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苏醒
谢律师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疑惑,开门见山的问。楚家这么多人,他算是楚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谢律师最开始时只是个从山沟沟里走出的少年,因为拼了命的学,所以才能进入高等学府,可是考得进大学,却交不起学费,几千块钱差点把钱律师的老娘逼得跳了井,后来多亏能得到楚夫人的垂青,谢律师才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所以在他心里,他总觉得认识楚母,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在楚母与楚狄发生不可逆转的激烈矛盾时,他也和在楚家工作的所有人一样,面临着选择。他知道楚狄正值壮年,如日中天,很多人在他与垂暮老矣的楚母之间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投靠了他,但谢律师并没这么做,他矢志不渝的跟随在楚母身后,替她打理所有和法律相关的琐碎事件。
从某种角度来说,谢律师恐怕是楚家最忠心的人,虽然他的忠心只是对楚母一人来说。
“你觉得呢?”林向晚轻轻地开口反问,“我说和我没关系,楚老夫人就会相信么?”
“她怎么做决定是她的事情,你只要回答就好。”谢律师不动声色的答着,“林小姐,请恕我直言,现在的情况对你并不是十分有利,因为当时现场只有你和叶楠在……”
“所以楚老夫人就断定是刺伤了楚狄?”林向晚叱笑一声,“如果是我动手的话,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如果当时我不在场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想杀他什么时候动手不行?用什么方法动手不行?在他饮食里下毒,或者干脆等他睡着了,一刀宰了他,这多方便,干嘛非要劳神子找那么个别扭的地方下手,难道我还嫌自己的麻烦太少?”
谢律师是聪明人,不聪明也读不下律师的职称,对于这件事,他心里肯定早有了定论。但碍于对于楚母的忠诚,所以明明知道了答案,他也不得不走这一个过场。
所以对于林向晚的冷嘲热讽,谢律师十分理智的采取了冷处理,就当是听不见。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你和楚先生两人知道,现在他昏迷不醒,你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谢律师道。
林向晚一挑眉,把双手抬起来,腕子并拢到一起,举到谢律师面前,“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抓我啊。”
“你没有这个权力,但我可以要求私法机关对你进行盘问。”
“谢律师,既然你这么牛,那还在等什么?”
“林小姐,我……”
“谢宏声,你给我滚出去!”一直在病床上静躺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了,多日未语,让他的嗓音变得极为暗哑,他开口低沉了说了这一句话,嘴上立刻就裂开了几道血口子。他的声音虽不高,但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如果谢律师再不走的话,他恐怕真的会不顾自己死活从床上蹦起来,一拳把谢律师打出去。
“楚先生清醒了?这样最好了。我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探望你的病情,你醒过来了,老夫人就放心了,其他事情我们以后再说。”谢律师很有眼力地答道,说完就退了出去。
还没到供暖的日子,但医院里已经提前就给了暖气,房间里热热的,林向晚起身,“醒了就好了,我叫医生过来。”
“别走……陪我一会儿……”楚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他的掌心很烫,因为术后反复发炎,用抗生素也压不下去,所以体温一直在38度附近徘徊。前段时间从特护病房搬出来的时候,楚狄清醒过一阵子,不过那时候林向晚因为回家替他拿换洗的衣服,所以没有赶上,等她回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又睡过去了。
再后来,他每睡个十几二十小时,就会醒过来一小会儿,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看见林向晚在他身边,不是歪在椅子上打瞌睡,就是头枕着床边小憩。
楚狄没叫醒她,因为怕自己一开口,她就会消失不见。
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如果说受一次重伤,就能换她回来,那让他伤得再深一点吧,再要命一些,她是不是就能永远的留在他身边了?
今天他其实醒得挺早的,但留了个心眼没睁眼,安静地听着林向晚和谢律师你来我往,他知道林向晚不会是要杀他的人,既然要杀他,何必再来救他,那时他虽失血过多,但仍然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口口声声的喊令他不许死。
她为他落泪。
单凭这一点,他就可以确定,她是真的不想让他死。因为她可以伪装笑容,却从来也没有办法伪装泪水。像她那样坚强的女子,是不屑于在自己的敌人面前落泪的。
再加上后来她没日没夜的陪在他的病床前,就更让他坚定了这一点。
身体虽然是疼的,但心中却有些小小的窃喜。楚狄想,他们之间的坚冰,会不会因为这次受伤而破裂融化?
林向晚顺从的坐了下来,拿起放在床头的沾湿的棉花球,在楚狄的嘴唇上擦拭着,“既然醒了,就要早些配合医生治疗,你知道不知道审计局和税务局的人来了多少次?如果不是看你伤得快死了,估计他们会把你摇醒,让你解释帐务上面的问题。”
林向晚的话没有半分夸张,全是实情。楚氏的查帐工作并没有因为楚狄的受伤而停滞,几年前的旧帐被人重翻了出来,不管能不能见光的东西都被摆在了桌面上,市里来的人是铁了心要把楚氏查个底朝天,所以一点情面也没给楚狄留。
大队的审计人马都在楚氏里静侯着,只要一等到楚狄苏醒的消息就会直冲到医院里。
楚狄眉头紧锁,两眼之间形成个川字道,“真麻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醒。”
“不醒?不醒人家就会放过你啦?到时候直接把你银行帐户冻结,公司停业,股票停牌,难道你想要这样?”林向晚没好气的答。这男人明明伤的是肚子,怎么连脑袋一起都坏掉了?
只不过她的坏脾气却没影响到楚狄,楚狄轻轻笑一声,然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你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林向晚飞快地否认,“我只是担心我和叶楠未来的生活质量会不会下降,我警告你,公司就算倒闭了,该给叶楠的一分也不能少给!”
好像已经很久,她都没有这样凶巴巴的威胁过她了。这段时间她总是笑,客气的回答他的每一句话,与他相敬如宾。但他却恨死了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就像是隔了层无法穿透了冰膜,明明可以看得到她,但却碰不到她。
他想撕去她虚伪的笑容,告诉她,他宁可看她目露凶光的样子,也好过看她带着假面,笑意盈盈,但他又不能,因为他不配,因为她现在的样子,都是他逼的。
现在,终于,她恢复了原样,他心里最大的那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绝不食言。我保证。”楚狄轻吻着林向晚的手掌,他唇上干涸的裂皮蹭过她掌心时,有种微微的酥麻感。林向晚缩了缩手,“最好如此。”
承诺,只是因为没把握。
说得再恳切,也敌不过命运轻轻的一碰。
*
楚狄伤得虽然重,但渡过了最危险的关头,恢复起来也还算顺利,再加上他的体质一直很好,所以没用多长时间,伤口就基本上愈合了。
又过了一周,林向晚已经不用全天侯地陪在他身边了。
她和叶楠又重新搬回家,每天上午林向晚都陪叶楠在家里待着,等用过了午饭才去医院探望楚狄。
林向晚开始学习做饭。
有很多男人说在厨房里的女人是最性感的,因为食色性也,食欲与性/欲总是密不可分。
不过林向晚学着下厨,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只是觉得总是让叶楠吃外卖,不是一件十分人道的事情。听说小珍之所以被养成了小包子的模样,都是因为她妈妈不善厨艺,再加上专心写作,所以总是给她买快餐吃的缘故。
她可不想叶楠也吃成个小肉球。
再加上,某个病号,总是用一种听上去若无其事,但实际上自怨自怜的语气时不时的对她说,“你看人家XXX房的那位先生,每天都能吃到女朋友亲手做的便当。”
“还有XXX房的XXX,没事总拿着太太做的便当炫耀,一到午饭时间,整个楼道都是他的便当味道。”
诸如此类的言论,真的太讨厌了!
林向晚迫于各方压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操起锅铲。
但想要学会做饭,却实在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短短的几天功夫,小别墅里的厨房就像是经过了美军的炮火侵袭,贴着炉灶的半面墙都被烧得焦黑,每到午饭时间叶楠就会窜到玻璃房里,因为用不了多久,从厨房蔓延出来的烟味就会充斥到每个房间。
第121章 撕碎
一点过一刻,平时在这个时间,林向晚已经结束了对厨房的荼毒,开始向叶楠展开攻击。
桌上摆着面相糟糕的菜品,叶楠要小心翼翼的在炒焦成黑炭般的葱花和姜片的尸体里寻找出可以食用的菜叶,然后还要勉为其难的告诉林向晚,哪些菜做得还不是那么可怕。
但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小别墅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在地上那锅打翻的,犹在冒着腾腾的热气的汤锅,无声地讲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林向晚手捂着后颈醒来,靠在地板上打量着四周。
装饰精致的小房间,给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她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哪里,而把她绑来的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不得不说,把她打晕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功夫好手,她明明已经看见了那人的影子,菜刀了丢出去了,可那人还是一记手刀将她砍倒,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唯一让林向晚觉得庆幸的是,叶楠不在家。
小珍妈妈不知从哪里得了几张少儿陶艺班的票,让他和小珍两个一起去学捏泥罐子了。
真的是太大意了,怎么就会让人摸到自己家里来?这次来的是什么人,难道还是楚母?
林向晚想着,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开那一瞬间,林向晚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当她真正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所有的想法都被击破。
楚狄穿着一身正装,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从他身体四周散发出的戾气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他就像是一尊活着的凶神,冷冽的打量着林向晚,就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告诉我,那些事情都和你无关。”他开口说道,声音低沉而满含着危险,林向晚听出其中蕴含着既然喷发而出的怒火,但她却只是轻轻一笑。
“什么事情呢?你是指国税局突然来查你公司帐,还是指东方磊会大发善心将那块地皮上一半的生意转手让给你?哦,对了,也许你是指你走私的那些越南拳手,为什么会突然被海关关注?还是……指你母亲突然中毒?好吧,既然你已经问到我,那我就老实告诉你,这一切,都和我有关,这个答案,你满意么,楚先生?”
“林向晚!!!”楚狄被她轻蔑的笑和她的话所激怒,他又惊又怒,他在进入这扇门之前,还曾想到也许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只要她肯向他认错,只要她解释,他就一定会听,一定会信。
只要她说,他就信。
可是她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她挑衅地瞧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不屑与玩弄,就像是一只猫,恣意地玩弄着自己的猎物,不将它羞辱至极,绝不会轻易咬死它一般。
但是,只要他再耐心一些,他再多看她几眼,他一定会发现,她的眼中除了不屈与不屑,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如黄晕时分,阳光被黑暗吞噬之前的微芒,如一颗心被打破之时的那些四分五裂飞舞的碎片发出最后的闪光。
可是他太愤怒了,怒火烧着了他的脑袋,让他根本无暇去分辨她眼里的光芒到底是因为阴谋得逞后的得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单手扼住她的喉咙,他在她耳边低吼,“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可我也有自己的底限!你答应过我不会去碰触我的底线!你为什么言而无信?你想要我的命么?只要你开口,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给你的?你想要自己动手都可以!为什么要动她?你明知道我……”
“你怎样?你爱上我了么?楚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爱上仇家的女儿,这种只有在恶俗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能在你身上上演?我有这么大的魅力?我自己可不知道。”她冷笑着不给他留一点情面,“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就是想你一无所有,尝尝所有心爱之人,心爱之物都被剥夺的感觉,看来我真的成功了。”
“你怎么能这么狠?林向晚,你到底有没有心?!我这样对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动!!”他嘶哑着质问她,觉得自己的胸膛正被她撕开,她拿着匕首在他的血肉之间搅动着,血沫横飞,她无动于衷,这个冷酷的女人,是谁让她变成如此的模样?
“感动?”林向晚反复说着这两个词,最终失声笑了出来,“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真让人觉得惊讶,你做了什么让我感动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感动?因为让我和叶楠身陷地牢,只要靠着我的血才能让他留一条小命,所以我要感动么?还是因为你为了守住自己最后那条底限,让我失去了唯一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你以为人人都想当金丝雀么?你以为我稀罕你的爱情么?!”
他的手掌,在她的怒斥下不断的收紧,她的脸庞开始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可这并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要是言而无信,那你一次次的不守承诺又算什么?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有多少事情是你说到就能做到的?!如果不是因为瞎了眼睛信了你!我和叶楠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你所谓的底限,你最亲爱的母亲,做的那些龌龊的事情又是为了保护谁呢?!她连你的婚礼都不愿意参加!在她心里你根本不值一提!我告诉你,毒是我让人下的,我是骗了你,可那又怎么样?我给过她机会,如果她来参加婚礼,那她根本就不会出事,她就算看不起我,只要她对你还有一丝情谊,也会逃过一劫,结果呢?呵……楚狄,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替你母亲报仇?你可别忘了,她还没死呢。就算是她真的死了,你能动得了手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然后呢?你做了什么爱人应该做的事?”
“够了,林向晚!住口,别再逼我!!”他恼怒的抬起右掌,林向晚闭起双眼。
来吧,以他现在的体力,只要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将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她日夜无休的照顾着他,寸步不离他左右,生怕自己就是离开一分钟再回来时已经与他天人两隔,她把他医好,她将自己这双废手上烫了不知道多少火泡,切了不知道多少血口,只为了给他做一餐饭。
可是现在呢……她换来了什么?
农夫与蛇,到底他们谁是农夫,谁又是蛇?或者他们俩个就是两条相偎取暖想要熬过寒冬的蛇而已,谁也不比谁善良多少,当春暖花开之时,它们就会争相着亮出自己的毒牙,咬断对方的喉咙,以裹己腹。
来吧。只要一下,她曾经对他所有的亏欠,就都能还给他,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欠他一分。
来吧!!!
