东西不结实,被他拽下来了?
这个感觉……是活物?
难道会是……
还没等他冷静的思考,就听乌杀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各位,都已经抓到了你们的线了吧?我想你们也一定会去抓的。”
“有没有感觉到线能拽得动?”
“这是当然的,因为每条线都是两个人拽着,一人拽一头。现在线往那边拽,就是哪边使得力气大。”
“呵呵,有些人已经猜到了,这就是规则。呵呵,这可不是叫你们拔河,规则就是——两个拉住同一根线的人是一组。同组的人只能活下一个。”
危色微微一震,心情变得糟糕。
最坏的猜测被证实了。
“我先说明,现在还不算正式的游戏。这只是一个预选赛。罔两大人觉得你们的人太多了,看得心烦,所以特意进行了一个预选赛,淘汰掉一半人。或许不止一半,等到比赛截止时,赢了的人看到出口,出来进入真正的棋局当中,输了的人死了不说,没有分出胜负的人就两个一起永远的留在黑暗中吧。在没有出口的日子里,或许你们会因为饥饿自相残杀,只为了吃掉对方的尸体,到时候你们会无比后悔,还不如当时就拼死一搏,还能活一个。哈哈哈……”
随着一声怪笑。乌杀羽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周围归于黑暗与静默。
危色拽着那根线,仿佛看到了线的那一端那个注定和自己分个死活的人,手微微颤抖。
他是在害怕。
他不是害怕杀人,也不是害怕对方比自己强,而是害怕那一端竟然是自己人,让他必须杀死朝夕相处的熟面孔才能活下去。
这种残酷的淘汰会勾起他记忆最深处的灰暗记忆。
在黑暗中等待自己的对手,无论是谁,是亲是友,要把他杀了才能生存,这种规则对于其他人或许很残酷,很罕见,但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做的。
阎王店的筛选从来都这么残酷,从来都不少死人,也多是在同一批的孩子中间展开的。而同一批的孩子同吃同住同训练,朝夕相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危色曾经被不止一次杀过昨日还和自己同一个桌上吃饭的伙伴。
痛苦吗?
第一次杀人时极度痛苦,后来渐渐麻木了。到最后他和同伴在最后一次考核中下手杀了几乎像父亲一样教导他们的教官,也并没有犹豫。
他同一批其他活下来的孩子都成了优秀而标准的杀手,习惯于杀人和享乐,甚至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但危色并没有,他始终憎恨那段日子。
如果他想和解,也能做的到,但那样他现在就会在阎王店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不会孤注一掷离开阎王店了。
后来他终于过上了平静的不至于朝不保夕的生活。他觉得很舒适。
哪怕现在让他去战斗,去拼命,他并不抵触,他从不怕战斗,只要刀剑向外,别对着自己人。
但是今天,昔日的情景又仿佛重回眼前。那银丝都是在黑暗中随便拿的,谁知道对面是谁?
或许这其中没有他亲朋好友,但只要是熟悉的人,哪怕是看管乌杀羽的那个年轻人,危色也不想和他生死相搏。
心中这么想着,他又告诉自己要冷静。其实概率并没有那么高。
他们的主力不在这里,只有几个镇场子的高手。即使是他们一起来祭祀的队伍,大部分也不过是庄园奴隶主,杀之毫不可惜。
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杀了吧,规则如此,他无力反抗之下,就会如以前那样遵守。即使到现在,他也并不在意杀人。
这么想着,他慢慢在黑暗中蹲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声轻若无闻,连心跳都变慢了。
这是他作为杀手的基本功,“潜伏”状态。
收敛一切存在感,潜伏在阴影里,等着猎物上门,发出雷霆必杀的一击,这是他做过无数次的事了。
他最长的记录是七天六夜。潜伏在泥潭里,在第七天晚上等到了目标,爆发一剑,杀了那个久负盛名的老侠客。
若论实力,那人是比他强的。但是杀手若是只能杀比自己弱的人,那和沿路抢劫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他并不担忧对面那人强大的原因。虽然他只是个剑生,这里剑客很多,正面对战几乎个个都强过他。但如果比杀人,他不会输。
黑暗是他的舞台,也是他的猎场。
他正在静静等待他的猎物,像以前一样。
在罔两山的山脚下,还有一支队伍蛰伏于此。
这些人就是日出大本营的队伍,云集了数百剑客,明面上足足四位剑侠压阵,是最庞大也是实力最强大的队伍。
这些人作为一方势力在祭坛上登场的话,那些庄园主立刻就得噤声。龟寇也得琢磨马上班援兵。
不过按照计划,他们只是等待山脚下,等候指令再冲上山,作为预备队生力军加入战场。就像龟寇也在大本营留高手压阵一样。
所以他们等着,等啊,等啊,等到了天黑。
是真的天黑了!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仿佛黑色鸡蛋一样的巨大罩子凭空升起,霎时间笼罩了祭坛,一股脑将横跨三重阶梯的大祭台全罩了进去。
自然,也把里面的人都罩了进去。黑色鸡蛋里面就像另外一个世界。
从外界看,那黑色罩子倒也不是全黑,上面有一层层银色的丝线,仿佛蜘蛛网一样黏在罩子上。让“黑色鸡蛋”勉强算得上一只“花纹鸡蛋”。
这种霎时间改天换地的手段一下子震住了那些白发剑客,让他们本来冲上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心大为削减。
毕竟和庄园主剑客拼是一回事,直面那神威莫测的罔两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心里罔两是不可战胜的。
在这队伍做主的是白玉京檀、冯二位剑侠。两人立刻止住队伍行进,谨慎的留在外面。同时让最擅长探查消息的欧剑侠去查看情况,同时安抚队伍道:“这是强者的对抗。罔两固然厉害,你们看到那些银色丝线吗?那是我们的殿下的手笔,她正在对抗罔两,丝毫不落下风。这种战斗用不上你们,你们只管等好消息吧。”
欧剑侠去了片刻就回来了,显然是一到那里就赶紧往回赶,生恐多留片刻,回来一声不吭,让气氛更加凝重几分。
冯剑侠不动声色,檀剑侠却是悄悄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欧剑侠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发抖,道:“我看到……罔两!它坐在黑色世界上面,戴着一个黄金面具,正在笑!”
563 罔两
在宛如黑洞一样的阴影区域上方,一个少年盘膝而坐,坐在虚空中就好像坐在宝座上。
他带着一个黄金面具,面具上是个大大的笑脸,看起来就好像他本人在笑一样。只是那种笑容不能凝实太久,看久了越看越觉得诡异,越看越觉得恐怖。
虽然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但会本能觉得他是个少年,除了他比常人略矮,还因为瘦,手臂纤细,显得瘦弱。
少年人的瘦弱,和成年人是不同的,那是青春的瘦削。他有些头大身小,瘦骨伶仃的感觉。
即使他看来这样瘦弱又年少,然既独自坐在大片黑暗顶端,便如主宰一般威严。远处看了一眼就吓得落荒而逃的欧剑侠丝毫不在他眼里,就像人不会特别注意到地上爬过几只蚂蚁。
但他统治着脚下的阴影,却也有不和谐之处。
无数银色丝线在黑暗中窜动,倏隐倏现,仿佛在雷云中飞舞的电蛇。但那些银丝的数量,又比天上闪电密集百倍,一丝丝纠缠着阴影,仿佛罩在阴影上的白色蜘蛛网。一眼看去,阴影和银白几乎分庭抗礼。
在阴影中的众人以为阴影与银线是一个主宰,但那少年的样子,似乎颇受银线干扰,在那主宰的威严中透着一丝不和谐。
随手一捞,一根丝线被他捞在手里,仿佛从大海里捞出一条鱼,要狠狠地捏死,但紧接着,那丝线又如沙子从指间溜走了,即使是他也抓不住。
“华……”面具下的少年发出了感叹,“我和你才是命运线的两端,这根线终究拴住了我们,最终只能活下去一个。马上就要见分晓了,谁会赢呢?”
“嗤——”
一时嗤笑响起。
黄金面具的嘴咧得更大了,表情远远超过人能达到的极限,仿佛一道伤口,横贯整个下部,显得越发诡异。
少年没笑,但是面具笑了。
少年抬起一只手,往上顶了顶面具,露出自己的下颚。
那是一片漆黑,毫无轮廓,也没有任何质感,只有一团模糊的半张脸,或者类似于脸的东西。
“毁灭,你笑什么?”
“我笑命运啊……”
面具独自发出了声音,是非常沙哑、沧桑甚至折磨的声音,就好像来自一个被烈火烧伤过、又被割了几十刀四处漏风的嗓子。
“你竟然会说命运,你不是从不信这些吗?再者……如果你和如意剑拴着命运线,那我和你是什么?”
“你?”模糊的脸也笑了,“你和我……命运线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我的附属罢了。我们不会只活一个,而是要么同活,要么同死。或者说我活你才能活,我死也得死。所以,如果你还想活,就该知道站在哪一边。”
他的话让面具的笑容继续扩大:“哦?你居然在向我求援吗?要我来帮你?这么说你也知道你和如意剑的战斗是要输得了?没错,她还是个完整的剑仙,而你在这么多年的磋磨中早已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虽然你这一局虽然占尽了地利,可是胜算还不在你这边。你这是作茧自缚,现在居然要靠向我求救来苟全老命吗?哈哈哈,罔两,你要端着就得端好了,可别露了怯,不然你的敌人会把你撕碎的。”
面具下的罔两冷笑道:“头脑永远发热的蠢货,你只有一张嘴了,就闭嘴吧。我何时叫你帮我。只要你闭嘴,安安静静的看戏,看我怎么把那女人从她的棺材里拉出来,再杀她一次。”
“你说我是强弩之末,难道那女人就在全胜期吗?她如果还有当年的实力,为什么不敢从影阆里走出来,和我面对面再次决一胜负?她才是真正的外强中干。这么多年影阆就是抽取她的剑元来运转的,一百多年了,她也早枯竭了。甚至说,她现在未必完全苏醒,说不定爬都爬不出来,只是通过意识来跟我订立了这个赌约。这盘棋输了我也可以离开,但是她输了,影阆就会崩溃,所有的一切归我所有。她如今早和影阆相融,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面具毁灭嘶哑的笑着:“你有信心是好的,不过输了也想全身而退,这哪有战前决战的决心呢?不怀着不成功就成仁的魄力,你不可能战胜对手的。我来帮你坚定一下决心吧。你要是输了,也是必死无疑。我会出手了结你。我不怕死,你一旦在我面前弱势了,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罔两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道:“你的本体来找你了吧?”
这回轮到面具沉默了,但它的笑容一直保持着,裂开的口子没那么容易修复。
罔两继续道:“你最近活跃的太厉害了,又是主动凝聚意识,又是吆五喝六,好像烧着了屁股的猴子,是因为后院着火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这些大义凛然的家伙,总是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样子,但如果真的死到临头,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我不会戳穿你的面具,你就当我不知道好了。有些事情我知道你拉不下脸来做,甚至想想都觉得丢了你们太阳的脸。但是我可以做,你要是配合我,我们自然心照不宣。就像我们这些年一样。”
金色面具笑了两声,道:“你少在这里拖我下水。说得我们已经同流合污一样。这些年我们从来都是生死仇敌。而金乌才和我同源。从我镇压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竟然拿生死威胁我?”
罔两终于发出了明显的笑声,嗓子好像也被刀拉过一样:“同源是同源,一根藤上结出来都是甜瓜,但甜瓜被黄连泡久了也是苦的。这些年对抗降低烈度的默契不说,你自己搞的那些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个归融难道不是你扶持的?”
金色面具咧着嘴,这件事并不隐蔽,并没有特别指望瞒住罔两。
“你看中了那个小子的天赋和对罔两山的仇恨,想要培养他,就帮助他领悟了近似毁灭的死亡剑意,又助推他成了剑侠,甚至以我的名义从渊使手里保下了他,放任他成为罔两山使者,指望他有了实力又有权力,便在罔两山内部肆意妄为,大大削弱罔两山内部的力量。”
“可你没想到他为了寿命转头就跟几个庄园主搞在了一起,那些本来最该互相仇恨拼杀的人,反而组成了维持秩序的势力。你恨得咬牙切齿,几次想要动手灭了他,最终没有动手。明明对你来说也不难,为什么?”
“大概是你看到长寿二字起了心思了吧?虽然凡人那几十上百的寿命你看不上,但是你想留着看看对你有没有用,万一他们研究出了长生久视的法门呢?一旦你起了这种心思,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
“嗤。”
又是一声嗤笑:“到底是你,永远用那一套心思揣测别人,我只问你,你那些狗腿子是谁杀的?留着他有用没用?”
“不过是巧合罢了。”
“并不是巧合。我早知道他们会动手。因为这里不是让所有人都能活的很好的世界。这里太贫瘠,太混乱了、太压抑了。但凡你要多要点什么,就只能去别人那里抢。新的势力上台,肯定要狠狠踩旧势力一脚,无数杀戮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归融做的尤其好,而且转头就自己也死了,也很配合。”
罔两的声音冷淡道:“现在你当然说什么都行。这么多年你这些小动作一点儿也不少。我若给你一一指出来,你自然都有话狡辩。但有一节,你很多时候用的都是我的名义,也就是说,你分享了我的权力。”
面具真的沉默下来。
“不光你是,如意剑又如何,她偷偷摸摸把影阆深处的手下残魂带出来以渊使的名义重生,照样还是靠我的权力。你,还有那个女人,你们都借用我的名义,染指我的权力,驱策我的人手。你们当然觉得这样很方便,可渐渐的你们就和我拆分不开了。这些年我们三个都长时间沉睡,同时清醒的时候并不多。都是谁稍有清醒,便以罔两之名发布命令,外界所谓的罔两,其实是指我们三个。我们早就是一体,拆分不开了。”
一阵怪笑声中,罔两继续说道:“那个愚蠢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掌握了影阆,和我分庭抗礼,现在还以影阆为筹码,向我挑战,与我分割剑势。她却不想想,影阆是什么,那不过是罔两山秩序的一部分,是统治三个阶梯的工具。没有罔两山,一个工具有什么意义?那些丝线缠绕着阴影,就像丝萝缠绕乔木。有时丝萝或能绞杀大树。但是大树倒了,丝萝也只有枯萎。我们分出胜负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了就算她赢了也无济于事。也不知她还能不能独立行走?”
“她尚且保留完整身躯,就已经如此,何况你只剩下面具?你和所谓长衣、高冕这些一样,只是我的一个配饰罢了。当然你回到金乌剑里,也不过是组成的一部分。虽然都是附属,但在我这里你至少可以说话,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说完了这些话,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毁灭的回答,学着人一样伸了个懒腰,道:“行了,我的兴致已经过了。现在就结束无聊的预选赛,让幸存的棋子们出来吧。我该和我的对手下棋了。”
“你准备好了吗?华瑶之?”
