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徐家
徐老夫人拉过沈岳询问,“岳儿呀,怎么又瘦了?来,过来些,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沈岳拘谨地上前几步,站在徐老夫人跟前。
徐老夫人出身清贵,规矩极严,对孙辈们从不放纵宠溺,难得这回如此轻言细语。她拉起沈岳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孩子,既然来了,就在这边住几天,你外祖父请了个药厨回来,我让他多给你做些滋补的汤羹,把这身体养得强壮些。”
沈岳在徐老夫人身旁如坐针毡,他小心翼翼地道:“外祖母,我身体好呢,就是怎么吃也不长肉,天气炎热,滋补过盛,反而不好。”
徐老夫人也是听人说了太后做的那些事,对他有愧疚,心疼他!
沈露华也跟着道:“外祖母,您快别留他住下,他闹起来,一准把这府里弄得鸡飞狗跳。”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说:“婵儿自开春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来看了多少回,也看不出个毛病来,你外祖父就请了江南的药厨,我想着顺便也给岳儿调理调理。”
徐清婵病了?莫不是气病了吧?沈露华与徐清婵年岁相仿,从小就不对付,本来这次入宫的人应该是她,换成了徐清婵,她肯定心里气极。
“那清婵姐姐可好些了?”既然听说了,总得关心一二。
候在一旁的二舅母邱氏,也就是徐清婵的母亲答道:“她得的是心病,时好时坏的,这两天又没什么精神。”
徐老夫人瞟了邱氏一眼,算是对她乱说话的警告。徐清婵马上是要做皇后的人,心病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邱氏自觉失言,马上又补救道:“婵儿这孩子就是胆子小了些,一听说要进宫当皇后,太高兴,太紧张,着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沈露华笑了笑说:“一会儿我去瞧瞧她,看能不能宽宽她的心。”
徐老夫人点头,“嗯!你们姐妹之间有些日子没见了,再过不久,一个进宫,一个嫁人,再想见面就更难,趁现在有机会,多聚一聚!”
徐家人给她的感觉就两个字,虚伪!当然,这里除了徐睿和徐明允。
徐清婵原本定的是户部侍郎的嫡子康敏中,两家人都有意向,还未过明路,太后突然选中她为皇后,这事只能做罢,但仍不能阻止两家想结亲的念头,康家就提出将嫡女康娴儿许给了徐睿。
“那我现在就过去,省得晚些时候天气太热了,影响清婵姐姐休息。”
沈岳听说她要离开,马上也站起来,想了想,问道:“外祖母,听说府里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我可不可以去瞧瞧?”
徐老夫人对他没有对孙子那般苛刻,虽不大高兴,也没放在明面上,只说:“唱戏要到晚上,现在还在搭台子,你要是想去看看也可以,别添乱就成了。”
沈岳连连道谢,徐老夫人却越发的不高兴,暗叹这个外孙太不成气,若是他能像徐睿那样,何至于被人扔进斗兽笼中吓到尿裤子。可外孙就是外孙,是姓沈,不在她跟前,她想管教,也是鞭长莫及。
沈露华带着木莲来了徐清婵的闺房,见了面却是吓了一跳。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好大一圈。
徐清婵怏怏地靠在榻上,见了她也不起身,偏了偏头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屋里有丫鬟般了杌子给她,她顺势坐下了。
“来看我笑话的吧?”徐清婵说话有气无力,强撑着把身体挪正了些,又看向她,“听说你要嫁给宋铭了?”
她摇着团扇回道:“都是身不由已,何来谁看谁笑话?”
徐清婵却道:“至少那宋铭长得好,年纪也轻,身体康健,你们二人将来不愁子嗣。”
她这是在质疑皇上没有生育能力?这事隐约开始有些苗头,谁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你这话对我说倒罢了,现在首要的是你得把自己身子养好。”
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这个,显得不伦不类,徐清婵身边的丫鬟端了盏茶过来放在她身边的矮几上,故意岔开话题,“二姑娘,尝尝这白芽,皇上赏给我们家姑娘的,寻常您可喝不到这个。”
徐清婵却呵斥那丫头:“显摆什么?二姑娘宫里住了多少年,眼界高得很,人家弃如敝履,你还当成宝,傻不傻?”
这话里话听着刺耳,她忍着不快,想再多说两句,“人这一生有许多不得已,你若敢自己站出来抗争,未必没有机会……”
“沈露华!”徐清婵忍不住打断了她,“别跟我在这儿假惺惺,别以为我不知道,原本姑母定的人选就是你。”
她假惺惺?那就来点直白的:“那又如何?我就该任她摆布?她最后选你与我无关,你不服,自己不会想办法?怎么还怨我了?”她怒而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道:“你真是没用,就为这个,就吃不得睡不得?”
徐清婵气得咳喘不息,“你以为、以为我想这样?”她深吸几口气,缓过来了些,又说:“你别得意,等我当了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我等着!”真是笑死人了,就跟她上一世想的一样,一心等着当了皇后好对付沈冰清,结果呢?
从徐清婵那儿出来,她去了徐府后花园里找地方乘凉。
后花园的凉亭边上一块方形的青石板,三尺来宽,一丈长,夏天人躺在上面,沁凉得很。
她刚到地方,就见青石板竟早早被人给占了。
是徐睿。他躺在青石板上,听见脚步声,已经半坐起来。
两人在后花园里见面,多少有了些尴尬。
她刚好也有话想跟徐睿说,就上前见了礼,“大哥哥,今日没有上值吗?”
徐睿今日不当值,听说她要来,不想再见她,索性就来了这儿打发下时间。
徐睿站起来回礼,温声道:“嗯,今日是祖父寿诞,在家休沐一天。”
关于徐睿与那康娴儿的亲事问题,她想趁此机会与他说一说,便有些突兀地开了口:“听说大哥哥正与康家的姑娘议亲,我听闻康家那个叫娴儿的姑娘身子有隐疾,大哥哥不妨慎重些。”
061 反击
徐睿没想到她提起这事,笑得有些讥讽:“二妹妹竟然还会关心我,倒是难得。”
“我并不是特意去打听,刚好知道而已,毕竟是终身大事,还是希望大哥哥谨慎些,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
徐睿却道:“我姓徐,你姓沈,这些事轮不到你插嘴,管好你自己吧!”
她愣了一会儿,徐睿这是在拿她上次说他的话来怼她,这话的确不该她来说,完全适得其反,“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大哥哥静下心来自己好生思量思量。”
“二妹妹!”徐睿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二妹妹,你明知道姑母她与宋铭不对付,你为何要执意嫁给他?若将来有一天,姑母把他杀了,你又待如何?”
太后没那个本事!沈露华不想他再心存幻想,笑了笑说:“就算将来有一天,姨母真把他杀了,我也认了。”
她甩开徐睿的手,“我先走了,你继续乘凉!”