拳头加着风从她的脸侧呼啸而过,一拳重击在铺满了紫色兰花的美丽墙纸上,墙壁发出一声破碎的轻响。
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林向晚的面颊之上,她的心跳几乎跃出胸膛。
“林向晚,你就这么想死?你就这么恨我?”男人痛苦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林向晚没有睁开眼,她强迫自己不许睁开眼,不许看他贴近的脸,她只是平静的开口道,“对,我恨你,我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恨你,你和你母亲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不管你自以为怎么对我好,我都不会原谅你。你带给我的伤害,永远都无法被弥补。我对你说的那些情话,也从来没有一句是真心的,那些都是我骗你的,我为了能够得到你的信任,才说出来哄你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蠢,居然会相信。楚先生,你可真让我失望,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更难骗一些呢。结果你也不过如此……爱情……呵呵……太可笑了……”
所有都结束了。
再多的恩情,再多的温柔,也无法敌过这些恶毒言辞的力量。
楚狄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快要炸开,就算那些人拿着刀子捅进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的疼过。
她怎么能这么狠,口口声声,一句一字,将所有的温情都撕开,给他看最残忍的真相。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带她去见老夫人吧。”紧扼着的手无带一丝留恋的松开,楚狄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冷漠地向身后的保镖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人上前,将林向晚架起来,往门口拖去。
“懦夫。”两人错身而过之时,他听见林向晚轻声的说道。楚狄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紧握着双拳极力地抑制着内心的冲动,面色铁青。
他是懦夫,没错。
因为他不敢亲手处置她,因为他没办法看见她在他眼里受伤,但她做了这样的事,他又不能放过她,否则他从此之后便无法在楚家立足,所以他只能将她交于别人之手处置。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开这个劫难了,可他没想到,他却做了此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足以让他悔恨终生。
第122章 处置她
“我能不能问问,我到底是哪里露出马脚?”被人架着走,林向晚倒也不介意,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那个老妖婆的手段她又不是没尝过,恐怕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疼她不怕,她只怕不够疼,纠纠缠缠的到时候又要拉扯不清。
快刀斩乱麻,这一次,和他有个了结吧。
楚狄听到她的问话,停下脚步,保镖们也跟着停下来。他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拿到林向晚面前按下播放键。
东方磊嘶哑难听的声音立刻在窄小的楼道中响起,“……再说了,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楚狄死了,楚母肯定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这么一来,楚家就都归你了。你也没必要再处心积虑地在他的电脑里去挖那些小秘密,将他出卖给国税局的那些家伙,一了百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原来如此。
“是他向你告的密,还是你监听了我的电话。”林向晚问。
“有区别么?”楚狄表情冷酷地答道。
“说的对。”林向晚不禁莞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究这些细节还有什么意义。
总之是她被他捉到了,处心积虑做的一切坏事都被人发现,现在要罪有应得,死到临头了,再说这些,又能怎么样?
难道因为是他在她手机里藏下窃听器,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就会有些许愧疚?又或者因为被东方磊出卖,所以她会觉得特别不甘心?
不,都不会,这些假设都不会出现。
愿赌服输,她即败了,便心甘情愿,没有一句怨言。
谁让她,计不如人,谁让她,天生没有他们那副铁石心肠。
走出了楼道,林向晚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身在楚家老宅,怪不得刚刚看房间里的壁纸会觉得特别眼熟。
楚母中毒之事,怕引起流言蜚语,所以对外只说是突发疾病,但在楚家内部却已是掀起了惊天巨浪,过去用的下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换掉了,现在留在楚家老宅里的那几个人,全是跟了楚母好多年的贴身亲信,他们见到林向晚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着火光,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林向晚被人押到楚母的轮椅后,后膝不知被谁重重的踢了一下,让她身不由已的跪倒。
轮椅缓缓地转过来,林向晚抬起头,有妇人苍老的满含着愤怒的双眼对视,她毫不畏惧的高抬着头,下一秒,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计耳光。林向晚的身子偏倒在地上,又被人抓着头发拎了起来。
楚母打过一巴掌之后,全身也在无法抑制的颤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破旧的老风箱,呼吸之间都带着浓郁的死亡的气氛。
这一场劫,差点要了她的命。就算是侥幸没有去见阎王,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经过这一遭,是彻底的坏掉了。
再也不能好了。
这个小妖妇,她真的太狠了!她这么做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给她个痛快!她让自己这样半死不活地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就是想看她丢尽了面子,出尽了丑!不亏是姓林家的女儿!她比她母亲狠多了!
楚母如鸡爪般嶙峋的手指指着林向晚,哆哆嗦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林向晚在她那张极度衰老沧桑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当年的光彩与骄傲,她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她知道这个老太太,她再也害不了叶楠了。
长久以来,林向晚一直在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叶楠了,那他将面临如何的境地。
失去了唯一的庇护,她那个一心藏在自己世界里的儿子,会被人如何欺负?他那么小,那么单纯,他甚至还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和欺负他的人打架,他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林向晚不害怕了。
真正能伤害到叶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她最害怕的这个人,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楚母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已经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未来的日子,她如果要再多活几天,那么她就要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关注自己的身体上,再没有别的时间去祸害叶楠。
这样的话,她再没什么担心了。林向晚轻轻地吐了口气,细长的血丝从她的嘴角上浸出来,她用舌尖舔了舔自己被划破的唇角,笑道,“楚太太,蜂毒的滋味不错吧?真可惜,那东西以前从来也没人用过,所以没计划好剂量,否则的话,你也不用难过这么久,早就去见阎王了。”
“你……你……”楚母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就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出来。她的面色通红,呼吸一阵紧似一阵,楚狄看出楚母的情况不对,立刻让人给她接上呼吸机,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氧气之后,楚母总算缓了过来。
楚狄上去想要询问楚母感觉是否可以,还没开口,却被楚母一巴掌打了回来。
林向晚见他脸上也飞速的红起五道掌印,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楚母恨恨的指着楚狄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事!!!你把这个女人搞到家里来!就是想让她祸害死我们所有人么?!”她骂着楚狄不解气,又指向林向晚,“你不许笑!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好!我一会儿就让你笑个痛快!你们都是死的么?让她这样张狂?不许笑了!把她的嘴堵住,不许让她笑了!!”
“别因为这种事情再生气了,医生的叮嘱你都忘记了?”楚狄上前一步,拦住保镖们的行动,“她做错了事,你想罚她,就罚吧,别做多余的事情。”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楚母气结,把氧气面罩盖在脸上狠吸了两口才继续道,“我要罚她,你能舍得?要不是亲耳听见东方磊和她勾答在一起的事实,你恐怕现在还要替她说话呢吧?她恨我不死,我这条老命折在她手里,也就罢了!可你呢?你把她当个宝贝似的,金屋藏娇,怕我动她,你连我身边都安插进了眼线!!可是最后呢?她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了?!楚狄啊楚狄,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你看看她的样子,你看看她有哪一点值得你这么对她?我早和你说过,她林家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你怎么说的?你说我心胸狭隘,对过去积怨太深,结果呢?!”
楚母说着,又吸了两口氧气道,“你让我罚她,到时候我真的罚了她,动了她,你心里又要恨我,说我手段毒辣。这件事情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的事业,你自己的命,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个女人,我交给你发落了!今天我不拿你当我儿子,我只当你是个男人,是个能给楚家撑腰的人!我只问你要一个公平,她怎么对我的,对你的,你心里自然有数。我不要别的,我只要血债血偿!”
楚母的话说得狠,但楚狄听着却心里一松。
血债血偿,就是可以不要她的命?
纵然她做了那么多事,若放在别的大家族里,无论是哪个当家的,肯定都不能饶她不死,可是楚母却愿意将她交给自己处理?
皮肉伤是难免的,但她可以活下来。
“母亲,你的意思……”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自己的人动手,恐怕你心里不甘,不如就让你的人动手吧,阿刀呢?阿刀在哪儿?阿刀是你的人,怎么处置她,让阿刀出手,这样你可放心了吧。”
楚狄开始以为楚母只是因为恼火而随口说的,但现在连阿刀的名字都叫出来,可见楚母是真的动了念头。楚狄心中一转,立刻接到,“阿刀不在这边,要不要我叫他来……”
“你带她走,告诉我结果就好。别在我这里,弄脏我的地方。”
*
正值小年夜,家家户户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林向晚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手提着年货,川流而过的人群,忍不住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车窗上。
她不想问楚狄将要怎么对她,她也没兴趣知道,她只是有些想念叶楠,在本地,小年夜是要吃年糕的。叶楠从来也没吃过年糕,她总是嫌炸年糕太费事,所以懒得做给他。
早知道……早知道……
“……会有一些疼,但阿刀手里有准,不会让你伤得太重,你做了那些事,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你到时候好好养伤,过年我们还一起过。”
楚狄坐在她旁边,徐徐地说着什么,林向晚听到只言片语,想笑,又笑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想到过年一起过,他到底明不明白,他们已经是不可能了,不管他在不在意,她是永远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有些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可现在她才明白,她没那么勇敢。
她忘不掉。
“可惜了。”林向晚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楚狄疑惑的望她。
林向晚继续道,“那锅鸡汤,我做了这么久,总算是没有熬干锅,也没有放错佐料,可惜,却打翻了。”
第123章 刑
有那么一刻,楚狄想要对林向晚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发生过的事情,就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你我再无关系。
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些日夜她不眠不休的守在他床前,只为了他遇刺时,她落下的那颗泪。
只为了那些他想忘却无法忘怀的日子,那些刻在他的身体上,烙在他灵魂里,朝夕相处的日子。
她坐在他怀里,两人一起泡在温泉中,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她闭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着,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笑。
她笑的时候很好看,当他最初认识她的时候,他就时常在想,这女孩子怎么笑得这么美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的笑容都让他觉得心动,她怎么能笑得如此灿烂,灿烂得好想将它摧毁。
那么,当她在他怀里露出不由自主的微笑时,她在想什么?她是否在算计着如何要让他倾家荡产,让他失去所有?让他如她一般感觉到切肤之痛?
他不信。
他不相信在那样纯净甜美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如此肮脏龌龊的念头,他不信林向晚有如此深重的心机,她恨他,就报复他,但她绝不是个玩弄心机的人,她的聪明没有用在这个上面,就算他因为她摔了那么多跟头,吃了那么多亏之后,他仍然这么想。
不让她走,更是因为他舍不得。
她若离开了,谁来证明他那些坚守的日子,还有他未实现的诺言,又该交付在谁手中?他舍不得让她逃走,他宁可留下支离破碎的她,也不愿意让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狄的手已经落在车门开关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键。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我们的一个决定,往往决定着日后无数事情的走向,或喜或悲,或聚或散,但当我们做这个决定时,并无法看得那样远。
就算是看到了,更多的也是事与愿违,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车子缓缓驶过了闹市区,上了高速之后,就飞驰起来。
“没什么可惜的,以后再做就是了。只是一锅汤。”沉静许久之后,楚狄开口答道。
不过林向晚却没有再说什么,她头靠在车窗上,用手指在玻璃上结的薄薄的气雾中比划着什么,楚狄看过去,发现她在写字。
沈士君,叶楠,叶宽,许明翡……她写下了所有她认识的人的名字,然后一个个地将它们拭去,呵口气,再重新写上去。
她固执地重新着这几个动作,好像这个动作对她有着莫大的意义和影响似的,好像那些人的名字会因为被她涂抹在车窗上就会变得永垂不朽一般。
她写的最多的两个字,还是叶楠。
她小心翼翼的将这两个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下去,然后再慎之又慎的擦去,她的动作轻缓,紧抿着唇就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楚狄看见她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已,再仔细看,她仍是面无表情,就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一般。
到了地方,车子停下,林向晚下车,忍不住轻叹一声,“真是个方便的地方啊。”
楚狄:“怎么?”
林向晚一挑眉,指了指远处高高矮矮的重山道,“等一会儿,就把我埋在那里,干净又隐蔽。埋深点,别让野狗半夜再刨出来,怪吓人的。”
她满不在乎的拿着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愤怒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无力感,楚狄瞪了她许久,最终拂袖道,“别胡说八道,谁也没说会要你的命。”
进山的小道前,有座破庙,阿刀已经等到庙门口。
楚狄远远地看见他,就朝他点点头,阿刀跑过来,看见林向晚,为难地向她笑了笑,“晚姐,这回你可是闯了大祸。”
林向晚也点头道,“是啊,要劳你大驾出手了,拜托,一会儿动手麻利些,我怕疼。”
“晚姐,你……”阿刀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林向晚也没管他,回身对楚狄道,“你们俩商量怎么处罢我吧,我进庙里看看。”
说完,林向晚就径直进了庙里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的这些事,如果楚狄不追究,那么以后不管谁都敢在他头上来一下子,那样子,不光是楚母,就连楚狄自己恐怕都是性命堪忧。
他唯有杀鸡给猴看,才能以正视听。
至于他想怎么对付自己,林向晚低头笑了笑,她甚至真的一点也关心。
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但她却总觉得哀莫大于心不死。
因为心不死,心里总报着一点幻想,才会觉得一切都有希望。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已经将心中最后那一点火花也亲手浇灭了。
心都死了,留下这个破败不堪的躯体,又有什么用途。
旧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建成的,经过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早已落破不堪。庙里供奉的佛像连身上的彩漆都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的泥胎木骨看上去狼狈不堪,林向晚站在供桌前,十分恭敬的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她是不信神佛的,但她希望叶楠可以相信。因为人如果没有畏惧的话,会活得十分潦倒。
就像她一样。
可怕的不是你想要什么,可怕的是你什么也不想要。
人因为有弱点,所以才会有恐惧,才知道进退,但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什么也不想要的人,你该拿她怎么办?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林向晚没有回身,“商量好了?准备在哪儿动手?还是到外面去吧,佛家之地见了血腥总是不好的。”
“阿刀手下有分寸……你不用害怕……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来照顾你……”楚狄站在她身后,不知为何,面对着这个纤细的身影,他总觉有种无形的压力。
“楚狄,你说这话真不痛快。你的人要拿我开刀,你还让我别害怕,因为事后找了医生,所以我就不会疼不会流血么?”林向晚摇头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你其实一直都没变,你从来也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别人想,你自以为可以了解一切,控制一切,可是到了最后,你才会发现,原来你什么也不懂。"
“那你又懂什么?你做了这些事情,难道没想过会被我发现?还是你觉得就算我发现了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楚狄冷冷地开口,她若真的那么想,其实也没有错,因为是他暗示了她,他可以为她退到自己最后的底限,但他没想到,她胆子会这么大,居然真的去敢掀他的那片逆鳞。
林向晚放下手,向门口走两步,无奈道,“你看,我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我们谁也没办法为了对方再退一步,我们其实是同样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就不肯放手,即使被对方弄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也不肯再退一步。我们两个就像是两只刺猬,在一起,除了伤害彼此之外,根本就做不了别的事情。所以……楚先生,再见了。”
她说完似是极惋惜的叹了口气,就出了破庙,根本不给楚狄一个回答的机会。
一出门就看到了阿刀,他拘谨的站在庙门前,眉头紧锁。阿刀长得有些孩子气,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但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仍然像是一个面临一道难题不知该如何解答的孩子。林向晚当初就是因为他身上的这种孩子气,所以才会在楚狄那些兄弟里特别关照他。
她劝阿刀去上实习班,去学一门手艺,这样等他脱离了黑道,或者等楚狄用不上他的时候,他也能好好的生活。
可没想到,阿刀不但修下了大专的学历,居然还在补习到找到了老婆,现在两人踏踏实实的经营着庄园,只等着过了年孩子出世,就是幸福安康的三口之家。
所有的人,似乎都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除了她和他。
林向晚一直都在想,如果离开楚狄,她的生活会不会不同,可是忘记那些事情,那她会不会找到所谓的幸福。
可是她试了这么久,却没能成功。
他们大概就是八字命书中所说的冤家孽缘,除非死一人,否则永生永世也不能得到安宁。
“阿刀,交给你了。我去车子那里等。”楚狄吩咐一声,疾步地就往车子的方向走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害怕会看见刀子刺入林向晚肩膀或者手臂时血浆喷涌而出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受不了。曾经他手刃他人如切瓜砍菜,在暗巷子里杀一条血路出来也不会皱下眉头,可是现在他却无法忍受看见她流一滴血的样子。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阿刀之所以叫阿刀,就是因为他用刀用得好,他下刀极准又快,他只会让林向晚流点血,不会伤得太深,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割到她的重要筋脉,只要林向晚受了这一场刑,过去的事情就能一笔勾消,然后他会带她走得远远的,把她藏得好好的,让她再不要趟到这场混水里,等时间久了,她会慢慢地忘记这些事情,然后他们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楚狄一边疾步快走着,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直到他听到那声清脆的枪响,在他身后响起……
第124章 轮回路
寒冬腊月,空山旷野里那声枪响,在山谷中回荡数次,徘徊不散,如晴天的霹雳将这份寂静撕开。
楚狄回身,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他看见从阿刀手中漆黑枪身里冒出的袅袅青烟,他看见林向晚的身体像是被抽了线的木偶缓缓倒下,他看见她胸前心脏的那个位置在刹那间崩出的血花,他看见……
他嘶吼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可是太慢了。
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淌而出,一落在地上,就被冻冽干涸的土地吸去,将黄色的积土染成不详的黑紫。
“你……你在做什么?!!”楚狄怒喝着揪起了阿刀的衣领。
阿刀面无表情地将枪扔到地上,“老夫人吩咐过了,这个女人不能留,留下后患无穷。楚哥,长痛不如短痛,你节哀吧。”
楚狄从阿刀的眼里看到一丝隐忍的愧疚,他只觉得自己无形之中有把利刃从上空劈下来,将他活生生的一分为二,他一拳打在阿刀的下颌上,阿刀被打飞出去,楚狄捡起枪,打开保险,将枪筒抵在阿刀的额头上,“你怎么能这么做?!她平时是怎么对你的?要不她,你现在就烂在西宿了!可你……”
“晚姐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我都知恩!!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还给她!可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我一定要做!!我也没办法!!”阿刀怒吼回去,眼中都是痛苦,“小原在老太太手里,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她了!!她都快生了!老太太说我要是不听话的话,以后就别想再看见小原和孩子了!!”