564 阵营
某时某刻。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巨大的黑暗旋涡顶上,裂开了一道道缝隙,不断有人从中爬了出来。就好像石榴开绽,一颗颗石榴籽从中滚出来,又或者负子蟾张开背后脓包,爬出无数蝌蚪。
半面染血,衣衫褴褛的柳鹄从阴影中爬出来,一下子落到一张巨网上,险些从网眼掉了下去,忙伸手拽住,狼狈的爬了上来。
巨网是由一根根银白色丝线编织而成,每一根扭成麻绳般粗细,摸上去却又丝滑又柔韧。柳鹄一眼就认出来,那必是刚刚在黑暗中抓到的银丝。
那银丝应该是非常坚韧的,之前那么细一根,两个剑客互相拉扯都没拉断。现在扭成麻绳,一个人站在上面更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网是凌空的,至少在空中十丈以上。而且下方也不是空地,而是那粘稠的影渊液体,仿佛一大片沼泽地。
对于剑客来说,十丈的距离不算什么,就算无保护的摔下去也不致死,但绝没有一个人敢摔进那种液体里。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乌杀羽从影泽里把他们托出来了。
而且,那网眼也太大了些,横竖都有一丈,别说竖着,就是横着也能轻易掉下人去。不知刚刚有没有倒霉蛋刚从战斗中爬出就直接掉入深渊。
刚刚侥幸活着的人站在网上,一个个悬着心,绝望的发现九死一生的灾厄才刚刚开始。
我尼玛……
柳鹄也不能冷静了,他心里狂骂:我特么只是来围观的,我是来看乐子的,我是京城里的大贵人、大金主,怎么把我搅进来,我成了乐子了?
他真的无比后悔,这个差事原不是非他不可的,是他想要功劳甚至还想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弄点油水才主动来的,早知道这样,倒找他十万两银子他也不来啊。
就在方才那场战斗中,他遇上了另一个剑客,一通乱战之下终于侥幸胜利,但是脸上留下一道伤口,恐怕将来也难痊愈了。这就算破相了。
当然,柳鹄看到了周遭其他几位剑客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伤势还算轻的,有好几个浑身浴血,不知身上添了几道伤口。还有人干脆躺在绳子上,两只脚悬空在外,看来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就像挂在绳子上晾干的鱿鱼。
毕竟大家都是剑客,纵然有高有低,在短时间内分出生死胜负又岂是容易的事?
柳鹄却觉得他们就算缺了胳膊少了腿也比不上自己的脸值钱。那些奴隶主不过是人间之屑,死了也没人在乎,自己的脸却要经常见到京中的大人物,若是破相了可怎么好?
这时,就见几个相熟的庄园主凑在一起长吁短叹,有人问道:“诸位,你们杀的是谁啊?”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人道:“太黑了,不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道:“实在太黑了,根本看不见是谁。唉,稀里糊涂的,可怕的一战,连杀的是谁也不知道。”
才怪!
柳鹄深知他们是扯谎。别说在战斗中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如果是熟人就该听出来了,最后阴影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的光是照进来的,只要不是砍得面目全非,胜者一眼就能看见输家是谁。
只是,看到了会很麻烦。
如果不知道对手是谁,这种迫于无奈生死相博是绝对无奈的,活着的奋力的活着,死了的默默地死掉,谁都没有错,胜利者不受指责。
但若是知道对手是谁,尤其是对手还是自己相熟,甚至有交情的人,那多多少少都会背负压力的。
毕竟如果是在战斗中就已经认出了对方,那么两个熟人之间,心肠越硬的人越容易获胜。关系越近,先下手的人优势最大。
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至少心肠都不软。
但这些事最好不要说出来,大伙心照不宣,都说不知道就对了。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不知道谁被谁杀,这样对大家都好。
柳鹄自己是真不知道杀了谁,好像是个外来的奴隶商人的剑客保镖,实力其实还可以,只是输在眼界和手段上。这等人真是可悲,一个剑客做保镖还罢了,还保护的是奴隶贩子,真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他一点儿不背负压力。
在场的也不是人人都难得糊涂,柳鹄就看到一个白发剑客伏在绳子上,放声大哭,哭的好像刚死了亲人一样,就听他哭道:“哥,我对不起你啊……”
对这种人,柳鹄一样嗤之以鼻:虚伪。现在知道哭了?刚刚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有犹豫?杀了就杀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过后掉几滴眼泪有什么意思?显你善良吗?
就应该像他一样淡然,或者像……
他一转头,看到了一位熟人。就是那位还日庄园的大少爷。
第一眼看见这位大少爷,柳鹄竟吃了一惊。
第一个吃惊,是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甚至没有一丝战斗过的痕迹。这是极为少见的,除非是实力明显高出别人一头的剑侠,一般剑客不可能这么体面。他看起来就像刚刚出门遛弯一样安闲。柳鹄怀疑他最多出了一剑。而且那一剑极快,杀人不见血。
这必定得杀了很多人才能练出来。
第二个吃惊,是这位大少爷的表情——他没有表情。
那也不是麻木或者茫然,就是完全平静的一张脸,一张标标准准,仿佛勾勒出来用作官府画像的脸,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牵动。
这是柳鹄第一次见到有活人是这个表情,更没想到是这个一向还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大少爷做出来的。
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怪不得隐隐觉得此人性情分裂,一时大言不惭,一时谨小慎微,一时好事多动,一时蔫损毒坏,原来这都是伪装,他其实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这种富贵娇养的少爷会是这种性格,还这样伪装,必定是天生的坏种。
柳鹄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这小子隐藏的这么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这些天的那些意外,有那个和他有关?
他却不知,危色如此平静并非冷漠,只是累了。累了就做不动表情了。之所以累了,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杀手一样杀人了,虽然只出了一剑,却消耗了所有的精力,身心俱疲。
剑生对剑客一击必杀,岂是那么容易的?必须天时地利,无一不掌握。
不过还好,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的对手虽然是个熟人,但不是自己这一边的。
那他就不客气了。
杀过人之后他很平静,就像刚吃过饭一样平静。
只是一出来落在网上,他知道各种杀戮还要接踵而至,说不定又要叫他面临种种选择,少不得自相残杀,思之不免身心俱疲。
他一抬眼间,看到一个熟人,迟明镜。
她应该是在第一阶吧?居然也到了这里,看来罔两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迟明镜身上不过稍染血迹,显然刚刚那一战并不激烈,她的实力是挺强的。但她却没似常人一样稍微放松,而是像绷紧的弓弦,似乎马上要刺出凶猛的一剑。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什么人,充满了仇恨。危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另一个熟人——检地司巡察使傅衔蝉。
什么鬼?
迟明镜为什么这么恨傅巡察使?
危色只觉得很是荒谬,紧接着紧张起来:若是她们有私仇,可是很容易窝里反啊。那对自己这边实力的消耗可不是一点半点。
自己要站哪一边?
中立?
中立就是站在傅衔蝉这边,因为傅衔蝉远比迟明镜强。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乌杀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正站在众人中央。
“恭喜诸位啦,成功的战胜对手活了下来。那么现在,恭喜你们成为了真正的棋子。你们脚下的这张网就是棋盘。”
乌杀羽丝毫不在意众人看向自己的愤怒目光,反正他背后有人,仇恨就好像美酒,让他越喝越爽,道:“虽然你们是棋子,但下棋的伟大存在还是给你们选择的机会。现在做棋子分三个阵营。你们可以选择——”
随着他的话,每个人的周遭都漂浮起了三个豌豆大小的圆点,分别是三个颜色:
金色、银色和黑色。
“三个颜色代表三个阵营。至于是哪三个阵营,棋盘后面坐的是谁,你们可以自己猜测。现在开始,抢吧。”
黑色……应该代表罔两大人吧?
众人都这么猜测,这很好猜。只有少数人能大致猜出来金色和银色的意思。
“银色是那位如意剑吧?金色应该是金乌殿下?不……可能是毁灭!”危色心中琢磨,“毁灭也有意识吗?就像金乌殿下那样?那他……站在哪一边呢?既然划分三个阵营,那就是哪一边都不站了?”
也是,已经失散上百年,从未通过音讯,为什么他要站在如意剑这一边?
甚至也未必站在金乌这边吧?
那么,应该选银色咯?
或者赌一把,选和汤先生相似的金色?
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身份,理所应当的选择黑色,在黑色阵营里充当卧底?
他这么一犹豫,乌杀羽已经道:“我劝诸位不要犹豫,三个阵营的人数都是一样的。哪一家被选满了,就不收人了。”
危色心中一动,故意迟疑片刻,果然刷刷刷的,黑色光点暗了下去。
黑色阵营已经满了。
行了,这下不选罔两也不用惹人怀疑了。
他还是抓了金色,毕竟汤昭就是太阳,他还是选太阳的颜色。
与此同时,傅衔蝉同样选了金色。
而一直盯着她的迟明镜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选了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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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 加入
转瞬之间,金银黑三色都已分好。
众人不管情愿不情愿的约略划分好了阵营,突然一阵空间转移,每个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相同阵营的人被移在一处,每个人都站在一处“蜘蛛网”的交界处,就好像站在棋盘经纬线上的棋子。每个人头上笼罩一片光晕,分为金银黑三色,自然是代表了三个阵营。
如此壁垒分明,有心人扫一眼就能看出场上局势如何。
首先,黑色代表罔两,众人都知道。所以黑色的光点是最先被人抓完的,而且抓的人基本都是纯黑,也就是铁罔两山阵营的人。
他们基本上都是庄园主,内心就认为罔两是自己的主宰,自然毫不犹豫的跟着罔两走。云州的人也好,龟寇的人也好,这些心有所属的人不是没有想要潜伏入黑色阵营看看风向的,怎奈凡是这样的人心中隔了一层,必有一瞬间权衡利弊,那不免就迟了一线,比不得那些一心向黑的人果断。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样果断的卧底,譬如靖安司中就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以选择卧底为本能,自然第一时间抓黑。龟寇当中也有这样的人,而且数量更多些,毕竟龟寇常年处于朝廷的对立面,颇有卧底的意识。
本来说是先到先得,众人理所当然得以为黑、银、金三色都要占三分之一,谁占了三分之一自然就满了,哪知这么一扫,黑色居然比其他两个阵营人多得多,大概占了总数的二分之一。
怎么回事?
这不成了不公平的游戏了吗?
不管下什么棋,棋子总是越多越好吧?
虽然罔两山是罔两的主场,它占些主场优势也是有的,可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耍赖,还玩个屁?难道说它的对手都是陪着它玩的?
在阴影之上,戴着面具的罔两笑道:“二位,这些棋子这么瞧不起你们,那可有些不好了。我若叫你们一起上,显得看不起二位。这样吧,你们自己找些人来。把数目补足。不然一会儿游戏起来摧枯拉朽可就没意思了。要知道这可是我们的决斗啊。”
面具静静地咧嘴笑着。
倒是上方不可目视的地方略一沉默,那些银丝微微抖动,似乎要往虚空中延伸。
就见底下一阵空间扭曲,棋盘的银色阵营中凭空多了几个人。
虽然只是三个,其余阵营中的人却一阵惊呼。
剑侠!竟然是三个剑侠!
银色阵营不知从哪里拽了三个剑侠加入,这不是耍赖吗?
有这三个大高手加入,银色阵营隐隐然居几个阵营之首了。黑色阵营传统的庄园主开始传统的欺软怕硬起来。
危色目光一凝,发现这三位他都认识,全都来自白玉京,正是在日出营地里帮忙维持秩序的三个剑侠。吕剑侠、檀剑侠和欧剑侠,还有一位剑侠是主持大局的冯剑侠。这四个剑侠应该是带着白发剑客的队伍在山下待命的啊?
难道是如意剑招呼他们来的?
如意剑也看重这残忍的游戏吗?
“呵呵,既然召唤自己人来,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召唤来?底下那么多人呢,除了你的老部下,那些白头发的叛徒不也听你的吗?你叫他们来他们如何能拒绝?纵然他们实力不足,但数量还是可以的,优中选优,总能选出好的,瞬间即可满员,实力更在我部之上。难道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想要全都来,全还假装问他们的意向,拒绝的你就拉不下脸来强征?这可真是虚伪到骨子里了。”
这时,面具突然道:“在至关重要的生死时刻,还能顾忌他人,坚守自己的原则,你有什么资格说人虚伪?哈哈,只有你无恶不作是真实,旁人稍存底线就是虚伪,罔两,说你一声狗眼看人低,不算冤枉你吧?”
罔两的手按住了面具,似乎要一把扯下来,紧接着发出意味不明笑容,道:“毁灭,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如意剑至少能招到人,你的人手呢?”
毁灭懒懒道:“我没人手啊。没有人千里迢迢来救我,我也没什么老部下,连走狗也没有,我去哪儿找人?你们还真要跟我下棋,难道不是找我凑个牌搭子吗?我便看你们分出胜负罢了。”
它心境并非圆满,有些事可能真的能让它破防,但这种事它并不放在心上。
罔两道:“那女人去找她娘家人要增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本体不是找来了吗,它难道不是来救你的?”
毁灭笑道:“你是想嘲笑我吗?你刚刚还在嘲笑我要本体吸收,现在又嘲讽我本体不受我征召?你嘲笑好了,本体征召我,我就去。”
罔两微微一顿,道:“哦?那你就要认输了吗?咱们可是签订了规则之契,你要是输了,可是把一切都输给我们了。”
毁灭道:“我还有什么?如果如意剑想拿,就叫她都拿去好了。”
罔两又顿了一下,显然毁灭是告诉他:“就算输,他也是输给如意剑,而不是输给罔两。”
罔两道:“底下那些叛徒华瑶之不收,不如你收了吧。多少也可滥竽充数,省的你陪绑都嫌丢脸。”
毁灭道:“用不着。是华瑶之庇护的人,我去强收,我还怎么和她联手?怎么一起对付你?罔两你的计策忒浅显了。”
罔两见它油盐不进,突然笑道:“山下的人你看不上,也对,都不是正经剑客,要来何用?我再指给你个好地方。淡月庄园……那是归融出身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后来你收了归融,自然对那里也了如指掌。现在那里还存着一些人,有不少可用的棋子,你何不拿来用一用?”
这话倒是引起了毁灭的兴趣,道:“哦,还有这么一支人马?干什么的?怎么今天不来?你这罔两山还真是藏龙卧虎。”
罔两道:“来了,就在下面,不过还有些人躲起来了。总之是些对我有所图谋的人。我也懒得分辨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反正都是可杀之人。我只提醒你一句,里面有个棘手人物,连我也愿不轻易招惹。你去动他们的人,可要稍微小心一点儿。”
在山下,队伍里突然有三个剑侠级别的高手离队,众人十分惊异。好在一直负责带队的那位冯剑侠还在,众人还算有了主心骨,因此尚未乱起来。
冯剑侠立刻安抚道:“诸位别慌,乃是我们阵营的领袖招呼我们过去助战了,你们看——”
他伸手一指,只见之前那遮天的阴影现在消散了很多,甚至隐隐看到一抹银光,接着道:“罔两的势头已经退却,这是因为我们的殿下与它抗衡的缘故。我们殿下实力不逊于罔两,实力更渐渐增长中。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只等他们再多消耗一些,就是战机到了。只要我们杀入战场,必是决定胜负的一子。”
众人恍然,又倍感欢欣鼓舞:己方居然有能和罔两抗衡的强者,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冯剑侠让他们继续原地蛰伏,这边跟着队伍上山的江神逸方悄悄走过来,问道:“你刚刚说殿下?”