徐睿本来也没打算纠缠,见她突然跑来跟他说这些话,还以为她心里多少有些在乎他,失望之余,反而坚定了原本摇摆不定的心,他就是要娶康家那个有病的姑娘。
夜晚吃了席,姐弟二人坐马车回家。沈岳见着了白玉锦,趁没人看见,偷偷牵了她的手,心中欢喜,坐在马车上,一路傻笑。
沈露华睨了他半天,知道这是情窦初开,懒得管他。今日外祖父的寿诞,她记得非常清楚,这一天,李谨又给她写了封信,信中说要见她一面,有话想和她说。
是了,上一世,她曾傻傻地跑去赴约,大夫人领了人去捉奸,可惜她并没有大夫人想的那么不堪,身边还带着木莲,李谨也不敢强迫她,大夫人未能如愿看到她想看到的一幕,还是把她私下里见李谨的事抖出来,令她还未进宫,便让永和帝不喜。
这一回,大约是想在她成亲前先败坏她的名声,让宋铭乃至宋老夫人不喜,或是直接给她退婚。
回到家,向祖母请了安,刚回院子,素兰那丫头又在外头请求要进房里来回话。
她留了木莲在房里,素兰小心翼翼将门关了,方才拿出一封信呈上:“姑娘,今日王爷那边传信的嬷嬷又来找了奴婢,大夫人得了消息,已经将这封信看过一遍,她还给了奴婢这个。”
素兰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递到她面前。
沈露华笑了笑,“她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多谢姑娘!”素兰把银子收回袖中,又道:“奴婢还听说,大姑娘身边的那个婢子,就是樊妈妈的孙女,已经怀了身子,大夫人气得不得了,想让大姑娘使法子让她落胎,樊妈妈就抱着大夫人的腿哭求。大夫人现在也不好撕破脸,怕大姑娘落下个善妒的名声。”
这对母女真是比唱戏还精彩!前世她略有耳闻,李谨府上的一个通房好好的落了胎,却不知那婢子就是后来的马嫔娘娘。听说李谨气得很,要不是念着沈岩手上的兵权,怕是要直接休了沈冰清。
素兰见她静静听着,又继续道:“现在大夫人想跟大姑娘见一面,得瞒着樊妈妈和瑞王府的人,就让奴婢想法子通过瑞王爷那边给您递信的嬷嬷带话,让大姑娘说个地点,见上一面。”
“你跟那嬷嬷说了?”
素兰摇头:“奴婢还没说,等着姑娘示下。”
沈露华心中生出一计,让木莲拿纸笔来。
她前世在冷宫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练字抄佛经,一写就是十几年,无论是肖氏还是沈冰清的字,她都能模仿得八九分相似,凭她们母女那点眼力,根本不可能分辩出来。
她写好了两封信交给素兰,“这上面有名字,你明天去找那个嬷嬷,把给沈冰清的信交给她,大夫人那封,你明天下午再给她,就说是那边嬷嬷带过来的。”
素兰出去后,木莲不安道:“姑娘,您这是想做什么?”
“她们自找的,怨不得我!”沈露华像是自言自语,最终还是出言安抚木莲:“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她们敢算计我,我总不能不予以反击,你且看着就是了。”
李谨写的信,她看也不看,直接拿到蜡烛上点燃了。
木莲也不再多问,命人去打了洗澡水来,伺候她洗沐。
两封假信一递出去,那母女二人果然暗地里忙碌着见面的事情。
特别是沈冰清,接到母亲的私信,激动得掉眼泪。这些日子为着马氏有了身子的事情,她是气得茶饭不思。
为了这个马氏,她破了一大笔财,结果她竟敢瞒着她与王爷白日宣淫,她全不知情,这避子汤也没能及时让她服下,导至她竟有了身孕。
偏偏王爷对这个马氏疼爱有加,如果她贸然动了马氏,又将引来王爷的怒气,若就这么放任,她如何能甘心。
她看了母亲的信,让她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去万佛寺烧香的时候,趁机见上一面,说会给她带点用得上的东西。
而肖氏这边,也在七月十五一大早,只身带了个婢子,去了明月楼。
沈露华在家中与杜妈妈一起,用纸扎河灯,等到了晚上,就近放在离家不远的河道里。
自那日梦见母亲,她时不时总会想起,因此扎河灯的时候,非常虔诚,希望母亲能早登极乐,不用再记挂着她。
扎完河灯,她又带着木莲准备去福寿堂和祖母一块儿用午膳,远远听见,福寿堂里一片喧哗。
沈老夫人院里出这么大动静,木莲还是头一遭遇见,“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露华心中有数,淡然道:“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木莲按捺不住,一路小跑,进了院门,看到老夫人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摁着大夫人跪在堂前。
木莲正要上跟前去看个究竟,被一个年老的婆子往外赶:“死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快出去,这儿没你的事。”
“妈妈,大夫人这是怎么了?”木莲好奇的张望。
062 丑事
“不该问的别问,快走快走!”那婆子把她推了出去,正要关门,见到二姑娘也来了,慌忙出来行了个礼:“二姑娘,老夫人发了话,不许任何人进去,午膳这会儿也是用不成了,你先回去,等会儿老奴再打发人把饭菜给你送去房里。”
沈露华也不为难她,“既然祖母不让进去,那我就不进去,木莲,我们回吧!”
木莲心里好奇得有如猫抓,也不敢再多问,回了声是,跟着她往回走。那婆子也松了口气,生怕这二姑娘非要闯进来。
回了寻芳阁,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早已拉着杜妈妈议论纷纷,见她回来,集体收声。
她半句不多问,去房里找了本话本子,在廊庑下的竹榻上倚着看起了书。
姑娘这样反常,让木莲着实想不透,正想出门去找人打听,就见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了院子里,问道:“二姑娘,你院里可是有一个叫素兰的?”
素兰大惊失色,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叫到自己,扭头看向沈露华。
沈露华把书扔在竹榻上,站起来道:“两位妈妈找素兰做什么?”
那两个粗使婆子马上行礼,道:“二姑娘,是老夫人命我们将一个叫素兰的丫头带回去问话。”
“姑娘,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呀!”素兰哀求她。
沈露华安慰道:“你别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惹祸上身,就不会有事!”
沈露华早就告诉过素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事到临头,素兰心里还是害怕,战战兢兢跟着两个婆子去了。
素兰一走,杜妈妈也忍不住,问她:“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笑,“奶娘别着急,晚点自然会有分晓。”
她明白,祖母肯定想把事情压下去,但这事实在太大了,不是她想压就能压得了。
足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有婆子送了饭菜进院子里。她心中盘算着,既然开始吃饭了,则说明,祖母那边的问讯已经告一段落。
一直到傍晚,听说肖氏娘家那边来了人,是肖氏的堂嫂子,见了老夫人一面,匆匆走了。
夜幕降临,沈露华跟着杜妈妈去内河里放河灯,府里上上下下还在对此事议论不休,听说吃了饭以后,沈老夫人把所有人撵出院子,只留下肖氏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问话,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此时沈老夫人已经命人处置肖氏。
原来,今日一早,肖氏带了个婢子去了明月楼,上楼的时候,竟然只身一人,留下那婢子在马车里,独自去了楼上。
她上去没多久,明月楼突然走水,浓烟四起,肖氏与一个叫马继才的衣衫不整地从房里跑出来,叫很多人看见了。
起火的刚好是她隔壁的屋子,一个旅居在明月楼的商贾给祖先上香祭祀时,不小心点着了窗边的帷幔,火很快被扑灭,唯平昌候府的大夫人的丑事被人撞破。
消息传回候府后,沈老夫人火冒三丈,让人把肖氏和马继才都绑了来审问。
肖氏则辩称自己是去见沈冰清,并供出素兰从中传递的消息。
而素兰被沈老夫人传唤过去,失口否认。老夫人又让人寻了肖氏口中所说的王府传信嬷嬷来,那人只承认了受王爷所托,带了封信给二姑娘,并未给大夫人带信。
老夫人让肖氏把所谓的信拿出来,她则称看过以后,直接烧掉了。
肖氏还说自己进房后被两个黑衣人扒了衣裳,马继才也是一样,那两个黑衣人扒了他们的衣裳跳窗逃走了,她还来不及穿回,就见屋子里灌了浓烟,有人在廊上喊着走水了,房门也被人踹开。
肖氏说了一大堆,拿不出任何证据。她与一个奴仆私会,衣衫不整,却是铁证如山。
就算她是被人陷害,拿不出证据,她也别想再在沈家立足,娘家人甚至只让个堂嫂来问了几句就羞愧地逃走了,可见是不打算站出来替她撑腰。
老夫人最终决定,让她去安庆老家的家庙中修行,永世不得返京。
肖氏不服,称老夫人不是沈岩的生母,无权处置她,她要见丈夫沈岩和儿子沈悰。
老夫人当即将一个茶盏扔在地上,怒而道:“他七岁到我面前,我养他至二十岁,帮他成家立业,至今已有三十五年,不是他生母胜似他生母,你敢说我无权处置你?”
