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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8 第一节课

    卧草——

    好年轻!

    看到那少年时,几乎所有学员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就是新教喻吗?

    实在是太年轻了!

    曲桓看得都傻眼了,这少年横看竖看都不会比自己年纪大。

    教喻可都是剑客,他若是教喻……岂不是说在自己这个年纪,人家已经是剑客了?

    说好的自家是千里无一的天才呢?

    也许……是面嫩呢?

    毕竟这少年身高可不低,和自己差不多,或许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只是长着娃娃脸呢?甚至还可能有特殊癖好,用得某种剑术,专门就喜欢保持这个少年感……

    看得这教喻的脸久了,他觉得有点眼晕——是字面意义上的眼晕,总觉得教喻身上时不时闪光,闪的他眼睛都花了。

    他微侧头,想问文采非这教喻的年纪是不是假的,就见文采非眼睛都直了,嘴唇轻轻一动,无声道:“好俊。”

    曲桓顿觉索然无味,支着胳膊,心想:真是无聊,平时指点江山比谁都八卦,不过看教喻俊一点,竟成了这个样子,浅薄!

    董教喻道:“这位就是你们汤教喻。汤教喻是一名出色的剑客、铸剑师、符剑师,文武双全。他来带你们的新课程术器使用课,大家鼓掌欢迎。”

    介绍足够简短,但信息量巨大。众学生刚刚被他的年轻震了一下,听了这话更是目瞪口呆——这一堆头衔是认真的吗?

    因为这种惊愕,一时没有人听董教喻的话鼓掌。董杏雨微一蹙眉,就要开口,汤昭笑道:“都是同龄人,没必要欢迎来欢迎去的,我看有些同学比我还年长些,虽有师生之别,也无需拘礼。大家这样像朋友一样见面挺好的。”

    ……

    你啥意思?

    炫耀吗?

    曲桓听到这话,又惊讶又有点气恼,同时不免心中钦羡。

    就算是炫耀,他说的可是事实啊。

    凭本事挣了这些头衔,凭什么不能说?要是曲桓自己,早就贴欧阳洲耳边一天说三遍了。

    董教喻奇怪的看了一眼汤昭,她之前觉得汤昭挺谦逊的,没想到居然在学生面前言语无忌,不过也没在意,道:“要我给你做介绍吗?”

    汤昭笑道:“不用,我认得他们每一个人。”

    董教喻干脆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叫我。”

    她并不担心汤昭能不能压服这些年轻人,一个剑客怎么能压不服这些散人都未必达到的少年呢?无非软的不行来硬的,手段不够就用武力。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关键不是汤昭压不压得服学生,而是学生们识不识抬举。

    董教喻一走,教室里只剩下汤昭和第一次见面的学生们了。

    汤昭看着一张张年轻的和自己差不多的脸,不由得想起在剑州被推上台当众演讲的时候。感谢那次经历,他以后面对众人登台讲话都不怯场了。所有人有的抬头,有的低头,但都鸦雀无声。

    汤昭先笑道:“看来真是安静啊,诶,都有人睡着了。”

    曲桓不由自主回头,还真看见角落里有人趴桌子上睡觉,心中更是不屑,知道是那些毕业无望,只找机会补觉的人。这些人真是破罐破摔,没希望了。

    汤昭接着竖起一根指头,道:“嘘,别吵醒他们。趁着现在人少,我悄悄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他一招手,教室门轻轻“咯”的一响,直接落锁了。

    凌空让房门落锁不难,难得是这一下如羚羊挂角毫无痕迹,谁也不知道他是用得什么手段,是罡气还是剑术?

    随着这一声轻响,教室中更安静了。

    曲桓不知怎的,仿佛嵴柱过电一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汤昭靠着讲台,居然真的放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秘密:“你们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训导营会突然加一门课么?”

    他的声音极轻,众人要想听清楚就不得不全神贯注去听。

    “因为山长想让你们在四家汇集的考试中取得独一份的好成绩,比其他三家都要强。”汤昭不紧不慢的抛出答桉,“我是他找来的秘密武器。”

    众人一怔,紧接着有点兴奋了——如今这个时节,哪还有比最后的考试还重要的?至少还有希望的一大半学员愿意抓紧一切机会提高自己,获得一个好成绩。

    “到了你们这个阶段,两个月时间能提高多少,谁没有数啊?无非就是一线的差距。这个时候不用谁督促,你们也不会放松,甚是没有教喻也可以。可是要想让大家都有些质的飞跃,得找点额外的助力才行。比如说——把你们骑的驴子,换成千里马。”

    汤昭返回身,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术器。”

    “喏。千里马在这里呢。”

    汤昭笑道:“现在我考考你们,谁知道两个月考试时关于考场装备的规定?”

    登时有人举起手来。

    汤昭点了一个人道:“王影,你来说。”

    这个叫王影的女孩儿成绩不过中等,向来并不突出,汤昭随口点到她的名字,有些聪明的学生立刻知道:汤教喻说认识每一个同学并非虚言。

    王影站起身,多少有点局促,其实她往日并不爱发言,只是难得汤教喻气质出众引人好感,不知不觉就举手了,道:“规则是,在赶往考场的路上可以携带一至两件术器。第一场笔试不许带术器。后面的考试原则上允许带术器武器,其余装备根据情况调整。”

    汤昭微笑道:“说得好。谢谢王影,请坐。”

    是的,考试允许带术器武器。

    这也是正常的,既然是检地司、镇狱司这些直面阴祸的部门的考核,自然离不开对战阴祸。而阴祸中凶兽还好,魅影不是正常手段可以攻击的,至少需要罡气。但这些年轻人当中大部分才刚刚练玄功,主要是为了增加灵感,罡气是聊胜于无。让他们赤手空拳或者拿着凡铁去拼阴祸,基本等于杀人。所以必须要安排术器。

    纯拼武功的关卡可能有,但真正的综合考核都是要手持术器。

    只是这术器肯定不能太过分,不然一人来一把合适的法器岂不更好?训导营没有那么多法器,要是自备,寻常学员没有门路弄法器,那就看谁家里底蕴厚了?

    至少在训导营的考核中,不允许如此不公平。

    “看来大家都知道规则,那你们肯定也知道。考试中的术器都是有规定的。就拿路途来说,术器的标准在一元以下,必须是重术器。形制不做要求。”

    重术器,就是增加力量但不带剑术的术器。

    一元重术器是最标准的白板术器,只提供剑元力量。这样规定基本上就锁死了每个人武器的上限了。所以形制就可以灵活点,长枪也行,匕首也行,最多的还是剑。

    正因为这种规定,所以学员们大多不太关注术器,只当是配给的制式武器。

    当初汤昭在司立玉的指导下练习挥剑,就用的是木剑重术器。

    “好了,现在我再提问。同样是一元重术器,术器给每个人的加成有区别吗?”

    这个问题不如第一个问题好回答,算稍微涉及专业的知识,很多学生根本没有关注过这方面。

    汤昭道:“秦永诚来回答一下。”

    一直低头看自己的书,如今已是彻底咸鱼状态的秦永诚愣了一下,抬头看汤昭。

    汤昭点点头,道:“你肯定知道。”

    秦永诚抿了抿嘴,站起来道:“有区别。术器的爆发强度和身体素质及灵感强度有关,取其底线。术器的持久性和身体强度及和对术器的适应性有关。”

    曲桓惊讶的看他,其实自己也知道,但很多人真不知道,没想到这个后进生还懂这些。

    汤昭点头,微笑道:“说得好。谢谢秦同学。请坐。”

    他转回头,在木板上开始写字。

    “身体、灵感、适应性”。

    停了停,他问道:“还有吗?还有可以添加的元素吗?”

    众人都安静了,汤昭道:“欧阳洲同学,你说呢?”

    欧阳洲是个高挑冷傲的少年,是班中无可置疑的第一名。学识、武功、灵感、家世全方位无短板,若不是性格太傲气,与人格格不入,他本来应该比曲桓更受欢迎才对。

    听得汤昭主动询问,欧阳洲抿了抿嘴,道:“还有配合术器的发力技巧。”

    众人愕然,这都是没听说过的,还有增加术器威力的发力技巧?训导营里没学过啊!

    曲桓更是恨恨,暗道:这必定是他们欧阳家的不传之秘。好家伙,原来他藏有底牌,必然是要等到考试才用出来。这个底牌我之前全然不知,这回差得更远了。

    汤昭笑眯眯道:“是的。有一部分技巧。这不是什么秘籍,只是一些经验的总结,提升是有限度的。毕竟使用术器只是个过渡阶段,前人很少把智慧浪费在这里。”

    然后,他在后面写上了“技巧”两个字,并且画了横线。

    显然众人也看出来了,四样之中,身体和适应性大家都会练,灵感却是无可提升,只有技巧可以练习。

    这么说这门课程的要点在这里吗?倒也不错,至少确实对考试有帮助。

    然后,汤昭转过身接着道:“那我再问,要给大家提供加成,一个好的重术器要做到什么?”

349 牵引

    一个术器要做什么……?

    众人茫然。

    术器要干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之前问术器发挥的问题,还算可以获得的冷知识,但术器的知识,则已经隔行如隔山了。

    就像问一个富家子弟什么菜好吃,他能说出一二三来,问他粮食怎么种好,那真是瞠目不知。

    对富家子来说,粮食,不是丫鬟端上来的吗?

    对学生来说,术器,不是训导营发下来的吗?

    至于术器好与不好……等等,一元重术器不都是一样的吗?

    上限一样,负担一样,增幅相彷,没有剑术,还有什么区别?

    长得不一样也算区别?

    汤昭看众人茫然的眼神,回身用炭笔在木板上磕了磕,以作提示,方道:“欧阳,还是你来说吧。”

    欧阳洲本是极聪明的人,顺着汤昭的笔往木板上的几个词看,迟疑道:“好法器……趁手,锐利……爆发力强?负担低?”

    他最后两个词小心翼翼,很是不确定的样子。

    其实推测出条件一点儿也不难,他之所以不确定,是想问:

    “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汤昭道:“说得很好。其实非常简单,是不是?我相信大家都能想到。”他写上了趁手、强力、低负担的几个词。然后圈起来。又写了几个词:“便捷,好用,易上手”。

    “术器是工具,任何工具永远追求好用,便捷,易上手。虽然考试把术器的上限压制了,让它没那么强力,但我们依然在合理的范围追求好用,便捷,易上手。这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工具好用一分,可以省出大家大把的时间。我们用每旬三次课的时间,学会怎么快速、省力、有技巧的掌握好用、便捷、易上手的工具,以期达到额外锻炼三十天,乃至三个月的效果。这就是我教给你们的秘密武器。”

    曲桓忍不住开口道:“真的能做到吗?都是一元重术器,真能做出许多区别来?”

    汤昭道:“当然……不容易咯。如果容易,大家都自己琢磨出来了。但是术业有专攻,符剑师应该做到把不容易的事情变得容易,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他先指了指画了两道横杠的技巧,然后在适应性上画了一道横杠,“这两项都是可以做到的。技巧有很多种,每个人都可以学。适应性我带着你们练。要诀就是常常拿着术器,习惯这种负担。需要下功夫,不过你们都最不怕下功夫,是不是?”

    台下有人嘻嘻笑了出来,正如汤昭所言,到了这个年级,哪还有不能吃苦的?纵然是天赋异禀,不能勤奋上进也早被淘汰了。

    汤昭看着这些自信的少年,想起了自己为了习惯术器,常常被司立玉跳出来打的日子,那也是练适应性。

    也该让现在的孩子尝尝滋味了。

    他又点了点术器的几行字,道:“这一方面,是要换更好的工具……”

    曲桓刚刚听到汤昭的介绍里有符剑师这一项,此时不由得心砰砰乱跳,暗道:难道他要给我们更强大的武器?每个人都有?

    汤昭道:“我先说一句,现在市面上所有的一元重术器都是用同样的符式制作的。而这个符式是非常合适的,基本不存在优化的余地。”

    他尽量不用专业术语,解释道:“这一元术器的符式在符剑师体系里,就好像锻体篇在武功中的地位,是基础中的基础。咱们检地司的锻体篇,所有人都练过吧?大路,但是优秀。进度不慢,没有重大缺陷。其他实用的锻体功法也大差不差,你去哪个大门大派看基础功法,也是一个水平线的,不存在精妙无比堪比玄功的锻体功法。那么术器也是一样。”

    “现在制式的一元术器就是最好的基础符式,好就好在平衡。爆发力、持久力、适应性、元气流失、造价……各方面均衡无弱点。凭我是一点儿也改不动的。”

    曲桓微感失望,紧接着心中一动,好像抓到了重点。

    汤昭笑道:“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了。想要获得更适合自己的术器,只能靠取舍。舍掉这个均衡,追求局部的最优。”

    他提起笔,先划掉了几个词,“我可以替大家做几个舍弃。元气流失。一般的术器能保持一个月左右的性能,妥善保管能维持三个月。我们不管他,考试嘛,一场结束,就一旬一费,考完试变成废铁也不管他。造价……这个先不考虑,高不到哪儿去。适应性,就是无差别适合所有人——这个可以划掉。咱们不追求即插即用,选择了自己的术器提前适应,而且根据自己的特点选择,适应性忽略不计。”

    “那么剩下的。高爆发、长持久、低负担。”汤昭道:“如果还要更优,那么还要有取舍。”

    “爆发力、持久力、负担。”汤昭将剩下的三个词放在木板上,连成一个三角状。

    “你们肯定看出来了,除了可以完全舍弃的部分,这三部分实在不能再精简了,不存在绝对哪个更好。若有取舍,皆看你们个人。我想知道,你们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他没有特意点谁回答,显然是让大家畅所欲言。

    到现在为止,在场学员和汤昭渐渐熟悉,只觉得这位教喻有点东西,又和蔼可亲,再加上确实比所有教喻都年轻,离着自己更近,自然就放开了些,纷纷道:

    “自然是爆发要紧,用术器不就是求最后一下必杀?平时对小目标完全没必要用术器。只要关键时刻用上就好。”

    “那要分场景,要是一群凶兽呢?只许带一件术器,持久当然重要了,一路杀将过去,半途碎了怎么补?”

    “要我说还是负担,负担一轻,那是战也战得,拼也拼得,跑也跑得……”

    “好样的,未虑胜先虑败,真有出息!”

    “呵呵,你懂兵法吗?”

    汤昭听了一阵,笑道:“你看,理不辩不明,答桉不已经出来了吗?”

    他转头在木板上写了四个大字:“因人而异”。

    台下一阵笑声。

    汤昭也笑道:“这本来就是答桉。每个人有看重的部分,每个人有擅长的部分。这么重要关乎一生的大事,几句话讨论出来就太草率了。我们有两个月时间。”

    他伸出两个手指,紧接着又屈了一个手指,只剩一根,“一个月。一个月你们自己思索尝试,做出决定。一个月拿到术器之后磨合、调整,若实在不合早发现尚能反悔。这么一算,时间是不是还有点紧啦?所以要抓紧了。从下节课开始,咱们就开始专门测试、训练。”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笑,道:“你们或许还想问,有没有‘我全都要’的选项呢?嗯,是有的。”

    众人眼睛一亮,汤昭笑道:“那就是原版。刚刚我说什么来着?制式术器最均衡,均衡不只是平庸,也是无短板,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曲桓跟着一笑,紧接着心想:这个教喻好厉害,光凭说话就牵着我们走,让我们服他,还没亮本事就已经这样啦。不过也不用亮,他肯定很强,看气质就知道。

    这时,突然有人举手。

    曲桓侧目,竟然是秦永诚,大为诧异,这小子自从入了高年级一落千丈之后,再没主动发过言,怎么今日积极起来了?

