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玉妖娆
楚狄只是觉得蹊跷,林向晚是何时与沈士君走得这样近,还有沈家,竟然允许自己的子侄一辈与那样身世不清不楚的女子交往,他只是想问问林向晚,她对他这样吝啬,连一条短信都不肯回给他,他碰她一下,她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闪不及,而对别人,她怎么就能笑得如此灿烂?不设防备?
到底和她在一起三年的,是沈士君,还是他楚狄?!
到底她生的孩子,是他的种,还是别人的?!
如果是他的,为什么她不让自己接近叶楠,难道那孩子是沈士君的,或者是别人的?
无穷无尽疯狂的念头,在看到林向晚小鸟依人的靠在沈士君怀里时,蜂拥而出。林向晚不知道,她看向沈士君时毫无掩饰的笑容,就像是火山中喷发而出的岩浆,倒灌进楚狄的心中,烫得他痛苦不堪。
他想一拳将她身边的男人打倒,然后一拳接一拳直到让他无法再爬起来,甚至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他不能做。如果说楚狄现在还有理智的话,那么他所有的理智都去控制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他宁可自己此刻是一无所有,那么他就能无所顾及,但是他不行,他是楚狄,楚氏的总裁,为了公司,还有公司里的几千员工,他现在不能乱来。
原来财富还有让人如此痛苦的一面,他以前从不知晓。
楚狄不想看他们,他想别过头,闭上眼,关上耳。但有种力量强迫他看下去,冥冥中有个声音对他讲,看吧,好好地看吧,你不珍惜的人,有人珍惜,你不要的幸福,有人肯要。
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为你停留么?
蠢货。
伏特加的后劲极强,如一计燃烧弹将他心头所有的猜疑与嫉妒都烧起来,烧得疯狂,烧得熊烈,烧光了理智,也烧没了冷静。
*
这次展示的玉镯,是西汉时期的羊脂玉浸血后形成的血玉,镯口极窄,就算是林向晚手腕细,也是费了些劲才套上去的。
血玉的成色极好,血色直达玉心,色彩殷实厚重,镯身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蝠纹,一看就是旧时宫廷御用之物。林向晚因为在医院长年不见天日,再加上她的身体不好,所以肤色白皙到几乎透明,在这样的肤色映衬下,白与红竞相绽放,相辅相成,竟带给人一种极为瑰丽妖娆的感觉。
拍卖方为了扩大拍品的名声,拍出更好的价格,就给所有拍品都杜撰了一个相对的传说。
林向晚腕上的这枚玉镯,相传就是西汉王族公主少时所配,后来公主远嫁它做为公主最心爱的配嫁一直未离其左右,再后来因外敌入侵王朝动荡,公主与爱人共赴沙场,最后公主为了保护爱人而被敌军一箭穿心,心头热血流淌而下,浸在白色的玉石里,就变成今天的血玉。
故事凄美动人,让在场的心软的女士都唏嘘不已,但或许是因为太凄惨了,使人生出畏惧的心情,想要购买它的人反而少了许多。
林向晚站在展示台前,强忍着脚趾快要断掉的剧痛,撑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向过往的潜在买家展示着自己手上的镯子,可支着手臂等了许久,都没见有人停下脚步仔细端看。
脚上实在是疼得忍无可忍,林向晚见四下没人注意到她,于是就很没有职业道德的遁了。
她溜到展示馆后门的防火通道里,想要坐下来歇歇脚,可没想到通道门一打开,林向晚就尝到一股浓烈的香烟味。
因为刚从灯火通明的地方出来,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通道里的幽暗,所以林向晚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墙角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影手中还夹着刚刚点燃的香烟。
怔了片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带着价值百万的拍品,马上后知后觉地跳开一步,做出防卫的姿态,“你是谁?在这干嘛?”
“林小姐?”随着一声熟悉的叫声,身影向前走了一步,“是我,徐云起。”
“咦?你怎么在这儿?”林向晚惊讶道,眼睛过了一会儿习惯了黑暗,认出前面的人果然就是几个月前和自己在拳场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家伙。
林向晚虽然和徐云起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一认出他,她立刻高兴的凑过去,拍了徐云起肩膀一下,“你不是在美国打拳,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乡遇故知,徐云起看起来心情也很好,回给林向晚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之中格外显眼,“我不打拳了,现在在给老板做保镖,老板来参加拍卖会,所以我也跟过来了。林小姐也是来买东西的么?还在做医生么?”
“我哪买得起这么贵的拍品,是来帮忙的。”林向晚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红色的镯子发出幽幽的朱光,“医生是我的老本行,当然还在做,不过我现在可是正式的主治医师了,猜猜我看哪一科?”
徐云起含头笑,老实的摇摇头,故意把炫耀的机会留给林向晚。
林向晚很得意的答道,“妇产科,没想到吧。”
“我以为你会看外科的。你的手艺那么好。”徐云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时候,把手里的香烟捏掐掉,丢到一边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艾瑞克听说我回来,还特意让我带话给你,我正愁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虽然两人都是在H市,但H市这么大,想要找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徐云起初来乍到,正是两眼一摸的时候,没想到竟然会在拍卖会上这么偶然的遇见林向晚,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大个子怎么样了?我走得匆忙,也没来及去医院看他,他的伤好了么?”
“嗯,我走之前,他已经痊愈了,女儿也过来了。你介绍给他在运输公司做保全的工作,他干得很顺手,我离开拳场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找到你,说是要好好谢谢你。”
林向晚临走的时候,拖了当地黑帮一个小头目,给艾瑞克在运输公司里找了份工作,艾瑞克虽然有一只眼睛失明了,不过他身材魁梧,又会格斗技巧,人又实在,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做得很好。
果然,艾瑞克没让她失望。
林向晚高兴地摆手道,“都是他自己努力的,谢我干什么,我不过是传句话。你呢?你拳打得那么好,怎么舍得放弃?”
“没什么舍不得的,刀口舔血的买卖,终究不是长久事。有命赚钱,不一定有命花。保镖虽然辛苦些,起早贪黑,不过赚个平安钱,国内没有外面那么乱,没什么危险。而且……”徐云起望着林向晚笑笑道,“你不在拳场了,大家心里都不踏实,怕万一受了伤,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治。”
“呀,铁公鸡没给你们再配医生?”林向晚和徐云起聊得兴起,干脆把高跟鞋甩到一边,站在楼梯上和他平视。
徐云起看她不羁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神奇,这个女人明明外表看上去是个极柔弱而又文静的模样,身体又不是很好,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总不会觉得无聊,她就像是个小火炉,随时随地都可以温暖别人。
“拳场贴了广告出去,可是一直没有招到合适的人,也有社区学校的医科生想要来试试,不过只待了一个晚上,就都逃跑了。”
林向晚笑得合不拢嘴,这个结果就算徐云起不说,她也能猜出来。
那样血腥而恶劣的环境,人如野兽一般为了生存拿命去拼,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没心没肺地只为了赚钱,对旁边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的场面当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一颗心在那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终将变得无坚不摧。
两个人聊着,几乎忘了时间,直到林向晚的手机叫起来,她才恍然发现已经过了那么久,用力的拍了一下额头,“我得赶快回去了,要不然耽误了拍卖,沈大妈会吃掉我的,你也得赶快回去了吧?过了这么久,雇主恐怕已经被人大卸八块了。喂,手机号给我一个,我们时常联系,我请你吃饭。”
把徐云起的手机输到自己的手机里,林向晚提着裙子就往拍卖会场里跑,徐云起一把拉住她,“鞋子。”
林向晚哀嚎一声,把15厘米的高跟鞋飞快地套在脚上,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幸好,因为今天来的贵宾极多,所以拍卖会一时还未开始,林向晚龇牙咧嘴地把手镯褪下来还给拍卖人,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喘气。
只不过还没等她把位子坐热,沈士君就如一条逆流而上的鱼,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跑到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你,别再躲清静了,奶奶要见你。”
沈士君口中的奶奶,就是沈家老太太,沈氏拍卖会的主办人,林向晚在以前的拍卖会上曾经看见过她,老太太虽已耄耋之年,但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就像是个老神仙似的。
第31章 楚肥羊
沈老太太正被沈家几个媳妇围在中间聊着天,外面还包着一圈想要和沈家攀关系的闲杂人等。
隔着人群沈老太太一见到林向晚立刻朝她招招手,“小晚过来,坐在我身边,只有你坐这儿,沈士君才能老实陪我说会儿话。要是看不见你,这椅子就像是长了钉子,他连一刻都待不下去。”
沈老太太话音一落,身边的几个媳妇就跟着笑起来,不过笑归笑,却没人敢这样打趣沈士君。
过了这么些年,沈家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沈士君心仪林向晚的事情,也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除了沈老太太,就算沈士君的父母都很少提起这件事。沈家这位长子长孙,虽然表面上看着是个极温和的人,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但其实上,他脾气大的很,而且记性也好,若是被他记恨上,或许当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沈士君有位表妹,就曾不信这个邪,觉得自家表哥这颗大树,栽在林向晚这个花盆里,实在有点冤,以为沈士君是受了林向晚的骗,于是在沈士君回国的家宴上,她以身试法,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林向晚之前叫叶向晚,还和楚狄有过一腿的狗血新闻,甚至连当年在H大闹得沸沸扬扬的照片门事情都翻了出来,一并呈到沈士君面前。
沈士君看到那些东西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说了句,表妹你有心了,就把这事儿带了过去,那傻丫头还以为自己在表哥面前出了风头,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触了雷。
结果一年半后,表妹要去JHU深造,万事具备就差一张推荐信,求到沈士君头上,沈士君则以表妹年纪太小,定力不够,一个人来美国怕会走上邪路为由硬是没给她写推荐信。
此事一过,沈家心明眼亮的都知道,这位人见人爱的长子长孙,皮白心红,腹黑如墨。
你可以在他面前提起他曾经有过的任何糗事,但你绝不能中伤林向晚,否则……
杀无赦。
林向晚安静地坐在沈老太太身边,沈士君则挨着她站着,从旁边佣人的手上接过早已装备多时的外套,披在林向晚肩头。看见她的手腕被镯子卡出红印,沈士君的眼中闪过怜惜。
“师兄哪里是找我,师兄分明是给您找肥羊去了。”林向晚在沈老太太面前一向乖巧,她抬胳膊宾客圈子里一划拉,贼兮兮地问道,“您看这里有这么多只脑满肠肥的,咱们拿哪只开刀?”
沈老太太只是笑,反问她道,“你说呢?”
反正也是哄老太太开心,林向晚也没在意随便地拿手一指,“就是他吧……”
“沈老夫人,您好,我叫楚狄,是楚氏的总裁,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男人如幽灵一般不知何时走近,林向晚的手指头正好指在他的胸膛上,他的目光深邃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凡是与他目光相交的人,心头都是一凛。
林向晚没想到会这么巧,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指,把头偏到一边,假装不认识他,沈士君脸色立刻凝重起来,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俩三一圈后,笑道,“来的都是客人,楚先生请自便,老太太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不招呼你了。”
很明显的下了逐客令,楚狄在商场上混了这么久,怎么会听不出来,可他不但没有离开,反正更近一步道,“楚狄是晚辈,能和沈老太太同桌而坐是楚某的荣幸,不知老太太能不能赏个面子?”
这样打蛇上棍的做法,虽让人不耻,但对于沈家这种最好面子,不便跟外人撕破脸的大家族来说,却是最管用的一招,楚狄拿出无赖的架式,就是不肯走,沈老太太也不能让保镖把他架出去,两家平时虽没什么时候交情,但好歹楚氏在H市也是个极有声望的大企业,于是她只能无奈地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角,“快给楚先生搬把椅子,楚先生愿意陪着我个老婆子,我是极乐意的,就是怕你会觉得闷。”
沈老太太所在的贵宾包箱里,已经坐满了各种外客和沈家的内戚,再添一把椅子就只能放在包箱的角落里,离着沈老太太还有一段距离,离着林向晚就更远了几分,楚狄拿眼角飞快的扫了一下,然后就说道,“既然是陪老夫人说话,自然是要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要是这个位子没有人……”
“你想这坐儿?”旁人见楚狄说着就要坐在沈老太太身旁的一把镶金边的紫檀木椅上都倒吸了一口气,唯有林向晚似笑非笑地挑起眼梢盯着楚狄道,“楚先生想好了,真的要坐在这儿?”
那椅子除了用料精量讲究些之外,看不出有什么时候特别的地方,但楚狄观其他人的脸色,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唐突的事情,若是在以往,见此状况他或许还会退一步,可现在被林向晚轻蔑的口气刺激着,他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回道,“怎么,这个位置不能坐?”
“倒不是不能,椅子干嘛用的,不就是让坐的?只不过这个位置有些特殊,整个拍卖场里除了老太太坐的椅子,就属这把最尊贵了,这椅子怕你坐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楚先生,你真的想好了?”
“阿晚,别闹了,这个位置……”沈士君见这两人互不相让,怕楚狄知道来龙去脉之后会要为难林向晚,就想出言相劝,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楚狄已经迈了一步,稳稳当当的坐下了。
“林小姐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一张椅子而已,我坐也就坐了,怎么了?”
若楚狄还有一丝清明在,那他就会发现,刚刚沈士君开口相劝,全是出自真诚,并没有半点虚伪,而当他自己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整个包间,乃至整个拍卖场,都静止了一下子。
只不过他此刻所有的清明和理智都被酒精烧毁,用眼角斜睨着林向晚,楚狄的态度就像是个顽劣的纨绔子弟,只等着看林向晚出糗。
林向晚低头笑了笑,没有理会楚狄,反而转向对沈老太太说道,“这张椅子也有些年头没被人坐过了,我记得自己那时候年纪还小,父亲带我来拍卖会,就和我说过这张椅子的来历,我那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有人有胆子坐它,还曾和父亲打过赌……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了,不过今天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林向晚提起叶衷,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许多,目光中似乎有点点涟漪,让沈老太太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你父亲当年最喜欢收集棋谱,拍卖会里拍出的棋谱,十有八九都进了他的书房,那些棋谱你还留着么?”