和自己亲人的性命安危相比,旁人的生死,又算什么?阿刀因为走黑道,很小的年纪就被父母赶出了家门,这些年有了出息,带着老婆回了家,才算和亲人重归于好,小原和孩子就是他的命,林向晚对他再好,又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楚狄说不出话,这个男人和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替自己挡刀挡枪,无怨无悔,所有人都走了,只要他留下来,磕磕绊绊的从头学起如何将自己染白。
枪重重的摔在地上,楚狄摆摆手,“你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林向晚是没救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一枪中心,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楚狄跪在她身旁,将她抱了起来。
心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可怕的空洞,他甚至可以听到寒风从他胸前的破洞中狂叫着呼啸而过。
林向晚用着最后的力气,紧抓着他的衣袖,她想对他说什么,可是一张嘴,一口血就呛了出来。他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血,她的血将他的胸前也染得一片鲜红,好像他和她一样受了重伤。她艰难地抬起头,楚狄俯下身。
她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讲过几个字,然后身子就重重的摔了下去。
松开的手指,再没有合拢过。
他盯着她半开半阖的眼眸,怔了半晌之后,他突然放声大笑声来,那笑声刺破了山谷的重叠,直冲入九霄之中,明明只是凡人的悲痛,却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楚先生,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轮回的路。”
她对他说,别在她坟前哭,脏了她轮回的路。
*
因为楚狄和沈士君对于尸体的归属权和叶楠的抚养权问题一直纠缠不清,所以林向晚火葬的日期,硬是从年前被拖到过了正月十五。
楚姓与沈姓从来都H市娱乐和经济的焦点,这两姓人家里若是出了什么丑事,不消一夜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虽然这两件事一直是被压着处理的,但最终还是走露了消息,一时间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老幼妇孺,人人口中讨论的不过是到底死了的那女人是谁,竟让这两家子的男人争个你死我活,还有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沈士君因为从医不从政,再加上早年留学,为人一直低调,所以报社媒体对他的关注倒也不算特别强烈,可楚氏却不能幸运逃脱,一夜之间,楚氏的股票疯跌了近10%,屋漏偏逢连天雨,审计和国税局的调查已经让公司内部苦不堪言,再赶上这事,楚氏里一片哀鸿遍野。
但身为当家的楚狄,却顾不得这些了。
把所有的工作都抛到一旁,他只专心和沈士君要那两个人。
死的,他要。活的,他也要。
可是沈士君却一个也不想给他。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沈父终于出了面,他带着几页薄纸和一个小小的银盒子抛到楚狄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林小姐过世前交待过给你的东西。”
楚狄先是展开了首饰盒,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他送给林向晚的戒指,而另一样则是当天在海边的时候,他送她星贝坠子。
他送她的东西,她什么也没要,她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和他一刀两断。
她把自己卖了一辈子,现在死了,她想走得干干净净。
“我想纸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林小姐希望在过世后能和你解除婚姻关系,墓地她已经选好了,墓碑都已经刻好,上面除了她的名字,不会再加上别人的姓氏。她所有的财产都会留给她的儿子,至于你要求叶楠的抚育权的问题,楚先生,很抱歉,叶楠的抚育权已经不归个人所有,作为证人保护计划的一部分,到他18岁之前,他都会有国家派专人照顾,而你的名字,不在探视名单之内。”
“胡说!!这种东西我根本不会承认!!叶楠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照顾他?”
“你儿子么?”沈从戎轻笑,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张纸,“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情张扬,但你执迷不悟,那也没办法了。这张DNA的检测结果你总记得吧?这是从楚夫人那里要来的,上面显示着叶楠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所以不管是从血缘上,还是从法律上,你都和叶楠没有任何关系,这么说,你可以接受了么?”
楚狄觉得周身发冷,他一直以为她对他的惩罚,是给了他一刀。但他现在才明白,她根本不想要他的命,她只要他病。
那刀上,是淬了毒的,她让他活着,痛苦的活着,她让他清楚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永失我爱,什么叫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她计划好了每一件事,或许连她的死,都已经被她列在计划之中。
这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他爱的女人,他现在才发现原本他根本不了解她。
她怎么能这么狠,这么狠!
*
葬礼那天,从早晨天不亮就开始下起小雪。
“听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就会雪打灯,不知道明年的正月十五,会不会下雪。”
是谁好奇的问,现在犹在耳边缭绕,而那人却已找不到。她的笑脸还在他的眼前晃动,可是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片虚空。
物是人非。
灵车沿着叶衷曾经走过的路线,往火葬场的方向行驶。家属的位置上,坐着面无表情的沈士君。
本来坐的应该是叶宽的,但叶宽因为有要事所以没能来,。
不过就算他没事,可能也不会来。因为在葬礼的前一天,叶宽收到一封信,信封里有张短信,还有几张照片以及一张机票,照片上的建筑显示是在国外某地,照片上的女人面容枯萎,但仍能认出是叶蓉。
林向晚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叶宽,她说她也是最近才查出来叶蓉到底被卖到了哪儿,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就要叶宽自己去找了。
至于叶宽怎么看这件事,会不会恨她,她并不在意。
她只求自己一个安心。
当天叶蓉并没有想弄死她,现在受了这么多苦,也算是还完了债,她毕竟是叶家的女儿,就算她不记着林向晚的好,可林向晚还记得若干年前她带着小小的她上街去玩,她拖着她的手,对她说,姐姐,我要吃冰棍,要吃大红果的……
而且,林向晚时常会想,要是那一晚,她死在西宿了,那她会不会更幸福一些?
雪越下越大,灵车缓缓地向前行进,路人匆匆的行走着,想要雪花将道路完全掩盖之前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沈士君坐在车里,灵柩就在他身侧,他将手掌抚在棺椁之上,冰冷的红木摸起来有种腻腻的润滑感。
他想,没有人知道这辆灵车里到底载的是什么人,但是他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多喜欢,多爱这个女孩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士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其实并不是他发现她的,发现她的是他的一位好友。
大学的迎新会,无数的新生涌入校园,身为学长的单身汉们,也借此机会开始狩猎。
好友一眼就在人堆里看见了林向晚,他斜着肩膀挤了挤沈士君道,“看那个丫头。”
她提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站在熙熙攘攘送孩子入学的人堆里,她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淡绿色的连衣裙,明明是个小小的人儿,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第125章 葬礼
人潮如织,所有新生脸上难掩激动的心情,考入H大,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中第一个大胜仗。而她却平静得很,她冷漠的扫视着众生,就像是一尊肉身的佛像,仿佛看尽了人间悲喜,仿佛所有这一切都不值得雀跃欢呼。
“嘿,那丫头条挺顺,盘也不错,归我了哈。”好友嘻笑着凑过去,沈士君摇头低语,“你没戏。”
好友不服,对他挑眉道,“不信打赌,我拿不下这丫头,给你打一个月开水。”
“赌还不赌大些,一年的怎么样?”沈士君笑道。
两人击掌,好友径直过去和林向晚搭讪。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男性学长总喜欢替新学妹拎箱子,可无奈林向晚的箱子像是铁铸的一样,沉重得让人根本无法在保持优雅的形象时还能成功将它拎起,男人试了很多次,衣服扣子差点绷开两颗,可箱子仍是纹丝未动。
沈士君在一旁瞧着,心中好笑,觉得自己的好友这次怕是要踢到铁板。果不其然,又努力一会儿,那女孩子已经开口不耐烦地道,“既然拿不动,那就滚吧。”
此话一出,沈士君和好友都皱起眉头,那女孩子却不在意地继续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么?既然搬不动,还逞什么能?箱子下面有轱辘,滚起来会轻松一些吧?”
……
那一年,托了林向晚的福,他们宿舍都喝了一年免费的开水呢。
想到这茬,沈士君忍不住勾起嘴角,可心里却有一种无法抑制酸楚涌上来。
他其实一直都不了解她,他开始以为她和这所学校大多数的女孩子一样,家境优越,她身上穿戴的,都是当季的名牌新品,每天周末,都会有低调的豪车来将她接走,可她又和她们不太相同,她的朋友很少,也不热衷于各种学校活动,更是恋爱的绝缘体,对她来说,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大概就是学习。
在H大这样高手如林的学校里,她的名次从来都在系中排到前十,沈士君经常可以在读书图看到她,她一个人坐在挨窗的位置,安静的读书……
相逢恨晚,人谁道、早有轻离轻折。不是无情,都只为、离合因缘难测。
如果早一点遇见她,如果早一点,找到她的人是他,那结局会不会不同?
沈士君无语的靠坐在棺椁前,将脸埋在双手里,久久地久久地,没有抬起。
和婚礼一样林向晚的葬礼并没有通知许多人,但到来的宾客却比想象中的多了很多。
以前单位的同事得了消息都来了,蒋护士长哭得眼睛像两只烂桃,和一起来的小护士们哭得嘤嘤地靠在一起,“你说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平时看见小叶挺活泛的呀,怎么得了这么个要命的病?她辞职的时候我还说她来着,我还没给她介绍男朋友呢,怎么就离开了……”
蒋护士长是实在人,想到的都是实在的事,可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话太朴实,所以让人听了就格外的伤心。
是啊,这么年轻,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许明翡也来了,不过陪着她的不是钟昆,而是百里佟,若是林向晚还在,一定会抓着机会可劲向她八卦,可是现在……许明翡没哭,大概是因为已经哭不出来,她走到棺椁前,把手上的血玉镯子褪了下来,往林向晚的腕子上套,可是她怎么也套不下去,那个安静地躺在白色丝绒棺木中的女子明明已经那么瘦了,可是镯子就是戴不上。许明翡的嘴唇哆嗦,手也开始发抖,百里佟在一旁瞧不下去,就上前轻轻地搂住她,将镯子摆在林向晚的手边,将她半搂半抱着拖到一旁。
莫洛洛是从地中海直接搭着红眼飞机赶过来的,到了火葬场的时候身上还穿着齐膝的短裙,风卷着雪很快就把她的小腿冻得青紫,她紧咬着唇,靠在沈士君身边,一言不发,手指甲深陷在掌心里,扣出了血自己都不知道。
小珍和妈妈也到了,小珍肉肉的小手上戴了一双厚厚的毛线手套,她时不时地跑到叶楠身边,用自己暖和和的小手去捂他冰冷的手掌,等把叶楠的手捂暖了,她再跑回去,把手套戴上……如此往复。
还有好多人,陆陆续续的赶到。有林向晚医院的同事,也有曾经受过她治疗的病人,大家一一地送了花过来,然后静默的站在一旁。
叶楠呆呆地站在灵堂前,每有人来送花,沈士君就叫他回礼,小孩儿大概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懵懵地跟着沈士君的动作有样学样,这样安静的状态,一直到楚狄到来。
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起,连空气都变得激荡,莫洛洛脾气直上前几步将他挡在灵堂外,“别再往前了,阿晚不想见你。”
楚狄抬眼望他,“她是我老婆,我为她送行,跟你无关。”
莫洛洛还想再拦他,沈士君一把将她拖了回来,他面对面和楚狄道,“楚先生若是真心想送阿晚一程,那自然好,请这边走。”
放了那么多天的尸体,本来就不会太好看,再加上此时阴云密布,楚狄一眼瞧见棺木中的那个人,心中竟是一惊,面对那张苍白得血色尽失的脸,他只觉得陌生,他不肯相信那就是她,那个生如夏花般的女子,她怎么可能变得如此恐怖。
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沈士君却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楚先生怎么不离近一些看?近一点,看得不是更清楚?怎么?难道你现在觉得害怕了?不敢看了?你当初派人下手害她的时候,怎么从来也不害怕?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替她找到了心源,只要她乖乖的做了手术,我就有50%的可能救活她,她还能再活几十年,她还能看着叶楠长大,你知道一颗心源有多难找?你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才找到能和她匹配的心源?你知道她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时候有多开心?她对我说师兄,你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是怕死的,能活下去我觉得好幸运……楚先生,可是你却连这个最后的机会都不给她,你到底有多恨她?”