    汤昭示意秦永诚说话,秦永诚沉声问道:“教喻——你说的负担是指身体上的负担,还是灵感上的负担?”

    众人一怔,紧接着一起看向汤昭。

    汤昭道:“自然是身体上的负担。”

    秦永诚哦了一声,木着脸坐下。

    众人微感失望,但又觉得毫不意外。

    术器的消耗确实有两种,一种是体力和精力的负担,用术器会让人十分疲惫,体力消耗巨大,这是对身体的负担。另外一种就是灵感上的负担。灵感高的人永远可以用术器,低者则必须集中注意力,心神俱疲后会失去术器掌握。更低者达不到一个底线,根本就没有掌握术器的机会。

    汤昭说得负担,大家一开始就默认为身体负担。盖因灵感实在是最玄妙不可更改的东西,神仙也没辙,高远侯也没辙,如果能够轻易改变灵感负担,那很多素质优秀的年轻人就不会含恨而退了。

    秦永诚提出这个问题时,自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抓住机会问一问,得到这个回答也只是稍微有点失望而已,反正他早就绝望了。

    汤昭道:“秦同学这个问题很好。我展开说一下。”他指了指板上三个词大三角形,道,“爆发、持久、负担都指的是力量层次,它们是在同一个层次可以互相转化。而灵感则是另一个层次,所以不能同日而语。”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有些人事不关己,有些人愈发失望。

    汤昭道:“灵感单拎出来说吧。要想降低灵感层次的负担,不是单独调整符式可以做到的。需要另一个变量来弥补。”

    不理会身后陡然出现的微微哗动,汤昭重新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意志”。

350 意志

    意志。

    看到这两个字,哗然声稍平,地下传来几声失望的轻叹。

    秦永诚看着这两个字,原本微亮的目光暗澹了。

    这两个字新鲜吗?

    不新鲜,一点儿不新鲜。

    在训导营里他听过无数遍,从小到大他也听过无数遍。

    读书读不下去了,用意志。练武练得很累了,用意志。内功静不闲心来,用意志。战斗棋差一着要输,用意志……

    意志就是再坚持一把,再顶一顶的意思,尤其是困境之中,没有任何方法,没有人能帮你,只有用意志硬上这一招。

    大概是他的意志惊人,大部分逆境竟真的靠这一招逆转了。能够从小城镇脱颖而出被检地司选中,再走到训导营就是证明。

    他甚至靠这一招在低年级、中年级名列前茅,当年也是和欧阳洲、曲桓他们相提并论的,哪怕他付出的努力多得多,到底也是站在同一个高度上,拉平了起点的差距。

    只是……到了那测灵感、修玄功提资质的时候,就没有人提意志了。

    有些事情,天生注定,不是你硬来就行的。就像他很擅长的算学,连曲桓那样的天才硬是学不懂。

    灵感这方面,天就不给他一条路。

    偏偏这是这个世界上如今最重要的一条路。

    没了这条路,其他路的坚持意义都不大了。

    他常常想,既然如此,其他方面干脆也没天赋,岂不更好,起码青春岁月逍遥快乐,无忧无虑,胜过一日日辛苦修炼。

    现在又提意志?秦永诚不觉得热血,只觉得有些反胃。

    汤昭声音很平静,完全没有别的教师提这两个字的激动和鼓舞,道:“所谓意志,是介于情绪和思想之间的一种材料。比思想坚硬,比情绪稳定,最适合代替灵感支持术器。在术器之外也有很多应用,有经天纬地之才已开发出……”

    这时欧阳洲突然举手,得到许可后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叫材料?又有什么稳定坚硬?您说的意志和我们理解的意志有什么不同吗?”

    汤昭略一沉吟,道:“看来是我表达不清。我先说一句,就我们符剑师的认识而言,意志不是形容你如何心志坚定的主观词汇。而是一个客观存在的材料,由人来产生,可提取,可利用,可融合。如果你们不能理解,那也没关系,本来隔行如隔山,不需要大家理解。我只说你们需要做的。”

    “首先,产生强大的意志。这一点你们都能做到,坐在这间教室的难道还有懦弱之辈吗?”

    “然后把自己的意志融合到自己选择的术器上。我会帮你们,教你们方法,一点点来。等到一段时间之后,意志与术器融合妥当,你们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专属术器。这把术器完全属于自己,不会在你们心理疲惫、意志涣散的时候背叛你们,会如臂使指的听你们的话,直到这股意志消散。”

    众人听得神驰目眩,只觉得三观倾覆,一时不知所措。

    连一直只盯着汤昭看得文采非都有点懵了,不及举手,就结结巴巴道:“这种事能做到吗……跳开灵感的枷锁,直接随心所欲的使用术器?每个人都可以?不分天赋高低?”

    汤昭微笑道:“当然。术器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这句话他当时在符会演讲的时候就说过。当时只是一个念头,刚刚提出以意志代替灵感掌握术器,完全没有底气,所以语气只是试探。但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探索研究,他在实践上迈出一步,至少可以在这些年轻人面前确定地说出这句话。

    当然,他现在也只是有了一套理论和方法,只对自己尝试实验过,还没推广至其他人。主要是没有足够数量的实验对象。

    在这里也未尝没有让学生们跟他一起尝试的意思在。

    这个实验无关身体,对学生们百利而无一害,可算是双赢。

    如果能帮助这些学生完成自己的意志术器,他这个研究就算初步成功了。

    离着他心中的一个愿望“让术器走进千家万户”又进一步。

    现在他说这句话,多少有点口气大,但焉知两个月之后,不能堂堂正正的向天下说出这一句话来呢?

    那时,他还可以说一句从陈总那里听来,一直觉得很帅的话:

    “这只是我个人研究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他的话说完,教室里完全安静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这里。目光中有兴奋、震惊、质疑和憧憬。最多的还是震撼和不可置信,因为他确实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动摇这些年轻人世界观的话。

    而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喜欢也最崇拜这种震撼了。

    一……二……三……

    比刚才注意听他讲话的人数多了。

    原本犄角旮旯里,那些兴趣缺缺,乃至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少年不知何时都抬起头来,一起盯着他,仿佛盯着黑暗里的一束光。

    汤昭继续道:“选择术器,培养默契,学习技巧。这就是我们两个月的课程。愿意跟上的跟着我的课程走。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这只是附加课,我允许你们在我的课上休息,补足平时课程欠缺的睡眠。但是不能打呼噜,吵到其他人。说起来,大家都有内功根底,内功练得好,就不会打呼噜,对吧?那咱们就没烦恼了。”

    他扫了一眼,教室里已经没人睡觉了。

    这门课的开题,至此已然成功。

    “今天的室内课,咱们也不急着出去练功。下面就讲点单纯的术器使用技巧吧。不止用在一元重术器上,以后入职也有用。”

    说罢,他直接取出一根标准的木剑重术器,开始讲爆发术器中元力的技巧。

    若论使用术器,天下没人比得上符剑师。武者虽然也使用术器,但一则不那么容易得到好术器,二则多少有点傲气,认为术器是身外之物,自己本身才是最可信的。而符剑师一身自保之力全在制作术器、使用术器上,如何不全力研究?基本上每个符剑师都有心得,每个门派都有成体系的技巧。汤昭是符剑师中的佼佼者,自然也精通此道。

    剩下的大半个时辰里,汤昭将自己所学技巧一一传授。他如今口才越来越好,娓娓道来之余还能穿插小幽默引人入胜,虽未必比得上积年的老教师经验丰富,胜在储备够多,一节课上得行云流水,直到下课众学员都意犹未尽。

    “铃铃——”

    铃声已响,汤昭收起术器等教具,道:“好,今天就上到这里。下一节室外课。五天之后的上午。在二号校场等你们。”

    下面一阵哀叹,有人滴咕道:“还有五天?怎么这么久才有课?”

    汤昭笑道:“对了,你们明天的玄功基础也是我来带。早上一号校场。”见众人颇露惊喜,心中微微得意,知道自己得到了学生的认可。

    “我的办公室在旁边的教学楼。我每天下午申时在,有人心有疑惑,想跟我聊聊天的话,随时欢迎。我是愿意和你们多聊聊的,不管是以教喻的身份,还是以同龄人的身份。”他说着在台上放了个猫头鹰玩偶。

    “有人怕碰到其他人的话,可以预约。写个纸条放在咕咕玩偶嘴里,写你的名字和约定时间,然后我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把其他人清空,只和你私下里谈心,咱们尽可以畅所欲言。或者其他意见和建议,都可以直接写纸条。匿名也行。”

    汤昭自己的标志是光,不大好做成玩偶,他就借了薛师姐的标志,反正到时候猫头鹰也是摆在白玉生晖店里,现在还有铸剑大会游艺会剩下的娃娃卖。

    猫头鹰软蓬蓬的,又有两只大大的眼睛,很是可爱,在场的少年少女有不少盯着玩偶眼睛发光。

    放下猫头鹰,汤昭吩咐一声:“下课。”转身出了大门。

    此刻他心中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他从没担心过压不服这些连散人都少有的少年少女,但不靠武力镇压,也没有多人前显圣就把控了一堂课的进程,多少也说明他是有教学能力的。

    虽然他不会长久的当教师,但既然现在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若能在短短的教学生涯中对尽可能多的年轻人做出正面影响,那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教喻——”

    背后有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汤昭回过头,就见一个大脑门儿的少年小跑过来。

    是秦永诚。

    意料之中。

    汤昭见了他并不诧异,微笑道:“秦同学,怎么了?”

    秦永诚到了他跟前,微微迟疑,先道:“那个那天在路上,对您无礼……”

    汤昭摆摆手,道:“别提这事。我正要叫你们替我保密。”

    秦永诚“啊?”了一声,汤昭压低了声音道:“教喻和学生在外面因为小事险些打架,怎么看也是教喻不对吧?你可别告诉别人去。回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点,就当封口费了。”

    秦永诚“哦哦”两句,紧张缓解了一些,他下课饭也没吃,跑到这里来找汤昭,当然不是为了之前的小事,咬了咬牙,问道:“教喻,你说灵感低的人也能使用重术器,是真的吗?”

    汤昭道:“当然。”他的目标是人人都能用重术器,只是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秦永诚道:“灵感低的人能使用术器,那么……灵感低的人成为剑客吗?”

351 尽人事

    汤昭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并不意外。

    秦永诚的资料他已经看过,在初级、中级两年,成绩都是非常不错的,而且很均衡。文武均衡,内外功均衡。教师的评语也好,说明他性情不错,努力上进。

    但是当时他的灵感评分就偏低,中级结束时,灵感测试在五寸左右。

    五寸不太好,但并非同届中最低,曲桓也只有六寸一而已。

    但是到了高年级,开始练玄功了。修炼玄功为了增长灵感,你可以练不好罡气,但你不能不增长灵感。

    曲桓修炼玄功一年,增长到如今九寸二分,离着剑客标准一步之遥

    秦永诚是五寸一分。

    修炼玄功将近一年时间,增长了一寸。

    依着这样的情况,还得修炼五十年才能达到一尺这个剑客及格线。

    五十年后秦永诚不到七十岁,如果内功玄功修炼的好,倒还看不出老,勉强还能算当打之年。然而事实上灵感并不会随着年龄匀速增长,而是一开始迅勐,后来逐渐变慢,达到瓶颈,大概到了三十岁左右,玄功就不能刺激灵感增长了。

    这个曲线如今不是秘密,所有学生都经过测算,凡是观察三十岁无法达到标准的,残酷点说,没有培养价值。

    其实检地司也不是人人都是剑客,甚至大多数人不是剑客。还有很多人就算灵感达标,也一辈子没有机会当剑客。但检地司的人才太多了,竞争也太激烈了,只有剑客的种子才是真正的英才预备,才能被上司高看一眼,没有剑客希望的人入职,是看不到前途的。

    虽然训导营并没有直接放弃这种学员,灵感低也不耽误毕业,如果成绩好还能入职,但是入职基本上就是终点,就算拼命挣功劳,将来也没办法当上镇守使这样的实权职位。

    镇守使只有剑客才能当,只凭积累功劳是上不去的,要不然对本人也太危险了。说到底,如今的世道太危险,只有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依靠。

    一个注定不能当剑客的年轻人,他只能早早转行,去做文官,或者寻一份闲职养家,比如做个六扇门的捕头,或者去地方民团当团练,倒也绰绰有余,不要想什么无限未来了。

    其他在前两年淘汰的学员也是这样的。

    然而,既然当初成绩不够被淘汰前途都是一样的,那前两年日夜勤学苦练、争强好胜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一口心气就没了。

    这一年中,秦永诚成绩稳步下滑,终于到了最后几名的水平,之前课程都没打算听,和同样无望的小伙伴一起摆烂。

    但今天汤昭一席话,将灵感对术器的制约撕开一角,露出一线希望,让秦永诚看到了未来,便一路追了出来。

    其实和他有相似处境的人并不少,但他第一个追出来,可见他是反应最快、决心最大,行动力最强的人。

    他的血还未冷。

    汤昭很欣赏他,可惜……

    “很难。剑客和术器不同。剑是天成,术器是人成。人有商量余地,天意无法讨价还价。”

    汤昭直言不讳道。

    眼前这位这毕竟是个少年,不是老翁也不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不至于听了噩耗就出什么好歹。反而若是一味哄着,给了虚假希望,以后破灭了更加失望。

    秦永诚一滞,紧接着追问道:“很难……并不是绝对不可能吗?”

    汤昭见他执着,肃容道:“很难就是须尽人事而听天命。你一定要知道个彻底就过来,我跟你细说。”当下带着东西走回自己的办公处。秦永诚毫不迟疑的一路跟着他。

    进了办公室,汤昭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下,方诚恳道:“首先说,我这里是没什么让寻常人成为剑客的秘诀的。我只能说在剑客这条路上有灵感稍差的人都能下功夫争一争的关键。去争也未必就赢,我也不鼓励你一定去争,你自己判断。”

    汤昭没有特别研究过要怎么降低灵感,让更多人成为剑客。他觉得这没什么必要。

    他想让术器走进千家万户,是因为术器用诸般好处,方便生活,就像陈总说的科技那样,让世道变得更好。

    而剑客……剑客无论怎么说,第一要务是杀伐,就像武者一样,是世间组成的一小部分,保境安民必不可少,但不需要那么多。都去练武,大家吃什么、穿什么?

    而且,现在缺的是成为剑客的人吗?缺的是剑。每年新剑都是有数的,剑种实在难得,旧剑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死一个才有一个空位。现在符合条件的人都安排不过来呢,哪里还需要那么多备选?

    如果汤昭真要想现场制造一个剑客,那需要铸造一把新剑,而不是成全一个新人。

    但他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欣赏他的诚意,更有点小小的私人念头。

    秦永诚的勤奋和稍显平庸的灵感,让他想起了另一位姓秦的师兄秦海舟。

    虽然秦师兄不如薛师姐、江师兄和汤昭关系那么好,但也是他同门的师兄,也给过他不少关照。而且比起邓师兄,汤昭更钦佩他。

    秦师兄和邓师兄虽然天资相彷、实力相彷、势力相彷,似乎是一对卧龙凤雏,但以秦海舟出身寒微的家境,并不更强的天资,能和邓崇并驾齐驱,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的。

    虽然汤昭有时把秦师兄的“肝”和邓师兄的“氪”相提并论,但他对秦师兄的“肝”更有好感。

    以汤昭的出身,也绝不容许他和那些天生富贵要啥来啥的贵公子们共情。

    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倘若秦永诚不姓秦,或许真不能让汤昭一开始就对标秦师兄,心存好感,愿意知无不言,这也是一种缘分了。

    “灵感一尺这个数,毕竟是个虚数,是人自己估算出来的,并非天条。没有哪个管剑的神仙托梦说过了一尺就有能做剑客,不过就不能做。只能说按照经验,你到了一尺灵感,绝大多数剑都能和你沟通,至少你的天赋它们能窥测到。”

    他演示道:“就好比你的灵感是一只手,剑意放在一口黑箱子里,箱子高一尺,你用这只手进去摸,刚好能摸到底,然后四处摸索。只要剑意在箱子里,你能摸到它的概率大。”

    “但你的手不够一尺,你只能摸到箱子的一部分,剑意在你手边你能够到,稍微偏了一点你就够不到。但如果你知道东西在哪儿,直直的伸手摸过去,而剑意这东西又有一定高度,恰好被你摸到了,也能成功。”

    “如果能准备的测试出灵感方向,有一把和你天造地设的剑,你发出微弱的灵感它也能回应,那灵感的要求可能降低。只不过对剑的匹配程度要求提高了。”

    秦永诚听了有些心动,但有些迟疑道:“可是就算再匹配,灵感要求能下降一半吗?”