冯剑侠点点头,跟他传音道:“我们殿下回来啦!她刚刚问我们现在情形如何,愿不愿意过去帮她?我们岂有不乐意的?但是跟殿下禀报过这边情况后,殿下决定只调我们三个过去,让大队伍蛰伏不动,等待她的命令。到时候有乘胜追击的机会。”他说完了情况,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多年未见,殿下还如当年一般温柔大气,体恤人心。而且听她的声音与当年无二,并不虚弱,看来身体也恢复了。眼看胜利之后就能团圆了,真让人充满希望啊。”
江神逸停了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冯剑侠刚刚是随口安慰,报喜不报忧呢,现在看来情势还真的在向好,连如意剑殿下都出现了。
那么……另一位殿下呢?
他叹道:“你们殿下平安无事,不知我们殿下怎么样了?”
他说的殿下明着指金乌,其实也指和金乌在一起,至今不知所踪的汤昭。
冯剑侠在山下,并不知道汤昭的事,但看他忧虑的样子正要开口安慰,江神逸突然道:“你们殿下还要人帮忙吗?我可以去。还有我们云州来的都可以去。你别看我这样,实力并不比剑客差。”
冯剑侠摇头道:“我虽不知道那边情势如何,但殿下既然做主让我留下来,显然是还没有那么危机,不需要抽干每一分力量,自然也用不着你了。”当然他心里也难免认为,江神逸连剑客也不是,上山加入队伍已经有点不够瞧了,怎么可能加入剑仙的对局之中呢?
江神逸正要再说话,突然听到轰的一声,仿佛天边响了个闷雷!每个人都只觉得踩的地面都要塌陷下去。
剑仙开战了?
几人一起看去,想要看看从没见过的剑仙大战是什么样子,然而众人惊奇的发现,巨响传来的地方竟不是祭坛的方向,而在远远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又是谁啊?”江神逸刚刚这么想,就见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仿佛要把罔两山多年笼罩的阴霾一举冲破。
“师弟?”江神逸失声叫道。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冯剑侠迷惑道:“那道光是汤先生么?”
江神逸摇摇头,道:“那是很纯正的阳光,我还以为是师弟……但应该不是,那种阳光和师弟有所不同,更加酷烈一些,而且它的力量更强。”
冯剑侠点头道:“我觉得也不是。刚刚那个力量近似剑仙,汤先生纵然修为增长,也到不了那个地步。会不会是金乌殿下?”
江神逸喃喃道:“又或者是……”
毁灭?
正在两人猜测之际,就见金光之下,隐隐升起一道虚影,显然有人正在与那近似剑仙的阴影对抗——这又是谁啊?
与此同时,留守龟寇基地的曼影,又收到了另一种意想不到的震撼。
566 炸
龟寇的基地里,气氛还是相当不错的。
几匹队伍的人员名单和出发顺序是昨日决定好的,会根据前线的要求及时调整,但大差不差,整个基地井然有序。
第二批准备出发的人等在传送门预设位置的前方,装备整齐,斗志昂扬,原地坐下休息,有些人还在临阵磨枪。
后面第三梯队、预备队的人则更悠闲些,还有人在吃干粮,但也人人精神抖擞,是战备的状态。秋之上柱国在帅台旗帜下高坐,如苍松般劲直,而那位神秘强者大冢宰则一直在帐篷里没有出来。但就是她坐镇现场,却让营地气氛越发放松下来,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连一直暗暗观察的曼影也有点松懈了——正如龟寇有大冢宰这个主心骨,她自从把眼睛借给那位老妇人,自己也脱离了最大的干系,至少不用做决策了,也觉得有了主心骨。老妇人头脑清晰绝不比她差,眼力阅历更胜一筹,情绪稳定胸有城府,让她做决定很安心。
一旦把头脑外包出去,曼影登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想:原来等着别人思考这样爽快。正所谓“心影的快乐你不懂。”
她除了放松,还用文字和那老妇人交流,越发她见识不俗,胸有丘壑,自己远远不如,而且老妇人虽习惯用长辈的口气指点别人,却温和从容,不令人生厌,反而大有“受益匪浅”的感觉。
两人正交流着,突然,曼影一惊,看向天空。
那种看到强大的存在心悸的感觉又来了,这次比上次更甚——
还没等她寻找到来路,眼前一片金黄。
天亮了起来。
淡月庄园小小一片秘境的天空好似亮起了一个单独的太阳,把每个人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染的一片金黄,金光如此耀眼,令人睁不开眼。
曼影因为特意去看天空,被闪花了眼,什么也看不见,就听耳边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寂静一片。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喝道:“好大胆!”
然后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再度睁开眼,发觉光已经熄灭,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
不对,空地上的龟寇好像少了不少人?
坐着的、站着的、刚刚还悠闲说笑的龟寇们,已经明显少了好几个,或者几十个。似乎刚刚有一只手把他们当做韭菜薅走了不少。
刚刚那金光……是阳光吗?是他干的吗?
此时场中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大冢宰,她还穿着那件沉重又密不透风的斗篷,虽然看不见脸,但从她微微颤抖的食指就能看出她正勃然大怒,刚刚那个“好大胆”就是她发出来的。
曼影依稀记得那个声音俏生生的,好似十七八岁女人声口,莫非这位大冢宰还是个少女吗?
就听那大冢宰指着天上骂道:“毁灭,你这么大一个剑祇,对小辈出手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敢来抓我?”说到后面,声音变得粗哑起来。
原来是毁灭吗?
曼影已经知道毁灭和罔两纠缠的事儿了,了解了这位剑祇的存在。
但毁灭为什么要对龟寇动手?和罔两有关吗?
话音未落,天上又是一片金黄——
又来?
这回曼影学乖了,赶紧闭眼,耳边听得一声大喝,似有剑鸣之声。
这一回阳光散去的快,曼影睁眼也快。只见场地在大冢宰的剑已经出鞘,遥遥指天,披风吹起,猎猎作响,但仍看不清她的身形。
再一看场地当中,居然又少了好几个人。
当然,比起第一次少大几十人,这回最多也就十来人,看来大冢宰的震慑还是有效的,但人数少了就是少了,对方第二次抓人也得手了,大冢宰出剑也没用。
大冢宰气的破口大骂道:“毁灭,不要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伱还敢来第三次吗?”她的声音越发粗哑,简直就像个老年人了。
曼影心想:你这么叫,它多半不会回应,岂不知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话音未落,天上又开始亮起。
几乎在一瞬间,曼影看到了那大冢宰的身子腾空而起,一道剑光亮起。那剑光银白,几乎将天际劈开,险些和阳光分庭抗礼。
不过马上曼影就闭上了眼躲避强光,只觉得头顶一阵强大的剑元波动,显然大冢宰已经愤怒拔剑,与毁灭战斗了。
曼影暗自遗憾,可惜视野不佳,不能亲眼看见这等高端局,只想着怎么适应强光之后再偷眼看看,就听老妇人在她耳边冷静道:“就是现在,全部起爆。”
曼影一怔,头脑紧张的转的,弦已经先于手动了起来,按动汤昭交给自己的机关——
轰!
龟寇的老巢就在大冢宰离开不过三个呼吸间,被轰上了天。
在天上,含怒出手的大冢宰一剑刺破天上阳光,露出一个虚影,那是一团金光,能浅浅看出金光有鼻子有眼,就像一张金色的面具。“毁灭,果然是你,当年的太阳如今偷偷摸摸,宛如小贼。可笑至极!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她的剑越来越亮,光芒节节攀升,已经到了与日月争辉的地步了。
“你给我死……”
“轰!”
就在她要劈出惊天一剑的时候,身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大冢宰本不是轻易为外物动摇的人,然而那声音正从她老巢传来,声势浩大不逊于毁灭的连续掠夺,叫她忍不住手一抖。
这一抖,蓄势的剑光出手斜了三寸,三寸之差,飞出越远,差的越多,最后堪堪擦过那张面具飞了出去,却劈在罔两山的天上,远远传来一声闷响,仿佛远处一扇窗户被捅破了。
天空中,多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窟窿,露出一片虚无。
一击不中,大冢宰惊怒至极,转回头去看,就见淡月庄园的阴影冒出滚滚黑烟,还能闻到焦糊味和血腥气,耳边似乎听得阵阵惨叫。
基地,连同军队,被炸飞了!
“你——你干的?”
大冢宰用剑指着毁灭的面具:“你早有准备,这是来调虎离山的?掐准我离开的时间偷袭?卑鄙无耻!”
毁灭也很吃惊,道:“咦?这是谁和我配合得这么好啊?你们的仇人可真不少啊。炸得好,炸得痛快!”
大冢宰根本不信它的话,叫道:“不管你怎样抵赖,今日你必死无疑!”
毁灭无所谓道:“你既然认定是我,那就当是我吧。反正我是喜闻乐见……不,耽误我大事了。本来我是打算从你一家抓足够的人来充数的,现在连根给我刨了。算了,再待下去也没成果,我那边还有正经的游戏在呢。回头再找你玩吧。”
它说着,在大冢宰“不要走!”的咆哮中轻轻一闪,已经消失了。
大冢宰失去目标,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游戏?什么狗屁游戏?不管你们在哪儿玩什么游戏,本座也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刷刷刷——”
一阵闪动,蜘蛛网又落了不少人。
上次落下三个,一开始只有周围人注意到了,后来发现是剑侠才引起轰动,这一次却一口气落了大几十人,好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众人都看傻了。
落下来的人也傻了。他们可不是如意剑找来的自己人,而是被强掳来的。他们来时甚至没有被告知规则。,
好在这里也不是没有自己人,安王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都眼熟,不由得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些人见了安王,自然如见了救星,连滚带爬的靠了过去。
这样一来一去,因为安王选了银色,所以来人大部分也入了银色阵营,银色阵营是第二个满的。
剩下的归入金色阵营,最后算下来,人数最少,少说少上十来个。
毁灭在上面看到了,道:“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再找了。这就开始吧。”
再找也找不到了,只能等那边那位黑袍人来找自己了。到时候这个麻烦……到时候再说。
罔两察觉到了毁灭的心虚,心中嗤笑,下达了开始棋局了的命令。
霎时间,所有人的位置再度调整。三个阵营互各占一片棋盘,像鼎的三个足。每个棋子互相比邻,成三角阵排开,像棋子般归位。
这种棋子阵型排列,倒不像是围棋或者象棋,更像是跳棋。
“规则很简单。每个阵营一步棋移动一个棋子,一次只能移动一格。如果两个阵营的棋子相遇,则互相战斗,赢得一方可以继续往前走一步。只要眼前一直有人,就可以一直通过吃掉别的棋子往前走。”
“最后的胜利是——看谁先杀穿对方的大本营。又或者说,棋子全灭者输。”
危色听到这个规则,心中一沉:用下棋的思路来想,最好的办法是用一般棋子开路,能打到哪里是哪里。最后让高手沿着道路向前,最终夺取胜利。
如果是下棋,棋子坏了就扔到盒子里,下一盘还可以用。但在这里,坏了就真的坏了。
恰巧,他正是一颗一般棋子。甚至可以说实力垫底,当先锋的资格也没有,最多攻坚克难的时候拿来垫一垫。
“你们是不是觉得,境界高的才能赢,境界低的输定了。错了错了。棋子战斗的时候,棋手会给棋子加持,只要加持的多,剑客也能赢剑侠。”
“至于说怎么让棋手愿意加持你,那就要看你的勇气。敢于战斗的,勇敢亮出剑刃,我们会做出嘉奖,那些死气活样的,鬼哭狼嚎的,只会坏的更快。第一步,执黑先行。”
568 斗狠
“哈哈!”
一个庄园主刚进阴影空间,定睛一看,忍不住大喜过望。
在他眼前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剑生,剑还背在后面,根本就没能拔出来。黑色头发,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气质尚可说一声青涩。
这年头还有剑生吗?
这是个完全的新面孔,不是自家庄园主,又不是白头发,自然就是外来的人了。或许是哪个低等奴隶贩子的跟班吧?
如今高等奴隶贩子都雇得起剑客做保镖了。
而这位庄园主不管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剑客,纵然不善实战,遇到剑生总是十拿九稳吧?
“居然是个雏儿,遇上我你该着倒……”
“噗——”
一把匕首突然插入胸口,鲜血甚至都没流出一滴。
庄园主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一只手在他下巴上一顶,登时将他击昏了过去。
是的,庄园主被戳中了胸口,刺穿了心脏,一时竟还活着,因为这一刀太快、太巧妙,要等到这把刀拔出来他才会死。
然后,危色才平静的把他放在地下,轻轻嘀咕了一句,道:“杀人,你是个雏儿。”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相貌,不再以大少爷的面貌示人,作为一个变装大师,他抹掉自己的妆容只需要一瞬间,哪怕带点残妆,也已经面目全非。
之所以抹掉妆造,是想要顶着更年轻、更陌生的脸,让人轻视,方便他第一时间偷袭,就和他刻意背着剑一个道理。
说到底他还是个剑生,即使规则对他有利,即使他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精通杀人术,他还是需要做最充分的准备,给自己争取最好的机会,才能一击必杀。
追求一击必杀,是因为他几乎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不能杀了对方,让一个真正的剑客反扑回来,那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事。
杀手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行业,必须要做最充分的准备,危色虽然已经不是杀手了,但是还保持着杀手的本能。
本来,像他这样娴熟的杀手,有出剑的机会首先就是奔着咽喉去的,那才是人身上最脆弱的要害。胸口的目标虽大,心脏这弱点却不大,还有肋骨的保护,稍微刺偏还容易把兵器卡住,只能是次选。
但他还是选择了刺穿心脏,让对方暂时还活着。如果对方死了,那阴影空间就会消散,他就失去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当然危色要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杀累了歇一口气,只是因为傅衔蝉让他这么做的。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通讯器,危色一直带着收发消息的术器耳机,傅衔蝉让他试试在阴影空间内是否能够沟通彼此。
对傅衔蝉这个决定,危色表示不理解——这空间虽然是独立的,但是是在阴影里啊?在这里说话倒是不用在意其他人,但是离着罔两也太近了吧?
咱们之间有什么话是可以大方跟网络说的吗?
但现在危色正在一筹莫展,他被困在棋局里,深知自己的实力低微,在这种局面上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如果傅衔蝉这种时候还能有所谋划,他愿意支持。
“喂——能听得见吗?”
傅衔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危色也吃了一惊——
这阴影空间,居然真的能够与外界通信。
实在是……太不独立了。
不过想想也对,那些庄园的阴影空间难道不是和外界联通的吗?如果没有防水墙,连幽水泛滥起来都会倒灌。
当然可以说庄园没有必要弄完全隔绝的,可是罔两山其实也是一大片阴影空间,是罔两的老巢,它本来是应该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把这里打造的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才是。但是也没有,罔两山还是内外互通的,有了影阆桥基本跟筛子一样。
所以白狐第一次进来时就已经很瞧不起罔两山,说这么大的罔两山连一个专用的本源都没有,还是从外面导元气进来,可以说是十分粗陋了。与其说是独立位面,不如说在人间圈了一块地。
这么想想,罔两本是影子,影子离不开本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可能就不会建真正的独立空间。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傅衔蝉打通了通讯,也很是高兴,开门见山道:“你也是金色阵营的吧?伱知道咱们的人谁是银色阵营的?”