林向晚缓缓摇摇头,“家里生意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拿出来或卖或送了,那些东西难伺候的很,我们姐弟几个也不懂怎么保养。放在自己手里就要糟蹋了,与其这样,不如把它们托付给可以好好收藏的人。”
棋谱这种东西和所有古董一样,年代越久,存世极少。比书画更难保存,以及欣赏人群的局限性决定了它曲高和寡的命运,叶衷的棋艺不怎么样,但对棋谱的热爱却是极深的,或许是附庸风雅,或许是叶公好龙,总之在叶向晚的印象里,只要是没事的时候,叶衷总捧着一本发黄的旧棋谱,对着棋盘打棋谱。
那时她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多龌龊肮脏的交易,她总喜欢在叶衷对着棋子发呆入神的时候,趴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看满盘的棋子错落有致,偶尔叶衷想出一计妙招,就会兴奋的把她抱起来,对她热烈的大笑……
那是她回忆里,最温馨的片段。
看见林向晚,沈老太太不禁想到,叶家也曾经算是H市数得上的商家,可谁想到商海浮沉,瞬息变幻,一转眼就破败了,只留下孤儿寡母,艰辛度日,心中立刻有些不好受。
一时间包箱里的气氛黯淡了许多,林向晚吸了口气,强撑出一个笑脸,“不过家父要是在天有灵,估计现在也正笑着呢,他打赌赢了我,不知道会有多开心。说起来我还真是要谢谢楚先生,要不是你,只怕这个赌局要一直这样僵下去,没有结果的。”
轻描淡定的一句,把战火又重烧回楚狄身上。楚狄刚才听她提起起叶父,心里就觉得憋闷的难受,现在见众人都望向他,难受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大家都是在H市商场上打拼的,有哪个不知道叶家的败落是因为楚氏的倾扎?而当年楚狄和林向晚在报纸上了娱乐头条的事儿,再加上后来林向晚悄没声息的远走他乡,改名换姓,更给这桩旧事增添了许多绮丽匪思的色彩。
只不过碍着沈士君城墙似的冷脸,再加上沈家的名头,大家不好难为林向晚罢了,所以所有好奇的,打探的,询问的目光就都落在楚狄一人身上。
如坐针毡。
楚狄这会儿才有点清楚林向晚所说的这张椅子好坐不好下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没有预料到,这才只是个开头而已,后面还有更大更多的难题,等着让他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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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过招
随着拍卖师手中的小槌落在木垫上发出一声轻响,整个拍卖会场都安静了下来。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
观众席上的灯光被调暗,一束明亮如日光般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照在即将要摆放着拍卖物的空白小桌上。
林向晚在黑暗之中向楚狄的方向看了一眼,真巧,他也在看她。
眼神初一交汇,空气里就噼里啪啦的打过几个火光。
林向晚勾起唇角,对楚狄微微一笑,楚狄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看不懂她的表情,更读不懂她的心。
林向晚把目光收回来,重投在拍卖场中。
不知道别人听了她刚才那番话会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的感受。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你觉得自己心肝都撕得血淋淋的,肠都铰断了,其实别人一丁点都体会不到,看你表情恐怖,同情一会,接着该高兴还得高兴,或许过不了多久,还会把你的苦难当成谈资,广而告之……
她的难过与悲伤,对叶衷的思念,不会有人明白那样的感觉到底有多深刻,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别放低了身价,苦苦哀求别人懂你的感受,叫得再大声也白费工夫,不怪别人冷血,只怪你自己没防备。
自己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腿在自己身上长得,怎么走全是听凭自己的心意。
天堂,地狱,一念之差。
想必这样的道理,楚狄也是最清楚的。
否则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有时候想想,他其实比她还有凄惨,至少叶家败落的时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还能给自己卖个好价钱,让一家人衣食无忧,可是楚家败落的时候,也是如山倒一般,倒善意的恶意的,从来也没人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
就算有人伸了,以楚母的性格,也未必会要。
所以他唯有苦苦的挣扎,在黑道与白道之间所向披靡,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一切。
自家的灾难,无法怪罪到别人头上。以前叶氏倒闭的时候,林向晚曾经埋怨过父亲的那些老友,为何不在关键时候拉他们一把,后来年纪渐长,她才明白,别人没有理由,亦没有责任承担你沉重的一生,商人是何其精明,他们早就看出楚狄不把叶氏逼上尽头誓不罢休的劲头,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企业因帮助别人而涉险?
更何况,楚狄的名声一向不好,他的不择手段,以及狠辣暴戾,在圈内都是有名的。
事到如今,他们走到这一步,林向晚只是觉得遗憾,不是替自己,而是替他遗憾。
如果他知道有今天,有日后的种种,他当初对她,是不是应该更绝决一些?
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残忍。
楚狄,你有后悔过么?后悔当初,放过了我?
第一件拍品被穿着中式旗袍的小姐仪态万方地请到台上,盖布揭开竟是那只血玉镯子。
灯光照在大红的绒布上,血玉中的血丝就如活了一般,在灯光下莹润流淌,看得人心惊魂魄。
拍卖和演出一样,越是重头戏越要放在后面,前面出场的都是热场子不起眼的小东西,拍卖方一定也是看出了血玉镯子的不详,再加上它的镯口太小,极少有人能戴下,实用性不强,所以没人看好它,就让它出来打头阵。
镯子的起拍价是50万,拍卖师开始叫价之后,下面的买家并不热情,稀稀拉拉的叫价叫到120万,与卖家的心理价位200万还差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流拍。
起拍就流拍,恐怕会对后面的拍品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拍卖师举着手中的小槌,不断的向买家介绍着血玉的珍贵与稀有,希望有人可以再加价,一直到场下观众都有些不耐烦,他才不得已的将已经举酸的手臂缓缓落下——
就在这里,从拍卖场后排,突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150万。”
林向晚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买家的拍牌,将牌子高高的举起来,同时报出价格。
前面的观众忍不住回头观望,沈士君轻轻地拉了拉林向晚的衣角,林向晚朝他挤了挤眉头,然后俯身在他的耳边低声嘀咕着什么。
从楚狄的这个角度看,他们两人此时就像是亲昵地靠在一起,而林向晚离得沈士君这么近,只要她的身子稍稍再向前一些,嘴唇就会吻在沈士君的耳垂上。楚狄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冥冥之中他觉得那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在往他这边飘,眼神里有鄙夷,也有轻蔑。
他心里烦燥不堪,只觉得火气一阵阵的往外拱着,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嘲笑他这个土豹子,只有钱而不识货罢了?她不是就想要这个镯子,可他偏不让她如意!
“200万。”将手中的号牌微微一举,楚狄清清楚楚地吐出这个数字。
观众们一片哗然,刚刚林向晚一下加了30万,就已经算是大手笔了,可楚狄比她还要狂妄,一开口就是50万,50万对于这些有钱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就这件拍品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加价了。
“220万。”
“250万。”
“270万。”
“500万!”
似乎是玩够了这样数字叠加的游戏,楚狄一下子抛出一个天价。观众们此时已经没了声音,专看这两人表演,全场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前光都聚集在林向晚身上,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坐在沈家老太太身边,被沈士君护在身后,与楚狄针锋相对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到这个高价,林向晚似乎也有一些意外,但意外之余就是恼怒。她微偏着头,有些委屈的对沈士君道,“师兄,他好讨厌,要和人家抢这宝贝呢,他一个大男人,要镯子做什么时候,又戴不上去!他分明就是故意找人家麻烦,人家不管了,师兄你替人家出头。”
女人娇嗔的语气像是宣告给所有人,她和沈士君非比寻常的关系,前排的观众听见这段对话,也都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是高干子弟与纨绔子弟为了一个女人拼狠斗富……红颜果然多是祸水啊……
沈士君无奈地被林向晚拉到战局里,对于她和楚狄的事,他本是不想多掺合,可现在经过林向晚这一番描绘,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罢了,洗不清就洗不清了,为师妹插自己两刀,不是常有的事?
“600万。”沈士君平静的举起牌子,随即看到林向晚像只吃饱了的猫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楚狄的怒意已经到达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地步,林向晚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计又一计的耳光直接抽在他脸上,不给他留半点颜面,他的眼睛烧得通红,全身上下都像要冒出火焰似的,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700万。”
“750万。”林向晚在他报出价格后,极快的又加了价,随后她就得意的靠在沈士君身旁,翘起二郎腿,斜睨着楚狄。
然而大怒之下,楚狄的理智虽未恢复,但商人的本色却开始复苏。他的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林向晚这样有恃无恐,毫无道理的加价,恐怕只是激将法而已,其实她并不喜欢这只镯子,也不是非得拍到它不行,她只是故意把价格抬高,然后让他花高价买下一个无用的东西,她的心机就得逞了。
可如果他不接她的招儿呢?
750万不管对于她,还是对于沈士君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沈家虽然在政界多有灵通,但要是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而沈士君自己和林向晚一样,只不过是在医院做个医生,就算有些灰色收入,又能有多少?
如果他们拿不出钱,那沈家人又会怎么看她这个给他们惹了这么多麻烦的女人?沈士君又会怎么看她?
楚狄想到这一节,突然觉得霍然开朗了,将手中的拍卖牌放到一旁,举起香槟悠闲地品尝着,做出放弃的姿态,他不再和林向晚争这一只玉镯。
果然,随着拍卖师的再三叫价,以及他手中的木槌越抬越高,林向晚的脸色就显得愈发凝重起来。怎么样?闯了祸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么?楚狄的心情随她脸色的变化而变得愉悦,好像已经可以猜到这个倔强的女人将会怎样低下她高昂着的头颅来找他帮忙,他的嘴角噙起一抹舒爽的笑意。
“嘭。”得一声,木槌落下,拍了个开门红,拍卖师以极兴奋的语气说道,“750万,西汉血玉玉镯拍给贵宾席上的那位小姐,请大家为她为公益事业做出的贡献鼓掌致意。”
鼓声雷动,观众们望眼欲穿地瞧着礼仪小姐将标志着血玉镯子的牌子用红绒布拖着送到林向晚身边,而她越靠近,林向晚的脸色就变得越苍白,她轻咬着嘴,求救似的看向了楚狄……
第33章 零落成泥
把头扭到一旁,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对她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楚狄的心中有种残忍的快感。
对于林向晚,他的内心总是会有种奇怪的念头,喜欢看她为难,喜欢看她受苦,喜欢在她得意的时候,给她当头浇一盆冷水。
就像是孩童残忍得将蝴蝶的翅膀扯下,然后再将它们放逐,看它们痛苦的挣扎,他们心中会涌起来一种类似于痛的快感。
或许在楚狄心里,他一直在介意林向晚和他的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一直在意她和他之间的区别。
虽然从上小学时我们就在书本里一次次的学到,人是没有地位阶级之分的,但你不能否认,在现实生活里,阶级与地位随时随地的出没于生活中的某个角落。你看不见它,摸不到它,但你却能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它。
尽管他现在富可敌国,但在她和他最初相遇的时候,对于如公主一般的她来说,楚狄或许只是个贫民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贫穷就像是烙印,无论你之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只要你曾经经历过它,身上总会带着它的烙痕。
就算她后来家境败落,和他站一起的时候,人们依然会说,看,只要有钱,不管什么样子的女人,你都可以得到。
而他和她的关系,除了钱,就再没别的可以维系。
她只是因为钱才找到他头上,除此之外,她对他没有别的任何期望。
明明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楚狄每次一想到这个,都会觉得心里堵得慌。
所以他总是百般刁难她,看她为难,看她难堪,看她在他面前卑微屈服,他就会觉得心中十分平静,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地位之差会消失,云泥不再有别。
想到林向晚焦急的样子,楚狄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只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人无情的打破。
本应走到林向晚面前的礼仪小姐,在她身前打了个转,继而停在了楚狄的面前,楚狄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林向晚拍下了拍品,为什么会停在他这里?
礼仪小姐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诧,再加上楚狄不笑的时候,表情实在有些严厉,于是她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出来,“楚先生你坐了这把椅子……不是应该由你来付帐的么?”
因为是第一件拍品,又是以这样戏剧性的拍法拍下,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这一角,礼仪小姐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里承压能力,在楚狄和众人的目光下,她双手颤颤地快要把托盘都颤下来。
林向晚见她实在可怜,就顺手把托盘接下,举到楚狄面前,“楚先生请接牌吧,全场都等着你呢。”
此刻她的脸上,哪还看得见一丝阴霾,她眼角带笑,就像是狡黠的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地走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突然之间,他们的位置就进行了一个大调转,楚狄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时候鬼?”
“我?我什么也没有做啊,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是你自己要坐这个位置的。”林向晚无辜的说道,随即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时候,夸张的叫出来,“我的天,楚先生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坐上来了吧?哎呀,这下乌龙可大了。你不会是想要赖帐不付吧?”
此言一出,拍卖场全场哗然,七百万数目不算小,但以楚狄的身家也绝不会付不起,可他如果真的以不知情为理由拒付拍卖款的话……不知道沈家又该怎么收场呢?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沈家的拍卖会不就变成笑话了么?
一闻到八卦的气息,人群开始变得兴奋,唏唏索索的交头结耳声就像是无数的虫豸钻入他的耳洞里,让他头痛欲裂。
而使他更难受的,还不仅如此,人们看他的目光……
怀疑的,询问的,猜测的,鄙夷的,一道又一道目光像是锋利的箭,直射入楚狄的四肢百骸。
“咔嚓。”一声,水晶杯被人大力的捏破,鲜血和杯中金黄的佳酿一起崩流而出,楚狄上前一步,伤**错的手抓住了林向晚的手腕,他用全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是我拍下的东西,我一定会付帐,但这东西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还要付?”