肖氏却说:“那么试问,是谁让他七岁没了父母?当年夺嫡之乱,老候爷维护正统太子何错之有?是沈鸿,卖兄求荣,助那贼子登位,害我夫君年幼痛失双亲!你也配做他的母亲?”
“住嘴!”老夫人气得抖如筛糠,狠狠打了她一耳光,幸好房里只有她们婆媳二人,要是叫外人听了去,沈家将有灭顶之灾!这愚妇当真什么话也敢讲,骂沈鸿倒也罢了,竟敢骂先皇为贼子,蠢不可及。更让她寒心的,是沈岩竟然真的将此事归结到他们头上,这些年的恭顺孝道,全是装的。
当年,沈岩的父亲沈谟为沈家嫡长,继承了平昌候爵位,年纪轻轻担当五城兵马总指挥使,兼任太子少保。夺嫡之乱那年,太子已被废黜,先帝遗旨让代王继承大统,她与沈鸿跟着还是代王的天启帝戍边于凉州卫,废太子为了夺嫡,发动兵变,囚禁文臣武将于金銮殿中七天七夜。
代王率兵回京遭到废太子劫杀,两方大战,沈谟维护废太子被活捉,天启帝登基后,将其斩杀于午门前,其夫人也在家中自缢身亡。
沈鸿下跪求天启帝留了沈岩性命,没想到,反而留成了仇恨。肖氏能说出这些话,必然是沈岩的意思,否则凭她,怎么敢?
沈老夫人震怒后,很快归于冷静,从瑞王李谨突然提出要娶大姑娘沈冰清,她也觉出一些不寻常,终究是怕人说她偏袒亲孙女,对此事没有过多干涉,现在回过头来细想,这无疑是沈岩在为自己铺后路,伺机报复他们一家。
她让人进来把肖氏狠狠打了一顿,她仍不肯服软,非说是遭人陷害,一定要见丈夫和儿子。
063 挨打
沈老夫人此刻总算是相信沈露华说沈岩记恨他们,是确有其事!不能再让这肖氏说这些话,她当即命婆子拿来了滚水把肖氏烫哑,又叫婆子去寻哑药来,以绝后患。
老夫人动起手来也是雷霆手段,审问清楚了,立刻命自己信得过的几个人绑了肖氏连夜动身去往安庆。
回过头细想,这件事也有蹊跷之处。肖氏什么为人,这些年她也清楚,断不会看上那么个腌臜货,还有那个叫素兰的丫头,她早就知道那是肖氏放在孙女院子里的眼线,她没有下手去管,是觉得小姑娘家的,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哪晓得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沈老夫人立即又将那素兰提上来审问,这婢子一开始也是不肯说,老夫人还未开口,那几个婆子使了点小手段,立刻全招了。
素兰把沈露华仿笔迹写信的事和盘托出,沈老夫人大惊,她想来想去,没想到,是自己亲孙女动的手。
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来院里请人的时候,沈露华不慌不忙地去了,她知道这事瞒了不祖母,也了解肖氏的性子,逼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连哑药也用上了,那肯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一进屋子,沈老夫人亲自拿藤条抽了她三下,“你跪下!咱们关起门来,好生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家传的藤条抽起人来是真疼,只三下,抽到的地方如着了火般,又麻又痛。
这点痛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她的倔犟那也是出了名的,“祖母还要我说什么?那肖氏不是都说了吗?”
沈老夫人气极了,还想再抽,她一把抓住藤条不放,“祖母,您为这个打我,我不服!我说大伯父一家对我们心生怨恨,您不信,难道非要等我们一家子遭他的毒手,再来追悔莫及?”
“你小小年纪,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我们沈家的家训,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你从小到大,抄了多少遍?可理解过其意?”
她继续犟嘴,“祖母,这家训我一直谨记,可我这辈子恐怕也不能理解,我曾做过一个可怕的恶梦,梦里大伯沈岩联合瑞王李谨害死了父亲,害残了沈岳,欺辱了君若,我们一家人无一幸免,所以我宁可我负人,不想再让人负我!”
沈老夫人怔愣了,孙女说那些话时,明亮的眼眸里那种隐痛让她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外头付妈妈来禀:“老夫人,刚刚瑞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大姑娘她出事了。”
沈老夫人一惊,抽回藤条,吩咐她,“进来说话。”
付妈妈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二姑娘,顿了一顿,看老夫人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直接说:“老夫人,今日大姑娘去万佛寺上香,出了意外,叫那荣王给……”后半句她说不出口。
“你说什么?”她自己的亲孙女从小被太后领去宫里,沈冰清比起亲孙女反而跟她更显亲厚,听闻这个消息,立即就暴怒了。
付妈妈只能硬着头皮说得直白些:“大姑娘在万佛寺上香,叫荣王殿下给玷污了……”
沈老夫人差点晕厥,付妈妈忙上前去扶,被她撵了出去:“你先出去!去院子外面候着,一会儿叫你,你再进来回话。”
婆子一走,沈老夫人拿藤条指着沈露华:“这也是你安排的?”
沈露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以肖氏的名义写了信,叫她去万佛寺,然后让卢应弄了点落胎药放在禅房里,他哪有本事安排荣王干这事?
“不是我,祖母,我只是得知她身边的婢子有了身孕,她心生嫉妒想要让那婢子落胎,就冒充大夫人给她写了信,约她到万佛寺,再让人带了点落胎药放在禅房里,荣王的事与我无关,我怎么可能有那本事安排荣王的行踪?”
“落胎药?”沈老夫人这回再饶不得她,那藤条毫不留情地打下来,“你算计你大伯母,可以说是为了让我了解你大伯的真面目,那个怀胎的婢子与你可怨何仇,你要这么对付她?我今日不打醒你,你将来必成祸患!”
这事她没法解释,再解释也是狡辩,只能握紧拳头硬撑着,任由祖母抽打。
沈老夫人足足打了二十多下,看着她单薄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背上开始星星点点沁出红痕,她依然咬牙不求饶,瞬间泄了气,自己反倒掉了眼泪。
她忍着疼痛给祖母磕了三个头,“祖母,今日大姐姐一事虽不是我本意,终是因我而起,我甘愿认罚,祖母打累了,不妨请外面付妈妈进来,打到您满意为止。”
沈老夫人老泪纵横,厉声说道:“若是今日打死你,能抵消你大姐姐受到的伤害,我一定不饶你,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话像一把刀,直刺进她的心里,比背上痛千倍万倍。但她不后悔,沈冰清出意外不是她的本意,却一点也不冤,比起前世沈岳和沈君若受到的伤害,她这才哪跟哪?
她走出福寿堂,木莲和杜妈妈都守在外面,她们早听说她在里面挨了打,上前来搀扶,被她抬手挡开,倔犟着自己走回寻芳阁。
杜妈妈伺候她洗浴时,看到了她背上的伤,一道一道儿,破皮流血,立时哭成了泪人,幸好平时她有收藏伤药的习惯,木莲找出伤药给杜妈妈替她上药。
杜妈妈一边哭一边数落:“姑娘,你何必要这样倔?老夫人打你,你就不能服个软认个错求个饶吗?老夫人也是狠心,哪有把个姑娘打成这样的?离你出嫁只有一个月了,这么重的伤,到那时痕迹也消不了,叫夫婿看见了,会做何想?”
