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围场
晕倒前,他以为自己的结局是被人放在火上烤,然后被人一口口拆吃入腹,结果,他醒了过来,在一顶帐篷里,一个尖尖的小脸好奇的趴在他面前。
“没有!”他那时候也想活下去,也想尝试去吃一口,但是一看到别人吃,他就将满肚子的水吐得干净,吐出了苦胆。为何这求生的本能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
沈露华喝了口清水压了压刚刚翻腾了几下的胃,突然发现,自己的水壶在左手边,她手上拿的是宋铭刚刚喝过的。
宋铭本来沉浸在往事中本没有发现,见她嘴唇湿润,怔愣地看着手中的水壶,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好吧?她心里嘀咕着,将那羊皮水壶盖好扔还给他。
宋铭拿起水壶,打开盖子,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他真的不介意,他喝了一口。
“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我不是断袖,与张涟钦没有关系。”
她愣住了。
他此刻眼神因真挚而显得清澈无比,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把他赶走?”
“他曾舍身护过我,我把他当好兄弟,或许是有些不当之处,让人误解。我真不好男风,娶了你,就没再有其它想法。”
他看起来,好真诚。
如果他不是心狠手辣,狡滑奸诈的宋铭,她差点要信以为真。
他做出来的事,与他嘴里说的话严重不符!信他,怎么可能!想骗她那封和离书吧!
“既然如此,你不如拿出你的诚意来打动我,到时就我把你写给我的东西当着你的面撕了。”
宋铭笑了笑,说了声好。
像宋铭这种已经修炼成精的狐狸,最好还是少与他交心!沈露华不想再跟他说话,闭上眼歪着假寐。马车摇摇晃晃,时不时还颠上一两下,她哪能真睡得着?闭眼好一会儿,再睁开,看见宋铭还盯着她看,见她睁了眼,又冲她笑了笑。
她有种毛骨耸然之感。
再次把眼闭上,绝不睁开,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在琢磨什么坏心思。
就这么憋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傍晚太阳即将落土前,抵达狄山围场。
围场那边早早扎好了帐篷,无忧和无垢先行帮她整理归置行装,宋铭去了皇上那里,她一个人在马车里龇牙咧嘴,坐了一天的马车,腰背生疼。
并不是她身娇肉贵,是在马车里装睡生生憋成这样。
无忧来叫她的时候,她马车也下不得,被扶下来,一瘸一拐去了帐篷里。
内侍们埋锅做饭的香味飘过来,她没有半分食欲,趴在床上,叫无忧和无垢两人轮流帮她按腰捶背。
“少夫人,你真不打算吃点东西了?”无垢肚子饿了。
她们俩摁得很舒服,她有些昏昏欲睡,趴着没动,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你们先去吃吧,不必管我。”
她迷迷糊糊的说着。
背上摁着的手也停了,无忧道:“那我们先出去吃饭了,少夫人什么时候想吃,就唤我们一声。”
“嗯嗯……”
过了一会儿,背上摁着的手又来了,她也没在意,任其按着。刚开始还没觉出什么,越摁越觉着舒坦,她哼哼唧唧地,指点着,“欸、欸,就那儿,那儿多给我摁摁。”
那双手听话的停在她指定的位置,无论是手法还是力道,都叫人无比惬意。
“大腿处也帮我按一下,酸胀得厉害。”
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落到她的大腿上,轻捏细摁,本来昏昏欲睡,渐渐被愈渐浓郁的饭菜香勾起了馋虫,她含糊着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那么快吃完了?今晚上吃的什么?”
没人回答??
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猛地睁眼一看,竟是宋铭……
她瞪大了眼睛,怒火正要喷薄而出,宋铭整个人压下来,堵住她的嘴,主要是怕她的叫声引来不必要的围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懵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张嘴就要咬他,被他觉出,及时躲开了,按着她燥动的双手,脸上一本正经,“看起来瘦弱,劲儿还不小!”
宋铭见她没出来吃饭,问了无忧,说是坐马车坐得身上疼,没胃口,她和无垢两个人帮她摁了一会儿,打算吃了饭,再去帮她摁,进了帐篷,见她趴在那儿,就过去帮她摁两下,哪晓得她要他帮忙摁大腿……
她面红耳赤,气得要仰倒,真想掀开帐篷叫众人都来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私下里有张多么无赖的嘴脸。
双手不能动弹,她张嘴要去咬他的手,宋铭又及时躲开,“夫人还是别发脾气了,我刚刚是怕你失声大叫,惊扰了圣驾,皇上的大帐离着我们不是太远。”
“无耻之辈!”
“男女之事,夫妇人伦,你本来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帮你摁摁腿而已,哪里无耻了?”
宋铭话音才落,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都不出声了,无忧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个托盘,见宋铭摁着夫人的双手坐在床榻边,便显得有些尴尬,她行了礼说道:“夫人,我给你端了碗清粥来,你喝一点暖暖胃,晚上睡得也舒服些。”
“放那儿吧!”宋铭若无其事地起身,沈露华坐起来,捋了捋鬓角碎发,显得有些不自在。
无忧把粥放在帐篷里唯一的矮几上,转身就出去了。
宋铭理了理衣襟,“今晚我要上值,你吃完了早些歇息。”
听说他晚上不回来睡,她如释重负。
她心不在焉地舀着粥,想着上一世他分明不近女色,这究竟是他故意装的,还是哪里出错了?
一个人畅快地睡了一觉,昨日身上的酸楚消失殆尽,早上起来,无忧和无垢伺候她简单洗漱,宋铭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会儿随我去给皇上请安,随后你可以自己随意走动走动,这回来的女眷不多,若没有相熟的,你就让无忧无垢陪你玩,我要陪皇上进围场。”
“我不可以去围场吗?”当初叫她来,不是皇上亲口说她箭法好?
“你还是别去了吧,多少都有些危险,等过几天我们把围场的情况摸排清楚了,再带你进去不迟。”
“好吧!”
106 吵架
外面不比在皇宫里规矩大,草地上铺了大红绒毯,罢了几张桌椅,皇上带着两个妃子坐在那儿接受此回一同出行的朝臣参拜。
没想到,表哥徐睿也在。她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没敢再回头去看他。
与宋铭站在一起的,有钟淮和张涟钦。
钟淮前段时间说是受了伤,这回跟着来了围场,应该是痊愈了,她出于礼貌,在给皇上请了安之后,寻了个空问了一句,“钟大人,你的伤可都好了?”
钟淮对她笑笑:“谢夫人关心,早就好全了。”
张涟钦撇了她一眼,那晚她在外面偷听到她与宋铭还未圆房,心情甚为敞亮,原来他们成亲这么久,都是在做假。
沈露华彻底无视张涟钦,招呼也不同他打。
女眷不多是真,倒是有个相熟的,就是那铺国公儿媳郑氏,她出阁时的全福夫人,另外还带着她的小女儿方瑛。
给皇上了请了安,她又过去给郑氏请安,小方瑛在一旁对着她笑,“姐姐,成亲后你越来越漂亮了呢!”
这小嘴甜的。
她轻轻捏了捏方瑛圆鼓鼓的小脸,“你怎么也跟来凑热闹了?”
方瑛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声音又甜又脆,“我娘她舍不得丢下我,走哪儿都把我也带着。”
郑氏笑着说:“你这丫头,脸皮真厚!昨日打碎了你祖母的玉佛,怕打手板,晚上求我求到半夜里!”
“娘!你能不能帮我要点面子!”方瑛娇嗔跺脚,上去扯着郑氏的衣摆噘着嘴不依她。
郑氏宠溺笑道:“好好好!不说了!”
沈露华上去摸了摸方瑛的辫梢说:“最近可有去找君若玩呀?”
方瑛马上又笑开了,“前天才去过,和君若一起放风筝来着!”
沈露华点点头,她们两个同岁,都是长的可爱包子脸,君若若是能像她这样性子活泼,多笑一笑,保准比她还惹人疼爱。
郑氏说:“露华,别在这儿站着了,先过那边去用了早饭再说话。”
“好!”她退后两步把路让给郑氏,“伯母您先请!”
郑氏拉着她的手,“一起走!”
女眷们用饭的地方是用青竹专门搭建的遮荫棚子,她们刚刚站在那里说话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位夫人在那里坐下用饭了,见了郑氏进来,都放下碗起身见礼。
出门在外,各家的聚在一起,也没那么讲究,边吃边说话。
郑氏带着女儿方瑛和沈露华一起入了座,有几位夫人也跟沈露华打了招呼。
宋铭的名声已然是这样,大家都秉持着不结交也不得罪的心态,维持着表面客气。
唯独有一位,一直坐在那里没动静。
那是承恩候薛家的姑太太,嫁去了广宁伯府袁家,沈悰的案子出来后,沈家为此遭削爵,也算是一落千丈。这位薛氏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在坐的都心知肚明,也不好多说,都只有装聋做哑,聊些不相干的事情。
正当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还算不错时,一只不速之客闯进棚子里,率先看见的是方瑛,小姑娘家的,立刻跳起来,“娘,有马蜂,我害怕!”
经她这么一喊,一众妇人立即哗然,满桌的碗碟叮铃哐啷撞翻一大片,逃的逃,躲的躲。
郑氏把女儿抱着躲在桌角,沈露华退到一边,四处寻找那嗡嗡飞去了哪里,结果只听得一声惨叫,薛氏捂着左眼直叫喊。
大家都知道,马蜂蜇了人自己也就死了,于是一个个放下心,又恢复端庄仪态,开始关心被蛰的人伤情。
“袁夫人,您要不要紧啊?”
“要不叫太医过来看看吧,您是眼睛被蜇了吗?”
“袁夫人……先坐下吧。”有人把椅子移到她身后。
薛氏带来的婢女吓得面无人色,上前扶她,“夫人……您把手拿开奴婢给您瞧瞧吧,那尾针若是能拔出来,就不会那般疼了。”
薛氏唉哟叫了半天,缓缓把手拿开。
大家瞬时安静得无半点声音。
“噗呲……”这极不合时宜的声音来自方瑛。
方瑛一笑,带着沈露华也跟着笑了。
几位夫人尴尬地看了她们一眼,其实大家都想笑,又不得不忍着。
她在心里哀叹,自己的道行真不如那几位高,她不是故意想笑……薛氏的眼睛肿起老高,如婴儿拳头大小,突兀的鼓起,样子实在滑稽,加上方瑛在她旁边,边笑还边朝她递眼色,她实在憋不住。
她们这一笑,直接惹怒了薛氏,忍痛怒而说道:“这世道变了,好人遭殃,坏人得意,薛家也不知是走的哪条霉运,苍天无眼!昌儿那么好的孩子,无缘无故的叫人给谋害了!这瘟神是缠上我们薛家了吗?”
她这相当于是明着开骂了。
沈露华岂能忍了她,不顾郑氏拉扯她的衣角,回道:“奇了怪了,要真有瘟神在这儿,这么多贵夫人他不找,偏找上你,你就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薛氏气得用力拍桌,“放肆!你个黄毛丫头,竟敢如此目中无人,你沈家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出不了一个好东西!”
