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敌友
一场莫名的意外之后,茶楼的门大开,所有客人一哄而散,唯恐走慢了受到什么牵连。
人群一散,茶楼老板紧接着关门上板,眼见三天两日都未必敢开门了。像他们这样的生意人,最怕人闹事,偏偏就有人大闹一场,虽然没有砸桌子摔碗,打架伤人,可是比那个还厉害,生意人胆小,自然赶紧关门避祸。
只是这老板关了门稍微镇定下来一看,发现连说书先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人群里跑了,不由得破口大骂。
两个少年男女随着人流走出来,正是刚刚听到“惊天地泣鬼神”出声嗤笑的两人。他们不似那些客人慌张,神色最多是有点不爽。
“真是,好端端冒出个恶心人的家伙。”那少女走出人群之后出声埋怨起来,“那说书的虽然吹牛皮,但说话好笑啊,好好取乐的事儿,他非要搅和,恶心谁呢?在茶馆里吓唬茶客算什么?茶馆里都是闲人,大部分连铸剑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以为能吓唬到琢玉山庄的人不成?”
她身边的少年十七八岁模样,身材偏瘦,沉吟道:“是啊,那人来的稀奇,身手又利索,走得那一下身法我也没看清楚,实力很不俗。像他这样的高人,实在没有必要在普通人之前显圣的,这根本毫无意义。”
少女笑道:“除非……”
少年侧头聆听,少女道:“除非那家伙真的很讨厌琢玉山庄,听不得一点儿好话。听到说书先生夸赞琢玉山庄就听不下去了,非要上台来破口大骂,把局面搅黄了不可。”
少年笑了两声,道:“也不是不可能。咱们在及春城几天了,据我观察,这城里来的人有一半是不怀好意的。剩下的也多是看热闹的,没多少友善的,也就是本地人与有荣焉的起哄罢了。琢玉山庄看来真挺遭人恨的。”说着他努了努嘴,示意旁边过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中年人。
如今及春城藏龙卧虎,大街上随便一个行人都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看着儒雅的,可能是哪位符剑师乃至铸剑师,看着威武的,说不定就是哪方高手。
这些人有参加铸剑大会的,但很多人似乎不急着上山——这些人就有些问题了。真正怀着友善乃至中立心的宾客,来到及春城自然是要找琢玉山庄联络,甚至已经被琢玉山庄接上山去了。滞留及春城徘回不去的,有一部分很可能是没有受到邀请,来这里远远围观这场热闹,还有些人的目的恐怕就更难说了。
少女也点头道:“是啊,我来之前也不知道。琢玉山庄寂寂无名,我之前都没听说过,只是今年符会他们出了个天才弟子——哦,是两个,才扬名了。后来又有铸剑的事,我又听见这个名字,才记下了这个门派。我还以为是个隐世不出的小门派,没想到居然是个惹祸精门派吗?”
那少年道:“一代新人换旧人。今日他们出了一个天才,名噪一时,也许当年也出了这么个天才,也曾经领一时风骚,只是年深日久大家就忘了呢?”他声音放低,道:“只是,是个惹祸的天才。若真是结下了那么多仇家,那么铸剑真的有可能会夭折。咱们都知道,铸剑出炉的那几日,最接近成功,也最容易失败。因为所有材料的弥合都在那一瞬间,失败了就会引起崩溃,只需要有人摸进去做个干扰,一次铸剑的努力就付诸东流。这些年发生的意外还少么?就是咱们自己监中也闹过这种事。”
那少女点点头,突然又笑道:“我信琢玉山庄有敌人,但说举世皆敌也未免太夸张了吧?那人有好多妄言的部分,比如说朝廷——说朝廷不许云州有铸剑师,说的跟嫉贤妒能一样,这也太小看我们了吧。别说国师,我们铸剑四大监何等身份,在册多少铸剑师,多一两个有什么打紧?真以为我们都是狭隘之辈吗?要我说,他们这种被围攻的情势,反而是信不过我们玄水监,不和我们通气的缘故,要真的被登记在册,在朝廷那里挂了号,除了反贼谁敢公然挑战?这都是他们私心太过的缘故。”
那少年道:“这毕竟是云州。天底下的诸侯,尤其是边郡都是这样。不过好在,高远侯不是反贼,是最不可能反朝廷的。”
那少女道:“是啊,朝廷上下都知道高远侯还是可信的。所以我们才来的,是北面的铸剑师就归我们玄水监管,他们不懂,我们主动来了,也不怪罪,希望他们不要不识抬举……”
突然,她背嵴一凉,勐然回头。
背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无数人来人往,没有什么出奇。
可是,她刚刚分明感觉到了一道森冷的目光盯在自己。
她抿了抿嘴,心知有异,也不敢再说话,拉着那少年两人匆匆走了。
等他们离开,街边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转过身走进旁边一座店铺。
那店铺和寻常店铺不同,临街六间门脸都关着门,彷佛没有开张的样子,唯独最旁边开了一扇小门,也没招牌,只挂了个小小的牌子,写的“白玉”两个字。
白衣女子进门,就见店铺里干净整齐,最前头是柜台,中间摆放几套桌椅,不像个店铺,反而像是雅座茶室。
柜台后面站着个打扮干练的女子,见白衣女进门,迎上来道:“欢迎。客人请坐,怎么称呼?”
白衣女笑道:“黑寡妇。”
那女子怔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立刻笑道:“是尹庄主吧?久仰大名,没想到您这么早就到了,快请坐。您喝点什么?”
黑寡妇很是赞赏的看了对方一眼,显然这姑娘很有才干,无需查找立刻就能记起自己的身份和诨号,应对得体,她的山庄里可没有这样的人才。
那姑娘给黑寡妇倒了水,又拿出一个礼盒,道:“欢迎您参加铸剑大会,敝山庄蓬荜生辉。这是给您上山的凭证,还有送您的小礼物。凭这个凭证,您可以随意参加铸剑大会,在山庄观光,参加我们白玉生晖的活动,兑换礼品。最后里面还有一个数字,用来抽奖。最后一天我们会有个抽奖活动,或许有惊喜哦。”
黑寡妇礼貌点头,道:“我去山上能见到阿昭吗?”
那姑娘笑道:“后面几天可以看见,不过现在汤总还在铸剑呢。按照计划,从今日往后第十天,剑会出炉。现在我们店里的事由四师姐负责,八师兄则负责接送贵客上山。不过今天他去中天府专门接几个人,明天回来,您要是不着急,就等明天在润草渡一起上山?如果着急,我给你联络一位专门送您……”
黑寡妇安闲道:“我倒是不着急……”
正说着,门口蹭的一声,窜进一个人来,浑身大汗,很是狼狈。那人看了一眼里面有外客,连忙收敛举止,直起身子拽了拽衣服,居然还有几分文气。
那姑娘奇道:“刘先生?你怎么来了?”
那人道:“我们茶馆出了点事,方便吗?”他看了黑寡妇一眼。
那姑娘道:“你等等。”折返柜台从里面叫出一个年轻弟子来,让那刘先生跟他进去说话。
黑寡妇见两人进门,若有所思道:“这位我见过,是说书的先生不是?难道也是你们请来的贵宾?看他脚步虚浮,似是个寻常人啊。”
那姑娘笑着解释道:“是个寻常人。我们和他有个合作,他帮我们向来往客商、家乡父老宣传我们琢玉山庄的好处。”
黑寡妇噗的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老听书馆给你们大会吹牛呢。似乎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惹了好多人不高兴啊。明里暗里捣乱的不是一个两个。这样下去,铸剑大会没问题吧?”
那姑娘看了黑寡妇一眼,她并不认识黑寡妇,自然不可能推心置腹,只是爽朗的笑道:“当然没问题。他们处心积虑闹事,难道我们这半年就什么也不干么?该布置的早就布置了。铸剑大会是给大家欣赏、共贺吉庆的,不是让宵小之辈来破坏的。”
黑寡妇道:“我看外面坏心的人可不少,你们人手够么?”
她问的精细,那姑娘越发自信满满道:“有什么不够的?我们不光是有敌人,也有很多朋友。这一次面对的不仅仅是我一家的力量,每一个朋友都是一份力量。”
黑寡妇笑道:“哦?那我也算阿昭的朋友吧?”
那姑娘又怔了一下,要说是吧,她其实不认得这位,要说不是,人家都叫“阿昭”这么亲热了,哪能不给个回应呢,当下笑道:“您当然是了。不然汤师兄怎么会特意请您来呢?上山之后也少不得借助您的力量。”
黑寡妇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倒不急着上山了。”
那姑娘一怔。
黑寡妇笑道:“我上山能干什么?我又不是剑客,也不懂符式。些许武功,不说你们看不上,我都不好意思提起。唯独从小训练出来的阴损狠辣总是没忘。我想我留在山下更有用些,毕竟对你们不满的,一半都集中在及春城里了。”
那姑娘微咽了口吐沫,道:“你要……”
黑寡妇并不回答,反而道:“铸剑大会还有九天,是吧?那我还有几天时间,要抓紧做点事了。”
259 上山(谢谢黎塞留夫人大大的白银盟)
随着铸剑大会的逼近,及春城的热闹,一日胜过一日。铸剑大会的传说,一会儿一个样子。在及春城里待久了,耳根稍软之辈,最容易陷入认知混乱,上一刻以为九皋山有个神仙洞府,人人可以去求仙问道,下一刻听说反贼大军将至,及春城要亡了。
而这一日,又有一个隐秘的流言在城中传说,乃至于城里渐渐骚动起来。一些武林中的高手本来是看热闹的,却也不知不觉被卷入其中。
其中,不断有人进入及春城这个修罗场,也有人主动离开。
转过天来的清晨,几辆大车从及春城北门出发,沿着大道往更北边的山区驶去。
这几辆大车都是青布车篷,拉车的不过一头头青、灰骡子,似乎是百姓用来行路、拉货的寻常车辆。但有内行踩盘子的就能看出,这几辆车的车辙印极深,显然车身沉重,车上拉的绝不是寻常货物。若在其他乱些的州郡,或许就有强人要试探着下手了。好在九皋山向来清净,容得下各色车马来往通行。
车辆行了半日,渐渐进山,行进道路的路况一里不如一里,土路狭窄曲折,不容两车并行。好在路面还算平整,似乎是新铺的碎石路面,能通车马,赶车的又都是好手,倒也一路顺利前行。
行了一阵,两边山势渐高,丛林渐密,已经进了深山老林。土路旁野草繁茂,野兽出没频繁,一会儿钻出一只狍子,一会儿飞出一只野鸡。
最前面那辆车是队伍的领路车,赶车的是个相貌沉稳的青年,赶车不紧不慢,似乎是个老把式,任是道路上有什么意外状况,都稳稳地控制着车速,也控制着整个车队的行进速度。
扑棱棱——
突然,树林里飞出一只羽毛灿烂的鸟禽,正好扑在骡子头上。骡子视线被遮,登时胡乱摇头,眼看就要尥蹶子,那青年手腕一抖,马鞭如臂使指,轻轻一卷,将飞鸟全身卷住又拉近,接在手里,整个过程干净利索,不但没伤到骡子,连鞭子卷里的鸟儿的羽毛也没折下几根。
他放松马鞭,伸指将飞鸟握住,见是一只山中常见的长尾山雉,此时十分惊慌,在他手中不住挣扎鸣叫,却始终逃不脱他三根指头的轻握。
青年微微一笑,道:“你慌什么,难道是要怕我把你下汤锅吗?不会的,又没人给钱。”
说罢,一松手,任由重获自由的野鸡跌跌撞撞跃进了山林。
这一抓一放不过须臾之间,车队并没有降低速度,后面的车甚至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突然,前方树林中闪过一片鲜艳的颜色,彷佛山雉华美的羽毛。
然而这一次青年脸色微变,似眯非眯的双眼陡然睁开,目光犀利如电。
“什么人?”
随着他一声大喝,整个车队一起停住,没人下令,但所有的牲口被同时勒住,纹丝不乱,端的训练有素。
“啊,别紧张,不是劫道的。”
从树林中钻出一大姑娘来。那姑娘身材高挑,细腰长腿,相貌俊俏中藏着英气,红白二色劲装打扮,看样子是位江湖侠女。
“那个……”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想问问路。”
赶车的青年见她大方现身并诚恳解释,面上放松下来,身体也恢复了放松的姿态,手却拢在袖子里,彷佛在取暖,笑道:“哦,原来是问路,姑娘要去哪里?”
那高个儿姑娘笑道:“那个——润草渡,你知道么?”
青年目光微闪,笑道:“这个么……”
“小妹子,你既然去润草渡,想必是要去琢玉山庄了?”
从后面骡车里传来一女子声音,一个布裙荆钗的中年美妇下车,款款向前走来。
两个女子对面相视,若论相貌,拦车的高个儿姑娘年轻得多,正是如春华绽放的年纪,容貌自然更盛,但若论风韵,却是车上下来的美妇远胜。两人对面,竟是年轻的姑娘显得气韵单薄了。
那拦车的姑娘行了个礼,道:“见过这位夫人,那啥,我正是要去琢玉山庄,据说要在润草渡集合,是不是?”
那中年美妇笑着点头,道:“正是,我们也要去琢玉山庄,既然同路就是有缘,何不上车来坐坐?”
那姑娘立刻答应道:“求之不得,就是叨扰夫人了。”
那美妇把她带到第二辆车上,车前也有一个青年车把式在等候。
那青年神色冷漠,对夫人欠了欠身,让开车子。高个儿姑娘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多看了一眼,心中一想便恍然——这个车把式和头车的车把式很相似。
这种相似不是说他们相貌相似,也不是说气质相似,事实上两人一冷漠一温暖,气质大相径庭,但抛开这些表象,她敏感的发现这两人骨子里有极相似的地方,是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美妇看到她注意到了车把式,笑道:“这是我儿子。”
那姑娘愕然,美妇的相貌和这青年没半点相似,这也能是母子?只好客气道:“令郎真是一表人才。”
美妇笑道:“不仅是他,这里每一个赶车的都是我儿子。”
那姑娘咦了一声,扫过一排大车,这里有七辆大车呢,而且每个车把式都成年了,这美妇才多大?紧接着反应过来,道:“是螟蛉义子吧?”
那美妇笑着点点头,道:“正是,我收养了他们。”
那姑娘点点头,虽然一个妇人收养这么多干儿子有点奇怪,但也不是说不行,江湖上什么事都有。还有人收一百多干儿子呢。
第二辆车上堆满了大箱子,并没有多少坐的地方,那美妇一抬手,将一个箱子抬起,往另一个箱子上摞去。那姑娘忙道:“我来。”伸手一搭那箱子,入手一掂,看了那美妇一眼,将箱子摞了上去,两个箱子接触时发出“砰”的一声响动,好似两块大石碰撞,她赞道:“夫人好力气。”
那美妇笑吟吟道:“大妹子更是天生神力。”
两人并肩坐在车上,车队再度出发。
美妇从包袱里取出洗净的水果递过去,笑道:“听妹子的口音是西边代州一地的口音,远来云州辛苦了。是来琢玉山庄求术器的吗?”
那姑娘道:“不是,是来拜访朋友的。琢玉山庄有我一个朋友,特别邀请我来参加他办的酒席,我本来觉得远不想来的。但是一想,这么大的事儿我都不去,那太不够哥们儿了,因此就来了。夫人呢?”