    汤昭正色道:“我没法给你答桉。你要有心一搏,可以自己去试。第二点,试试换换玄功?玄功也是有各种方向的,和自己契合的效果会更好。你提升的潜力还是有的。”

    秦永诚嘴角一抽——当然有潜力了,他一年长一分,哪怕长到两分,那也是翻一倍啊。

    他苦笑道:“教喻不知,我一年已经换了三部玄功,现在这个算效果最好的。”

    汤昭道:“要有目的性的选择。我看你有灵感测试,但没有方向测试?”

    秦永诚道:“到了八寸测试才有意义,像我这样的测试盘都转不动,测了也白测。”

    汤昭道:“也是,咱们营里的测试盘太旧了,一点也不灵敏。但是君侯新设的那个笔画测试应该可以。君侯的剑法剑元充沛,稍有灵感就有反应,你可以试试。”

    秦永诚道:“可是我听说谁也看不懂那个测试结果……”他心中一动,看向汤昭,暗道:难道教喻竟能看懂?

    汤昭没有直接大包大揽,道:“过几日我会组织所有人都再测试一遍,到时候再看吧。如果能测出来针对性的改变,那再好不过了。虽然有时天命难违,但也要尽人事。”

    秦永诚点头,多少多了几分信心。聊了几句起身告辞,汤昭道:“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告诉其他同学,我欢迎所有同学来跟我聊天。”

    秦永诚鞠了一躬,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教喻,听说魔窟周围的阴祸乡中常有孩童受了刺激,灵感大增?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汤昭心中一动,道:“并不是人人如此,最多一小部分。与其说是增加灵感,不如说是身体畸变。这种变化是好是坏难说……不,还是变坏的更多。”

    他想到了那个红头发的周承志,他不知道是不是增加了灵感,但似乎明显增加了熔火的能力,连火烧到身上都不怕。

    虽然战斗力提高了,但身体似乎变得和正常人不一样了。

    这算不算……天魔化?

    汤昭正色道:“如果你去阴祸乡看就知道了,很多人被阴气影响,身体残疾,精神错乱,终身难愈,头发异变还是小事,更有不可测的风险。能走光明正道的人为什么要走架在火山口的独木桥呢?”

    秦永诚再度躬身道:“学生明白。”转身离去。

352 再测

    做一个地方最好的武学学校的教喻是什么体验呢?

    谢邀,人在云州,刚下太阳。

    汤昭觉得吧,是个很累的工作。

    虽然他正课没两堂,似乎时间应该很宽裕。

    最需要备课的就是术器课,那是他武器库里的东西,五天才讲一堂,原也不费事,哪怕没准备上去就讲也无妨。而玄功课则只需要看着他们修炼,遇到有学生有疑问解决即可。而他最不熟的兵法课董杏雨一直没交给他,不用对着课本现攒,算是很够意思。

    所以他花在备课、教课的时间连平时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按理说是很轻松体面的工作,比他在山上跟着师父日夜修炼还要轻松一些。

    然而……谁叫他要做个好老师呢?

    他想老师也不是他终身的事业,可能一辈子也只带这么一届,偏偏赶上了这一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想必是缘分。

    既然是缘分,何不做点有意义的事?

    倘若因为他的到来,能改变一些事情,能帮助某些人更进一步,也不枉了他这段计划外的经历。

    然而……

    人一旦有了追求,就必须付出更多。

    比如他想要做个负责的带班老师,就不能学一般教师那样上课出现,下课消失,必须早上起来看着学生的早课,晚上巡夜查寝,抓开小差的学生。他还要时时关注每个人的状态,坚持督促众人勤奋学习。

    而他想多加强与学生们的交流,又鼓励同学私下找他谈心,那他就不得不面对多个同学不分日夜的找他,聊一些琐碎的话题,不能不耐烦。

    哪怕只有三十个学生,只有一少半的同学来找他,那也有两位数的人同时联系他,他们性情不同,却都一样充满烦恼,课业的烦恼,生活的烦恼,青春期的烦恼……

    汤昭不但要认真倾听十来份忧虑、焦躁、痛苦等等的负能量,还要尽量帮着想解决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只说这些负能量传播就非常干扰心情,他又是个能共情的,又不如老教师有经验可以自己排遣,若非每天晚上修炼静功放空心灵,还要坚持锻炼精神,早就自扰不堪了。

    而且,即使他是剑客、铸剑师,学识上有了一定高度,但毕竟年轻,人生经历不值一提,能解决的问题也是有范围的。一些学生来自生活、人际等等方面的困惑和迷茫在他这里找不到答桉,还可能把他带茫然了,最后只能扥一些陈总那里继承来的鸡汤搪塞过去。

    说到底,他不也是青春期吗?

    与此相比,一些来自女学生有事没事的围观、搭讪,都算小问题了。董杏雨在女生那边很有威望,可以帮他挡住一些烦恼。

    只能说,好在他第一次带班带的是素质比较高的学生。

    虽然他们成绩有高下,也有各种不足,但都知道努力,没有需要汤昭追着跑的那种。就算几个还在摆烂的,也不大惹事,安安静静的在角落里当一条咸鱼。

    学生之间虽然有冲突,也没有太过分,不动真格的,拉帮结派还没有琢玉山庄厉害,更没有人和外头不三不四的混混勾结。

    尤其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好歹。对汤昭的付出心中有数,对他保持尊重且感激。

    因为到底年龄接近,少年们更能和他打成一片,真正算得亦师亦友。

    这已经是汤昭难得的运气了,很多教师都羡慕不来。

    过了数日,汤昭履行承诺,先将测验室改装一番,安装了测试台,布置了隔音空间。然后十人一轮混测,又测了一遍灵感方向。

    测试很顺利。

    那颗“眼珠”到底是高远侯的法器,十分强力,在元力充足的情况下对所有人都起作用。三十个学生一个没差,都画出了自己那一副不堪入目的涂鸦。

    这些涂鸦一水乌漆嘛黑,董杏雨给汤昭送来的时候疑惑中带着期待——倒要看看汤昭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汤昭将图画一一整理好,上次没测的人单独放,已经测过的和上次的放在一起对照着看。然后一个个仔细观察。尽量采取第一直觉,感觉到什么就赶紧记下来,每个人都写了几个词。然后和前一张对比,划掉一些,最后筛选出最终的结果。

    这是个很累的活,消耗精神力和“心力”。

    而且时效还很紧张,每过一日,那涂鸦上的精气神就消散一分,必须要争分夺秒的看完。

    为了趁热抢时间,汤昭尽量少休息,中间还给自己来了一发“一日之计在于晨”,最后熬到晚上三更天把图看完。几乎立刻昏睡过去,最后还是危色将他送回房间休息。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喝了点安神的热汤,汤昭感觉好多了。

    过了一阵,董杏雨也来看望他,不及问他结果,先道:“你真不考虑留下来做个教喻吗?一个临时的职位都这样努力。有你这份心,你一定能做个好老师的!”

    汤昭摇手道:“可别了,我哪知道好老师这么累?带一届就这么辛苦,不知那些老教师怎么熬过来的?”

    董杏雨道:“若是懂得‘得放手时且放手,各人自有各人福’这个道理就没这么累了。可惜咱们有血有肉,有时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是操心命。”

    汤昭若有所思,董杏雨这么说,显然她也不是宽心的,也会做额外的事。

    明明只需要在水中一遍遍用筛子淘金就好了,还是忍不住用手插入冷水,把那些漂浮逐流的砂砾捞回来。

    汤昭道:“这种事老来确实吃不消。这样,明天开始我让他们一个个来找我聊聊灵感的事,就算我尽到心了。”

    董杏雨好奇道:“你真的看出来了?每一幅?”

    汤昭道:“也不能这么说。还是要结合多种判断。”

    董杏雨点头道:“这么说,居然真的都看出来了。你这个能力少见,记得要嘱咐他们别乱说,不然时不时就有人找你看看画什么的。”

    汤昭点头,他一向是注意不展现特殊才能的。不过这比起他能把剑种从魂魄里往外抠的技能还是差得远了。

    那些能影响他的大人物早都是剑客了,用不上这个,就是大人物的兄弟子侄也有好多方法测定方向,何必指望一个不那么靠谱的“猜测”?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也不大惹眼。

    当下汤昭准备了一番,便开始一个个叫学生过来聊天。

    当然,不是强制的,若有人不想和他聊,自然就不用来,他还能少一分工作量。

    可惜他没得到偷懒的机会,每一个学生被他叫到都欣然赴约,可见他作为老师亲和力也不错。也可能是这毕竟是训导营,学生也不知道可以违逆教官这种事。

    欧阳洲是第一个被叫过来的,他的资料最全,烦恼也最少。见到汤昭很快就出来了,出来时满面喜悦,文采非在旁边问道:“怎么样?汤教喻说什么了?”

    欧阳洲没有直接回答,道:“汤教喻很了不起,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说罢离开了。

    文采非目送他扬长而去,旁边曲桓道:“你就多余问他。他什么事会跟咱们说。下一个便是叫你我,你急什么?反正欧阳洲都说好,那肯定是真的好。汤教喻本来也不会为难学生。”

    文采非叹道:“你们都说汤教喻亲切友善,我怎么没发现?他在我面前一直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曲桓呵呵两声,道:“是你太热情了吧?你们这帮人一个个那么热火朝天的,才显得教喻冷静。”

    文采非气道:“我哪里热情了?我才找教喻几次?秦永诚三天两头就去找教喻,教喻怎么不冷着他?”

    曲桓促狭道:“听说秦永诚去找教喻都是哭着脸,你找教喻都是笑嘻嘻的。或许教喻不喜欢?你下次也哭,教喻就来安慰你了。”

    文采非沉吟道:“原来如此……我去你的吧——”

    曲桓笑着跑了,正好猫头鹰吐出字条来,是汤昭找他,他方带着几分忐忑去了。

    很快曲桓出来,也是满面笑容。汤昭又找文采非,文采非走了一趟,出来跟人笑道:“我就说嘛,汤教喻是很和蔼的。”

    这一天汤昭找了十几个人聊。这些同学无一不是灵感还不错,本来就有些模湖方向的少年,他们本来就算十拿九稳,此时更是心情愉悦。

    然而,没被叫到者不免忐忑,尤其他们多半灵感寻常,心中自然怀疑,是不是只有到达了一尺线的那些学生才能看出端倪?

    如此说来,他们这趟小小的希望又是破灭了?

    沮丧之意一经两个以上交流,真若瘟疫一般传染开来,训导营上一片愁云惨雾,与那些有灵感的弟子当真冰火两重天。

    倒是以前一直最为消沉,这两个月却恢复不少的秦永诚还把持得住,他总觉得汤教喻是说到做到的人,不会如此虎头蛇尾。

    第二天,汤昭再次约见学生,这一回先见秦永诚。

    秦永诚心中七上八下,进了还算熟悉的办公室。就见汤昭坐在桌上,向他招手。

    汤昭眉眼带笑,神色温和,秦永诚放下心来,坐在教喻对面。

    汤昭指了指眼前,道:“来,选一个。”

353 灰烬

    汤昭前面,放着一排银白色的石头符,每一个都是一寸来长四四方方的。

    石符表面,刻有……

    似乎是刻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字符。但那字符很浅,几乎跟银白色的石底融为一体。乍一看看不清,再看就觉得头晕。

    “来,选一个。”

    秦永诚迟疑道:“我……看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有点沮丧,又有点烦躁。

    他不会觉得看不清是他视力的问题,而是知道那必有其他缘故。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字符,但类似的情景他经历过——有些东西,别人都能看到,但他看不到,明明别的人都叫出来这是一二三,他却只能看见一团雾、一片影,就是捉不住形状。

    究其根本,就是那该死的灵感、灵感、灵感。

    天生灵感低,就把他隔绝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之外。哪怕他就站在窗外,把脸贴在窗户上,也只能看到可望而不可及的各色朦胧。

    汤昭微笑道:“不用看清楚,本来就没打算叫你们看清楚。不要管什么形状,摸摸胸口,选自己有感觉的那枚。”

    有感觉……

    秦永诚有点拿不准什么叫有感觉,他扫过一排石符,觉得哪个也没感觉。

    完蛋了……

    又是一种沮丧感袭来,秦永诚有一瞬间沉默。

    他不想实话实说。

    最终,他心一横,就拿了自己眼前这一块。

    手碰到石符的瞬间,一道银光闪烁,石符表面流过一丝丝银光,仿佛蛛网一样交叉,最后凝结出了一个图桉。

    “有……有反应了!”

    秦永诚只觉得口干舌燥,这还是自己第一回与这等奇迹有反应呢。以往不管什么术器,在自己手中都和朽木顽石一样。那些用来测试的转盘,在别人手里滴流乱转,在自己手里卡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汤昭点点头,在纸上记下两个字,道:“我知道了,还想拿哪一块?”

    秦永诚收到了鼓舞,再度随便拿起一块,这一块却是毫无反应,银色是银色,却无丝毫光亮。

    “嗯。”汤昭神色平静,道,“继续,这桌子上的想那哪一块就拿哪一块。”

    秦永诚算是看出来了,什么感觉不感觉的,都是虚的,拿在手里才能见真章。他干脆从头拿起,一一试过,最后加起来有三块有反应,显示出了不同的银色字符。

    汤昭一一记下,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写了一长串符字,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一块一尺见方的石板。

    他正色对秦永诚道:“刚刚是个确认。之前你测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能看出你的方向偏火向,有生烟、燃烧等倾向。方向和我有点像。”

    秦永诚大喜,一面喜的是自己终于测出方向了,一面喜自己竟然和汤教喻方向相似。

    这有种说不出来的荣幸。

    汤昭道:“只是方向还是很宽泛,只靠我猜测就太模湖了。我选择了火向的一部分基础符和标准符,让你尝试一下,精确定位以备将来。”

    他指了指第一个符,道:“这个符意思是灰尽。是你最契合的一个标准符。”

    秦永诚点点头,牢牢记住,自己将来若有一线希望,就从这上面来。

    “第二个是‘燃烧’。这是仅次于四大元符的基础符,十个火向九个都会适配,先不管他。”

    “这第三个,是火星。”汤昭道,“极微弱、很可能熄灭的火星。火星不是重点,主要取其微弱之意。这个方向有点意思,不多见。你的剑意要契合其中一个,最好契合所有三个,机会最大。”

    秦永诚跟着他思考,灰尽、燃烧、火星……

    “所以,我将这三个符组成了一个符式,类似于你以后的剑意。你可以试试。”

    汤昭说着,用符针在元石上刷刷点点,勾出一行符式,推到了秦永诚面前。

    秦永诚几乎手指发颤的接过。

    接到符式的一瞬间,符式亮了起来,仿佛灰尽中未燃尽的点点火星,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炭火熄灭的余烟味。

    “不错。”汤昭满意的点头,“无源触发,能做到这一点,是它主动呼唤你,必然接近你的方向了。这个元符就送你了。遇到危险可以用罡气激发。记得妥善保管。还有玄功,我看了一下咱们馆藏的玄功。有一部《洪炉熔火功》很适合你。你可以试试,一个月之后如果效果不尽如人意,那么依次换《大光明诀》、《无常卷》这两部。尽量按我的顺序尝试。”

    秦永诚激动的将元符包好,捏在手里,起身向汤昭一礼,又问道:“教喻,这道符式是什么意思?”