薛家的名声真不比沈家强,竟也好意思骂这种话,她当然得给她骂回去,“正人先正已,你莫要忘了,你薛家老太爷当年可是死在春香楼头牌的卧榻上让人抬回去的,你自家的梁还歪着,竟还有心思管沈家的梁歪不歪,快别惹人笑话了,你现在脸可是歪得很呢!”
说话间,薛氏半边脸跟着肿起来。
“你、驴……”就这么会儿功夫,连说话也变成大舌头,她自己着实慌了。
丫鬟惊慌失措,“夫人,奴婢这就去找老爷,让老爷给您请太医。”
郑氏用力把沈露华拽出竹棚,“露华,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好歹也是个长辈,你与她逞这口舌之利做什么?”
口舌之利不逞白不逞,上一世她仗着太后,也是嚣张得很。现在嫁了宋铭这大齐头号恶人,更要嚣张,谁看她不顺眼,只管找宋铭去。
“伯母,我这嘴有时候自己也管不住!要不我还是先走吧,紧挨着您,您得受我连累!”
郑氏不高兴了,“你这孩子,伯母要是怕你连累,刚开始就不会理你。”
107 真君子
方瑛也说,“姐姐,你刚刚可真能说,我以后也要学姐姐这般会说话。”
郑氏愕然。
沈露华抚额,“伯母,看吧,还是受我连累了。我先走了,晚点儿他们打了猎物回来,晚上我再跟您一块儿烤肉吃。”
郑氏也不再强留,只方瑛不高兴,“姐姐,你理她做什么?干嘛要为那个人生气?”
她挑了挑方瑛的小辫子,“我没有生气,听你娘的话,乖一点,姐姐晚上再过来跟你玩儿。”
她回到帐篷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不明白皇上为何要点着叫她来这儿,真不自在。
帐篷里只有无垢在那儿收拾衣裳准备去河边洗,她问道:“无忧哪儿去了?”
“少夫人,无忧牵马去了。”
“牵马?牵什么马?”
“少夫人不知道吗?少爷把那匹乌云踏雪带过来了。”
她猛地坐起来,“真的吗?”边问边穿鞋,朝外跑。
自从有了白雪,她就把马抛到脑后。宋铭不让她带白雪过来,说是怕它野性未泯,惊了圣驾。
他倒晓得把马带过来给她,如此她也不用窝在帐篷里,辜负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刚跑出帐篷,没看到无忧,倒碰上了徐睿。
徐睿应该是负责巡防,没有跟着皇上一起去围场。他仍旧是一身甲胄,带着佩刀,魁梧而又冷峻。
“长治表哥,你怎么也来了?”她故意装做才知道他也在这儿。
徐睿望着她,点了点头,“嗯,金吾左卫的职责就是护圣驾,自然要随行。”
“哦……那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徐睿挡在路中央没动,她准备侧身从他身边过去,徐睿突然捉住她的手腕,“二妹妹……祖母她想你了!”
她吓得不轻,左右看了看,幸好没人。
她压低声音:“徐长治,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外祖母她想我,等回京,我就去看她。”
徐睿没有放手,今日看着她紧跟在宋铭身边,两人挨得那么近,而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她却看也不看一眼,他的心跟针刺一般难受。
他不服,他是声名显赫的郑国公府嫡长子,为何要怕了姓宋的弄权小人?
崔振之死,引起不小震荡,各世家已经私下开始密谋除掉他,姓宋的现在就如同这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他心中思绪翻涌如潮,几经起伏,想要告诉她,宋铭活不了几天,又怕她误会是他所为,犹豫过后,又放开她,侧过身让开了路,“二妹妹说话可要算数,不光是祖母,还有明允也一直记挂着你!”
她被徐睿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压着脾气与他周旋,“好!我知道了!”
“我……还在上值,先走了!”
“好,我也走了。”
沈露华说走就走,徐睿则嘴里说要走,身体并没有动,直看到她身影被远处的帐篷挡住,才挪脚离开。
两人离开后不久,一顶帐篷后面,张涟钦冒了出来。她这回倒是无心偷听,实在巧合而已。
沈露华走出去没多久就遇上了无忧,再次看见她心爱的宝驹,她激动地上前抱住马脖子。
“差点就把你给忘了!”她小心上前,摸了摸它的耳朵。
马儿眼中明显放光,转过头来在她身上蹭了蹭。
无忧也惊奇,“少夫人,这马脾气可臭得很,它怎么这么喜欢你?”
这马相当认生,无忧刚刚去牵它,它老大的不高兴,冲她龇牙瞪眼的。
沈露华笑道,“这就叫缘份!”
“嗤……”一阵略带嘲讽的笑声突兀响起。
两人扭头一瞧,不远处一棵大树下走出来一个人,嘴里叼着根青草,慢慢朝她们走来。
又是这货!无忧立刻挡在沈露华跟前。
这家伙几次三番调戏她家少夫人,她为了不惹事端,未向少爷禀报,这次他要是再敢无礼,一定要叫他吃点苦头。
康敏怀出乎意料地拐个弯向那马走过去,“马真是好马,不知少夫人能不能借给我骑一骑。”
沈露华翻了个白眼,“康四少爷,我跟你不熟,不借。”
“欸!怎么会不熟?”他撸起袖子指着手腕上浅淡的疤痕道:“论起来,咱们可算是不打不相识,你这么见外做什么?”
这件事她还记得,没想到他这么记仇,过去这么些年,还在为着这事与她过不去,那心眼堪比针鼻子。
“我说了不借就不借,你再废话,别怪我不客气!”上回在闹市看他打架,叫他薅掉了鞋袜这事就够憋屈,他还一而再地跑来挑衅,真当她们沈家没落了,好欺负?
“嗳?怎么还恼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不借拉倒,还跟小时候一样,凶巴巴的!”
没她发话,无忧不敢动手,“少夫人,要不就让奴婢来教训教训他吧?”
沈露华夺过无忧手里的马鞭,朝着康敏怀一鞭子抽了过去。
“滚!再不滚抽死你!”
她刷刷刷接连三鞭,都被康敏怀敏捷的躲过。
他吐了嘴里的草,没脸没皮,笑嘻嘻地道:“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无忧气呼呼,“少夫人,这家伙几次故意挑事,你为何不让我动手?”
“他祖父是长广候,内阁次辅,为人清正,德高望重,也是你家少爷的死对头,暂时不惹他为好。”
“长广候康令明的孙子怎么会是这个熊样儿?”
世人印象中,康家人应该都是不同流俗的谦谦君子,这个半调子货怎么会是康家人?
沈露华笑着摇了摇头,“看人不能只流于表面,他这人看起来不正经,倒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
比起他那个兄长康敏中,简直不要好太多。
上一世,康家倒在宋铭手上时,这个康敏怀比康家那些嫡出的子孙倍有骨气。
因康家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太深,为防止引发民怨,也为了让康家彻底声名荡尽,处置康令明的时候,宋铭在西城菜市设斩台,让康家子孙上台控诉祖父的过错,说一句,少流放一百里,说十句,可免流放之刑,改为十年徒刑。
结果,说得最多的,是那众星捧月的嫡长孙康敏中。反倒是这自小不受家族待见的康敏怀上台后,慷慨激昂地将宋铭痛骂一顿,被锦衣卫当场斩杀,血溅三尺犹不悔。
108
无忧以为自家少夫人为那货说话是为了息事宁人,不给少爷惹麻烦。脾气稍显有点火爆的少夫人内里还是有分寸,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心里明白得很。
沈露华有段日子没怎么骑马,对这边的地形也不是很熟悉,骑着慢慢四处转悠。
时间过得也挺快,内侍们又在埋锅做饭。
回帐篷里,她口渴得厉害,案几上有冷了的茶水,她直接倒了两杯灌下去。
进围场打猎的的男人们也随着皇帝返回。
宋铭猎到两只毛色纯白的狐狸,皮毛都很完整,已经叫人整理出来,说是给祖母和夫人一人做一件狐毛大氅。
两人在帐篷里吃了中午饭,宋铭下午还要进围场,走之前问她,“早上怎么和人吵起来了?”
“怎么?嫌我给你惹麻烦了?”
宋铭漫不经心地系上披风,整理自己打猎用的箭矢,“一个小小广宁伯,算不得麻烦!怕你没解气,心里不舒坦,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来个小惩大诫?”
“……”沈露华愣了一会儿,“不必了!我没吃亏,况且女人间的口舌之争,你若插手,显得气量狭小,叫人背后耻笑。”
“我倒不怕人说我气量狭小,耻笑?怕是没人敢!”
这个人真是……
“算了吧!别把我也弄得一出门,别人见了跟见了鬼似的,退避三舍。”
“好吧!有什么事可以和我直说,想我怎么做,也可以说出来。”
宋铭走后,她本想在帐篷里歇个午觉,不知是什么原因,觉得有些燥热,浑身不得劲儿。
她又把桌上剩下的冰凉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还是不舒服,在帐篷里走来走去。
她怀疑中午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这么凉爽的天气,竟冒了点细汗,拿手扇着风,直呼气。
外头脚步匆匆,郑氏带着两上婢女突然闯进来,“露华,有没有看到瑛儿?”
方瑛不见了?
“伯母,没看见,她怎么了?”
郑氏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得了啊!她父亲在围场里找了只小兔子给她玩,我刚去送她父亲进围场,回来就不见她!”
“伯母别着急,肯定是兔子跑了她去追,这儿很安全,到处是内侍,还有金吾卫锦衣卫巡防,不会出事!”
这通安慰的话宽不了郑氏的心。
郑氏重重叹口气,“附近我都看过了,没找到,我再去找找!”
“我陪您一起吧!”
她也觉得这事隐约有些不对,方瑛虽淘气,却也胆小,不会做太出格的事儿。
她又陪着郑氏把帐篷营地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郑氏急哭了,让人去围场内寻方瑛的父亲回来。
沈露华叫无忧把她的马牵过来,她骑着马跑远一点,看能不能找到。
无忧不放心,要跟她同行,被她拒绝,“现在找人要紧,我骑着马不会有事,你别跟着我,大家分头去找。”
她一个人骑着马,围着搭帐篷区域转了一大圈,没有看见方瑛的踪影,靠近围场那块有金吾卫把守,不可能叫一个小姑娘闯进去,她只得沿附近洗衣取水的河边再扩大一里地范围。
走了没到久,突然看到前方有一方雪白的帕子,她下马捡起来看了看,可以肯定是女子的手帕,是不是方瑛的不能确定,这种地方捡到这个,那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只有边朝前走边喊方瑛的名字,没多久发现前方离河岸不远处的一座木屋。
木屋旁边有一座极深的沟渠,应该是用来阻隔野兽,这木屋当是围场防盗猎者的守林员所居住。
她大声喊着方瑛的名字,没有任何人回应。
犹豫再三,她只得下马,去木屋里看个究竟。
她把袖袋里装辣椒粉的袋子握在手里,小心靠近,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便推开,里头像是荒废已久,简单的木板床上落满灰尘,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陈设一目了然,没有地方可藏人。
屋里没有,她又走近渠沟那边去看看,正够头朝下望,瞥见脚边一道影子一闪,还没来得及回头,背上被人推了一掌,她掉进深深的渠沟里。
还好,沟底有积年落叶覆盖,摔下来那一下确实懵得很,疼也是真疼,好在手脚都能动,没有伤到筋骨。
“谁?是谁在上面推我?”