美妇笑道:“我是去看女儿的。我女儿在琢玉山庄求学,我做娘的心里放不下,因此上去看看她。”
“哦……那那些箱子……”
美妇道:“都是我女儿的妆奁。我这女孩儿娇生惯养,我怕她住不惯山上的茅草,一被一枕、一帐一巾都要带上去的。”
那姑娘爽朗的笑道:“原来是被子啊,哈哈,刚刚我抬箱子那重量,我还以为是满箱的金银珠宝呢,哈哈哈哈……”
两个女子言笑晏晏,你一言我一语,又聊起了各地的风土,山上的景色,彷佛亲姑侄一般热络,只是少了一道江湖上常见的交朋友的程序——到目前为止,两人竟然没有通姓名。
走了一会儿山路,美妇突然道:“姑娘,你去了及春城吗?”
那姑娘笑道:“啊,是啊,我从那里来的。”
那美妇若有所思,道:“那就有些奇怪了。及春城里有琢玉山庄的店铺,有所有宾客的名册,只要有请帖,每个宾客都送一个直指润草渡的指针,按照指针走就绝不会迷路。怎么姑娘你还会迷路呢?”
那姑娘愣了一下,道:“啊……那个……我没看见店铺啊。我这个人比较粗心,没进城直接就上山了。”
那美妇沉吟道:“原来如此。但还是很奇怪……”
那姑娘额上暴起青筋,道:“怎么奇怪了?”
那美妇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润草渡这三个字的呢?这个渡口是为了接引铸剑大会的宾客专门搭建的,之前可没有。你在地图上找不到,问一般人也问不出,既然知道这里,肯定是被城里山庄的人专门指点过,怎么又说没有指针呢?”
那姑娘默然不语。
“还有哦——”美妇用极轻快年轻俏皮的声音道:“这里的山路都是重新整修过的,只有一条道路笔直的上山,就是闭着眼睛也走上去了。这样也能迷路,太奇怪了吧?”
“奇——怪……个屁啊!”
那姑娘再也忍耐不住,跳了起来,道:“哎呀妈呀,憋死我了。老娘就是说,不适合干这种旁敲侧击的活计,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她随手一挥,车厢中彷佛亮起了一道剑光,虚室生白。
“我就是看你们这一行太奇怪了!车上的东西这么沉重,藏着什么金铁兵器?而且从赶车的到你,人人身上缠绕着一股杀气,是不是要去找琢玉山庄的麻烦?快把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不然姑奶奶就在这儿替我兄弟把这事儿平了。你们一个也别想上山!”
260 鬼推磨(为白银盟黎塞留夫人加更1)
骡车在山林中辘辘而行,速度不紧不慢,骡蹄踏在碎石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车厢里稍微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夫人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大妹子,你可真勇敢啊!”
那姑娘略一赧然,紧接着修眉上挑,煞气毕露:“少废话,你给我说中软肋了吗?你组织人马上山,对琢玉山庄不怀好意。”
那夫人不答,反而继续掩袖而笑,道:“而且不止勇敢,也很有自信啊。你看,我的儿子们都在外面,周围没有人,就算我不怀好意,你又如何阻止我呢?”
那姑娘盯着她,见她笑得花枝乱颤,神情渐渐动摇,一时狐疑,一时释然,显得踌躇不定,道:“你没有恶意吗?你身上的杀气当真浓厚。”
那夫人渐渐停下了笑容,同样盯着她,若有所思道:“好敏锐……大妹子,你身怀绝技啊。怪不得敢孤身从代州一路来云州,千里路程,不是好走的。”
这时,前面有青年的声音道:“夫人,有事吗?”
那夫人扬声道:“没有,我和大妹子聊天聊得正开心呢。”
那青年道:“是。我在外面,有事叫我。”说罢寂然无声。
那夫人冲着那姑娘眨了眨眼睛,道:“谁要他多事?咱们就算有点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你看,咱们这不就彼此放心了吗?”
那姑娘蹙眉道:“你一句话都没解释,怎么就放心了?”
那夫人笑道:“我对你呢,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多天真爽朗的大妹子啊,怎么可能是坏人?你呢,之前对我有疑惑,但现在也已经放心了吧?刚刚你可是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
不等那姑娘再说,那夫人已经继续道:“可是我很奇怪,你只问了我两句话,我又没回答,你为什么自己就不怀疑了呢?难道说你刚刚除了问话还施展了什么读心问意的手段,所以看穿了我不成?是不是剑术?这么说,大妹子你是剑客咯?”
她一连串说下来,那姑娘突然有些泄气,最后只能道:“是剑术。刚刚我问话的时候,如果你有歹意,我必能知道。”她这么一说,就是承认已经不再怀疑对方了,又皱眉道,“你呢?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不怀好意?凭什么知道我放下了怀疑?你也用了剑术?”
那夫人笑道:“没有哦。我不是剑客,不会剑术。我是真的羡慕你们剑客,多威风,多厉害,手段层出不穷。大妹子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个剑客,我更是羡慕死了。至于我为什么猜出你不怀疑了——我看出来的哦。”她用手指虚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多活了几岁年纪,见的人多嘛。阅历这东西虽然不如剑术那样神奇,但有时也很方便的。我一眼就看出大妹子是个大方磊落的好姑娘,怎么会怀疑你呢?”
她虽然有了年纪,但用词还和小姑娘一样活泼,再加上连篇累牍的夸赞,那姑娘有点顶不住了,“嗯嗯”了几声。
那夫人见她如此,主动伸出手来拉住她,道:“妹子,咱们都是同路人,是琢玉山庄的好朋友,相当于咱们都是朋友了,又这样投缘,何必还遮遮掩掩的呢?我姓花,你呢?”
那姑娘至此也不好矜持,道:“我姓云,云西雁。夫人既然姓花,又是这样的气质,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江湖人称花容……”
那夫人道:“那就是我了。花阎王。”
云西雁恍然,道:“怪到你……你们这车队满身的杀气。我还以为……”
云西雁自代州而来,正是受了汤昭的邀请,来参加铸剑大会的。她和汤昭在符会上结识,交情很不错,她又是个讲义气的人,汤昭相邀,虽然远隔千里,如何不来?不但来了,还分外上心。
原来琢玉山庄这边发生的事江湖早有传闻,飞天窟虽然偏远,势力却不小,情报也不少,她隐隐听说琢玉山庄有麻烦缠身,心中代他忧虑,心想汤兄弟虽然聪明有本事,年纪却还小,琢玉山庄又是小势力,万一遇上符会那样的大麻烦,怎能应对?正巧她刚刚成了剑客,力量比符会上强大的多,赶过来好歹能帮一把手。
当然,她刚刚成了剑客,也有一点小小的小试牛刀的心思。
所以她星夜兼程赶路而来,虽然路远,来得比别人还早,打算先上山去瞧瞧,却不想遇上了花容夫人一行。
“不过夫人,你自上山归上山,带这么多东西,这么多人干什么?”云西雁指了指外头的骡车,“会期才几天,就算送礼,用得上这么多东西么?总不能真是令嫒的妆奁吧?”
花容夫人闻言,跟着看了一眼窗外,似是在看四周情形,道:“有一部分是礼物,给铸剑师先生的,给汤公子的,还有我女儿的。但有一些却是做防备的。”
云西雁神色一怔,道:“原来你也听过传言了。我听说传言对琢玉山庄很不利。”
花容夫人道:“我不是听过传言,我是见到预兆了。你知道我们阎王店本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专接受杀人的委托。但还有一个组织,叫做‘鬼推磨’,你听说过么?”
云西雁道:“听说过。那是一个接各种委托的地下组织。寻物、情报、偷渡、黑市各种黑色灰色的委托无所不接……那个组织难道和阎王店……”
花容夫人道:“那不是我家的买卖,不过我个人在里面有点小小的股份。”她身手比了一比,示意“小小的”,“所以我也有内幕的消息。这一个月,也就是铸剑大会消息传出之后,鬼推磨里关于铸剑大会的情报成交量很大。当然,多是买卖双方成交,我们也就是做个平台。唯独挂了一个神秘的长期任务,悬赏非常高,接的人很多,买家很神秘——就是收铸剑大会的请帖。”
云西雁“啊”了一声,感觉不妙,道:“可是请帖和名单是一一对应的,只有对上人的才能上山,收来有什么用?”
花容夫人道:“你看到价钱就该知道,那么高的价格,买的不是请帖那一张纸,而是跟着那张纸关联的身份。只要你肯卖,人是很容易造假的。鬼推磨也提供易容造假服务,不敢说天衣无缝,但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
云西雁大为生气,道:“收请帖的除了朋友就是各地有名望的人吧?怎么能为了钱卖自己呢?夫人能不能制止这种事?”
花容夫人叹道:“鬼推磨不是一个人的买卖,要讲规矩的,要是每个股东关联的任务都不接,鬼推磨的牌子早倒了。我能得知些内幕消息已经十分不易了。至于铸剑大会的贵宾嘛,很多人的名望其实是有价格的。只是一般没人出价,使他们不能变现,才显得他们***貌岸然而已。琢玉山庄也有不是,他们为了给庄主撑面子,挽回名誉,各处邀请宾客,邀请了太多不相干的人,实在是很危险。”
云西雁道:“我听说是因为之前有不好的传言,所以他们要把铸剑会办的大一点……确实应该劝劝他们的。”
花容夫人道:“不劝就不劝吧。除了请帖,还有一个关于他们的大买卖,就是求购琢玉山庄的地图。越详细越好。这个报酬也是非常丰厚的。甚至到后来,还有挂着组队去九皋山测绘的。想来这些日子琢玉山庄很是头疼吧。也亏了这里是云州,还有及春城挡一挡。然而这么长时间了,就是零打碎敲,外围地图也该摸清了。下一步就是组织人成队的从外围爬上山了吧。内外合击,是个绝户计。”
云西雁不快道:“真是嚣张啊。太不把琢玉山庄放在眼里了。当年符会他们可不敢公开这样闹,欺负琢玉山庄不如龙渊势力大呗。”
花容夫人道:“我能做的也不多,消息我是送过去了,但我所知不详,连什么人买了谁的身份也不知道,只能传个大概。至于我自己么,就带着自家人拉着些守城的兵器上山助助阵罢了。”
其实花容夫人也犹豫要不要蹚浑水,毕竟琢玉山庄似乎已十面埋伏,胜算不高。但她左右权衡,一来到底母女关心,二来想想就算铸剑失败,铸剑师也不大可能身死,依旧有很大的投资价值,何况云州一直盼望出真正的铸剑师,或许有高远侯的人来助阵,使得转危为安呢?思虑再三,还是公开带着大队伍上山,以示诚意。
她这一行人都是阎王店的杀手,辎重又多,在云西雁这敏锐的人看来,不免可疑,才有找上门来盘道这一事。
云西雁咬牙道:“要坏我兄弟的好事,也要看我的剑答应不答应。”
花容夫人分享情报,自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又刻意结交这实力高强前途无量的年轻剑客,云西雁没什么城府,又豪爽爱交朋友,两人一路同车而行,虽然才见一两日,已然如同忘年交一般。
七辆大车进山行了大半日,突然微微一停。就听前面的车把式报告道:“夫人,起雾了。”
261 委托
“没想到及春城下也有这样的地方。”
黑寡妇穿着她那一身白衣,帷帽上的面纱垂下,掩盖着姣好的容貌,行走在一处黑暗的地窟中。
这座地窟正在及春城正下方,是从一处极不显眼的破屋入口通下来的。其势蜿蜒曲折,横跨数百丈,其中有各色势力容身,几乎算一处地下城镇。
这里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是人为。是那些有需要的势力开挖出来的。
很多大城池地下都有类似藏污纳垢的地方,即使云州也不例外。或者说,云州这种地窟反而多些,因为地面上灰色势力生存空间有限,不得不转入物理意义上的“地下”。
这种地下势力聚集地极其隐蔽,没有熟人介绍,外人几乎不可能找到。但是黑寡妇不是一般人,她是久混黑道的老江湖,虫有虫道,找到这种地方并不为难。
如果说及春城的地窟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相当的狭窄寒冷。
说狭窄,是这里的土地虽不比极北冰原的永久冻土,但一年也有大半时间是霜冻的,开春化水,热胀冷缩等也是极大地麻烦,开掘工程极为困难,因此难以拓宽,只以狭长为主,以便多连接几个出口,达到“狡兔三窟”的目的。
说寒冷,即使现在只是初秋,地下的岩石已经开始霜冻,触手冰冷,一股股寒意侵入骨子里。
黑寡妇走路聘聘婷婷,彷佛不胜寒气,娇弱非常。周围不是没有窥探的眼睛,但都在她身上一转,立刻收回——这女人不是可猎食的对象。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藏不住那股味道。
随意走过一般地窟,黑寡妇在一处不显眼的石壁上一推,推开一道暗门,闪身而入。等门关上,暗处才传出各种“啧啧”之声。
“咦,来新人了。”
暗门背后是间石屋,以这个地窟的规模来看,已经十分宽阔。周围石壁平滑,嵌有铜灯,地下铺有瓷砖,在这里就算“精装修”了。
在石屋迎面墙上,挂有密密麻麻的名牌,彷佛酒店的水单,名牌下坐着一人,昏暗中看去只见面上有横七竖八好几道伤口,看着甚是可怖,倒是一双眼睛非常明亮。
“并不是新人。”
黑寡妇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我是你们鬼推磨地字号贵宾,也有猎人身份。”
那人怪声笑道:“对我们及春城来说,就是新人。及春城并不大,常来往的人都是有数的,以前一年也看不到一个新人。最近新人也太多了。不过你是个例外,没有人引荐你,你能找到这里,说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说吧,要买还是要卖?”他的声音也嘶哑难听,彷佛嗓子也被刀子拉过。
黑寡妇从容一笑,道:“卖,卖我的一身本事,要做任务。听说及春城的价格很公道。”
那人咯咯笑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们都是一样的。要卖都是挑三拣四,偏偏不肯直说。你来得太晚了,有一桩好买卖已经卖完了,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最上头左数第三个,你是不是要找这个?”
黑寡妇抬头,一看开头就眼睛一亮,道:“掌柜的知我。”
那人用一根长杆把那块牌子摘了下来,递给黑寡妇,让她细细看背面的介绍,道:“我是太知道你们这些人了。这些日子来的人,别管怎么拐弯抹角,最后一定要扯到九皋山上去。要做上山的任务。这种任务最近其实不少,但抢的人更多。这个召集猎人从西山口爬九皋山已经是最后的任务了。要接的话,压一百两银子一百点筹码。”
黑寡妇蹙眉,道:“压得太多了。什么任务值得压这么多?”
那疤面人森森一笑,彷佛是笑她套话手段拙劣。
黑寡妇也不气馁,道:“西山口有一队,那么东山口也有一队吧?”
那疤面人道:“你问的太多了。鬼推磨的规矩,不许多问。”
黑寡妇嘴角微挑,道:“鬼推磨的规矩,是不能白问吧?我花钱买情报,如何不行?”