“原来楚先生你是真的不知道。”林向晚冷笑着任他把她的腕骨握得咯吱做响,“你不如先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好好把它看清楚,再开口说话。”
椅子只是一张极普通的檀木椅,若要一定说这把椅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指它制作年代特别久远,制作工艺特别精湛,还有它的造型……
和普通的椅子椅足为四根直柱不同,这把椅子下身椅足呈交叉状,椅足上雕刻着九首游龙,以及祥云图案,看上去贵气逼人。
林向晚用手掌爱惜地轻抚着椅身,经历了百年时光的木料,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掌下无声诉说,林禹晚缓缓开口道,“楚先生就算不知道这把椅子的来头,恐怕也听人说过,要坐头把交椅的话吧?没错,这张椅子,就是交椅。交椅起源自西汉的北方游牧民族,到了明朝之后,这种椅足相交的椅子,才被广泛流传,因受明朝皇帝喜爱,还曾赐名为逍遥座,而坐头把交椅的话也是由此得来。沈氏拍卖会里的这把紫檀木的交椅,最早曾经出现于30年代的上海滩,那时候虽战火纷飞,但世间繁华依然,许多人因战乱投机发了大财,大都市夜夜笙歌,不输以往,很多一夜暴富的商人,在赚得盆满钵满之后,开始将眼光投在了古董市场上,而拍卖会,就是他们附庸风雅最喜欢去的地方……”
林向晚的声音清澈,有种神奇的穿透力与渲染力,不用太高的嗓音,也可以让整个会场中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场中虽然都是些极富极贵的人,但对这把椅子的来历也未必十分明白,所以她的话,立刻将大家带回那个浮华的乱世。
“那时候去拍卖会,可不是自己单独去的,玩家大多都带着心仪的女伴,若有女伴看中的东西,也会尽力拍下来。于是在会场就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两位女士同时看中一样东西,男士们为了面子就要拼得你死我活,拿大价钱买下不值当的东西,后来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有人就想出了个主意,请出这把椅子。”
“凡坐交椅者,当日所拍的前三件物品,不管最后成交价格是多少,都由坐交椅的这位来支付,而同样的,做为回报,如果坐交椅的看中哪样东西,别的玩家也不许和他抢……”
林向晚收回手,无比留恋的望着椅子,道,“楚先生,你其实算是赚到了,若放在旧社会,前三件拍品的钱都要你付,现在新时代了,你只要付这一件就行。”
“楚先生,以后不知道的事情要记得问,千万别意气用事,亏了钱不说,丢了面子,多难看。”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林向晚轻笑地对楚狄道。
楚狄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双拳紧握着,像是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正因为是真的,才让他更加愤怒!!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话里话外都在笑话他不过是个穷人乍富的土包子不是嘛?
对,她有深度有内涵,这些他们富人最爱玩的花花肠子他从来也没学过,她跟着叶衷在拍卖会上长见识的时候,他在哪儿?
他是不是和阿刀在深黑不见五指的小巷子里为了和别人争一块地盘而血溅五步?他是不是为了收一笔赌债而堵在别人家门口不眠不休的等了几天,把自己弄得像野人一样,只为了一万块钱?!
她高贵如公主,如云端最洁白的一朵,不染铅尘。
而他,他不过是她踩在脚底下的一滩烂泥,她如果不是因为家道中落,被迫堕落人间,她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
这就是他们的区别,他再有钱,在她眼里,他也不过是人渣一个。
而她再落魄。
楚狄环视了站在林向晚身边的沈士君,以及沈家人一眼,他们永远也都是一国的!
“多谢林小姐指点,让楚某大开眼界,就冲着这一样,楚某也应该好好感谢林小姐。这只玉镯,我一定替林小姐买下。”输人不输阵,明明心里的火已经烧得通红,但楚狄面上仍是一副和气的笑容,也只有林向晚知道,他攥着她腕子的手,有多用力,恨不得将她的骨头碾碎。
而林向晚则根本不买他的帐,轻嗤一声,她笑道,“那我就替偏远山区失学的孩子们感谢楚先生的好意了,这只镯子我不要,我把它送给拍卖会,再次拍出的所有钱财,都捐有需要的人!就算是我,替楚先生你,做点好事,积些德吧!”
第34章 你的温暖,我的憎恨
林向晚根本不希罕他的钱,不仅是他的,只要不是她劳动所得,再多的钱她也不要!
有些人可能会笑她傻,但对于林向晚来说,这是她的底限。
她在叶衷墓前发过誓,她已经受够了看别人眼色过日子,所以这辈子,只要她活一天,就再不会靠别人施舍而活!
可林向晚不知道,她的拒绝,就像是一勺热油,泼在楚狄的心火之上。
挣开了男人的掌控,林向晚向沈老太太道了声歉,就退出了拍卖场,被人瞩目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觉得胸闷得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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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双手浸泡在冰冷的自来水里过了许久,直到温热的手心被冻得麻木之后,林向晚才把手掌抬起,捂在自己的面颊上。
脸上火热的温度一点点的退去,心跳从激荡归于平静,她才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日光灯下,她的脸色如一张上好的雪萱,冷白的底子上,浸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她知道自己今天犯了许多错,不该给沈家惹麻烦,不该故意招惹楚狄,更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过于高调。
而引起这一系列麻烦的源头,是她不应该同意沈士君,和他一起出席拍卖会。
她明知道这是个怎样引人瞩目的场合,来了之后就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可她仍是来了。她在期盼着什么?想在这里找到些过去的旧时光曾经有过的影子么?
真是……笨蛋。
林向晚不禁苦笑,镜中的女子和她一起勾起嘴角,眼中却有无法抑制的悲伤溢出。
在叶宽和叶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是林向晚日子过得最好的一段时光,那时香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刚开始学着做人后妈,为了避人闲话,她对她很好,那时公司里的事务也不是很多,叶衷有空的时候经常会带她来这样的地方,大女儿博文强记,聪颖早慧是不争的事实,叶衷不喜欢她,却喜欢她带给他的愉快,大凡做父母的,都无法抵挡别人对自家儿女的夸赞,夸他们就像是夸自己,却比夸自己更让人欣喜。
这大概就是做父母的天性,连憎恨与厌恶都无法将它抹杀。
很奇怪,关于拍卖场里的人与事,林向晚大多已经记不清了,但拍卖场中的物件,她却一件一件都像是烙在脑子里似的。
宋钧窑花口盘,清乾隆青花天球瓶,光绪青花釉里红粉盒,象牙制笔筒上雕着巧夺天功的富贵花开,加彩木雕千手观音立像凝重端庄。
那些美丽地沾染了时光的气息,而变得精灵脱俗的古老物件,不知多少次,让小小的她自内心发出赞叹。
光阴无情,当生命消逝之时,爱与恨会随之化为灰烬,而这些东西却将永远的流传下去,得到无数人的喜爱与珍视,永垂不朽。
若问少年的林向晚最喜欢去哪个地方,她一定会答,拍卖会。
她喜欢这里的气氛,这里的静谧,这里沉淀了时光与财富,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人性最单纯的一面,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以及对钱财的欲念。
在这里,叶衷曾拉着她的手,对她低声说道,“阿晚,你看见了么,那些漂亮的碗啊,碟子啊,虽然制作它们的人早就作古,难寻其主,但它们却留了下来。阿晚,生命太脆弱了,时光易逝,所以你要学会坚强,你要学会抉择,学会舍弃……”
那些话的含义,当时的她并不懂。叶衷透过她的脸,看到了谁的面容,她也不懂。
只是当等她懂了这一切的时候,说话的人已经不在。
叶衷即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商人。他的资质平平,性格软弱,在风云际会,变幻莫测的商战之中,他只能苟延残喘,勉强为生,否则的话后来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楚狄打垮。叶氏企业传到叶衷手里时,还有几十亿的资产,被他辛苦经营几年后,只剩下几亿资产。
他从来也不喜欢在办公室里工作,在面对强硬激烈的对手时,他总是选择逃避和妥协。
林向晚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他躲在书房里,手机响得震天,而他却置若罔闻,埋头于书本花草之中,闭耳关心。
她的父亲,应该当一个教书匠,或者一个园艺师,总强过做一个总裁。
高强度的生活,不但毁了他的健康,更毁了他的幸福。林向晚常想,或许在叶氏倒闭的时候,叶衷心里是有些轻松的,再不用管这样的烂摊子,再没人强迫他早出晚归,与人争锋相对,或许他是快乐的……
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这样愚蠢的提问。
将头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壁上,林向晚闭上双眼,心脏功能日益衰竭,供血不足,让她时常感到头晕,天旋地转得几乎站不稳,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抑制这种情况的出现,她只能咬牙硬捱过去。
就在这时,女士盥洗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打开,林向晚下意识地拿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她微低着头,往外走去。
手臂被人攥着,她被重重的推进盥洗室的隔断里,脚步虚浮地踉跄了几步,人就被甩在墙壁上,来不及闪躲,手肘被石壁凸起的地方划到,火辣辣的疼。
“出尽了风头,现在想走?叶小姐,你真的以为我的钱就那么好拿?”楚狄的脸色青白,在拍卖会场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使他恼羞成怒,而林向晚刚才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让他更加恼怒。
“楚先生你的钱是被拍卖物的所有人拿走了,和我没半毛钱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是想找麻烦,也找不到我头上。”林向晚虚弱地答道,挣扎着又要往外走,头晕眼花的状态下,她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可她避而不见的态度,在楚狄看来,只是心虚的表现,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把盥洗室的大门反锁起来。“为何我不这么觉得?阴谋得逞,你一定很得意吧?”
林向晚紧锁着眉头抬脸望他,楚狄的模样在她眼中虚化为层层叠叠的几个人影,每一个,都是不怀好意。
“说起阴谋,我又怎么是你的对手。”林向晚知道他不会轻易就让自己走,只能用手捂住额头,道,“拍卖会有拍卖会的规矩,你自己不知道就硬闯进来,那能怪谁?七百万买个教训,虽然贵了点,不过还挺值当的,明天报纸头版头条,肯定都是宣扬楚先生您如何乐善好施的,不光是你,连带着楚氏的形象也会变得正面高大起来,没准股票都能飘红几个点,这样一箭多雕的事情,楚先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狄呼吸一滞,“你倒是想得挺好,你以为报社的那些娱记是干什么吃的?芝麻大小的事都能被他们写成西瓜大,我今天出的糗,不用明天,再过两个小时就会家喻户晓!叶向晚,你一定要和我做对么?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你竟然还问我这个?”林向晚嗤笑一声,“楚先生,你对我家做过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我现在怎么对你,不过都是回报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一切。”
她说着,靠近他,她离他那么近,从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楚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可以看见自己的震惊,但却无法看出她情绪的波澜。
“请你记住我的话,清清楚楚的,一个字也不要忘记。因为这些话,我以后绝不会再和你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记住它。楚狄,当你看见我对你笑,或者我和你说话,向你问好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那灿烂的微笑不过是在提醒你,我对你无比的鄙视,而每一次当我拥抱你时,你所感觉到的温暖,就是我熊熊燃烧的憎恨!不光是现在,以前更是!你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我从来都没忘记过!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又怎么会连累到我父亲,可是我有多恨自己,就有成千上万倍的恨你!楚狄,不要惊讶,这就是我心里想要对你说的话,看似美好的事物总是迷惑人心的,不是么?如果我是你,就会逃得远远的,不会再靠近我,如果你想继续下去的话……那就请好好的享受吧。”
她竟是微笑地说出这些话的,因为语气太过亲眠,使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时候。
她恨他,这恨意从不曾消失,它如陈年的苦酒,
只会越积越厚,她恨他,每一分,每一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恨他,不管她如何拼命的想要粉饰太平,而这恨意总会有破土发芽的种子,冲破一切阻碍,冒出她的心头。
她做不到,她无法假装出原谅他的姿态,她做不到,如果一定让她做的话,她宁可死!
你有没有试过,将刀刃一寸一寸的刺入自己的胸膛,冰冷的铁器割破血肉之躯时,你并不会觉得疼,只是会觉得冷。
楚狄从来也没有这样冷过。
第35章 半生痴缠
身体是热的,可心是冰冷的,在楚狄的胸膛上破开了一个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大洞,热血正从其中缓缓地流淌而出,风呼啸而过。
“不会的,你说慌,不会的……你就算恨我……还有叶楠,我们还有叶楠……”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在楚狄面前这样的直言不讳了,让他几乎要忘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事情,是他所不能掌控的,是钱无法收卖的。
喃喃地,楚狄下意思地不敢放开她的手臂,将她如花朵般柔弱的身子压在玻璃镜面上,他专注的瞧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瞧进她的灵魂之中,“叶向晚,你不能这么狠,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有什么不能的?”她任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对于他,她没有任何愧疚,她不怕他来看,“你现在还叫我叶向晚,你知道不是知道你口中的叶向晚早就被你们联手逼死了!如果我不狠,我又怎么能活到今天?如果说天底下只能有一个人对你这么做的话,那一定是我!楚先生,对人戏弄嘲讽,被人看不起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你别忘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三年啊,每一次我怀着好意靠近你的时候,你就用这样冷嘲热讽的方式来打击我,用你的手段,来羞辱我。是,我是为了钱卖给你了,可我就算是再下贱,我也是个人!我也有灵魂,我也会觉得疼,会觉得难过,会觉得生不如死!当你欺负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想想自己有多狠呢?所以,楚先生,别和我提狠这个字,我就算是再狠,也狠不过你。”
突然觉得很痛快,看见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自己面眼崩溃,看到他平静冷峻的脸,在她的言语之下出现裂缝,然后破碎成灰,她心里有种说出来的兴奋与激动。
她的眼睛极亮,瞳孔里面像是燃起了一簇耀眼的火苗,这束火光几乎要将楚狄吞噬,燃成灰烬。
楚狄被她抢白的几乎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她会这样的直接,剥开了一切虚伪,给他看她伤痕累累的身体。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是叶楠……”
“别和我提叶楠,你根本不配说他的名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是怎么回答的?你以为父亲这个身份对他来说重要么?别蠢了,楚狄,他根本不在乎谁是他的父亲,他只在乎谁对他好。就算是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谁爱他,对他好,他就会亲近谁,而你对我,对我们家做了这么多让我根本不愿意提起来的事,你以为我还会傻的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楚先生,你可真幼稚!”