没人回应!傻子才会回应!
不过,在她摔下来那一刻,她记得很清楚,手里的辣椒粉撒到那人穿的白底皂子上,等她爬上来,就叫宋铭去查,看谁靴子上沾了辣椒粉,找到那个人,她一定弄死他!
她仰头看着高高的沟壁,知道自己没本事爬上去,只能等无忧无垢或是宋铭来救她。
那个人应该不想要她的命,否则也不至于就这么推她下来不露面。如此,她也不做无用功,只耐心在底下呆着就是。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候,渠底最上层的落叶比较干爽,她归拢一堆,坐在上面,努力平复自己燥热不堪的身体。
今天当真是奇了怪了,喝了一大壶茶水,也没过多久,怎么人这般口渴?偏偏自己又落在这么个鬼地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水喝,只能生生忍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体内的燥热感越来越强烈,如虫噬蚁啃般地难受。
她这才觉得不对劲,可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正当她慌乱不已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她站起来大声喊着,“外面是谁呀?我不小心掉沟渠里了,快来救救我!”
“二妹妹?”
是除睿的声音!她仰头往上看,正好看到徐睿俯身朝下。
“二妹妹,怎么是你?你怎么掉下来的?”
“别问了,先想办法把我救上去,我好难受!”她满身潮热,心跳加快,片刻也不想再呆在下面。
徐睿听到她说难受也慌了神,“二妹妹,你可是受伤了?你坐那儿别动,我想办法来救你。”
徐睿急得团团转,这沟渠太高,没有绳索,怎么能拉她上来?他跑进那木屋里找,也没有找到。
他试着解下马绳,两根结在一起,还差着一大截。、
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行。
109 解救
沈露华感到极不舒服,捂着狂跳的心口半躺在地上,把上面的徐睿吓了一跳,没时间容他细想,就那么跳了下来。
“二妹妹,你怎么了?”他上前扶起她。
接触到徐睿冰凉的手腕,沈露华哆嗦了一下,她意识还算清醒,已经猜到自己这是叫人给下了药。
谁会给她下药?
她怀疑就是眼前的人,一股怒火暂时掩盖了身体的不适,她突然扬起手,给了徐睿一巴掌。
徐睿毫无提防,挨了她重重的一耳光,愣了。
“这全是你设计好的?”她此时说话,声音已经暗哑。
徐睿见她脸色潮红,身体瑟瑟发抖,觉出不对,“二妹妹你究竟是怎么了?”
看他神色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又低头去看他的靴子。徐睿脚上穿的不是白底皂靴,徐家人爱讲究,穿的都是锦绣坊的好东西,他脚上这双就是绣工精美的云履,比大多数人惯常穿的白底皂靴贵好几倍。
她呼吸变得粗重,推了徐睿一把,“你下来做什么?”
徐睿急了,“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在上面到处找不到绳子,看你倒在地上,心急就下来了。”
她烦燥地朝后挪了点,跟他保持距离,“你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徐睿哪里肯听她的,“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叫你走开你听不到?”她冲他大吼,又往后挪了些距离。
天杀的王八蛋,让她找到那个人,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徐睿也不是傻子,巡防时听人说方瑛不见了,他捡了个帕子后,一路寻来这里,像是有人刻意引他来这儿,他渐渐猜到点什么,问她,“你这是被人下了媚药?”
她自己猜到跟听到别人口中说出来又不一样,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点,“你自己能上去赶快走,别呆在这儿!”
“那怎么行?若是药性太霸道,会死人的!”
“死就死,也好过叫那人奸计得逞,你走,快点走!”
徐睿怎么可能走,“你傻不傻?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徐睿的靠近差点叫她崩溃,她大叫:“不!我不会死,你也别碰我,我求你了,徐长治,你别碰我!”
徐睿虽不想趁人之危,但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她,稍做衡量后,把心一横,带着诱哄的语气,“二妹妹,别这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二妹妹,我不想让你有事,我想保护你!”
沈露华把自己缩成一团,脑子开始有点混沌,徐睿把手朝她伸来,轻轻贴在她火热的脸上。
她愣了,这种感太奇妙了,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浮木,再不能放开手。
她反抓住徐睿冰凉手腕,眼神也开始迷离,她太口渴了,想……想咬他,对!就是想咬他。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暴喝,沈露华赫然清醒,急忙撒开徐睿的手。
徐睿抬头,上面康敏怀难得一本正经。
康敏怀怒火升腾,那个人既将成为他的姐夫,竟敢在这里公然与一个已婚妇人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
康家虽不怎么待见他,他也不喜欢康家所有人,但见外人敢欺负康家人,他也是不能忍。还有这女人,分明已经嫁了人,怎么可以跟自己的表哥偷偷摸摸来这儿干这种事情?亏得他一直将她奉为心中的女神。
沈露华片刻清醒,趁机大喊,“你有没有带绳子,快救我上去。”
康敏怀一愣,她不是自愿的就好!
他刚刚在河堤边躺着睡觉,被一阵马蹄声吵醒,起来一看,竟然是他先前看沈露华主仆二人牵着的那匹宝驹,马背上空无一人,看见他,朝他奔来,一直拱他,叫他上马。
他上来后,这马还不听他的使唤,直接把他带到了这里。
救她,该怎么救?
他也进木屋里看了看,想到了一个法子,把那里头的桌子椅子都扔下来,给他们垫脚,他再把边上接好的马绳扔下来,就能把他们全拉上来。
来不及细想,先试试看,反正他力气也大。三两下将那木屋里的桌椅都扔了下来。
徐睿把桌子在沟渠下面摆平整,搭上椅子,扶了沈露华爬上去。
事实证明,此方法果然行。
沈露华被拉上来以后,常年混迹市井的康敏怀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以为是徐睿所为,立刻对他拳脚招呼。
那是他这辈子最想要保护的女人,怎么能叫她这样受人欺负?
徐睿也不甘示弱,两人就那么你一拳我一拳,打得难解难分。
沈露华拖着沉重的脚步,没心思管他们两个,想趁自己意识还算清醒,赶紧离开,便一个人爬上她的乌云踏雪,强撑着远离这里。
她才走出不远,看到前方有人骑马跑来,她不想与任何人打照面,赶紧调转马头。
不料,那人的马速度非常快,很快追上她,在她耳边凉凉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看见是我还躲?”
宋铭?她刚刚还真没看清楚是他。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中了媚药,“没……没什么,找方瑛……累的!”
方瑛走丢后,郑氏让人去围场报信,皇上立刻带着人重新回到营地,郑氏又说方瑛找到了,就在帐篷的床下面,睡着了。
正当大家以为是虚惊一场,宋铭听说她骑了马单独去寻方瑛,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根据无忧所述,一路寻了过来。
“方瑛已经找到了,你怎么累成这样?为何要躲我?”
方瑛找到了,那真是太好了。
“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呆一会儿。”
宋铭驱马又靠近了些,看她脸色如煮熟的虾,满头的虚汗,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惹得她一阵颤栗。
他愣了一下,按上她的脉搏,片刻后,问道:“谁干的?”
她已是昏昏沉沉,听他这么大声问,摇头:“不知道!”
宋铭伸手要去抱她,她下意识一躲,没能躲掉,被他直接强行拽进怀里。
进到宋铭怀抱的那一刻,她惊呼一声,那个熟悉的香味,他身上冰凉的触感,彻底叫她沉沦。
她用手摸宋铭的脸,那个冰凉的触感太好了,她把脸也贴了上去,想咬他,咬他的脖子,咬他的耳朵,咬他的嘴唇。
110 咬他
她灼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间,烫得历害。她一直在颤抖,双手在他身上乱摸,宋铭臭着一张脸,任其上下其手,没有阻止,幸而是遇到他,若是遇到别人,他该怎么办?留她也不是,不留她也不行!
他策马来到河边,抱起她下马,她的手不安份的往他领口里伸,破碎的嘤宁声入了他的耳朵,那功效简直比她中的媚药还毒。
这里是荒郊野外,他不能……,营地里的金吾卫锦衣卫有不少人出来寻她,撞上就完了!回去也不行,她脑子不清醒大喊大叫,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唯有先把她扔进水里清醒清醒。
河滩有一二十丈远,抱着她,这短短的路叫他异常煎熬,好几次险些跌倒。
沈露华此时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剥开他的领口啃咬他的肩颈,火热滚烫的手伸进他衣裳里面,他也跟着了火一般,踉跄着终于走到河边,扯掉身上的披风,就这么抱着她,一起跳进冰凉的河水里。
现在是枯水季节,河水只到宋铭胸口的位置,宋铭让她靠着自己站稳,沈露华比他矮半个头,水刚好齐她的肩膀。
入水后,沸腾的身体得到安抚,她立刻清醒了。
她自己会凫水,挣扎着想推开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紧,“怎么?过完河就想拆桥?”
刚刚意识不清醒所做出来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敢相信那是她干的,她怎么可能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她怎么会去咬宋铭?她怎么会去扯他的衣裳?太羞耻了!
“我不太舒服,你先放开我!”清醒后,怒火更大于羞耻!
宋铭不放,说,“我这个人性格你是知道的,睚眦必报!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要加倍还回去。”
他说完,就低头要亲上来,她急忙用手挡住他,不曾想,他的手在水下搞偷袭,一只手握着她柔软的细腰,一只手学着她刚才那样,伸进她的领口里。
她使劲扒拉他那只邪恶的手,怎么用力也推不开,慌乱中,踩翻脚底的鹅卵石,整个人向后仰倒。
宋铭受她连累,两人一起倒下,齐齐没入水中。
入水后,她本能地憋着气,宋铭趁机亲了上来,一只手还在她衣裳里面没拿出来。她身体失去平衡,急于站稳,双手不得不攀上宋铭的脖子。
宋铭顾及她身体异常,并未在水下多呆,很快扳正她的身体,让她站稳,重新把头露出水面。
宋铭果然说到做到,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啃咬着她的嘴唇不放。
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她不得不把紧抿的嘴突然张开,宋铭趁虚而入,她无处躲藏,发了狠,想咬他的唇。
宋铭很警觉,见她突然放弃反抗,他就知道,她是想咬他,马上逃开了,在她耳边笑道,“怎么还想咬我,药效还没散去?别咬了,咬伤了,回去叫别人看见了,肯定知道是你干的。”
她憋了半天气,加上他水下的手还在不安分,还有那被人算计的怒火越烧越旺,略略镇定后,发了狠使劲捉着他的双手,“你再乱来,信不信我回去就把那和离书拿出来,咱们一拍两散!”