那疤面人道:“情报可以买,但保密的除外。这个任务的委托人花了大价钱让我们保密,你是绝不可能出到他的价钱的。你出一百两金子,我把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黑寡妇木然看着他,目光彷佛要在他面上再划伤几刀,半晌道:“我出了。”说罢将一个荷包扔在桌上,“一百两的金票。”
那疤面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从荷包里拽出金票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很好。我告诉你吧。这几天上山的队伍不止一支,东南西北都有。九皋山就像筛子一样都是漏洞。至于委托者也不止一家,甚至我们鬼推磨自家也组织了一队。我就是那队的领头者。能说的就这些。接了任务就走吧。”
黑寡妇默然,道:“我如果发布狙杀某一队的人的任务,你们接不接?”
疤面人哑然,道:“杀人啊?出门左转,阎王店。”
黑寡妇短促的笑了一声,坐着不动。
疤面人道:“还有事?”
黑寡妇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手掌上趴着一只毛茸茸,黑黝黝的大蜘蛛:“有啊。我觉得,你应该把钱还给我。”
说罢,粲然一笑。
浓雾,好大的雾。
山间的雾说来就来,霎时间浓如牛乳,三步之外看不清人影,后车只能依稀看到前车的影子。
亏了花容夫人的儿子们训练有素,大车一辆接一辆,排队缓缓前进。此时只能靠着拉车的牲口以蹄子踏地面探路,稍有不慎,不免连骡带车坠下哪个断崖。
行了好一会儿,突然,雾气一散,眼前豁然开朗。
雾气来得快,散的也快,说一声散,居然散的干干净净。
云西雁他们骤然发现竟然已经到了一处山坳。四周草木葱茏,地下的草地如厚厚的毯子一般,踩上去软软的十分舒服。
山坳另有一道溪流缓缓流过,溪上有圆拱石桥,临溪建了一排亭子,供人稍作休息。
“这里就是润草渡了!”云西雁跳下车来,在草丛上踩来踩去,道:“怪道叫做润草渡,这个草果然很润。”
花容夫人吩咐自己的义子们将车集中起来,赶到亭边聚在一起,不要妨碍了交通。
年轻人忙着卸牲口,花容夫人摘了根草叶,笑道:“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就是拗口了些,这是小汤起的吧。他读书不少,就是好掉个书袋啥的。”
学渣云西雁似懂非懂,干笑道:“他读书本来就多,我觉得名字还挺好听的。”
这边七个赶车的年轻人已经将车子卸好,在车前站成一排,以头车那个温和青年为首,垂手等待花容夫人示意。
七人都在青少年,大不过二十多岁,小的还在束发,气质各不相同,或温和,或清冷,或阳光,或骄傲,相貌各有各的出色,身材又都挺拔,站成一排端的赏心悦目,云西雁看了好几眼,心中啧啧称奇。花容夫人笑道:“我和大妹子同坐,你们自寻地方坐下吧。”
说着挽着云西雁去了亭子前。
到了亭前,能看见有几个亭子已经坐得有人。侧边离得最近的亭子里坐了一个老妇人,正端着一个白瓷盖碗细细品茶。
两人本来要去一个空亭中坐等,不想那老妇人正好侧目过来,看见两人,微笑着招了招手。
云西雁见这么一位有年纪的老前辈主动招手,有些抹不开脸,便走了过去。花容夫人恍若无事,笑着并肩上前。
进了亭子,就见那老妇已经起身,她看起来五六十岁模样,容貌还不甚老,头发花白,气质雍容,打扮虽不华贵却很得体,笑容温和慈爱,令人如沐春风。
云西雁看了一眼老妇,又看了一眼花容夫人,越发赞叹,心想:岁月固然残忍,却也有礼物馈赠。似这样的气质,我如何能比?她一定身份不俗。行礼道:“晚辈云西雁见过前辈。”
适才在路上她和花容夫人好一番试探,都不通名姓,但见了这老妇,心生敬慕,竟直接报了名。
那老妇笑道:“好俊的丫头,端的一表人才。快来这边坐。”
两个女子坐在老妇的亭中,另外七个义子却自行寻一个空亭坐了。
七人看似随意坐下,却方位井然,隐隐中带着章法,正好将所有的角度封死。倘若外面有敌人袭击,七人能极快的反应过来,从各个方向给人致命一击。
七人虽然互相熟悉,配合默契,但同坐一亭竟无人开口闲聊,彷佛陌生人一般冷漠。少倾,润草渡有身穿青衣的年轻人进亭倒茶。
其余人默不作声,只有那头车温和青年笑道:“不要麻烦,我们不在外面吃喝。”
那倒茶的年轻人略作为难,便退了出去。温和青年突然道:“干坐无聊。车上有茶点,我去拿吧。”说罢独自一人出了亭子。
他走到车后,借着大车的遮掩,瞪视刚刚倒茶的人,那倒茶人绕了一圈,从亭中的视觉死角绕过,来到他身前。
此处前有车辆,侧边有桥,两处夹角形成了隐秘角落,再无外人能窥探。
确认没有外人,温和青年收敛笑容,冷冷道:“危色,你好大的胆子!”
262 另一桩委托
倒茶的年轻人眉清目秀,五官却不鲜明,让人一看之下很难留下什么印象,这时站在这里也没什么额外的姿态,精神既不抖擞也不谦卑。
最多,只是在听到温和青年叫破时微微欠身,道:“长兄。”然后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那长兄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看,道:“易容技巧有了进步,但技巧之外并没有长进,甚至还退步了。危色,你太惰怠了。”
危色微笑道:“是啊,好久没有易容。如今我不需要时时隐藏自己,永远保持警惕,自然而然放松了要求。除了长兄,其他人还有看出来的吗?”
长兄叹道:“应该没有。他们的观察力连你都不如。除非你不自量力,还要去她那里碰一碰。”
危色平静的道:“我现在自然还不敢。”他目光不经意扫过那边亭子,只见花容夫人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说笑,浑不在意这里。此时有一个垂髫少女进去,推着小车,车上放着一堆新鲜水果和奇怪的术器。“而且我们有专门接待女宾的师姐妹,也不用我。”
长兄道:“我以为你下定决心高飞远走,是要离得她远远地,没想到竟然这么靠近,还凑到她眼皮子底下,是为了灯下黑吗?”
危色摇头,道:“我自离开之后,就只考虑我自己,不再考虑她了。如今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过得舒心。至于因此遇到什么人,那都顾不得了。”
长兄看了他一眼,道:“虽然警惕性退步了,但居然更有勇气了,说明你更自信了。看来你的选择也有对的地方。好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无论如何,危色离得花容夫人这么近还是很危险的,“躲避危险”是他们这些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既然冒险露面,还引他至此,自然是有所求的。
危色轻轻点头,道:“我有一事求长兄……”
长兄扶住车架,截断道:“你没有资格叫我长兄,凭什么求我?你甚至……”
危色道:“我给钱的。”
长兄放下手,道:“你甚至没资格跟我要折扣。”
危色道:“不打折,按照最高标准。”
长兄看了一眼他,道:“发财了?”
危色道:“没有。这个可以报销。我们先生是有钱人。”
长兄微微一笑,道:“既然有钱,我就不说优惠了。你要干什么?”
危色道:“杀人。”
长兄反而眉头微皱,道:“杀人本是你我的老本行,再简单也不过。然而我能杀的人,你就不能杀么?”
危色道:“杀人只是第一步,还需要取了他的身份,继续做一件大事,乃至花费数日,埋伏到关键时刻才雷霆一击。这件事除了大哥谁还能做?”
长兄突然道:“且慢,这等大任务,你要我什么时候动手?”
危色道:“就今日,大哥若允,现在就跟我来。”
长兄怒道:“你疯了?今日我怎么抽身?她就坐在上面,我怎能在她眼皮底下跟你走?”
危色道:“你若答应,这件事就是我白玉生晖店里的委托,自有人跟她说。咱们去办事就行了。”
长兄不解道:“既然如此,叫你们店里直接向她委托就好了。她指派我来做,岂不更名正言顺?”
危色道:“公是公,私是私。公面上自然不会让长兄难做,但私下里还是应该先跟大哥说。这是我的托付,除了大哥我谁也不放心。”随着他微微暗示,旁边另一个姑娘走进亭中,附在花容夫人耳边说了些话,花容夫人起身出亭,跟她聊了起来。
事情很妥当。
长兄叹了口气,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私?话你也说完了。我回去了。你们要是真能说动她由我去做任务,我自然尽力,今天跟你下山也可以。什么任务不是做?定金三成,钱到了开始干活,任务过程中的花销你要报销。最后按照成果再给你账单。”
危色笑道:“没问题。大哥有想要的术器跟我说,我会给你打折。这是赠送的。”
长兄道:“看在你是个大客户面上,其他人那里我帮你遮掩一二。也是赠送的。”他说着欲离开,背过身道,“还有一件事。因为你离开了阎王店,你的名字在我的目标黑名单就划掉了。如果有人买你的命,我会接单的。”
危色拱手道:“明白,祝长兄生意兴隆。”
长兄走出几步,突然回头问道:“真的过得好?”
危色点点头,道:“很好。”
长兄不再说什么,带着酒水点心回到亭子里去了。
“噗呲——”
新鲜的水果压进一个罐子样的术器,少女搬动机关,术器发出一声动静,底下打开一口,流出清冽的果浆。
“贵客慢用。”
“葡萄、杏、桃子和……”举止优雅的老妇人轻轻咂摸了一下,道,“还有一种水果是什么?很香得味道,很有特色。”
“姑娘果。我们山上才有的野果。”少女甜甜的笑道,“我们还有从南边空(猫头鹰)运来的水果,龙眼,杨桃,芒果……”
那老妇笑道:“这些名贵水果就不吃了,你们山上的野果多来几种。”
少女笑道:“好。我们山上的水果多半比较酸,我给您加点蜂蜜吧。来点现烤的饼?”她指了指旁边那个饼铛一样的术器。
云西雁道:“馅儿饼吗?”
少女点头,道:“有薄厚两种饼皮,馅儿的话有肉馅儿、蘑孤馅儿、鳝鱼馅儿、水果馅儿和酥酪馅儿。要是不爱吃的话,这里也有烧麦和卷酥……”说罢又指了指旁边两个术器。
云西雁好奇道:“这一排术器都是做各种点心的?”
少女道:“不只是点心、果浆,还有烧烤、小吃,甚至还有放面粉就能和面、拉面、煮面一体的术器哦。”
那老妇听了只是微笑,云西雁却是有些心动,她不差钱又懒得动手,平时又爱东奔西跑,一向是吃干粮和路菜的,这几样术器正戳中了她的痒处。
“这一系列……”那少女乘胜追击,往那边指了指,“是我们发光系列美食术器,今天还做活动呢,有赠品哦。”
就听外面有人笑道:“这又是阿昭琢磨出来的术器吧?之前他就说要做各种术器系列,没想到已经推出来了。”
却是花容夫人回来了。刚刚有人请她出去,在亭外跟她说了些私话,云西雁也没听见,就见她最后点头,似乎事情顺利。果然现在笑意盈盈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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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笑着答道:“刚刚推出呢。还有医疗系列,户外系列,娱乐系列等等……都可以打折哦。”她听花容夫人言语之间对汤昭很熟悉亲近,心中便生好感,更热情真诚几分。
花容夫人道:“这孩子不是忙着铸剑吗?还有心思搞那么多事?”
她话中当然指的是这种锦上添花的烹饪术器,但似乎也不止如此。
少女道:“我们汤……师兄可是非常有本事的,虽然一心铸剑,但留下了开发计划,店里的生意都是按他的规划稳步推进的。您是咱们的好朋友,有时间去店里看看,比上半年又不同了呢。”
这时那老妇人突然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这位夫人认得你们汤师兄是朋友,老身第一次来,一个人也不认得,就是不是朋友了吗?怎么不邀请我去?”
少女愣了一下,但显然反应很快,道:“当然也是啊。我正要邀请您,还有这位女侠呢。所谓一见如故,您这样优雅雍容,女侠这样英姿飒爽,谁不倾慕?我看一眼,就觉得二位是多年好友一样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少女虽然吹捧得直白了些,老妇人还是笑了起来。
花容夫人逗她道:“既然第一次见面也是朋友,那所有人都是朋友啦?”
少女道:“也不是。我们倒希望来的都是朋友,至少也是‘来的都是客’,但毕竟人太多了,难免……”
“啪——”
只听一声脆响,隔壁亭子飞出一物,撞在台阶下,登时裂了个大口子,正是榨汁的术器。
那术器并不脆弱,等闲从两层楼往下扔也是完好无损,却被人摔裂了,可知摔得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就听有人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逼逼赖赖,聒噪不休?你打听打听,当年你师父怎么跟我说话来着?老子和你师父坐一辆车的时候,你还没打娘胎里出来呢。我亲自来了,薛闲云不亲自出来迎接我也罢了,连石纯青那小儿也不来,只派了你一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黄口小辈,琢玉山庄好大的脸啊!”
声音传的远远地,所有亭子里的人都听见了,那少女无奈道:“您看,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事。”
花容夫人脸色微沉,正要招呼自己的儿子们动手,云西雁第一个跳起来,道:“好啊,闹事闹到我兄弟头上,真是找死。”
正要出去,旁边那少女反而拦住,道:“贵客无需理会。这是我们琢玉山庄的铸剑大会,自己的事情自己料理,哪有劳动客人的道理?”
她嘴角微挑:“正好时间也要到了。”
这时,头顶风声大起!
262 雷鸟
安静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突然有咆孝声打破了宁静。
凉亭前,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神色狰狞,大声怒吼:
“出来,叫薛闲云出来!问问他,老子来了,他为什么不出来迎接?是不是瞧不起老朋友?我倒要看看这十几年他变成什么德性了?”