“我,没有。”楚狄低低地答着,沈士君的话就像是无数的钢刀,从他的心头刮过去。
他怎么会恨她,就算知道是她找人害的楚母的时候,他也不恨她,他只是觉得失望,他从来也没想要把她逼死。
可是……现实总是这样残酷。
楚狄被沈士君推着,向棺木靠近,鬼使神差般的,他伸出手,想要碰碰林向晚的脸,他总觉得她这个样子并不是真的,所以他只有亲手去抚摸她,去感觉她,才能让自己死心。
可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要碰到林向晚皮肤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呆站着的叶楠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少年的声音又细又尖,像一条细细的钢丝勒住了人们的咽喉,让人无法呼吸。他突然冲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跑到楚狄旁边,狠狠的将他的手打到一旁,“别碰她!!!!”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楚狄和沈士君都被吓了一跳。沈士君完全没料到叶楠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清醒过来,他上去想要抱住叶楠,可少年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他拼命地撕打着挣扎着,挥舞着他短小的手臂,争脱了沈士君的怀抱,冲到楚狄身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拖到一旁,“你别碰她!!!你走!!!我们不要你!!!”
他拼命地想要忍住眼里的泪水,可不管他怎么努力,眼泪还是如决堤的潮从他的眼眶里疯涌了出来,冷风一吹,他的脸立刻被冻得发红,“你答应过我不再欺负她的!!你答应过我会对她好的!!你这个骗子!!骗子!!大骗子!!!!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啊!!!!!”
他的年纪还太小,不知道该用如何的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愤怒与失望,他只是觉得痛,觉得害怕,他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恨,但这一刻,当他看见楚狄还想要出手欺负林向晚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种强烈的感情。
他有着超过自己年纪的敏感,在受到伤害时,他选择了闭合了心智来保护自己,但他不是没有感觉,他也能知道喜,怒,哀,乐,当林向晚亲吻他的时候,他也能深切的感觉到她对他的爱与不舍,只不过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亲吻他的额头,叫他宝贝,再也没有人在睡前哼唱一只走调的歌,故意逗他发笑,再也没有人,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叶楠,千万不要忘记妈妈,以后长大了也要记得妈妈,记得妈妈最爱你,妈妈会永远保护你……
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叫一声,妈妈了。
“妈妈……妈妈……”叶楠抽泣地跑到棺木前,他拉着女人早就冰冷如石头般的手,一遍一遍地叫着她。
没有人回应他。
站在一旁的人看到这一幕,早已泪流满面,沈士君别过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楚狄站在灵堂最靠边的地方,用手捂着胸口,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想了些什么。
两辈人的恩怨纠葛,以为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往事,在生死面前,变得如此渺小。
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的爱恨情愁。
————上部完—————
PS:
本文HE结局,稍安勿躁。
另:写完了上部,我好想休息几天啊……可以么?掩嘴而过。
第1章 倾覆
26个月后,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26个月的时间,近800天的时间,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人不见了。
很多人已经想不起,那场在城市郊区所举办的葬礼,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感情是永垂不朽的,再多痛苦的往事,都敌不过时间的洗刷。
在H市轰动一时的楚氏涉及经济犯罪事件已经悄然落幕,那个曾经在H市商界举足轻重的企业,似乎在一夜之间大厦倾覆。
树倒猢狲散,关于楚氏的倒闭,很多人说是因为经济案件导致股市崩盘所以才让楚氏走向毁灭,也有人说是因为楚氏的总裁在公司生死存亡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让企业最终被东方集团如切瓜砍菜般瓜分,更有人说楚氏的倒闭根本就是一场政治家的阴谋,在这个市场上没有人能够独自做大,楚氏就是触了这个霉头。
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楚氏关门大吉的真正原因,就连公司里的高层,也是知者甚少。
而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却早已从经济版的黄金人物沦落为娱乐版的花边新闻。
“楚少夜夜笙箫,流连花天酒地,不顾企业死活。”“昔日财经巨子如今颠沛落魄,夜宿街头被人误认为乞丐。”“母子反目为哪般,楚氏老妪今宣布与儿子脱离母子关系。”
有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娱乐版的头条,他一脸胡渣醉熏熏的样子时常被记者拍到,但这也只是最初的那几个月,后来渐渐地,人们习惯了他的落魄,连娱乐版,也找不到他的消息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人如流星般陨落,而有些人则如恒星般历久弥新,沈家长子长孙即将订婚的消息,在片刻间就风靡了大街小巷,成为了新的舆论焦点,人人都在好奇,做为这个城市正义的代表,高院院长沈从戎唯一的儿子的心上人,到底长了什么样子。
因为沈公子和女友平时太过低调,所以根本没人拍到准新娘的照片,越是看不见的,就越是勾人去看,甚至有好奇多事的人,在网上发出悬赏,谁要是能拍到那姑娘的正面照片,立刻就可以得到重金,一时间网民们就此事又激起千层浪……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女子合上诗选,靠在古藤椅上,像只猫似的在阳光里眯起眼,对身旁的人道,“小白,你说过去的那些文人骚客,见到姑娘的时候都这样文邹邹的吟诗?不会好好说话么?万一人家姑娘听不懂怎么办?他不是白骚了?”
H市附近有山,翻过了山峦就到了邻市的地盘。邻市别名为茶市,该市由于地形的关系,所以当地人多以茶叶收成为生,家家户户都有茶园茶田,人人都是炒茶的好手。每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整片整片的茶园开出各色的茶花,空气里泌人心脾的香气就会远飘万里,有些精明的商人就会将废弃的茶园改为疗养地,茶花开时,生意好到爆棚。
此时正是茶花将开未开的时候,女人就是身处茶园中间的一片小空地,身后靠着的躺椅旁就是一株小小的野茶树,她一动,树枝便微微颤抖起来,一树的白色花蕾,也随之舞动。
“有功夫研究古人的事,还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你的坟又被人刨了,今年第三回?”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从躺椅后走过来,将一叠报纸扔到女人面前,然后顺手把女人身边躺着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抱在自己怀里。
“又不是我自己去刨的,你凶我也没用嘛。”本应死了26个月的女人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他愿意刨,就让他去刨嘛,反正刨完了还是他去埋,又不碍你什么事。”
“确实是不碍我的事,但你自己是不是也要有些自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男人挑剔地问道,一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你怎么还不走,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表情。
林向晚捂脸,做西子捧心状,“龙先生,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啊,我们说好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嘛,我的伤还没有好,哦,我的心好疼耶……小白,你快醒过来,你男人欺负我,你也不管管他。”
若是当年曾经参加过林向晚葬礼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者会被吓呆。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林向晚,26个月前在众人面前火化了,如今又还了阳。地府的日子应该过很好过,因为她看上去比两年前微微胖了一些,总是灰灰的脸上也显出了些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晒过太阳,她的皮肤白的就像是白骨瓷一样,薄过薄薄肌肤,甚至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龙纪威挑眉,原是预备想好好问问林向晚什么伤养了两年还没有养好,但一听到林向晚提起小白,他的神色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小白,白静。
这两个字,如一道白月光,照开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他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地碰触着怀里沉睡的女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他双唇的缝隙中滑出。
林向晚撇了撇嘴,把身子向后缩了缩,打算圆润的离开。可龙纪威紧跟着的一句话,却差点让她左脚绊右脚摔个五体投地,“你赖着不走也就算了,别招人过来,门口那个家伙,你自己想办法打发掉。”
*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葬礼,而且还是用直播的方式。
当枪响那一瞬,林向晚并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整个人被人打了个对穿,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她。
可她确实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还不错。
具体发生了什么,林向晚并不很清楚,她只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了沈士君,看见了龙纪威,看见了手术室里特有的明晃晃的大灯。
她听见从心脏监护仪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她记得那个时候的沈士君,他愤怒地对着自己大吼着什么,从他额头滴落的泪水,落到她眼中,热辣辣的疼。
然后这一切就消失不见。
她持续的高烧,身体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整个人被烧得神志不清,眼睛都烧红了。
那种被炭火灼烤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她一点也不想活了,可是沈士君却不让她死,他用了所有的办法挽回她,心脏几次骤停,他几次把她从死神手里硬抢回来,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破烂的身体,她不要了不行么?为什么他一定要让他活下去,他难道不知道,她活得真的好累,太累了。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不肯向对方认输的敌人,顽守着自己的信养,不肯像对方妥协。
一直到那天,她葬礼的那天,龙纪威把她从病床上拎下来。龙纪威不是沈士君,他对她没有半点怜惜,说是拎,就是真的拎下来,他用一只手拽着林向晚的长发,把她拖到地上,一直拖到显示屏那里,他强迫她对着屏幕,然后让她看现场发生的一切。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因为是你自己的,所以就可以随意挥霍?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能痛快了?你看看这些人,你要是真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们呢?”龙纪威在她身边低语,林向晚几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人为了能活,有多努力?你要是真不想活了,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说着,手抓着她的长发将她的脖颈向后弯去,林向晚听到从自己脊椎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要她说一个是字,龙纪威一个用力,就能将她的脖颈折断。
那样,她就真的死定了。
屏幕上闪过许多人的脸,她看见很多很多熟悉的人,他们为了她而落泪,她看见沈士君憔悴狼狈的脸,她看见叶楠冲过去对楚狄又踢又打,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胸膛里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和她的灵魂一起发出一声悲鸣。
她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她对龙纪威说,“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活着!!!我要好好活着!!!”
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爱的,爱我的人。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直到今天。
报纸的间缝里,用极小的字体写了一小块消息,大概意思就是西郊的墓园某块墓地又被人刨开,而犯下这样让人不耻的罪行的人,竟是某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财经巨子,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三次酒醉后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只是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墓地旁,痴痴地抱着沾满了泥土渣滓的骨灰坛子,任谁也拉不动。
第2章 他
到底是谁决定着我们的命运,有人说是一双无形的翻云覆雨的手,也有人说我们自己。
每个人都要为他的行为负责任,虽然有时候他是无心的,但导致的后果却没人来替他承担。
林向晚将报纸合上,抛到一旁,不再看它。
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人因为知晓而痛苦,无知则无罪。那人不过是上辈子的事,欠他的该还的她都已经拿命还清,这辈子,不想再有任何纠结。
她其实是必死的,如果沈士君没有在其中横插一手。
他一如多年前对她承诺的那般,在她以为他已经对她放弃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松手。
龙纪威也是沈士君找来的,林向晚曾经找过姓龙的,她知道龙纪威在某些领域的力量远远超过沈家和东方磊,可龙纪威却说什么也不肯帮她,还嘲笑她是因为欠揍皮痒才会想出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只不过让林向晚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在她离开后,沈士君很快也找上龙纪威,但他和她的目的完全不同,她是想让龙纪威毁了楚家,而沈士君则想让龙纪威救她。
也不知道沈士君下了多大的血本,才让姓龙的点头同意,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易,从来也没人告诉过她。
林向晚的手术也是沈士君做的,长达十四个小时的手术几乎耗尽了这个男人所有的精力与智慧,在手术结束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从手术台上摔倒下来,但就是这样,他仍是咬着牙守在她身旁,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次又一次,用他的手,把她的小命从阎王殿里夺回来。
其实在林向晚中枪的第一时间沈士君就得到了消息,但到底他是怎么找到她的,靠什么途径把她从楚狄手里抢过来,这至今也仍是一个未解之迷。
因为在林向晚术后,日渐康复之后,沈士君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他狠下心不见她,不知道是因为还在生气她这样疯狂的举动,还是因为怕自己去探望她,会给她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过年过节的时候,沈士君也没给她打过电话,只是拖人百转千回地往她手里递了一些照片。
照片上没有男人,只有男孩儿。
照片的主角,只有叶楠一人,偶尔小珍也会出现在其中,例如每年叶楠的生日会,还有圣诞节,这一对如瓷娃娃般的小人总是形影不离,小珍一如往常,笑得没心没肺,包子似的小脸上梨涡甜甜,而和她比起来,叶楠就显得寂寞许多。
照片里的他很少笑,他的双眼继承了他父亲的特质,如迷雾一般的浓黑,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年纪越大,他就显得越冷漠,有超出同龄人的敏感与锐利,让他在一群孩子里显得十分出众。
但只要他和小珍在一起的合照,他就算不笑,两个人的小手也是紧紧握在一起的,叶楠虽然比小珍只大一岁多些,但和小珍在一起,他就像她的保护神,一直安静的伫立在她的身后。
可林向晚知道,其实这两个人真的在一起时,更多的时候,是小珍在保护叶楠。从她葬礼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这26个月,这个小胖丫头,一直用她短短得圆圆得如藕段般白胖胖的小手臂,替叶楠撑起一片天。
人生中,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和你一起背叛世界的人,该有多幸福。
这样,就算你是孤身一人,也不会觉得寂寞,因为你知道,在你身后永远有双眼睛注视着你。
沈家把叶楠教得很好,根据叶楠的喜好,给他报了国际象棋班。每次象棋班上课的时候,沈士君不管有多忙都会去接送他,绝不假以人手。
每每瞧着照片里叶楠的小脸,林向晚心中就会涌起深深的自责与歉意,更多的还有满满的思念。
*
茶园的外围坚了一道矮矮的石墙,就它矮却也有一人多高,林向晚十分没种的找了块砖头垫脚,爬到墙头上往外面窥探。
当看见墙外大柳树下站着的男人时,她不禁在心里涌起一万多个问号。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来干嘛?
徐云起穿了一身淡色的便服,站在树边抽烟,他身后泊着一辆旧款的奥迪,车子虽然不是新车,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油黑的车漆在阳光下折射出低调内敛的光芒。徐云起的身材很好,随便一套衣服也穿得十分有架式,他长得虽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帅气,但人看上去却十分稳重让人心生安宁。
或许不是找她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林向晚心中疑惑,打量得徐云起的时间就长了些,徐云起似是心有灵犀,猛地一抬头。
四目相对,徐云起朝她笑了笑,并且挥了挥手。
林向晚嗷地尖惊一声,一失足,从砖头上摔了下来。
“痛痛痛痛痛!!!”捂着差点被摔成四掰的屁股,林向晚龇牙咧嘴。
“你也太没种了吧?既然不想见,干什么偷看人家?像个变态似的。”男人不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向晚颤颤伸出手指对龙纪威悲愤道,“你闭嘴!少罗嗦!”