宋铭顿了一下,收回手说:“我要是想乱来,你此刻还能在这里站着?”
“算你还有点良心!”刚刚那情形换了别的男人,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他语带调侃。
“说正事,我这是中了别人的招,宋彦卿,我可是你夫人,谁胆子这么大,敢动到你头上?”
说到正经事,宋铭眼眸变得深沉,他的仇家确实不少,沈家的秘密除了他无人知晓,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得手之后,最多也就羞辱他,产生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遇到我之前,你还遇上过谁?”
“……”沈露华想了想,这件事她不说,肯定也瞒不了他,便道:“遇到了我表哥,徐长治!不过,绝不可能是他干的。”
宋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相反还很平静。徐睿想对她动手,多的是机会,犯不着来这种地方。
“除了他,还有谁?”
“康敏怀!也不可能是他!今天要不是他,我说不定……”后面她说不出口。
“这事回去再查,吃了这次亏,你以后少逞能,若有无忧无垢在身边,何至于如此狼狈?”
“知道了,下次不敢了。”感觉到河水冰凉,她打了个喷嚏,宋铭伸手摸她的额头,温度趋于正常,再泡下去,就得染上风寒了,提溜着她上了河岸。
天边斜阳夕照,河面波光粼粼,岸边两匹骏马悠闲地吃着草,一切美好得可以入画,刚刚发生的事情,真像大梦一场。
他捡起河岸边的披风给她披上,两人各自翻身上马,一起策马扬鞭回了营地。
无忧和无垢看到少爷和少夫人浑身湿透地回来,吓得大气不敢出,两人皆低着头自觉跪在帐篷里。
宋铭只瞥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叫她们先给她换衣裳,自己拿了衣裳去了另一边帐篷换。
无忧无垢面无人色,“少夫人,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么落的水?”
她只大概说了一下掉进沟渠的过程,其它的,没好意思说,重点是,要找那个推她下去的人,她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宋铭,清醒后,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告诉他,他不可能为她出头,说不定还要想办法为其掩盖罪行。
她今早是得罪了薛家的那个女人,一个小小的广宁伯,岂敢冒这么大风险,为了几句妇人口角干这种不要命的事。
那个人费那么大的心机,单纯要毁她名节,目的是想让她离开宋铭。
换好衣裳,她问无忧和无垢,“你们俩人今日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无忧和无垢马上跪下,齐声道:“但凭少夫人吩咐!”
“我也不瞒你们,我要你们做的那件事,可能会违背你们家少爷的意愿,但是那个人他想害我,我又忍不下这口气,你们要是怕他责罚,可以拒绝!”
无忧问道:“少夫人是想要我们帮你教训那个推你下沟渠的人?”
“正是!”
111 教养
无垢的脾气大一些,她回道:“少夫人,我听你的,少爷要罚就罚,奴婢受得住!”
无忧也道:“好,老夫人让我们看护好少夫人,是我们失职,罚我们也认了,请少夫人明示!”
“不着急!”
外头正在做晚饭,她让无忧去寻了个碳盆来,把头发烘干,又让她帮她梳个繁复的发髻,破天荒地上了点淡妆,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裙再去见那个人。
宋铭在钟淮帐篷里换好衣裳,静下心思量这件事的的来龙去脉,今日中午他和她一起吃的中午饭,他没事,偏她中了招,则说明东西不是下在饭菜里,回帐篷的时候,他查看过那只空的茶壶,无色无味,只是干了以后,底下有一层极淡的粉末状的东西。
他研究各种毒药,这种东西也略有涉猎,还好,她中的不是最烈那一种,不会要人的命,药效过了,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个人只是想毁她名节,就如同当初李缙毁了沈冰清。
“钟淮,从围场回来时,你可有看到张涟钦?”
钟淮听了,略略思索了一下,“早上她说肚子不舒服,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我去看过她,不见她的踪影,从围场回来,也没有看见她。”
张涟钦本该随同他们一起进围场,早上突然说肚子不舒服,没去。却一整天不在帐篷里?她完全有动机有能力有机会做这件事。
钟淮说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劝道:“大人,夫人没什么大碍,这事闹大了,怕有心之人会说锦衣卫内部管理混乱,借由此事趁机对你发难,倒不如先压下来,等回去了再私下进行惩戒不迟。”
“嗯!”宋铭表面平静,心中对张涟钦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费尽心力护着她,倒叫她气焰嚣张到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背着他做出这种事!想了想又道:“我不想见她,你先去敲打她几句,免得她以为我不跟她计较,继续为所欲为!”
钟淮说,“大人放心,你不吩咐,我也会说她。”他顿了顿,又道:“这事儿皇上明日少不得要过问一两句,该怎么回复,大人先考虑一下。”
沈露华自小长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会过问,那是必然,宋铭想了想说:“她今日与那广宁伯的夫人薛氏有过口角,推到他们头上就是了。”
钟淮默了一默,认为不妥,不料,这时段云掀了帘子进来了,一时也不好再多谈。
这边,沈露华带着无忧无垢来了张涟钦的帐篷前,掀了帘子进去,他正端坐在矮几前吃饭,见她带着两个婢女进来,放下碗筷,警惕地望着她,讥讽道:“不问而入,沈二姑娘真有教养!”
别人都喊她宋夫人,唯独她还喊她沈二姑娘!也对,他那晚偷听到了,她确实还是个姑娘!
心中早已肯定那个人就是他,她还是朝他脚底瞟过去,不是太明显,但也能看到,那细细的辣椒粉沾染到了一些在他的鞋面。
他当时太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以至于没有及时处理掉这个罪证。
“教养?我今日就叫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教养!”
她话音一落,把藏在手中的辣椒粉全数朝张涟钦的眼睛撒过去。
张涟钦完全没有料想她会使这种阴招,眼睛中招,继而惊叫着掀了案几,案几上的碗碟摔落,噼里啪啦脆响,引起不小的动静。
张涟钦眯着眼睛要去拿刀,被无垢一脚踹翻。
“给我狠狠地打!”
无忧和无垢两人武功不弱,上去围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自己也不闲着,拿出事先藏在后背腰上的马鞭对着张涟钦一顿猛抽。
宋铭,钟淮还有段云闻声赶到,看到三个女人围着张涟钦痛殴,都有些傻眼。
钟淮最先出声,“夫人,有话好说,何必动粗?”
动粗?这是便宜他!要不是怕惹怒了宋铭,她能直接杀了他!钟淮的劝说她理都不理,头也不回继续打。
宋铭实在拿她没办法,上前捉住她的马鞭,“好了,别闹了!”
宋铭一出声,无忧和无垢也停了手,低头立在一旁。钟淮则上去将张涟钦扶起来。
她气喘吁吁,怒怼他,“放开!”
宋铭不仅没放,还将马鞭夺过,拉着她,“先跟我回去!”
“宋彦卿,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不是断袖,你不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让我打他?你心疼了?”
这个傻女人……没救了,“你别胡闹了,无凭无据,凭什么认定是她所为?”
“要什么证据?你在诏狱审犯人要过证据吗?你好意思拿这个来压我,说什么笑话呢?真当我一次次忍让他,是好欺负?”
“……”宋铭无言以对,这个任性的女人,当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段云站出来,“夫人,气大伤身!这里离着皇上的御帐不远,别叫彦卿失了颜面,有什么事,私下里好商量。”
沈露华心中也有分寸,闹得太过分了,适得其反!她还得仗着宋铭保着沈家人,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以后能翻脸,还怕她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孬货?
她借坡下驴,甩开宋铭的手,叫无忧和无垢,“我们走!”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带着两个婢子离开了。外头当然不泛竖着耳朵偷听的,看到她出来,一个个立刻把头缩进帐篷里。
张涟钦双眼红肿,洗了几盆清水无济于事,只能慢慢挨着,身上被三个女人打得青紫二色,既不开口申辩,也不喊疼。
她心里也知道,这事不成功,她没什么好下场。
成功了,也是一样!但至少值得。
沈露华刚刚用力过猛,鞭子甩得呼啦作响,回去后手还在抖,无忧说要去给她拿点吃的,被她拒绝了,吃不下。
身体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手脚酸软没有力气,她倒头睡在床上,叫她们两个都别打搅她。
刚合上眼,听见那薛氏在外头哭喊着给她道歉,一个劲地说着对不住,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她只好把薛氏给放了进来。
薛氏半边脸还未消肿,哭得涕泗横流,那模样哪还像个贵夫人!
“宋夫人,今日是我不对,口不择言,往后再也不敢乱说了,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子吧!我真的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112 互瞪
薛氏跪在她面前直叩头,怎么叫也不肯起来。
沈露华没有办法,让无忧无垢两人强行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到椅子上坐着。
不用猜也知道,宋铭这混蛋玩意儿为了护着张涟钦,竟敢把这件事推到这广宁伯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你别嚎了,一码归一码,这事与你无关,我绝不会冤枉你,你回去吧,别再大呼小叫的,吵得人心烦!”
得了她这句话,薛氏唯唯诺诺地应了,退了出去。
夜深,宋铭回了帐篷,手里拿了一只烤鹿腿,见她没睡着,走到床边,“她们说你晚上没有吃东西,我给你带了,起来吃一点吧。”
她肚子早就饿了,懒得叫人,闻见烤肉的味道,已有些忍不住。但想到他两面三刀口是心非,昧着良心冤枉人,又不想领他的虚情假意,便道:“不必了,我不吃!”
话一说完,引起肚子里的馋虫不满,咕噜噜一顿叫唤,这就有些尴尬了。
宋铭把烤得金黄冒油的鹿腿放在托盘上,拿刀将那烤鹿腿片成肉片,她斜眼瞟了两眼又转过头去,宋铭片好肉,起身说:“起来吃点吧,我去钟淮那里,你今晚好好睡!”
宋铭说完就走了,她爬起来,看见托盘里切得整齐漂亮的烤鹿肉,拿了筷子去夹,结果因手抖,到嘴里之前,掉在了地上,她重新再夹,还是掉了,接着夹,接着掉!
可惜了!
打人太狠,连累了自己手也快残了,这算不算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她一边自嘲着,一边扔了手里的筷子。
既然手拿不了筷子,她索性直接用手抓来吃。
正当她抓着两片肉往嘴里递,宋铭拿着个瓷盅又进来了。
“不是有筷子吗?为何用手?”宋铭把瓷盅搁在案几上,不解地看着她。
她稍许有些尴尬,不想告诉他,打人把自己反噬了。便惫懒道,“烤肉本来就是用手抓着吃,要筷子做什么?矫情!”