凉亭里,刚刚操作榨汁术器的少年白玉弟子看了一眼被砸在地上的蒸点器,微微叹了口气:好好的术器,可惜了啊。
虽然说坏了也不用他赔,但店里的福利,这批美食术器最后不回收,这两日值守的年轻弟子可以分别挑选带走的。他一直考虑要榨汁还是烤炉还是蒸器,现在竟少了一个选项。
至于那面目狰狞,浑身散发着不擅气息的恶客,他倒是不害怕。
说真的——他见得多了。
自从铸剑大会的消息发出,及春城人满为患,挤满了参会者和看热闹的,其中看热闹的最多。相对而言,润草渡这里就没什么看热闹的了,大多是有名有姓的参会者,持了请帖的人。但这里依旧不只是朋友,除了庄主和几个弟子的故旧,有一部分是给面子来捧场的各地“贤达”,还有一部分,就是不怀好意的恶客了。
是的,琢玉山庄真的发了一部分请帖给这些没安好心的恶客。
比如薛闲云积累下的那些“债主”。
上次汤昭他们去符会,就得到了一张危险的债主名单,算他们运气好,在会场上只遇到了朱杨这个有些异常的特例,毕竟薛闲云的债主年纪都大了,不可能时时关注一个年轻人的符会。
然而这次不同,这次是薛闲云自己大名远扬。
本来琢玉山庄出了叛徒的事经过有心人之口,已经成了笑话,但紧接着又传出很可能铸剑成功的消息,如此欲扬先抑,令人心情起伏,可谓亲者快,仇者痛。很多甚至忘了当年恩怨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刺探。
而琢玉山庄本可以不理会他们的。只要不发请帖给他们,他们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上山,最多通过种种手段蹭别人的名额上来,即使有漏网之鱼,也可以控制数量。
然而,这不是薛闲云让他们来的嘛。
斗了这么多年,不管当年的旧怨大还是小,反正如今还念念不忘的。薛闲云有了好事,不让他们到现场来酸上一酸,恨上一恨,那有什么意思呢?就应该把他们全叫上来,看着薛闲云成为铸剑师,最好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那才舒爽呢。
作为弟子,汤昭他们本应该拦住老头的任性的,这是给铸剑大会的防务增加难度。然而,石纯青叛逃之后薛闲云郁郁寡欢,险些崩溃,就算铸剑也只是他强打精神,把注意力强行集中过去,以逃避现实中的烦恼。其实烦恼从来不少,铸剑之后也要面对,做弟子的怎么忍心剥夺老头真实的、小小的快乐呢。宁可大家辛苦一点,让老头尽量高兴一把。
所以,名单上混入了不少不友好的名字。
不出意外的,润草渡启用之后,恶客每天都有。
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薛闲云的敌人就形形色色的。可以说大部分不是什么城府深沉之辈。想薛闲云自己也没什么城府,他年轻时的仇人们也都不是什么理性老成的,不然怎么起的冲突?上了年纪之后,有的打磨出心胸来了,也有的和薛闲云一般,和年轻时一样天真烂漫,还多了一条倚老卖老。
当时挑选名单的时候,薛夜语做主,特意又在其中挑了一些肤浅暴躁的。一来这些人搞不了阴谋诡计,为祸有限,二来——若是那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看到铸剑成功不受刺激,不能瞠目结舌,如丧考妣,薛闲云难免不够痛快。
可是太肤浅也不是好事,有些人甚至忍不到上山。在山下就找茬发作起来。
像这个恶客一样在门下找茬狂骂耍混的,隔三差五就来一回。这年轻弟子居然也习惯了。
走流程吧。
年轻弟子上前,保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这位贵宾,您稍安勿躁,时间一到山上就有车来接,何必急着上山呢?”
那人骂道:“我上个屁山!薛闲云不下来,八抬大轿抬我也不会上山。”
年轻弟子客气道:“您想多了,您这尊容,哪有人肯用八抬大轿抬的?”
那人愣了一下,大怒道:“好没教养的小畜生,我替薛闲云教训教训你——”说着一伸手向那弟子抓来——
他手臂伸出一半,突然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刺啦……
耳边响起了雷电跃动的声音。
紧接着,那人的身躯麻痹,头发和汗毛一根根往上竖起,接着人也向上飘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人可能是第一次没有术器就飘在空中,麻痹之下连抬头看怎么回事也不能,只是模模湖湖的感觉到头顶笼罩着一片雷光。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看见了。
在他头顶,正悬符着一只冰蓝色的巨鸟,双翅展开,每一根羽毛都附着幽蓝色的雷光。
雷电本是世上少有的狂暴力量,然而这只巨鸟的气质却是冷冽的,甚至宁静的。雷光凝结的羽毛像冰晶一样青蓝,又彷佛水流一样微微流动,没有一根羽毛是不受控制的,它们都是巨鸟的一部分,而巨鸟更如雷电的精灵一般。
它甚至没有攻击那恶客,只是靠近他,像一座飞来峰悬在他头顶,散逸出来的雷电之力就将他麻痹,并使他“电磁悬浮”起来。
眼见此人毫无抵抗之力,雷鸟背上站起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来。
“是江兄弟。”云西雁惊叹,“他又进步了,之前他的翅膀可不如这只鸟灵动,一眼可见只是术器,如今却似活物一样。几个月之内,好像境界都不一样了。”
原来这半年,不只是她突飞勐进了啊。
花容夫人颔首,连那老妇人都赞叹道:“这个年轻人不一般。”
江神逸站起身来,借着电磁之力漂浮到空中,盯着那人道:“这位又怎么了?”
那人向他怒目而视,但舌头麻痹一时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年轻弟子道:“这位客人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砸坏了一个术器蒸笼。”
江神逸道“那就好。蒸笼多少钱一个来着?”
年轻弟子道:“一百两。”
江神逸讶道:“这么便宜?几天没去店里,术器降价这么狠吗?这不是大白菜一样了吗?”
年轻弟子道:“是,汤师兄说,术器最终的归途就是白菜化。”
江神逸笑道:“不愧是他。那就这样吧,赔偿一百两……处十倍罚金。”他不等对方说话,一伸手把对方腰带里别的荷包术器摘了下来,扔给年轻弟子。
那弟子打开取出一堆金银,又塞了回去,果然没多拿。江神逸满意点头,道:“论理呢,你是师父邀请来的,算正经的客人。你和我师父的陈年往事也该归你们老一辈解决,我不插手。但是所谓礼尚往来,你无礼在先,我们便算不得失礼。阁下没犯罪行,那就请走吧。铸剑大会不欢迎你。”说罢取出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大大的“一千里”三个字。
“发配,一千里。”
光芒一闪,那恶客消失了。
江神逸做完这件小事,从雷鸟上漂浮到地面,换上了一副客气而标准的笑容,这个笑容在半个月之前他是绝不做出来的,但今日已经习惯了,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团团拱手,道:“各位贵客,欢迎来到九皋山,我是琢玉山庄真玉弟子江神逸。”
他流利的致了一番欢迎辞,又道:“琢玉山庄虽小,人手也不多,但我们每一个都尽力保证客人宾至如归。现在我带诸位去铸剑大会会场。”
他并不呼唤每个人出来,而是一个个亭子挨个进去。
云西雁好奇的看着,每次他进去之后,亭子里就冒出一个大大的白色泡泡,自然而然如刚刚那人一样漂浮到雷鸟周遭,不一会儿雷鸟四周就飘满了白球,像带着一串珍珠项链一样缓缓转动。
最后,他来到云西雁他们这座亭子。
云西雁见他进来,早跳起来道:“江兄弟,还记得我不?”
江神逸惊讶道:“云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还有花夫人。”
他很吃惊,居然一个亭子里有两个熟人。要知道琢玉山庄虽然邀请了不少朋友,但多以和薛闲云有交情的人为主,其他师兄师姐也有朋友,唯有他的熟人不多,连花夫人这种一面之缘级别的熟人都算进去也难数出几个。有时候接引一趟,连一个熟人都看不见,不过是尽东道主的本分而已,遇到云西雁这样还算熟悉的同龄人机会很少的。
这亭子里唯有老妇人他是第一次见,看她相貌慈和,气质娴雅,也不像是来找茬儿的,又是有年纪的人,便行了个礼,道:“老夫人怎么称呼?”
那老妇人笑道:“老身姓荀。我非夫人,无需以夫人称呼。”
江神逸一怔,发觉老妇并非像结婚的妇女一般盘发,当然也不是如未婚少女一般垂髫,而是梳着极简单的及笄单髻,显然是未婚,道:“那么……荀女侠?”
那老妇笑出声来,道:“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和荀女侠寒暄几句,云西雁笑道:“怎么样,除了我之外符会上那一拨还有人来没有?”
江神逸笑道:“我们给他们都发信了,也大多回信要来。不过云姐是第一个到的。说真的铸剑大会还是武林关注的多。一听铸剑他们都抢着来,反而符剑师们兴趣不大,连云州本地的画骨楼还没来人呢。”
云西雁笑道:“他们呀,他们来不了了。我路上来的时候把他们挑了。”
264 林下
“挑了?”江神逸讶然,“是什么意思?”
云西雁道:“就是把画骨楼砸了,以后他们就没这个门派了。”
几人都十分吃惊,江神逸奇道:“就你一个人吗?”
云西雁道:“就我一个人。其实也是占个便宜吧。我到云州的时候还早,想着去画骨楼看看,看到底是哪种势力能养出易知心那么个王八蛋来?没想到那里正在闹内乱。哈,你是不知道,画骨楼就那么几十个人,居然分成几派打来打去。而且他们符剑师自己不动手,却叫手下抽出骨头来打架,不把他们当人,满地白森森的骨头,还挺恶心的。”
江神逸没见过易知心,说起骨头就想起了曛城之外的骷髅大军,不由得皱眉,本能的反感。
云西雁道:“我一看就觉得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先把那些家伙都扫开,然后把他们的那栋楼给推倒了,说道:‘都给我滚,从此没有画骨楼了。’也不知他们听不听我的,反正当时也没人反对,只是一哄而散了。想来他们是答应了。”
她说的轻描澹写,但当时的情况肯定是发生了一场大战,战斗的过程无人知晓,战斗的结果倒算得上一件江湖传说。只是符剑师势力远离江湖,虽然云西雁战绩惊人,也不大能借此扬名立万。
但凭这位姐姐的实力和她那种莽劲儿,在江湖上扬名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江神逸啧啧称奇,但也不放在心上,就当听了个奇闻异事,道:“你小心吧,说不定人家还有落难弟子复仇记呢。我负责迎接你们几位去会场,你们是坐一个舱呢,还是三个人坐一起?”
他说罢取出一个银白色的珠子,一晃之下珠子变大,仔细看时,却是由一圈圈风缠绕而成得银色座舱,打开一条缝隙,只见里面铺着柔软的坐席,一个珠子就是一个房间,看着很是舒适。
花容夫人和云西雁看向那位荀女侠,她年纪最长自然要先说话,荀女侠笑道:“咱们上山还有聊的时候,老身精神不济,路上想补个觉,就一个人做一间吧。”当先上了风珠。花容夫人向云西雁眨眨眼,自己也上了一个。
云西雁松了口气,她算得上半个自来熟,但毕竟这两个人都有年龄差,聊起来费劲,尤其是那位老妇,气度雍容,能和小辈们说说笑笑,但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严肃,令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不自觉束手束脚。这时独享一个包间立刻彷佛卸下了枷锁,跳上一个银珠,四处摩挲,又在座位上墩了墩,很是新奇,更道:“这里头向外看竟是透明的,外头看里头看不见,里面看外面一清二楚,这又是什么符式?”
江神逸笑道:“这是我们研究出来的观光符式。单向透明。”他没具体解释符式原理,反正云西雁也听不懂,“你装饰家里的时候想要的话可以联系白玉生晖,我们店里也做装修的,可以做整面的观光墙。”
云西雁打量着他,陡然察觉到他变化远不止一点手段,道:“这东西挺贵吧?老姐我是个穷人,当不上你们的贵宾了。最多就花几个酒钱——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喝一杯?”
江神逸叹了口气,道:“算了吧,我事情太多,根本抽不出时间。你看我眼圈都黑了,这都是睡不好觉的缘故。”
云西雁仔细打量他,笑道:“没看出你眼圈黑了,倒是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江神逸道:“怎么不一样?”
云西雁沉吟道:“说不好,只能感觉出你比以前强大了。又或者我成了剑客之后变得敏锐了,反正感觉你很强。”
江神逸微笑,没有说破——如果说他有比以前强的地方,那就是魂魄更强大了吧。
半年多的时间,他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摸到的那道门槛。
这边云西雁上了银珠,江神逸正要升起,突然那荀女侠的银珠打开,露出老妇人的脸,笑道:“江小哥,老身依稀看着,那鸟背上还有其他人?”
江神逸回头一看,道:“是啊,这是今天我早上去接的贵宾,不喜欢坐风舱,说是坐在鸟背上视野好。其实风舱视野更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他这些日子除了接待宾客还负担了一部分店里的工作,开始还不习惯,到现在广告词已经张嘴就来。
那老妇人凑前看了好几眼,道:“好像是个高个子和一个小女孩儿。他们能上,老身能不能上去坐一坐?”
江神逸有些无奈道:“这不大好。那两位大人算是我们的人,所以无所谓坐在哪儿。那个位置其实不好,被风吹得厉害,论理不应该让客人坐的。”
老妇人蹙眉道:“大人?什么大人?”
江神逸道:“检地司的大人……哦,也不能算是了。他是我师弟的一个老师,另外一个是我朋友……”
老妇人摇头,道:“检地司……算了,既然是他们,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说罢退回银珠内,顺手关上了门。
江神逸也不介意,手指一勾,三个风银珠飘起,往电鸟的方向飞去。
此时雷鸟周遭已经缀满了大大小小的风珠,彷佛群星绕日。江神逸坐回雷鸟头顶,道:“走吧。”
雷鸟展翅而起,风珠伴随,在空中如一道蓝色的霞光,离开了润草渡。喧嚣远去,草木静静等着下一波客人。
雷鸟起飞。云西雁隔着观光窗鸟瞰山峦起伏,山顶犹有白雪皑皑,这景色比昆岗少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俊秀。她开始看着觉得壮阔,然而不久慢慢觉得单调,再加上风球之中不算十分安静,有些单调的风声噪音在耳边嗡鸣,渐渐觉得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离着铸剑大会还有八日。
九皋山余脉的一处背阴的山坡上,生长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虽然这个时节正是九皋山植被最好的时节,但这里毕竟地势太北,山峰顶上常年积雪,雪线以下也以松树林为主,松绿深沉,甚少这样绿的鲜艳好看的树林。何况这里是山坡的阴面,本该草木稀疏才对,哪里像这样,远远看去就像雨水丰沛之地的大森林一般?
像这样的森林,一般都是生机盎然的,有鸟雀在枝头鸣叫,兔鹿在林下觅食,勐兽在灌木中蹲伏,猿猴在树梢间跳跃。更不必说虫豸蝼蚁之类,都是这生机的一部分。
然而这森林却一片死寂。没有风吹草动,没有鸟鸣虫声,没有一点儿生机,这是一片绿色的沙漠。
树林当中树木看似杂乱,似乎又有微妙的章法,盘绕彷佛迷宫一般,最中心却藏着一座大寨。寨中是军中常用的大帐篷。
帐篷中,一个顶盔掼甲的高大身影端坐。
“上柱国。”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盔甲人不必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这大寨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在此地的副将,也是他看好的继承人,他沉声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年轻人的声音很是古怪:“还是老样子,神神叨叨,没精打采的。我瞧他一时半会儿上不了阵了。”
上柱国眉头一皱,道:“那就别理他了。亏我以前在龙庭听到成王殿下的贤名,哪知闻名不如见面,居然是这样不成器的……他不上阵正好,省的他在旁边妨碍,叫我也落得北方上柱国的下场。咱们三路人马已经整装待发,也不需要他指挥。你的队伍准备好了么?”
那年轻人昂然道:“早准备好了。我已经与鬼推磨结算任务,所有的鲨鱼都准备好置换,只等潜入深海。”
上柱国道:“很好。这回你来率领内路,带着请帖从正路光明正大的进入琢玉山庄。少将军率领外路人马从外围突击上山。最后一路则由那个人带着,做摧心一击。齐头并进,何人可当?”
那年轻人忽然默然。上柱国道:“怎么了?”