她趴在床上,语气装得满不在乎,“奶娘,你别哭了,你再这么念下去,我不光是背上疼,头也开始疼了。”
这夜,福寿堂里灯彻夜未熄,天快亮时,几个小厮把那樊妈妈一家子老小绑了,连带那个素兰一起,让人牙远远卖去石窟做苦力。
早上,沈老夫人进宫见太后,哭诉荣王的罪行,替自己的大孙女鸣不平,要求太后主持公道。
064 怕疼
这头,沈家又传来瑞王府那边的消息,沈冰清被李谨送去了妙慈庵中,这个成亲不过半年的贵女出了这样的丑事,已经被李谨果断而决绝的抛弃。
平昌候沈家所发生的这一切,只有祖孙两人知道事情的全貌,就连沈潜和林氏也只和府中下人们所知道的差不多,二姑娘挨打,据说是因为收了瑞王李谨的信所致。沈潜略有些怀疑女儿挨打这事不简单。
沈潜和林氏还有小女儿一起,亲自去了寻芳阁。
沈露华疼得一夜未合眼,到了早上实在困得不行,好不容易眯瞪了一会儿,听说父亲母亲和妹妹都来看她了,顿时哂然。
父亲要进房里看她,杜妈妈不得不帮她穿上衣裳,为了好受些,她还是趴在床上。
沈潜第一个进房里,看她脸色惨白,眼圈有青影,想是昨夜疼得没睡着,开口就问她:“怎么?你也有熬不住的时候啊?”
“我也是血肉之躯,哪有真不怕疼的。”她淡然回应。
林氏跟在沈潜后头,小心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捏着帕子细声细气地道:“刚刚在外头,你爹还担心你,说大热的天,怕你自己没处置好,想给你请个医女来瞧一瞧的。”
“没多大事儿,处置得及时,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沈君若则拿了个小盒子上来说:“我这里有外祖配制的伤药膏,比普通的金创药要好得多,痊愈之后也不留疤痕。”
她外祖原先是太医院的,年纪大了,回家里养老,没事总爱捣鼓些玩意儿,听说名气还不小,等闲之辈求也求不来。
“嗯,你放那儿,回头换药我让木莲给我涂上试试。”
一时间,谁也没话说,沈潜清了清嗓子,“夫人,若儿,这屋子满是药味儿,你们先出去,我跟她说两句再出来。”
林氏和沈君若应了,退了出去,留下沈潜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楠木椅子上。
沈露华趴得久了,身子僵得难受,在床上挪了挪,又牵动背上的伤,疼得咝咝地。
沈潜轻哼一声,“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惹得你祖母对你动手,真是能耐了,说说吧,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沈露华装糊涂,“爹,我干什么了?”
“你干什么了你自己不知道?”沈潜站起来,拿手指着她:“这事就不对劲!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家人还能不知道?你大伯母她决计不可能干这种事,你原来就曾说过,你大伯他有问题,我们不信,突然出这事,让我不能不想到你。”
“若真是我干的,那您觉得我这么做对还是不对?”沈露华艰难地扭过头,看着她父亲。
她这算是承认了!沈潜愣了一下,这么做不能说不对,却让他震惊,这个从小任性妄为,没心没肝的女儿怎么能有这样深的心机?
即使他心中认可,嘴里也不能承认,“难怪你祖母要打你,咱们沈家家训第一条,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你大伯他虽藏有祸心,这么些年对你祖母那也是恭敬,你这一下手,就把你大伯母大姐姐都毁了,你祖母打你几藤鞭,算轻的,打得好!”
“爹,您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回吧,我想睡会儿。”她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想说话了。
沈潜瞪她一眼,站起来,负手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说:“爹虽不赞同你的做法,但爹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沈家!你祖母她肯定也是一样,过几天,伤好了些,去给她磕几个头,好生认个错。”
她脸还埋在枕头里,翁声翁气地道:“知道了。”
到了晚上,又听说,皇上将荣王杖责二十大板,送入瑶山别苑里禁闭半年,这件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
因天气炎热,她背上的伤有些反复,幸好沈君若给她的伤药膏比较管用,半个月之后,总算是好得差不多。
八月初一,沈悰回来了。
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想是刚接到消息,就告了假,没日没夜赶回来,可惜,肖氏被送往安庆老家,沈冰清去的妙慈庵是皇家庵堂,里面关的都是前朝的太妃,他谁也见不到。
沈悰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立刻就去了明月楼查隔壁住的那个商贾,他怎么也不肯相信母亲会做出那样的事,还有妹妹,怎么可能两人在同一天出事?
如今,事情过去半个月,他自然扑了空。既是行商,当然是全国各地到处跑,多番打听,人早就离开了京城,去向不明。
马继才又被卖往石窟,离京千里之遥,若是有心将此事遮盖,他去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
最后,他选择去安庆老家,做为儿子,再去看看他的母亲合乎情理。
沈老夫人同意了,这事瞒得了外人,瞒不了他。
等他从安庆回来,孙女也已经嫁去宋家,那宋铭说什么也该护着她。
沈老夫人倒不是偏心亲孙女,在她心里同样爱护沈悰,否则以她的手段,必能叫沈岩沈悰永远回不了上京。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怎么能狠得下那个心?
沈悰一走,沈露华就去了福寿堂,准备给祖母磕头认错。
福寿堂里,老夫人正在听几个管事妈妈回话,她不好打搅,在廊庑外头候了一会儿,隐约能听见,是在为她的嫁妆等事项操持。
等那几个管事妈妈一走,她才掀了帘子进去,跪地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正欲认错,沈老夫人先开了口,“起来吧,什么也别说了。”
她嘴角翕动两下,到嘴旁的话被堵了回去,也不敢再惹祖母不快,依言小心谨慎地起身立在一旁。
老夫人喝了口茶,拿了串钥匙起身道:“跟我来吧。”
她不知道祖母想做什么,也不敢问,嗯了一声,跟在祖母身后。
老夫人把她带到一处空置的院子前,身边的付妈妈用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后,又开了院子正房的门,那里头摆了一色簇新的全套家什,大到拔步床,小到盆架子,一应俱全。
065 嫁妆
大略看了看,又开了另外一间房,那里摆放的全是楠木大箱子,打开那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上好的凌罗绸缎,皮毛貂裘,床褥被子应有尽有,数量之多令人惊叹,不出意外,她这辈子也够用了。
再打开最后一间,那里头放的也是箱子,不同的是,这些箱子全上了锁,需得用钥匙打开。
这些钥匙就在沈老夫人手上,她一一将那些箱子打开来,沈露华够头过去看,差点闪花了眼睛。
满满几大箱的金银锞子,各类珠宝首饰头面,名贵的香料,古玩字画目不暇接。
沈老夫人拿起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的是一串大小颜色一致,颗颗饱满滢润的南珠项链,“这个是你太祖母送给我的见面礼,是高祖皇帝御赐的贡品,极为珍贵,你可要保管好了!把这个给你,也是要你记住,你无论去了哪里,还是沈家人,不能忘了先祖的这份荣耀。”
她压根没在乎自己的嫁妆多少,家中的财物状况她心中也清楚,这是祖母拿了自己的体己给她做补贴,不想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甚至这份嫁妆比起沈冰清有过之而无不及。
“祖母,这会不会太多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多!咱们沈家的姑娘配得起!”沈老夫人将小匣子轻轻合上,放了回去,“宋家被抄过家,底子薄,你多带点东西过去,往后的日子长着,不能受这份委屈。”
沈老夫人说着,又拿起另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田庄地契一类的东西,“这些是我早年替你置办的,庄子里头的人,也是我手底下多年的老人,都是老实可靠的,你好生经营着,这下半辈子添丁进口,到处要钱,不能让你事事求到夫君头上,自己手上富余,不需向任何人伸手。”
“您把这些都给了我,家里怎么办?”