啊?
危色还以为有什么秘密任务,没想到费劲力气跟他通话只为了问这么一句,就好像美丽女子特意叫住一人道:“不好意思,把这个情书交给你同桌。”似的。
不过阴影空间中似乎也不宜多言,说这些普通的消息倒是正好。
当时分阵营很仓促,大家都是乱抓,一下子就被分开了,相隔颇远,现在又一团混乱,傅衔蝉看不全面也很正常。
危色想想,道:“我这边的人大多都选了金色阵营了。天上的人怎么样?”
天上,也就是白玉京了。
傅衔蝉叹道:“找他们也不是不行……但还是自己人保险些。你现在身边有没有认识的、比较可靠的那边的人?”
危色摇头,他的同袍都往黑色那边冲,周围除了黑色就是金色,反而一些庄园主出身的人不得已选了金色的人会往银色那边去。
银色那边也是同样,金银两个阵营的自己人反而离得远远的。
“等等,好像有一个。”
危色道:“我看到一个银色的。就是原来坐在祭品的一个年轻人,你还记得吗?脸色冷冰冰的。他原本是被龟寇控制住的,但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挣脱了,已然能够战斗了。棋局一开始他就苏醒过来,直接变成棋子,他就选的银色阵营,离着我不算太远。”
傅衔蝉的声音顿了一下,道:“你说的是……小司啊。”
危色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他是姓司还是叫司。
傅衔蝉道:“他和我们现在不是一路上的了,并没参加这次任务。也不知怎么到了这里来……不过是自己人没错。那这样,你小心点向他靠近,跟他确认一下身份,然后把耳机扔给他。”
危色点点头,罔两阻止他们站在一起,可没不许他们互相传递东西。现在看来那罔两控制欲其实一般,外面也有相邻敌手互相牵制,在现在混乱的场面当中扔了东西摸摸鱼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傅衔蝉会用耳机对那小司说什么,为什么非要银色阵营的人,这些具体信息危色是不会问的。
最后傅衔蝉提醒道:“扔东西时可别靠的太近,更别引起他的敌意。要是你们俩陷入一个阴影空间里就坏了,怎么也得死一个才能出来。我现在的剑象用的还满顺手的,可不想再换一个。”
危色不知道换剑象是什么意思,接口道:“是啊,要找银色阵营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了就没有了。”
“嗯……嗯?”傅衔蝉反应过来,危色这是自信狭路相逢必赢的意思,笑道:“这么自信的吗?你要是遇到小司可也得小心。他别说和废物庄园主不一样,就是和我们这些人也完全不同。你说你杀人如等闲,他也杀人不眨眼……总之,你别和他斗心狠。”
一句话说完,傅衔蝉离开,危色跟着把那庄园主脖子扭断。他其实可以直接拔刀,但那样会有很多血喷的到处都是,会弄脏衣服。
人死了,血会温驯下来。
庄园主一死,阴影空间果然消散,危色似乎看见一条阴影绳子将那具尸首拖了下去。还没拖下空间,那尸首已经开始质变了,变得发黑、扁平,失去了形状……
拖到最后尸首已经和绳子一样成为阴影,再也拆分不开。
“噗……”
刚出阴影空间,一股鲜血如岩浆柱一般喷了过来。
危色本能的一躲,与鲜血擦肩而过,再回头看,鲜血的主人从网上往下坠落,扑通一声,落入满地幽水之中。
怎么回事?
危色有点惊讶——只有活人才能这样喷射血液,死人的血液会变得温驯。
现在战斗不是都在阴影空间中进行么?出来的时候已经分了生死,活着的人自活着,死了的人连尸首也没有,怎么在外面又死了一个?
莫不是有人敢无视规则,在罔两眼皮子底下对其他人动手?
也没看到刚刚那人伤到哪儿了,这一下血喷的,是砍到大动脉了?
他左顾右盼,没看到有人做出战斗的姿态,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要么疑惑,要么惊恐,要么不知所措。
突然,他目光移在一个人身上,周围众人只有这个人非常镇定,神色可以说是冷漠。当然可以说是因为那人城府最深,或者天然一张冷漠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是危色作为杀手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可是,那年轻人不但离着死人相当远,也根本没有拔剑,手中没有任何凶器,周围人也没有用惊恐的眼神看他,显然除了危色谁也没把他当做凶手。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除了这些疑问,危色更加意外的是,这个年轻人竟是傅衔蝉叫自己联络的人:
小司。
“你那边也有人死了?”
这时傅衔蝉突然开口,危色点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叫也?”
“我这边也有人死了。有个人出来之后好端端的,突然喷血而死。应该是小司做的。”
“真的是……他怎么做到的?相隔那么远,他没动手啊?”
“那是他的剑的效果。可能是这几人之间有血亲,所以被株连了。”
什么……株连?血亲?
剑意吗?
“所以说不要和他斗狠,你只要知道他睚眦必报就是了。去联络时小心些,不要引起误会,我们要尽快了结这无聊的游戏。”
569 计划
危色按照既定方案,随着棋局的进展,一步步往小司那边挪过去。
此时场面越发混乱,可以说就算在天上俯瞰也未必能看清全局,何况在此山中?
每一步让所有人都走,而且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走的恶果不出几步就出现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动起来的效果是百人混战,刀枪剑影?
当然,一开始是的。
因为之前天上几位下棋人对全局的操作,几个阵营的人慢慢掺杂在一起,相互之间怎么走都容易碰上,所以几乎每走一步都有战斗,各个阵营的人手都各有凋零。
但是很快这些棋子就反应过来了:
我们为什么要打啊?
一般的军阀混战,小兵怎么也得对着对面射三箭,算对得起大帅给的军饷。这罔两又给他们什么好处了?
一点儿好处没许诺,饼都懒得画,就剩下压迫了。
就这,谁往前冲谁就是二傻子。
全体向后转,回大本营去。
如果元帅问起,就说我在营地死守,来犯者死。
既然人同此心,那大伙很容易就拆分开了,正好死了些人,棋盘也空了出来,尽有腾挪余地。只几步的功夫,三个阵营就重新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了。
待在自己阵营里最安全,周围都是自己人,碰上了也不用打。
如果罔两改了规则,自己阵营也要生死相搏,那正好,咱们就放开打。自己人越打越少,别人阵营还剩那么多,谁赢谁输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种情况下,也有个别剑侠大概是想仗着自己的实力优势快速杀穿阵营,了结这无聊的游戏,所以逆潮流而动,这种疯子大家都避开就是了。反正大家都是棋子,就算是剑侠也不能一次走两步,只要跟他方向不同,就追不上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特殊,就是那小司。
小司的剑有特殊效果,每一次战斗不仅能杀死对手,还能引发冚家铲。这些庄园主世世代代联络有亲,容易一下子带走一串。
先前几步还看不出来,一旦他多战斗几回合,说不定能把黑方清空。
危色一直观察他,察觉到了这个胜负手,心中暗自惊叹,然后有目的靠近他。这样很容易引起注意。
至少引起敏锐之人的注意。
比如那位小司。
危色费尽心思计算着路线,避开战斗,又靠近小司一步的时候,一抬头,正看到那小司冲他一笑。
要说这位小司,虽然神色冰冷,但也相貌端正,但一笑之间,露出牙齿,登时带出一股狰狞来。仿佛牙齿间有刚刚嚼碎的猎物残留的血液在流淌,让人想起了某种凶兽。
危色并不怕这种凶煞之气,他自己也有,只是藏得更深,很久没有展露了。但他怕引起误会。他只想完成这个还算简单的任务,并不想和这个“一剑杀全家”的凶人战上一场。
所以他正色看向对方,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汤昭。”
其实危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个人提先生的名字,这是傅衔蝉让他说的。
“虽然还在检地司,但大家道不同就分开了,很久没见了。虽然公事公办也可以,但是他未必不存疑虑。你跟他提汤昭吧。现在只他们两个之间有私人情谊。”
汤昭和这个狠人也有交情?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倒也是情理之中。只要不是无可救药的坏人,汤先生和谁处的都挺好。
果然,说完这两个字,司立玉不笑了。
不笑了,不是说他沉下脸不高兴了,正好相反,是他把那股凶煞之气收了回去,虽然神色冷峻,却是他自然的状态,就和危色全无表情是放松一样。
见司立玉不笑了,危色指了指耳朵,然后用比较荫蔽但司立玉绝对能看见的动作把耳机摘了下来。
摘掉之前,没有动静的傅衔蝉突然跟危色说了最后一句话:
“坚持住,胜利快来了。我感觉我的剑象靠近了。”
剑象……
那只猫吗?
危色记得那只猫跟着郑昀去彩云归了?
他们好像是去收取彩云归留下的一部分金乌力量了。现在回来,是成功了吗?
危色心中一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纵然不是金乌本体,但那也是属于剑仙的力量,是彩云归赖以横行数十年的底牌,足以在胜利的天平上加一块砝码。而且,作为金乌降临时的下马威,怎么也能阻止这无聊的游戏吧?
只是……坚持住?胜利快来了?
这话说的,不大吉利吧?
虽然心中古怪,危色还在完成了任务——隔着两格距离,将耳机在混乱中抛给小司。再近就不安全了。
小司随手接过,对危色同样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有点长,危色不能保证自己每一个字都认出来了。
大概的意思是:
“替我问问他,当年约定的事情还记得吗?”
约定?
是和先生吧?
他和先生约定了什么事了?
危色略一琢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人早就知道耳机对面要和他说话的不是汤昭了?他放松不是因为要和自己对话的是当年的故人,只是听到名字下意识放松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危色还是把接收发送情报的耳机扔了出去,同时扔出去的还有那份压了他好几日的沉甸甸的责任,此时倍感轻松。
就算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嗯?怎么更不吉利了?
现在耳机和压力一起转移到了小司这里。
小司随手把耳机放在耳中,傅衔蝉的声音清晰稳定的传来:“云凉边境巡防使司立玉,你好。我是巡察使傅衔蝉,现在在伱对面金色阵营中。我有任务交给你做。”
司立玉神色平静,这公事公办的口吻令他舒适,他不喜欢紧张时刻还东拉西扯由私至公扯些有的没的,短促的回答道:“是。”
“我要你利用在头顶光环上书写文字的机会,与如意剑交流。先行试探她能否收到讯息。如可以,则告知我们需要她配合,择机发起行动。”
“如何配合?怎样择机?”
“在外部,有一被毁灭激怒的高手正在靠近。他尚未发现罔两等的位置。此时正好我方有一支回援,其气息与毁灭相近,我叫他们展露气息把人引到这里来。”
“然此人老谋深算,十分狡猾,就算到了此地也不会贸然动手,定要蛰伏待机再发动偷袭。我想请殿下制造一个机会,只要一瞬间让罔两露出乱象,那人必然知机偷袭,到时殿下再从旁夹击,必能给罔两重创。于大处可离摧毁罔两山目标更近一步,于小处也可解我等迫在眉睫的灾厄。”
她详细的解说一番,司立玉听完,说了一声:“明白。”
傅衔蝉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公事气息也稍稍收敛,还是嘱咐道:“我之所以选择银色阵营试探,就是觉得如意剑比毁灭可信些。毕竟白玉京是我们的盟友。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们本也不知面。更何况还有罔两在旁窥视,因此这是个有生命危险的任务,你要小心了。”
回答这番叮嘱的,还是只有司立玉简单的两个字:“明白。”
与此同时,那边龟寇阵营也开始骚动起来了。
安王正在随着大流撤回棋盘后段,以避免无端的战斗。
与此同时,他同阵营的大将西方上柱国洪梦庭则已经冲到前面去了。她就是那个自恃实力高强,想要单枪匹马杀穿阵地,完结这张战斗的人。
安王理智知道这是好法子,上柱国有这个实力,自然不敢束手待毙,但还是非常气愤:她怎么能独自冲出去,把他堂堂安王留在这里?
虽然按照实力他也是人群中的佼佼者,理论上不需要特别保护,可是现在这么乱怎么保证没有意外?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连魂儿都没了。身为上柱国,不应该保护一下王子吗?
至于结束比赛……笑话,这是她考虑的事儿吗?
就算她杀穿了比赢了,罔两一句没玩够,就可以叫大家再来一局,上位者随口戏言如何能信?她是什么身份,还能信这个?
还不如像那些懦弱的蠢货,苟命为先,等救援。
要想解此困局,只有等大冢宰来救。
他老人家本领通天,又有镇国之宝在手,绝不下于罔两,只要他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冢宰一定会来的。一则母亲在跟前请求,二则……想来大冢宰不会放弃他这个王室佼佼者吧?
一定……一定要快点来。
安王本身还不算太慌,他有底气,实在不行,主动找自己麾下的死士互杀呗?难道士卒还不能为天潢贵胄牺牲性命吗?
然而,他偶然一转头,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
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眯眯眼的少女。
虽然少女几乎看不见眼神,但安王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背脊一凉,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猫盯住的老鼠。
那是一种不但要猎杀,还要玩弄够了再杀的残忍又戏谑的眼神。
这女人,要弄死自己。
而且,她很强,绝对是个强大的剑侠,不逊于任何一个上柱国。就是安王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说能抗衡,现在更是难当。
而安王指靠的上柱国偏偏已经冲上去了,根本回不来。别说没有传讯的方法,就算有,等她一步一格挪回来,自己早就被咬断脖子十次了。
所以……
大冢宰,快来啊!
570 分食
金光闪烁,在阴影的阴影里一闪而逝,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远处天际的耀眼光华。
一个全身披着黑斗篷的人来到了这片“三仙会战”的战场。
他是追着刚刚那一道光来的。那是一道一闪而逝,在他眼前划过的阳光。虽然只有细细的一丝,但是被他捕捉到了。
那束光正是他深恶痛绝的阳光。
他自然不放过,顺着光而来,到了此地一眼就看到了战场。
其实黑衣人在那道光连续不断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那是有人把他引了过来。对方自然不怀好意,可能是把他部署抓走的毁灭,也可能是掌握全局的罔两,又或者单纯想要借用他实力的什么人……
这些都无所谓。黑袍人,也就是闻名宇内的大冢宰是必须来这里的。
因为他必须要找到战场,不是要找那些从他眼皮底下抓走的士卒,也不是为了确保安王母子的安全,只是单纯的要找到毁灭,找到罔两。
托那对废物母子的福,和罔两和谈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好在这也是他来之前就预料到的局面。其实中枢提前准备好了开战的手段。
尤其他到了现场,被突然出现的毁灭连番惊扰之后,越发觉得所谓和罔两签订契约和平带走毁灭是不可行的了。
原因就在于那个据说只是镇压工具的毁灭居然也是有神智的,而且还有性格,能主动搞事,还能进能退,和正常人无异。
既然与罔两纠缠的毁灭还能轻松出来搞事,那罔两在自家的地盘上也不可能不行,罔两恐怕也是个完全“人格”的剑祇。
有灵智的剑祇是不会轻易低头的,尤其是对低自己一头的存在。哪怕自己等人帮它解决了毁灭,它最多“赏赐”点什么,绝不会和剑仙以下的存在签订什么“契约”。
更何况……看毁灭如此来去自如,似乎不受约束,那么就要考虑罔两已经和毁灭苟合的可能性。
之前也不是没有推演过各种意外情况,但中枢诸公都认为双方勾结在一起的可能性不高,最多累了默契休战,尚不至于沆瀣一气,因为双方是多年死敌,立场也先天不通。
光与影怎么能互相勾结呢?那光还是光,影还是影吗?