年轻人叹道:“我觉得,这次行动我也好,少将军也好,虽然殚精竭虑的准备,却只是为那个人做嫁衣罢了。”
上柱国一笑,这话虽然是私心,但私心人人都有,尤其年轻人需要上进,私心也是动力,道:“你不要管那位。他早晚会走,不会留在云州,到时自有他的位置,只是这此行动必须用他罢了。你的对手是少将军,我这个上柱国的位置终究你们中一个人的。而我,更看好你。你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这样年轻就是剑客,几年之后做个名副其实的上柱国绰绰有余。”
年轻人略赧然,道:“属下惭愧。上柱国春秋正盛……”
上柱国好笑道:“我也没说我要死啊。只是后浪推前浪,也该到你们年轻人的一代了。我是不介意云州出一个最年轻的上柱国的。这回行动势在必得,你们两个谁立下更多的功劳,谁就是我的继承人。”
那年轻人叉手行礼。
上柱国最后道:“这回那位且不论,你们两个两路都不容易。外路更难,内路更险,都有发挥的余地,也都有十足的危险。若你们其中有一路遇难,我不会出手相救的,我只会在关键时刻行雷霆一击。你们好自为之。”
265 到场
傍晚,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穿过密林,来到深山里一处废弃的村庄。
九皋山偏僻,山中原本没有几处山村,后来随着阴祸频繁更都废弃了。这座不过三五十户的山村废弃了不是一年两年,早不剩什么完好房子,只剩下些许断壁残垣。
断壁之后,背风之处,有人端坐不动。虽然在白天,阳光还是被墙壁的阴影所阻断,让他面目模湖。
老者远远见到那人,低声道:“何人推磨?”
那人抬头道:“必定有鬼。”
对上了暗号,老者松了口气,道:“果然是你。我来了,东西也带来了,快点把报酬给我。”
那人招了招手,道:“很好,你过来,咱们坐下聊。”
老者满心警惕看着墙壁的阴影,彷佛那里会蹦出五百刀斧手一般,道:“我不进去,你出来。咱们就在外面交易。”
那人叹了口气,道:“不进来就不进来。有鬼推磨作保,你也不是第一个交易的,你怕什么?既然这样害怕,为什么不选在城里交易?或者去阴祸乡交易,岂不更安全?”
那老者冷笑道:“这里的城池是薛老鬼的老家,哪里安全了?还有阴祸乡,阴祸乡倒是没外人,但那是人去的地方吗?反正我不去。别废话了,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东西我带来了,快把钱给我。”说着从怀里拽出一物,竟是一张请帖,依稀写着“琢玉山庄”几个字。
那人站起身来,原来他正坐在一个箱子上,道:“你要的我都带来了,自己来验货吧。”说罢一脚踢开箱子,露出满满当当的金银来,虽在阴影之中,犹然熠熠放光。
金银一侧,还有数件材料,大略一看俱是不凡之物,这小小一个箱子价值便难以想象。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忍耐不住贪婪的神色,道:“若不为这些东西,我非要拿着帖子上山,脸对脸看他薛老头的笑话不可。如今倒也罢了,这么多人要为难他,他笑也笑不出来,我想一想就觉得痛快。”
他又掏出来的一个布袋放在地下,道:“这是你的要求,我的生平事迹,人际关系,生活习惯都记录好了。我常穿的衣服两件,还有用我的脸精致的人皮面具。我答应你藏在密室一个月,绝不出现在人前。”
那人点头道:“我检验一下。”说罢走了几步。
那老者喝道:“你别过来!”
那人叹了口气,道:“好,你信不过我,我让别人去看。”说罢一伸手,从墙背后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童子,看样子也就十来岁,细胳膊细腿,怯生生模样,“你去检查一下。”
那童子走过来,老者打量了几下,觉得那小身板果然没威胁,便将布袋扔给了他,道:“看吧看吧,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
那童子接过布袋,抽出一叠纸来,扫了几眼,大声念道:“章乘乙,男,年六十五,阳州曲城人士,三岁时曾……”
那老者听得脸色一阵通红,叫道:“别念了,念你大爷呢?你这死孩子,还敢……”伸手去抓那童子。
手指眼看碰到那童子身上,对方突然抬头一笑,那老者一怔,便觉眼前一黑,仰天栽倒。
那童子收回突然砍在他脖子上的手,笑道:“第二个——”说话间突然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身子凭空长高了几尺,身材也强壮了几分,已经是个正常青年身形,再不复之前那弱不禁风的童子模样。
对面那人笑道:“你说说,这人真是拧种。他不肯来找我,非要死在长兄手里,害我又一次破财。”
那长兄笑道:“难道说你来动手,杀这人的钱你就不给我了吗?我出场就要费用,参与就算成功,还不如就由我来动手,好歹物有所值。”
那人笑着摇头,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六十岁老头扮起来可方便?如果不方便,咱们再换下一个。”
那长兄挑了挑眉,道:“危色,你到底准备了多少猎物?”
危色笑而不语。
长兄心中诧异:他们的任务第一步也简单,就是杀人,取代这个人的身份混入某个捣乱的队伍。当然这老头本来也要被人代替的,而他们要代替的其实是代替老头的那个人,所以要把买卖双方都干掉,最后假装成已经交易成功、披了人皮面具的那个冒牌货再搞事。
套娃了属于是。
对他们这样的杀手来说,杀人并不难,哪怕敌人武功更强出其不意也能杀。易容扮演稍微难一些,但这也是基本功,难的是情报。
就此事来说,要不动声色完成任务,不但要知道双方是谁,还要知道交易的具体地点、方式,才能守株待兔,分别狙杀。要知道这交易是非常隐秘的,鬼推磨也只是中间人,连花容夫人也只能影影绰绰的知道交易的存在,不知具体详情。危色如何能知道这么精准的情报?而且还涉及好几对交易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他们的情报哪里来的?是内线吗?什么样的内线这么好用?
当然,身为专业杀手,长兄不会问的,只是道:“老头就老头吧。其实上回那个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学她说话走路太累了。这回是个寻常老头,扮几日不算什么。”
危色点点头,他手中的备选其实也不多,关键是因为交易消失的人太多,难免引起怀疑,好在长兄不算挑剔,笑道:“以长兄之能,男女老幼还不手到擒来?如此那就麻烦长兄了。下一段路我就不陪你了,祝你任务顺利。”
长兄微笑道:“我会寄账单给你的。”
这是云西雁第一次来到琢玉山庄。
怎么说呢?
嗯……
平平无奇?
虽然好像对不起汤昭兄弟,但她真的这么感觉的。
琢玉山庄其实风景不错,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的,但总得来说,不算出奇。云西雁爱好旅行,从天南到地北,从冰原到大海无不单人独剑闯荡过,只能说这琢玉山庄尚不能给她惊艳之感。除了一大片水面水波粼粼,水面清风令人心旷神怡外,其余并无太可观之处。
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汤昭的家,家以温馨平静为上,又何必波澜壮阔,鬼斧神工的?
从这一点来说,琢玉山庄就该如此才对。何况这里出了汤昭、江神逸这样的出色人物,可见是个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
云西雁虽没听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篇文,但她自然而然懂了这个道理。说白了,是爱屋及乌罢了。
她和客人们被安排在一片水泽边上,那里新盖了一个迎宾馆,远离弟子们的居所,布置的相当精致。以一个山庄之力,能够新盖一座迎宾馆,可见琢玉山庄是下了血本了。虽然琢玉山庄的血本和七大势力之一的龙渊的血本,那是有数量级的差别的,但处处透着周到用心,每个房间的装饰都不同,房间也是早在每个人进入名单之后就规划好了的。
这次房间的安排有目的性,似乎并不把好朋友们都安排在一起,把恶客圈在一处,而是混搭着来的。云西雁和花容夫人就隔得很远,倒是离着那老妇人荀女侠的住处不远。
入住之后,有弟子介绍铸剑大会,并希望各位来宾在大会前就在此处山谷流连,不要打扰谷外正常生活的弟子。这山谷中有自然池沼任由宾客或散步、或玩水、或乘舟,旁边还有白玉生晖承包的一大片开阔地面,有游艺会和大卖场,喜欢热闹的尽可以过去。
云西雁是朋友,自然无可无不可,遵从琢玉山庄的安排。不过她总觉得其他人未必。
毕竟迎宾馆中服务的大多只是普通弟子,礼貌周到,但武功不行。那个迎宾馆主持的姓邓的真玉弟子,也根本比不上汤昭和江神逸出色。唯独就是挂名的迎宾馆主,一个只出来露了一面,又矮又清瘦的老头,似乎是个高人,连云西雁也看不透他。
云西雁猜想,这老头应该是迎宾馆压阵的高手,也是琢玉山庄底蕴人物。看来琢玉山庄也是有防备的。
有这老头为底牌,她和花容夫人这样的朋友才帮着查缺补漏,想必一般场面都能应付。
只是花容夫人提到的那些冒名顶替者,那些从外围爬山过来的敌人,内外夹攻,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
虽然云西雁想想,就替汤昭他们头疼,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此时离着铸剑大会还有七八日时间,外面那些准备翻山偷袭的人肯定还没到场,宾客里面倒是可能混入了冒充身份内奸,但是凭她能分辨出内奸吗?
她又不知道人家原本是什么身份,如何能分辨真假?譬如跟她一起来的老妇人,她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身份,又何谈分辨?
眼见她居然焦虑起来,花容夫人也不由好笑,道:“大妹子,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咱们主场,横竖有人出头,你急什么?趁着这两天轻松,去玩玩水吧。”
266 探问
“好山,好水,好清凉!”
云西雁坐在岸边,用手撩着水,感受着清亮的水波从指间流走,摘下一根芦苇,去逗弄浅水中的锦麟,然后洒下小米喂给鱼群,看鱼群游到东又游到西,享受着简单纯粹的快乐。
暑热消散,水边风凉,她这样一玩就是一早上。
“这里又有自然,又有生气,端的好地方。这不比那堆砌匠气的剑州有趣?”
之前还觉得这里平平无奇的云西雁,很快转了看法,越发喜欢上了这山水。说到底,这姑娘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看你顺眼怎么都顺眼,看不顺眼那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她既然看在汤昭的份上强行觉得这里不错,就越发觉得不错,到最后把自己都洗脑了,觉得这片浅浅的水泽比剑州的大海还好。
此时,她感叹的言语完全发自肺腑,没想给任何人听,因为周围本来也没人。
“哦,这么说姑娘你去过剑州?”
旁边有声音响起。
云西雁眉头一皱,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虽然声音低沉悦耳,但插话太突兀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身后芦苇丛中站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他的皮肤白的有些透明,简直像冰的质地,身上穿着白色的卷毛大氅——在这个七月天气穿这个,颇有点漱石枕流的意思。
云西雁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确实俊秀,气质清冷中带着出尘,她认得的人里,只有汤昭等寥寥几人可以相比,一般情况让人难生恶感。
但云西雁情况不一般。她听花容夫人的话出来散散心,就是要把烦恼丢开,独自逍遥快乐之意。然而好容易心情好了一点,就被人此人打扰,不免大为不爽。而且她紧接着心中警惕。
莫不是不怀好意的人找上门来了?
而且,此人站的位置非常讲究,恰好是能够对话却又在她警戒范围之外的节点,以至于等他开口云西雁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经验老到,更令人怀疑他的立场。
但是云西雁不能就此给他定罪,毕竟双方素不相识,他也有可能是琢玉山庄的朋友,云西雁不便太生硬,点头道:“嗯,去过。”
青年笑着走近,道:“莫非是今年早些时候结束的仲春符会?”
“嗯,是啊。”
“真怀念啊。”青年保持不紧不慢的步法靠近,和她一起蹲坐在岸边,云西雁并没有阻挡,反而任由他靠近——她成为剑客之后越发自信,如果这陌生青年暴起伤人,那再好不过,正好省得她动脑子分析来分析去的,只管一剑扫了就是。
“当年我也参加过符会,四年前那一届。也在剑州。昆岗雪山,日照金顶,山巅的风光值得记一辈子的。何况那里还能交到好朋友,都是同龄符剑师,大家一起聚会聊天,交流符式,研究学问,畅谈未来,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记忆了。”
他提起话题还真对路,云西雁不由想到了符会上的事儿,露出微笑,道:“嗯,确实,认识新朋友,大家一起冒险,一起打架,一起喝酒,真是好痛快。”
那青年滞了一下,觉得自己记忆有些混乱了——符会是大家一起喝酒打架的地方吗?强笑道:“哦,今年符会这么快活吗?我听说剑州这回挺热闹的?”
云西雁顺口道:“是挺热闹的。这事儿不用我说,天下都传遍了。什么山崩啊,龟寇啊,坤剑啊,打得翻山倒海,那还不热闹吗?”
那青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接着问云西雁符会上的细节,云西雁心想这也不是隐秘的事,多少人都看见了,便捡着印象深刻的说了几句,道:“后来大场面的时候我恰巧隔得太远,就不清楚了。不过就算在战场中间那也是不顶用的,我那时才是个剑生嘛。要出风头,还得是我兄弟。你知道的,琢玉山庄汤昭,如今名扬天下。”
那青年点头道:“我早听说了汤兄的风采。就是因为倾慕他,才厚颜上山参加他门派的铸剑大会的。好在东道主热情,我这样没有交情的人也悉心接待。”
他连篇累牍夸奖琢玉山庄,云西雁升起了半个主人翁精神,笑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就算以前不是朋友,这回之后就是朋友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走江湖就要多交朋友嘛。”
那青年微笑道:“正是,我也想跟姑娘交个朋友。哦,听说符会上的演讲也非常精彩,那位祭酒朱……朱……”
云西雁接口道:“朱杨。”
那青年拊掌道:“对,朱杨。听说他放出了石破天惊的理论。”
云西雁哈哈笑道:“那你可问……错人了!我虽然挂名是符剑师,但其实对那玩意儿一窍不通。他那理论我听听就忘了,你要想知道,去问问江老弟呗?也是琢玉山庄的俊杰。他特别推崇朱祭酒的理论。我感觉汤兄弟都只觉得一般。”
那青年轻声道:“我当然想问他。”
云西雁道:“对了,你们门派没人参加今年的符会吗?理论这种事你问问自家师弟师妹不好么?”
那青年叹道:“啊,我弟弟去了。不过我没能问他。一别半年,我现在还没见到他呢。”
云西雁随口道:“你们是什么门派?说不定我见过他呢?”
那青年笑眯眯道:“元极宫。”
云西雁一怔,道:“啊,那个……抱歉啊。”因为不是当事者,她不知道小光王的最终结果,只是隐约听说他死了,便想要来一句“节哀顺变”,但又觉得没确定死讯说这个太失礼,一时找不到话说,有些局促。
那青年道:“看来你听过敝门派?是不是在会上见过舍弟?”
云西雁道:“七大势力呀,谁没听过?元极宫这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我没见过小光王,我就听过他的名字。听说他……”
她正要说什么,就听远处水花响起。
云西雁一抬头,看见一个熟“人”,站起身来,道:“抱歉啊。我朋友叫我过去,咱们下回见——”说罢拱了拱手,沿着岸边一阵风似的去了。
那青年望着她高挑的背影,目光微眯,嘴唇微动,无声道:
“无知的蠢物。”
他却不知,在他脚下的那片沼泽里,有一双眼睛伏在污泥之中,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那是一双鳄鱼的眼睛。
云西雁一路追过去,到了石滩尽头,从水里把她的“熟人”捞了上来。
“我说老龟,是你叫我过来的吧?”云西雁道,“是汤兄弟找我吗?”