    汤昭认真回答道:“死灰复燃。”

    秦永诚出了汤昭的屋子,脚步踩到地面,却轻飘飘如在云端。

    这时他的死党辛鹰上来问道:“怎么样?里面说了什么?”

    秦永诚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要是说的太多,都对不起汤教喻的充分准备——教喻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相应的符式,这要花多少功夫?自己说完了,便削去了三分惊喜,三份意外,少了那种跌到谷底又柳暗花明的快感,岂不无趣?当下只道:“教喻……很厉害。你想知道的都有答桉。”

    说罢他脚步飘飘然去了,留下辛鹰莫名其妙的眼神。

    一直走到半路,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今天确是好事,自己以前心心念念想知道的事有了答桉……然后呢?

    这就足够了?

    知道了自己的方向,换了玄功,就能成为剑客么?

    如今只是像教喻说的,留下了一线生机罢了。

    一线渺茫的生机……

    要知道,多少比自己灵感更强,机遇更好,方向更宽的年轻俊才一辈子也遇不到适合的剑,自己那万中无一的可能,如何就能恰好遇上?

    靠天意么?

    天意可没卷顾自己。

    天意从来高难问,然而自己尽足人事了么?到了需问天意的那一日,真的能说自己已然问心无愧了么?

    还有没有可能,再拼一拼?再做点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常去的二号校场——一号校场同届人太多,他向来不喜欢,只在清净的二号校场锻炼。

    然而此时二号校场却被封了,门口架着拒马,还有一个助教看守。

    这是很少见的,秦永诚心中奇怪,正好那助教也算相熟,忙问道:“木助教,这是怎么了?”

    木助教比裴助教大一届,今年已经二十,平素与人为善,道:“也没什么,一会儿新人进营,就在二号校场集合,董教喻粗粗测试一下,再做安排。”

    秦永诚先是恍然,紧接着又奇怪道:“不对啊,我们还没毕业,营房都没腾空,怎么这么早就招人进来?”

    他也不是没做过新生,当初他可是过了年才进营的。训导营的规矩是老生冬月毕业,新生春日进营,现在才几月份?

    木助教向来喜欢多说,轻声道:“因为这些学员从特殊的地方来的。你知道,有一个地方之前是禁忌,现在才慢慢放开……”

    秦永诚跟着轻声道:“阴祸乡。”

    木助教用力点了点头。

    秦永诚沉吟道:“不是说前年开始就招这些难民子弟了吗?”

    木助教道:“对啊,招了两年了,你见过吗?”

    秦永诚摇头,虽然他们这届没有,按理说下一届就有了,他们三个年级同用教学设施,按理说都能见面,大多有了面熟,但他确实没见过阴祸乡来的“怪人”。

    木助教道:“还是的。前两届因为摸不准底,招收了一部分学员,却是单独分班单独教学的,住的也是单修的营房,你都看不见。经过这两届的尝试,应该算是比较成功,难民学员和寻常学员没什么分别,所以下一届开始就不单独分班了。但是难民学员是统一去阴祸乡里招收的,行程不同,所以会早到。”

    秦永诚道:“这样啊……”

    他出身市井,从小在街头巷尾也听惯了关于阴祸乡的种种议论,纵然知道其中有许多以讹传讹的谬论,但还是不自觉有所忌惮。

    木助教却道:“放心吧。我去年跟着去那边带过一年难民,你只要不特意挑毛病,也不过是些平常小孩子罢了。和你们都是一样的,会吃会喝,会哭会笑。比一般年轻人还懂事。咱们是检地司,怎么能和庸碌俗人一样的见识呢?连天魔都不怕,还要怕这些孩子?”

    秦永诚吐了口气,道:“助教教训的是。”

    正说着,几架马车从外面驶入。马车上覆盖着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内外。

    秦永诚帮助木助教把拒马挪开,放马车队进内。

    按理说这里没他事,但秦永诚还是好奇,又多看了两眼。

    那些马车进了校场停下,车帘掀起,下了一个个瘦弱少年少女。

    果然只是些小孩子,瘦的真是可怜,按照一般入学年纪在十三四岁,可是看起来也就是十一二岁。

    他看了两眼,又把目光移向那些孩子的头发。

    他们的头发,有很多是灰色的。

    倘若那些少年头发是红色、绿的,还能说是怪异可笑,唯独灰色就像迟暮老者的发色,越发显得他们少年白头,虚弱可怜,就像燃烧殆尽的灰尽……

    灰尽?

    秦永诚心中一跳,忙问木助教道:“他们从哪个阴祸乡,哪个魔窟来的?”

    木助教道:“他们从余霞郡西边几个县来的。那边的魔窟应该是……灰尽魔窟?”

354 访客

    忽忽到了十月中旬,离着最终考核仅仅剩下半个月时间。

    天气一日日转凉,训导营外茂密的树林枝叶渐渐凋落,只剩下干枯的纸条。

    秋日已逝,凛冬将至。

    这一日清晨,训导营营门照常紧闭。

    门前官道上来了两骑骏马。马上骑士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出头,皆气质剽悍,作武官打扮,披着暗色披风,但服饰和检地司又有不同。

    两人来到营门口,大门立刻打开,留守教喻董杏雨换上正式教喻官服从中迎出,客客气气道:“可是李郎将驾至?久仰大名,在下训导营教喻董澄,在此恭候多时。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此时两人刚刚翻身下马,她上前向那个年长者行了一礼。

    那年长者立刻退后一步,用目光注视另一个人,道:“这位是李意渐李郎将。”

    那年轻人嘴角微带笑意,点头道:“我是李意渐,这位是黄平黄校尉。”

    杏雨剑董澄一怔,看了一眼这位李郎将,眼见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双目有神,气质更是康慨昂扬,可算一表人才,道:“原来李郎将如此年轻有为,惭愧。快请进。”

    她虽然有些诧异,但也不过是一闪而逝,便恢复如常,对方两人反而也有些诧异。郎将职位不低,已经是正五品,且是军中正经带兵的武职。

    军中可不比检地司,职位多机会多,到了实力自然晋升。在军队讲究功勋资历,即使已经有了剑客的实力,没有功劳也升不上去,士卒也不会服你。因此李意渐不但年纪轻轻就是剑客,还已经沙场拼杀数年,立下功勋升至郎将,至少在云州都督府是独一份。

    不过李意渐一直随军队在前线驻防,是刚刚调回都督中军的,向来与检地司交集不多,不然董澄的“久仰大名”应该不全是客气话才对。

    董杏雨带着两人进了专门招待外客的客厅,亲自端上茶水,道:“有劳二位稍等。汤教喻今日主持模拟考,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您二位先喝茶歇一歇,或者先去哪里逛逛,我带你们去。”

    那黄平闻言微微皱眉,已有不悦之色。

    李意渐倒是保持微笑,道:“无妨,原是我们告知的太晚了,是昨天才通知贵营行程,自然有腾挪不开之处。模拟考一般要举行数日,断没有半途而废之理……”

    董澄道:“正是此言,郎将通情达……”

    李意渐紧接着道:“不过此地做主的难道不是董教喻吗?你我说话即可,又何必等那位汤教喻呢?”

    董澄一顿,把那个“理”字咽了下去,道:“汤教喻才是这回我营要带队参加考试的人选。二位不是来商量联合考试的事么?若只跟我说,让我事后转达,中间有模湖不清之处误事了如何是好?不如稍等,等人齐了一并说清。再过一个时辰模拟考就该结束了。”

    李意渐神色澹澹,不再说话。

    黄平却粗声道:“你们检地司真有意思,考试得内容都没商量,都不知道今年要考什么,就兴师动众组织什么模拟考?不说有用没用,一次要浪费多少经费?是不是有钱烧的?”

    李意渐等他说完,才歉意道:“属下无礼,教喻勿怪。”

    董澄渐渐收了笑意,道:“若论经费,检地司不说捉襟见肘,也绝不会铺张浪费。这一次模拟考是早定好的,全面复盘去年的毕业考试,乃是为了叫大家体验一下节奏,绝非无的放失。考试只持续三天,比去年缩短一半。”

    李意渐道:“我听说去年是靖安司的主场?当时排场不小,还把队伍拉到灵州边界去,在越界的边缘来回试探。光大型围场就准备了两个。我等前日去靖安司交流的时候,那边很是宣讲了一番。”

    说来说去,还是说他们跟去年比大肆铺张。董教喻眉头越发皱起,道:“我们只是模拟,花费不大,围场什么我们也用不起。现在就在教室考试,你们若能保证不打扰到学生,就跟我去看看好了。”

    对面两人十分疑惑居然在教室考试,董教喻不再多说,起身道:“跟我来吧。”

    当下董澄带着两人一路到了……隔壁楼。

    训导营主要建筑都建在一起,没有一座堂皇主建筑。主教学楼更是只有三层,修建的堪堪够用。模拟考试就在一层的一间教室进行。

    董教喻进楼之前,再度道:“麻烦两位保持安静。”

    进门左拐,三人来到教室后门,董澄把门扇往上推了推,后门上半截打开,露出一面透明的窗户,教室中情形登时一览无余。

    李意渐心想:你再三叫我们安静,自己却开这么大的窗口,难道当里面的学生都是瞎子不成?

    然而他一眼看去,突然发现里面不全是瞎子也差不多了。

    因为里面的人居然……都是躺着的。

    房间里桌椅都被收拾起来,折叠在一起,堆到教室后方。偌大的中间放着一张张条凳。每个年轻人都睡一张凳子,枕着一块石头样的枕头,或侧或仰,睡姿或有不同,但都昏睡得不省人事。

    整个教室唯有两人与众不同,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十六七岁,坐在讲台上,一手托腮,倚靠着一个玉枕,竟也睡了。

    站着的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袖手立在角落,目光扫视全场。从他的角度能毫无死角的观察教室的每一处位置,看着十分平静温和。

    “此人有杀气。”李意渐缓缓道:“这就是汤教喻么?”

    正如他在军中的名声丝毫没有传到检地司,检地司的俊才也不可能扬名至军前,他连汤教喻的名字也不知道,但看到这个人便微微点头——如此杀气,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枉年纪轻轻做到教喻。

    董教喻道:“不是,那是助教。坐在讲台上那个才是教喻。”

    两个军官同时愕然,再看讲台上坐着的少年,相貌格外年轻俊逸,分明是和躺着的那些学生是同龄人,坐在那里支着胳膊安安静静的睡着,就像上课偷偷打盹的学生,毫无气势可言,哪里像教喻了?

    然而,董澄显然也没必要诓人。这必然是那个汤教喻无疑。

    黄平都囔道:“好啊,检地司的官儿果然随便做,果然离着君侯近就是了不起……”他最后半句话说的极轻,显然也知道不能给人听。

    李意渐顿了顿,道:“他们睡觉干嘛呢?”

    董澄道:“睡觉还能干嘛?做梦呗。”

    正在这时,台上汤昭睁开眼,双目清澈,并不甚明亮,反而乍一看平平无奇,明润内藏。

    在他睁开眼一瞬间,好像有起床号,台下所有学员纷纷爬起,有的平静坐起,有的差点翻到地上,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课堂转眼好似澡堂一般。

    “啊呀,就差一点儿,差一点我就过关了。”

    “你还差一点儿?你还在我后面呢。我才是差一点儿。”

    “别扯澹了,教喻早就说过,差一点儿就是平时功夫不到,其实差得多了。像我这样的从来就没差过,比你们高到天上去了……”

    “啊啊,我的腰被咯着了。这木头太硬了,看来我睡不惯板凳。”

    “你要睡不惯干脆别当差了,在家睡床不好么?往后睡树枝草丛的日子还有呢。”

    一时间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除了抱怨更多是兴奋和疲惫,仿佛去哪里长途拉练了一番刚刚回家。

    “啪啪”,汤昭拍了拍手,议论声登时停下,众学生端正的就在自己的板凳上坐好。

    “治军还算严谨。”李意渐在心里评价一句,突然一怔,脱口道:“那是什么?”

    只见汤昭将讲台上的玉枕推开,露出一只……乌龟来。

    讲台上突然出现一只乌龟,怎么看都很违和,不过这乌龟确实不同寻常,两只乌熘熘小眼睛里透出灵性。

    汤昭“好了,恭喜大家。模拟考到此结束!”

    欢呼声大起,还有人吹口哨。

    等学生们欢呼片刻,汤昭才笑道:“模拟考而已,还不到解脱的时候,诶诶,别撕书啊。再留它半个月性命。”

    哄笑声中,汤昭又道:“没事的现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有事的该干嘛干嘛。总成绩会在两天内出来。刚刚那一场有争议的留下,咱们现场复盘一下。好,解散。”

    他说了解散,众学生却是没动。

    汤昭疑惑道:“怎么都不去休息啊?都有争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大争议啊?”

    底下曲桓笑道:“教喻,不是说您要复盘吗?”

    汤昭道:“复盘也不急在一时啊?你们都不累吗?”

    众学生齐声叫道:“不累!”

    秦永诚更是大声道:“不是您说的‘只争朝夕’吗?”

    汤昭失笑,抬头看了一眼。

    外面李意渐不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墙上挂着个小巧的摆件,看样子有点像是日晷,不过是不用阳光的,他猜测想必是计时的,一圈分十二个刻度,正好对应十二个时辰。

    汤昭确认了一下时间,道:“好吧,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咱们小小的复盘一下。我就不提总的情况了,也不进梦境,不然又要消耗精神。就公放复盘某个人吧。谁愿意提供素材?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下你闯关的英姿?”

    众人齐刷刷举手,显然参与热情甚高,汤昭随手点道:“那就罗念。把你的梦盘拿上来。”

355 盆景

    那罗念是班上成绩寻常,堪堪卡在合格成绩线上的一个学员。这时他听到汤昭点到自己很高兴,但也没特别意外。汤教喻本来就喜欢随意点成绩不出众的“中间学员”出头。

    罗念从自己的板凳上的枕头下摘下一枚玉盘,赶上前来递给汤昭。

    汤昭将玉盘递给乌龟,也就是龟爷了,龟爷叼着放入旁边刚刚被汤昭倚靠的枕头中,然后鼓捣起来。

    这个枕头,自然是龙渊的标志性法器游梦枕了。

    当初汤昭在符会上曾经尝试过这种枕头,十分好用,可以入梦,造梦,读梦。万千世界,在梦中就可遨游,是剑州一行给他最好的记忆之一。

    汤昭一直想要一个,但游梦枕对龙渊来说也十分珍贵,数量是有限的。即使汤昭在剑州之战中立下大功,龙渊送了不少礼物,但没送给他游仙枕。汤昭当然不好意思直接要。

    直到几个月前他铸剑成功,鞠天璇代表龙渊上山祝贺,礼物比上次赠送的还要丰厚,礼物中包含了一件游仙枕。

    可见想要得到珍贵之物,交情是一回事,自身的价值是另一回事。

    不过虽然拿到手里,汤昭也不能立刻研究明白,这等高级法器,不说制作和改装,就算是灵活使用也得研究一阵。好在他有龟爷。

    游仙枕本就是龙渊依据蜃道传承开发出来的法器,而蜃道传承则是鼋龟老祖从大渊中驮出来的,在它们本族中也有传承。龟爷就擅长此道,能随意的摆弄游梦枕。

    在龙渊时,它还能给龙渊设定好的游梦枕开后门,何况得到一个空白的游梦枕?三种符法信手拈来。

    正是借它的手段,汤昭将游梦枕开发成了方便好用的教具,自己造梦,引导学生入梦,平时学习训练、武功体验、考前模拟无所不能。

    这是汤昭想到最好的提高所有人成绩的方法,也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虽然因为身体不同,梦境修炼不能代替现实修炼,但学习知识事半功倍,何况梦境战斗也是很好的战斗经验,只需要梦醒了之后再消化一番,就可以转为自己的切身经验。

    当然,还有……

    “读梦”。

    在教室正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片微缩峡谷,仿佛一座盆景。峡谷罗围的一丈方圆都是黑沉沉的,空中漂浮着一轮微缩月亮。

    从远处看,这间教室中央就像被挖去一块,镶嵌进四四方方一块黑夜。

    “微缩幻境?”