宋铭天生有洁癖,这个理由实在让人难以苟同,看着她白晰纤长的手指沾满油渍,蹙起了眉头,指着案几上的瓷盅说道:“这盅燕窝皇上没动,我给你拿来了,一会儿别把油渍弄到瓷盅上面,不好清洗。”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块崭新洁白的帕子递给她。
她习惯性拿右手去接,抬手时,牵扯到手臂酸痛的肌肉,皱了皱眉头。
宋铭看出她手有问题,问道:“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酸!”
宋铭却突然伸手在她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立即疼得她直叫唤:“欸!你做什么?疼啊!”
“是徐长治弄的?”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
为了替徐睿洗清冤屈,她只好坦白,“不是!刚刚去打你的心上人的时候,太用力了。”
宋铭愣了。
沈露华又继续道:“你真当我喜欢用手抓东西吃?我那是筷子拿不住!”
既然都说开了,她那一丢丢尴尬也随之烟消云散,当着他的面儿,伸手去抓托盘里的肉。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宋铭给拍了回去,他拿帕子替她擦了手上的油渍,然后拿起筷子,“我来喂你吃吧!”
……
“还是……不要了吧!”她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脑子怕是出了问题。
宋铭却我行我素,夹了块肉递过来,“快点,张嘴!”
“宋彦卿,你别……”后面的话被一块肉给赌住了。
沈露华见他又去夹,忙按住他的手,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算了,我不吃了,你快走!”
她这么一按,宋铭手上的筷子戳了块肉,串在了筷子上。他想了想,便用筷子把肉一块块都串起,递给她,“这个总拿得住吧?”
“呃……这个没问题,我就是手抖,一夹就掉了,还是你有办法。!”
她是真饿了,拿起串满了肉的筷子,她的吃相算不得矜持,也不是太粗鲁,三两下把肉串撸完了。
宋铭又把那盅燕窝的盖子打开,移到她面前,“吃完了再把这个喝了,就可以歇息了!”
她试了一口,微温不烫,勺子也不要,用那没有受伤的左手,拿起炖盅,直接仰头喝。
放下炖盅,她突然道:“你打算把这件事栽赃到广宁伯头上去?”
她冷不丁一问,宋铭轻轻扬了扬眉,刚刚她一通闹腾,叫皇上听见动静,他不得不把广宁伯抓过去审了几句,“那广宁伯在吏部买卖官职,贪赃枉法,不冤枉!”
“他贪脏枉法,你想治他,只管去拿他的罪证,今日这事与他不相干,你要是往他头上推,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宋铭很少被人这么下脸子,忍着心中不快,“好啊,我答应皇上,明日给出个说法,既如此,那我明日便说,是你表哥徐长治欲对你行不轨之事!”
“你……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那你说,他有没有对你欲行不轨?”
“……没有!”
宋铭冷哼一声,“有没有,你心里知道!”
“你有病吧?非要扯那些不相干的?你要是非要乱冤枉人,我就去皇上那里,将你那心上人所犯之事全说出来,让皇上来治他的罪!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两人乌眼鸡一般互瞪着,最后还是宋铭先妥协,“好!此事我自行处理,不牵连旁的人!”
“行,我今日也卖你个面子,只打他一顿,此事暂不与他计较!”
宋铭睨着她,“暂不计较?以后还打算翻旧账的意思?”
“这得看他自己,要是从今往后老老实实,那我便不翻了,若是再敢犯我,我绝不饶他!”
“你也别不饶她了,回京我把她调走,以后再不见面,你可满意了?”
“……真的假的?”
宋铭倒不是担心别的,怕的是她胡来闹出大事,影响他的谋算,这女人的臭脾气真不愧是太后手底下惯出来的,他总算是领教了。张涟钦此回犯这么大的事,他调离她名正言顺,再不用顾念什么。
沈露华瞅他半天不吭声,不知道他心里又在做何盘算,假装打了个哈欠,想将他赶走,“啊……我困了!”
113 解释
宋铭哪能看不出她假装,“我帮你摁摁手臂吧,好得快些。”
他也不等她同意,话一说完,直接上手,抓着她纤细的手臂,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按了几下。
她本来是要拒绝,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那酸痛带点舒爽的感觉所征服,“欸,别那么大手劲儿,轻点,那个后面多摁摁!”
宋铭好脾气地伺候周到,她的手臂看起来很瘦,实则还是有肉,纯粹是骨骼细小,造成瘦弱的错觉。
“三年前,从漠北回京,皇上想直接让我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我怕难以服众,做了最普通的小卒,任职在张涟钦手下。接了几件大案子,与她也算是患难与共吧,她这次做的,是太过份了,你打也打了,这件事便算了。”
她当然不可能有好话:“这事若不是他,是别人,你会这么轻易说算了?我若真出了事情,你又待如何?”
宋铭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会离弃你!”
沈露华呵呵笑道:“不会离弃?我还真没看出来我有哪一点值得你不会离弃!”
本来想和她解释一下,哪晓得话越说越不对路,宋铭不想继续与她理论,只好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沈露华还有一件事,在心口憋了两天,趁这个时候便问了出来:“宋彦卿,那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所说的事,他心知肚明。
扳倒崔振一事,他做得太急迫了些,让不少原本保持中立之人产生忌惮,他得到可靠消息,已经有两位向太后投诚。此时不是冒进的时候,只有将计就计,让太后先得意一阵子。
“你放心,不会叫你为难,我答应你保护沈家人,绝不食言。”
得了他的保证,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好,我知道了!”
早上,宋铭带上她去给皇上请安,皇上果然问起了昨日的事情,宋铭推说没有线索,还在追查中。
皇上也不过随口一问,未多加干涉。
回到帐篷,郑氏带着方瑛来了。
“露华,昨天晚上听说你回来,我来了一趟,被你那两个丫头拦了,说你需要休息,怎么样,没染上风寒吧?”
方瑛站在郑氏旁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事都怪我,怎么能睡到床底下去呢?”
沈露华笑了,这个小傻瓜,这种措辞,怕是只有她自己信了。
她早就猜到,方瑛的事情肯定是张涟钦对她用了迷药,事后又把她还回去,郑氏为了她的名声,谎称她睡到了床下面没有找到。
“伯母不必忧心,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没有!”
郑氏很愧疚,要不是因为女儿,她也不可能入了别人的局,红着眼睛看着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
沈露华很喜欢郑氏,看到她,总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般温柔又大方,像她宠爱方瑛一样的宠爱她。
“伯母,我有些累了,还想再睡会儿。”
郑氏只好起身,“那你好好睡,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好!”
睡了一整晚,她哪里还睡得着?
她不想与郑氏多接触,是怕她被那些贵夫人排挤。郑氏是个好人,她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郑氏一走,她坐在帐篷前发呆,右手还有些酸胀,较昨日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早上拿勺子舀粥吃,手没再继续发抖。
无忧无垢现在一步也不离她,她说要去上个茅房,也紧跟着,搞得她无比尴尬。
她说要去骑马,被两人无情拒绝,理由是,“少爷说了,将马暂时没收,请夫人在帐篷里好好休息。”
她望着远处平坦的草地,只能唉声叹气!
贵夫人的圈子她融不进去,马也不给她骑,带她来这围场做什么?
她正满腹哀怨看着天际,就见围场方向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
铁蹄踏处草屑飞溅,快到她跟前,宋铭放慢了速度,拉紧缰绳,身下的惊影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在她正前方。
他一身黑色骑装,彩织云肩的宽大披风随风轻摆,飒爽英姿配上他惯常的森冷面孔,叫人不敢直视。
“你怎么回来了?”他不应该跟着皇上在围场吗?
宋铭不会告诉她,他担心她不肯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出来惹事生非,张涟钦还在帐篷里养伤,这个女人又任性,万一哪根筋不对,又跑去跟她杠起来,徒惹麻烦。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只淡淡说道:“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真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宋铭拉她上马,问道:“想去哪里?”
“去围场吧,说是来打猎,两天了,也不带我进去看看。”
“抓紧了!”
宋铭扬鞭策马,朝着围场疾蹄奔去,只余无忧无垢二人站在原地发愣。
入了林中,宋铭放慢速度,四处寻找猎物。
他所选的方向与皇上一行人相背,除了偶尔碰上巡场的侍卫,不会碰上其他人。
皇家猎场,林木间隔大,绊人的枝丫早被护林人砍削得干干净净,骑马慢跑很顺畅。
她嫌宋铭挨自己太近,“你朝后挪挪,我这样坐着不舒服!”
她一直把身体朝前倾着,与他保持距离。
“别出声!”宋铭寻着地上留下的脚印等痕迹,顺利追踪到一只仓皇逃窜的梅花鹿。
沈露华也来了精神,想要试试身手,“快,把弓给我,让我来!”
宋铭把背后的弓递给她,又给她一根箭矢。
沈露华试着拉弓,她本来力道便不咋样,手上酸痛还未全消,宋铭的弓又是强弓,她拉了一半没拉开。
正打算放弃,宋铭的手包抄过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掌心略显粗糙,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强劲的臂力将弓拉满,瞄准了梅花鹿,正要射出,宋铭突然松了手,没了他的支撑,她身体一晃,箭矢斜飞出去,钉在了离梅花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小鹿受到惊吓,发足狂奔,消失在丛林中。
“诶!你干什么呢?”
114 人情
沈露华气馁回头要责备他,却见他翻身下马,捡起地上一只嘴角嫩黄,羽翼未丰的小鸟,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冠,半树腰上果然有一个鸟窝。
小鸟在他掌心眼神惊恐,瑟瑟发抖,无端惹人怜爱。
宋铭一手托着小鸟,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将那只小可怜放回了鸟窝。
沈露华瞅着他这一迷惑行为大感不解。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对一只不慎落下鸟巢的小鸟心生怜悯?可笑不可笑?
宋铭从树上轻轻落下,看她错愕的神情,自己也愣了一愣。
小时候,他的家还叫庆国公府,后院里有一棵大榕树,树上住了几窝小鸟,好几次小鸟掉出窝,是他的母亲搭着梯子,小心翼翼送还回去,所以,他遇见那只小鸟,下意识地,就那么做了。
宋铭重新上马,“那梅花鹿往哪儿跑了可看清楚了?”
“那边!”她朝前方指了指。
宋铭策马寻过去,见她欲言又止,并不打算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
沈露华则在思考着人性。人生来本为善,再恶的人,他心底也会有一处柔软,留给他想保护的人或某一样东西吧。
宋铭没指望还能再找到逃跑的梅花鹿,眼神四处留意着别的痕迹。却见一处草丛中明显与别处不同,像是有人曾在此处打斗,折断的枝叶显示,这场打斗应该就在不久前发生。
这里是皇家猎场,到底是谁这样大胆,敢在此处闹事?他一路寻着痕迹往前走,没多久,果然隐约听见人声。
走近了,听得很清楚,是有人在叫骂。
那人大约是听见马蹄声,喘着粗气,叫骂声越来越大,“康敏中,老子操你娘,你个王八蛋,狗日的东西,你有本事,直接把老子杀了!”