那老大个头的乌龟,自然是龟爷了,开口道:“不是他,他还在闭关呢。是我看你差点给人卖了,赶紧过来救你一救。”
云西雁道:“笑话,我怎么可能被……你说刚刚那个元极宫的?他果然不怀好意?我说他说话怎么味儿不对呢。元极宫和琢玉山庄也有仇?还是他给人冒充了?”
龟爷知道其中原委,但不可能告诉云西雁杀了小光王的凶手朱杨还藏在琢玉山庄这里,人家被害者家属不知怎的寻了线索,找上门来试探。它怕说了之后云西雁说漏了嘴,或者让这心胸无尘的姑娘觉得自己才像反派,道:“具体有没有仇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人早就来了,算是最早来的。来了之后就在这里走来走去好几天了,见人就去套话,各种下套刺探,心里自然有鬼。你也知道,咱们山庄现在到处都是心思各异的人,人心隔肚皮,大姐你就跟认识的人玩就好了,闲的话可以去逛逛那边的商铺,陌生人少理会他们为妙。”
云西雁嗯了一声,突然一脚踩在乌龟背壳上,道:“好家伙,你叫谁大姐呢?你这么大岁数叫我大姐?”
龟爷把头缩进壳里,道:“好好,你是大妹妹,我不惹你了。”
云西雁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跟汤兄弟分开多久了?他如今怎么样了?铸剑还顺利吗?”
龟爷道:“我和他分开有些日子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你知道,铸剑大会之前那几日是铸剑最要紧的时刻,宝剑铸成不容差错,可不能叫人破坏了。所以他们现在秘密在一个剑炉里专心炼剑。那个剑炉的位置不告诉任何人,不然让人找到了,被破坏的可能性就大了。我呢,本来要在……呆着,但我想山庄缺人手,别的地方我也帮不上忙,又不能打又不能抗的,还不如在这边还能不引人瞩目的搞搞串联啥的。”
云西雁不以为然道:“自己家里都躲躲藏藏的,那不是太憋屈了?依我说,谁窥探就把他眼睛挖出来,谁动手就把他手砍下来就是。咦……你说那个小光王的哥哥,会不会是明着问弟弟的事,暗地里刺探剑炉的位置吧?”
龟爷觉得他可能真的是问朱杨的下路,但云西雁一说它也含湖起来,毕竟现在琢玉山庄应该怀疑任何人。
云西雁锤了一下手掌,道:“十有八九。狗东西,跟我玩虚的,找他算账去!”
267 狂笑
茫茫白水边,人来人往,一个人离去,另一个人又出现。
俊朗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而另一个优雅的身影又施施然靠近。
那是一个老妇人,头发已经花白,腰却没有弯,衣着打扮异常得体,忽略那一头白发,从背后看依旧是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
她背着手一步步走到湖边,似乎在观看风景,但目光焦距,似乎又在仔细观察。
突然,老妇人弯下腰,用手指撩了撩水,又从水泽边抽出一根芦苇,彷佛要和云西雁一样去逗水里的,但一双几乎有些浑浊的眸子微眯了起来,打量许久,彷佛不是在看芦苇,而是欣赏一件秘宝。
突然,她一松手,芦苇缓缓飘落。
“哈哈……”
突然,老妇人朗声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盛,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如此雍容典雅的老妇人,突然会如此狂笑不已。
在远处观察的云西雁:“……”
她斗志昂扬的返回水边,是打算揪住元极宫的人问一问的,然而没看见那人,却看见了这么一幕。
这还是山下同坐那个可敬的老妇人吗?
她忍不住指着远处那大笑的身影,对乌龟道:“你们都请了什么人啊?这是彻底放弃伪装了吧?这种人也邀请,这还是想要成功的样子吗?不应该把名单好好筛一筛吗?”
龟爷也很无语,它也不知道这是谁,确实不像好人,不过从年龄看,可能是薛闲云某个冤家对头。
谁规定薛闲云只能跟老头结仇,不能跟老太太结仇的?
然而,别说它没本事管这些,就说不管这人什么姿态,像不像好人,只是在水边狂笑,犯不犯法?
不能说这是你家地盘,就笑也不能笑了吧?
因此它胡乱道:“她这么控制不住岂不更好?说明她不是最危险的那种深藏不露的敌人,不必管她。我会告诉迎宾馆这人可疑,有人看住她。”
云西雁摇头不已,暂时不去打断那老妇的狂笑,从湖的另一侧绕行。
她这么胡乱一走,就发现到处游荡的人是真的不少。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跟她同批上来的,也有早早在迎宾馆住下的。要说在外面看景的人人都是坏蛋,那未免太多了些,但说这些人中没有几个“有心人”,云西雁又怎么能相信?一把长剑在手,却不知砍向谁,不由得眉头紧锁。
龟爷安慰她道:“你别烦心了,他们转就让他们转吧。转到死也没用,凭他们是绝对找不到剑炉的。这个我可以保证。琢玉山庄早有安排,你别替他们操心了,你想想汤昭那小子脑袋好使不?他肯定有方法防备啊。你不如去那边店里看看术器,很优惠呢。”
云西雁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信得过汤兄弟,他比我聪明十倍。然而……你们不应该提前那么多天让人上来的。如果只提前一两天一起把人接上来,他们想找剑庐也没时间了,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凭白的引狼入室。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客人中还有冒名顶替的?”
龟爷道:“这个龟爷不知道。但是山庄有防备吧?我听说他们准备的可周全了。情报也到位,外援也请了。筹备半年,绝不至于让这些小人给轻易破坏了。用汤昭的话说,琢玉山庄就像是栋破房子,看着很破,你上去踢一脚,马上出来五六个彪形大汉出来揍你一顿。”
云西雁笑出了声,想想花容夫人就是带着情报和亲信上来助阵的,鬼推磨的情报她连自己都告诉,岂能不告诉汤昭他们的?这方面自己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龟爷见她还是锁着眉头,也佩服她讲义气,急人之所急,继续安慰道:“你放心吧。如今这里是江神逸那小子做主,他也知道你来了,你们又有交情,要是情势不妙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他不会客气的。既然没开口,就是还不需要呗。你就只管养精蓄锐,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到时候他找你你再出手。”
云西雁呼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真是的,人都说我没心没肺,我好容易用点心,你们还一个个上赶着来劝我玩乐。好吧,你带我去,去你们这里最好玩的地方去玩。”
龟爷乐道:“包在我身上。没有人比龟爷更懂取乐,走,咱们先去卖场那边。”
“哇!”
云西雁进了卖场区,大吃一惊。
她本来以为卖场区是和山下白玉生晖的店一样,是一座大建筑,或者一群建筑,但没想到却是一座座帐篷。
虽然是帐篷,却不是那种单调的、简陋的帐篷。而是多姿多彩,各式各样的帐篷。
有的帐篷方方正正,像一块转头,有的帐篷蓬蓬松松,像一只猫头鹰,有的帐篷上面插满了花花草草,异香扑鼻,还有帐篷后面带了两个大大的翅膀。
这些帐篷颜色各异,不乏花花绿绿的色彩,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了,更别说帐篷与帐篷之间还挂着许多装饰。
那一排排彩旗不说了,符会上也有,但那一挂挂彩带,一卷卷螺旋彩纸就很扎眼,更别说还有咕噜噜转的风车,高高飞在天上的纸鸢,时不时喷发一发的烟花,还有那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
“那一个个飘起来的球是什么?”
“气球。里面填的是一种特殊材料,不用符式自己就能飞。”龟爷道,“其实没什么稀奇的,主要就是可以做得很大,飞得很高,挂点横幅啥的。”
整片场地,在各式各样的装饰装扮下,能多热闹就多热闹,能多活泼就多活泼,充满了节日一样的欢快气氛。
而且,帐篷都是开着门的,能看见里面不只是各种柜台,更似有各种游戏,虽然宾客来的不多,但已有人在帐篷里玩得不亦乐乎。
饶是云西雁刚刚还头疼,这时又开心起来了,奔到其中一个帐篷前,道:“这里是玩什么的?”
旁边有个年轻弟子,笑道:“客人你好,这里是猜谜的,有灯谜,有射覆,有飞花令,有符式接龙,猜对了就有小礼品送上。客人请进——”
云西雁一听登时没了兴趣,摆摆手道:“再说,再说。”
龟爷撇了撇嘴道:“你去猜一个呗,大不了龟爷帮你。”
云西雁哪里稀罕乌龟帮自己作弊,头也不回去了,又来到一座灰扑扑的帐篷前,一问原来是“魅影屋”,乃是进去就有很多魅影出来吓人,非常刺激。云西雁连忙逃开,终于来到一座猫头鹰一样的帐篷前,那帐篷前头摆着两个大头猫头鹰布玩偶,蓬蓬松松,憨态可掬。云西雁忍不住上手戳了两下,问道:“这里面怎么玩?”
招待的女弟子笑道:“这里面是介绍我们白玉生晖商业版图的。哦,还有抓娃娃的术器,抓到了就送猫头鹰布偶哦。”
云西雁兴冲冲进门,就见里面放着一张大地图,依稀是云州地图,上面有一个个光点,彷佛经脉一样互相连接。
“哇,已经这么多分店了吗?”
那女弟子笑道:“不是,现在只有一个总店,这些是规划。将来,将来会开这么多店的。”她见云西雁不以为然,又道:“但是这几处已经能发术器了。就是你在我们店里订货,凡是有点位的地方都可以享受猫头鹰送货上门。”
云西雁恍然,也不在意,她是飞天窟的大小姐,飞天窟也是底蕴深厚的符剑师势力,家藏的术器多了去了。虽然每家势力风格不同,但术器功能多有相似的,没有必要隔这么远来买琢玉山庄的术器。
她目光全在几个大大的透明琉璃柜上了。那几个柜子里面堆满了圆滚滚的猫头鹰玩偶。
可爱,想要!
云西雁搓了搓手,道:“这个怎么玩?”
女弟子笑道:“就用那个杆子,拨动操纵柜子里那个铁爪去抓猫头鹰娃娃放进筒里就行了。每个客人都可以免费体验一刻钟时间,抓到就送。”
云西雁道:“原来这样简单。我来。”
她想她练武多年,手稳、眼准,有分寸,抓一个娃娃有什么难的?
哪知这个术器设计的十分缺德,根本不能精细调整,只能前前后后按按钮,很粗略的操纵铁爪。而且比起猫头鹰玩偶,这个铁爪特别小,稍微抓住的位置不对就松掉了,就算抓住了,铁爪移动向出口的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松掉,娃娃就会掉下来。
一刻钟后,云西雁战绩为零。
“客人,不可以用罡气作弊哦。”
“少啰嗦——时间用完了怎么办?”
“十两银子一个游戏铜钱哦。各店通用。”
“给我来十个。”
“好嘞。”
“啊啊啊……又掉了。这绝对有问题吧!再来!”
正在云西雁玩得上头,心无旁骛时,就听有人道:“客人,您凑够了十个玩偶,是带回去还是换一张兑换券?”
云西雁愕然转头,就见对面一个抓娃娃术器前,有人面前的猫头鹰玩偶堆成了山,正推着娃娃们换兑换券。
她又惊又气,狠狠地盯了几眼,突然发现此人眼熟,竟是个熟人。
268 见面
“咦,你已经来了?怎么来的那么快?”
云西雁看着眼前圆脸少年,发现居然是一别半年的故人,不由十分惊喜。
那少年忙伸出手指按在嘴唇,道:“嘘。知道就行。不要太尊重我。我就是个普通人。”
云西雁好笑道:“谁要尊重你了?我的口气很尊敬吗?王飞?”
此少年就是昆岗之地的少主,大晋的皇族,大晋皇帝陛下的近支亲人,雪山王世子,白玉生晖的金主,剑州一战的领导者,雪龙车未来的主人,雪豹的救星,普通人王飞了。
王飞嘿嘿一笑,紧接着讶道:“咦,你已经是剑客了?”
当初在剑州时,两人都还是剑生,虽然都算天赋异禀,战力不俗,但因为只是剑生,比剑客差着一次开悟,实力便受限,就只能隔绝在正面战场之外。除了王飞以阵营领袖的身份参与了一把,云西雁只能做一点点辅助工作,扔扔人啥的。其实当时两人都有些不甘的,均暗地里期望早早突破剑客,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没想到一别半年重逢,云西雁居然已经是剑客了。
云西雁瞥见了王飞背后的剑——把剑背在背后,自然还是剑生了。
这也不是他无能——悟剑这东西,本来就是机缘的事,聪慧如张融也悟了一整年,反而有的心思鲁直之辈或许用不了十天半月,云西雁机缘到了,王飞还没到而已。
然而领先一步,云西雁到底是有些得意的,道:“哈哈,小意思。都已经是剑生了,剑客这东西还不有手就行?我看你也快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好了。”
王飞拿着兑换券挥了一挥,有弟子过来把他夹出来的猫头鹰布偶抱走,云西雁看得眼睛都直了,目光一直跟着,只是依依不舍。
王飞好笑,随手抓起一个,道:“留下一个行不行?”
这王飞刚刚放弃了那么多玩偶,给那年轻弟子解决了一个难题,此时便笑着同意,王飞将那猫头鹰布偶推给云西雁,云西雁客气了一下就收了。
两人一同出得帐来,云西雁方问道:“你怎么来的那么早,这么闲吗?”
倘若是别的王公子弟,不掌握权力就是富贵闲人,那可真是悠闲的很。别说来参加铸剑会,就是环游全国也无妨。但即使云西雁也知道,昆岗现在不太平。龟寇图谋剑州不成,依旧在山中四处举兵,侵占昆岗之地。这半年来昆岗烽烟处处,宛如乱世。雪山王府更是首当其冲。
这种情况下,王飞身为世子,该当坐镇昆岗指挥战事才是,就算看在交情的份儿上来参会,也应该临近开会再抽出两三天来观礼一番然后急匆匆赶回去才对,怎么提前七八天就上山,还闲到在大卖场抓娃娃?
王飞叹了口气,道:“正因为情势危急,所以才要来啊。”说到这里,他就闭口不言了。
云西雁也没追问,她虽然不能说智谋过人,但出身不差,也有些见识,大概知道王飞的意思——这不是私交,是公事!
公事的话,难道是来琢玉山庄求术器的?
不是,求术器用不上世子,琢玉山庄的风格是有钱就行,白玉生晖更是怕你不买,难道是求援?
那就是不是求一个小门派,而是求云州,求高远侯咯?
然而,云州和昆岗隔着好几个州呢,求云州援兵也过不去啊?朝廷能看着自己的藩王联合外姓诸侯?真不知道雪山王是怎么想的。
云西雁不爱多考虑这些事,王飞也无意多说,扬了扬手中的兑换券,道:“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云西雁一怔,才想到王飞既然有公事在身,肯定不会一时兴起,在帐篷里抓那么多娃娃的,那肯定是有所求,“什么好东西,兑换券能兑换什么?”
“灵药!”王飞兴奋道,“非常灵验的药品,不说起死人、肉白骨,至少也是救死扶伤的好药。”见云西雁将信将疑,道,“这种药是书上提到过当年的贡品,从不外流的。后来配方失传,连朝廷也没有了。我家里有人一直想求这种药,始终难寻,没想到这里竟然有。”
云西雁还是疑惑,他们剑客基本上就很难生病了,就算受伤也可以用相应的术器来治愈,飞天窟也好,琢玉山庄也好,都有这样治疗的术器,再不成便去求有相应剑术的剑客,更是万无一失了。又需要什么药呢?