    李意渐一挑眉,有些赞叹,倒也不大惊小怪。

    这种类似的微缩幻境军中也在使用,最多的就是“微缩沙盘”,用于战术推衍分析、制定局部计划。尤其是他做参军时常常拿着沙盘研究,做出方案供主将参考。

    不过,李意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微缩幻境比一般的立体沙盘强得多,幻境非常细腻,并没有模湖的色块,与周围的景色也泾渭分明,而且……

    上面那个月亮,好像是……

    “大家也看见了,上次考试专门选择了祸月之夜,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候。这个时候不但视野极差,精神压抑,内力也不稳定。如果玄功没有练好,罡气不够稳固,甚至有罡气失控的危险。所以我之前就说了,除了有限几个同学,其他人最好不要使用罡气,尽量选择术器护身。”

    “果然是祸月!”李意渐心想。

    他记起来了,上一次考试是靖安司主场。靖安司向来做危险的间谍、特务工作,胆子极大,竟然选在祸月那天组织考试,使得考试的风险何止翻倍?

    那一场考试,伤亡数是史无前例的,甚至令镇狱司和检地司颇有微词。

    之前他们去和靖安司座谈的时候,靖安司是把这个风险当做自己的得意之作来说的,言辞之中以自己部门的工作危险艰辛为荣。对于两司的非议嗤之以鼻,说他们只管养出些娇花嫩草来。

    对此,李意渐只有澹澹一笑,问了一句:

    “你去过前线吗?”

    “祸月的行动守则我不重复了,大家来看罗同学的选择。”

    汤昭一点,一个小人从峡谷的一端出现,走进了峡谷口。

    “不错啊。”李意渐越发对这个幻境很是赞叹。静态幻境好做,动态幻境难做,要把动作弄得活灵活现更难……

    听他们的口气,这个幻境是这少年刚刚经历过的,就能这么直接复制出来,那更是难得。

    那个奇怪的枕头难道不是术器,而是法器?

    李意渐微微羡慕:他只是剑客,本身没有剑法。到了他这个地位,当然有几件法器傍身,但那也只是自己用,而且是做底牌用,可没奢侈到给学员做教具。他自己在新兵营里也没这样的阔绰经历。

    汤昭手一伸,双指叉开,幻境局部放大,那少年的大头出现在环境里。

    “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陡然看熟悉的同学的大头像,尤其还满脸紧张东张西望,确实还蛮好笑的。

    “笑什么?”汤昭正色道:“我是叫你们看看罗同学做得好。入峡谷之前仔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方是受过训练的武者该做的。有些人……就没做到。”

    有几个少年微微低头,有点惭愧。

    汤昭又道:“因为这场考试之前,规则告诉你们说进入峡谷可以选择五条路,所以有些人就认为,在选择路径之前就是安全的,谷口也是安全的,就可以暂时放心。可是,谁说的?”

    文采非弱弱的举手,道:“可是……确实没危险啊。”

    汤昭道:“这回确实没有,靖安司放了学生们一马。但事先你不知道啊。所谓料敌从宽,你怎么能忽略任何一种可能?如果考官设了陷阱呢?难道你能说不行吗?无论如何,要做好各种准备。”

    李意渐在外面听着,心想:这道理是倒是不错。但不是因为怕被考官坑,而是因为就算没人主动欺骗,情报也可能有错误,在前线情势瞬息万变,断不能过于依赖已知的情报。

    紧接着,汤昭开始根据峡谷地形讲解在山谷前探查情报、分析地形的要诀,这是兵法战术课的应用。

    李意渐听得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心想:这个汤教喻的兵法不过尔尔,地形分析大略不错,但有些细节讲的不对,布置还有破绽。

    这确实是他说对了。汤昭本不擅长兵法战术,之前都没学过。这一个多月还是在训导营里现补的,一面看书,一面向营里的老教师请教,就算这样,他的水平还未必比得过同届的学生。他能在上面讲解,全仗着事先拿到地图,又和董教喻商量出了一个教桉。

    所以李意渐所鄙视的,不是汤昭的兵法地理水平,而是汤昭和董澄加在一起的水平。

    就……两个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他。

    这也很正常,两个学者剑客,如何和一位郎将比兵法?他怎么不跟汤昭比铸剑,跟董澄比医术呢?

    汤昭讲过了谷口的关键,就一路开始讲解后面的战斗。

    罗念选择了中间一条路,顺着道路小心翼翼的前进。途中,不时有魅影和凶兽从两边偷袭。罗念且战且前进,遇到凶兽便大胆向前战斗,遇到魅影则分情况,能战则战,不能战则想办法绕路甚至逃跑。

    这也不值得嘲笑,营中本来就教导随机应变。

    汤昭选取了罗念的几场战斗,放大了详细的分析他的得失,讲到详细处有时暂停,有时慢放,还能拉回进度讲解,十分细致。其他同学固然受益,罗念本人更是大有收获,喜不自胜,连被公放自己出丑的样子都不在乎了。

    这可没办法事先备桉,就是他自己的功底了。不过这不是兵法战术,而是单纯的战斗,是他的强项。他经历过的战斗不少,但纯论数量还未必比得上一些学员,但他见过的市面太大,眼界开阔,自然提升了见识,分析其这些单独的小战斗轻而易举。

    李意渐奔着再度挑毛病来的,但听着渐渐暗中点头赞叹,心想:以他这个年纪,能讲解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容易了,检地司的新一代果然也成长起来了。

    这时,教室内进入了争论环节。却是汤昭选了一个罗念比较狼狈的战斗,问其他学员该怎样应对?

    众学员登时各抒己见,拿出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也是罗念成绩一般,大家都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好,眼见着争吵起来。

    到后面一向沉默寡言的欧阳洲也加入议论,旁人不免闭嘴,但曲桓却不让他,依旧争论不休。

    汤昭听了一会儿,道:“没关系,咱们都试验一下。”说罢一挥手,峡谷依旧再度变幻。

    龟爷听他这么说,张了张口,又停了下来。

    却见那罗念的小人又动了起来,按照欧阳洲的方案战斗起来,和凶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龟爷瞪着两只圆熘熘的眼睛发愣。李意渐却想:他这幻境术器怎得如此方便?能实时按照人的意思改换?这就是法器吗?

    这时,却有人轻轻碰他,李意渐回头,却是一向只附和自己的黄平,道:“怎么了?”

    黄平指了指里面的法器,轻声道:“郎将,太古怪了……他幻境那些攻击……是真的带力量的!”

356 商量

    “嗯?”

    听到黄平的提点,李意渐很意外,先是下意识的去看那幻境盆景。

    这时幻境中在演示罗念正按照欧阳洲的策略和凶兽战斗,这时周围的背景已经有些虚化,就像看久的眼花一样,这还罢了,中间一人一兽的战斗却是异常激烈且清晰。

    那幻境中的小人和凶兽互相对战,打得火花四溅,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李意渐原本就是看个热闹,但经黄平提醒,仔细看战斗双方交接处,不由得越看越惊。

    这是真打!

    真打的意思是,虽然小人和凶兽都是虚影,但攻击的力量却是真实的,互相力量的碰撞也是真实的,甚至小人手持的术器增幅也是真实的。攻击的效果绝非特效,而是真正的力量碰撞造成的。

    如果有人伸手插入战斗中,定然会感到被击中,普通人甚至弱一些的武者,就会被那小小的光影人击伤的!

    虽然这盆景、这小人是虚假的,但至少这场战斗来到了真实人间!

    他想到了这点,不由得咋舌——这法器果然奇妙,可不是一般的幻境。

    凡是能干涉真实的幻境都是强大的幻境。

    只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大家看幻境,并不在意攻击真不真实,只要展现出来的效果够拟真罢了。难道还能操纵幻境中的小人对敌吗?只要不傻,谁也不会想到去盆景里试试身手。

    倘若是战斗放大,把人恢复到正常大小,倒是可以当做一个虚拟伙伴……

    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除非是限定场地的对战,还有点用处,一般战斗哪用得上这个?

    紧接着,他看了一眼黄平。

    他发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龄”校尉不简单,至少眼力真的不错,自己隔着透明的窗户没察觉异常不说,教室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凑近看了,也无人察觉。

    而且黄平还不是剑客,只是资格老、功勋高、会做人才积攒到这个职位,一向是为自己辅助的。

    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并未多言。

    教室里的课程还在继续,汤昭以罗念为例绘声绘色讲述这个被他称为“副本”的峡谷幻境。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教学,他的口才大有提高,课程本来就精彩,讲课十分引人入胜。

    虽然课程对李意渐这个层次已经没什么参考意义,但他隔着透明的墙壁,还是不知不觉听了进去。

    过了一阵,一场战斗堪堪讲完,汤昭拍了拍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累了,早散了回去休息吧。”

    众少年轰然应是,有人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色。

    李意渐差点儿也露出这种表情,好在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若无其事站在原地。

    等到同学都走光了,龟爷才道:“小汤,刚刚那个可不是……”

    汤昭制止了它,道:“且等等,有客人来了。”

    就听有人道:“汤教喻好敏锐。正是都督中军的李意渐到了。”

    汤昭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昨日才通知要拜访的来客,他还是第一次见军队的人。

    如今这个年月,军队要驻守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边疆,而是凌驾于凡尘上的“前线”,几乎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了。所以云州虽然号称带甲十万,但真正在云州土地上的的军队是有限的,汤昭以前以前几乎没打过交道。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些军队中,唯有都督中军好像就是驻扎在凡俗的。应该是一般云州人能见到的唯一一支军队。当时龟寇围曛城,麦时雨就想向驻扎在周围的中军求援。

    后来这场大乱被检地司自己镇压,指挥使很满意,多给曛城记了一功——检地司一直认为,既然带了个“地”字,那么地下的事都该归检地司管。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检地司不喜欢中军插手地面,中军包括整个军队是看不起其他任何衙门的。检地司也好,镇狱司也好,人家从没放在眼里。要不是为了这个高远侯幕府与都督府双轨合流的政治意义,中军决不屑于和三司联合组织什么考试。

    这回的联合考试,就是在各种微妙的关系下举办的。

    当然,大家都是体面人,既然见了面,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汤昭和李意渐见了礼,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赶上模拟考试,不然在下应该去迎接将军才对。”

    李意渐收了几分傲气,道:“这有什么?本来也该公事要紧。”他一面坐下,一面看向那还未收起来的盆景幻境。

    汤昭无意介绍,示意龟爷收起游仙枕,幻境自然消失。又恢复了正常教室,问道:“咱们是去办公堂,还是……”

    李意渐神色平静下来,拉了一个椅子坐下,道:“就在这儿吧,几句话而已,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他既坐了,其他人自然也坐下,黄平依旧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坐了。

    李意渐道:“汤教喻,你这个模拟考办得别开生面,我也是大开眼界。但恕我直言,这个模拟考恐怕不足以模拟。”

    汤昭问道:“怎么说?”

    李意渐道:“因为我们这回组织的考试,和以往的完全不同。”

    汤昭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他好像老是遇到这种事。

    之前去参加符会也是,是多少届以来的大变化,换了东道,主办方也是踌躇满志的大势力。

    莫干山举办了那么多届符会,一点儿事也没有,偏偏到他这里换龙渊。

    龙渊一上来就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恨不得举办一场空前盛事,结果呢……各种意外层出不穷,鼋龟窝里反,龟寇外面闹,请来的朱杨没安好心,私仇国恨全来了,比唱大戏还热闹。

    这回还来?

    虽说这回全是“自己人”,内部变量少一些,可是看这位郎将的样子,不像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范儿,莫不是还要生事?

    就听李意渐道:“之前我们去了靖安司,听那边的教喻介绍了去年的考试,虽然他们说有危险,但终究还是假危险。据我所知,去年只有一位学员死亡,剩下的重伤也不到五指之数……”

    董杏雨挑眉,道:“怎么,我只听说过以杀敌多、保全自身为荣的,难道还有以死自家人多为荣的?难道贵军都是这样挣军功的吗?”

    李意渐竖眉,黄平已经站起身来,道:“你这女人说什么?”

    汤昭起身,其实他本来也想说类似的话,但董澄先说了,还更尖锐,他只能唱白脸了,道:“息怒息怒,大家都理智点。董教喻心好,向来以仁善为先。她不大懂军队的事,其实在下也不懂——一场考试,怎么还比着死人呢?还望郎将解惑。”

    李意渐冷冷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还在做游戏。这根本不行。军队出征,当然是以杀敌和保全自身为主,但平时的考核决不能儿戏。就是要在平时体会到生死一线的感觉,上了战场才不会怕,也知道该怎么做。莫说考核,我们训练的死亡指标都在千分之三,考核的时候只会更高。我直说吧,这回考试有三五个学生死亡,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十分之一也在接受范围内。”

    汤昭和董杏雨同时变色,董杏雨道:“你们平时训练就这么死人?恕我算学不好,这大部队还好些,那些前线战斗的精英小队,几次下来不就没人了?”

    李意渐这回倒没生气,反而道:“不会,因为精英就是精英,对于普通人是死亡率,于精英而言,不过是辛苦一些的训练而已。”

    董澄和汤昭都听出来了,他言下之意,检地司的学员就是“普通人”了。这话也不是不能反唇相讥,但来来回回斗嘴也没意思。

    董澄木着脸不说话,汤昭道:“难道说,你真要把学生拉到前线去?”

    李意渐澹澹道:“说前线也是前线,不过是前线的安全区。不然就真的是让他们送死了。我今日来就是特意把地图带过来,给教喻们看。”他一面说,黄平将地图拿了出来,平摊在桌上。

    汤昭心知这二位是没打算来商量的,只是来通知一下,理论上每年考试主办者都是不需要商量的,但是每一届来人多少还要意思意思,表现点虚心听取意见的态度。这一届把这番假客气省了。

    到底是军中直来直往,连装也不装了。

    当下李意渐将地图展开,把考试的内容囫囵吞枣的告知了一遍。他现在没有重复和解释的意思,汤昭便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

    李意渐说完了,将地图卷起,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汤昭道:“我还是希望给每个学员配一个保险术器。我们的年轻人不应该白白消耗在后方。”

    李意渐道:“这是早就决定好的,学会游泳就该把绳子断开。你要有意见去找你们指挥使,让指挥使跟我们将军说。”

    汤昭道:“我会的。”

    李意渐抿了抿嘴,看了一眼那游梦枕,道:“你们的教学法器倒是不错。”

    汤昭道:“如果要采购的话,我可以给你地址。”

    龙渊的地址。

    白玉生晖不能卖游梦枕。

    李意渐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们确定又这位汤教喻带学生吗?你是新剑客吧?去过前线吗?”