沈老夫人笑了笑,“这些本就没有算在家里的产业里,你放心,祖母还没有糊涂到,把家里搬空了强撑脸面嫁孙女。”
她没打算与宋铭长久过日子,这些嫁妆便成了累赘,若是能和离,还能搬一些回来,要是被他休弃,岂不便宜了那厮?
既然祖母已经安排好了,她也不可能说不要,只有等到真要离开宋家前,将这些提前换成银票带出来。
看完了嫁妆,又随祖母回了福寿堂。
这一阵走动,祖孙二人都出了些薄汗。
沈老夫人拿帕子掖了掖额角,沈露华立即用手中的团扇替她扇着凉风。
沈老夫人回屋前的竹榻上坐下了,有丫头给她们端了两杯茶上来。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问她:“伤都好了吧?可还有印子在?”
说到这个,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都好了,印子有一些,过些时候就能消了,不会留疤。”
“嗯!既然没事了,回你屋里去吧!那些嫁衣嫁鞋,你自己也上上手,一针也不动,不像话。”
像她们这种人家的姑娘出嫁,嫁衣什么的,自然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但也得意思意思,绣娘也会刻意留下一点空格,让她们自己绣上几针。
“祖母!”她又跪在了老夫人膝前。
屋里两个丫头和付妈妈见状,默默退了出去。
“祖母,华儿又让您伤心难过了!这些日子痛思已过,悔恨难当。”她把脸贴在祖母膝头,流着眼泪:“您千万别对我失望,您要相信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存那恶毒的坏心思,我是想保护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有您。”
沈老夫人把她扶起来坐在身旁,叹了口气,“一念之差,天堂地狱之别!你是我千娇万宠的亲孙女,我只想你一生纯粹,不杂尘埃!可惜事与愿违,你能悔悟,我也欣慰。我不怨你,这事原来该怨的是我,是我没有把这个家管好,浑然不知你大伯父一家包藏祸心。你安心嫁人,往后你大伯父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就别再插手了。”
她嘴上应承了,心里却想着,若这事单只是肖氏倒也不算什么,偏偏沈冰清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沈岩断不会善罢甘休,单凭祖母,如何能应付得来?
回寻芳阁,杜妈妈已经把她的嫁衣盖头拿过来,院里几个小丫头都跑进来看,锦绣坊的顶级绣娘的手艺真是让人赞叹,特意留下胸前那只五彩凤眼给她自己绣,意为点睛。
她的女红实在是拿不出手,她向来认为自己的手更适合拿弓箭,不适合拿针线。
木莲帮她把针穿好了,“姑娘,快点吧,点上眼睛,这彩凤就能飞起来了。”
她瞟了一眼说:“你先放下吧,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木莲只好放下针线,听她的吩咐,去给她拿纸笔。
她迅速写了封信交给木莲:“你把这个交给卢应,让他送去给宋铭。”
木莲走了,她随手拿起那件嫁衣和木莲之前穿好的线,把那眼珠子给绣上了。
杜妈妈出去打了个岔回来,瞧见她已经绣好了,打眼一看,不免抚额,“姑娘,你这里怎么不换线啊?”
“这么点儿,怎么还要换线?”她拿着瞅了瞅,觉得没什么毛病。
杜妈妈拿着嫁衣心疼不已,这要拆了,喻义又不好,不拆,这五彩凤凰翻着白眼的样子太难看,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换上另外一种线,教她在那白眼上重新勾绣。
果然神彩就出来了,不细看,也挑不出大的问题。她摇了摇头,整个上京像她们姑娘这样连个眼珠子也绣不好的,怕是再挑不出第二个来。
杜妈妈正整理着嫁衣,外头银杏来报,说是宫里太后娘娘派人来给她添妆,抬了好几口大箱子来,全是稀罕物。
见她坐着不动,杜妈妈说:“姑娘,去看看吧!”
这是姨母主动来给她示好了。那日沈岳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可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连皇上也不得不敬着的人,她又能如何?
几个小太监放下箱子,林氏给了赏赐就走了,林氏正着人拿着单子一一点对,见她和杜妈妈过来了,笑眯了眼,“华儿,快来看看,都是好东西呢!看这翡翠,是不是能滴出水来?”
她大致扫了几眼,这回是真的破费了,确实都是好东西。既然送来了,她就照单全收,明天再去宫里向她道个谢,把面上做足了,恩怨先放在心里不提。
066 威胁
第二天一早,沈露华入宫谢恩。
慈宁宫偏殿隔间里,太后倚在榻上,背后的屏风放了两个大冰盆,两个小宫婢拿着扇子将凉风隔着屏风扇过来。
沈露华一进去,太后就开了口:“都下去吧!”
她按规矩行了叩拜大礼,太后只抬了抬手,叫起了。
“华儿今日来,是来拜谢姨母昨日送的那几箱添妆的珠宝,我自小长在姨母身边,得姨母恩宠看顾,无以为报,唯有祝祷姨母身体康泰,长乐未央!”
太后微笑点头:“来,坐到我身边来吧!”
她犹豫了一瞬,走上前挨着太后侧身坐下。
太后抓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转眼,你都十七了。回想当初刚把你接进宫的时候,你那么小一点点,和姝媺一块儿站在我面前,手牵着手,像极了一对姐妹。”
姝媺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寿宁公主,比她大两岁,永和七年远嫁安南小国和亲。
沈露华清楚看到太后眼眶红了,旁的人倒也罢了,自己的女儿她多少还是有一些心疼。
紧跟着,太后就落下眼泪,“姝媺才十五就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那时日夜流泪,我这眼睛不好,就是那时候哭的。”
沈露华默了默,“姝媺姐姐贵为公主,为了大齐国土安宁,远嫁安南蛮夷之地和亲,实在令人钦佩。”
太后拿帕子拭了泪,那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华儿,我待你和姝媺可有分别?”
这话像个圈套,沈露华也没有别的回答,“姨母待我与亲生别无二致。”
“华儿,你执意要嫁给宋铭,我拦不住你,今日我也要和你把话说清楚,这个宋铭飞扬跋扈,诬陷忠良,欺瞒皇上,惹得朝中上下哀声一片,我没打算留他。”
她故做惊讶,“姨母的意思……是要杀了他?”
太后拿起榻几上的缂丝团扇摇着,“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也有心里准备,为了大齐,为了这江山,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扑通就跪在太后脚边,“姨母,那我怎么办?”
太后眉眼又柔软了几分:“你是我的心头肉,我当然不会动你!若你能像姝媺那样顾全大局,等将来宋铭死了,我还可以替你做主,重新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我要怎么做才算顾全大局?”她想笑,果然太后说话,是一环套一环。
“你嫁给她,替我递些可靠消息,最好能找到他致命的把柄,只要他一死,公候世家的儿郎,任你挑选,有我在,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这怎么行?我既嫁给他,他就是我夫君,岂能做这样的事?姨母,万一不成,我还是不嫁他了吧。”
“我不让你嫁,你非要嫁,甚至还背着我去求皇上赐婚,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太后说这话带着点咬牙切齿,可见对她私下里请求皇上赐婚一事痛恨之深,依着她多疑的性子,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令她生疑,便道:“宋铭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泛泛之辈,我……我考虑考虑!”