听这声音,和他嘴里骂的人,沈露华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宋铭当然也知道,催马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到,前方一棵大树上,康敏怀被倒吊在树干上。
他嘴里一直骂骂咧咧没完,见到来人,瞬间住了嘴。
“你为何会被吊在这里?”她问。
康敏怀嘿嘿一笑,“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她不解。
康敏怀则说:“你还真信啊?跟你开玩笑呢!”
其实,还真与她有关!昨日他把徐睿打了一顿,那小子不经打,没几下,让他揍得鼻青脸肿,回去后,被他爹知道了,那可是他未来的乘龙快婿,气得暴跳如雷!
他哥康敏中做得够绝,半夜里,趁他睡着了,叫人进去将他绑了,连夜挂在这里。
宋铭驻足观望了一瞬,意欲调转马头,不想管康家的闲事。沈露华捉住缰绳道:“一条人命,不比一只小鸟贵重?”
宋铭却道:“你救一只鸟,它永远不会想要害你,你救一个人,他说不定反手给你一刀。”
“也不一定,你救一个人,也能在你危难时替你挡刀!”她记着那日在沟渠下,康敏怀及时拉她上来,这份人情,得还。
宋铭听了,没再多言,驱马走得再近些,抽出腰间的佩刀,手一扬,只听得咚地一声响,康敏怀哎哟大叫,头朝下栽在地上。
康敏怀双手双脚还绑着,暂时活动受限,在地上拱了几下,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看宋铭要走,大声道:“宋夫人,这回的恩情,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替你挡刀!”
宋铭却突然回道:“不必了!你们姓康的,管好自己的事,别再叫我见到你故意靠近她!”
宋铭依然是那般倨傲且目中无人,昨夜里,趁她睡着,他把无忧无垢二人叫去训斥了一顿,听她们两个说起康敏怀几次三番故意调戏自己妻子的事情。没发作,那是没遇到机会办他,若这次是他单独遇上他,他可就惨了。
康敏怀知道宋铭的厉害,“宋大人千万别误会,我绝没有别的意思!”
宋铭不屑与他多费唇舌,康敏怀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策马离开。
沈露华明显感觉到宋铭在生气。她本身也不喜欢康敏怀,便也没再多废话,任由他驾马离开。
好巧不巧,竟又碰上一只梅花鹿,她挽了弓跃跃欲试,宋铭却拦住她,仔细一瞧,那梅花鹿身后,跟着一只惊恐的小鹿,用那水汪汪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们。
“算了,去别处看看!”
“……”
沈露华扭头看了看,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宋铭吗?其实看见那只小鹿的时候,她也不忍伤它们,倒是不曾想,宋铭也会起怜悯之心。
她忍不住调侃,“你这么爱护小动物,那还出来打什么猎?干脆去寺庙里念经算了。”
宋铭没有搭理她,只是突然搭弓射中侧前方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而后翻身下马,将山鸡捡回。
接下来,又猎到一只肥硕的兔子,宋铭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当空,到了该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们离着营地有段距离,这个时候往回赶,也错过了饭点。
倒不如就地起把火,把那兔子烤来吃了。
沈露华早上只吃了点稀粥,正是饥肠辘辘,看着宋铭选了处靠溪流的地方生起一堆火,再把猎到的兔子挂在树枝上,用匕首轻轻在兔子颈部剌上一刀,如脱衣服般,轻松将整张皮剥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锦衣卫剥皮实草的威名远播,据说惩治那些贪腐官员,就是将整张人皮剥下,填上稻草,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当年宋铭的父亲被冤贪墨赈灾粮,最后便是剥皮实草,挂在北城门楼上半年之久。无法想象,少年时的他,看到那样的父亲,会生出怎样的噩梦。
宋铭瞅着她紧张的神情,猜到她心中所想,“我没有动手剥过人皮,在我手上,除了千刀万剐,没动用过这种刑罚。”
她只知道,死在他手上的高官不少,至于怎么死的,不是很清楚。
他把处理好的兔子在清澈的溪水里清洗干净,找了根树枝,剥去树皮,把兔子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着,又从马背上的百宝袋里,拿出几个小罐子,里面装的都是各种调料。
115 疑心
“你不是不吃烤肉吗?”她又记起马车上,他和她说的那些话。
“烤给你吃!”他实在不怎么会哄人,或者说,凭他的长相,基本不需要哄女人,他随便勾勾手,就有人送上门来,只他不愿意要罢了。
“那你怎么办?饿着吗?”
宋铭看她一眼,又从马背上另一边的背囊里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干饼,一边替她烤着肉,自己一边啃着干饼。
“你就吃这个?”
宋铭淡淡说道:“我平日里办差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你以为我该是天天锦衣玉食,动动嘴皮子便要了别人的命?”
他不这样说,她还真是这样以为。
宋铭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又把那干饼放了回去,取出水囊,喝了几口水,专心给她烤兔肉。
“宋彦卿,在我心中,你不该是这样!”
宋铭抬起眼眸看她一眼,“那我该是怎样?”
她原先想的,是用自己的预知与他互帮互助,哪知道这一番接触下来,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
“我以为你应该是一心图权势,不择手段,而不应该如此小心翼翼讨好一个你并不喜欢的女人。”
她的话简直是一针见血,宋铭正往兔肉上撒着佐料,听见她这话,手一抖,盐倒得多了些。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我不喜欢你?何以如此肯定?”
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别人三言两语便能哄得团团转。更何况,宋铭这个人真不会哄人,说出的话硬邦邦,常常对她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而不自知。
“你喜不喜欢,你自己心里知道!咱们不如把话说开了,宋彦卿,你倒底又在图谋什么你可以直说,能帮上你的,我绝对帮,不带这么拿人当傻子的!”
她的话让宋铭无所适从,如果只是某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当然可以坦白说出来,与她互惠互利,但是,这个女人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叫她得知了有关沈家与十虎之间的真相,以他对她的了解,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找十虎这个大靠山替沈家撑腰,何至于这般低声下气与他谋求合作。
“你认为,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图谋?这世间男女成为夫妻以前,又有多少是相互倾心?我娶了你,就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你替我生儿育女,我保你们沈家一家平安!”
“能替你生儿育女的女人多的是,只要你愿意,何必非要我?我没有什么值得图谋之处,太后也图谋了十几年,在此之前,要是有人跟我说,太后宠爱我,是对我有所图谋,我一定觉得那个人是疯子,高高在上的太后,会对我图谋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宋铭还想着沈家十虎的力量,只是,那日斗兽,谭颢坐在那里同众人一样,稳如泰山,谁还能相信沈家与十虎暗中牵连?
偏偏宋铭这样一个人,这样极不正常的表现,让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重活一世,她明白一个道理,除了父母至亲,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上一世,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反而就是真相。
宋铭实在没想到,她起了疑心,并且还大致猜到了真相。狡诈如他,一时也没了说辞。
过了一会儿,宋铭才道:“你非要这样想,我无话可说!”他把那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肉拿到一边,抽出腰间的匕首,把肉用匕首切成片,放在油纸上,“去洗洗手,可以吃了。”
因专注想一件事情,甚至忘了腹中饥饿,此时经他提醒,闻见肉香,又勾起馋虫,忙去溪中洗了把手,接过她片好的肉,开始大快朵颐。
“抓崔振那晚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把你置于危险之地。”他想了半天,认为可能是那晚让她心里产生抵触。
沈露华摇头道:“你若真心在乎或是喜欢某个人,你应该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你也知道,你的仇家遍天下,不让别人知道,她才不会有任何危险。”就比如宝音郡主。
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聪明?宋铭简直要失去耐心,“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口口声声说我喜欢张涟钦,可有见我把她藏起来?”
“他不一样,他是男人,会武功,他可以自保!”
宋铭摇头叹了口气,“都说女人不讲理,果然如此!快些吃吧!”
她耸了耸肩,没再反驳,埋头吃烤兔肉。
其实宋铭这个人在她印象里,从来不像个正常人,他干的每一件事,必然有某种目的,绝不会闲得无聊,花费大把功夫来哄她。
宋铭抬头看天,有一只苍鹰似乎盯上地上某个猎物,不停在盘旋,他不动声色起身,拉了弓,对准那只苍鹰。
随着一声凄惨的唳啸,那只苍鹰打着旋儿从天上坠落。
“你在这儿等着我,别乱跑!”宋铭说完,翻身上马,朝着苍鹰掉落的位置跑去。
一会儿功夫,他提了只伤了翅膀的苍鹰回来。
这家伙琥珀色的瞳仁泛着明亮的凶光,伤了翅膀被捉还一个劲儿的乱扑腾。
宋铭对这只苍鹰的品相很满意,“回去养好了伤,熬出来,是个得用的。”
沈露华想起自己那只玉爪白雪,问他,“你会吹口哨唤鹰吗?教教我吧!”
宋铭撇她一眼,“女子学那个不雅,等回了京,我帮你做个鹰哨。”
“鹰哨?那是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
两人回到营地,正是半下午的时候。
远远地,看到营地周围,锦衣卫金吾卫持刀侍立,看到有人靠近,皆拔刀出鞘,有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之感。
沈露华身子僵直,小声问他,“这是发生了何事?”
宋铭没理她,他又不是神仙,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皇上在这儿,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摆出这阵仗也不足为奇。
两人同骑,由远及近,锦衣卫认出他,将刀收回,有人上前行礼,“大人,康侍郎父子用午膳时打起来了,差点波及到皇上!”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沈露华讶然。
116 祸事
宋铭神色不变,只问道:“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那人回道:“皇上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
侍卫们让开一条道儿,宋铭骑马直接入了营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早先他们救过的康敏怀。
此时康敏怀被人绑了跪在御帐外的空地上,一众随行的文武官员分跪两旁,康敏怀的哥哥康敏中以及他的父亲康世庸则跪在御帐前,仪容狼狈不堪。
宋铭一双骄矜的眼睛朝众人看了一眼。自从崔振被他扳倒,这个活阎王越发的叫人惧怕。这个眼神一扫过去,不少人垂下眼帘,不敢与其对视。
他带着沈露华一起下马,“你先回帐篷!”
沈露华不敢有二话,跟着上前来接她的无忧无垢先行离开。
宋铭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扔给迎上来的钟淮,大步跨进御帐里。
皇上靠在榻上,段云在一旁守着,再没有旁的人。
宋铭正要行礼,永和帝忙说道:“彦卿回来了!快快免礼!”
永和帝声音带着丝颤抖,容色也有些憔悴,有了他和段云在身边,眼里渐渐泛起了光,只有这两人都在,他才能心安。
“皇上,可有哪里不适?”宋铭行完礼上前几步,关切询问。
永和帝摇头,唉叹一声:“太傅怎么养出来那么些个子孙,彦卿,朕把他交给你来处置!”
宋铭早习惯了替永和帝杀人放火,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皇上请放心休养,有哪里不舒坦叫随行御医进来诊治,切莫强行忍着不开口。”
永和帝点头:“朕无大碍,休息一会儿便能好!”