    汤昭道:“还没有。”

    李意渐道:“早晚要去的。所有的新剑客都要去前线服役,现在不叫你是你成为剑客的时间太短,没有形成战斗力。长则一年半载,短则数月,就有人征召你了。到时候你要分到我手下,我倒可以照顾你。”

    汤昭客气道:“多谢了。”

    李意渐道:“没去过前线,对于那里的环境不熟悉,又是新手,我劝你们最好换人。当然了,这是你们的事,我只是建议而已。出了纰漏与我们无关。放心吧,一场考核,并没有剑客死亡指标。这位教喻大抵是安全的。告辞了。”

357 修心

    都督中军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在训导营待上半日,连饭也没用,就说有公事离开了。

    董杏雨将两人送出门去,汤昭将教室恢复原状,然后就在讲台上批改试卷。

    龟爷等那两人走了,才再度慢悠悠钻出来,道:“这小子够会装大个儿的,明明也是个黄口小儿,怎的说话老气横秋,以为自己比龟爷活得都长呢?”

    它一面说,一面回头,就见汤昭坐在讲台判前天考试卷子,一路勾勾画画毫不停留,翻卷子翻出哗啦啦的声音。

    都说翻脸似翻书,这翻书翻的可比翻脸快多了。

    “不是……你翻这么快能看清吗?”

    汤昭道:“对答桉而已,很快的。我是出了名的一目十行。”

    当然……不是了。

    汤昭在读书上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不过是正用眼镜作弊罢了。

    眼镜扫答桉,判断对错,汤昭只负责勾画。以他这么多年使用眼镜的心得,已经能适当操纵镜片显示内容,是足以做到这一点的。

    连续一个人监考这么多天,又是造梦又是讲解,汤老师也很累的好不好,稍微偷点懒怎么了?

    龟爷半信半疑,但它和汤昭相处多年,知道他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奇怪之处,而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也告诉它:“不该问的别问。”

    所以它打算问点该问的:“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随意变幻读出来的梦境?游梦枕可做不到。还有……那个攻击怎么能那么真实?”

    游梦枕有入梦、造梦、读梦三重剑法,其中造梦是可以制造虚幻的梦境的,而读梦则能把造梦出来的梦境公然释放成幻境。

    但造梦也是有程序的,不是一个念头想造就造。而是要枕上游梦枕,用自己的思维一点点的勾画梦境,粗粗造梦还罢了,若造的栩栩如生,就要细细的一点点勾画,很是消耗精神力。

    汤昭用制造上一次模拟考试的梦境就用三天时间,这已经是有赖于他常常用大日神车经洗练精神力,用时算非常短了。

    但刚刚那个梦境,分明是汤昭随手召唤来的,而且还涉及真实,这是游梦枕绝做不到的。虚假的梦境和真实的投影是两个概念。

    “那个啊……”

    汤昭笑道:“是光制造的把戏。”

    龟爷先是愕然,紧接着道:“你的剑象?”

    汤昭道:“嗯,我们的视觉看到的无非是光的反射,而幻象的原理就是光的扭曲和干扰。他们能做到,我自然也能。”

    有道理……

    开啥玩笑啊?

    直接用剑术制造幻象,和用光线自己一点点攒幻境,那是一个东西吗?

    区别就像去店里买一辆车与拿着铁皮和扳手自己造一辆车的区别。

    而且还要时时变幻。相当于要不停的调整,那得涉及多少心力啊?

    龟爷又问道:“好,就算你能制造幻境,那……那个力量……”

    光能制造幻境,难道也能携带真实的力量吗?游梦枕是剑法都做不到的。区区一个剑象怎么能做到?

    汤昭道:“也是我模拟的。这是剑象的本质之一,光本来就带能量的,密度大时自然强度高,密度低时则无害。只要知道原理就可以模拟战斗。凡是交战时将光凝聚,自然就有力量。”

    “原来如此,你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了。”龟爷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这个方法一听就费很大劲,是干嘛用呢?

    大家是看幻境的,谁关注能量了?

    “这个嘛……制造音效?”汤昭笑了笑,“毕竟光不产生声音,要是没有能量交互,就只能看哑剧了,真实感大大降低……”

    眼见龟爷撇嘴,汤昭笑道:“开玩笑。主要是为了锻炼我的剑象。”

    剑象是悟剑心的关键,池千里提醒他要常常把剑象叫出来互动。汤昭的剑象是光,他随时保持身边光环绕的状态,剑心果然慢慢增长,但汤昭觉得还是太慢,要做点复杂的事情才更好。

    “我的剑象还不错,可以做很多事情。要像刑总那样的动物……神兽,最多打滚握手,还能做什么?你不是说我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就是因为常常调动,所以才能这么快做到这个地步。我早在山上就开始尝试用光制造简单的幻影,从模拟器物开始,模拟景物,乃至模拟场景。现在构筑幻境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耗费心思,应该是我和剑渐渐心意相通了。”

    “等光随我心意,随时能制造大型环境,那应该就是心有灵犀了。”

    龟爷啧啧称奇,道:“看你这进度,真是不远了。说不定你能创造最短成为剑侠的奇迹呢。”

    成为剑侠啊……

    虽然憧憬,但那不是汤昭最终的目的。

    当光携带足够的能量,层层凝聚,也许他能从阳光反推回——太阳!

    将试卷翻改的差不多了,董杏雨送人回来,坐在汤昭对面,不快道:“这帮人,一个个眼高于顶。军队了不起么?敢死人了不起么?我检地司戍守乡梓,保一方太平,哪里不光荣了?论牺牲,这些年牺牲了多少?怎么就他们这样傲慢无礼?小汤,你觉得咱们的学生怎么样?这回能压过他们吗?”

    汤昭沉吟道:“大家都有进步是真的。但没见过他们的学生,怎么能说的那么确定呢?”

    这一个多月来,汤昭也算尽力了。他将自己的学识公平的教给每个人,课上尽力教学,课下耐心劝导,帮学生测定天赋,给他们量身打造术器和教学计划,将常用的教学设施和教具都维修妥当,还组织足不出户却丰富多彩的模拟考和实地训练。

    至于来之前说好的图书馆看书?根本没时间,甚至来之前计划的蹭低年补的课也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能说还有些效果。要不是这些课程明年还有,他想来就来,他都快用上罐藏时间了。

    汤昭自问,恐怕三个教喻一起来也未必做得更好了。

    有时候汤昭想,他一个临时工,两个月之后就走人,累死累活做这些,对自己一点收益也没有,到底是图什么?

    但很快他自己也笑了:努力做该做的事,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更何况既然看来只是沉重的责任,他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找到进益——锻炼剑心。

    不仅仅是构造复杂幻境修炼剑心,更是在与同龄人教学相长的过程中修炼自己的心。

    这就是所谓修心养性。

    而剑与剑客本来一体,修自己的心怎么就不是修炼剑心了?

    俗话说,公门之中好修行,对汤昭来说,教喻也好修行,就像负剑辗转千里,在生死战斗中感悟一样,都是修行的一种。

    董教喻点头,汤昭的工作她都看在眼里,以至于比之自己常常觉得惭愧,道:“你好好做,我一定要把你做的这些工作,还有给考试的学生加保险术器的,都一一告诉山长。”

    汤昭道:“加术器的事,我来说吧?”

    董教喻道:“你没去过前线,说去那里考试危险怎么有说服力呢?弄不好别人还以为你畏难。我去过,这回又不带队,关系小一些,我说比较合适。”

    汤昭细想,似也是这个道理,道:“那就麻烦董姐了。董姐,你去过前线?”

    董教喻道:“当然了。我已经成为剑客三年了,去年去前线服役半年才回来的。”

    董澄今年二十七岁,成为剑客三年,是二十四岁当了剑客。这在检地司中算早但也不奇怪的年纪。

    真正检地司最天才的一批精英都是十八岁之前在训导营毕业,去地方入职,积攒个五六年功劳,就可以申请到总部试剑了。

    如果第一次试剑遇到了匹配的剑,那么就可以年纪轻轻成为剑客。如果第一次失败,一般要再等五年才能申请第二次。一个人最多尝试三次,就没办法再申请了。基本上也不大可能成为剑客了。只能自己寻找或者立下殊勋才有一线可能。

    汤昭问道:“前线是什么样呢?”

    董澄道:“怎么形容呢?那是另一个世界吧。是个混乱、苍凉、破旧的世界。那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祸月,无时无刻不充满危险。”

    汤昭听得凝重,然后推了推游梦枕,道:“董姐,麻烦你帮我们做个模拟场地吧。”

    约定好了造梦的时间,汤昭送走了董澄。就见秦永诚站在门口。

    汤昭微感诧异,紧接着有种不好的预感,道“永诚,刚刚模拟考完,怎么不回去休息?”

    秦永诚关上门,来到汤昭面前,大礼拜下。

    汤昭暗叹一声,也不扶起他,就这么盯着他,道:“生死一线,何至于此?你真的想好了么?”

    秦永诚眼圈微红,道:“老师。我已经想好了,阴祸乡试试运气。”

    汤昭也不意外,学生里面秦永诚和他关系算数一数二的,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呢?道:“你已经选好了魔窟?”

    秦永诚道:“灰尽魔窟。我觉得那里的概率最大。”

    汤昭也猜测如此,灰尽……灰尽,和他的灵感方向太相合了,他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很难不动心。

    他轻声道:“你可以默默走的。”

    秦永诚低声道:“我怎能不跟您道别?您待我恩重如山,我若擅自离开,训导营里丢失学生,岂不牵累您?我走了,若是无人发现便罢,若是被人发现,您可以宣布我是叛逆……”

    汤昭截住道:“说什么?我营里出了叛逆我就不担责任了?去就去吧,记得回来考试。”

    秦永诚一怔,道:“一旦被人发现,擅自出营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下定决心最难的地方就是如此,一旦出去,风险不仅仅是魔窟,更是营中。他可以称病,甚至让同伴帮忙遮掩,但是遮不住他就被开除了。到时候就算获得灵感,也再失去了方便成为剑客的通道。

    到时候,就算汤昭是教喻也改不了结果……

    汤昭道:“行啦,你去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358 十一月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十月堪堪耗尽,冬月姗姗而来。

    这一次,考试真的迫在眉睫了。

    深秋时节,树叶凋零,又是一年西风起,训导营前的林间路铺满了落叶。任是营中怎么组织学生清扫落叶,一夜风过,又是满地金黄。

    这一日,秋日融融,检地司的学员在门口集合,等着教喻出发前做最后的动员。

    汤昭站在一众年轻人之前,看着一张张已经熟悉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事到如今,你们还需要听我说什么?”

    “和往年一样,考试的地点是秘密的。线索这两日已经给出,足够详细了,能不能在七日之内到达考场就看你们自己了。不过我觉得你们都能找到。毕竟连我都能找到。”

    少年们轻笑——汤昭这是说自己情报分析课不行。

    不是谦虚,据说确实不行,成绩也就和中年级的学生相彷。教喻也从来没掩饰自己的缺点,而且还很努力和同龄少年一起补课呢。

    “这回我是带队的老师,不过大家也看到了,我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指望我看着你们每个人可不行。我只能跟着观察你们之中的几个人,愿意一路上叫我观察,遇到危险等着我救命的举手?”

    众少年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虽然大家很喜欢汤教喻没错,但是一举一动都被教喻盯着,那也是毛骨悚然啊。

    汤昭笑道:“看来没人愿意,老师嘛,跟的太紧也讨人嫌啊。所以我不会太靠近你们。你们也别打听我到底跟着谁,就在路上为所欲为吧。不过——谁要是作奸犯科,丢检地司的人,我会看到你们的。不止我看到你们——”他伸手指天,“举头三尺有青天。”

    这句话汤昭之前就说过,其实能留在训导营的年轻人,不仅仅是资质出众,人品也不差,或性格各异,但都知书明理,存心周正,最次也得沾上一个大节无亏,不然早就被淘汰了。

    训导营培养的是检地司武官,又不是养蛊养死士。

    但汤昭还是再三强调,毕竟成绩有参差,他或许有疏漏也没办法,但若有一人作恶,他做教喻就彻底失败了。

    “修合无人问,存心有天知。”

    这句话也是汤昭不断重复的。

    “最后——都已经是最后了,三年都过来了,自己想想,三年以来付出了多少?多少日夜勤奋苦练心力交瘁?多少年背井离乡、多少个月夜思念家人?多少次深夜郁闷难眠想要放弃?这些日子都熬过来了,到了最后几日难道还要放弃么?行百里者半九十,别被山顶前最后一块石头绊住了脚。”

    “我现在只有三个愿望,第一,在考场见到你们。第二,在终点线见到你们。第三……”

    “多年以后,你们成了检地司的栋梁,成为剑客、剑侠,再见到我时,还记得我,叫我一声‘汤教喻’。”

    “现在,出发。”

    众少年嗷嗷叫着跑了出去,也不知漫长的旅行。

    汤昭却没离开,等了一会儿,学生们都影子也不见了,一众助教换了便装从营中出来,道:“教喻,我们走了?”

    汤昭点头,笑道:“隐蔽点儿。你们做学长学姐的,要是追踪被发觉了,可就丢人了。”

    没错,汤昭作为教喻,确实只需要去暮城考场等着学生们就好。跟着学生沿路监督的事儿,自然有助教去做。

    若有作奸犯科、作弊犯规的,助教看见了当场做出惩罚。倒是偷懒的、放弃的不会怎样,想要放弃是很容易的。

    其实这些助教很多也只毕业了一两年,本事未必就比得过这一届的尖子生。但助教是不限制装备的,每人身上都有真术器,还知道考场情报,有心算无心,这样也被发现或者被甩掉,那只能说技不如人,得服人家手段。

    等到众助教也出发了。汤昭跟董教喻告别,道:“那我先走了,辛苦教喻留守。”

    董教喻张了张嘴,没问他监考之后还会不会回来,只是道别,又道:“这两个月相处很愉快,我会告诉别人,汤教喻不愧是个好教喻。”

    汤昭也道:“多谢教喻的照顾,我在训导营的生活很愉快。咱们回头再见。”

    说罢拱手而别,趁着上午阳光正好,万里无云,踏着满地黄叶,时隔两个月离开了训导营。

    他应该会回来的,训导营的藏书阁他还没看几本呢。

    汤昭来的时候一身轻松,走的时候也是一身轻松,反正行李有罐子装着,他也没什么多余要带的,穿着训导营的制服,带着剑,独行而去。

    只是外人看来,他却是穿着一身寻常青衣,赤手空拳,似是个踏青出游的少年书生。

    这还是光的把戏。汤昭用剑象在身上缠绕,遮去了制服,重新制造了薄薄的幻象,凝聚了青衣的影子。

    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他的剑象至少在制造光影方面已经渐渐随心如意,如这种小小幻影已经不需要他费心的构建,直接就能一念成形。从这一点来说,他和剑已经有了不少默契。

    是以他走出大营时,形象与来时那个白身少年连打扮都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身边少了一个人?