“住嘴,别再说了!!叶向晚!!不要再说了!!”一拳袭来,林向晚闭紧了双眼,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现,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清响,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不是她的泪,是他的血。
鲜血顺着他的拳头滴滴答答地落在洁白的瓷砖上,如雪地里盛开的红罂粟。尖锐的玻璃仍扎在他的伤口中,露出尖晃晃的刃面,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颤抖地掌心轻抚着她的面颊,“阿晚,别再说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不,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么,楚先生,可是已经太晚了。”莫名的,她的眼眶灼热酸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可又被她硬生生的逼了回去。“我恨你,我讨厌你,这个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我恨不得从来也没有见过你……”
这样伤人的话,杀敌一千,又何尝不是自损八百。
他不允许她再这样拿言语当利器,伤人伤己,所以他用一种最直接了当的方式阻止了她。
她的嘴被男人用口舌封住,他疯狂的吻着她,带着要摧毁一切的气势,啃咬吮吸着,将她的挣扎与怒骂全部吞咽下去。
他的舌凶狠地在她的口中搅动着,强迫她接受他,不允许她抗拒他。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他真的是,没办法了。
不堵住她的嘴,她就会继续说出那些比刀子还要伤人的话,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出手伤了她。
他不能再伤她了,否则他们真的,真的,永远永远也没可能了。
楚狄口中传来的浓烈的酒精的味道,让林向晚几乎窒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全身都开始痉挛。她的身体依照本能在抗拒他的接近,她挥舞着手掌向他挥去,他就抓住她的手腕,躲开裂碎的玻璃按她压在墙壁上,她用脚上15厘米的高跟鞋,猛踢他的小腿,他也毫不在意,用另一只手分开她的双腿,强硬地挤到她的两腿之中。
他的胸膛紧紧的压迫在她的胸口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和他的两种心跳渐渐纠缠在了一起。
一起一伏,一唱一和。
这样暧昧的姿势,让林向晚涨红了脸,她突然想到若干年前,那些带着疼痛与羞耻的回忆,使她挣扎得更加剧烈,当他鲜血横流的手掌,抚过她**光滑的后背时,血液粘稠冰冷的感觉,让林向晚全身一颤,如一张绷紧的弓,她柔软的腰肢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想要逃过楚狄的碰触。
“哗啦。”一声,水晶链子被她挣断,大颗小颗的白水晶珠子落在地上,蹦跳得一如大雨倾盆。
勉强包裹着肩头的晚装,也随之脱落,她美好的身体,立刻毫无遮拦的展现在楚狄面前。
楚狄的心脏,停止了片刻的跳动,他的目光贪婪的在她的身体上游移巡视,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寸曲线,那敏感细嫩如丝绸般质地的肌肤,曾经承载了他所有的欲念,至今依然如此。
他怀念她的身体,怀念她在他身下低喘辗转,疼极落泪时的模样,她娇呻的喘息声,还有她动情时脸上泛起的红潮,她的紧窒与火热几乎要将他勒死,她如藤条般细长的手臂抱紧他强健有力的腰背,随着他的动作,似一叶扁舟于海浪之中,摇摆不定。
衣襟滑落之时,林向晚也是一怔,但须臾之间,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慌张的想用手臂挡在胸前,但楚狄却抢先一步,阻止了她的动作。
林向晚怒视着楚狄,如果她的目光是实质的话,那他现在肯定已经千疮百孔了,楚狄并未因为她的愤怒而停止动作,他有指尖在她的皮肤上打着圈,看她全身颤抖,他的嘴唇无声地扬起一个微笑,“你恨我,可你的身体却想念我,林向晚,何必要这么倔强,你明知道和我在一起,我会带给你怎样的快乐,为什么不好好的享受它呢。”
他那么想她,想着关于她的一切,以至于他在别的女人身上时,只能靠着对她的回忆,才能继续下去,他一直想知道,她是否也会想他,当然不可能像他这样强烈的思念,但是,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现在,他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她嘴上再强硬地说恨他,但她的身体没办法拒绝他。
男人是因为有性,才有爱的,而女人则正相反,张爱玲曾说过,通往女人心灵的路是……
是他把她由一个少女变成女人,也是他教会了她,人生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快乐。
她依然青涩的反应,让他十分确定这些年除了他,她并没有别的情人。
她是他的,完完整整,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思,都是他的。
楚狄的愤怒,不快,在意识到这些之后,立刻烟消云散,她对他有意或者无意的忠诚,取悦了他,她这样的乖巧,他应该奖赏她才对。
所以在他说完这些话时,在林向晚还来不及有所反击的时候,他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脖颈。
她的心跳像是在一瞬间加快了几倍,强烈的羞耻感让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涌到脸上,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那里血肉模样,痛极的感觉使她找回了几丝清明,她在男人全神贯注亲吻她的时候,用手摸到了自己的大腿……
一道白光,在楚狄眼前飞快的晃过,下一秒,一柄无比锋利的钢刃就横在了他脖颈上的动脉处,“楚狄,放开我,马上!否则我宰了你!我说到做到!”
第36章 只要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随身带一把武器的习惯,是林向晚在美国时留下的。
人漂泊在他乡,不管他国是贫穷还是富强,总是心中忐忑,再加上在拳场上班,每天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深夜,林向晚独自一人带着叶楠,从来也不敢大意。
总有些亡命之徒,不知道她能耐的拳手,见她是个独身带孩子的女人就想从她这里讨些便宜,多亏了那只“彩虹”才让她几次险中逃生。
回国之后,怕安检出问题,林向晚就没有带彩虹,把它托付给了郭二,那把枪成了她对美帝最深的思念。
国内的治安良好,H市又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对于这个城市,她有着十分特殊的情感,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知道自己就算是深夜走在街上,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带一柄手术刀在身上,也只是因为养成了习惯。
很多心理学杂志上写,背大包的女孩子是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或许对背了不管太大的包,但不管怎样都会在包里放一把手术刀的林向晚来说,也是如此。
这柄刀对她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是她从社区大学毕业时,沈士君送她的毕业礼物。
不知他从华人街哪个店铺淘换出来的,刀柄和刀刃一体的手术刀,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现代的手术刀,为了消毒方便,已经将刀柄和刀刃分离。
虽年代久远,但精钢所制的刀锋依旧凌利,吹毛断发,销铁如泥。
林向晚自回国以后,还没用这柄刀,她时常打磨它,擦拭它,视它如珍宝,但从未想会用到它。而此刻,这柄刀就稳稳的握在林向晚的手中,细长如柳叶的刀刃陷入楚狄的肌理之间。
楚狄低下眉眼,瞧了瞧,而后嘴角微扬,不屑道,“我早和你说过,要动手,一定要选择好时机,找对方最柔软的地方给予狠击,不能让他有反扑的机会。而你这样……”
说话间,他右手飞快的一抖,手掌已经反握住林向晚的腕子,林向晚用力挣了挣,到底还是力气太小,没有挣脱楚狄。
楚狄的这个动作虽不是很大,但刀刃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一条红红的血痕,但他却像完全不在意,握着林向晚的手,将刀柄不断下滑,一直滑到自己的胸口。
“朝这里来,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一定知道,刀子捅进心脏里,人可比割了动脉要死得快的多。林向晚,你这么恨我,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杀了我,四年前你错过了一个好时机,现在千万别再错过了。否则的话,下一次,就轮到我了。”
他说着,带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胸口刺去,尖锐的刀口立刻在他的西装外套上刺出一条口子,刀尖抵在白色的衬衫上。
这个疯子!!他就这么想死?林向晚原意只是想要吓退楚狄,她并没有真的想在这里闹出人命,所以楚狄硬拉着她的手往他身上捅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是楚狄却不允许,他将他的胸膛送到她手边,在她耳畔低语,“林向晚,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我就要抱你了。”
“这一回,我让你自己选,如果你下不了这个手,那你就别怪我了……”
他拉着她的手,贴进自己的腰下,手下坚硬如铁的触感,让她全身一颤,就在她一楞神的工夫,一直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她的长裙,已经被他一掌扯开。丝绸破裂时,发出如悲鸣般的声响,这声音刺激得男人心襟摇曳,黑色的礼服褪去,她宛如白雪般的肌肤,没有丝毫遮掩的显现在他眼前。
他的双眼,因为面前的美景而充血,她淡淡的体香,如一条蜿蜒的小蛇,钻到他的鼻孔里,潜入他的大脑,他的身体因为她而紧张,全身的肌肉硬邦邦地像是石块一般。
林向晚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不是她第一次拿手术刀,就算是她第一次拿手术刀切开别人肌肤的时候,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抖个不停,她在心中不断的怒吼着,痛骂着自己,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就一了百了!他在对你进行侵犯,就算你杀了他也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胡作非为,然后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除了躲在角落里没出息的哭泣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
林向晚!!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心脏,就在她的刀下,横膈之上,两肺间而偏左的位置,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再熟悉不过。
只要一刀,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只要她轻轻的,轻轻的,往他的胸中刺上一刀……这一切恩怨,都会有个了结。
她心知肚明,可如中了魔咒,明明是如此简单容易的事,她却做不了。她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脑子里如有金铁交鸣,她眼前一阵阵的晕黑,过往的片刻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让她几乎无力招架。
每一个回忆里都有他,她的回忆里,所有的画面,都是和他有关。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会化成梦魇夜夜纠缠着她。
强硬的楚狄,冷漠的楚狄,狡诈的楚狄,高傲的楚狄。所有的,都是楚狄,让她如此恐怖的楚狄。
她以为经历过这四年的洗礼,她已经不再害怕面对他,可是她错了,这一次,大错特错。
她开始想要逃,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他对她的酷刑,林向晚手脚并用的推着楚狄的身体,但她的反抗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不提,手术刀掉落在地面上,弹跳起来,像一尾银色的鱼。
她大口大口的喘吸着,身体撞击到木制的隔板时发出“嘭嘭”的声音,
“救命……”谁来救救她……干涸的口中发出濒死的求救,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人劈成两半,他那么用力的握着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折断。“不要……放开我……放开……”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外面的拍卖会场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件又一件拍卖品以不可思议的价格被卖出,买家与卖家皆大欢喜,所有人都被喜悦的气氛所沾染,根本没有人在意这里发生的一切。
在男人狠命的冲击之中,身体不断的下沉,灵魂却飘浮了起来,她冷冷地看着自己被人蹂躏与摧毁,身体像是一只被破坏的人偶,麻木地随着男人的动作而摇摆不定。
是不是,要结束了。
这一切,是不是都要结束了。
她输了,她根本没自己想的那般强大,原来他给她的阴影,早就埋藏在她心中,她以为自己克服了它,其实她只不过是被它欺骗了。
这一场凌迟的欢爱,何时才能结束,当它结束的时候,她是否还能活下来?这样卑微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死去……
可惜她的愿望,从来也没有被人倾听过。
楚狄的脑中,如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激烈的快感,几乎拿他在一瞬间眼前泛白,昏厥过去。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尝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只有她能给他这样的感觉,别的人,所有她的替身,她们都不可以。
他抽出了身体,离开了她,外面寒冷的空气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而就在这一秒,一直无声无息的林向晚却像是疯了一样推开他,然后脚步踉跄的跑了出去。
她跑得太疾,连撞到了别人都没有意识到。
“林小姐?”徐云起在她身后叫她,而林向晚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她慌不择路地朝着有光的地方飞奔而去。
会馆后有一座小山,山虽不是很高,但沿着山路走到山顶,也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算是开车,也要半个小时。林向晚像是一抹游魂,拉扯着早已被撕碎的长裙,漫无目的的走在山路上,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彩,脸色苍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肌肤下的血管,双唇却是红艳艳的,唇间全是她的血。
脚上的鞋子早已被甩掉,嫩白的足底被山石切割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口子,每走一步,都会在路上留下一个如血莲般的足印。
山风很疾,吹得她的一头黑色的长发如风马旗飘扬,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站在山顶上,远眺着山下的景物,她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太过凄厉,比哭声还要悲切几分,听得人忍不住眼眶酸痛。
林向晚心中有说不出的恨,不光是恨楚狄,更是恨她自己。
她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敢动手?她不是已经在心里演习过无数次,怎么到了他面前,她又害怕了?!
难道她这几年来都是白费了?她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怎么保护叶楠?她所有的计划,都要全盘倾覆了么?她怎么这么没用?!这一次,她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被他毁掉么?
不!!不!!绝不能这样!!她绝不允许再出现这种事情!!她不能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夺去心头所爱,绝不行!!