龙纪威双手抱胸,“你滚了,就听不见我罗嗦了。”
林向晚揉着臀部起身,“哼哼,我才不要!我告诉你,你是小白请来的客人,你休想把我撵走!要想赶我走,除非小白亲自开口!!”
算准了白静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林向晚索性耍赖到底,她现在要是离开茶庄,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去儿,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可以让她安身立命之所在,除了这里,哪里对她来说都不够安全。
一提到小白,龙纪威的舌头就像是被猫咬了,立刻断了半截,取得了暂时性阶段胜利的林向晚,一瘸一拐的回到茶庄里面。
如果说第一天是徐云起无意中遛到这里被林向晚巧遇的话,那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周的巧遇就实在不能再被称为巧遇了。
林向晚在墙头偷窥了一周,徐云起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忍无可忍之下,她决定出门去会会这个男人。
她其实并不担心自己诈死的事情被徐云起知道,因为对于她来说,徐云起连朋友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是个有交情的房客,真正让她担心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徐云起知道了这件事,那那个人,他会不会知道?
如果他知道了,也照样学样的跑过来,每天堵在茶庄门口当石雕,那她该怎么办?
就算她有心躲在茶庄里一辈子,只怕龙纪威到时候也会拎着她的脖领子把她顺墙丢出来。
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恐怕就不好看了。
所以林向晚决定将危险降至最低,主动出击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和机会。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会见我。”看见林向晚,徐云起立刻笑着答道,很奇怪,这个男人虽然是林向晚在拳场认识的,可他笑起来的时候却丝毫没有那些拿命赚钱的人眼中常见的狠戾,他笑得非常阳光,像是能把旁人也温暖了。
林向晚冷哼了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你怎么找过来的?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很讨厌啊,你这么做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的,你让我……”
“你要不要见见叶楠?”徐云起突然打断了林向晚的话。
林向晚像是被人点中了身上的大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当然想见叶楠,可是她却不能见,她总害怕楚狄会在叶楠身边派人,这样的话只要她一出现就会被人发现,她也曾想过自己偷偷溜出去找叶楠,尽量谨慎小心,可茶庄的位置在B市的山区里,群山峻岭,她身上又没有钱,她连山区都走不出,更别提要走到H市。
徐云起的这句提问,无疑是给林向晚出了个大难题,一个充满了诱惑与危险的难题。
“我……我不见。”在心里衡量许久,林向晚终于咬着牙道。
徐云起像是猜到了她的答案,也不在意,继续说,“不会被人发现的,如果现在出发,赶过去的时候叶楠正好下学,你可以看见他的,至于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在路上也可以给你解释。明天我就没时间过来了,接着要去外地很久,等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确定你不去?”
半开的车门,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般引诱着林向晚,她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别去别去,你已经都忍两年多了,怎么不能再多忍一忍,再忍忍等叶楠再大一些,等那个人把你忘得再死一些,你再去见他,到时候也来得及,别冒这个险,不值得。
可无论那声音怎样苦苦哀劝,林向晚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着车子走去,她像是一只人形木偶,提线都握在徐云起手中,徐云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魔咒,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
最终,林向晚的手掌还是落在了门把手上,“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她像是做着最后一丝反抗问道。
徐云起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将她推入车中。
PS:今日家母开刀手术住院,因为早年与家父离异,所以只有我能照顾她,目前本人怀孕三个月,正是吐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加更之事的实属我能力之外,我会尽量不断更。感谢一直看正版追文的各位,等忙完这阵,会加更酬谢各位。
愿好。
第3章 相见难
“车子是你买的?”林向晚没话找话,山里的景色已经是看习惯的了,但因为两年多没出茶庄,所以走在盘山路上她都觉得心跳过速。
虽然徐云起说是能带她见到叶楠,但林向晚心里对这话有几分可信并不是确定。她之所以上了车,也不过是想赌一赌,用龙纪威的话说,就是皮又痒痒了。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山路九转十八弯,徐云起专心地掌着方向盘,连头都没回过来一下。
这人真讨厌,两年没见客套一下都不懂么?只要他能带她到了地方,她才不管他的车子是偷来抢来的。
“咳,当然不是,一般人问正事之前不都是要先做些铺垫的么?”
“你是一般人?一般人会拿生死开玩笑?”
真讨厌啊真讨厌,林向晚在心中复读机,眼睛翻了翻道,“不说闲话那正好,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死的?怎么找到我的?还有没有别人知道我的事情?你找我干嘛?”既然他不爱绕圈子,那她也就不浪费时间了,这些都是要紧事,不问清楚了她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找得那个尸体和你长得特别像?谁都认不出来?没错,那女人轮廓是挺像你的,但眉眼还是有区别,只不过参加葬礼的那些宾客情绪太激动了,所以才没发现,如果细看的话,谁都可以看出差别的。找到你也是一件挺偶然的事儿,我有个朋友和沈家老四有些生意要来往,我们去过沈家几次,说来很奇怪,像沈家那样的家庭,想要喝什么茶没人上赶着送,可他们家却偏偏巴巴地出去买,而且买茶的时候还一定要沈士君亲自出马,其实这件事已经很奇怪了,更别说那家茶庄根本没什么名气……”徐云起说着,用眼角瞟了林向晚一下,林向晚的表情一僵。
百密一疏。
沈士君每次来送叶楠照片的时候,因为担心会被别人看出马脚,所以都是他亲自开车过来将照片交给龙纪威,然后再走,可没想到他原本谨慎的态度,本身就是一处大马脚。
徐云起说的没错,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要喝茶难道还要自己花钱买么?再说沈士君来茶庄的时间一年四季根本没个准,春夏也就罢了,难道冬天的时候也有什么名茶好喝?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明察秋毫了?干打手真是耽误你了,你应该做侦探的。咦,不对,我葬礼的时候你有参加么?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她葬礼当天出席的人虽然多,但林向晚一个一个都认得清楚,她并没有看见徐云起出来,本来,徐云起即不是她同事,也不是她朋友,他不来才是对的,来就怪了。
可他既然没来,他又怎么知道她尸体的事儿?
徐云起抿嘴笑了笑,男人眼角有些细碎的纹路,一笑就显得十分清晰,“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我没看到你。”
“眼睛看到的就能证明一切?”徐云起笑得意味深长,“那你现在不早就应该化成一团灰?”
林向晚说不过徐云起,只能选择闭嘴,两年不见,总觉得徐云起有哪里不太对劲了,不过让她具体说出是哪里来,她也说不出。
“就因为这些,你就大老远的跑过来,你可真闲。”林向晚低声嘟囔着,徐云起耳朵尖听到了,就继续道,“其实也不光因为这些,后来又听说沈士君要结婚了,就愈发的能确定了,正好开春没什么事情,就开车过来看看,如果遇到你了,就叙叙旧,如果没遇到,就当是踏青了。”
嘴上说得轻巧,可从H市开车过来,少说也要半天时间,谁没事会跑这么远踏青?而且一踏就是一个星期的?林向晚心里嘀咕,“沈士君结婚又碍了我什么事?难道说我真死了,他还不结婚了?”
“林向晚,别人或许都能说这话,但你说这话,要是让沈先生听到,心里该有多寒?你要是真死了,楚狄还活着,他能自顾自的去结婚?是你在和我装傻,还是真傻?”
徐云起一句话,彻底的把林向晚憋哑吧了。她涨红了脸,想要口出几句狂言,但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出反驳的话。
确实,如果她真的死了,沈士君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楚狄。
沈士君这类人,看上去无情面冷,但其实心里比谁都热乎,若是把你放在心中,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做了承诺,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食言。
只有她这样的傻子,会把这么好的男人拱手相送,现在沈士君还在生她的气,每次悄悄的来,放下东西就走,根本不见她一面,让她想道歉都没机会,自责得快要吐血。
“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嫁给沈先生。”徐云起发出一声与他模样十分不符的赞叹,林向晚血压又高了几十帕。
沈士君要结婚的消息,她也是从报纸上得知的,全市人民了解多少内幕,她就了解多少。不能当面去问沈士君新娘子的人选,林向晚只好在脑中癔测。
不期然地,有个圆圆脸总是笑咪咪,说话软绵绵,受惊吓时就会把嘴张成O型的丫头的样子就浮现在她脑海里。
会是她么?会是莫洛洛么?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天性短小保守的莫洛洛,终于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么?如果不是她的话,那还有什么人可以配得上沈士君?
天啊,她闲在茶庄里太久太久,每天无所事事,真的好想找人聊聊这事儿啊。
强忍着内心八卦烈焰的煎熬,林向晚闭紧了嘴没有继续和徐云起聊下去,她脑子里正飞快地记算着如果徐云起能看出这些破绽,那别人看破的机会有多少。
车子就是在沉默之中飞快的驶出了山区,一路疾驰,朝着H市的方向驶去。
到了市一师附小附近的时候,正好赶上下学。孩子们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校门里冲出来,徐云起将车子泊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从车子的储物盒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扣在林向晚头上,“戴上这个保险些,你要不要下车?”
孩子们欢呼着从街角跑过,林向晚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冰凉,她摇了摇头,把身子往车座椅里硬塞了塞。
徐云起也没有理会她。
两人安静地坐在车中,深色的玻璃窗很好的将他们掩藏起来,来来往往的小朋友身后背着沉重的书包,撒欢地从他们车旁经过的时候,没人多看一眼。
车里宁静详和的气氛一直到叶楠和小珍手牵着手从校门里走出来为止,林向晚看见他们突然将紧缩的身体繃直,她手扶在副驾驶旁的门把手上,好像随时都要冲出去一样。
两年不见,叶楠长高了很多,他的眉眼结合了林向晚与楚狄的特色,纯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略显薄情的嘴唇,远远瞧着有些冷漠,但看向小珍的时候,却总是专注认真。
小珍也长大了一些,肉嘟嘟的小脸开始显现出女童纤细美丽的轮廓,他俩穿着同款的校服,就像两个洋娃娃一样吸引着路人的视线。
两人手拉着手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位成年人,看上去应该沈家为叶楠请的保镖,小珍用手对着学校对面指指点点,像是怂恿叶楠和她一起去买什么东西。
叶楠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林向晚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头缩到车子下面,脑袋撞在贮物盒上,发出一声闷响。要不是徐云起提前给她戴了一顶帽子,恐怕她现在额头已经肿得好像寿星佬一样了。
“怎么吓成这样?他看不到你的,学校那边有个小超市,他们大概是想过去买东西吃。”徐云起伸手去拖林向晚,可林向晚却说什么也肯起身。
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这样的害怕没办法对徐云起说,没办法对任何人说,这是她自己造的孽,只能由她来偿。
她还记切在她的葬礼上叶楠的一举一动,记得他声嘶力竭的对楚狄喊,说他是骗子。
她的葬礼虽然是假的,但叶楠的悲痛却是真是。
如果他知道自己最爱的妈妈也骗了他,明明活在人世却不肯见他,任他一个人在这样凶险的世界里自生自灭,那样寂寞,那他该有多失望,该有多难过?