宋铭又关切了两句方才行礼退出来,看到门口跪着的父子三人,脸上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父子打架,本身便有悖人伦,更何况还是以诗书礼仪传家的长广候康家,要打自己关起门来打也无妨,偏当着皇上的面打起来,这叫什么事?
宋铭抬脚朝自己刚刚的坐骑走过去,取下马背上他打回来的苍鹰交给内侍,让他交给太医治治伤,好生养着,便头也不回地命人,“把康大人父子都带到我的营帐来!”
他的营帐是他专门办公地方,沈露华住的是他们的寝帐。
宋铭边走,钟淮边给他讲述事发经过。
今日晌午皇上从围场回来用午膳,一时胃口大开,吃多了些,在营地里走动消食,突然听到不远处康家的帐篷有响动,便走过去打算瞧一瞧,哪晓得刚走到帐篷口,从里头飞出一把刀,直指着皇上心腹部,幸好段云当时随侍在旁,将刀打落在地。
康令明是个老顽固,宋铭正愁不好动他,如今他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康家个这弑君之罪是逃不了了?”
钟淮又道:“那倒也不至于,当时帐里好几个劝架的,是康世庸拿刀要砍他那个庶子,被几个人一起夺刀,拉扯间,刀飞了出去,毕竟是无心之失,也不好说这是弑君吧?”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凑巧之事,不偏不倚,刚好那一刻皇上就到了。
就算如此,那也得治康家一个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冲撞圣驾之罪,具体处罚,当然是视皇上的情形而定。
他在钟淮的耳朵耳语了几句,商议了几天的大事,是时候实施了。尔后进了营帐,随后锦衣卫将康世庸父子押到帐里,他当场令人脱去了康世庸的官帽官服,拉出去杖责了二十廷棍,另外康敏中康敏怀各十棍。
随后将父子三人押在一处空帐里看守,等回京后再行发落。
廷杖是门技术活,同样二十棍,有的人可以直接毙命,有的还能留着一口气,宋铭当然不想让康家人死在这上头。康世庸上了年纪,二十廷棍直接昏死过去,康敏中是读书人,那十棍也去了他半条命,再看康敏怀,打的时候闭嘴不吭一声,打完了面不改色,没事人一般,那康敏中看他的眼神恨不能吃了他。
康敏中恨恨不平,这孽障生来就是个祸害,如今竟害得父亲丢了官职,而他也连带其中,前途堪忧,他真恨自己心慈手软,早知如此,在林子里就该一刀杀了他,一了百了。
入夜,皇上情况越来越差,出了一身的虚汗,一直战战兢兢,无法入睡,随行太医诊脉,结合白天所发生的事,判定结果为惊吓所至。
关在帐中半死不活的康世庸醒来后差点又闭过气去。本来还想着,等皇上惊骇过了,再着父亲去求求情,即使他不能再为官,也不能耽误了大儿子的前程,如今看这势态,康家这是要摊上大事了。
宋铭整夜留在御帐中守在皇上左右,一直挨到天亮,方才出来传皇上口谕,拔营起驾回宫。
一大早出发,大家都没有准备,仓促地收拾物品,欢欢喜喜地来,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去。
康家昨夜派了人连夜回京报信,当御辇到达东城门时,长广候已经跪在城门口迎驾。
段云将康令明跪在城门口的消息报给永和帝,永和帝正难受着,蹙了蹙眉,尊口未开。
一把年纪的长广候就那么跪到皇上的御辇消失不见,方才在家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又跟着追进宫去。
沈露华被直接送回家,宋铭则跟着御辇一块儿进了宫。
长广候进得了宫门,却进不了养心殿的大门,他被锦衣卫拦在了大门外。
太后闻讯而来,召集太医会诊,根据皇上症候可以判定,皇上确实中了她所给出的慢性毒药。只这事成了,却没多少欣喜,康家无端被牵连进去。
皇上龙体欠安,还在遭罪,宋铭要借由此事对康家进行发作,太后也无能为力。
这毒药已下,皇上的身体只能用药吊着,时好时坏,康家撞在了枪口上,只能自认倒霉,除非皇上身体好转,此事方可转圜,明知皇上再好不了,哪一天皇上崩逝了,康家这罪名世世代代都得背着。
宋铭极为阴险,他回京一直伴驾,闯祸的父子三人被送回家,宋铭并不曾对康家有任何动作,如此一来,康家人整天提心吊胆,坐卧难安。
117 情义
第二天早上,长广候一封千字罪已书送达御前,宋铭拿起扫了一眼,扔在了案几后面,压在积压如山的奏折之下。
一直拖到第三天早上,长广候谢罪自刎的消息,方才传进了永和帝的耳朵里。
永和帝倚在榻上,微微有些咳嗽,有气无力地道:“想当年……朕初登大宝,太傅他也是尽心辅佐……怎么就……如此想不开?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不怪康家……”
宋铭道:“长广候兴许也是愧疚教子无方,辱了康家的清名,又冲撞了圣体,他为人孤高,以死震慑警醒后人,可敬可佩!”
经他这样一说,永和帝心里也好受了些,微微点头:“太傅德高望重……既是如此,也不能显得朕……薄情,便追谥他为一等荣国公吧!康家的子孙……不予追责。”
宋铭小心回道:“皇上重情重义,相信荣国公泉下有知,定会感激涕零!”
永和帝精神头稍好一些,又听闻长广候的噩耗,显得神情恹恹,“彦卿在朕这儿呆了……两天了,回家去歇、歇一歇吧,朕这儿还有临舒陪着,无大碍!”
长广候康令明那老顽固已经解决,他也刚好打算回家一趟,便也就顺势请了辞,赶在午膳前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沈露华正陪着宋老夫人在花厅里喝茶聊天。
宋老夫人见他神色倦怠,早早命人传了饭菜,让他吃完了好去歇息。
沈露华早猜到,他这是将计就计,顺带把康家也拉下了水。他当真是好运气伴随着好算计,如此一来,太后又少了长广候这一大助力,徐家与康家的联姻估计也不得不做罢。
相比上一世,长广候康令明下诏狱折磨至死,名声扫地,抄家罚没,家眷流放三千里,这一世阴差阳错,长广候用一已之命换了满门安宁,算得上是个善终。
吃过了饭,两人一起回风和苑,宋铭确实有些累,皇上不好受,他这个做臣子的,也得不眠不休地陪着。
回房他先是去净房洗了个澡,出来后,直接去床上睡下了。他不在的日子,床上全是她的味道,闻着这个味道入睡,总能有好梦伴随。
宋铭一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沈露华正在院子里逗着她的玉爪白雪。
他想起那日承诺给她做一个鹰哨,去库房里,精挑细选找了块玉石料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决定亲手为她做一个。
打磨玉石料子是个细致活儿,他很少有机会能这般闲下来,又不想敷衍她,便不做承诺,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再给她,反正她也不必着急,那玉爪给她当猫儿养着玩儿。
说好了从围场回来,就将沈岳弄进锦衣卫里当差,因皇上的事,耽搁了几天,现在闲下来,她便开口问他:“宋彦卿,关于沈岳进锦衣卫的事,你没忘吧?”
宋铭嗯了一声,“前日便与钟淮说了,不出意外,今日应该已经在当差。”
去围场之前,她曾叫杜妈妈回了沈家一趟,祖母也赞同她的想法,支持沈岳去锦衣卫里当差。
即使沈岳自己不愿意,也不敢违抗祖母的意思。得到他的答复,她稍稍放下心。
因崔振一事之后,直接去了围场打猎,她也忘了问有关那个黑窝点女头目袁榛的下场,此时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便问他:“你抓捕崔振手下余党可抓到一个叫袁榛的女人?”
宋铭记性好,略思索了一下,“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她赚了我三万三千两的黑心银子,你抄了她的家没有?能不能把我那份还给我?”
“你缺银子?”
“缺银子谈不上,只是想找补回一些损失,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宋铭记得,她曾经是说过,花了三万两买回个人,说是要送给他,原来就是找那个女人买的。
提起这茬,沈露华也顺带想起了她买回来那个叫荣濯的少年,便又追问,“对了,我花三万两买的人,你弄哪儿去了?”
宋铭眉头蹙了蹙,他绝不会告诉她,他把那个人送给了段云,“如此荒唐之事,你倒好意思提!”
不是为了讨好他,她能干这种事?“你该不会是表面装做不要,背地里偷偷把人收着藏起来了?”
宋铭真要跟她聊不下去,收拾了东西,不想听她聒噪,她忙伸手拦住他,“又生气了?和你说笑的!”
宋铭最终是忍了又忍,叹口气说:“明日给你带银子回来就是了。”
“你抄了那个袁榛多少银子?”她很好奇那个女人干那缺德营生能赚多少。
“不多,三百万两!”宋铭轻飘飘地回她。
沈露华乍舌,再问他:“你抄完了,全都充公了还是自己也留点儿?”
宋铭差点就要笑出来,充公?怎么可能!这世上有两样好东西,一样是权势,一样就是银子。
这回光是抄崔振的家,就抄出了千万两白银,抵得上半个国库,这是崔振二十多年积累,预备用来养私兵的所有家当,落到他手上,正好为他所用。
有段云在皇上跟前欺瞒,他几乎全部收归私囊。
“家中银库的钥匙不是给你了吗?你别再做那些无聊事,这辈子也不必为银子发愁,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沈露华哼笑一声,“你生气时的样貌,可有自己照过镜子?”
宋铭凛了凛,自己什么脾气当然清楚,只是这些年,都是别人迁就他,他从来不用迁就别人,一时还不太适应自己需要哄她这件事。
“你不惹我,我会生气?”他适时将话给她怼了回去。
她却笑了笑说:“你爱生气便生,以后别时不时装深情就是了!”
这话叫他更生气,索性拿了东西直接回房。
沈露华嘁了一声,勾了勾手,让停要桂树上的白雪过来石桌上陪她玩儿。
入夜从宋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回来,两人又不得不在同一个房间里互相瞪眼。
她自觉地抱了被子去坐榻上,宋铭拉着她的手腕,有要阻拦的意思,被她重重甩开,并警告他,“我不管你是不是断袖,也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总之,你别碰我就对了!”
118 逛青楼
在宋家的日子过得相当的无聊,宋老夫人要么头疾发作养病,好一些的时候最多陪她走两步,便回屋里礼佛。
从宋老夫人那里回来,无忧拿了封信给她,说是外头一个小叫化子送来的,上面没有署名,她一边诧异,一边打开来读。
竟是封求救信?!
她将那封信前前后后看了三遍,确实是写给她的求救信。
是那个名叫荣濯的少年写给她,说自己被关在提督府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是用木炭在草纸上写的,荣濯还在上面提到一个叫提督府一个叫连秋的婢女。
她仔细想了想,提督府原来是崔振的住所,现在归段云所有。若按这信中所说,他是被段云给关起来了?