第37章 相杀
早春的山风,带着薄薄的寒意,如刀棱般割在她身上。
林向晚的手脚都被冷得苍白,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生气。唯有唇色是艳红的,妖娆而诡异的红,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山中的女妖,被人追逐着逃出圣地,颠滞流离。
时光在她左右,如同静止了一般,她就像是一座雕像,恒久的眺望着山崖之下,呼啸而来的风,将她的长发高高吹起,破碎的衣裳如黑色的羽翼在她肩后飘扬起舞。
楚狄的车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的心嘭嘭地激跳着,不敢轻易上前一步。
顺着她留下的血足印,他沿着山路狂奔而上,被风一吹,酒已经全部清醒了,一路上他都在想,她会不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傻事,他借着酒劲冲动地做出了这样的愚蠢的举动,他知道自己是不值得她回头原谅的,可他心中仍有一丝期翼,希望她可以就算是要惩罚,也是惩罚他,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否则的话……
他不敢想,不敢做出任何不好的设想,生怕这些想象会变成真的。当他看见她安然无恙的时候,总算是松了口气。
林向晚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她麻木地转过身,和楚狄四目相对的时候,楚狄的心中重重一沉。
他以为会在她的眼里看到愤怒,狂躁,还有被伤害之后的难过痛苦,因为不管是再坚强的女性,在遇到这样的遭遇之后,都会有这样的反映,更何况林向晚还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她只是看上去倔强罢了,其实她是最心软的,她和他这么多年,楚狄从来也没见过她主动伤害过谁,她一直是隐忍地,忍下了所有的委屈,还有泪水。
所以,她如果想要骂他,或者杀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她想这么做,他都绝不会有一丝反抗。
可是……
当他们真的目前光交汇之时,楚狄却发现,她眼中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没有丝毫的怒意,她平静的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冷漠地,如同一个陌生人。
她望着楚狄,楚狄也望着她,他们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风呼啦啦地刚她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他才试着上前一步,伸出手,“下来吧,那里不安全,下来,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我的家早就被你毁了……我的父亲被你害死了,现在你又来和我争儿子……我不管是在哪里,都比在你身边安全。楚先生,你想要什么?这副破碎的身体,你享用起来,觉得还痛快么?你要怎么样才可以放过我?我躲了你四年,隐姓埋名,忍辱偷生,我只是想带着儿子活下来而已,这样都不行么?是不是要我像以前那样,把自己洗干净剥干净,躺在你床上,像个妓。女一样叉开双腿,等你临幸,你才会放过我们?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我死在你面前了,你就满意了?楚先生,求求你,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说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像是要离楚狄更远一些。楚狄看着她的身子靠近悬崖破旧的木栏杆,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阿晚,我只是……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我只是想和你重新开始,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叶楠,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楚狄的笨拙的解释着,生平第一次,向某个女人低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林向晚并不为所动,他的歉意,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途。她很疼,她痛不欲生。
若不是叶楠,她恨不得现在就惨死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想用自己的生活来验证一下,他到底有多冷酷。
看到她死,他会难过么?
冷血如他,也会觉得难过么?
“没有人想和别人重新开始,是用这种方式的!”林向晚尖叫一声,情绪开始出现崩溃,“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爱别人,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你想要的不过是像以前那样,侮辱我,摧毁我,把钱丢在我脸上,看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任你施舍,成全你那点可悲的自尊心!”
“阿晚……”
“别叫我阿晚!好像我们有多熟似的!楚狄,你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只要滚远一点就可以,不用做出一副你很悔恨的模样,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你的悔恨而改变丝毫,我无权无势,我斗不过家大业大的楚家,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去报警,你们也有办法把事情压下来,所以我不和你斗,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不再骚扰我,只要你点头同意,我就信你,我就不再追究今天这事,我们以后再无瓜葛,行不行?”
她现在的样子很糟糕,脸色是煞白的,表情也是狰狞凶狠,但楚狄却觉得自己挪不开眼睛,他死死的盯着她,最终,缓缓地摇摇头,“我做不到。”
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世界。我已经习惯了在每天加班到深夜,看着私家侦探提供给我你的照片,直到天亮。
用手指摩挲着你的脸,你对着叶楠微笑的样子,就会无比真实的浮现在我眼前。
对许多人来说,加班是件无法让人忍受的痛苦事,可是对我来说,能看着你的照片,发呆,憧憬,却是我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
我不能告诉你,若不是因为怕失去你,我是不会向你低头的,因为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们活在世上,就是在取舍,你舍不得要我的命,这是你的选择。而我选择占用你,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四年的光阴,我有多渴望你。
就像一个徒步行走在沙漠中断水断粮,迷失方向的旅者,在他看到自己盼望已久的绿州之后,你怎么能够要求他,保持理智?
就算那所谓的绿洲只不过是女巫毒池,他也甘之如怡。
“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可不要后悔。”风很大,把她的声音吹得零乱破散,她的长发飞舞着掩在脸前,让男人无法看清她脸上诡异的微笑。
几年之前,类似这样的问题,他曾经也如此地抛给过她,他让她选,是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留下来争取她所谓的机会。她做了选择,悔恨终生。
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若干年后,风水轮流转,转到她问他同样的问题。
放开我,我们各自为安,或许我会因为叶楠而放过你,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还是……拥抱我,让我带着你一起堕入地狱,让红莲业火燃烧你,也燃烧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若我哪怕还有一丝慈悲,这一次,我也会将它全部亲手掐死,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一如你当初,给我的。
从此我再不会动摇,若我有丝毫的反悔,就让天罚我,让我永无宁日,永不得超生!
楚狄,你给我的悲惨,我会一一还给你,一样不差,只多不少。
见她很久都没有开口,楚狄试着又向前一步,“我不会选择放弃,但如果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改变,阿晚,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你。”
“真的?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林向晚抬起头,眼中有一抹叵测的幽光。
楚狄点点头,“真的。”
“那你现在试着就去死吧。你要是死了,我就知道你是真心的想要重来,你要是命大活下来,我或许再给你一次机会。”她靠近他,如恶魔般的低语,随即离开。
楚狄的身体为之一僵,他抬起脸,坚定地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林向晚从崖边走下来,用手指将长发收拢在一起,盘在脑后,“是,这就是我想要的,只不过,你敢么?”
敢拿你的尊贵的命,与我来赌一赌么?
她与楚狄错身而过,楚狄微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并没有出手拉住她,林向晚脚步微跛地朝山道下走去,忍不住嘴角微微的扬起,露出一个满含嘲讽的微笑。
你看,有些人就是这么经不住试,说什么给他一个机会,不过是做出惺惺作态而已,真的让他拿出自己的性命,谁舍得……
汽车的发动机高速运转时发出一连串闷沉的声音,带着一股狂风从林向晚身旁飞驰而过,随后林向晚就看到,它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山道的石壁。
车头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车身倾覆翻倒,在地上打了几个转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从已经被撞得全部变形的发动机仓里冒出滚滚的浓烟,楚狄紧闭着双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安全气囊虽然已经弹出,可他的额头依然被方向盘撞出一道巨大的血口,鲜红的血液凌乱地泼洒在白色的,正在慢慢瘪下去的气囊上,就像是一副艳丽至极的泼墨山水,林向晚用手捂住心口,缓缓地走到车子旁边。
像是有所感应,楚狄艰难的睁开了眼,他裂了裂嘴,问她道,“这样……可以了么?”
第38章 别救他
H市的春天特别短暂,在乍暖还寒的狂风乱袭之后,人还没有从春暖花开的喜悦里走出来,就已经是炎炎夏日。
下午时分,空气有些潮闷,是憋雨的天气。
林向晚赤着脚坐在落地窗前,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高低起伏的灰黑色建筑物上,这个城市太过内敛,就算披着娱乐与金融之都的名头,也无法改变它内在的沉闷。
玩得再high的party
animal,也不过是因为内心虚无,害怕寂寞无法寄托而已。没能人可以强大的脱离所有人而独活。
时光荏苒,离那件事,已经有半月之遥。不知道楚家用了什么方法,将那场车祸尽力淡化出人们的视线,只是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里轻描淡写地提到楚氏总裁因为车祸而入院治疗,目前已经并无大碍而已。
让人以为那不过是场最平凡的刮蹭事件,根本不值一提。
可只有林向晚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一天现场的惨烈,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饶是她见过那么多血淋淋的场境,仍是被惊得几乎无法挪动步伐。
由于剧烈的碰撞导致跑车的车身严重扭曲变形,就像是无形之中有只大手将它硬生生的扭成麻花状,明晃晃的钢板脱离了车漆的掩饰狰狞的裸露出来,油箱破裂,空气里散满了浓烈的汽油味道,发动机轰轰做响,随时都会爆炸。
他躺在血泊之中,鲜血从他的额头上蜂拥而出,将他的脸染成一片红色,连眼睛都是血红的,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恐怖。
他死死的盯着她,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不能让人分辨的声音。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又像是在祈求着什么,这含混不清的发音,如利刺般冲入林向晚的耳中,她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来。
有大颗大颗的水滴,滴落在她面前。
一开始,林向晚以为是下雨了,可是当她仰起头,她才发现,天空晴朗,日光正好。
咸涩而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无声的滑落,一直滑到下颌,在那里凝结成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她哭了……
用手轻捂着自己脸,林向晚阻止不了泪珠的掉落,明明已经感觉到指间的湿渍,但她仍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泪。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要为这个男人哭?他若是死了,虽不是按她的计划行事,但对她来说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
心里会有如此的酸楚,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几乎要让人揉碎了心的痛楚,和他重伤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寸步难行。医生的本能,叫嚣着让她去救他,而她的身体,却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藤条,紧紧的缠住了。
别救他。
别理他。
不用太久,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只要你乖乖的,站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一会儿,就都结束了。
一会儿就好,这个人,就会永远永远地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今后的日子,你再不用去顾及,他会不会搅乱你的人生,他再也不会让你疼,再也不会欺负你,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和你争叶楠。
你什么也没做,不是你杀的他,你没有错……
你没有任何错……
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就算他死了,也和她无关,可林向晚的脚步,却在不由自主地向楚狄靠近,她的身体,就像着了魔,就像是在她的胸膛之中藏了一块巨大的磁石,被他吸引着自不由己地朝他而去。
而林向晚的手,到底也没有触到楚狄,因为有一个人,比她快了一步,抢先抓住了楚狄。
“你傻站在着做什么?想看着他死么?你不是医生么?怎么连基本的止血治疗都不会做?”
徐云起因为担心林向晚而追上山,没想到却看到这副情景,林向晚如中了邪一样,对流血不止的楚狄视若无堵,完全不像她平时古道热肠的模样。
她虽爱钱,但她绝不是冷血的人,见死不救的事情,绝不是她能做到的。
空气里到处都是汽油挥发时的刺鼻味道,再加上撞坏的发动机上还冒着的火星子,引起爆炸只是迟早的事情。
徐云起来不及和林向晚多费话,而是直接将她推到一旁,架起楚狄的双臂,就把他往车外拉。
此时的楚狄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可就是这样,神智不清的状态之下,他仍在喃喃的断断续续地问道,“这样……可以了么……阿晚……可以了么……”
徐云起听到他的话,再看看站在一旁,双脚**流血,衣裳不整的林向晚,目光立刻变得深邃幽暗。
车体严重变形,让楚狄的身体卡在驾驶位上,无法动弹,因为车开得极猛,碰撞十分剧烈,再加上他根本没有系安全带,使本应不会如此糟糕的伤势变得极为棘手。知道林向晚已经指不上,徐云起就熟门熟路的在楚狄身上摸了一遍,确定他除了眉头这道吓人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的致命伤,心稍稍放下一些。
从楚狄的西装兜里掏出手机,拔了120,把手机丢到一旁,徐云起重走到车子前端,双臂用力,把发动机盖子拆到一边,将几条控制主线一把拔了下来,确定发动机不再转动之后,他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林向晚。
林向晚就像个人偶一般,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呆滞。她低着头,从楚狄身上流出的血,汇成一条小溪,顺着山路淌到她脚边,她恐惧的向后倒退着,而那道血溪,却像是有了生命,一直追随着她——
“小心。”徐云起拦腰把她抱起来,她离得山崖太近,而悬崖边的护栏被风吹雨打许多年,看上去已经破旧不堪,真是让人太不放心了。
看到她脚上的伤,徐云起的眉头紧皱,脱下外套,脱下衬衫,先是把自己的衬衫撕成条状,小心的包裹在她的脚上,然后再将外套兜头把她包起来。
“他……”男人的外套上有着烟草气息,还有淡淡的肥皂香,让林向晚的身体恢复温暖的同时,心灵也开始慢慢的复苏,她指着楚狄,轻声地问道,“他会死么?”