林向晚不敢想像他失落的样子,有一种熟悉的疼痛感在她已经痊愈健康的心脏表面开始蔓延,并不断加深,刺疼着她的灵魂。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他会生气的……我……”林向晚躲在狭小的空间里,喃喃地低语着,徐云起坐在一旁,眉头聚拢成一团,“可你这样子,也见不到他啊,快点起来吧,再过一会儿接他的车子就来了,你就见不到了。”
想要见到叶楠的想法打败了其他的一切,林向晚狼狈地从车仓里爬出来,再抬起头,却没料到她会看见那个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的男人……
第4章 他怎么……
林向晚也没想到自己会一眼在这么多人里就认出楚狄来,远远的瞧着他,她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呆坐在车中,不知所措。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曾经她回国后第一次和他相遇,就嘲笑他老了不知多少,可和那时候相比,他现在的变化简值就是天翻地覆,若不是他们纠葛已久,恐怕没人能认出现在的他。
男人的衣服一看就是随意地从角落里捡出来就穿在身上,完全看不出任搭配和讲究,西装和裤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皱纹,让他身上曾经拥有过的浑然天成的贵气消失怠尽。
他就像是被打回了原形,从高高在上的地方被直接抛下深渊,一副落魄的模样让人不忍卒睹。
有些凌乱的头发,青青的眼圈与胡茬,消瘦的面孔更显得轮廓分明,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冲出刀鞘的利刃,唯有犀利的目光仍是没有变。
他和她一样也站在街角不起眼的地方,他们的视线共同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叶楠不知和小珍说了什么,小珍不再要过马路去了,但小姑娘明显已经有些不高兴,噘着嘴,圆圆的小脸气得鼓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发了怒的小河豚。
叶楠没有劝她,而是脱下自己的书包,放在地上,在里面翻找了许多,翻出一根类似于力士架之类的东西交给小珍。
小珍接过来,雨过天晴。
她打开了包装,小心翼翼的将力士架分为两块,两个小孩儿吃了甜滋滋的零食,相视而笑,拉着的小手一直没有放开。
就在此时,楚狄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林向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手紧抓着门把手,看样子只要楚狄对叶楠不利,就要冲过去。
徐云起按下了车锁,“再看看,他不会做什么的。沈家对叶楠保护的很好,不会让他挨到他十米之内的距离。”
果然,徐云起的话音未落,站在叶楠身后的男人已经动了起来,他向前几步,将楚狄挡在不远处。
楚狄和他急急地解释着什么,那人只是摇头,隔得太远再加上身处车中,林向晚根本听不见楚狄在说什么,可是光是看他的表情,她就莫名的有些难过。
她将手掌轻扣在自己的胸膛上,那里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比她的手掌还要大,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心中古怪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好像要给叶楠什么东西。”
楚狄自己虽然穿得十分不讲究,但手中拿着那只盒子却是包装精美,盒身上系着银色的蝴蝶节,看起来里面装着的东西应该价值不菲。
保镖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东西接过来,然后回身几步,转交给叶楠。
叶楠冷漠地瞧着那只华丽的纸盒,紧抿着双唇,他的眉目微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将纸盒收下来。
楚狄的脸上露出一抹半是欣慰半是酸楚的微笑,可这微笑还没来及成形,就变成了愕然。因为他看到,叶楠扬起了手,又将那盒子重重地丢在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马路上的车子极多,那个精美的礼盒很快就被滚滚的车流吞噬,一个绿灯过后,马路中央只有一个破烂的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架早已被车轮碾坏的遥控飞机模型。
模型细小的碎片,在黄昏落日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很快,下一轮车流到来,它们就彻底消失不见。
来接叶楠和小珍的保姆车此时也赶到了学校,叶楠拉着小珍,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子。只把楚狄一个人留在原地。
从始至终,叶楠都没看过他一眼,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她的儿子,血管里流淌着她的血液,他与他一样爱恨分明,睚眦必报。她应该感到欣慰的,虽然叶楠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但他已经明白了爱的背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唯有冷漠才是给你恨的人最好的回报,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她难过得想哭,把脸埋在手掌心,却一滴也掉不出来。
“走,回去,带我回茶庄,拜托你。”林向晚呜咽地说着,像是逃离某种灾难一般,催促着徐云起离开学校门口。
回去的路,车里寂静得让人心慌,徐云起燃了一只烟,黄昏的风呼呼地从打开的车窗口灌进来,林向晚的一头长发就在风中飘舞,她蜷缩着身子,像只刺猜似的一动不动。
“抱歉,还以为让你看看叶楠,你会高兴一点,可我好像做了错事。”徐云起自嘲道,将烟蒂捏灭,丢到山路里。
林向晚没有回答,仍是保持着自我保护的姿式,脸贴在玻璃窗上,一动不动。
徐云起觉得有些沉重,想要扭开收音机,可就在这里,林向晚却开了口,“下个月,就是叶楠的生日子。那应该是他的生日礼物。”
“哦?那你有没有给他准备礼物?”徐云起问。
林向晚苦笑地摇摇头,“没有,好几年没给他过过正经的生日了,想想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当时在芝加哥,曾是忙,忙着赚钱,忙着修学分,每天叶楠的生日,就买个纸杯面包给他,插一根蜡烛随便过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许愿,每次许愿都是我替他许的,吹蜡烛也是我帮他吹的。后来他懂事了,他其实一直想让我给他好好的过个生日,可我还是忙,我以为我会有很多的时间,就算今年不过,明年也会过。我总觉得如果可以把那些烂事破事都了解了,以后不管多少年,他想要怎样的生日我都可以帮他操办……可是……”林向晚说着叹了口气,长发拨散在脸侧,使她看起来像是个做错了事马上就要被人批评的小女孩儿,“倒是楚狄,回国之后一直记得这个日子,很早就准备了礼物给他,平时有事没事也总送给叶楠很多昂贵的礼物,说是要替他补上过去没过的那些生日。”
“你以后再补,也来得及。”徐云起安慰道。
林向晚道,“那要多以后才行?到那时候叶楠原谅不原谅我还是一回事,你看见那小家伙的倔劲了吧,他厉害着呢,谁对他不好,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的很。就算我想悄悄把礼物托沈士君送给他也不行,也会问,这是谁送的,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的?沈士君不会说谎,迟早让他问掉底了。到时候更麻烦。”
“徐云起,我问你,我是个很失败的母亲吧?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却让他身陷危险,最后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来退场,像逃兵一样,很难看吧?”
这真是个难以让人回答的问题,说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对。
幸好的是林向晚也并不真的想从徐云起这里得到答案,她只是想倾诉。
龙纪威虽然给了她一个避难所,但他根本没时间听她这些废话,对他来说,只有白静的话才是有意义的,别人的都是放屁扯淡。而白静,就算林向晚对她说一千句一万句,她也不会给她一个回应。
她经过了太多太多,死里逃生,就像重活过一遍。在那些一脚踩在阎王殿,一脚还在阳间的日子里,她就像爬过了许多不知名的大山,每座山上都烙刻着她的过往,她从没如此仔细又深刻地回顾过自己的一生,她人生里的悲欢离合,都像是一幅幅展开的画卷,任她细细品尝,好好思索。
然后直到最后,她才发现,原来她那么蠢,她一直执直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真正宝贵的,却被她忽视了。
徐云起的车开得又快又稳,不用三个小时就把林向晚全须全影地带回了茶庄。
茶庄铸铁造的大门已经被人开启,龙纪威一脸不耐烦的站在门口,看见车子,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茶庄的大门少说也有几百斤重,平时是锁死的,怕的就是有不知好歹的人闯过来,打扰了这里休养的人。平时茶庄里有人想外出的时候,都是走旁边的小门,林向晚出门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来及和龙纪威知会一声,她原以为龙纪威根本不在乎她死活,巴不得她早点消失,现在看来,姓龙的还有几分良心。
只不过林向晚此刻心情实在不佳,和龙纪威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龙纪威闪开身子,让林向晚走过去,然后又重新站在茶庄门口。
徐云起与龙纪威对视,后者的目光如电,丝毫不懂得半分礼节,大喇喇地刺过来。徐云起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闷,就像是暑伏天憋雨的季节,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他强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感,毫不客气地与龙纪威交换着目光。
片刻之后,龙纪威嘴角微微挑了挑,回身进了茶庄,单手把大门带上,落锁。
“以后不要再见那个男人。”龙纪威跟在林向晚身后道。“否则就滚。”
林向晚以为他说的是楚狄,就解释道,“不是故意去见他的,只是在学校门口撞见了。”
“我说的不是你的姘头,而是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
第5章 坏人
“徐云起?为什么不能见他?”林向晚本来不想就这个问题和龙纪威纠缠,她心情实在欠佳,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闷头睡一觉,睡到地老天荒最好。
可龙纪威的样子实在有点吓人,总是轻蔑看她的眼睛此刻也满是寒霜,让林向晚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不是好人。”龙纪威眉头敛着道,“他杀虐太重。”
龙纪威看人和一般人看人不太一样,他似乎可以直接透过别人的皮囊看到那人灵魂里的东西,越是黑暗的,他越看得清。
林向晚见识过他的本事,但龙纪威所说的吓不倒她,“老实说,我认识的这些人,有哪个杀虐不重的?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她摊开手,白净的手掌里有道早已痊愈却怎么样也消除不掉的旧疤,“虽然没杀过人,但也差不多了。”
“他不同。”龙纪威寸步不让,“他太危险,我不能让他靠近这里。”
对龙纪威来说,白静的安危就是一切,他才不是因为在乎林向晚的死活才去管她和什么人来往。林向晚自然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量重,于是只好让步道,“他一个打手能危险到哪里去?和他比起来你可比他危险多了,哎,你的地盘你做主,你不喜欢他过来,我以后让他离远点停车,这样行了吧。”
开什么玩笑,现在除了徐云起,还有谁能带她回H市?虽然这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见叶楠她也很不爽,但那也比见不到强。
龙纪威挑挑眉头,似乎对这个提议也很不满意,可林向晚却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走了。
“你最好也少接近他,那种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以为谈话已经结束,可没想到龙纪威又加了一句,林向晚皱眉,这男人很少有这么罗嗦的时候,他的话都对白静说了,平时连个表情都吝啬的很,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知道不知道军刺?”龙纪威问。
“你是指军刀?”林向晚不解。
龙纪威摇摇头,“金三角总知道吧?那里有一只雇佣军,就叫军刺,如果我没看错,我那个朋友,应该也是其中一员。你怎么认识他的?”
林向晚张大了嘴,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国内虽然消息闭塞一些,但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却是人人知晓。那块位于东南亚地区缅甸、老挝、泰国的交界地带,因为盛产毒品而著名世界,是最古老,也是最旺盛的贩毒源头。
军阀、毒枭,雇佣军,那块总面积不过才20万平方公里的地带,是所有向往着鲜血与财富的贪婪人群的朝圣地。
“他以前……以前是在拳场打拳的,我离开美国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然后我在国内遇见他,他正巧没地方住,我就把阁楼租给他,他还教过叶楠一些功夫。”现在想想,徐云起一个孤儿为什么能有那么好的身手,也就不难解释了。头一次上台,第一回合就能给对方致命的一击,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运气,而是实打实的能力。
能在金三角地区做雇佣军并且活着走出来的人,总是有些本事的。
“愚蠢。”龙纪威冷漠的评价,“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偶然了么?怎么那么巧你回国,他也回国,而他没地方住,你正好就有空余的房间?你在这里的事情,根本没人知道,就连楚狄都找不到,但他却能摸来,难道这也是巧合?林向晚,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经他一说,林向晚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不过细想一下,她就飞快的否认到,“怎么会,我没钱也没地位,盯上我有什么好处?无利不起早,我根本没什么好被人所图的。哎,你不要再说了,说得我心里毛毛的,大不了我下次见到他,让他不要再来找我就是了。”
她在H市,除了招惹过楚家,就没再惹过别的麻烦,别的事情林向晚不敢保证,但这一项她是可以拍着胸脯说的。所以龙纪威这种假设根本就是站不住脚,但林向晚还是做了决定,下次再见到徐云起,还是和他说明白好了,不见叶楠也只是一时难受,但若是自己藏身的地方被那人知道……
林向晚闭上眼,只觉得吃是吞了只活刺猬,心里胃里都是毛扎扎的。
*
虽说龙纪威允许林向晚住在茶园里是看了沈士君的面子,但林向晚也不是吃白食。
当然,吃白食人家地主也不干。
每天用完晚饭,林向晚就开始替白静按摩穴道。以前这事都是龙纪威亲手干的,不得不说,这男人虽然硬得像块砖头,但对于白静,却是极有耐心又温柔的。
白静昏迷的这几年,一直都是他亲手照顾她,吃喝拉撒,一样不差。身为医生林向晚最知道像这种全身瘫痪的病人有多难照顾,因为无法自己行动,所以病人全身的肌肉都处于萎靡状态,只要稍有个不注意,就会生了褥创,治愈起来十分麻烦。
可龙纪威一个男人,却把她照顾得那么好。
林向晚曾经见过龙纪威替白静洗脸,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就像是对待一件珍宝般对白静,眼中没有丝毫的不耐,有的只是满满的温柔。
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你看到她时,眉眼间都是花火。让你见到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到她皱眉,欲以身代劳。
只愿她好,岁月无惊,良辰美景。
龙纪威最开始还不愿意让林向晚抢去这项工作,后来见她的手法实在专业,穴位也认得准,才肯放手的,不过每次林向晚替白静按摩的时候,他都一定要守在一旁,好像生怕林向晚会借工作之便多摸白静两把,吃她豆腐一样。
“那个雇佣军……是不是会杀好多人?”平时做这事的时候,林向晚是很少和龙纪威交谈的,因为龙纪威说话实在不好听,和他聊天跟自取其辱没什么区别,但她今天心里有事,就忍不住开了口。
龙纪威正在看当天的报纸,军事版上一片血雨腥风,全世界人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听见林向晚的话,抬起头,“军队哪有不杀人的?何况那些人都是拿钱买命,能活下来的手里哪个没有几十条人命。”
林向晚听得头皮发麻,一想到自家阁楼曾经住过如兰博般厉害的人物,那人还曾手把手地教过叶楠功夫,她就忍不住想要尖叫。
她不怕杀过人的人,在拳场里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他们不一样。
拳场里是靠拳头吃饭的,一次最多一人,能不下杀手,就不下杀手,图的是钱不是命,可雇佣军……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但枪栓一旦拉开,死在枪口之下的谁又能保证百分之百都是坏蛋?
滥杀无辜的人,是林向晚最不能接受的,因为身为医生,她知道想要救活一个人有多难,但是要他的命,只要一颗子弹就够了。
“你不会以为他能干干净净地从那种地方出来吧?”龙纪威嘲笑道,“军刺是我知道的在金三角最好的雇佣军,当然价钱也是最贵的。说来很奇怪,在军刺能活着退出的人,要么是因为伤病太严重不得不退出,要么就是捡了大买卖,赚了大钱可以不用再卖命了,可你这个朋友两者都不像,喂,林向晚,要不要帮你查查他?”
“你这么好心,居然要帮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向晚夸张地喊了一声,手下按压的动作倒是没停,她的手经过这两年的恢复比原来好了许多,虽然偶尔仍是会抖,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打摆子似的不听使唤了。
“当然不是白帮,我有个朋友,想要招个兼职的员工,你有没有兴趣?”龙纪威像是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件事,但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里面有道狡黠的光。
林向晚低着头用手指丈量着穴位,没有注意道,“什么兼职?超市发传单我可不去啊,最好能不用见人露脸的工作。”
林向晚只是开玩笑,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她以为龙纪威只是又在找理由把她往外哄,可龙纪威却是正经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不得不说,龙纪威办事的速度还真是快,不过一天时间,写满徐云起生平的文件就落在林向晚手中。
有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无关,但却不知道冥冥之中有无数双眼睛,其实早就盯住了我们。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无从逃离。
“我建议你还是坐着看。”龙纪威难得好心的劝道,“里面有些东西……不太好看。”
“放心吧,我做外科医生的,血肉横飞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林向晚根本没把龙纪威的话放在心上,径直翻开了档案。
看了几页之后,她把文件又合上,深吸了几口气,也不怕龙纪威笑话,手扶着椅背,颤颤地坐了下来。
第6章 虐杀
林向晚顾不上去管龙纪威会不会笑话她,直到的后背靠在椅背上,她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被纸上的东西吓到是什么时候了,使劲想使劲想大概才能想起来,是看见叶楠DNA检测的时候。
那也只是一时的震惊而已,震惊过后这件事情就像浮云一样消散而去。
可现在面对着这几页写满了徐云起过往的纸张,她却是真真切切被吓到了。
恐怕夜里闭上眼都会做噩梦。
即为军人,那手上总是要沾些血的,再加上刚刚龙纪威前阵子已经给她提了醒,说徐云起的杀虐太重,所以林向晚心里其实是有点底的,她以为徐云在金三角的那几年,估计是做了不少恶,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做的恶,会这样恐怖。
杀与虐杀,虽然都是夺人姓命,但却有极大的不同。
虐杀同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暴行之一,而这种暴行,除了人类之外,没有别的动物可以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
而此刻,林向晚在那几张纸上,分明地看清了徐云起曾经做过的事情,他在到美国的前一年,虐杀了七个人,而这七个人,是他在军刺中的同伴。
林向晚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到底为何,他们怎样得罪了徐云起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此刻,只觉得心寒。
并不因为做这事的人是徐云起她才不舒服,而是因为这种事情本身就触及了她的底线,林向晚是大夫,从她迈入H大的第一天起,她就牢记着医学院的校训,救人治病,仁爱明德。
而这些纸上记载的东西,完全地颠覆了她过往的所有认知。她觉得愤怒,恶心,不知所措。
“这会不会弄错了?他为什么会杀同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不确定的转而问向龙纪威。
龙纪威剑眉一挑,“你在怀疑我的人做事的能力?林向晚,你看到的东西,全部是最真实的,没有夹杂任何杜撰或者主观臆测,这些人确实是他杀的,除了这些人,他以前还杀过其他人,不过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被人关注所以就没有详细记载。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那只能问他了。当时他们应该是在遇难地附近接了生意,生意已经完成了,但后来又出了什么差子,就谁也不知道了。”
龙纪威的能力有多强,林向晚心知肚明。他说这事发生过,那这事儿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发生过。
可林向晚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在她的印象里徐云起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大好人,在拳场里的能有什么好人,有的只是活人和死人,但他实在也不像能把人四分五裂的凶神恶煞,“肯定是有哪出问题了,不行,这事儿我得问清楚了,他还教过叶楠功夫的!叶楠还叫过他师傅的!”