现在想想,还是想的少了。
都到了这个位置上了,说什么死敌不死敌,立场不立场,还有什么意思?
他自己身居高位,越发懂得了这个道理。越站得高,他越不屑常人所斤斤计较的东西,利益所致,他可以和任何人交易。
但是不管怎么样,毁灭是一定要带走的,金乌是一定要捕获的,至于罔两……它倒是附加选项。
所以大冢宰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好自己的底牌,用来杀掉罔两,控制毁灭。然后带回云州,再取金乌,让云州暴动,开启大魏筹划百年的轰轰烈烈的大计划。
既然决定出手,他就一定要过来,哪怕是陷阱也要过来。他有自信在陷阱中催动那件东西,足以对罔两反杀。
然而,当他真正到了现场,他还是被惊到了。
即使如大冢宰,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之前如蒙着蜘蛛网的黑洞一般的阴影,现在已经一分为三。三个巨大的虚影互相悬着,呈鼎足之势。
三个虚影,各有各的惊心动魄。
如果咋一看,三个虚影都是球形,只是颜色不同。黑色最大,银色次之,金色最小。但仔细看时,却能从球形中看出许多内容,甚至越看越多,看到目不暇接,看到眼花缭乱。
那个银色球体里面,有白云,有山水,有亭台楼阁,仿佛仙境。
那金色的球体中则是无数爆裂的画面。有晒干的土地、炸裂的烁石、蒸发的水流、焦枯的树苗……
一切都在毁灭中,明明是一瞬间的劫难,却在金色球体中无时无刻的发生着。
而黑色……
黑色球体明明是黑色,仔细看也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似乎只有浓浓的黑影、黑夜,但似乎在某一瞬间,也能抓住许多黑色的轮廓,有巨人,有走兽,有飞鸟,有万物生灵……很多阴影拼在一起,叠在一起,越拼越黑,越叠越暗,最终只有浓浓的黑色。
这种在一个球体里面看到世界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把高一个维度的存在浓缩在现实的世界供人窥探,但作为最靠近剑仙的剑侠,大冢宰很容易猜出了那是什么……
剑势!
是独属于剑仙的剑势!
那是剑势半收敛的状态,铺开的剑势被称为大势,至少看起来像是一片小世界。收敛的剑势则无形无际,只有半收敛这种特殊形态才有这样球形的状态。
但真正震住大总管的,不是三个半收敛的剑势,而是之外的东西。
简而言之,是天地。
罔两山虽然一片黑白,但也是有天地的。
但天地现在残缺不全了。
字面意义上的。
只见天空挂着一条条的伤口,就好像被撕下来的墙皮。伤口之外,也就是天之外,只一片虚无。
非黑、非白,不是世上任何一种颜色,是彻底的虚无。
看到那样的天,大冢宰也不由微微战栗:那是覆巢之下完卵的恐惧。
天塌下来了,大祸临头!
比起塌天,更让他惊悚的还在后面。
只见突然间,有一道淡淡的光线从下方飘了上来,因为距离远,看起来比头发丝更细,难以察觉。
这一丝光线应该是飘到了银色球体当中。
然后,银球突然伸出一道光,仿佛大手一样,从穹顶撕下一大片天来,塞入球体。球体微微蠕动了一下,就恢复了原样。不知是不是错觉,银球好像增大了浅浅一圈。
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想到吞噬,但依大冢宰来看,不如说是:“进食。”
它在吃天!
不多时,黑色球体也进食了一抹天地,也微微蠕动,就像在咀嚼,然后吞咽。
三个巨大的剑势球,就是三只饕餮在豪宴,放肆的分食天地。
这场盛宴独属于这些剑仙,而且是剑仙中的怪物,外人参与不进去,甚至无法想象。
只是令大冢宰不明白的是,这方天地就是罔两山,那是罔两私有之物,本该全属于罔两,已经吞下的肥肉,为什么又允许其他存在共食?
不可思议!
大冢宰都一时沉默,他意识到即使自己凭借外物之力,战胜了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他依旧不能与他们同列。
剑仙啊,他已经站在门槛上,早能窥到里面的风景,但始终迈不过那关键的一步,或许此生都迈不过去。
除非……
除非做个真正的大冢宰,就像京城里的那位国师,集天下之力养一人,才能养出一位真正的剑仙来。
要做剑仙当然要做无拘无束的真正剑仙。
而不是像眼前这三个只在一隅之地窝里斗的伪剑仙。
他看着这些怪物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冷笑不止,认定它们是怪物与败类,决定要将它们一扫而空。
他手在斗篷下握住了那件重宝,那是除了那种铺满大地的大阵之外,另一个足以胜过剑仙的手段。
但是外物的力量就是限制多,并不持久,大冢宰也需要看准时机。
他相信时机会有的。
就眼前的情形,三个怪物同吃一块肥肉,虽然看起来有规则保证他们按顺序吃,可是怎么会没有矛盾呢?
譬如眼下,那银色球膨胀的速度变快,眼看要超过黑色球,黑色球也就到罔两能忍吗?
那金色球比他们小那么多,又岂能一直甘心?
大冢宰凭借丰富的政治经验和敏锐的政治嗅觉,他知道平衡难以位置,战机就快到了了。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爆发了一波银色光线,全都过入了银色阵营,银色剑势也老实不客气,从天空撕下一大块,撕的几条伤口几乎连成一片,成了个大窟窿。外面的虚无仿佛要溢出来,淹没这方天地。
大冢宰没撕过天,他不知道天是像纸一样柔韧怎么撕都无妨,还是像墙一样,窟窿多了最终会塌陷,他知道一点,银色光球几乎要和黑色光球一样大了。
紧接着,很久没有新的光线上来,底下那局棋局似乎已经成了僵局。
现在,变故就在眼前了。
大冢宰敏锐的意识到了,便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持续靠近。他的斗篷本来就有隐匿功能,以前是他自视甚高,不屑使用,此时激发出来,比起专职隐匿的白狐更厉害。
靠的近了,他渐渐看到三个剑势下的其他人影。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独坐黑暗中的罔两,还有他脸上那个熟悉的黄金面具。
居然真的是面具。
毁灭啊……已经连独立的人形都混不上了?
还有那银色阵营,怎么连一个形象都没有?只有一片银色的……网?
紧接着他还看到了下面那张“棋盘”,看到了棋盘上群魔乱舞的乱象,还看到了熟人。
洪柱国,拼杀在前。安王,缩在最后面。
符合他对两人的印象。
但是安王的状态有些不对。他好像在躲避着某种危险。大冢宰毕竟离着太远了,他看不见周遭具体是哪个人威胁到这位小王爷,但现在这小子正坐立不安。
安王遇险了……
虽然大冢宰理论上有护卫宗室的义务,然而安王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不过如果能救他是会救的,
如果有机会的……
正在这时,就听虚空中有人喝道:“罔两,你不要欺人太甚!”
随着一声暴喝,银光暴涨!
银光向阴影压了过去,无数丝线如箭雨一般飞出。
就是现在!
大冢宰微微一抖披风,一个阴影出现在身后,彷如那剑势!
那是一枚残碑,碑上隐隐流动着四个字:
山河破碎!
中秋节到啦,祝大家中秋快乐,身体健康,团圆和睦!
国庆快乐,请一下假
各位读者大大,离人现在回村里老家了,这边的事真不少,昨天帮朋友筹备婚礼晚上十二点才到家,今天早上六点又起来了。现在忙不过来。又想国庆假期大家一起休息休息充充电,所以请假三天,谢谢大家
571 千万人之心
以罔两的模样,它竟说别的人是怪物,那可是破天荒的事儿。
比起完全模糊成一团的罔两,大冢宰至少还是个人,五官个个不缺。
然而他的五官却不是一般的五官,根本没办法用任何形容来描述,只能说那五官是在……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变得肥胖、苍老、憔悴……种种本来在一个人的脸上可能出现的各种状态,而是男变女、老变少、丑变俊,以至于高鼻子变成塌鼻子、单眼皮变成双眼皮、薄嘴唇变成厚嘴唇……
总而言之,是从一张脸变成随机的、毫无关系的另一张脸。
这种变化倘若是一下子完成的,最多看起来有点新奇,就像戏台上的变脸一样,路过的还能给这绝活叫一声好。但这种变化是一种缓慢的、时刻发生的、仿佛沥青流动一样的过程,你盯着那张脸,就好像见证了沧海桑田、山谷为陵的变动。如果稍微偏过头,不一会儿转回来就能看见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偏偏不转头一直直视这种流动是非常恐怖、诡异甚至恶心的,而且看的越久越觉得恶心。即使罔两看了几眼,也不由得嫌弃,道:“你这是什么东西?老妖怪吃了年轻少女,正在恢复青春吗?”
那黑袍人淡淡笑道:“我非自身变化,而是聚万民之身为一身,时时刻刻在体会万民之心。我为千万人,千万人为我。而无心之蠢物如何能够理解?”
他的声音最开始是中年男子的声音,但几乎每一刻都在发生变化,到最后已经变成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这其中每一个字似乎听不出区别,但到最后已经是完全不同了。
罔两一时失笑,道:“听你的口气,我还以为伱是现在的人间皇帝,需要你来体会万民之心。现在的如今怎么了,人人都想来嘲讽我?毁灭这疯子嘲讽我罢了,你一个凡人蝼蚁也嘲讽我?你知道何为仙?”
大冢宰用沧桑而渐清澈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什么仙凡,我只知道胜败。胜者为王,败者寇!”
罔两的人形是逃脱了,但他的阴影大势并没有随着铸剑收拢而停止破碎之势,那残碑的破碎之势如同浪潮一波接一波,无所不至,阴影仿佛被扔进了螺旋桨中的稻草,被绞碎四处乱飞,而那些碎片飞在半空中就被再度破碎,并消散。
与其说是破碎,不如说是凋零。在破碎的最后,有一种颓丧绝望感,仿佛不容于世间,只能凋零。但因为那时碎片已经太碎了,再也看不出那破碎入虚零落如尘的哀愁。
大势之间的战斗,竟是残碑更胜一筹。
不仅如此,那破碎之力还有余力压制其他人,旁边的金色毁灭剑势在破碎之势中滴溜溜转动,以转动之惯性抵御内外破碎的倾向,饶是如此,破碎还在它上面刮下一层层金色的碎屑,在空中乱飞,就像摇元宵,但是元宵是越摇越大,它的剑势是越摇越小。
倒是如意剑,在万千银丝被粉碎之后,剑势倏然回缩,连剑势带剑象都缩回了影阆之中。她本体不在这里,退出去自然比较容易。而影阆虽然也被影响,但影阆太大了,凌驾整个罔两山,那座残碑也难全部笼罩,自有安全区。
如意剑见势不妙溜了,罔两也不能指望什么,他正在破碎之力中央,虽然保持风轻云淡的样子,但其实并非如此轻松,也绝非能如往常一样轻松碾死这个还在剑仙门槛外的蝼蚁。
它现在第一要务是保持轻松的状态。
不要露怯,不然会被众仇人一拥而上的……
这话不用毁灭提醒,它也不可能不懂。
第二要务是在场外寻找胜机。
所以它用传音道:“毁灭,别看戏了。过来杀了他。”
两个剑祇纠缠多年,自然有通消息的手段,毁灭果然很快回他:“我自顾不暇,你就在他眼前,你不杀,你叫我杀?”
“你也知道自顾不暇?我在这里吸引注意,你去杀了他。不杀了他,夺了那山河碑,这破碎之力永无休止。我们与这外力剑势纠缠,他趁虚而入,要将我们一箭双雕。你我争端如何结果不提,难道要便宜了这个小贼?”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也罢,我正看这怪物不顺眼。等等……山河碑?听着像是大势重宝。借山河之势成己势,是朝廷的人?我们一般不和人间朝廷对抗……”
“狗屁朝廷的人,所谓前朝余孽罢了!我刚刚想起来了他们的根脚了,当初勉强也算故人,如今竟然翻脸上门。你看它那山河大势不是已经破了吗?不知怎么的逆练大势,把护国安泰之势逆转成了破碎山河之势,专用他们家倒霉事欺负人。然他依仗再大,本体不过凡人之身,并不难伤,破绽就在中心。你将他杀了,我再把那帮子孙杀尽,什么复国大业,我今天叫他断子绝孙!”
与此同时,大冢宰突然道:“罔两,我虽与你有些误会,但我今日主要是冲着毁灭来的,我要用它做一件大事。你将毁灭送来给我,我不为难你,还与你签订友好契约,助你重建罔两山,将来更有出山别开生面的一日。咱们各自退去怎么样?”
……
一句话,让刚刚和罔两有意向达成暂时约定的毁灭一僵。
也让罔两一僵。
一句话破局。
这是阳谋。
无论罔两信不信这话,毁灭大概是不敢过来了。如果罔两信了也这么做了,那它有一定的可能获得安全,但在之前它便已经失去了一个帮手,能否全身而退全看对方守不守信约。而罔两不信,在毁灭又不敢插手的情况下,僵局难解,山河破碎之势占据先机,有龟寇丢失江山百年的灾厄为后盾,力量源源不绝,罔两不敢说能胜。
挑拨离间,拨火架桥,本是政治人物的基本功,大冢宰到了这个位置,原不需天天挖空心思勾心斗角了,功力稍微有些退化,但当年的本事还留着一些,足够辖制这两个闭门不出的非人类。
罔两给毁灭传音道:“你休担忧,你我如今本是一起的,同生同死,我岂能卖你……”
就听大冢宰道:“你不用担心你们拆分不开。我既然今日为了毁灭来,自然是为了把它带走,我有法门解开你们之间的牵扯,还你自由。你只管……”
这句话说出来,果有奇效!
轰——
原本在原地转陀螺的毁灭强光暴起,化作焚天煮海之酷烈光华向大冢宰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罔两那面目模糊脸上仿佛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睛,不顾自身的影子还在以天女散花之势崩碎,扑了过去,一动之下,身后尽是万千虚影,每一道虚影都有无尽杀伐之气。
一时间,原本有些稳坐钓鱼台的大冢宰被两大剑祇连手围攻,破碎之势也压不住全力爆发的黑金二色!
大冢宰一时都有些懵了:我说错什么了?
当破碎之势扫过祭坛,余波殃及池鱼,底下那银丝编成的网几乎在一瞬间裂成几百块。
所有站在上面的人几乎一起落了下来。
按理说留到现在的人实力都不弱,落下之后还有机会调整,以御剑术飞行脱身,但刚刚那破碎的余波一扫,所有人都感觉一震要粉身碎骨的感觉,无不天旋地转,登时有些人落入了沼泽一样的黑色流体中。刚刚掉进去一半时还有人惊呼惨叫,但当整个人没入的一瞬间,突然就没了声息。
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危色虽然擅长战斗,但是实力不足,被余波一扫,五内翻滚,霎时间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知觉,随着众人一起往下掉。
就在掉下之势不可逆转时,突然一道白影冲过来,叼住了他。
危色稍一回神,就看到了眼前一张毛茸茸的脸。
是猫脸。
原来是傅巡察使救了自己……
不对啊?