“应该不会,他的心跳还很强健,只是失血过多罢了,我已经打了急救中心,他们马上就会派车过来。倒是你,你还好么?你看上去像个女鬼一样。”徐云起说着用自己的手掌揉了揉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而微颤,就像冰块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林向晚没办法回答,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算是好,还是不好。
徐云起见状,拍拍她的肩,道,“没关系,他死不了,就算真死了,也和你无关。你还能走路么?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走,要不然一会儿救护车过来了,警车一定也会过来,到时想起就不容易了。”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林向晚迟疑的看向他。
徐云起只是笑了笑,扶着她走到一旁的小路前,“不用问,你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我信你就是了。记得,别走大路,从小路下去。我兜里有钱,下了山就赶快打车回家,你脚上的伤要好好处理……”
那一瞬间,心里有许多种滋味都涌了出来。
徐云起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可是这是这样一个人,他说他信她。
好像就算是现在天掉下来,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扛不住。
眼眶突然酸楚难当,林向晚开始轻声的抽泣起来,然后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徐云起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云起也没开口,只是略有些意外的守在她一旁,像是没有猜到她会这样哭,他慌忙的在自己身上翻找着纸巾,最后见她哭得实在太凶,他只能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后来徐云起是怎样脱身的,林向晚并不知道。
她只是按他说的,走小路下了山,然后回家,把脚伤处理好之后,请了一天假,然后乖乖的藏在家里,等到隔天早上,看见楚狄受伤的消息见了报。
此后的半个多月,林向晚并没有再见过楚狄,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人来骚扰她,林向晚的生活变得轻松了许多。与此同时,她也迎来了两个新邻居。
徐云起在事后的第二天,找到了林向晚家。对于这位她救了他的命,然后他又救过她的命的男人,林向晚没办法对他说不,好在她买的这橦房子,是在顶楼的复式,上面还有一层空置,林向晚本来是想留给叶楠做娱乐室的,而现在徐云起一来,他直接充当了叶楠的体育老师,林向晚也就不用担心叶楠会因为经常一个人待在家而憋出病来。
至于另一位房客,莫洛洛。她的入住就颇费了一番心机。
第39章 鸡飞狗跳
徐云起住进了林向晚家,最先有所反应的不是林向晚一家而是沈士君,沈士君在与林向晚通电话时,从林向晚“漫不经心”的闲谈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出差。
一听说林向晚家里住进个男人,他差也不出了,立刻打包回了H市。
林向晚即不是他的情人,也不是他的亲人。她只是他的师妹,又不是亲妹妹,就算是亲妹妹,长这么大,都有孩子了,家里住了男人当哥的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因为自己不乐意,就让人家一辈子孤儿寡母的过着吧。
道理沈士君都懂,可事情一落到自己头上,他就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一想到林向晚每天要和一个男人同进同出……他就觉得焦头烂额到无以复加。
如果那男人是个正经人,他或许也就忍了,可偏偏……
沈士君冲到林向晚家里的时候,林向晚正带着叶楠在偏厅的厨房里跟着张阿姨学煮甜品,因为偏厅离正门还有些距离,再加上怕油烟往外冒,厨房的门一直是关着死死的,所以沈士君按门铃,她们也没听见。
沈士君在门外等了几分钟,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他只好解开行李包开始找林向晚家的钥匙,可就在他好不容易找到钥匙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半裸的,前胸和后背都横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胸前肌肉纠结,长相颇为凶悍的精壮男人,站在门后,一脸杀气的瞧着沈士君。
“你是沈先生?”徐云起刚在楼上打了一套拳,听到楼下不间断的敲门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来及穿衣服,就下来开门。在看到怒气冲冲的沈士君时,他也明显一怔,不过他很快认出了沈士君手里拿的正是林家的大门钥匙,所以就断定,门口这个快要气炸了的男人,一定是林向晚和他说过的……沈大妈……
“沈先生是来看阿晚和小楠的么?快进来吧,外面太热了。”林向晚的身体不好,太闷热的天气,她的心脏受不了,所以家里24小时都是开着空调的,徐云起怕开门太久,空调会散出去,到时候还要浪费电钱,于是就熟络的想把沈士君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沈士君被人殷勤对待,却觉得自己快要犯突发性心脏病了。
她怎么能把房子租给这样的人?瞧这男人一身的刀疤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还阿晚和小楠?!他认识林向晚多久?就叫她阿晚?!小楠?小楠是他能叫的么?!
“林向晚,出来。我有话对你讲。”沈士君难得很不绅士的没有答理徐去起,把他绕过去,径直进到房间里。
徐云起的手尴尬的落在半空中,他摸了摸鼻子,把房门关上了。
林向晚正在厨房里和一锅党参鸡汤较劲,张阿姨说煲汤最讲究的就是食材和火侯,食材不新鲜,火侯掌握的再得当,也是白搭,而食材再好,火侯要是不能严格控制,那也是浪费东西。
鸡是张阿姨从菜市场买来的笨鸡,参也是从老药店里抓来的,食材完全没问题,下面看的就是林向晚掌握火侯的功夫了,可林向晚极少做饭,今天心血来潮要向张阿姨请教厨艺,完全没有任何功底的她,必然会被折磨得叫苦不叠。
偏偏张阿姨平时明明很好说话,可一进了厨房就像换了个人,严格的要求林向晚,必须做完这一餐才能出去。
叶楠坐在一旁,抱了一牙麒麟瓜,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看林向晚时而被汤水烫得鬼叫,时而又因为少放了佐料被张阿姨罗嗦得苦不堪言,小孩儿很没良心的笑得前仰后合。
沈士君满脑门子官司一堆开厨房门,就看见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叶楠第一时间看见他,立刻“呀”了一声,把西瓜扔到一边,连手都顾不上擦,直接扑到沈士君怀里。
摸着小孩儿柔软的头发,沈士君心里的火立刻就消了一半,可一抬头看见林向晚,又想到外面的半裸男,沈士君觉得自己又有些口干舌燥的迹象。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把头一扭,对林向晚挤眉弄眼向他无声求救的信号,视若无睹,和张阿姨说了句,“您可要好好的教她,哪有当妈的不会做饭的?”就十分无情的走了。
林向晚欲哭无泪,她也知道自己把徐云起招进来,是犯了沈士君的大忌。虽然沈士君不是她什么人,但除了叶楠,他比她在世的这些亲人,任何一个都要和她亲。
若不是看徐云起真的太可怜,一个大男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做的都是玩命的行当,却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回家连口热的都吃不上,再加上人家几次三番的救了她,她实在是磨不开这个面子,她才不会因为他而招沈士君不高兴呢。
可现在,惹也惹了……林各晚硬着头皮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惹沈士君不痛快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
又折腾了快两个小时,林向晚总算在张阿姨的教导下做出一桌菜,卖相虽然不太美观,但好歹是她一片心血。
想着沈士君吃了她做的饭,没准就会原谅她,可谁想到等菜端上桌的时候,麻烦又来了。
叶楠平时吃饭时候,都是挨着林向晚坐的,有沈士君的话,他就会坐在他们两人中间。可现在,沈士君也在,林向晚也在,他的新师傅徐云起也在……
小孩儿站在桌边彻底迷茫了,他该坐哪儿呢?坐哪儿才能挨着这三人呢?
徐云起倒是没想太多,找了一张椅子挨着张阿姨像往常一样坐下了,林向晚对着沈士君像锅底一样的脸色,赔了个笑脸,“师兄,你坐啊。”
“我坐哪儿?这桌上哪儿有我的位置?”沈士君到底是好面子的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林向晚。
林向晚楞了一下,正在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事儿摆平的时候,徐云起已经悠悠地开了口,“桌上是吃饭的地方,肯定是坐不了的,不如您还是坐桌下吧。”
苍天啊,你这是要亡我啊?林向晚狠狠的瞪了徐云起一眼,他平常不是多嘴多话的人,怎么今天转了性子?
徐云起向她淡淡的一笑,如果说刚刚沈士君进门时的表现,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经过这几个小时,他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了,人家是不欢迎他呢。
或许,还不仅仅是不欢迎,还有些鄙夷,看不起的成份在里面。
徐云起的性子内敛,虽然在拳场上出手凶狠,但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所以他平常的时候一直很低调,轻易不会发怒,可对他来说,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别人的蔑视。而沈士君正好犯了他的忌讳,那就别怪他不给他好脸色了。
被徐云起抢白了几句,沈士君的脸立刻沉下来。
市井无赖!
衣冠禽兽!
两个男人的目光一交汇,半空中噼里啪啦的闪出几个火星子。
林向晚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这两男人她一个也惹不起,于是她立刻讪笑着坐到两人中间,“再不吃饭的话,菜就要凉了,我胃好疼啊,你们还打算站到什么时候?”
一听到她说胃不舒服,沈士君马上就软了下来,虽然心里仍是气的,但也舍不得她难受。他气哼哼的坐在林向晚旁边,一脸的不快。
叶楠这时候也想出了解决自己位置的问题,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三个大人之间诡异的气息,迈着小短腿,爬上林向晚的膝盖,左手拽着旧欢干爹沈士君,右手勾着新欢师傅徐云起,背靠着老妈林向晚,觉得这个世界圆满了。
一顿饭,吃得要多纠结有多纠结。
只要叶楠说想吃什么,沈士君就会按往常那样给他挟菜,可他想挟的菜,总是在半路上就被人飞快的截去,徐云起的动作极快,一双筷子使得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沈士君到最后手都抖了,却一次菜也没挟上来。
林向晚心虚地坐在沈士君身边,听见他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实在忍不住狠狠的踢了徐云起小腿一脚。
徐云起立刻扬起脸,很无辜的问道,“你踢我干什么?”
林向晚几乎想死。
“我吃好了。林向晚,你和我来。”沈士君再也看不下去,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离开饭厅。
林向晚恨得又捶了徐云起几拳,徐云起老实的挨了,即没躲闪也没回嘴,就是笑得十分舒畅,不怀好意思。
“师兄……我……”
“你别叫我师兄!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以后都不用叫我师兄了。”一关上客房的门,沈士君的脸就耷拉到地上,话说得硬梆梆的,跟铁饼似的。
林向晚叹口气道,“我现在除了叶楠,就师兄你一个亲人了,你还不要我……那就没人要我了……”
她服低做小的态度,让沈士君心里好受了些,不过他可不会因为这一句好话就给林向晚好脸色,“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师兄,那我今天向你要一句话,你能不能老实一点,别老给自己乱惹麻烦?那样的男人能往家里招么?林向晚,你脑袋发炎了?”
第40章 腹黑s
一般来说只要沈士君开口叫林向晚的全名,就说明他是真的怒了,是她不能靠插科打诨混过去的了,不过好在林向晚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她早有准备,把头一低,林向晚做诚恳状道,“师兄不让我把他招进来,只是因为不喜欢徐云起这人么?还是有别的理由?如果只是因为觉得他人品不好,那这事儿好办,我可以替他打保票,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你别看他身上乱糟糟的,但他没干过什么坏事,我们在芝加哥的时候就认识,他帮我过,我也帮过他,现在他回国,没地方去,我总不能看着他睡大马路去。”
林向晚说了一会儿,然后顿了下又继续道,“要是师兄是因为别的……那我只能说,我真没法和他开这个口。虽然是他找到我门上来的,但住进来时,他交了身份证,签了合同,给了押金,付了房租,我不能好好的就把房客给赶出去,这事儿在哪都行不通。”
第41章 请柬
从客厅里传来一阵少年开怀的笑声,像是微风吹散了阴霾,让林向晚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放开这些有的没的纠结回忆,她起身推门走出。
叶楠和莫洛洛在玩一种时下很流行的叫卡卡颂的策略性版图桌游,莫洛洛因为输给叶楠,正在被徐云起往脸上贴白纸条。
贴白纸的惩罚办法是林向晚提供的,她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白静总喜欢和别的寝室的同学玩斗地主,输了的话,就会贴一头一脸的白纸,一边叫唤着我是傻X,一边在学生宿舍里疯跑。
林向晚当年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喜欢和人交往,自然也没这么玩过。现在年纪大了,玩的心更是弱了,满脑子都是勾心斗角,也玩不起来了。
不过她虽不喜欢玩,但却喜欢看叶楠他们玩。
孩子的笑声,是最神奇的灵药,能让人忘了世间所有的苦难。
莫洛洛正跟徐云起和叶楠讨价还价,问他们能不能少贴几张,意思意思就完了。一见林向晚出来,她立刻大叫一声,“你家儿子太滑头了!!他们两个联合在一起算计我!”
莫洛洛本来就是个娃娃脸,现在气得腮帮子圆鼓鼓的,樱红的小嘴也嘟起来,就算被贴了一脸白纸条子,也不觉得丑,只是可爱的滑稽。
林向晚给他们三倒了橙汁放在桌子上,“谁让你和他们玩的,你让他们俩自己玩,看他们还能不能算计你。”
莫洛洛被林向晚说得泄了气,憋嘴道,“我不玩……我干嘛不玩呀……我不玩他们两人更要得逞了,我才不呢,我就要玩,你看我一会儿怎么赢他们的!”她说着,挥舞了一下拳头,一脸少年儿童的凝重。
林向晚给叶楠擦着额头上的汗,忍不住被莫洛洛的小模样逗笑了,她是真心喜欢这位师妹,请她住在自己家里,其一是因为担心沈士君和徐云起两人真呛呛起来自己没办法调和,其二,她想给沈士君撮合一段好姻缘,而莫洛洛,绝对是不二人选。
莫洛洛的性格很好,人很单纯,长得漂亮也不骄傲,怎么看怎么跟沈士君合拍。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了她的控制,等莫洛洛真住进来了,沈士君却不愿意过来了。
大概是担心见到莫洛洛会尴尬,沈士君很干脆的选择了避而不见,只是每天给林向晚打电话的次数多了几成,听得她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晚姐,这次去秋珀县做义工的活动,你们医院有没有参加啊?”莫洛洛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游戏,一边问道。
林向晚把叶楠抱下去,给他拽了拽有些上窜的衣服,让他和徐云起去玩,“当然有,我们医院也报名参加了,不过不知道会次会轮到我,听说每个科室都要抽一两个中年骨干过去,那边的医疗条件非常差,要是过去的话,估计得住一段时间。”
秋珀县离H市有几百公里,远在H市市郊的深山之中,因为交通不便,那里的人们还过着在现代人看来,几乎是半原始的生活。一入夏之后,连下了几场暴雨,通往秋珀县的道路被山洪冲垮,山里人的生活就变得愈发艰难。
所以H市市委,就发动h市的大小机关和医院学校,开始一年一度的送关怀送温暖活动。仁爱是新开张的医院,正愁没机会全自己打广告呢,一听说有这机会,立刻号召全院的医护人员报了名。
“哎呀,那太好了。如果你能被选上的话,那咱们俩可以就伴过去了。”莫洛洛激动得一拍手,脸上的纸条子哗啦啦响成一片。
“你也去?”林向晚有点惊讶,没想到莫洛洛这半个外国友人这么热心公益事业,只是过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好像很不可靠的样子,林向晚不免又问道,“你学什么专业的?去了能干嘛?”
莫洛洛脸上红了红,大概是看出了林向晚心里的疑问,“我在意大利学欧洲艺术史……我想山里的孩子作了吃饭劳动上学之外,也应该有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吧……”
林向晚点头,“洛洛,你知道白求恩么?”
莫洛洛答,“知道啊,我们同学经常说,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怎样的一个精神……病。”
正打算夸奖一下莫洛洛有着国际人文主义关怀情节的林向晚,在听到她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十分理智的闭上了嘴,现在这些孩子到底学的是什么啊?!