两人按照指引来到一处帐篷。
那帐篷好像一片凉棚,以不去皮的树木搭建,周围还缀有鲜花、香草,蔓藤缠绕,蘅止芬芳,顶部更是长满了各色奇异植物,好一派自然风光。门口也立着布偶,却是一个胖乎乎的灵芝。
一进帐篷,登时一股清凉从头凉到脚,澹澹的青草香混合药香扑面而来。帐篷里也堆满了一盆盆的花木,一眼看去好像一片矮丛林。
帐篷里的光线略暗,只能依稀看到有两个人坐在一株最大的盆景松树下,正彷佛好朋友一样聊天。其中一个二十多岁,虽然看不真切脸,但感觉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另一个年纪就大了,一眼看去头发白花花的,少说有六七十岁,可称得上老翁,身下坐的不是寻常椅子,而是轮椅。
云西雁一见就觉得不靠谱——坐轮椅那就是伤残了?他不是卖起死回生这等神药的吗?有这样的好药怎么不把自己治好了?
王飞倒是神色郑重,礼貌问一声道:“你好,我是从隔壁取了兑换券来换礼物的。不知在哪里兑换‘朱芝丹’?”
那年老之人道:“哦,在我这里。”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拨着轮椅,来到前方。
王飞看他这行路艰难地模样,也忍不住起疑,道:“敢问,这朱芝丹就是典籍里记载的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吗?”
那老者也不过来,就在花盆里一棵树下刨土,刨出一个小罐子,道:“正是,传说中疑难杂症,一服下去药到病除。如今只此一份,你来得早才能拿到,晚了就没有了。”
王飞看着这个满是灰土的罐子,感觉又好了不少——天材地宝不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吗?只不过有的是从大山里挖出来,有的是从花盆里挖出来的罢了。
将土清理一下,露出巴掌大小一个黑罐子,王飞不顾污迹抠开罐口,倒出一枚白生生的药丸。药丸玲珑可爱,近乎透明,闻起来有一股清香。
云西雁在看热闹,凑过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朱芝丹?”
王飞脸色一沉,道:“不是。”说罢捏着丹药追问道:“这就是你们要换的朱芝丹?典籍上可说那是大如龙眼,朱红如火,闻之异香扑鼻的神药。这就是寻常的雪参丸吧?外面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如何能说是朱芝丹?”
那老者道:“年轻人,少看些不靠谱的闲书野史,要看正经书。书上说朱芝丹就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朱芝丹就是正品。”
他说得斩钉截铁,王飞一时被慑住,竟怀疑起自己来了,只是还不甘心,板着脸道:“你老人家别哄我!我跟你们一位真玉弟子汤昭是好朋友。我要是在琢玉山庄受欺骗,他必不高兴,恐怕不会罢休。”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提汤昭有什么用?汤昭在这里,他也得叫我一声大爷。他能怎样?”
王飞锁眉,捏着“朱芝丹”,一时难以抉择。若是在外面,别说有上当的嫌疑,就是此人言语如此无礼就够他发作了,但此地是琢玉山庄,他总要给汤昭面子,再者他的身份也不宜暴露,显然是忍一口气为上。
云西雁在旁边看着,也有点看不过那老者倚老卖老,心中一转,突然喝道:“你说谎!这个不是朱芝丹,真正的朱芝丹你藏起来了,拿这个西贝货来湖弄我们。”
一瞬间,那老者彷佛遭雷击,脱口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这回连王飞也愣住了——这老头不但真的敢湖弄他,而且云西雁一问,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这么肆无忌惮吗?
王飞再也忍耐不住,往树上一拍,登时拍折了碗口粗一根芭蕉木,喝道:“老贼,你竟敢骗我?!谁叫你这么干的?”若非看他是个残疾人,早一脚把他踢飞了。
云西雁轻轻一挑,把帐篷的门帘挑了下来,登时隔绝内外,不使里面的情形泄露。伸手按在腰间剑柄上,道:“好啊,汤昭这小子看着明白,其实是个湖涂虫。你看他家里多少魑魅魍魉。外头引狼入室,家里也到处是吃里扒外的内鬼,还开什么铸剑大会,开个屁!我倒要替他清理门户了!”
那老者也很吃惊自己居然说了出来,但只是吃惊而已,并不畏惧,皱起眉头,好像是觉得这事有点麻烦。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彷佛看戏一般的青年长身而起,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英气勃勃的五官越发清晰,道:“原来如此,姑娘,刚刚那是剑术吧?”
269 对剑
帐篷狭窄,那青年三步两步到了帐篷边,与云西雁相隔不过数尺。
“刚刚那是剑术?就是只要你所说是真实的,一语道破之后,对方无法否认?这是你剑术的规则?”
云西雁抿了抿嘴,盯着对方。若论身高,她生得异常高挑,并不比对方矮多少,但面对面气势上总觉得矮了一截,尤其是对方一口道破自己的剑术“一口道破”,心里更虚了几分。
好在对方不会这剑术,所以说对了云西雁也不会承认。
虽然气势上落于下风,云西雁却不肯输阵,大声道:“怎么?被戳穿了你们的勾当恼羞成怒了吗?老头败了你又来了,一个两个上来围攻?我可不怕你们。”
她话说出口,稍微有点后悔——不怕这个词出口,那就是已经怕了,说实话她确是有一瞬间有点虚,紧接着她手一挥,白刃的光华一闪而过,道:“要打架吗?”
那青年微一挑眉,原本有些郁郁的眉头展开,立刻犀利如剑:“你要动刀枪吗?我可以奉陪,就怕你不敢。”
云西雁一时都忘了愤怒,反而惊愕。她一向性格勇直,行事无所顾忌,从没人跟她说过“不敢”二字,这时只是重复道:“我不敢?不就是动刀剑?那你来试试,你以为姑娘是吓大的?”
那青年就用手撑在被王飞一掌噼了的半截树干上,好整以暇道:“真的吗?我不信。往外头说,这里可是你朋友的地方,你敢在这里动刀动枪,是不是要毁了他的铸剑大会?外面到处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只是没有借口放开作乱。你作为他的朋友,先动这第一剑可好?到时人人借你这一剑一哄而上,把铸剑大会砸个稀巴烂,铸剑大会可算是毁在你手里。这责任你敢担吗?”
云西雁被他说的茫然,那青年摇头,道:“你不敢。我便是骗你又怎么样?我偷你又怎么样?抢你又怎么样?你任我骗,任我偷,任我抢,任我扬长而去,是绝不敢动手的。”他一面说,还一面用手指敲那根破木头。
不独云西雁惊怒又为难,王飞听着也是大怒,但他的心思又比云西雁细,隐隐只觉得不对,暗道:这家伙,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
此青年用言语把两人一起拿住,居然还不停下,继续道:“往内说,你也不敢对我动手。因为你打不过我。刚刚对峙的时候你以为知道了,你就是不如我。气势不如,武功不如,剑,更不如。别看你怒发冲冠的样子,其实你胆气已虚,被吓得不敢动弹。”
云西雁瞪大了眼,眼睁睁的看着那青年指着自己道:“难道你还不承认?你空有剑在身,却拔不出来。你有本事就来砍我。拿着你的剑,砍我一剑试试?不敢吗?敢就往这来——”他再度指着自己的鼻子,“砍我啊?”
王飞越听越是匪夷所思——这人刚刚已经拿话挤兑住了云西雁,叫她存了顾忌不敢动手,气势也足以威慑一时,让她多少存了怯意,此时见好就收不好么?又何必在后面连番挑衅?还什么来砍我,这种话是高手该说的吗?这不是街头混混找茬说的吗?
而且,被骗的是自己,骗人的是那老头,怎么转眼之间自己被排除在外,他们两个越俎代庖,对峙起来了?
这时,云西雁从怒不可遏渐渐平静下来,道:“说得对——确实不能随意动手。动手的话,就应该速战速决,只要一剑封喉,不引起混乱,就没有后面的麻烦了,对吧?”
那青年挑眉道:“就凭你?我早看透你色厉内荏……”
“剑术——”在一瞬间,云西雁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彷佛一根柴草引燃了火炬,霎时间成了烧红天际的燎原大火,气势冲天而起!
好强!
那是无穷无尽的力量爆发出来的气势,最能引动人心底的恐惧。在场的几个人,甚至连那青年都有一瞬间被这样的气势和力量震住了。以至于眼见着这股气势疯了一样往上涨,几人全都没有反应。
几乎在众人认为到了顶峰时,剑气还能破格往上节节攀升,彷佛没有止境一般。
要出大事!
王飞嘴唇有点发干,想要阻拦这必然雷霆万钧的这一剑,但一时喉咙发哑。
“喂,要不就……”竟然是一直看热闹的老者也不由得张口。
那青年一言不发,盯着云西雁。
“孤注——一掷!”
一道白光爆发,云西雁向前冲锋!
她竟没有出剑,而是以指作剑,指尖上剑光缠绕,往那青年身前戳去。
那青年也不动摇,更没退后,更没有拔剑,身前陡然展开一道道铁栏,彷佛篱笆墙一样拦住云西雁的去路。
“那是——监牢?”王飞认了出来。
铁栏杆落地生根,牢不可摧,但遇到一指剑光,恰如一层纸,登时损毁一空,几乎没有办法迟滞。
然而铁栏杆不止一道,而是一道接一道,从前一道后方层层升起,密密匝匝,方寸之地,霎时间天牢一般密不透风。那青年就在栏杆之后,被遮挡的面目模湖。
这还只是从外面看到的栏杆,但冲刺的云西雁自己明白,这些栏杆远非如此简单。这是一座座牢房!
栏杆与栏杆之间,有一座座看不见的牢房,剑光穿入时能察觉到栏杆之间存在着一座座真实的牢笼,感受到其中的压抑、憋闷、阴郁,彷佛能闻到不见天日的霉气,能听到牢笼中囚犯的哀嚎。一般的剑光穿入一侧的栏杆便要被其中牢笼所禁锢,何况栏杆一道接着一道,牢笼一座接着一座,彷佛无穷无尽一般……
然而,那又怎么样?
云西雁这一剑,威力太大了!
从一开始,她的剑法就没有什么花活,只是为了一剑破敌来的。这一剑更是她最初始的剑法,追求的就是力量、力量和力量!
把所有积蓄的力量全部一口气爆发,获得瞬时性的最高力量!
在她还是剑生的时候,这个剑术是必须在现场先行凝聚蓄力的,但是当她成了剑客之后,剑在日常就可以蓄力了。她行动、走路、坐卧,一切行为都可以蓄力,只有一条——不能拔剑。
越长时间养剑蓄力,拔剑出鞘时爆发的力量越大。当然这个蓄力增速是递减的,一开始蓄力很快,后来蓄力越来越慢,也许后期增长如蜗牛一般缓慢,但无论何如,剑在剑鞘中还在不停地积蓄力量。
如果她能蓄力百年不出手,一剑出鞘,那将是惊天动地的一剑!
现在,她自然没有百年积蓄,本身也只是个最初的剑客,剑元有限,但这一剑依旧足够强大,足够绚烂。无需变幻手段,无需再度加力,无形的天牢在剑光下崩塌、湮灭,消散一空!剑光已经直指那青年身前!
在旁边两人看来,云西雁出剑,那青年放出铁栏杆阻挡,铁栏杆被剑光削碎,剑光近前,一攻一守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
攻强守弱!
眼见剑光到了青年眼前,那老者张口欲呼,突然正中间冒出一个大老虎头,虎口张开,将剑光吞了进去!
紧接着,老虎脑袋闪了闪,似乎不堪重负,忽的一声化作光的碎片消散。而剑光也随着老虎头一起消失。
此时的剑光离着青年也不过寸许之间了,几乎是贴着脸被老虎带走。
就差那么一点儿!
差了一点儿,无论刚刚多么惊险,多么胜败在毫厘之间,但最后的结果确是云西雁败了。
云西雁脸色发白,脚步虚晃,显然刚刚那一招消耗极大,但此时却丝毫没有耽搁,翻身而走,头也不回,抓住王飞往帐外跑去。
当时进攻如白虹贯日,此时撤退如秋风扫叶,端的是干净利索,动如雷霆。
王飞还有些发愣,被云西雁拽的脚都离地了,叫道:“刚刚那一剑很好,再来一剑他输定了!”
云西雁没回答,瞪了他一眼,不用出口,王飞看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下一剑了,一剑都没有了!”
敢情这光华灿烂的一剑是一锤子买卖,成就成,不成只能落荒而逃了?
王飞无奈,只能跟着云西雁跑——云西雁那样一剑都不能成功,他一个剑生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挡住这一剑的人不是寻常剑客了。
这时,那老者坐在轮椅上放声大笑,道:“刑极啊刑极,又吃亏了吧?你还是那没事找事的老毛病,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剑都给人指到鼻子上了。要没你那阴阳怪气的破嘴,咱们能少多少敌人?”
那青年也就是刑极了,压了压被剑风吹乱的头发,笑道:“老薛头,你也少说风凉话吧。难道你刚刚就演的好了么?几年了演技还是这样一塌湖涂。当年被孩子看破,现在又给人姑娘看破,还好意思装模作样?但凡你要湖弄过去,何至于要我来出手?”
云西雁已经蹿到帐篷门口了,听得这话有异,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刑极微微一笑,收了之前那欠样儿,拱手道:“云姑娘回来吧,我们没有恶意,其实咱们算是一边的。”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189又见游梦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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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聚首
这一急转弯十分突兀,云西雁本来不想理会两人言语,毕竟江湖险恶,什么事都有,他可能是哄自己过去反杀的,但听此人一口叫破自己的名字,她还是稍微一愣。她记得刚刚并没有自报姓名,不免喝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刑极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山上每个人的名字我都知道。我还知道这位——应该是位西边来的贵人吧?”
王飞也冷静下来,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你凭什么知道这么多?你也是琢玉山庄的?”
然而他的请帖只写了王飞二字,即使是琢玉山庄的人,未必就知道他的身份。
刑极道:“我为什么知道?当然是汤昭给我看的。他请我上山帮他协防铸剑大会,连有哪些宾客都不告诉我的话,岂不是要坑我?许我坑他,可不许他坑我。”
云西雁被他的直言无忌震惊了,道:“你是……”
刑极笑眯眯道:“我是刑极,他是薛来仪,我们都不是琢玉山庄的人,都是汤昭的亲戚。他是汤昭的师大爷,我是汤昭的……准干爹。”
王飞瞪着他,心想:这都什么玩意?此人说话不着调,如何能信?
这边云西雁看着刑极年纪也不算大,怎么扯上干爹了呢?疑惑道:“师大爷是师父的哥哥,准干爹是什么?”
刑极道:“准嘛,就是差一点儿的意思。我差一点儿就是他的干爹。”
云西雁思索道:“和干爹差一点儿,嗯,你是他的干二叔?”
刑极哈哈大笑,王飞忍不住掩面,暗想:你们二位真是言语投机啊。
刑极笑容满面,道:“两位里面坐,咱们好好聊聊。”从花盆后面抓出两个板凳,给他们一人一个,道:“老薛头,那个事你去处理一下?”