危色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还在空中忽忽悠悠,那抓住自己的救星还在背后,是不可能正面看到的啊……
这么说……
“我说,你是不是能和其他人联系?”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或许是刚刚死里逃生,情绪难免激动,又或许这个声音太久没听到了,危色嗓子沙哑的道:“凌姑娘,你回来了?”
此时抢先猫一步将危色救起的自然是消失许久的凌抱瑜。她的重回与消失一样突兀,刚刚那场剑仙的大棋局她并没有出现,底下人生死相搏她也没有出现,在最后一刻却出现了,正好救下了危色的性命。
危色忙道:“我刚刚把耳机给出去了,现在不大方便联络他人。不过我能找到可以联络其他人的人,现在这里的自己人我认得不少,也能协调。”
凌抱瑜道:“那就好,把咱们自己人集合起来吧。现在那边罔两被牵制住了,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殿下现在还是有些无力,只能从旁帮忙,咱们集合力量动手。”
危色问道:“怎么做?辅助消灭罔两吗?”
凌抱瑜道:“罔两就算了,它还没尽全力呢。咱们去打通影渊的通道。”
573 山河破碎
大冢宰怎么也没想到,它引诱两人争取陷入困境的一番话,不知怎么却刺激到了两个剑祇。它们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决心,宁可放下争端再度联手夹击,誓要将大冢宰生撕。
两个全力爆发的剑仙级别的剑祇何等强大,大冢宰终于见识到了。
浩荡大势,无可阻挡。
除非是另一大势!
此时,正有大势抗衡大势。
一时间,破碎剑势、毁灭剑势、阴影剑势三大剑势迅速碰撞在一起。
其中……依然是破碎剑势最强大。
不仅仅是因为两个剑祇各有弱点,更是因为破碎剑势异常强大。
破碎剑势是山河碑的剑势,也是国运剑势。
在大魏兴盛的时候,山河碑是无与伦比的守护之力,山河仍在,山河碑不毁,国都不破,大魏永不陷落。
当各路反军打入京师,将魏京围困数月,始终一筹莫展。乃至于各地柱国回师勤王,与晋王力战,渐渐挽回局势,天下侧目。
一直拖到了三伏天,还是国师单人入京,以攻心巧计和无上威能劈碎了山河碑,这才引动魏京陷落。
按理说大魏成了“龟寇”,也就不存在什么国运了,山河非它魏家山河,山河碑应该不大不如前甚至一无是处了才对。
哪知龟寇中也有能人,有一高人重炼破碎山河碑,将之国破人亡的厄运转化为破碎之势,重新使之成为一件重宝。
从此国运越是衰颓,山河碑反而越发强大。毕竟大魏的江山都输出去了,也没办法再差了。
所以两个剑祇遇到的正是大魏的亡国之势,那是人间最破败的一面,虽然两位也自强大,但还是没办法和把百年国运一把输出去的龟寇相比。
大冢宰强硬的抵抗,抵住了两个剑祈的第一波冲击。
只是即使毁灭和罔两的剑势都在飞速溃散,还是离着大冢宰越来越近。
他们都知道这破碎剑势的弱点——纵然大冢宰号称什么亚仙,但他也不是仙,凡人之身,肉身终究羸弱。
摧其首脑,其势必破!
大冢宰也知道弱点,但他始终不动,不知是有所依仗还是不能动。他身上的众民特征始终在流动着。
最终,还是毁灭抢先一步!
光在影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最终,毁灭化作一道光扑向了大冢宰。
光中,渐渐出现了一只鸟,一只金乌!
它也是金乌,血统纯正的金乌!
它的颜色也是金黄的,最多在翅尖上笼罩一层黑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颜色,但气质与金乌不同,更加严酷、凶猛!轮廓也更加锐利,一根根羽毛就像钢针一样,是为了攻击和杀灭而生!
无尽的酷热和烈芒逼近,一声乌啼,金乌一头如利剑一般扎向大冢宰!
这个距离,躲不开!
没法躲!
大冢宰选择……不躲!
硬碰硬!
大冢宰是人形,他便以人的身体接战,此时他的状态正是一个彪形大汉,身如铁塔一般。
眼见金乌的力量来袭,他大吼一声,一个“铁山靠”撞了上去!
砰!
两者相撞,金乌的烈焰迅速燃烧,大放光华!
那大汉身形一顿,身形浮起一个虚影,却是那大汉的模样,如鬼魂一样飞到了空中。大汉飞出去的一刹那,那大冢宰变成了个精瘦汉子。
这种情形,就好像一个人被妖精附体,然后被破邪杵当头一棒,把邪祟从身体里打出去了一样。
然而这还不算,巨大的冲击力下,他身上一个个虚影呼啦啦冒出来,彪形大汉、精瘦汉子、敦实汉子、秃头大汉……
一个个人影从他身上快速消失,他的形象在一刹那数变,比川剧变脸还快些,然而变脸终究还有限制,那人身上的虚影却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终于,那强烈的金光偃旗息鼓,熄灭了下去,毁灭从金乌的状态退回面具,在天空中高悬,只叹道:“你到底在身上藏了多少人?每个人都要给你挡灾。这是把你们遗老遗少全都镶在你身上了吗?”
大冢宰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端庄妇女,道:“山河破碎,物是人非,你们如何懂得这样的惨痛?万民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也是万民的痛苦。”
毁灭冷笑道:“邪魔外道!什么万民痛苦,痛苦都是你们害得。一次阴祸都没有你祸祸的人多!魅影比起你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若还是金乌,毁灭这剑意就是为破你这种妖人而生的!”
大冢宰浑然自若道:“你还想当金乌吗?想当的话来我这里,我叫你做个名正言顺的金乌。天下只有一个金乌,那就是你。”
金乌一顿,后面罔两已经道:“让开!”
金乌顺势往旁边一闪,把战场给让了出来。
就见罔两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比起强光巨力一往无前的毁灭,罔两是散碎的、虚幻的、无孔不入的。虽然这样会让它大量暴露在破碎剑势中,无数影子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剩下的影子仍然无穷无尽。
这些影子在攻击,虽然没像毁灭一样,一下子把无数人形从他身体里打出来,那攻击却是延绵不绝,时不时让一个虚影脱出。而这些虚影立刻被周围黑漆漆的影子绞杀殆尽。
黑影们越逼越近,就像给他贴身套了个麻袋,那些脱出来的虚影仿佛流出的汗水,流出一滴就被吸收,直到把他彻底套进麻袋里,再也出不来。
这时破碎之势依旧能压住罔两,罔两多用一分力气绞杀大冢宰,身上的剑势就削弱一分,但它混不在意,自身在抵挡大势,那些仿佛从虚空而来的影群却能牢牢黏住大冢宰,誓要把他粘死。
“我猜猜,这些人都是你收来的人命,他们不死完,你是不会死的?那应该数目不少,这些年你们造了多少孽啊?亿万生民,有多少冤孽在你身上?”
“但是没关系,我的影子也有的是,我也杀人无数。就这么拖着呗,互相消磨,看谁消磨得过谁?你消磨得越多我越高兴,那给我解决了越多的麻烦,后面我更轻松。就不知你高不高兴?”
比起金乌这种瞬杀,阴影磨损显然更能对症下药,大冢宰身上还在咕嘟咕嘟冒泡,但是锅盖一盖,都不知道他冒的什么泡。
毁灭渐渐从愤怒状态平静下来,看着这场大战。这时候就是它坐山观虎斗了。眼见罔两盯着大势和大冢宰互相消磨,一些渔翁得利的念头渐渐往外冒出。
罔两和怪物,可不可以一锅端?
随机应变,这也不算邪念吧?
然而,想到随机应变的也不止它一个。
此时最危急的是大冢宰,他的手段是依靠外物,罔两在特意切断他和山河碑的联系,要将他单独作为一个剑侠憋死。
不仅仅罔两看着那山河碑,毁灭也是这个思路,所以它再度聚集了一击的力量,可以说是为了做渔翁,但更多是防着山河碑。
如果那大冢宰要调动山河碑,毁灭会给它横切的一击,虽不一定毁掉那重器,但绝对能阻一阻。而大冢宰分心调动外力,必然有了破绽,罔两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样要死。到时候说不定毁灭还得给他求情,暂且留他一条命,让他有机会把拆分剑祇的方法说出来。
虽然这是两大剑祇围攻一个凡人,说出来不大光彩,好在能赢即可。而且胜了之后,毁灭和罔两解开联系,便不必同生共死,自然还要做过一场,到时候只剩下唯一一个剑祇,自然说一不二,区区一点儿污点,有谁会乱说?
但两人偏偏忘了另一件东西。
罔两一手揭开了大冢宰身上的斗篷,就把它扔在阴影里。因为是纯黑的,似乎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
这时,斗篷动了。
斗篷如旋风一般冲出了阴影,凭空落下,罩在大冢宰身上。
这一罩,是把黏在身上的无数阴影也罩了进去。但在罩下的一瞬间,阴影就和罔两失去了联系,斗篷之下,成了“黑箱”。
紧接着一股气息开始攀升,眨眼间攀升到连毁灭和罔两都不得不正眼相看的地步——
毁灭暗中诧异:
这么说,这个斗篷其实是他的剑象吗?
罔两刚刚竟没有察觉?
突然,斗篷掀起,狂风涌动,一拳出——
“剑法——万民一心!”
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了这一声,无数力量汇聚在了这一拳。
那是倾覆天下的力量!
轰!
阴影、强光、乃至破碎剑势都在一拳下粉碎,大冢宰披着斗篷冲出重围,顺着拳势飞了出去。
这一拳,上打至虚空。那虚空已经伤痕累累,不出意外又是一个窟窿。
然而别的伤口下,只有一片无尽虚空,但这一块伤口却露出一片黑暗,黑暗中还有一道道银丝闪烁,就好像打出一片银河。
“影阆?”罔两大惊之后是大喜,“你打开了影阆的缺口?”
影阆是那女人的地盘,自从她主动切断了与外界联系,罔两也难以进入——不是不能蛮力打开,只是打开之后必受如意剑以逸待劳的攻击,恐生不测,没想到竟由大冢宰误打误撞打开了。
大冢宰不管后面是什么,如炮弹一样冲了进去。罔两见他还肯主动趟雷,越发笑道:“别跑,往哪儿去?给我追!”便兴奋的追在后面,踏入了影阆之中。
575 牢笼
在影阆深处,突兀的放着一大口棺材。
那棺材是银白色的,一丈来长,一人多高,若论形制介于“棺”和“椁”之间。
棺材上面爬满了花草,就像葬礼上精心的装饰。棺材盖上还有一大朵一大朵盛开的鲜花。一眼望去,全都是金黄色的向阳花。
或许是因为周围银光太亮,向阳花颜色偏于淡素,但依旧能看出金色的底色。
比起一般棺材漆黑阴沉的颜色,金色和银色给人的感觉稍觉生动鲜亮。但棺材就是棺材,尤其是在近乎无尽的迷宫之中,无数银丝和黑暗交错之地,发现这么一大口棺材,怎么也会觉得心中一突。尤其银色看久了也会疲劳,感觉变成了孤冷的苍白。
罔两一眼看到了棺材,注意力却还在四周。
那棺材它知道,是华瑶之带来自我封闭的法器,之前那女人被一路挟来时一直乖乖躺在里面,直到到了罔两山才揭棺而起,带着属下残魂遁入影阆。
那个时候还只是单纯的一具银色棺材,并没有上面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不知这女人在死气沉沉的地方从哪里弄来,竟然半死不活还有空想这些。
但罔两并不在意这些,它在意的是……
如意剑到底在哪儿?
棺材盖没有打开,谁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里面。
她是否以棺材做障眼法,其实偷偷在角落潜伏,伺机而动?
但是它仔细探查之后,发现并没有。
影阆中没有任何藏匿的痕迹。
看来,那女人并没有爬出来,还默默躺在棺材里。
“哈……”
“哈哈哈!!”
罔两突然爆发出大笑:“哈哈,好啊,华瑶之啊华瑶之,我就知道你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在外面表现得好像已经痊愈,又是当年的如意剑了,还呼朋唤友的找人来帮你,其实还不是在棺材里躺着?连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因为你属下来找你,你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是你看我罔两也有外敌到来,想要浑水摸鱼?你是不是笃定我不敢进来,看不到你这副孱弱模样?没想到吧?我罔两进来了!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不学着之前的凶横模样对我指手画脚了?是不敢了吗?”
它笑声中,棺材上的向阳花突然一起转头,盯着它。
那花盘上半拟人的表情非常诡异。
但罔两哪里怕它们这个?它才是世上最大的诡异。
找到了如意剑不设防的脆弱本体,罔两顾虑全消,它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现在这里消灭如意剑,拿回影阆,再顺手杀了离开山河碑的大冢宰,拷问出和毁灭解绑的方法,出去把那个纠缠不休的“老相好”灭掉,所有的隐患都将消除,只需要稍作修养就能快速恢复到巅峰,罔两将以更胜从前的强大姿态降临人间!
这时,大冢宰突然开口道?“如意剑殿下,我来帮你了!”
这一下大出罔两意料之外,就见那大冢宰斗篷一振,这片空间中突然站满了人。
那都是从他斗篷下面钻出来的“生民”,男女老少都有,面孔居然很是鲜活。刨除突然出现的一下实在太过“阴间”以外,居然一下子就让空间中热闹了起来,也有大冢宰往日前呼后拥的排场了。
但罔两知道,这一下乃是防御,防备罔两在他还没说完之前暴起发难。
虽然看起来这些人影脆弱得好像纸一样,似乎来一万个也不够罔两一扫的,但焉知不是隐藏着什么凶狠手段?
“殿下,我是大魏的大冢宰,初次见面不胜荣幸。我大魏与罔两有新仇旧恨,与那毁灭也不是一路人。与殿下正是同仇敌忾。”
罔两听着暗暗冷笑,他已经领教过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之前还要和自己联手捕捉毁灭,现在又说和自己新仇旧恨起来,这是和自己翻了脸,转头要拉拢如意剑了?
此人只想要一个剑仙做盟友,是哪个剑仙根本无所谓。
但是,罔两和毁灭可都看不上他,难道品行更清高的如意剑还能看得上他?
大冢宰道:“现在外面情势大变,罔两和毁灭已经联手,它们结盟是毁灭主动堕落,与罔两山同流合污,自然将殿下当做战利品。当然也不会放过我。它们毫不顾忌以二对一,殿下孤掌难鸣,若要抗衡,我们也应该结盟。我有重宝占下地利,稳如泰山,殿下以剑势无孔不入,进取如风。我们一攻一守,天下何人能当?”