太后放下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你先安心出嫁,往后我也会多多照顾平昌候府。”
这是在拿平昌候府威胁她?
*
明月楼里天字号雅间里,沈露华和宋铭又见面了。
她看了看案几上放着的沙漏,“宋彦卿,你迟了一个时辰!”
宋铭在她对面坐下了,穿着黑色紧袖曳撒,显然是在上值。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回道:“我是个臣子,有差要办,你一封信规定好时间,我能来,就是给足了你面子,说吧,今天又是什么事?”
他们之间说话已经没必要遮掩,她直接问道:“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你是不是去过万佛寺?”
宋铭点头,“那日我奉皇命,和荣王一起去万佛寺听慧空方丈讲经布施,参禅的时候,一个不慎,叫那荣王溜出去,做了些蠢事。”
她哼笑道:“一个不慎?我看是故意放任吧?”
“你愿意这么想也无妨!”宋铭脸上始终表情淡淡,叫人看不出端倪。
“果然你是故意,你知不知道,这一下把我害惨了!”
宋铭挑了挑眉,“哦?愿闻其祥!”
“我祖母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设的局,把我痛打了一顿,在屋里躺了半个来月。”
他还真有些意外,“你设的局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万佛寺也与你有关?”
“我让她来万佛寺别有目的,全让你搅和了。你怎么想到要动瑞王妃?这个时候动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铭笑了笑,他当时确实没想到瑞王妃也来了万佛寺,荣王荤素不忌,见了长得好看的,色胆包天,除了皇上后宫的妃子他不敢染指,这世上就没有人是他不敢碰的。
瑞王妃好巧不巧叫他撞上了,身边竟也没多带几个仆从,他索性懒得去管,由得荣王瞎胡闹,若为此激怒了瑞王沉不住气先动手,他正好有理由办他。
偏这瑞王也是个经得住事的,被荣王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也只是跑到皇上面前痛斥了荣王一通,再未有其他动作。
“你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托你的福,你动了我的好姐姐瑞王妃,太后想要我大义灭亲,主动做寡妇。”
宋铭乜了她一眼,“她让你配合她,取我性命?”
“是!不仅如此,她还拿平昌候府做威胁,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沈露华低头瞧见他修长匀称的手指笃笃地轻叩桌面,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每次想动歪脑筋的时候,都有这个小动作。
果然,宋铭说道:“那你就先假意答应她,后面她有什么要求,你再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让平昌候府出事。”
她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么个安排,她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描花,故意叹道:“太后当时可是承诺我,杀了你以后,大齐世家儿郎任我挑选,我差点就心动了。”
宋铭却看着她笑了,“那些世家儿郎,有哪一个比得上我?”
他的笑,真是光风霁月,她由衷叹道:“你若不是断袖,堪称完美!可惜!”
“若我不是断袖,你就没有想过,与我一生相守,白头到老?”
067 栽赃
她噗呲笑了,老实回答,“没有!你不是断袖,也非一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跟着你,迟早有一天,不是被你卖了,就是让你的仇人给剐了,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既嫁给他,还能由得她想走就走?宋铭笑了笑,瞟了眼沙漏,起身抻了抻衣摆,“我还有要务在身,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沈露华忙道:“还有一事,我那堂哥沈悰从屹石山回来了,为了我大伯母已经动身去了安庆老家,可能回来后,会对我不利,你是不是派几个人保护保护我?”
“知道了!”沈悰不是无名小卒,他回京宋铭早就得了消息,锦衣卫的情报无处不在,沈悰回京,自然有人向他禀报。
宋铭走了以后,她从明月楼出来,楼下靠窗位置两个做行商打扮,在那儿喝茶聊天的人,跟她前后脚前门,足足坐了近两个时辰。
这两人分明是东厂番子乔装,太后派来盯她的梢,她与宋铭见面的事情,很快会传进太后耳朵里。
三天后,一场秋雨飘然而至,闷热了多日的天气终于凉爽了。她早起给祖母问安,回寻芳阁里,让木莲去厨房寻来一包辣椒粉,打开稍微闻了闻,一股子辛辣味儿,木莲再三确认:“姑娘,这个辣得很,您确定要抹在眼睛上?”
“别废话了,快点吧,今天凉快,不会太受罪!”
木莲只能依着她,用手指沾了点辣椒粉在她眼圈轻轻抹了几下,“奴婢以前手上沾了点儿,不小心抹到眼睛上,可难受了,还是稍微少涂一点儿吧!”
“能让我眼睛红肿,眼泪流不停就行了。”她话才说完,就感觉不好了,眼周围已经开始火辣辣,眼泪更是说来就来。
她咝咝拿手扇风,完全不起作用,决堤的眼泪收也收不住,“快,快点拿牌子,跟我入宫。”
“哦、哦!”木莲慌慌张张。
细雨斜飞,她坐在马车上直跺脚,帕子被浸湿了,眼圈又红又肿,那样子就跟哭了三天三夜不止。
太后猛一见她,也被吓了一跳。
她趁着眼泪决堤,跪在太后面前痛哭,说三天前从宫里出来,思来想去,后怕不已,就去见了宋铭,想跟他退婚,明哲保身!宋铭没有同意,拂袖而去。
又说自己万分羞愧,不能像姝媺姐姐那样心怀大义,想了三天,今天终于想通了,她决定听姨母的话,嫁去宋家,寻到宋铭的把柄,早日将这个祸害铲除,自己也可以过上安宁日子。
或许真是被她一双红肿的眼睛感动,太后不疑有他,较为欣喜,对她大加赞赏。
从宫里出来,马车刚一拐上南门大街就被人拦了。
沈露华认得,拦车的,是李谨身边的太监长喜。
长喜自幼净身,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二姑娘,王爷在如意楼老地方等着您,请吧!”
木莲当她上回挨打是接了瑞王爷的信,这要是私下见面被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脱掉一层皮?
“姑娘……”木莲拉着她的手,不让她下去。
“别怕,没事,你在车上等我!”
木莲不肯,“您非去不可的话,奴婢陪着您一块儿去吧!”她是想着大夫人出事的时候,要是身边带着婢子,岂有说不清的道理。
其实她这个时候也不想见李谨,沈冰清出了意外,李谨肯定会细查,她也是事后才想起,当天用的是贡品紫玉墨,那还是去年李谨送她的,他要是看到那封信,很容易看出端倪。
带着木莲一起,进了那间熟悉的房间。
绕过屏风,李谨一个人端坐在罗汉椅上喝茶,眉头纠结着,面色不悦。
她按礼数上前一板一眼,先给他行了礼,“不知王爷找我来,所为何事?”
李谨抬眼看着她,这些天他反复地想,沈冰清出事,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事是她做的,可那紫玉墨整个大齐独她一个人有。
“这个,你可熟悉?”李谨将一封信摆在小几上。
她欲伸手去拿,李谨又将信按住,“你不必看了,你只需要告诉我,熟不熟悉!”
否认不是办法,这信要是被他拿到太后手里,沈家危险!真是一步也错不得呀!
她趁着眼睛还不怎么舒服,又挤出两滴眼泪来:“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李谨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要说她心机深重,他是真不信,而且她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能耐,可以把别人的笔迹模仿得这么像。
“那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只有全推到宋铭头上,“宋铭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收买了我院子里那个叫素兰的丫头,让她偷了我大伯母和大姐姐原先练字的字贴给他,我也是大姐姐出事之后才知道真相。”
李谨仍旧疑惑:“这上面的紫玉墨乃是西域贡品,统共就只有十八锭,全部被我求来送给你了,他怎么会有?”