“林向晚,你又幼稚了吧,这种事情就算你问,人家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告诉你的,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与其自己折腾自己,不如还是不要问了,以后这个人,别再来往了,惹出麻烦,你就知道厉害了。”
龙纪威教训完林向晚,照例的大爷一样的拍拍屁股走了,只留下林向晚一个人发楞。
她也知道龙纪威说的没错,你算老几啊,人家凭什么告诉你这些事情啊?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干嘛要说出来只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可那人不是别人,是徐云起,徐云起和她还有叶楠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了那么几个月,她不在家的时候,叶楠总是黏着他,若他真的是坏人,对叶楠干了什么事……而且他现在还又找上门来……她就算躲得过一时,又怎么能躲得过一世?
不行,事关叶楠和自己,林向晚必须把这事儿给弄清楚了。
再见到徐云起,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他比上次来的时候晒黑了好多,像是从非洲大草原刚回来似的,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阳光火热的味道。
男人的头发理得极短,远远看着就有种彪悍的气息,再加上天气热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身上鼓起的肌肉把衣服撑得满满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林向晚出了茶庄走过去,离他越近觉得自己脚步越轻,脑子里全是那几个人被徐云起虐杀至死时狰狞的模样,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徐云起不知道林向晚心里在想什么,见她出来了,就朝她微微一笑。
他笑得很好看,唇红齿白,心无城府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做出如此残暴的事情。
林向晚上了车,徐云起打开空调。“天气真热起来了,我记得你以前特别怕热的,现在好些了么?我这车空调有些不太好使,你别着急人,等一会就出冷风了。”
热?她哪里感觉到热。坐在这个大杀神身边,林向晚手脚都是凉的。她勉强地笑了笑,说了声,没事,就没再多话。
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会儿自己要是问出徐云起那件事,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宰了直接扔山沟里。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别的沉默?有事?”似乎是看出了林向晚的不对劲,徐云起问道。
“啊,没有啊,我……徐云起,你在去美国之前,是做什么的?”徐云起太直接,让林向晚本能的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但一想到这事儿不是逃能逃得了的,她就硬着头皮问出来。
徐云起明显一楞,然后道,“在那之前,我在别的地方谋生,哪里都去过,主要是在越南和缅甸边境,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
“老实和你说吧,不是我突然感兴趣的,而是龙纪威他……你见过他,就是上次在茶庄里给我开门的那个人,多亏了他,我现在才能活下来,他算是我的房主吧,他说你以前杀过人……他给我看过那些人的照片……徐云起,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龙纪威是在故意吓我的,是不是?或者那些人是坏人,特别坏特别坏的人,根本不是你的同伴,你杀了他们也只是为了自保,是不是?”
徐云起没回答,两人之间的交流突然断下来,车里只能听见空调出风口处传来的嗡鸣。
林向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把身体朝着车门的方向靠过去,只等着徐云起有什么歹毒的动作,她就跳车逃生。
可等了半天,徐云起却根本没动。
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好像根本没听见林向晚说过的话。
过了一会儿,林向晚的身体因为较着劲而变得僵硬,她偷偷地想要换个姿式的时候,徐云起却开了口。“是我做的,他没吓你,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们是我的同伴,我杀他们,也不是因为他们威胁了我的生命,而是因为愤怒。”
因为愤怒,所以他连杀了七个人,手段毒辣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林向晚像是被点了穴,彻底的不能动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胆子很大,因为死过一次,或者说死里逃生过一次,人就会变得很勇敢,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与死神擦身而过的那种日子,她真的不想再重复一次了。
她现在惜命的很。
徐云起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承认了那些事情,实在让她心惊肉跳。
“吓到了?”徐云起扭头看她,一边说着,脸上还带着笑。
林向晚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点点头。
徐云起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短寸,“你的房主真有本事,这种机密也能挖出来。这事儿也过去有几年了,好多知情的人都死了,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我。呵呵……林向晚,到H市的时间还早,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讲?”
他说完这句话,就点燃了一只烟,没等林向晚开口,自己就讲了起来。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吧?你可能不知道,孤儿院和孤儿院也不同,就像学校一样,有的学校很大,就能得到很多赞助。孤儿院也一样,大一些的孤儿院,总会有人捐钱捐物,可是像我们那种小孤儿院,没什么名气,要等到一次资助就太不容易了。所以孤儿院里的孩子每当能得到一笔赞助,都会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我记得我好像是十来岁那年,孤儿院得到了一笔最大数额的捐赠,那笔钱现在看起来根本没什么,但在当时,却是解决了我们很多问题。因为那笔钱,我们连着一个月都有牛奶喝,晚上睡觉前还有水果吃,有很多孩子做祷告的时候,都对自己说,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里,一定要亲自感谢那位好心人,我不知道他们最后都去没去,只不过,我去了。”
徐云起说到这里,低下头笑了笑。林向晚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一丝回忆的甜,但同时,在他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不可抑制的苦涩。”我其实不应该去的,如果我不去的话,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7章 死别
“孤儿院的规矩是一待到十六岁,就必须离院。所以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开那里,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因为不爱读书,脑子也不大好,所以没什么本事,只能靠给人家洗碗送报打零工赚钱,后来觉得实在是没意思。又攒了一些钱,就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那时候年纪轻,脑子里想的也直接,我想着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捐钱给孤儿院的人,说不定他会留下我,我会好好干活,我不怕吃苦,我只是不喜欢到处漂泊。”
打零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年纪小,所以经常会被人欺负。吃苦他不怕,但因为自己穷,所以就要被人怀疑么?店里丢了东西,老板娘最先把质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哪怕他是店里干活最勤苦,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
“后来我就回了孤儿院,问过院长,院长告诉那笔捐赠是匿名捐赠的,所以没人知道到底捐钱的人是谁,于是我只能通过当年的汇款单查过钱汇出来的地方。那个地方靠近泰国附近,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在地图上你都找不到它,我把我所有的钱都买了一张单程机票,然后就奔了过去。”
“你就这样找过去了?你就没想过你会找不到他?”林向晚忍不住插嘴,就算是年轻,年轻的她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魄力,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寻找一个根本不知为何物的目标,而且时隔那么多年,就算当初那个捐款人确实住在那个小镇上,可是过了这么多年……
“所以说,我脑子不好么,一根筋,上飞机的时候都没想到过这个,等坐在位子上才想起来,要是真找不到怎么办。”徐云起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哪里还不能活下去。”
越是生活窘迫的人,就越不怕流浪,因为他们无所依靠,所以天涯海角,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结局。
山路崎岖难行,而徐云起的车技娴熟,林向晚以前喜欢可以把开手动档车子开得风升水起的男人,觉得换挡提速之间的动作很帅。徐云起已是而立之年,和沈士君楚狄他们不同,因为生活一直不算富裕,所以他的眉眼之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林向晚从来也不会觉得两人有什么距离感。
所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莫名的就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事情证明我当时确实是想得太少了,等到真的到了那个地方,我才知道想要找到那个人,简值是如大海捞针一般,根本是不可能的,那虽然是个小镇子,但至少也有几万的人口,而且年代久远,银行里工作的人员都换了不知道几批,根本没人记得当初有人曾经汇过这么一笔钱。我没办法,只好在镇子上乱逛,因为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也不会说话,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零工,身上没钱,也赚不到钱,连最差的旅店也不让进,最后在街上住了几晚,饥寒交迫,就病得快死了。”
“不过我这个人命大,病成那样,居然也有人肯把我捡回去,每天给我煎草药汤喝,后来居然慢慢的给医好了。等我病好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泰缅边境的一个小山村。把我捡回去的人是村里的一位药师,他去镇上卖草药的时候遇上我,觉得我可怜想着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把我救回来了。”
徐云起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林向晚看他,见他的神情冷静,只是手指里夹的烟快要燃到尽头,要烧到手指头了,他却依然没有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到了那样的地方,村子里连电和自来水都没有,吃水要到溪边去打,晚上一过七点钟,整个村子都是黑漆漆的,家家户户都睡觉了,连油灯都不舍得点,除了能采些山里的草药换点钱,买点生活必须品,其余的收入就只能向地里要,地里打出多少粮食就吃多少,要是遇到灾年,可能一村人都要去啃树皮裹腹。明明贫穷又落后,可那里的人却是我见过活得最快活,也是最朴实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异乡人而对你另眼相看,你要是在饭点时间走在村里,就会有老婆婆把你拉到家里,给你盛一碗甘薯粥。那才是真正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都安心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如果家里有哪户人家在山里猎到了猎物,或者挖到了好草药,村里人都会为他高兴,而不会眼红。”
“我想我这辈子除了那儿,在哪儿都没再遇见过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人,他们把我留下来,教我辨认草药,教我说当地话,还教我习武,因为那里靠近深山,所以村里的男人偶尔会进山打猎,他们的功夫不是那种很正经,很系统有门有派的功夫,只是为了防身而已,但杀伤力却很强,我身上的功夫也是从那里开始积累的。”
“我病好之后,就一直住在村里,跟着救起我的草药师傅一起进山挖药,一直住了两年,后来村里人让我入了族谱,还一起给我盖了房子,并且让我娶了妻子。”
“你结过婚了?”林向晚打断道,因为徐云起一直闲云野鹤似的一个人,根本没听说过他娶妻的事情,他自己也没透露过半句,所以现在突然听到说出来,实在让人有些惊讶。
“是啊。”徐云起笑着点点头,“我那时候才十八,不过她也才十六,她叫兰朵,是村里人,父母早年过世了,只带着一个傻弟弟过活,她也是靠挖药为生的,我们两个总是结伴一起去山里,一来二去就熟了,然后村长做了媒,就把她嫁给我了。”
徐云起提起兰朵的时候,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林向晚见过这样的温柔的表情,在龙纪威抱着白静的时候,在那人将方糖一般的戒指,交给她的时候……
“真看不出来……十八岁就结婚,徐云起你可以啊。”林向晚说着,拍了拍他的背。聊了这么久,她已经快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和徐云起说起这个话题,以及龙砖头让她远离这个男人的事。她直觉徐云起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那种心肠恶毒,心怀不轨的坏人。林向晚眯起眼睛,八卦道,“那么早结婚,孩子已经会满地跑了吧?你老婆呢,怎么没见过她?还在小村子里没和你一起出来?有照片没有?让我看看。”
徐云起楞了楞,然后迟疑一下,才把手伸进胸前的衣兜里,拿出钱包递给林向晚,“很久以前的照片了,可能看不清了。”
林向晚翻开钱包,发现在钱夹的照片框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合影,照片已经很旧了,边缘部分不知什么缘故变得有些焦黑,她把照片放在窗前,借着外面明亮的阳光,变强可以看清照片上那三个小人模糊的轮廓。
一个短发,目光如炬的小伙就是年轻时的徐云起,而另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应该就是兰朵。在这两个人中间,还坐着一个少年,少年张大了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必是兰朵的那个傻弟弟。
“徐云起,这就是你不对了,有了太太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应该带她一起出来的呀,你看,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你这个老公,太不称职了。”林向晚抱怨着把钱包还给徐云起,徐云起接过钱包,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对嘛,不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赶快把你太太接来吧,不会讲普通话也没,我问问龙纪威,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合适的工作……”
面对林向晚十分热络的推荐,徐云起只是遥摇头,低声道,“不必了。”
林向晚以为他是和自己见外,就继续大包大揽道,“哎,不用和我客气,龙纪威这个人虽然脸臭一点,但人还是不坏的,大不了我拉下面子求他……”
“真的不用了……兰朵不会过来的……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车子里霎时间又恢复了死寂,就像是有人投下一颗消音炮,所以有的声音都被吞噬干净。虽然徐云起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林向晚却硬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了刻骨的伤心。
生离死别。
人生最痛苦的两件事情。生离或者还有再相遇的机会,伤得再深,只要挖掉腐肉,就能重新来过。
而死别,则是一去千万里,上穷黄泉下碧落,也再见不到的了。
“她是怎么死的?”林向晚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的,掀别人伤疤的事情,要多残忍有多残忍,这种痛苦是她切身可以感觉到的,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说声对不起,或者说可惜了,可现在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徐云起停了半晌,然后平静地开口道,“是我杀死的。我亲手,杀死的。”
第8章 抹杀
这个话题太过劲爆,比林向晚预期想要得知的真相还让人震撼。林向晚楞了很久,嗓子微微有些发干,才发现自己的嘴巴一直张开,都忘了合起来。
“你……徐云起,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你没听错,我太太是我杀死的,我亲手杀死的。”徐云起的表情很平静,好像现在他们所聊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事情,今天你吃了什么,或者晚上看场什么电影。
林向晚把手收回来,搂住自己的胳膊,“这种话,我没办法接受。为什么?”