罔两眉头一皱,如意剑听没听出好处且不说,它倒是听出威胁来了。
还真不能让他们联手。
“我们联手之后,尽取两个剑祇的力量。殿下与罔两有仇,它的力量当然归你所有。而毁灭则由我带走。如果殿下觉得合作愉快,可以到我大魏庙堂中做一位太上国师,我大魏必以天下奉养。若殿下无意,我们自然好聚好散,再不相见。我还有额外的礼物赠送,都是大魏积年的珍藏,想来勉强也可入殿下法眼。”
“而且,我知道您元气未复。我也有帮助您恢复元气的方法,无需殿下做任何事,只需要一个承诺,答应和我联手,我立刻先帮助殿下恢复如初,做个见面礼。殿下只需感受到力量就知道我的能力和诚意了。”
他的条件很大方,他的语气很诚恳。仿佛他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送温暖的。
这种要先帮忙恢复元气的承诺对如意剑很友好,但也真不把罔两放在眼里。罔两岂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之所以不动声色,不是顾忌大冢宰的人海战术,而是他现在还没确认如意剑的本体在哪儿。
虽然很嫌恶大冢宰,但罔两最重要的敌人是如意剑。如果他现在对大冢宰出手,如果被他挡住了一招半式,或许就给如意剑可乘之机。
它倒要看看,如意剑是否会为了唾手可得的优越条件心动?
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
突然,仿佛银瓶乍破,无数银丝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每一根银丝就像乱发一样柔韧,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像秋水一样明亮,又像剑刃一样锋利!
银丝一部分从棺材往外喷涌,一部分从四壁往中心攒射,内外交汇,几乎连成一片,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即使是罔两这种级别的也是立刻陷入弱势。无论是谁,陷入一个剑仙的剑势之中,已然不由自主了。
这影阆,就已经算是如意剑的剑势了。
是所以说几乎,就是它有一部分不是,那是当初罔两打下的框架。如意剑的银丝也只是完全侵入了框架中,让它被自己控制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罔两的评价不算错。如意剑之于影阆,确实是丝萝与乔木的关系。
丝萝已经很茂盛,但里面的乔木也没完全死。
此时,罔两立刻抽调出了能够控制的影之力量,包括它本身的力量,在它身侧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层。
那阴影层如果当做保护壳的话,可以说太薄了,太脆弱了。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被扎穿,然而它却不是保护罩,不是“铠甲”。
它竟是变形的“阴影空间”!
无尽的银丝扎在阴影空间上,就像一头扎入了深不可测的海沟。完全没入,深不见底。罔两在空间之后,看似离着咫尺,其实远隔天涯,没受到一点伤害。
而那边大冢宰还是老套路,防御靠的是人、人、人……
套路虽老,很是有用,在没扎完外面的众民之前,是不可能伤到他的。
一开始似乎无坚不摧的银丝并没有奈何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哈哈哈……”
罔两任由银丝往阴影中侵袭,声音越发的洪亮和底气十足?“就这么点力量吗?华瑶之?看来你果然外强中干!你要是技穷,就该我了吧?”
正在这时,就听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充满了感慨与遗憾。
果然是……故人的声音啊。
罔两刚要试探她人在何处,突然,感觉身体往下坠去——
那不是自身的坠落,而是地面也在往下掉,连人带载体一起落下的崩塌感。因为地面坠落特别沉重,所以坠落的特别凶猛。
这是……
影阆?
影阆从天上掉下去了!
罔两大怒,喝道:“你疯了!你竟然出此下策,叫影阆陪葬?”
它一面咆哮,一面动用力量阻止,然而这时它才发现,它动不了!
它能调动的力量已经聚集在了周围,扎满了银丝。这些银丝虽然突破不了阴影层的防御,却好像船锚一样把它牢牢地钉住,完全固化在那里。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罔两突然明白了,华瑶之一开始就打算让影阆坠落,那些银丝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绳子,把他们捆住、困住。
还有……
银丝彻底堵死了迷宫的出路,现在来的路已经不通了。迷宫没有路,叫什么迷宫?
是牢笼!
而现在被牢笼关住的,就是大冢宰和罔两两只笨鸟!
当然,以罔两的手段给它一点时间,它是能逃脱的。
但是没有时间了!
影阆着落的越来越快,只需要须臾时间,就要坠到那里去……
影阆的最终归宿,罔两山的最底端——
影渊!
577 重见
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所有坠落者连同他们的“坐骑”到达了影渊。
无论是影渊的前掌控者罔两,还是第一次来到影渊的郑昀,看到眼前扑面而来的影渊时,心中都充满了不祥。
那是极端的黑暗,极端的压抑,极端的浓稠,以及极端的力量。
是的,影渊拥有极端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能用肉眼看到。
因为大量的影子挤压,让整个影渊内部充满了压力,也就是充满了“质量”。这些质量本身就拥有了强大的势能。
在往常的时候,这种压力不过是内部的暗潮汹涌,一旦有外物侵入,就像点燃了引信,这种力量就劈天盖地的爆发开。
此时,金乌的力量也好,影阆的力量也好,乃至缩在影阆中如意剑的如意丝,都仿佛陷入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刀片螺旋般狂舞,力量被不断的搅碎、剥离。
“啊啊啊……”
比起要保持体面强自镇定的众剑仙,郑昀就没什么顾虑,发现自己深处疯狂的漩涡当中只有尖叫,一路往下坠。
他此时身处金乌的包裹当中,还算安全。但他清晰的看到金乌被影子的力量挤压,越缩越小。
虽然缩小的速度还不至于说如何飞快,但也肉眼可见。也就是说死亡在以他可见的速度飞奔向他。
在影渊里他可没有什么赦免,浑身金乌气的他不被“重点照顾”就谢天谢地了。
如果他回头,他能看见那本来看着一团虚无的影阆在影渊中反而像沉入水中的空气一样起了气泡,能够被清晰的看到了,银色和黑色并行被影渊剥皮见骨。
即使是同出一源,甚至可以说是阴影“正宗”的罔两之力,并没有在这里获得优待,甚至被削出无数碎屑之后,还被影渊龙吸水一样吸了进去,丝滑的增加了影渊的力量。
同时,影阆中的几位还在拼命内斗。都要把对方推到外圈被影渊消耗,而自己的力量则藏在后面获取暂时的安全。
于是就见那片影阆的朦胧之外一时银光茫茫,一时黑影压压,同时还时不时的冒出一大堆人影。
总的来说,还是银色占了上风,银色牢牢搭了一个架子,自己的力量在内,扎稳了篱笆,将阴影之力则不住的往外推。
这种力量的对比一开始还是有限的,但随着输的人力量迅速被影阆吞噬,胜利的天平迅速的滑向优势一方,且差距越拉越大。
至于那拥有万条命的大冢宰,也只有保命罢了,尚不能参与到这场输赢争雄当中,一开始尚能支应,渐渐已经被限制在边缘,被削弱的最惨。
然而就算两个剑仙能分出胜负,这毕竟是影渊深处,若不能逃脱,胜负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在影阆三位以外,毁灭以决绝的速度往前冲,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深陷围剿之中,它在冲刺,冲向它早已真恨的目标。它咆哮着,暴怒着,尽情的爆发挥霍着力量,似乎全不在意越爆发离毁灭越近。
这些如果郑昀回头看一眼就能看个大概,或许看到大人物的窘境能让他好受点,但他无暇回头,只能拼命往前冲,企图找到他的大救星。
金乌殿下,你在哪儿?
如果在外界,捧日使是只凭直觉就可以找到金乌的,但在这里一切都是黑暗的,所有的感觉都会被深渊吸收,连直觉也是如此。
他是迫切的想要找到金乌,除了求它救命之外,还要告诉它——
危险!
要警惕……
此时不止一个人在找金乌,每一位都在找,就看谁的运气好了。
眼见小金乌已经瘦了两圈,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抹金色。
郑昀突然觉得眼泪夺眶而出。
找到了!
他催促着渐渐和自己心血相连的小金乌往那个方向飞去,就像归巢的乳燕,投向自己的父母。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来客都有所察觉。
那抹光在影渊中实在是夺目。
几乎在同一时间,众生转向!
原本咆哮着的现在安静了,原本激斗着的现在和缓了,原本绝望着的现在重燃希望了。一切向着金乌进发。
郑昀有一些先发优势,冲在第一个。然而后面的赶得非常紧。他能感觉强大的力量几乎就在自己脖子后面,让他背脊发僵。
他只觉得危机迫在眉睫,不由自主大声呼喊:“金乌殿下,金乌殿下!”
他喊的那么用力,几乎喊破了嗓子。
背后有人吼道:“小贼,吵死了!”
一股充满破灭、暴戾的气息冲向他!
那绝非是剑侠这个级别所能抵挡的力量!
郑昀只觉得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本能的颤抖——
千钧一发的时刻,眼前绽放了一道光芒。
那道光那么亮,一切的光明、温暖与希望都在其中。
郑昀真的哭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在他背后,最愤怒的是毁灭,它怒道:“岂能叫你……”
一个你字出口,毁灭的气息化作重炮接踵而至,光一样的速度无可比拟!
能比拟光的只有光!
一道光从后面袭来,一道光从前面迎上。
两道光针尖对麦芒,一道兑上一道,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时候就看郑昀的主观能动性了。
他的小金乌还剩下一大半,当下乌啼一声全力爆发,毫不犹豫的投入了前面那道光的怀抱。
在被光包围的刹那,温暖的安全感重新回归,郑昀用尽力气,大声吼道:“小心毁灭!它疯了啊!金乌殿下!”
毁灭看到这一幕,只骂了一句生平最狠的脏话,便把注意力移开,移向了久违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人,相貌之俊朗,风华之出尘,没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毁灭是极其熟悉这个影子的,以至于气冲牛斗,高声骂道:“谁让伱学他?你少给我学他!大模大样显你是正牌货吗?你也不照照镜子,像他不像?一个鸟样,还学人呢?”
它气急出口,全不在乎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这一边,金乌化作的句东君微微一笑,伸手向前,仿佛在邀请,道:“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毁灭,罔两就在后面,你来跟我站在一起。”
它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仿佛笃定毁灭会跟它站在一起。
毁灭呆了一下,喝道:“少自作多情!这么多年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样子。你看着我,看我的模样?你还觉得我会和你站在一起吗?”
它动起来的时候,还是化作一道金光,但一旦静下来已经不是阳光的颜色了。
它现在没有化作面具,而是化作模糊的鸟的形状,鸟身上爬满了黑色的痕迹,像是纹身,却已然晕染开来,看起来脏兮兮的,已经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
句金乌仔仔细细看着它,道:“你的模样变了。但你是毁灭。我一眼就认出你来啦。一百年没见,今天终于重逢了。”
毁灭再度哑然,道:“我今天是来找你晦气的。你这家伙……你他么的……”
正在这时,那内里纠缠不休的影阆终于到了。此时可真是剥皮见骨了。那种混沌朦胧感几乎丧失殆尽,只剩下浓浓的黑气和一道道银丝。
影渊还在不断的剥蚀所有力量,包括金乌在内,所有存在都时时刻刻被削弱着。但到了这时候,他们却都平静下来,不再激动了。
银色缠绕中,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那是罔两,他竟主动抽离了大半力量,化作人形平平常常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银丝当中传来几声琴音。那是华瑶之在说话。她依旧不露面,但琴音已经可以清楚的表现出她的心声:
她向金乌殿下表示问候。
百年未见,金乌可安?
同样,金乌欠身回礼致意。
我很好,谢谢。
互相的问候,就好像一百多年一样。
这反而是众人最安静的时候,因为大家都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了。既然见了金乌剑,那就该做个了结了。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只有全神贯注,任何多余的情绪,多余的动作都是浪费精力,做要做的事就对了。
当然这个时候,也有意外发生,银丝当中,一个黑袍人艰难的爬了出来,
那是大冢宰,他披着从头到脚的黑色斗篷,倒是看不出状态,但他的动作无疑是有点狼狈的。
虽然几个剑仙并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但他依旧是个位高权重,万人之上的上位者,即使处境艰难也依旧保持着风度,并率先直面金乌,道:“金乌殿下,还记得我吗?”
句金乌脸皮微微抽了一下,这是金乌自己的表情,不掺杂任何句东君的成分。
它居然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在云州下面强行跟它通话,并扬言要把毁灭从罔两山带来给它的人。
可以说,没有这个人也就没有这趟曲折磋磨的罔两山之旅。
它是想起这个人就烦。
大冢宰看它表情就知道还记得自己,也不枉他特意变成当初的声线跟它说话,当下微笑道:“殿下记得我就好。当初说好把我来把毁灭带给您,没想到您性急,亲自来了。当初的约定还算数,你看,毁灭这不就送到手边了吗?您何不履行当初的约定,我们联手,这里的麻烦、云州的麻烦岂不都迎刃而解?”
576 一致
大冢宰抢在众剑仙之前开口,又如此无礼,似乎毫无自知之明,怎么看也是个妄人乃至小丑。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别无他法。
其他几位和金乌都有很深的恩怨,而且都是剑仙之尊,一旦他们三言两语之后确定了立场,拉开架势开片,那于情于理没有大冢宰插足的余地。
好容易到了这里,怎么能一声不吭坐看旁人的战斗,以至于沦落为被殃及的池鱼呢?
如果想要插口,那么就要抢在众人之前第一个开口,先声夺人,才能引起重视,而且因为之前的种种操作,他可以选择的盟友很少了。
基本上只剩下如意剑和金乌了。
而其中金乌还算……有旧?
那就首选金乌。
既然要向金乌开口,要求结盟,那自然无需卑躬屈膝,不然要是被金乌来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那就真成小丑了。
此时,他还是保持了大冢宰的气度,娓娓道来:“殿下想必发现了,毁灭已经不是当年模样。现在不是能不能回到当初金乌剑的问题,而是怎么处理,万一处理不好要酿成大祸、为祸苍生的问题。”
“倘若是别人,必不会考虑那么多,但殿下以苍生为念,胸怀万民,必然不会想要看到昔年世界的希望金乌剑如今反而成为祸乱之源。”
“恰好,我这里有解决办法,能把毁灭和罔两拆分开,不但剥离那些负面影响,甚至能直接还原成纯粹的剑意,到时候金乌剑还是金乌剑,金乌还是金乌。东君的意志得到继承,天下得到安宁,岂不圆满?”
“当然,殿下向来是不计较个人名利的,但我还是要跟您说一下,您劳苦功高,自有应得的报酬。到时候您尽可自行选择。您上可以重回碎域重建金乌天外天,成为碎域的支柱甚至唯一的支柱。我大魏供奉资源帮您建设,使金乌天的规模和质量更胜当年。”
“如果不愿意回去,那么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欢迎您,您在哪里,哪里就是您的圣地,是万民心中的神圣之处。当然我还是推荐我魏京永安旁边的镇平山,那里风景如画,又居高临下。我们会在山上修建您的宫殿,您就在那里可以从容俯瞰众生。”
“到时候,天下的东西,您想要的立刻就有,您不喜欢的谁也不许有。天下的事情,您想要发生的立刻就会发生,你不想发生的绝对不会发生。虽然是在人间,就好像在你的天外天一样。现在伪朝供奉的东君不过是儿戏,将来我们要供奉真正的东君还有你金乌并尊,您是东君的继承者,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道:“这是我第一次跟你通讯时开出的条件,直到今日一字未变,因为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条件是最合适的条件。不会因为我情势危机而加价,也不会因为您情势危机而减价。只需要一个承诺,我们就能缔结生死同盟,您意下如何?”