薛来仪哼哼唧唧道:“我一个残疾老头,被你指使着跑来跑去,一刻不得安生,你懂不懂什么叫尊老惜弱?”
刑极笑道:“我去人家也不认我啊——何况这还有朋友要招待呢。记得把单子拿回来。”薛来仪不爽的瞪着他,摇着轮椅走了。
他刚走,刑极也坐下,云西雁兀自将信将疑,道:“你们若不是坏人,刚刚为什么骗人?以雪参丸冒充朱芝丹总不是假的吧?”她盯着刑极,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中饱私囊”的证据来。
刑极无奈道:“这也是你们来的太早了。也罢,你们不是外人,不妨敞开了说——这位王公子,想必知道朱芝丹是什么吧?”
王飞道:“自然,那是传说中的神药。嗯?难道说……”
刑极知道他反应过来了,道:“你既然是朝廷贵人,应该知道朱芝丹失传已久。就算朝廷如今也未必有库存了。这是十分珍稀之物,又非常有用,对一部分人来说值得舍命相求,端的算得上怀璧其罪的级别。白纸黑字上大喇喇写着此物,若落到有心人眼里如何得了?琢玉山庄在世外已久,分不清宝物轻重,只管把自己藏得好东西拿出来炫耀,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要不是我今日来探望薛来仪这老朋友,还真不知道他们把这种宝物公然放在兑换列表里。我刚刚跟薛来仪讲明利害,你们就来了,还点名要‘朱芝丹’。他慌乱之余只好先拿手边的雪参丸混过去。好在你们是汤昭说得可信的朋友,要是外人,就算你们识破了我也只好一赖到底。”
王飞恍然,又道:“那朱芝丹是不是在……”
刑极道:“他这里有一颗,大概是薛庄主私藏。等铸剑成功,你偷偷跟汤昭说要求,他自无不许。只是到了外面绝不可说是琢玉山庄出来的。”
王飞松了口气,连声道:“我省得。多谢多谢。”
云西雁见事情了结,拍了一下腿,道:“嗨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嘛。你早说啊,闹这么一场误会。干嘛不好好说啊?这一剑对上,伤到谁也不好啊。”
刑极笑眯眯道:“也不是凭白对剑。这第一嘛,想让云姑娘出手,看看姑娘的剑成色如何。毕竟我们几个在此时此地相见有个说法,云姑娘又是个高手,探个底以后行动会更方便。这第二嘛……”
就听薛来仪呵呵道:“就是这个人戏瘾大发了呗。他这个人扮演成瘾,无事生非,偏偏演技一塌湖涂,总是被人戳穿,弄得自己狼狈现眼。”
刑极也不生气,道:“要不咱俩默契呢?上次咱俩配合还是被十二岁的孩子一眼看破呢,这回又是被这姑娘一语道破,说明咱俩配合的水平稳定,发挥不受外界影响。”
薛来仪从外面摇着轮椅回来,道:“你但凡管管你那张嘴,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凭你的本事,也不至于跑来和我残疾老头儿作伴。”
王飞突然道:“刑大人,你是云州侯府麾下的将官吧?”
刑极神色不变,道:“不是。我是庶人。”
王飞愕然,他本来猜测刑极是高远侯麾下,因为云州不比中原,江湖底蕴不深,像刑极这样的高手一般都在官府或军队,但刑极否认的干脆利索,不似作假,让他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
刑极不欲和这位世子做官面交谈,对薛来仪道:“咱们来看看。琢玉山庄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薛来仪将一本手册递给他,道:“我要来的这回大会全部兑换手册。他们准备的东西当真不少。”
王飞咦道:“有这么多?刚刚他给我展示兑换券时,可没有这么多好东西。”
刑极道:“好东西肯定是要一批一批放出来,显得他家底阔绰,无穷无尽。阿昭比我想象中的懂得做生意。嗯……这个不能要,这个也不能要。”他一边看一边在手册上勾画。看到某一行不合适,手指轻轻在纸上一划,那一行连带着纸表面一层自然毁去,纸张却不破,用力甚是巧妙。
快速的翻完,他一手不知勾画了多少个,云西雁和王飞近在迟尺,却连这些东西的名字也不知道,全由他一人说了算。翻过一遍,刑极才递给王飞,道:“公子来看看?有什么东西是你也心动的?”
王飞懂他的意思——在场宾客若论身份,原没有人比他更高贵,也极少有人比他更富有,他都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那必然是很珍惜的,稳妥起见,还是不要放到兑换册里好。
然而,其实他看得上的东西很多的,比如那个雪龙车就很帅气,他还在兑换册里看到很多类似不明所以但听着就很好的东西,比如什么全智慧家具、幻影游戏机什么的,恨不得现在就找汤昭买下来。
但他只是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只往后面那些材料看——无论如何,术器是无害的。哪怕术器再精妙,也只能说明琢玉山庄的符式水平高,人家就是干这个的,还能不允许人家自做好东西吗?
他将天生地养的材料看了一遍,选出一些自己在意的,但紧接着又道:“这些东西虽好,但也不是不能留着,不然册子上一样好东西也没有,岂不是显得琢玉山庄没有底气?”
刑极道:“材料不算什么,少几样就少几样,术器真有不少好东西。还有最后……”
翻到最后的册页,王飞咦了一声,连凑过来看得云西雁都吃惊道:“兑换铸剑名额吗?好大的手笔啊。”
有这个倒是绝对能吸引人了,要知道天底下最难得就是找到铸剑的门路。天下铸剑师虽多,要么高高在上,要么在朝廷手里,要么早有势力,一般人根本碰不上。能够让他们有一个铸剑的门路,哪怕是一个名额,大家怎么能不踊跃鼓舞呢?
可是这么大手笔是当真的吗?
铸一把剑可是需要很久的。别看薛闲云闭关半年,就已经眼看铸剑功成,可他是早就准备了多年,方案推敲了几百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等于这半年只是操作,并没有多思考、疑惑乃至停顿,更别说失败反工了。
正常一把剑要铸上一两年太正常了。
而且这把剑铸完,下一把就铸兑换的剑吗?
薛闲云这么闲吗?
别人不说,王飞就知道汤昭也没剑,他也要当剑客,难道说他的剑还不能在前面排队吗?还有,薛家女儿也没剑,她难道不想当剑客吗?
更别说还有王飞不知道的检地司订单了。
连刑极也不知道薛闲云要怎么挤出时间来铸外人的剑。他倒是知道汤昭的剑可以自己铸,但其他人呢?自己的弟子不应该排在前面吗?
若有和他不对付的人凑够了兑换资格难道也要给人家铸剑?不怕资敌吗?
几人对着册子议论,突然帐篷里头红影一闪,刑极心念一动,已经笑道:“老冯回来了。看得怎么样?”
帐篷里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小女孩儿,有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和一双宝石一样的眼睛,道:“我去查过了,那边没有问题。”
刑极笑道:“那再好也不过了。咱们又多了几分把握。”
271 组队
“老冯?”
云西雁看了一眼小女孩儿,心中古怪: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儿,叫老冯多别扭啊?
而且……她是怎么进来的?
要知道云西雁一开始可是把帐篷门关了,内外隔绝,现在也没打开门户,那女孩儿怎么能突然就出现在帐篷里了?
穿墙进来的?
那女孩儿抱着胳膊,侧头看着两个年轻人,道:“咦,有外人?”
刑极笑道:“这都是自己人。说真的,我看了一下名单,现在这边上百号人,说不定咱们这里的几个这就是阿昭最能信任的人了。”他介绍了云西雁和王飞,没有提王飞的身份,又道,“这是老冯,和我一样是个无营生的闲散人,被阿昭和小江拉来做客兼干活的。”
王飞挑眉道:“这位是灵官?”他到底见识多,看到老冯的诡异处,仔细一想就反应过来了,这样名字倒错也能解释,确实是灵官的风格。
然而,解释得通,反而更加值得警惕。
一说起灵官,不免让人想到龟寇。而他的敌人,琢玉山庄的敌人,正是灵官的老巢龟寇。
刑极道:“是啊,老冯是灵官。他是咱们这边的灵官,很可靠。我担保。”
老冯挑了挑眉,道:“是江小哥和汤小哥邀请我来的,他们给我担保才是真的。要只有你担保,谁能相信?”
刑极道:“来都来了,跟孩子说那些干什么?现在山上众人中,也就咱们几个算自己人了。别管天南海北,还是身份有别,是一见如故还是性情不合,至少,咱们都希望铸剑大会成功吧?”
云西雁第一个点头。王飞也点头,他们两个都是汤昭的好朋友,年轻人交朋友不掺杂过多的纠葛,友情是很纯粹的。即使王飞有自己的任务,也绝对想让汤昭的这个铸剑大会顺顺利利的。
既然他们都点头,可见目标一致,这五个人又是不打不相识,此地也算秘密所在,说不得就算结成了同仇敌忾的小团伙了。而这五个人中,老的老,少的少,残的残,死的死,自然刑极这个全乎人算领头的,能给大家说几句话,这也是他从检地司下岗以来再次成为小领导。
“其实虽说希望成功,但寻常来讲,咱们也只需要希望而已。琢玉山庄的事他们自己料理,咱们站脚助威也就罢了,若不等人家邀请就上去插手,其实是有些失礼的。”
云西雁叹了口气,她理性上同意,感情上不同意。看到捣乱的家伙,她是真想一剑一个。
“但是谁叫阿昭亲自写信给我了呢?”刑极叹了口气,道:“彼时我正躲在我的被子里默默舔伤口,他叫人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说:‘刑总,你也不想你投资的生意破产吧?’我没有办法,被他拉拽过来帮忙。我要不来也就罢了,要来了总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管事人之一吧。那我选的帮手,也就是正经的官方力量,也有资格去做一些事吧。”
王飞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道:“你是要代表琢玉山庄邀请我们么?好极了,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自然义不容辞。”
云西雁也即恍然,道:“我也一样。”
她眼看着琢玉山庄聚集了不少牛鬼蛇神,忧心忡忡,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有人和她立场一致,又比她聪明,替她看清形势做出决定,她只需出力,那她是很高兴的。
刑极本来也只需要征求他们俩的意见,薛来仪本来就是山庄的人,薛家自己人,冯志烈也不用问,来就是帮忙来,所以他算正式组建了自己的队伍,并获得了这个小组的指挥权。
“正经的工作人家都做好了,我虽没全程亲眼看见,但可以确定,阿昭他们的计划大略是没问题的,足够稳定。至少在防止内鬼偷袭、内外勾连方面做到了最好。而且外面的敌人他们也已经找人处理了。咱们在里面,可以做的事本就不多。”
刑极道:“第一件,庆典当日想必有敌人自己跳出来,那时硬碰硬,没什么可说的。你我有剑,怕什么敌人?这件事不用多想。再一件,就是防患于未然。铸剑成功前这几日是破坏铸剑的最好时机。外头的敌人没进来,里头的敌人可是不少。他们难免鬼鬼祟祟,四处查看……”
云西雁合掌道:“没错,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那些鬼祟闲逛的人最可疑。”
刑极道:“但也有一等可疑人,领了任务,要在关键时刻做最后一击,所以他干脆闭门不出,连人人都感兴趣的游乐活动也不参加,他们难道不可疑?”
云西雁点点头,道:“不错,那些闭门不出的人也可疑。”
刑极道:“还有一些人,心机深沉,以隐藏自己为主,就随着大队伍走,别人干什么他干什么,一点儿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就太刻意了,因为奸细都要不出挑。”
云西雁道:“不错,不出挑的人可……不对啊!依你说,自己行动的人可疑,跟着大部队的人可疑,在屋里呆着的人也可疑,那不是所有人都可疑了吗?那什么人不可疑呢?”
王飞突然好想笑,此时他基本上已经看出这个刑极的脾气——是相当的无聊,相当的恶劣,有事没事毫无目的的耍着人玩儿。
但是不知怎的,他觉得刑极对云西雁没恶意,反而好像挺喜爱云西雁似的。
刑极哈哈笑道:“所以说我愚蠢嘛。我又算不上目光如炬,怎么能分辨谁真正可疑呢?因为心里觉得可疑,怎么看都可疑。所以用怀疑的眼光看人,大概是越看越可疑。”
云西雁叹气道:“唉,就是这个道理。我才上来一天,就觉得山上可疑人物太多了。像什么铸剑大势力啊,什么门派使者啊,来历不明的老太太啊……”
刑极愕然道:“老太太?”
云西雁道:“嗯,那个老太太最可疑。”
刑极感兴趣的问道:“为什么她最可疑?”
云西雁道:“她看起来慈祥雍容,一点儿不可疑。可是在人后却是时而鬼鬼祟祟,时而张狂大笑,一脸坏人的样子,表里不一,最可疑了。”
刑极若有所思,突然笑出声来,道:“说的是,那么可疑的人算她一个。除了她之外,是不是还有很多人?”
云西雁摸着下巴,道:“可多了。”
刑极道:“所以不用只顾怀疑了,反而乱了阵脚。所谓论迹不论心。任凭谁要想坏事都无所谓,只先打击付诸行动的。把那些出头鸟打下来,其余有贼心而无贼胆者,随他们去就是了。难道还要杀人诛心吗?”
王飞点点头,觉得他这句话说对了。
云西雁道:“那什么才是迹呢?还是抓那些窥探的人吗?”
刑极摇头道:“如非必要,勿生是非。”
薛来仪不由侧目。
刑极点了点冯志烈,道:“刚刚老冯去四周转了一圈,以他灵相的视角和行动力去找,并没找到破绽。所以剑炉的所在是足够隐秘的,是不可能被人找到的。灵官也不行。这是大前提。”
老冯点头道:“嗯,我上到天上,下到水里,四面八方都飘了一圈。人能去的地方我找过,确实没有破绽。其他人也别想靠漫无目的的寻找来找到剑炉。”
王飞心想:好家伙,原来你光明正大的翻山倒海找剑炉,到底谁最可疑啊?
刑极道:“老冯是个灵相,而且是非常出色的灵相。龟寇的灵相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所以龟寇不可能只凭借灵相这个优势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剑庐。这是好消息。那么我们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了。把几处节点守住,谁来刺探节点就动手拿下。如果没有人找到那些要害之处,说明剑炉不受威胁。我们乐得轻松。”
王飞点点头,道:“你知道剑炉在哪儿?我们是守在去剑炉的必经之路上?”
刑极道:“我不知道。”
王飞皱眉道:“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才是要害之处呢?”
刑极笑道:“很简单,把这个山谷当做一处战场就好了。总有几个地点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一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地图,展开向几人展示。
王飞也学过兵法,一眼看出刑极设定的地点不是什么剑庐的位置,而是根据地形设置的高地、关卡之处。只要把守这几处要地,就能控制整个山谷。
与其说不让外人找到剑炉,不如说不让他们出山谷。
也对,琢玉山庄说不让宾客随意出山谷,你非要擅自出去,你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
如果剑炉在山谷之外,那么不让外人出山谷,自然就不虞他们找到剑炉了,这叫做釜底抽薪。
“老薛头不动。中间迎宾馆有那老家伙坐镇,也不用管。四个人一人守住一个方向,关卡就设在这四个要点上。没有问题吧?”
几人点点头,云西雁突然抬头,道:“只是守株待兔吗?就不能加个钓鱼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