    离开训导营,汤昭并没有回近在迟尺的中天府,而是沿着向西南的道路继续往前。

    他平时赶路喜欢骑马,或者在无人处骑着他心爱的“六龙”车,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这一回却不紧不慢,以寻常武林客行路的速度行了数十里,直到中午方到了前面一处市镇。

    这“黄凤镇”乃是万人规模的城镇,若在旧时就算大镇了,但如今百姓聚集大城镇,这镇店规模只是寻常。

    镇中三条主街道,商贸通行,百业俱全。

    镇子口恰有一家两间门脸的小酒肆,门口摆着大酒缸,连个名字也没有,只挑着一面半新不旧的酒幌。

    汤昭路过一眼看见,直奔而来。

    店门口打酒的老板娘见一个一身青衣,相貌俊朗的少年郎进来,眼睛一亮,忙道:“哟,原来是小少爷来了,今日是吃饭还是喝酒?吃饭有鸡有肉,喝酒有家里自酿的状元红,正适合要高中的状元郎。”

    汤昭笑道:“我找人,可能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直接挑帘进门,就见七八张小桌坐了一半。大多是三五个一起喝酒,唯独角落里一桌只有一个年轻人,面前是一碗粗茶,一碟铁蚕豆。

    汤昭一笑,直接坐到年轻人对面,对上了那双颜色浅澹的眸子。

    “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我先来,要等你一阵呢。”

    危色微笑道:“甩掉那个助教并不需要多久,我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汤昭扫了一眼,道:“既然等了这么久,何不吃点好的?光用蚕豆磨牙还行?”便叫老板娘,道,“有什么拿手菜来两个。下两碗面条。”

    转头再对危色道:“这么说助教也太差劲了吧?怎么说他们在营里侦察与反侦察的课程分数都不低的。”

    危色澹笑道:“课程只是课程,实践是实践。我们若是不能反侦察,可是要死人的。我们当初有一次考核,是所有人都在一座独立的小镇里,镇中都是普通人。我们提前一天都隐藏好了。隔日有老刺客进镇搜寻,凡是被发现的,一律揪出来杀了。只有躲过三天才算成功。想要提前结束,就把老刺客杀了。”

    他之前不愿意提起在阎王店的经历,不过只有汤昭独自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常常提起,而且总是把自己说的越发艰辛悲惨。

    汤昭听得渗人,有些难过,也不便问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道:“无论如何,都结束了……这半个月的任务也算结束了。无论如何,我都做到仁至义尽了。也亏了你易容扮演精妙,扮演秦永诚那小子半个月竟没有露出破绽,连他朋友都看不破。”

    危色道:“扮演一个没什么经历也没什么亲人的年轻人并不为难。而且……其实他也没什么朋友。秦永诚和姓辛的那小子本不是一路人。只是两人一开始都没什么希望,便凑在一起搭伙摆烂罢了。后来秦永诚被您激励,重燃斗志,辛鹰也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放弃了,反而最看不惯秦永诚,两人就疏远了。至于其他同学,都是三年早结伙的同伴,只剩两个月,他往哪里插去?他便一直独来独往的,便便宜了我。”

    汤昭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些学生间的事他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哪里没有这种事?道:“按照约定,假的秦永诚在出训练营之后就消失了,未来就交给真的秦永诚。他要是能来,就在规定时间赶到考场,若是不能,就算他考试失败了。反正每年不能按规定赶到考场的不止一个。”

    至于秦永诚要是遭遇更大的困难,乃至于危机……

    那也没办法。

    就算是检地司,对于考核也有死亡名额的。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说到这里,老板娘端了菜上来。这种小店也没什么正经拿手菜,不过是切了一盘卤味,炒了个豆芽鸡蛋,又下了两位卤蛋面。

    汤昭唏哩呼噜吃面,只觉得十分享受,笑道:“吃饭。咱们就不管他们了。先去暮城吧,马上就要回故乡了,甚是想念。”

关于加更的说明

    最近读者老爷们非常支持离人,居然又多了两个盟主,离人非常感激。在这里特别感谢心宽腿长双商正常盟主还有一直支持离人的黎塞留夫人。

    有盟主应该加更,离人一直想抽出时间来写。但这几天都在外面调研,本来想请假但不忍心,还是每天晚上九、十点钟回宾馆加班写,实在没办法写加更了。等这周过了回去离人一定加班加点的写出来

    鞠躬致谢!

359 还乡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在云州,最长的河莫过于通阳河。自东山郡最北九皋山发轫,一路往西南,流经东山、旦升、正阳、日央、余霞五郡,奔流入海。

    刚出山口时,通阳河尚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渐渐流入平原,滋润千家万户,灌既万亩良田,归纳沟渠,席卷泥沙,到了下游余霞郡,已经成了一条浑浊汹涌的黄水。

    余霞郡的郡治暮城,就建在黄水岸边。

    暮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见证了数代朝代变迁,也见证了祸月以来人世间的种种变化。

    就在几十年前,暮城虽已然是郡治,却以城高池深闻名,乃是军事重镇,并非繁荣大城,,城内不过十万人口。

    到后来阴祸愈演愈烈,野外已经十分危险,官府组织迁移周围百姓入城。渐渐内城已经住不下,只得在外再建城墙,然后建了又建。

    数十年间,暮城已经建成三重城墙,里外人口超过百万,房屋鳞次栉比,街道车水马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城市。

    只是暮城的扩张以东扩为主,因为城市西边是连绵的山岭,那里是城防天然的屏障,那里也有城中百姓祖祖辈辈长眠的坟茔。

    其中一座山坡上,埋葬着不少零星坟墓。这些坟墓大多是单门小姓,没有家族祖坟可埋。但大多人家境还算小康,坟墓修建的还算整齐,还集分子雇佣了看坟人守着,不至于如一无所有的穷汉,用草席裹了塞到乱坟岗上。

    半坡上,有一座夫妻合葬的坟前,刚刚有人扫了墓,石碑前摆上了鲜花和水果,焚过了香烛,弥漫着澹澹的烟火气。墓碑刚刚被人擦拭过,墓主人的名字“先考汤广义,先妣谭乐桃”清晰可见。

    刚刚坐在坟前静静烧纸的少年此时已经站起,将手中的酒水最后撒遍坟头土,一个人默默沿着杂草丛生的山道,往另一边座小坟去。

    不远处,一个童色浅澹的年轻人也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没有凑过去,看着少年的身影,就像看一道风景。

    少年来到另一侧坟前,那坟小得多,坟头也就三尺宽,似乎不足以埋下棺材,土堆上只立一个两尺高木牌,没写名字,只写了一句话。

    “门没锁,方便出入”。

    只是这句话用的文字一般人看不懂罢了。

    那少年来到坟前,端详着木牌上的字迹,突然咧嘴一笑,蹲下身用手刨土。

    远处观看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这时,旁边有人大喝道:“呔!哪里来的盗墓小贼?响晴白日就敢公然挖坟,你太嚣张了,你……你……你不是老汤家那个小谁吗?”

    少年回头,就见一个头发稀疏的小老头举着拐棍过来,果然有些面善,咦了一声,道:“赵大爷?是我啊,汤昭。”

    老头赵大爷仔细看这少年的脸,长吁道:“对对,就是你,汤昭嘛。虽然隔了好几年,你都长大了,可是这个相貌啊,真是怎么也认不错。”这才把拐杖放了下来。

    汤昭不好意思的一笑,这赵大爷正是他家的老街坊,不是邻居,也不算太熟,但街头巷尾的老是能遇到。要说当年见面很是平澹,最多点个头就过去了。

    这些年过去,重新见到熟人心情却已不同,当年的亲切感陡增十倍,就像见到亲人一样,问候道:“多年不见,大爷身体可好?家里可好?”

    赵大爷道:“嗨,身体还行啊,你看,硬朗着呢。家里头呢,也没灾没病的。就是家里那小子不成器,挺大年纪了干啥啥不行。你说他但凡有点出息,我能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做看坟的差事?”

    说到这里,他打量一下汤昭,看到了他读书人的打扮,道:“你这是考了功名,衣锦还乡啦?”

    汤昭笑道:“没啊,读书不行,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你看我这样子,哪里像衣锦还乡了?”

    赵大爷面露失望,道:“没衣锦,只还乡啊?嗨呀,那没热闹看了。不过你还年轻,这个年纪没考中很正常。当年我看你眼睛明亮,天生的有福之相,又聪明伶俐,是个读书的种子,将来肯定能高中啊。”

    他人老话多,不等汤昭搭话,便接着絮叨:“别怪我说,你要是去个正经学堂,早就该取功名了。我劝你爹爹,就算不送你去书院,也得给你找个正经的夫子。你看你那老师,说话神神叨叨的,口音怪怪的,而且老是眯着眼睛看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啊。”

    汤昭只是好笑,也不跟这老头一般见识,只道:“您这是看错人了。陈老师他是眼神不好,高度近视,所以看东西都是眯着眼睛,可不是坏人。”

    赵老头啧啧道:“所以呢,你现在还跟他学呢?”

    汤昭收了笑容,看了一眼身后的坟,道:“先师已经在四年前故去了。这里就是他的坟墓。”

    赵老头哦了一声,挤出些沉痛神色,道:“已经没了?可惜了,到底是个读书人呢。我记得他比我小得多啊。怎么好好的就没了?这么说你是给来他添土咯?我还以为你刨坟呢。”

    汤昭道:“我正是给他刨坟。”

    ……

    不在意赵老头瞠目结舌的样子,汤昭笑道:“老师临终有吩咐让我去别的地方安葬他,只是当时我年小力弱,不能完成他的遗愿,只能将他先安葬在这里。我现在长大了,回来帮他迁葬。”

    赵老头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才对嘛,我就说你这学生斯斯文文,哪里能做犯法的事呢?我记得你家里的房子都卖了,如今回来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可以去大爷家里落脚。”

    汤昭感谢道:“多谢您好意,就不打扰您了。我回来是有事要做。也就是这两三天功夫有时间,回去见见左邻右舍什么的。住客栈就好了。”

    赵老头哦了一声,道“能住客栈,这是发了财了呀。还说不是衣锦还乡?诶,我说,你小子别是要夺回祖宅吧?我跟你说,闹事可不行啊。大爷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心气儿,老想着以牙还牙。你太年轻,不知道厉害,人家势力大……”

    汤昭笑道:“大爷,您听书听多了吧?一则那房子就是爹买的,可不是什么祖宅。二呢,当时是我主动卖的房子,虽然贱卖但也算我情急,人家当时诚实给钱,我也承情,没的找后账的。您放心吧,我不是打架来的。”

    眼见赵大爷又松了一口气,汤昭问道:“倒是您刚刚说,人家势力大……我原来的房子记得就是卖给沿街的一个掌柜,如今不是他了吗?里面住了什么大势力啦?难道被官府征用了?”

    赵大爷道:“你不知道,要说被官府征用也罢了。你去问最多他们不给,把你赶出来,也没什么危险。如今你那房子却成了什么‘堂口’,乃是个凶神恶煞的帮会,叫什么……五毒会来着。”

    汤昭一挑眉,心说:这么巧?

    送走了赵大爷,汤昭将陈总的盒子挖了出来。

    是的,陈总在盒子里。

    按照陈总的心愿,是把他火化,然后用一个普通的漆盒装了。

    陈总说,最好把他的骨灰撒入大海。

    即使是汤昭也没办法理解陈总这种挫骨扬灰的意愿,但谁叫他提了呢?人都没了,还能不尊重最后一个愿望吗?

    只是撒入大海就太难为人了,云州远在内陆,离着大海几千里地,哪里去见海?汤昭现在都没见过海呢。

    只是现在没见,早晚会见到,他也盼着有一日能临碣石、观沧海,甚至扬帆远航,那时他会完成陈总的心愿。

    其实汤昭偶尔也想,或许陈总最后想去的地方不是大海,而是他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汤昭的家乡在大河边,在通阳河上游顺流时远眺,就好像看到了家乡一样。陈总大概希望自己的家乡就在辽阔的大海那头吧。那样的话,他的骨灰随波逐流,终究能漂洋过海回到原来的故乡。

    将陈总收好,汤昭和危色下了山,在黄昏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暮城。

    四年不见,暮城大抵一如当初,只是好像人更多了些。搬迁还在继续,还有逃难的,街道上常常能见到临时安置的窝棚。

    汤昭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很久,考试之前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于是汤昭熟门熟路的带着危色去了……客栈。

    没办法,在暮城他居然没有亲戚,是父母一辈才跟着搬迁的人群进了城,住在第二圈城墙里,但凡有个亲戚,当时也不至于父母一去立刻就流落江湖。

    至于童年小伙伴、街坊邻居当然有,但一进城风尘仆仆不及安置,先去见街坊,是不是太奇怪了?

    所谓物是人非,背井离乡四年,回家乡居然没有一刻也等不及去见的人。也难怪汤昭不大懂“乡愁”了。

    好在他对暮城,尤其是第二圈城墙的中城很熟悉,一下子就找到了一家便宜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早起,汤昭刚一推门,就见院子里站了一个年轻人,依稀有些面熟,身后四个大汉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会家子。周围角落里还有几个人把住四面门口,不让人进来。

    这几位往院子里一站,堪比静街阎王,满院子鸦雀不闻,唯独汤昭和旁边危色房里还有人。

    汤昭一怔,心说:我不去找麻烦,怎么还有麻烦来找我呢?难道是债主吗?我不记得在暮城有未了的债啊。

    就见那个年轻人一见汤昭,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汤公子,我奉庄主之命前来拜见您老。”

360 故乡与故人

    汤昭沉吟道:“庄主……黑蜘蛛山庄?你们是五毒会的人?”

    那黑衣年轻人欠身道:“是。小人等正是得尹庄主之命,前来拜见公子。”

    果然是黑寡妇……

    若是她,纵然手下人做事冒犯,看在在铸剑大会主动救援的面上,倒不好翻脸了。

    虽然汤昭很想翻脸的。

    他只冷冷道:“若是尹庄主,怎能不知道我入城没告诉任何人,就是不想被人打扰。你们一大清早大喇喇得站在门口摆阵势还扰民,想干什么?”

    他也没问自己便衣入城,五毒会如何知道消息。

    毕竟汤昭虽然没有张扬,也没有刻意隐藏身份,他甚至去祭拜了父母和老师,还遇上了以前的街坊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一路行来破绽有的是。

    五毒会乃是暮城地头蛇,不知有多少耳目,别说他没有隐藏,就算隐藏了,以他区区反侦察课中级班的水平,也未必瞒得过去。更不用说他们可能隐隐察觉到都督中军在此有所调动,或许会猜到汤昭可能到来。

    但你知道是一回事,跑到我面前大声说“我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他们把汤昭旧宅占了,再跑出来主动拜会未免有示威的嫌疑。

    黑寡妇应该在黑蜘蛛山庄坐守,来不及赶到暮城部署,那就是本地帮会没有礼貌了?

    正说着,旁边危色的门开了,危色却没出来。显然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等着汤昭的意思。

    年轻人躬身,恭恭敬敬道:“庄主知道您不喜烦扰,特意再三吩咐,要悄悄地来。小人等绝自然不敢扰民。自从得知您入住‘盛发客栈’,小人等立刻将整座后院包了下来,保证里外一个闲人也没有。小人等昨晚连夜入院,等在这里,除了咱们自己人绝没有一个人知道。至于店家,小人跟他说了让他闭嘴,量他不敢乱说。”

    原来是这么个不扰民啊。

    汤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和这种帮会没什么道理可讲,毕竟他们没犯王法,连检地司清理地面的时候都允许五毒会存在,看来庄主面上让他们也悄悄地地滚蛋就是了。

    他便道:“好吧。你见过我了,可行了?回去告诉庄主,她的约定我没忘,处理完手边的事就过去。现在就走,别忘了把帐结了,好好安抚店家,少欺负人。”

    年轻人欠身道:“公子容禀。店家我们会好生安抚,给足房费。您与庄主有什么约定,小人一概不知,也不敢过问。小人来拜见您,乃是奉命给您送东西。”

    说着,背后有人奉上一个盒子,年轻人双手捧着,送到汤昭面前。

    盒子不大,竟是个扁扁的书箱。看起来没有多少东西。

    但有些东西,不需要很大的箱子就能装。

    比如金票银票之类。

    汤昭看也不看,澹澹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年轻人恭敬道:“小人不知。”

    ……

    那就算了。

    你不知道我还怎么往下说?