“另外……”莫洛洛说着说着,脸红了一下,“听说沈学长也会去……所以我……”
原来如此。
林向晚点点头,做出一副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的表情。
爱情,果然是阻碍人类发展的最大凶器。
门铃响了,林向晚起身开门。
签收了快递,莫洛洛挤过来看,“这是什么?”
快递专用的蓝色大信封里,露出洁白的一角。林向晚把它抻出来。
是一张请帖。
请贴的做工十分精致,白色的封面上,用淡墨工笔画画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百里佟?
林向晚看着请帖下的署名,觉得十分眼熟,又想不到是在哪里见过的。
倒是莫洛洛看到百里佟的名字,立刻发出一声鬼叫,而后两眼放光,眼中都是$$在闪耀,“百里佟哎,晚姐,是百里佟哎!!!!百里佟请你去他家哎,参加晚宴哎!!!呃……你为什么把请帖扔掉了啊你?”
林向晚把请帖随意地往纸篓里一塞,根本没打算参加的样子,“我管他是百里佟还是千里佟,我哪有美国时间去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再说也没合适衣裳穿。”仍是想不起百里佟这人到底是谁,但林向晚一看这样装13的请柬,就知道是怎样的商业晚宴,僵着一张脸,穿着高跟鞋,面对一桌子美食还不能痛快吃,只能端着香槟,和那些半老的老头子,还有全老的老头子,搜肠刮肚地想话聊天……上帝,她宁可宅在家里,看叶楠画画。
借口啊,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参加沈家拍卖会,穿得像是参加奥斯卡一样,去百里家就没衣服了嘛?莫洛洛各种腹诽,不过就是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林向晚面前说出这话,想了想,她立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碎步凑到林向晚跟前,“晚姐,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不能。”林向晚十分无情的打破了莫洛洛的幻想。
莫洛洛哀嚎一声,扑到林向晚身后,“阿晚姐,去嘛去嘛去嘛!!!”
背后跟着一只大号树熊,林向晚被莫洛洛缠得没办法,烦燥道,“为什么要去呀?他们家什么啊?有宝贝啊?值得你这么巴心巴肺的?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个百里佟到底是干什么的?说好了没准我能考虑一下。”
一听林向晚的态度有所松动,莫洛洛立刻来了精神,把林向晚请到坐位上,还不忘狗腿地给她倒了杯水,“百里是古姓,百里氏源出姬姓,春秋时代,有一位辅助秦国君主秦穆公,使秦穆公成为春秋一霸的人物,叫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的宰相,被人称为“五羊大夫”,因为他是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来的,他就是百里姓的始祖。据说H市的百里家就是百里奚的后人,只不过他们这一支因母亲出身不好,并没因百里奚的权倾一时而受到荫庇,反而在百里奚死后,被同族挤压。”
大家族里的龌龊事,就像是陈年老泥,积了多厚你都别惊讶。林向晚早就参透了这一点,所以她不在意的点点头,示意莫洛洛继续讲下去。
“后来百里佟的祖先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所以就选了一件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极凶险的营生,晚姐,你知道搬山么?”
林向晚楞了一下,“是古代的搬家公司么?”
莫洛洛乐不可支,“当然不是,搬山是盗墓的一个流派,古代一些王陵都有大土堆封陵,或者以山为陵。搬山盗墓就是移去一部分封土露出神道,然后再进行盗墓。相传百里家地下有个巨大的如宫殿一般的藏宝秘道,道内用奇门遁甲,阴遁九局之术设防,而道外是ACC公司出的最新款的防盗大门,大门24小时联网,每一刻都在升级加密,据说除了有秘钥在手,否则根本没人可以破解的大门……”莫洛洛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期翼的光芒,就像是名厨遇到了珍馐佳肴,武者遇到了神功绝本。
“你等等……”林向晚被莫洛洛这一连串中西结合的专用名词说得头大如斗,“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说姓百里的这家人,特别有钱,家里有好多好东西是吧,但是……莫洛洛,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莫洛洛被林向晚问的一时语塞,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片刻之后才道,“我从杂志上看到的……再说,我学艺术史的嘛,当然对艺术品……还有拥有艺术品的人有所了解了……那个……晚姐,你同意了么?”
“我再想想。”林向晚摆摆手,起身上楼,根本不顾莫洛洛在身后鬼嚎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这百里佟是什么人。在沈家拍卖会上,她设计让楚狄买下的血玉,不就是他们家的么?
如果她拿到了请柬,那他,一定也拿到了吧?
第42章 贪心
经不住莫洛洛日复一日的哀嚎,林向晚最终还是被她磨到同意参加了百里家的宴会。
百里庄园依山而建,占地浩大,林向晚在盘山路上开了不知道多久,从山脚下就远远看见了庄园红白相间的尖顶,却好像怎么也开不到头。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知道人家宝藏是藏在地下的,还设了那么多机关保护,看也看不见,拿也不拿不着,干嘛还非得巴巴的过来?”林向晚走盘山路走得头晕,忍不住抱怨道。“就这么眼馋?”
莫洛洛陪着笑,狗腿地帮林向晚捏着肩膀,道,“看看大门也好呀,不许我偷……不是,不许我看,还不许我憧憬一下么?万一我以后有了钱,我也知道该怎么把钱藏起来啊,哎呀,晚姐,到了到了。”
山庄的停车场已经整齐地码放了许多豪车,林向晚租来的马自达6在一干玛莎拉蒂,保时捷里显得十分可怜寒酸,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她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下车和莫洛洛一起走到庄园的大门前。
大门外有专人查看请柬,林向晚把白色的信封递出去,接过请柬的是位穿着白衬衫,黑色燕尾服,妆容素雅十分年轻但很有气度的女子。
她把林向晚的请柬反复对着她本人看了几次,看得林向晚心里毛毛的,还以为自己和莫洛洛的装饰太过随意,要被人家请出去,正打算解释一下的时候,那女子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就是林小姐,绯丝没有选错人。”
林向晚听得一头雾水,“绯丝?”
女子继续笑着道,“就是你在沈家拍卖会时天价拍出的那只血玉镯子,它的名字就叫绯丝。”
给镯子起名字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若说它选了她……难道这玉还有思维不成?见林向晚仍是不解的样子,女子解释道,“爱赏玉品玉的人都知道,玉是极有灵性的事物,俗话说人养玉玉养人也是这个道理,翡翠可通灵,自古皆有记载,更有良玉替主挡灾之说。绯丝一向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亲近,这一次选了林小姐,也算是你和它的缘分。”
那女子一下子讲了这么多,林向晚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是不太信这些东西的,所以也没搭腔。
或许是看出了林向晚的心思,女子温和的将话锋一转,“看我,一说起玉来就没完没了,还没向两位介绍自己,我姓许,我叫许明翡。”
“许小姐是百里庄园管家?”看她一身整洁笔挺的燕尾服,林向晚揣测道。
许明翡点点头,“我在百里家长大,一直在这里做事,前几年刚刚升了做管家……不过除了管家这个职务之外,我还是百里家的长媳。”
“啊?你就是那个……”一直安静在旁边听俩人说话的莫洛洛,听到这忍不住叫了一声,在看到林向晚探寻的目光之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吐了吐舌头,把嘴闭好。
许明翡不以为忤,仍是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态度,把身子侧了侧道,“外面天气闷热,两位是百里山庄的贵客,请先进去参加宴会吧,如果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随时来找我。”
“你刚刚啊什么?”林向晚和莫洛洛在山庄里走了一会儿,见附近没人,她开口着问道。
莫洛洛四下看了看,才答,“晚姐,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百里家的长媳……啧啧……那可不是一般人。”莫洛洛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林向晚被她的小样逗乐,用手指头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八卦好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说出来分享一下。”
莫洛洛闻言,把身子向前倾了倾,将嘴巴贴进林向晚的耳朵轻声道,“百里家原有两位少爷,大少爷百里泽和二少爷百里佟,这两位少爷虽然都是正室所生,不过因为老大比老二年长几岁,所以就被指定继承家业,可没想到十几年前,百里家一家开车出游,路上车子失控,翻下了山崖,大少爷当场身亡,二少爷也受了重伤,抢救了几天几宿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不过却腿脚一直不太利索了……”
“死了还能娶媳妇?!”林向晚听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莫洛洛撇撇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阴婚呗。不光是华国,好多国家的旺族都保留着这个传统。门口的那位许明翡,许小姐,好像是自幼就被百里家收养的,后来百里泽死了之后,听说她是抱着百里泽的骨灰进的教堂……”
林向晚彻底迷茫了,她是生活在21世纪吧?科学和文化如此昌明的年代,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她是被人强迫的?”一想到笑得十分温和的许明翡会被人逼着,一辈子住在这个黄金牢笼里,林向晚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为什么在这些强权面前,被牺牲和利用的永远是女人?
莫洛洛抓了抓头,“好像还真不是,听说许小姐是自愿的。我在网络上看见过别人偷拍她在教堂里抱着骨灰盒子在圣坛前宣誓的照片,看她的表情,并不像是被迫的。”
如果是被迫,她的眼中不应该是那样温柔而深情的神色,虽然那张照片没过多久就被删除了,但照片里的许明翡却被深深的烙在莫洛洛的脑子里。
那时候莫洛洛还不认识沈士君,但她执意相信,在许明翡眼中闪动的光芒,就是人们经常说的,爱情。
林向晚风中凌乱地无话可说,真是天雷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她无法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感情,让人生死相许,生而不离死亦不弃,或者,她根本就不相信,世间有愛情。
林向晚独自楞神消化这件事儿的功夫,莫洛洛已经抻长了脖子,兴冲冲地往庄园里面打量着,林向晚瞧她那个性急的模样,也不再拦她,任莫洛洛去寻宝,而她自己则在庄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想进到宴会厅里,因为实在是怕了那些满嘴客套,满脸推笑,但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的生意人,于是林向晚随便在寻了条小路,开始了自己的探险。
百里山庄里阡陌纵横,再加上天色已暗,林向晚晕头涨脑地就不知道走到哪里,等意识到自己迷路的时候,她已经走得离主宴厅有一段距离了。
再听不到觥筹交错的喧闹,与推杯换盏的声音,林向晚的心情好像也变得沉静了许多。
草木掩映之中,有座小小的喷水池,水池中央的月亮女神,面似银盘,婀娜动人,她微低着安详怡和的头,从她肩上的水壶里流淌下来一道清澈的水流。
林向晚坐在水池旁,脱了鞋子,将涨疼的脚泡在清冷的水中。
好舒服……
冰凉凉的感觉,让她惬意的眯起了眼,用手托着腮,她不禁想起在芝加哥的时候,每天夏天,她就会带着叶楠去社区附近的音乐喷泉游玩。
地面上由人工凿开的小孔,会随着音乐起伏而时不时的吐出一颗不大不小的水珠,水珠子大概能弹到一米左右的位置,然后再失重地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瓣。叶楠那时候年纪还小,对于外界世界他本能的抵抗,就算有小朋友靠近他,想要和他一起玩,他也会害怕的躲到一旁,在别的孩子嬉笑着奔跑躲避水珠的时候,他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任水珠子把他全身都打湿了。
林向晚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叶楠。
她能看出来叶楠其实并不讨厌这个音乐喷泉,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跑,什么时候又应该停下来,那些尖叫着奔跑的孩子,让他觉得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融入他们,虽然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一个朋友。
后来林向晚再带叶楠去音乐喷泉,他就不肯去了。
他把自己锁在壁橱里,大声的尖叫。在林向晚给他穿外套的时候,他像是一只发了怒的小獅子,疯狂的撕扯着衣服,然后撒扯着自己的头发,他觉得只要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林向晚就可以放弃这个念头。
那是一段,让人绝望的时光。
林向晚每每回顾,都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叶楠没有好转,她该怎么办?如果叶楠再重新回到那个状态……
林向晚闭上眼,手捂在心口,她不敢想。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贪婪的人,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自私又贪心的家伙。她想要的太多太多了,在叶楠病重的时候,她想要他健康,在他健康的时候,她想要他快乐,当他快乐了,她又希望自己可以陪在他身边,鉴证他的成长……
她真的是太念心了……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眼睛酸楚得难受,林向晚把浸湿的双手捂在脸上,固执地以为从她脸上划落的,只是池水,而不是她的泪……
“咔嗦。”一声轻响,树枝折断的声音。
林向晚受惊地抬起头,撞进一双熟悉而哀伤的深邃眸子中……
第43章 断眉
“你别跑,你如果不希望我在这里,我离开就是。”楚狄额上的伤口,还未好全,一道巨大的新疤贯穿了他的左眉,伤口颜色灰白的外翻着,像是婴儿的唇。
断眉之人,大多性格狠戾,生而不详。
林向晚像是只受惊的灵鹿,在看到楚狄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的想要逃开。但听到他的话,她的身子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有逃。
她安静的坐在水池边上,月光温柔地洒下,散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了一层薄薄的银边,楚狄屏住呼吸,缓缓的向她走近。
她没有逃走,她还在那里,她没有离开。
心里有个声音,雀跃地振奋着。可是他的脸上,却严肃僵硬得让人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短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被他走成了万水千山。
他来到她身边。
水波荡漾,林向晚的裙角被水浸着,在水池里舒展舞动,像是一朵开在水中的花,她仰着脸望向楚狄,目光因为月色而变得不再那么冷冰冰,反而有几分妩媚。
楚狄抬起头,手掌微颤地朝着她靠近。
就在他的掌心要接触到她的面颊时,林向晚却轻轻地将头扭到一边,“楚先生,你的命还真大。”
许久没有他的消息,她还以为他早就烂在楚氏老宅的某个角落,那天他流了那么多血,腥红的颜色几乎将他四周的地面都染红,她从没见过有哪个人会流这么多血而不死的。
他其实不是人吧,他是魔鬼,所以他不会死。
林向晚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楚狄看不懂她的心思,只是苦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楚先生倒是很诚实。”林向晚讥诮着,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月色很好,月光皎洁如银沙,给天地间都笼上一层微光,可就这样的月,却让人生出许多伤感的情绪。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并不是她多愁善感,自古以来,对于月的描写,大多充满了悲伤与离别的。
她还记得若干年前,她把自己像是祭品一样摆在他面前时,是怎样的月夜。她哭着求他关上灯,可就算台灯被他一掌打翻,皎洁的月光,仍是让她无地自容。她**的皮肤,在月色下微微泛光,被他压住的身体,像是一朵被揉碎了的花。
她无法反抗他,一直到今天,她仍然没有勇气反抗这个男人。
真是……无能……
“阿晚。”失落的指尖有些微凉,楚狄声音沙哑地开口唤她的名字,林向晚却横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嘘,别说话,你看月亮这么好,不要破坏气氛。”
气氛再好,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两味瓶,苦涩的感觉让人无法下咽。
在医院养伤的时候,公司的事情并不因为他受了伤而停滞下来,白天他依然要处理一桩一桩重要的事宜,而到了夜晚,对她的思念就如虫噬,让他夜不能寐。
他的伤口恢复的极不好,中间发炎发烧,伤口恶化,让他几度徘徊在生死之界。每当他的伤处有所起色的时候,他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次病倒,气得他的主治医几乎要跳脚大骂。
其实从私心里,他是不想好的。
因为他病一日,便有一日的机会,和她见面。问问她,当初她说的那句话,可还认帐。
可是没想到,她那么狠。
人没有来看过也就罢了,哪怕是一个电话……也吝啬的不肯打。楚狄不信,跑到医院的监控室,一定要看看监控录像,怕林向晚悄悄的来了,他没有看见,就会误会了她。
可是……
楚狄自己一人坐在监控录像室里,将他入院之后的带子来回反复地不知道看了多少便,最终,他在那面画满了众生百态的录像墙旁,笑出了声。
他终于死了心。
对于他的生死,她根本不屑于关注,他伤她太深,伤口巨大到已经撕裂了她的心,让她再也容不下他的存在。
夏风带着潮湿燥热的温度,从花木扶疏间穿梭而过,楚狄的背早就被汗水浸伤,汗珠从他的额间淌下来,沙沙地刺疼着。他的身体原本很强壮,但因为最近带伤不眠不休的工作,再加上伤心所至,所以变得极为虚弱,这样的闷热,已经让他有些受不住。
用手扶住一旁的树木,楚狄想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风水轮流转,你看老天何曾饶过谁。
“我在国外的时候,夜里就喜欢爬到拳场的楼顶看月亮,好多人说外国的月亮圆,可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只是感觉那边的月亮特别亮。后来带着叶楠回国,坐的红眼航班,在飞机上看了十几个小时的月亮,看得眼睛都快变黄了。回国以后一直在忙,忙得没时间去看这些风花雪月,直到今天……”
林向晚不知他的心思,她只是觉得今天月亮真是好看,而和这样一个人一起看月亮,实在辜负了这一场美景。
“为什么要选红眼航班?”楚狄问。
所谓的红眼航班,通常是飞机在晚上9点以后起飞,第二天清晨抵达目的地,由于乘客下飞机时大多睡眼惺忪,“红眼航班”因此得名。一般这种航班都是害怕耽误工作的商务人士的首选。楚狄想不出林向晚带着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向晚叹了口气,“像你这种有私人飞机的有钱人自然不会明白,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省钱了。红眼航班比一般的航班票价要少三成,不过是困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描淡写的话,却让楚狄心中抽疼,“你……很缺钱?”