“紫玉墨?”她假装疑惑,又做恍然“那是我送给他的!他救了我弟弟沈岳,我心中感激,也没什么好东西相送,看他闲瑕时喜欢画画,就把这紫玉墨送了六锭给他。”
如此,倒也说得通了。李谨看她脸上还挂着泪,心中愧疚,“露华,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的。”
她抹干脸上的泪,“王爷别说了,我很快就要嫁给宋铭,再说这样的话,不是叫人难堪吗?”
李谨把那封信紧紧握在手里,“不如我现在就进宫把这封信交给太后,让她做主,治了宋铭的罪,你再等等我,不会太久,太后一定会答应我。”
“王爷,这封信怎么治得了宋铭的罪?若是他不认,反咬我一口,我该怎么办?你肯信我,那是因为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可太后能信吗?更何况,那婢女还是我院子里的人,你这是想让我也搭进去?”
李谨气不打一处来,“谁叫你好好的,要去招惹这个宋铭?还跑去求皇上赐婚,现在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我那还不是叫你气的?你前脚还在跟我说非我不娶,后脚就改娶了我大姐姐,我一时糊涂,就嫁你最讨厌的人来气你,你要是还顾念着过去的情份,就该把这信撕了,别让我再受伤害。”
李谨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经不得她这么一激,果然当场就把信撕了个粉碎,“就为了气我,你就乱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太后让我娶你姐姐,我敢不听?现在你满意了?”
满意了!
她不得不再强行挤出两滴眼泪:“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爷,以后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她说完,带着木莲转身就要走。
李谨快步冲过去拦住她:“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宋铭,到时候,这天下由我说了算,你也一定还是我的!”
“真有那一天再说吧!”
李谨伸手要揽她入怀,被她躲过,“王爷,你现在若对我逾矩,就是在逼我去死。”
李谨果然没再强求。
她太了解李谨,若说真心,他也不是没有,但他就是个无能的懦夫,前世他甘心做一个傀儡,一面联合沈岩做着伤害她家人的事,一面对着全身长满脓疮的她,四处请名医替她医治,毫不嫌弃她身上浓重的异味,与她在冷宫中同榻而眠。
出了如意楼,木莲差点瘫软,姑娘的事,她全知道,但她一个字也不能说,她闭紧了嘴巴,想让自己变成一截木头。
068 出嫁
大喜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六,沈家宾客满堂。沈露华的外祖母也给她添了几大箱嫁妆。
再加上沈家那些未出五服的族亲们给的添妆,她长长的嫁妆单子又加了好长一段。
这架式排场,已经比过了宗室那些公主郡主,真正的十里红妆。
沈老夫人更是请了辅国公的儿媳来当她的全福夫人。辅国公夫人是沈老夫人的堂姊妹,两家素有来往,辅国公儿子媳妇成婚二十多年和睦融洽,儿媳郑氏更是贤名远播,育有三子二女,是个人人称羡的有福之人。
五更的梆子一响,杜妈妈就领了丫头进来给她洗漱更衣。
她任由人摆弄,敷粉描眉点唇,硬是花了近一个时辰。当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铜镜前,差点认不出镜子里那女子是自己。
郑氏拿了檀木梳来给她梳头,边梳边说着吉祥话,屋子里围满了族亲家的姑娘们,个个艳羡得不得了。
梳完头,郑氏并没有急着把凤冠给她戴上,那珠光宝气的凤冠有好几斤重,这时候还早,戴上就是受罪,等时候差不多了再戴不迟。
郑氏的小女儿方瑛和沈君若同年,两人是闺中密友,常来候府做客,与沈露华也见过几次面。
此刻方瑛就坐在她母亲身旁,一双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笑成个月牙儿,露出洁白的贝齿,“露华姐姐,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凤冠吗?好漂亮呀!家里的姐姐们出嫁都没你这个这么漂亮。”
郑氏拍了拍她蠢蠢欲动的小爪子,嗔道:“你别手欠,弄坏了怎么得了?”
沈露华笑了笑,上一世她是实打实戴过皇后的九凤衔珠冠,现在这个也是祖母格外用了心思,不敢僭越礼制,也是极尽奢华。
“伯母,让她摸吧,哪有那么容易弄坏的。”
方瑛得了她的准许,朝母亲吐了吐舌头,高兴地跑过去围着凤冠左看右看,“娘,我出嫁的时候,您就照着露华姐姐这个帮我也做一个吧!”
郑氏哭笑不得,“哎哟!哪有你这样不害臊的!快别说了,可丢人了!”
屋子里的姑娘们笑成一团,方瑛一本正经道:“我为什么要害臊,难道我不用出嫁的吗?”
“小祖宗,你还说!不知羞!”郑氏作势要去掐她,方瑛灵活的躲开了。
沈露华却笑不出来,上一世,辅国公方克俭是太后一党,被宋铭下了诏狱,方家女眷全部送入了教坊司,方瑛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女沦为了官妓。
外头突然响起的爆竹声把她吓了一跳,姑娘们坐不住了,跑出院子偷偷去前院看热闹。
郑氏这才开始将那凤冠帮她戴上,这一步意味着,她即将要离开沈家,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银杏也跟着跑出去看了,欢天喜地回来,说她们几个躲在二门处看到了前院里好多威武的锦衣卫,又说新郎官如何俊朗不凡,言语颠三倒四,激动得语无伦次。
杜妈妈带着笑训了银杏几句,寻芳阁人不多,除掉素兰,就只有木莲和银杏,并两个粗使丫头青梅和翠柳。
其实沈老夫人持家清俭,家里各房的仆婢够用就行,并没有大肆呼奴唤婢,但沈露华出嫁的派头还是要有,老夫人又特意买了一批人用来撑场面,正好庄子铺子里都用得上。
沈露华除了带走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人,还打算带上卢照和卢应两兄弟,其余的不打算留在身边,都放进庄子里。
前院里很热闹,刘辉达就是那个刘老三儿和温鹤二人放得开,又是扭又是唱,逗得宾客笑咧了嘴。
为了不耽误吉时,完成了礼数,沈潜和林氏就放了话,准许发嫁。
沈露华被郑氏等人牵出来向父母和沈老夫人哭嫁拜别,沈老夫人自不必说,泪水涟涟。沈潜竟也湿了眼眶,几次仰头看天。
接下来,她被沈岳背着上了花轿,在一片爆竹声锣鼓声中,吹吹打打地往宋家去了。
徐睿坐在如意楼临街的一间包间里,看着整条街绵延不断的红妆行过,新郎头戴红冠,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他只能一杯又一杯酒吞入腹中。
忽然,街对面冲来一匹快马,直朝着花轿迎面撞来。
徐睿大惊,酒杯往桌上一搁,提起刀就冲下楼去。
等他到了楼下,那马已经被温鹤和张涟钦踹翻在地,马上的人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单腿跪地,慢慢站了起来。
是沈悰!
宋铭抿唇睥睨着沈悰,没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回京。这般气势汹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倒要看看他待如何。
沈悰离京前查问过那个给素兰传话的王府嬷嬷,她坚称是素兰托她将大夫人的信带给沈冰清。
他去了安庆看到母亲口不能言,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母子二人只能写字交流,母亲明确表示,没有写信让人带给沈冰清,那么能在这中间做手脚的,就是沈露华院子里那个叫素兰的丫头。
能模仿母亲的笔迹令妹妹深信不疑,这个人肯定是沈家人。一个大字不识得几个的丫头干不了这事,那么只有她的主人,可以做到。
他知道沈露华即将出嫁,疯了一般往回赶,终还是迟了一步,但也不算太晚。
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高声呼喊:“二妹妹,哥哥赶着回来送你出嫁,你这夫婿就是这么对我的?”