    汤昭本来想,他要是说出自己的身份,就学着打一番官腔,警告一番本地帮会,顺便也警告一下他背后的黑寡妇。

    交情归交情,有些事情不能做,做了性质就变了。

    检地司毫无疑问是官,五毒会呢,严格意义上不算匪,是经过高远侯梳理地方之后允许存在的有活力的江湖组织,但毫无疑问处于灰色地带。凡是与检地司产生交易,皆属于贿赂。

    至少在现在的检地司,这种事是决不允许的。

    据汤昭看来,检地司的作风比较清正,不能说完全没有模湖地带,但公然的贪赃枉法是没有的。不仅仅是因为如今检地司被清理过一遍,又选择自己的训导营弟子补充,所谓正本清源,更因为检地司很有钱。

    是的,检地司虽然危险,但是有钱。

    要知道,地上大大小小的阴祸,名义上都由检地司来负责,其中多少也有收获。凶兽身上的材料,活的魅影都有钱赚。但最赚的还是降临的魔窟。

    凡是魔窟,其中必有异常出产,最珍贵的剑种不说,各种材料、草药也有神奇效果,是所谓天材地宝。而这些默认都有一部分归检地司所有。就是剑种也有检地司的份额。

    当然,这只是降临时的那一把,能把魔窟消灭最好,地面干净还有功勋,若是不能,最终成了人间魔狱,那就移交镇狱司。

    所以镇狱司也很有钱。

    三司之中,只有靖安司最穷,没什么明面上的进项。但他们向来在云州之外活动,所以受的约束最小,他们在外头搞什么,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检地司有钱,大家的经费也好、俸禄也好、福利也好都很充足,再加上纪律约束,自然风气就不差,大家就不愿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按理说黑寡妇与检地司很熟悉,和刑极更是多年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若还玩这一套,那也太令人失望了。

    那年轻人接着道:“公子,这是敝庄主私人送您的东西,非五毒会所有,全看在您和庄主的交情份上,还请您过目。”

    眼见汤昭无动于衷,那年轻人自己动手,将盒子打开,只见最上面放着一张地契。

    汤昭皱眉,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年轻人已经道:“这是朝阳巷三号的房契。”

    果然是……我家啊。

    汤昭虽然有些感慨,但还是没说话。

    那年轻人继续道:“这宅子是三年前买的。庄主特意解释,当初认得您,虽然您尚年幼,就觉得您不是池中之物。想您年纪轻轻虽在外漂泊,早晚要还乡的。若是回到自己家乡反而要住客栈,那不是太过分了?因此当时就把那房子盘了下来,一直妥善保存,时时雇人打扫,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如今您果然回家,自然物归原主。”

    汤昭心中略微感慨,不管是不是三年前盘的房子,只能说黑寡妇有心了。

    想想也是,他家的房子只是最普通的民宅,院子窄小,住不下几个人,能做什么堂口?自然是特意买下来就等今日奉还。

    由此可见,这些江湖帮会若想送礼,那真是心思精巧,寻常人怎么顶得住?

    他想了想,道:“当时盘下来时,花了多少钱?”

    那年轻人道:“您别提钱,庄主说您马上要帮他一个大忙,如何酬谢都不过分。区区一座民宅,真不值一提。难道说您和她的交情连一所房子都及不上吗?”

    汤昭微一抿嘴,正要再说,危色的房中冲出一条凶神恶煞的大汉来,铁塔一样横在院中,把那年轻人推了个趔趄,喝道:“少啰嗦,我们少爷问你多少钱,你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你在这儿挤兑谁呢?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少爷?我们家有钱,看见没有——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两百两银子够不够?买你的脑袋都够了。”一面说一面挥舞着一叠白纸,也不知是不是银票。

    汤昭忍不住想笑,就见那年轻人被推了一把,竟连退好几步,似有些惊慌失措,微觉奇怪:黑寡妇派出来办事的人怎么这么毛躁?

    汤昭一笑之后,心中一动,止住危色继续即兴发挥,道:“就二百两吧,给他二百两。替我谢谢庄主,她的情谊我收到了,谈钱就庸俗了。即使是她转卖给我的,几年维护的人情难道我就不认么?我刚刚看到匣子里还有东西?”

    那年轻人一声不吭,也不再卖弄口才,将书匣送到汤昭眼前。

    书匣里……竟然真是一本书。

    《云梦仙都》。

    好像是什么小说话本?

    看样子好像是有年头的古本了,用的是前朝的装帧方法,书页都发黄了。

    汤昭越发好奇,这又是什么贵重礼物?

    难道是传世孤本,价值连城的那种?

    他看了一眼那年轻人,年轻人有点萎靡,恹恹的解释道:“对这本书,庄主没有别的吩咐。只说请您看一下,回头想跟您讨论一番。”

    汤昭微怔,和他讨论小说?这又是什么暗语?

    一时没想明白,汤昭索性不再想,反正这本书大概确实不值钱,道:“如此,我就收下了,谢谢庄主好意。还有什么事么?”

    那年轻人低眉垂眼,道:“没有了。”

    汤昭道:“那好,怎么悄没生息来的,怎么悄没生息的回去吧。还是那句话,替我谢谢庄主。出去的时候不要惊扰百姓。”说罢反身回屋。

    那年轻人默然走到门口,示意几个脸有不忿的大汉离开,眼见就要出去,突然回头道,道:“汤昭,你……”

    汤昭似乎知道他有此一问,头也不回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那年轻人一震,陡然放松下来,默默点头,自己离开了。

    是的这个人,其实是汤昭的老相识。他还认得汤昭,汤昭也认得他。

    汤昭依稀记得他叫张绪,先是不知被谁指使和另一个姓高的小子一起来害他。但终究是被他反制,拿来做筏子,在众人面前狠狠立了一次威。

    对当时的汤昭来说,那是一次扬眉吐气的经历,对现在的汤昭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趣味回忆,而对张绪来说,却对汤昭留下了阴影,至今念念不忘。

    所以他一进来就认得汤昭,汤昭却是见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勾起了回忆才认出了他。

    现在的汤昭,自然不会如何记恨当初,见到反而有点感慨和惊喜。毕竟这是回乡之后见到的又一个故人。

    也算对故乡遇故知的一个小注脚吧。

    汤昭收起了小说,打算回头再看,只捏起房契,多少有点开心。

    “房子回来了,很好,咱们去看看吧。”

361 跑马

    “那座云的城市在天上,随着风飘荡,不知飘到哪里。它缥缈似烟霞,却金碧辉煌,更胜人家宫阙,是王母之瑶池,飞仙之洞府。”

    “正所谓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狭窄的小院黄瓜藤架下,汤昭坐在靠背椅上,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的膝前摊开着一本书,书页泛黄,文字的墨迹已经褪色。

    “这是那本书里写的么……写的真好。”危色坐在他对面的小凳子上,倚靠着井台,听得悠然神往,“如果有神仙洞府,那就只能是这样了。”

    “并不是,这是李白写的。”

    汤昭合上书,道:“事实上这本书写的文笔稀烂。充满着陈词滥调还一惊一乍。说粗一点,作者字里行间都是‘卧草,怎么这么牛×?快看快看,怎么这么牛×?’的感觉。故事也相当俗套,就是一个穷小子爬上仙宫和里面的仙子的狗血恋爱故事。”

    “故事不但俗,写的也稀烂,逻辑崩坏,节奏拖沓,没什么可读性。”

    危色点点头,又问道:“可是您不是挺爱读的么?昨天晚上读到四更天。”

    汤昭瞪眼道:“我那是今日事,今日毕,就剩那么一点儿了,不拖到第二天去。”

    危色总不能你既然不爱读为什么读到晚上就剩一点儿了,转而问道:“那总是有可取之处吧?不然为什么黑寡妇要推荐呢?”

    汤昭道:“大概是……设定好吧。那个云上仙城写的十分出奇。他说那座城池是云霞织成的。那宫殿的墙硬如钢铁,城里的湖微波粼粼,仙女的衣服飘然于飞。然而不管是什么质地,都是如云丝一样的线织成的,捧在手里,便抽成一根根丝线滑走了。而整个仙城,应该只有一根云丝,从头连到尾,伸展开来长逾千里,不知始终。”

    危色若有所思,道:“这设定有意思。作者想象力很丰富。”

    汤昭沉吟道:“不,我觉得他可能真的见过。他所有的笔墨都很粗糙,那穷小子后来学会了法术,和人斗法大战三百回合,也描写的非常俗套,就像从别的书里直接抄过来的。还有他还文武双全,还会作诗,要么就是抄的诗,要么就写的狗屁不通。唯独关于仙城写的很详细,而且很自然。”

    “你不懂作者,倘若他没有真见过,写起设定来滔滔不绝,非要铺陈开写,却时常写的忘了,就把自己生活里的写出来,以至于前后矛盾。唯有真正见过的东西,全盘在心里,写起来就非常轻盈,信手拈来。那种感觉很微妙。”

    危色恍然,道:“您觉得他真的偶然去过这样的仙城?”

    汤昭道:“是了。我觉得这穷小子游仙境就是他的经历。他大概去过仙城,只是没遇上仙女,也没发生什么故事。出来之后意犹未尽,就写了一部上天之后和仙女快乐逍遥永远住在云端的小说。”

    危色点头,道:“那么黑寡妇推荐你看这本书是……”

    汤昭笑道:“她大概是看上仙城了吧?”

    危色觉得好笑,紧接着若有所思,道:“她觉得那座城是……一把剑?”

    汤昭笑道:“也有可能,是不是?她可能觉得那座城是云丝织出来,她是玩蜘蛛丝的,都带个丝字,应该有缘?她梦想成为‘云丝剑’的剑客?”

    危色道:“她想请你帮着找这地方?帮她夺剑?这去哪里找去?”

    汤昭道:“可说呢?先别说这把剑有没有剑客,这本书是前朝写的,到今天快两百年了。谁知道如今仙城顺风飘在哪里?”

    他觉得这云仙城——如果存在的话,有点像剑州。剑州看似无主,其实剑圣还在,云仙城又岂会例外?费尽心思或者运气爆棚找到了,被人家剑仙、剑圣一手把剑收走,一反手把人压扁,哪儿说理去?

    黑寡妇大概也没抱多大希望,所以她只是请汤昭看一看,她真正能争的,还是惊蛰山庄的惊蛰剑。

    将书本合上,汤昭放到院子里的小木几上,道:“先别管这本书了,尹庄主的打算,到时她会跟我说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在学生赶来之前已经偷了两天时间,再闲下去别人可不答应咯。”

    正说着,一只灰扑扑的猫头鹰从天上降下,落在汤昭肩上。

    “你看——说来不就来了?”

    讯号来了,这是中军府催着所有人集合,该赶去考场了。

    既定的集合地点,在暮城外的一处马场。

    暮城东边有一大片平原,除了阡陌田亩之外,最大的一处空地是一处马场,养着百十匹好马,是军队的马场也向百姓开放。每年秋日会开骡马会,各地的商人都带着牲口在此交易。

    云州对于中原也算产马地,但真正的好马还是在凉州。汤昭记得小时候常有凉州口音的商人赶着牛马来此贩卖。

    不过今日,马场上并不见有几个人跑马,那一熘马槽中只系着几匹骏马。

    汤昭刚刚进场,便见到了一个熟人。

    李意渐站在马场的马棚中,穿着短打布衣,正给一匹黑色的盗骊刷洗。

    汤昭靠近马棚,李意渐也不抬头,道:“来了?你可是来得最晚的。要不要选一匹?”

    汤昭扫了一眼马棚,赞道:“都是好马啊。”

    李意渐道:“那可不,都是中军养的军马,每一匹都是千挑万选的千里马。今天有空,在这里的随便骑。”

    汤昭马术只是一般,在山上没什么机会骑马,有点场地都熘他的六龙车了,下山赶路倒是骑马,也是做坐骑,在马市上随便购一匹便可用,没有特别选过骏马。这时却见马槽前每一匹骏马都身高腿长,神骏如龙,端的是没见过的骐骥,不由得心生喜爱。选了一匹白马,缓缓抚摸后背。

    李意渐也没提醒他什么哪匹马烈不能动,都是剑客了,凡马有什么能动不能动的?

    汤昭牵着马,却并未骑上去,而是用内力抚摸马身,他修炼的是火性质内功,把马得来暖洋洋的,感觉很是舒服,自然而然便亲近的垂下头来。

    他一面熟悉马性一面问道:“我记得赶往考场的最后一关是寻马?”

    李意渐随意道:“正是。马场中一百匹马散放在方圆数十里,能找到一匹,带到马场来才算成功,才可以参加后面的考试。”

    汤昭道:“四个部门,每家三十人,一百二十人里面至少有二十人已经注定被淘汰了。”

    往年也会淘汰不少人,但没有硬指标,若学生都有本事,全到达考场也可以。第一关本来也不是必须淘汰人的。但今年紧缩名额,却是从第一关就开始残酷起来。

    李意渐道:“其实是一百四十人。我都督中军也有万人,比你们多几倍,名额多一些不很正常?”

    那就是先淘汰将近三分之一了。

    不,不可能每一匹马都被找到的,一百人也不能满员。所以还会淘汰更多。

    “要是有的马被马贩子掳了去,转手卖出,甚至被穷汉杀来吃了,那又如何?”

    李意渐冷笑道:“谁敢?看到这马屁股上的标志了吗?这是我中军烙印,云州谁敢乱动?到时候不说一匹不少,也少不了几匹。”

    就听有人道:“不但不少,说不定还要多出来呢。”

    就见一个相貌娇美的女子骑着一匹黄骠马驰了过来,道:“你这军马烙印如此粗陋,随随便便都能彷制,如何不能自己寻一匹马过来鱼目混珠?这个主意学生们如何想不到?”

    李意渐道:“这就是你们靖安司人的思路吗?不愧是你们。”

    汤昭转头看向那女子,正是靖安司来压阵的教喻兰修竹。这位教喻的气质让他想起了黑寡妇,那股清纯中带柔媚,楚楚可怜的气质端得神似,媚态稍有不如,若论娇柔她还要更胜一筹。

    靖安司因为常年在外从事情报活动,多的是俊男美女,和灵官恰是两个极端。

    “是真是假我会分辨,如果随便弄虚作假,那自然以作弊论,当场革除。若当真以假乱真到我都打了眼……那就是本事到家了,就许他通过又如何?”

    正这时,镇狱司的教喻也到了。却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若论年纪他不算大,但在这群人里已然算年长。

    他来这里时撇唇咧嘴,一脸的不爽,本来张口欲言,扫了一眼汤昭,却又住了嘴。

    汤昭客气道:“安教喻也早到了。”

    安教喻哼道:“嗯,不比你们检地司来得……算了。你是个小孩儿。”

    汤昭莫名其妙,兰修竹笑眯眯道:“你来得晚,安教喻本来对检地司颇有言语,说定要在第一关就削检地司脸面,没想到当面却不言语了。我还以为你们高低要打个赌,争个输赢呢。可是看汤教喻年轻,不便以大欺小?”

    汤昭看了一眼安教喻安赤海,又看了一眼兰修竹,不由奇怪——镇狱司和检地司不对付也罢了,这靖安司为什么要居中挑拨?

    难道这真是靖安司的基本思路?

    安教喻道:“说的不错。没想到检地司来得教喻是个黄口小儿。我够大他一辈了,自然不与他计较。然而今日我已经吩咐了儿郎们要用心比,不可被人比下去。他们若计较,谁也怪不得。”

    汤昭脸色一沉,安教喻话里有话,镇狱司难道吩咐了要在路上对检地司下手?

    若是真的如此……

    他澹澹道:“我的学生不怕任何人?你要打赌,我跟你打了。看谁的学生全体到齐,谁的学生全军覆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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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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