“我什么时候不缺钱?”林向晚自嘲似的笑了笑。头仰得微酸,她用手撑着喷泉台子跳下来,裙角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林向晚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湿脚丫,似乎不知道是该想办法晾干它,还是直接把它塞进高跟鞋里,
“楚先生,今天月亮不错,你要是喜欢,可以多看一会儿,我就不陪你了。”
“你做什么?”
“我?我自然是要回家了啊,叶楠还等着我回去读睡前故事呢。”林向晚说着,没事闲人似的就真打算从楚狄身边走过。
楚狄伸手拦住了她,“你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你说过,如果我没死,你就会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看出林向晚是故意不谈这个话题,楚狄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把话挑明了说,让林向晚没办法再敷衍下去。
林向晚扫了一眼楚狄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楚狄被她的眼光扫到,全身一冷,没有放开。
“我记得我当时说的只是或许,我又没说一定。楚先生你脑子大概是被撞坏了,我强烈建议你仔细去照个CT。”
“林向晚!”他咬牙嘶吼,开始盘算不再和她废话而是直接把她捆起来绑回去,她和他翻脸的几率有多大。曾几何时,她轻易地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撩拨愤怒。是她的功力渐长,还是他的防备越来越没用?
林向晚被人吼了,也没有丝毫介意,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她不信楚狄会对她怎样,他要是真的敢怎样的话,这一次她绝不会手软,“哎,不错,有长劲,记得叫对我的姓了。我应该给你些奖励才对。”她欣慰地笑着,靠近了楚狄,“楚先生,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呢?”
她的身体前倾,与他不过咫尺之遥,楚狄只要一低下头,就可以看见从她半开v字领处显露出的美好曲线,还有她身上的幽香,就像是一只无形的羽毛,搔动着他的心。他是如此地渴望她,就算死亡也无法将他强烈的欲念抹去。
无法确定林向晚是不是在故意试探自己,楚狄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看她,“别再折磨我,阿晚,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彼此折磨对方?
折磨是肯定的,但彼此折磨?那就不一定了吧?
”你说呢,楚先生?或许是因为我特别的贱,过不得好日子?”林向晚冷漠地答道,对楚狄眉间的川字视而不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要让我原谅你,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楚先生,离我远一点,对你对我都好,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他不是想不通,而是不想想通。
“吃苦受罪,都是我的事。我不是非得要你的同意。”楚狄的脸色沉下来,“林向晚,我不想逼你。”
女人软破不吃的破性子,让他恼火,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说了几句软话,已经把楚狄的耐性都磨光。
林向晚见他急了,立刻火气也上来,挑着眉头像只小公鸡似的刚想发作,不过她马上就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耳朵支起来,像是在仔细地聆听着什么。
楚狄以为他们的这次见面,又将不欢而散,见林向晚这副样子,他不免好奇,可还没等他开口问,林向晚就出言打断了他,“别吵,你听……”
第44章 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听什么?”楚狄不明白,这里除了沙沙地风吹过叶片的轻响,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林向晚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眯起眼,像只猫似的在空气里寻找着线索,最终她确定了一个方向,“听到没有,有人在哭。”
这么黑的夜,僻静的小花园里,传来阵阵的哀怨的哭声,想想都是件极其骇人的事情。可不管楚狄怎么努力,却只听见风声而已,他开始怀疑这不过是林向晚想要把自己支开的一个手段。
“林向晚,别再骗我,今天我若得不到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就……”
“就在那边,你过不过去?”把他的话当成空气,林向晚兀自开口。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在这句话说完之前,她已经提着裙子朝着花木茂盛的阴影里跑了过去。
楚狄低声地暗骂了一句,没办法,只好跟在她身后。
正值初夏,花草枝繁叶盛地迎风招展,林向晚虽说是头一回来百里山庄,却像个老熟人似的,在花木之间飞快穿梭,她的体态轻盈,裙角在夏风里飞扬,如同一只美丽的蝶,穿过花朵之间,只是惊起一片馨香,再无别的动静。可是苦坏了楚狄,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就被树枝勾到衣服,或者被花藤抽到脸……好不狼狈。
就在楚狄开始想林向晚是不是有意在折腾自己的时候,他突然间也隐隐地听到了哭声。
女子的哭声,哀怨婉转,如一首悲伤的歌,歌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思离愁。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喜怒哀乐都是情绪所然,但所有人都喜欢把笑脸摆给别人看,却极少有人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模样。
林向晚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也知道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就算真撞见什么了,也应该当做没看见,扭头就走,她这么做,不过是懒得应对楚狄。
她该怎么回答他?
答应他?她心里不愿意。
不答应他?他肯定也不愿意。
自己当初只是一时气头上说出的话,没想到楚狄真的会拼命去做,更没想到他的命这么大,伤得那么重,还让他活下来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可怎么收场?
林向晚暂时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应对方法,于是干脆选择了鸵鸟对策,能应付一时算一时。
跑了一阵,繁茂的树林在她眼前慢慢散开,一座通体洁白的类似于教堂似的建筑物出现在林向晚眼前。
教堂的朱门大开,哭声就从那里面传出来。
伴随着哭声,还有男人怒喝低喘的声音,以及“咄,咄,”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敲击在地面上的声响。
林向晚向后看了一眼,楚狄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没停下脚步,而是直接的冲进了教堂里。
“呀,是你?”
许明翡倒在红色的油木地板上,脸上爬满了泪水,在她身子周围是洒了一地瓷器的碎片,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拐杖,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许明翡
低声地啜泣着,像是极怕那人似的,不断的后退,一个不小心,手掌就按在碎片上,血呼地一下涌了出来。
那男人见她伤了,眉宇间的戾气变得更为浓重,他柱着拐杖快步上前,许明翡却躲得更加厉害,从她手掌间淌下的血,在地上留下一条淋漓的血痕,林向晚看不过去,顺手从旁边矮矮的罗马柱上取下一件好像香炉似的东西,几步冲到许明翡身前,把她护在自己后面。
“喂,你够了没有?她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我警告你啊,不许再过来了!”林向晚说着,霸道的扬了扬手里的香炉。男人眼中似鹰隼般闪过一抹极亮的光彩,而后威胁似的用拐仗指了指许明翡,像是在示意她,不许乱说话,随即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教堂。
出门的时候,正好与进来的楚狄打了个照面,楚狄愕然,“百里先生……”
男人也认出了楚狄,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走得没影了。
林向晚把香炉丢到一边,小心地翻开许明翡的掌心,锋利的瓷片在她的手掌上割出一条长长的伤痕,还有些细碎的小瓷片镶嵌在其中,林向晚皱着眉头,向楚狄说道,“给我找个医药箱,还有镊子。”
楚狄因为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林向晚的跟班,又见她如此担心许明翡,再想想自己的待遇,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没动。
林向晚不耐烦地扫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等她血都流光死了再去拿么?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你忍着点,我先把大点的瓷片拿出去。果然是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不干人事……”
林向晚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在场的另外两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上去像是在骂百里家的人,但楚狄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越别扭。
别生气,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故意在气你,你不能中她的圈套,她就在等着你发脾气,然后好得了机会拒绝你,你千万别真生气,就当她是小狗乱吠,百忍成金,忍吧。
楚狄心里安慰着自己,转身也往外面走,林向晚对着他的背景,喊道,“别磨蹭了,快点啊,给你五分钟,跑着去跑着回!!”
楚狄,“……”
许明翡手上的伤口虽然割得很长,鲜血直流看着十分恐怖,但万幸的是伤得并不算深,没有伤到筋脉,若是痊愈了,只是留下一条不太好看的疤,并不会影响日后的正常生活。
她咬着唇,目光空洞地瞧着外面的星光小路,任由林向晚在她的手掌上折腾着,一动也不动。
林向晚注意到,自从那个瘸子走了以后,许明翡就不再哭泣,她的手在她掌中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受伤?”林向晚紧攥住许明翡的手腕,让血液不再肆意的流淌。
许明翡听到她的话,就像是找回了一丝清明,她将目光转向林向晚,随即对她投以一个悲伤的微笑,“麻烦你了……林小姐……让客人看到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
许明翡说着,就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林向晚发现她起身的时候,右腿好像吃不上力,还以为她的腿上也被割伤了,林向晚劈手就把许明翡的裤角卷起来。
当看到她的小腿时,林向晚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这是……他干的?”
洁白纤细的小腿上,横七竖八交错布满了新旧的淤青,伤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长长的一条,就像是人用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反复用力敲在上面留下的。
林向晚一下子想到男人手里的拐杖,她的额上青筋浮现,声音之中都是多抹狠绝之意。
许明翡轻轻地把裤角放下来,随即摇摇头,道,“不是二少爷……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撞到……”
“别骗人!”林向晚恨声说道,她只是个管家,又不是打拳的,身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伤痕?!“那个瘸子就是百里佟?!他凭什么打你?你不是他嫂子么?怎么也没人管管他?”
听到林向晚叫百里佟瘸子,许明翡的脸色立刻又白了几分,她慌忙地用手去捂她的嘴,“二少爷不是故意的,他有时管不住自己,他也不想的,他自己也很难过……”
“什么叫管不住自己?难道他精神有问题?”林向晚联想到刚才听莫洛洛说过的百里家的辛秘,不由联想到百里佟曾经出过车祸,难不成他不仅腿瘸了,脑袋也撞坏了?
只不过这一回,许明翡没再回答她,她紧闭着双唇,脸上全是绝望的灰白。
不知道为什么,林向晚对初次见面的许明翡有种特别的感情,虽然她也无法形容这种感情,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人们常讲的一见如故吧。
看见一个人,感觉她就像是看见了镜中的你,遇见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就连她此刻受伤落难的样子,都和记忆中的自己如此吻合。
她们都是女子,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但那人,她知,她们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在她们最好的年华,遇到的那个人,却给了她们一身的伤。
伤疤不去,伤痕永在。一道一道的斑驳提醒着她们,她们自以为珍贵的一切,对那人来说,只是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永远不是她所盼望的良人,永远也不是。
“刚才那位……就是楚先生?”沉默太久,许明翡开口问道,她能感受到林向晚是真的在担心她,而不像某些人,只是想打听她的隐私,只是这些事情,牵扯太广,她真的不方便说。
林向晚不知道话题怎么引到自己身上,不过她也没隐藏,点点头,“就是他。”
“怪不得。”许明翡浅浅地笑着,“也只有这样特别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