“我也没办法接受,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徐云起道,“不如我继续讲下去吧,等讲到那一段,你自然就明白为什么了。”
“我说到哪儿了?对结婚……现在电视剧里总爱说一句话,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其实我觉得说得不对,就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懂爱情,也正是因为年轻,所以爱情才更加真诚,等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心就没那么实在了,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能只凭着一股子热情,会考虑很多事情,家庭背景,钱,还有好多别的。可是年轻的时候,人就是那么傻,傻乎乎的爱上了,然后就看不见别的。”
“那个时候兰朵的条件比我好太多了,至少她是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村里不仅有她家的祖宅,还有两亩地,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姑娘家,没力气种,才任由它们荒了。其实她可以嫁给比我优秀得多的人,她的弟弟只是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很乖,并不会惹麻烦,没事的时候还会帮家里做些事情。但兰朵却义无反顾地跟了我,我们的婚礼还是在村里人帮助下才办成的,我甚至没钱给她买个样像的戒指,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她说她看中的是我这个人,有没有钱,她并不在乎。”
“很傻的女孩子,是不是?”徐云起似是自言自语道。
林向晚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个衣着朴素,但笑容甜美的泰家姑娘,在群山峻岭的环绕中,朝她安静地甜美微笑。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徐云起提起了这两个字,眉头开始紧锁,这应该是那段回忆不愉快的开始,因为这样的开始,导致了最终悲惨的结局。“后来我和兰朵在山里草药的时候,在山崖下面发现一个人,那人伤得很重,我看见他后腰上别着枪,就让兰朵不要救他,可是兰朵却说,如果当初老药师不救我,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所以她执意把他带回来了村。”
“那人是军刺里的一员,因为执行任务时被敌对方打伤,才失足跌下山崖的,不过因为山崖上长了许多粗壮的藤条,救了他一命。我们把他带回家里,帮他治伤,等他伤好之后,就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军刺。”
“我知道兰朵其实是不想让我去的,做雇佣军或许会赚一些钱,却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兰朵不希望我出事。可我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养家,让自己的老婆每天过苦日子,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于是我们吵了一架,然后我带着行囊离开了家。”
一走就是近三年的时间,小村子没有电话,更不通网络,唯一的联系就是让人带信回家,但一来一回就要好几个月,新闻都成了旧闻。兰朵已经不再生徐云起的气,本来嘛,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在冲动过后,剩下的就只有苦苦的思念。就算是信件,也不是天天都能送过来的,每个月送一次,进村的路不太好走,邮差不乐意过来,就只有靠村里人走出去拿信。
如果错过了,就只好等下一次。
每天取信的日子,兰朵都会带着弟弟痴痴的守在村口,生怕会错过任何一封关于徐云起的信件。
对她来说,等待的日子就是煎熬,但对徐云起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从第一次开枪杀人,到后来麻木的可以打断别人的肋骨,刺穿别人的小腿,看着那人在血泊里嚎叫而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的心,就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滚烫的熔铁,等铁液冷了,自然就形成一层厚厚的硬壳。
他把兰朵藏在心里,藏在最柔软的地方,每当他觉得无穷无尽的杀戮与残暴,就要将自己由人逼为野兽的时候,他就会偷偷的想起她。
虽然思念熬人,但却让他保持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一直第四年。徐云起所在的军刺接到一个肥活,去劫杀一队带着极品老坑冰种翡翠的商队。
“商队所带的翡翠,价值连城,如果做完这一笔,我就打算收手不干了,带着积蓄回家,和兰朵好好的过日子,养两个孩子,再养几只鸡,把原来荒掉的地开出来,我是这么想的,我这么多年运气一直很好,做了那么单卖买,军刺里好多同伴非死即伤,可我却活下来了,就算是受伤,也只是轻伤而已。所以我想我这回肯定也不会出什么事,可我没料到,这一次却出了大岔子。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等好运用光了,剩下的,就只有厄运。”
厄运,以及噩梦。
“那个商队大概也是有所知觉,所以走的路线十分隐蔽,泰缅边境多是深山老林,如果一队人马想要隐藏在其中不被人发现,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们在林子里潜伏寻找了近三个月,才发现他们的线索,并追上了他们。”
“再后来,就是屠杀了。像每一次的屠杀一样,那些人虽然带了枪,可是在专业的军队面前,他们的火力根本就如螳臂当车一样。我们很轻易的就把他们的保镖杀掉,然后再杀光所有不服的商人。不过在枪战之中,还是跑了几个人,而那几个人,正巧就是带着货的人。于是在把商队清理干净之后,我们又开始重要追查那几个人的下落……再然后……顺着林子里的血迹……我发现他们正在跑向一个我极熟悉的方位……”
虽然四年没有回过家,但关于小村的一切,都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立刻就认出商人们逃窜的方向就是小村的方向,他马上想到了村里那些淳朴的村民,他们一定会收留这些商人,但是等到军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和那些商人一样,被无情的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军刺是雇佣军,雇佣军虽然也是军队,但却没有军队的荣誉感与正义感,对于他们来说,存在的目的就是完成买卖,然后收钱。所有挡在他们与利益之间的东西,都会被除去。
“那些人的追踪能力十分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找到小村,于是我就和队长去说实情,希望他能派我回村,让我和村里人沟通,或许他们可以将商人交出来。队长同意了,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先由我回村子里谈判。可是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人绑在一棵树上,而我的同伴,早已消失不见。”
林向晚的心,狠狠的揪起来,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下面的讲述里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她想用手堵住耳朵,可是手臂僵硬怎么样也抬不起来。
“等我更断绳子跑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村里每到这个时候应该是家家户户燃起炊烟的时候,可是那天,村子里却很安静,即听不到母亲叫喊着让孩子归家吃饭的声音,也没有青烟从屋顶上飘出的景象。”
他缓缓的走进村子,原来生气勃勃的小村庄,此刻变得诡异寂静。
他沿着村子里唯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主路朝着村中央的晒谷场走去,离着晒谷场越近,空气里的血腥味就愈发浓郁。
继续走,继续走,一直到浓稠的血气,和如修罗场一般的景像,在他眼前展开。
他看见全村的人,不分老少,都在场。平时如果他们这样齐齐地聚在晒谷场,一定是因为村里出了什么喜事,或者到了夏祭的时候,晒谷场会堆起高高的篝火,那时候大家都会围着篝火欢唱起舞。
可是今天,即没有篝火,也没有欢愉,有的只是死神挥舞着镰刀降临。
没有人活下来,一个小村,二十几户人家,六十来口人,没有人活下来。
他看见村里那些熟悉的老面孔,他们的身上遍布着一个或者几个洞眼,他认识那洞眼,那是口径20毫米以上的机炮留下的痕迹,这种大规模的杀伤武器,可以如切瓜砍菜般将手无寸铁人的击倒,枪弹的威力要连穿过几个躯体之后才会停止。
兰朵的傻弟弟歪歪地倒在什么东西上面,他的身体抽搐着,鲜血将他身下的土地浸成黑紫色。
他走上前,将他挪开,然后就瞧见了兰朵。
他小小的妻子,子弹打穿了她的脖颈,她的气管,还有她的动脉,血浆像喷泉一样滋射出来,可是她还没有死,她看见了徐云起,脸上露出一个恬美的笑容。
第9章 只要你要
“在他们的宗教里,如果心存怨念而死,死后是灵魂是不得安宁的,她虽然没办法说话,但我可以看出来,她在求我,她求我做最后的努力,别让她的灵魂变成恶鬼。于是我动了手,我亲手杀死了她。因为死在我手里,她并不怨恨。”
徐云起将熄灭的烟头弹出窗外,夏天热而湿潮的风涌了进来,林向晚觉得自己恢复了呼吸。“并不是你杀她,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
“是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我永远忘不了她临死时的那张脸?”徐云起反问,“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可以猜到了,我用我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解决了那些人,最后一个解决的是队长,我问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他说太麻烦了,这些村民食古不化,对他们讲道理,太浪费时间了,不能按时完成买卖,买家会不高兴的。”
“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不高兴,所以就赔上了几十条性命,这就是我曾经身处的世界。所以说,你那位姓龙的朋友,他说的没错,你不应该接近我,你应该离我远远的。”
“不是我接近你,是你在接近我吧徐云起。”林向晚心头泛起一阵烦闷,“你为什么要找我?进入我的生活?”
“最开始大概是因为你救了我。”徐云起道,“后来觉得你很像兰朵。抱歉,不是想冒犯你,但你给我的感觉和她很像,你们都是努力活着的人,并且对别人心存善意。”
被夸奖了,可是林向晚却一点也不高兴,她沉默半晌才开口闷闷道,“我可没那么傻,不是什么都救的。还有,我儿子不是傻子。”
徐云起笑了一下,“我知道,叶楠很聪明。你也不是滥好人。”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要寻找出她的去向,在她死后仍不放过她,那这理由未免有些太过单薄,但此刻,林向晚也不想再追究什么。
很多女孩子,都会因为爱情故事而落泪,她们总觉得书中主人公的命运太残酷,久经考验也得不到幸福,但她们不知道,真正惨淡的确是现实。
书里的故事,总由着作者的心意改变,而现实,不因任何人的反抗而扭曲了它的走向。
听了这样的故事,似乎连空调都不必再吹,林向晚一路寒战战地打着小哆嗦,直到车子停在叶楠学校门口的时候。
很巧,她来了,那人也来了。
因为叶楠今天有实验课,所以放学的时间会比平常晚半个小时,所以等林向晚他们赶到时候,叶楠还没有出来。
楚秋在街角不远处,身上穿了件灰色的T血,十分随意地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起来和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因为车子停在他的斜后方,所以林向晚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微微的抬起,应该是在抽烟。
“他……很落魄?”联想到上一次见他,林向晚不禁指着他的背影问向徐云起。
徐云起道,“你都不看新闻的?”
“不怎么看,龙纪威说新闻里说的都不是真的。”龙先生自己每次看社会版和经济版看得入神,却吝啬的从来也不让林向晚瞧一眼。
“呵,那你不知道他的事也就不奇怪了。”徐云起答道,“你葬礼没多久,楚氏就股价大跌,然后国税,工商反贪几个部门联合执法,就把楚氏的企业帐户冷冻了,好像又过了一个月,楚氏就宣布倒闭了。楚狄现在,算是一无所有了。”
“哦?”林向晚的声音微微扬了一点。
“你不信?”徐云起问。
林向晚摇摇头,“倒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有点古怪,你知道他这个人,对别人总是赶尽杀绝不留一条后路的,可是对自己人,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楚氏真的倒了,但楚狄名下应该也有不少和楚氏无关的产业,不说别的,就只不动产这一项,据我所知应该就有不少,所以说他一无所有……实在很难让人确信。”
“呵,说到这个,我倒真想起另外一件事。”徐云起道,“好多人说楚氏其实是楚狄自己搞垮的。在楚氏陷入绝境之前,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救它,不说别的,就只说钟家,钟家与楚家关系匪浅,两家利益也是联在一起的,楚氏要倒,钟家绝没有袖手旁观不理的道理,可最后钟家提出的许多套解救方案,却都被楚狄否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向晚听徐云起这么说,十根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可以参透这层层迷雾直击事实的真相。可她自己又不想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她只是记得那个男人对她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当时她想要的,不过是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于是他真的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做到这个地步。林向晚摇了摇头,把这些疯狂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想下去。
又等了一会儿,叶楠下学了,照例还是和小珍一起手拉着手出来。
林向晚看见两人,心一下子绷紧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两个小孩都换了夏装,小珍穿着一条短短的裙子,裙子上布满了污泥与草渣子,而叶楠看起来更惨,他的衬衣被人撕破了,手里拿着一张简易的扑虫网,虫网也破破烂烂的,叶楠的嘴角有些青紫,头发乱逢逢地一看就是和别人刚打了一架。
“怎么搞的?弄成这样?”林向晚坐在车里,不安地向外张望着,她倒不是担心叶楠会和人打架,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打架总是难免的,不打才奇怪,她真正担心的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叶楠受到欺负。
小孩子是种十分奇特的生物,他们可以向你展示天使一般的笑颜,也会用最直接残忍的语言直戳你心里最疼的那一点。
“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看老师和保镖都出来了。”果然,紧跟在叶楠身后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还有叶楠的贴身保镖,女老师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孩子,个头比叶楠高一些,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塌糊涂,下巴隐约有几条血道子。
林向晚看到了,楚狄也看见了,他立刻起身走过去,保镖立刻迎上去,楚狄激动和他说了什么,保镖犹豫了一下,向他解释了几句,楚狄看上去平静了一些,可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僵硬。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那位女老师也上前两步。
可就在这时,老师一离开,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就突然十分恶劣的朝叶楠伸出了中指,林向晚看见他嘴上动了动,应该是说了一句脏话,叶楠立刻像只被惹怒的小豹子似的冲过去。
于是两个小孩子又滚成一团。
叶楠虽然比那个男孩子个头小一些,但胜在灵活,再加上以前跟徐云起学过一些基本功,所以打起劲来也不含糊,两小孩子扭在一起,半天硬是没生出胜负,与此同时,小珍在旁边也没闲着,时不时就用穿着漂亮小凉鞋的脚丫抽冷子踢那男生两脚,张牙舞爪的拿着虫网往男生身上招呼,男生腹背受敌,一时落了下风。
几个大人听到身后杂乱的声音,立刻赶过来,可两个小孩儿扭得就像两条泥鳅,根本让人分不开。
林向晚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坐也坐不住了,她焦虑地拍着徐云起的手臂道,“你上去,你上去帮叶楠啊,我不能出去,你去,你去。”
“哪有小孩子打架大人插手的?不如干脆让他们打痛快了,打服了一个,以后就踏实了。”徐云起大概是在孤儿院里时常经历这种事,于是十分有经验的安抚道。
果真,又过了一阵,两个小孩儿都滚累了,慢慢的也就松懈下来,楚狄手臂一伸,就把叶楠揽在怀里。
叶楠本已平静很多,可一到楚狄怀里,他却骤然爆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扔到油锅里,立即反弹而起。楚狄几乎抱不住他,他尖叫着怒喊着什么,就算隔着那么远,还有厚厚的玻璃窗,林向晚仍是听得揪心。
“我会下地狱的。因为我,让他这么难受。”她轻轻地开口自责,徐云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我倒是觉得这样对叶楠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再把自己关起来了,不是么?我开始还以为这是你故意设计的。”
叶楠当初把自己关起来,完全是因为被楚母惊吓所致,林向晚确实想过以毒攻毒的法子,只不过她始终没敢下手,不过是因为心疼叶楠,现在被徐云起提起来,林向晚苦笑,“我就真有那心思,也来不及时间施行,到时情况那么复杂,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怎么算得出自己哪天遇险,叶楠没事了,只能算是误打误撞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叶楠那边已经挣出了楚狄的怀抱平静许多了,女老师蹲在他旁边正劝着他,这时候从路口拐过来一辆商务车。
车子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人,林向晚看见他,把头又往下低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