她一直对段云印象比较好,心里自然也知道,他与宋铭为一伙,两人谋权,是为同类,只一个高调一个低调,实则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段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太监,上一世和宋铭也曾传出过一些言论,如今照这么看,荣濯应该是被宋铭送给了段云,被他圈禁在提督府里。
荣濯写信给她,她能如何救他?她又为何要救他?
她踌躇了半个上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荣濯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她是他的主人,救他理所应当。于是决定让无忧出去探一探段云的提督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
无忧不负她所望,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告诉她,三日后提督府将举办段云的升迁宴,庆贺他荣登司礼监掌印一职,并执掌东缉事厂。
如此一来,宋铭应该会参加,到时,让他把自己也带上,去他府上走一遭,看能不能探出点端倪来。
无忧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夫人,三日后,是少爷二十五岁的生辰。”
“是吗?”除了自己的家人,她从来不记别人的,她想了想,又问:“你的意思是,你家少爷那天会在家过生辰,不去提督府?”
无忧则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那是少爷的决定。”
去与不去,等他回来,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她好像还记得,段云是娶过妻的,崔振那个瘪犊子这么些年在司礼监耀武扬威,大把年轻漂亮女人找上门,像段云这样长得体面,做太监还做到了这个份上,也不缺女人,只是他素来行事低调不张扬,这事便也没什么人拿出来说道。
反正宋铭除了段云,官场上没几个真朋友,她闲着也闲着,结交一下段云的妻子也不无不可。
她又嘱咐无忧:“信的事情只可你知我知,若你告诉了你家少爷,那你以后就不要在我身边伺候。”
无忧只知道自家少爷在哄着少夫人,不敢得罪了她,这些算不得大事的事情,能瞒便替她瞒着就是了,应承道:“少夫人请放心,只要少爷不问,奴婢绝对不说!”
沈露华怔了怔,她这回答也没毛病,这事宋铭不知道,也无从问起啊。
皇上的病情略有好转,宋铭在宫里陪侍了一天,傍晚出宫门,没有回家,而是和温鹤一同去了春香楼。
这春香楼背后的老板是白家,原先靠的崔振,崔振倒台后,白家竟然硬气地靠向了太后徐家,归根结底,还是半年前红枫楼事件,被白家记恨在心。
那次红枫楼的损失巨大,宋铭闹完了事,拍屁股走人,连句客气话也未曾说过,而今这架势,大有要与他对着干的意思。
他来春香楼当然不可能因为白家,那白家当家的也不在春香楼,是温鹤告诉他,要想真正了解女人,就得来这儿。
他换了身月白色常服直裾,进门那一刻,仿佛一颗会自动发光的夜明珠,吸引了楼里所有女人的目光。
试问这样年轻英俊又气宇轩昂的恩客谁不喜欢?
有女人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笑问他:“这位爷是头一次来春香楼吧,有什么想法尽可和奴家说!”
那浓厚的脂粉味冲刷着他的感观,他一个冷眼扫过去,只道:“放开!”
那女人吓了一跳,忙放开了手,退到一边。
温鹤笑嘻嘻地左拥右抱,完全没发觉他的不适。
他正想发脾气准备走人,冷不防瞧见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他的岳父大人,沈潜。
沈潜本来在楼上喝着小酒,身边的小娇娘对着楼下惊呼,说是来了一俊俏非凡的公子,他也够着头瞧了一眼,差点没被半口酒呛死!这才刚成婚不久,就出来狎妓,这还得了?管他是不是什么活阎王,怒气冲冲地,便下了楼来。
“你……你……”沈潜拿食指指着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岳父跟女婿在妓馆里碰见,本身就是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温鹤忙放开怀里楼着的女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怕引了别人看笑话,急中生智,行礼道:“沈老爷,这么巧,我家大人来查案子呢!”
沈潜没了候爵,现在只能称呼他为沈老爷!
温鹤这样一说,本来还有点心虚的宋铭也变得理直气壮,查案这借口是真好,锦衣卫查的当然不是普通案子,也没必要向岳父大人详细交待。
宋铭向他行了礼,老远闻见一股酒味儿,:“岳父大人,饮酒当适可而止,露华最担心您的身体,您自己也要多爱惜!”
听说是查案子,沈潜便将手放下了!有些讪讪地道:“我也没喝多少,你既是查案,那我就不打搅了,你且自便吧!”
沈潜扬了扬手,转身准备上楼接着喝,温鹤行礼恭送,“沈老爷慢走!”
宋铭本不想在此地多呆,现在说要查案,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他瞟了温鹤一眼,那厮嘿嘿直笑,“大人,楼上我订了个雅间,进去坐坐吧。”
宋铭无奈,掀起衣襟前摆,踏上楼梯。出于礼貌,上楼后,他朝着坐在二楼厅台边上的岳父大人欠了欠身,却撇见隔壁桌上坐的两人脚上穿的竟是战靴。
这种战靴防寒防滑,纯牛皮打造,底部钉有防滑铆钉,并非普通士兵可以穿,非百户级以上绝对穿不起。再观这两人面相,很是陌生。
在上京穿这样的战靴不多见,这两人的出现,实在可疑。
119 逛青楼(二)
为了防止沈家人出事,他早派了人盯着沈潜。进入雅间后,他对温鹤道:“去把盯着我岳父那两人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温鹤出去一小会儿,带回两个人。
宋铭问道:“近日可有什么异样?”
其中一人回道:“禀大人,卑职正准备上报,近几日沈老爷出门被两个人盯上,经查实,这两人是从屹石山回京。”
他果然没看错!沈岩自己回不来,派了人回京,这是想对自己岳父下手了。
“看紧了,出了岔子,提脑袋来见!”
“是!大人!”两人拱手,齐声回复。
宋铭手一挥,那两人退了出去,他又对温鹤道:“沈家宅子那边加派人手,日夜巡防!”
温鹤不敢怠慢,马上出去办事。
宋铭独坐在那里,手又开始不自觉敲打着案几,琢磨着对付沈岩的办法。
门外传来一片嘈杂声,有人在争吵着什么,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地方真不应该来。
忽然,紧闭的门从外面被撞开,一个人影飞到他面前,背朝下,重重砸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康敏怀捂着肚子,在地上卷缩成一团痛苦挣扎,嘴里没有好话:“他娘的!欺负老子挨了廷棍伤未痊愈,不然,凭你们几个,老子打得你们跪下叫爷爷!”
宋铭端坐着没动,扫了一眼门口那几个人。长广候刚死没两天,这小子没在家里守孝,竟来了妓院,被人打死也是应该!
那几个人是市井混混,见宋铭穿着气质,知道不是一般人,不敢进来开打,其中一个还非常客气地冲他抱拳,“这位爷,多有冒犯,请见谅,我们无意打搅,这就走!”
那人说完上来要抓康敏怀。
此时康敏怀回头瞧了一眼,才发现坐在一旁的人是宋铭,脸上有惊喜之色,“宋大人,原来是你呀!”
宋铭陷害康家这事做得隐秘,康家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上了宋铭的当,康敏怀在围场被兄长叫人吊在树上,得亏宋铭解救,他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那几个混混听了康敏怀叫他宋大人,皆是一愣,满朝官员中,姓宋的屈指可数,再看这位的年纪外貌,与那传闻中的活阎王基本吻合。
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当着宋铭的面对康敏怀动手,毕竟两人好像是认识。
宋铭哂笑,这康敏怀胆大包天,几次三番地敢调戏他的夫人,上回遇上,那是他运气好,这回还能再帮他不成?
他施施然起身,“无妨,我与他不熟,你们可以继续!”
康敏怀唉声叫道:“宋大人,帮帮忙呀!宋大人!”
几个混混怪笑,有人朝宋铭拱了拱手,上前来提溜起康敏怀的衣领子,把他朝门外拖,准备实施暴打。
哪晓得,刚拖出门外,一道娇叱声响起,“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宋铭平静的神色陡然一变,门外的混混们哈哈大笑,有人调戏那女子:“这小娘子有意思!比这楼里的女人可有意思多了,小娘子等着啊,等我们教训完这货,再来招待你!”
康敏怀大声叫喊:“你来这儿做什么?我的事关你什么事,还不快走!”
宝音郡主呛了回去,“我来这儿是我的事,又不关你的事,我就不走,怎么了!”
康敏怀双手被人扭着,急得跳脚,“我的小姑奶奶,你快走吧,他们不敢打死我,你快别来逞能了。”
宝音郡主哪里会听他的,把手里的鞭子甩得噼啪做响,身后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婢也做足了架势,准备跟这群混混拼了。
恰好在此时,温鹤回来了,看着门洞大开着,里头案几断了两条腿,知道这是打到他定的雅间里,再看自家大人那愠怒的脸色,马上劈掌给了那混混头子一下,“哪里来的泼皮,睁开狗眼看看,冲撞我家大人,活得不耐烦了吧?”
温鹤常出来喝花酒,认识他的人不少,刚好这个混混头子也认得他,马上赔礼:“温大人息怒,刚刚小的已经给宋大人道过歉了,宋大人他大人有大量,没跟小的一般见识!”
温鹤看向宋铭,宋铭拧着眉心,不像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模样,心中了然,对着混混头子的脑袋又是一下,“滚你娘的蛋,大人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就该识趣,吵吵个没完了还!”
宝音郡主认得温鹤,已经猜到里面的宋大人是谁,抿着唇大眼珠子不安的闪烁,想逃,又怕康敏怀这货被人打死,便僵在那里没动弹。
宝音郡主替康家这玩意儿出头,两人之间必定有点什么说头,宋铭手一指,“把他带进来,其余的人,可以滚了!”
温鹤领命,将那康敏怀一把拽过来,对混混头子踢了一脚:“没长耳朵吗?可以滚了!”
混混们可不敢跟他犟嘴,一个个抱头走了。
宝音郡主还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温鹤还奇怪来着,问道:“怎么,他落到我们大人手里,你还想替他出头?”
宝音郡主当然敢犟嘴:“你们大人了不起啊?你们大人就可以不讲道理了?”
温鹤嘿一声,“我家大人就不讲道理了,你想怎么着?”
“温鹤!”
宋铭一声呼喊,温鹤立刻怂了,摸了摸鼻子,把康敏怀一把搡进屋里,不管外头那泼辣的小娘子了。
宝音郡主不走,也不进来,就站在外头,看他倒底要对康敏怀怎么样。
康敏怀也感觉到不对劲,刚刚宋铭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会儿突发这么大脾气,绝不是吵着他这么简单。
他虽皮糙肉厚,挨了那十廷杖没两天,又被这群混混一顿打,可说是遍体鳞伤,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起,只能半歪在地上,哼哼唧唧。
宋铭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康敏怀的脖子,看他涨红着脸,直翻白眼,现在只要他一用力,就能送他归西,他想不明白,这怂货哪里值得他看重的两个女人袒护?
“宋彦卿!”
宝音郡主在外头窥得他的举动,激动地跑出来制止,站在门口,想进来,又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