大冢宰说话掷地有声,有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即使他披着黑斗篷,显得藏头露尾,但依旧有很强的说服力。
最知道他们底细的罔两微微冷笑,只觉得这怪物说话满嘴放炮,大言不惭至极,说得好像他们已经是真正的朝廷一样,其实现在还被人追着到处跑,什么魏京、圣地、镇平山,没有一处归他们管,简直虚空画饼,毫无诚意。
它如果开口驳斥,一句一句绝对能驳得倒,但那不免陷入了和一个凡人下场互撕狗咬狗的地步。若在之前也就罢了,现在它正经的老对头就在眼前,罔两绝不肯丢了身份。
况且它知道不用驳,凭那不男不女的怪物如何巧舌如簧,对金乌都没有任何意义。
金乌也有它自己一套思路,绝不会给人带着走。
果然金乌静静等他说完,对毁灭道:“毁灭,他刚刚叫我做金乌的继承人。但继承者应该是我们两个。我们不用别人来宣布,本来就是金乌剑,天生站在一起。”
毁灭冷笑道:“站在一起,是让我做你的羽翼?那要看看,你配不配!”
它说着,浑身金黑交缠的光芒暴涨,就像乌鸦蓬起了它的羽翼——
灭!
比刚刚在上方爆发更强大的毁灭之光化作尖锐的光羽扑向金乌,这影渊的第一战,竟然是毁灭向金乌发难!
金乌保持着句东君的姿态,但是它背后亮起了一道虚影,是一只金乌!
乌啼声穿破耳膜,以至于众人耳朵嗡鸣,都觉得自己仿佛听到重音!
从句金乌背后,同样射出一道光羽,光羽的形状几乎和毁灭的一模一样,颜色却不同,毁灭的颜色远看是一种暗金色,近看是黑色与金色纠缠不休。而金乌的光则是最纯正的阳光,远看是金色,而近看则已经接近纯白色!
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碰撞?
暗金色与金色在空中碰撞!
并没有想象中的爆破,也没有强烈到眼睛也睁不开的强光,甚至不如刚刚金乌救郑昀那一下来的僵持,这场对撞反而出奇的安静。双方的光芒相撞时并没有维持光羽针尖对麦芒的形状,反而轻而易举的化作无形的光融合在一起,就像水和酒一样轻易地交融。
光芒笼罩了两个金乌,即使是罔两这样的眼力,也看不见它们在做什么,或许因为它们本就是光,光和它们本为一体,又如何分辨?
只听见光中,毁灭失声道:“你?!你怎么……”
后面就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金光渐渐熄灭了,剩下的诸位才看见,金乌和毁灭居然还站在原地。
金乌还是以句东君的形态安然站在光中,毁灭还保持着暗金色的大鸟形态,但不知怎的,众人觉得它羽毛变得顺滑了,再不是当初那种炸着的状态。
也就是说,它的愤怒平静了下来。
是暴力宣泄过后,理智回归了吗?
毁灭换上了嘲讽的表情,冷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我过去。这是你有求于我,非我要靠你。这倒也罢了,你实在只能靠我,我也不好视而不见。可是我如今这模样,有心也无力。我要回归你又没办法处理,听这人的话不是一箭双雕?”
金乌认真道:“我早已经考虑处理你的事,而且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理由。”
毁灭微感惊讶,但是并不怀疑,它也是金乌剑,是不会怀疑眼前这位金乌说谎的。
接着,它又保持了嘲讽的姿态,道:“有法子?那就是能完全控制住我了?那么独在虎穴的孤胆英雄、金乌正统的照耀殿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正如它十分了解金乌一样,金乌也十分了解毁灭。毁灭虽然看似在嘲讽,但它渐渐平静了下来,已经能够交流。这是非常好的进展。
至于阴阳怪气,毁灭平时好端端时也是阴阳怪气的。
所以金乌真的以正统的姿态正色告诉它:“我怎么对待我自己,就怎么对待你。”
眼见两个金乌一来一回居然渐渐有达成约定的趋势,其余众人连带罔两都大感不妙,罔两正要想办法打断它们的节奏,还是大冢宰脑子灵活,眼光毒辣竟从话语中抓到了蛛丝马迹,长叹道:“毁灭殿下是不能长存的,可是金乌殿下还可以啊,何必如此?同死亦是同归,金乌殿下,你竟然存了死志吗?”
罔两很是诧异。毁灭“噫”了一声,居然好似猜中了一样问道:“不是吧?它说中了吗?照耀,你活的好好地,还能再逍遥几百几千年,怎么突然就不想活了呢?”
它言语中并没有对大冢宰断言自己不能长存表示惊讶,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金乌道:“我也没说必须要都死。如果活着我们一起活着,死了就同死,这样不好吗?”
毁灭突然笑道:“好啊。一起活着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去死。如果你答应了,我们可以暂时握手言和。我甚至可以帮你。可是有一节,我如果死了,你必须要死,可不能单独活着。”
金乌也很淡然道:“好啊。”
如果说之前双方还有针锋相对之处,提出“同死”这个话题之后,居然瞬间达成了一致,仿佛这是它们很早以来的心愿。
这真是别人理解不了的思路。连试图拱火的大冢宰都愣住了,愣了一下之后,看向罔两。
此时罔两也心中暗惊,然后感到三道目光在看自己。
除了彻底在金乌那里没希望然后转头望向自己的大冢宰,两位两道目光,是金乌和金乌。
毁灭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黑色,但它的目光已经与金乌相似,那是它在和罔两纠缠时从没见过的眼神。
并非愤怒,也非仇恨,但很明显,要它去死。
罔两冷冷道:“毁灭,你已经选择好了?我们本可以一起存在,甚至共掌权柄,永享福祉,你却宁可和金乌一起死?”
毁灭道:“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好像我抛弃了你似的。我怎么会抛弃你呢?我要和照耀同归于尽,怎么能把你落下呢?大伙要整整齐齐的。”
金乌淡淡道:“说的正是啊。我们要是不在了,你留在世上的意义又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它还向天上问道:“是吧,如意剑殿下?”
银丝中传来琴音,表示同意。
这一刻,三个剑仙达成了一致。
它们的联盟相当于宣判罔两的死刑。纵然是三位各有各的缺陷,但它们三个对罔两一个,罔两如何应对?
这时,还是大冢宰说道:“罔两殿下,何不答应我的盟约?之前说的依旧有效。”
他左右横跳,丝毫不以为意,这句话说的也很诚恳。
罔两顿了一下,突然暴怒道:“一个两个,反反复复,什么东西?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罔两山!影渊,是我的影渊!给我归来!”
579 观炉
大冢宰越过郑昀,用一招金蝉脱壳摆脱毁灭,飞快向光芒深处冲去。
这个速度实在超过他平时速度,之所以有这样的爆发,既是因为威逼,也是因为利诱。
威逼,是后面毁灭就要追上来了,速度也绝对快的离谱,他在外面尚有周旋手段,在这片光里,根本就是人家的地盘,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而利诱……
经过郑昀这么一阻拦,他越发兴奋起来,有一种真的要发财了的感觉。
越是好东西,越有人抢,越有人护,这是天经地义的。连拼命的护宝童子都有,那还能是劣货么?
没想到自己还能偷金乌的老巢。
逃着逃着,突然,大冢宰感到了一丝古怪。
这丝古怪只有他能察觉,在某一瞬间,他身上的面孔流动停止了。
这似乎是让他在某一瞬间变成了正常人,拥有了正常的容貌,但对于他来说极其不正常。
自从他到达剑侠的巅峰,甚至窥到了那个门槛之后,他身上的异象就日夜流动,永不停止。他自己也没办法摆脱,以至于终日以黑袍罩体。
或许只有自己登临那个境界,才能随时转换自己的状态,脱离这个“怪物”的形态,当一个正面示人的剑仙。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这种流转停住了。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获得了一瞬间的正常。
下一刻那种变化再度开始,他又开始变形,就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但唯独他自己知道,这不是错觉。
真的有力量能让他的异变暂停,然后他却没有感觉到被其他力量侵蚀。
那么是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
刚刚一瞬间,或者说那一寸地方,时间紊乱。他陷入了瞬间的静止,一切行动都不再发生。
是涉及到时间的规则!
大冢宰真想放声大笑:如果说刚刚他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自己这一趟收获不菲,那么现在的把握是十成十!
还有比时间更强大、更神秘的力量吗?
凡是跟时间沾点边儿的资源,那都不是天价可以形容的。
而且刚刚那种静止甚至有些死板的规则变化,说明涉及影响时间的并非某位剑仙、剑侠,而更可能是一件法器外物。
仅仅这件法器,价值就不可估量,更何况这法器明显是一个辅助,可能在保护某种存在。那么被时间规则所保护的又是什么宝贝?
比时间更珍贵!
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
怪不得……怪不得金乌刚刚一开始主动出现,来到光外与众人想见,丝毫不给人踏入光的机会,怪不得它说话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动怒,甚至说些无聊的话题和众人周旋,原来是为了保护里面的东西。
那就叫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果然,他怀着期望的心情往前走,很快看到了一座建筑。
在光中,居然有座建筑,这肯定是终点了。
那建筑看起来不像是临时搭建简陋的棚户,却也不是多华丽的城堡宫殿。如果说像,倒像是积木拼成的,有大块大块的分布模块。最终的形状就好像一个……
炉子?
本来他轻易是联想不到炉子的,但那炉子上面居然时不时的冒出烟雾,活像那铁匠铺的大烟囱。
光和时间一同保护的,居然是一座炉子?
炉子里还在烧制什么东西……
莫非是……
铸剑?
大冢宰很容易就想到了天下间最重要的铸造之事,紧接着若有所思起来。
这时还在铸的剑,当然不是什么一般新剑,最有可能的就是金乌剑了吧?!
传说中金乌剑折断,一分为三,现在已经只有残骸,难道说还想要在这个节骨眼重铸?
只一眼,见多识广的大冢宰已经猜到了金乌要保护的秘密。
谨慎起见,他轻轻一抖,一个淡淡的女子影子从他身上分离出来,顺着空间飞向那座高炉。
高炉虽然封闭,但也壁上也开有两个小窗,那女影子比魅影都要稀薄,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注意,只飘在窗边看了一眼。
正看到屋中有人铸剑。
看到铸剑的人,大冢宰稍微有些吃惊,那是个极其年轻又极其英俊的年轻人,正以娴熟到艺术的手法铸剑,全神贯注,没有察觉到一点儿异样。
而那把剑正在铸剑台的炉火中,被白金色的火焰包围,能看出纯金色的光芒。
一般的剑在被人拔出之前都是晦暗的,直到匹配成功的剑客与之共鸣,产生了剑象,剑意确定下来,才有脱胎换骨的外观。这把剑还在炉中已然金光璀璨,可见不是一把新剑,而是早已确定的剑重铸。
看这颜色,这质地,是那把剑无疑了。
金乌剑啊,似乎……
也不是那么宝贵?
得到了确切答案,大冢宰一瞬间是有些失望的,不是金乌剑不宝贵,是对他没用。
一把强大的剑当然有好处,但那好处不是立竿见影的,也不是作用于他自身的。若真得了此剑,几十年几百年大魏添一位强者,虽然值得高兴,但放在眼前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有意义,那就是即使我不要但你们也不许有。
如果这把剑能辖制金乌和毁灭,那还算有点意思,但那得平安度过这一影渊之劫才有意义,似乎现在不是急着和金乌们翻脸的时候。
比起一把故剑,他还是更看重那个铸剑的年轻人,非常年轻,举止神态看得出是真的年轻,又这么有才华,敢重铸金乌剑,金乌又许他铸剑,说明技艺高超且值得信任。可以说前途无量。这样的人物要是拉到自己阵营那可是非常有益。
但他看到那少年的脸的时候,就不抱希望了,无他,太俊了……
相貌好当然是好事,大冢宰也不是嫉妒,但传说金乌一脉都是俊朗如阳光般的少年,大概就是这个模样,这明显是金乌的接班人,必然立场坚定又资源充足,要开什么条件才能拉过来?
如果连人带剑一起接受,又添强者,又得名剑,那倒是好事,唯独不好办。
正想着,突然它心有所感,猛然回头,就见一个金色的鸟影冲了过来。
是毁灭!它追上来了!
然而,说是冲过来也不准确,因为它来的……
太慢了?!
以大冢宰来看,那速度不啻蜗牛爬,半天都不动弹,似乎它不急?
紧接着,他反应了过来,是时间!
在某个节点上形成了时间差,内外的时间不一样。
也就是说,别看毁灭来得快,可是它要到达那层分割线,和自己同步,至少还有以时辰记的时间。
自己在内,相当于偷了几个时辰的时间。
这些时间只属于自己,哦,还有那个铸剑的少年。
那么……
之前他没意识到这点,觉得在毁灭和金乌剑眼皮子底下掳走控制一个年轻人几乎不可能,所以也没多想,没有胜算的事当然不会去做。
但是,如果给他几个时辰去做这件事呢?
是不是大有可能……不,十拿九稳?
刚刚那个少年他看到了,非常年轻,实力就不可能高强,何况还是个铸剑师,实力怎么都有上限。按理说金乌的继承人应该连剑客也不是。
当然料敌要从宽,假如他不是继承人呢?
这少年也可能是金乌的盟友,也可能是它特别找来的铸剑师,放宽一点儿,可能是个天才的剑客,或者是个绝世天才的剑侠。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剑仙。这点观察力大冢宰肯定是有的。而且于情于理,他也不能是剑仙。如果他是剑仙,他能帮上金乌更多的忙,应该在外面,而不是在这里独自铸剑。
只要不是剑仙,对大冢宰来说就都是蝼蚁。仙凡有别,他就是骑在门槛上的,而且他相信,他是更偏门里面一些,和一般剑侠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对这个年轻人,他有足够的信心,拿下不是问题,问题是时机。
要不要让金乌剑出炉呢?
完整的金乌剑对金乌它们有什么作用?会不会让它们加强?
不让它出炉,限制金乌的力量?
还是让它出炉,将之控制在手中,以此辖制金乌?
几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几转,大冢宰立刻得出了结论:既不破坏,也不成全,要让两种状态都可能发生,能不能成在自己一念之间才好。
所以,要先控制这小辈。
控制,本是大冢宰的拿手好戏。
他站在原地,身上却分出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是个有了年纪却还精神矍铄的老者,腰板挺直,有一把修长的美髯,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又是个身居高位的成功者。
这是大冢宰当初的模样。
这是他的灵相,身为仅次于魏帝的上位者,大冢宰是真正的天才,当初是由灵官转剑客的,而且两道都修炼有成。这其中的难度外人不能得知,但显然世上的成功者寥寥无几,何况像他这么成功。
当初他的才华、能力、外表、忠诚都无可挑剔。
不过如今,大冢宰也只能用灵相复现出昔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今日,他特意用这个模样,只为了不吓到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先礼后兵嘛,龟寇很擅长这个。
灵相离开后,大冢宰又分出数个人形,各自行事。而他的主灵相则四平八稳的走到剑炉前,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