轿子里的沈露华此刻手臂疼得钻心,刚刚沈悰朝着她轿子冲过来时,她悄悄掀开盖头看了一眼,张涟钦和温鹤双双飞出去将沈悰的马踢倒后,那张涟钦趁别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悰那里,竟用脚悄悄勾起地上一块小石子踢进轿子里,她无处躲避,用手一挡,手臂当场又麻又痛。。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大喜的日子,街上不少人好奇,也不敢过来围观,远远地偷瞄着这边的动静。
沈露华听到沈悰的呼喊,沉着气回答他:“大哥不远千里赶回来,妹妹我不胜感激,既我已出了沈家门,大哥也不必送了,还是请回吧。”
“二妹妹,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
069 挑事
沈悰朝着花轿一步一步靠近,宋铭忽然开口了:“慢着!你既是大哥,妹妹出嫁,何故今日才赶回来?吉时耽误不得,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等三日回门后,再和她说。”
“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吉时!”沈悰脚步不停,还在朝着花轿走过去。
宋铭今日是新郎官,身上没有佩刀,朝钟淮递了个眼色,钟淮会意,刷地抽出软剑拦住了沈悰。
沈悰斜眼瞟向宋铭,“妹夫,你这是何意?”
宋铭冷哼一声:“妹夫?试问有哪个做舅哥的当街拦着妹妹喜轿的道理?还是你觉得你这个妹夫好欺负?”
若非母亲妹妹出了这样大的事,沈悰说什么也不敢在宋铭面前如此放肆,他为了赶回来,日夜不停地奔袭,憋着一口恶气,一回京就正好遇上她出嫁的轿子,叫他如何能不冲动?
此时,张涟钦忽然大叫一声,“你想做什么?”与此同时,她猛地拨刀,对着沈悰砍过去。
这么多锦衣卫在场,沈悰本来也没打算动手,他就是想当面问她几句话,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测,对方有人先动手,他不得不拨剑抵挡。
既打起来了,温鹤和刘辉达两人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三人一起,将沈悰手中的剑打落,刘辉达反剪他的双手,用膝盖把他摁在地上,温鹤一只脚踩着沈悰的头,啐了一口:“今日我家大人成亲,敢来砸场子,老子才不管你是谁!”
钟淮瞥了张涟钦一眼,看她低垂下眼帘,暗暗叹了口气,收起了软剑。
轿子里,沈露华看得清清楚楚,沈悰没想动手,是张涟钦故意要挑事,幸亏这个人是沈悰,换了别人,她当场就要叫这张涟钦好看。
这时,在如意楼门口站了有一会儿的徐睿走了过来,“宋大人,大喜之日与大舅哥动手,于情于理,这说不过去吧?”
宋铭瞥了徐睿一眼,眼风朝温刘二人扫过去,温鹤松了脚,刘辉达也放开了沈悰,只是顺手收走了沈悰的剑。
沈悰从地上爬起来,半边脸在石板地上擦破了皮,越发狼狈不堪。
宋铭睨着沈悰,上挑的眼尾扬起一抹凶光,冷冷道:“她出了沈家的门,就是我宋家的人,既然嫁给了我,不管是谁,敢寻她的麻烦,那就是与我宋某人过不去。”
丢下这句话,迎亲的队伍重新出发,锣鼓爆竹声不断,沿着御街转了一大圈,终于到了宋府门口。
宋家没有亲戚,来的都是宋铭官场上的好友和锦衣卫中的兄弟。
主持婚礼的则是由皇上特别指派的鸿胪寺卿左光全大人,又借调了一些宫女太监过来打杂帮忙,全福夫人则由两个儿女双全的三品诰命夫人担任。
有了这些人,婚礼自然出不了错。沈露华盖着大红盖头,只看得到自己的脚尖,她被宋铭用红绸牵进门,全程由两位全福夫人摆弄着,完成了一套盛大而繁琐的礼仪。
拜完天地,她被人扶着进了新房。由于半路遇到沈悰,她一直心中梗塞,重新起轿的时候,让守在轿旁的木莲悄悄把卢照叫了过来,吩咐他悄悄尾随沈悰,不论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看紧了,有异常举动,及时向她禀报。
单一个沈悰自然闹不起大的风浪,更令她生气的,是那张涟钦,暗地里对她下黑手,故意挑起事端。
顶着沉重的凤冠,她脖子早就开始发酸,进了洞房之后,左右只有木莲和杜妈妈二人陪着她,她就想伸手先把凤冠摘了,等晚上宋铭要来掀盖头再戴起来。
杜妈妈不同意,说今日才进门,不能叫宋家的人小瞧了,要图个好兆头,夫妻之间才能长久和睦。
总归只今天一天,她总得让跟着她一起进宋家的人安心,收敛着脾气,安静地没有瞎折腾。
木莲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门外守着的银杏叫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替她撑着发冠。
杜妈妈年纪大,有经验,知道新娘子这一坐,得一直坐到夜里,事先准备了一些糕点果子带着,此时正好拿出来,既可以垫垫肚子,也能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直到亥时初,宋铭被一群人簇拥着,带着酒气进来了。
全福夫人将红枣栗子花生撒了满屋,温鹤和刘辉达推着宋铭过去挑盖头。
盖头被挑起,沈露华眼前一亮,宋铭一身大红喜服,芝兰玉树一般,难得脸上还带着笑意,站在她面前。
全福夫人赶紧说了些吉祥喜庆话,又连连夸赞新娘子貌若天仙。
其实,在盖头掀开那一刻,满屋子的人都被她精致的容颜所惊艳。
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本来就生得极好,稍稍上一点妆,把她略有些凌厉的眉眼修饰得柔和了些,便格外符和这些糙汉子的审美。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单看外貌,真真是登对得很。
接下来,就是喝合卺酒,全福夫人端来两个绑了红线的小酒杯,让他们二人挽手喝下,他们这些人就该退出来了。
在喝合卺酒挽手的时候,宋铭无意碰到她被张涟钦用石子打伤的手臂,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还是忍痛,将礼仪完成。
宋铭今日虽喝了不少酒,人却是清醒得很,刚刚她细微的反应,他尽收眼底。
刘辉达呵呵傻笑着,拉着温鹤道:“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就不打搅大人洞房了,走走走,都走。”
木莲羞红了脸,和杜妈妈一起退到外头。
刘辉达把温鹤等人推出去,钟淮则留在最后走,反手将门关上。
倾刻间,满屋子的人走得一个不剩。
她长吁一口气,问他,“礼都行完了吗?”
宋铭愣了一下,本想戏谑一句,还得行周公之礼,又觉得不大合适,便只嗯了一声,坐在她身旁没动。
她已经忍到了极限,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开始摘凤冠,左手抬起时,又牵扯到伤口,她龇牙咝了一声,浑不在意,只想快点把这千斤重的冠子先摘下来。
木莲和杜妈妈都不在,后面有一缕头发卡住了,她自己越扯越紧,正要唤人进来,宋铭走了过来,伸手帮她把卡住的头发慢慢挑了出来。
她把摘下的凤冠放在妆台上,正想说一句多谢,宋铭一把拽住她的左手,把她吓了一跳。
“呃……你做什么?”
070 难受
宋铭没有理会她,把她宽大的袖子撸起来,露出她细如白瓷的手肘,再往上,是青紫一片的小臂。
这是新伤。
“谁弄的?”宋铭问。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回想张涟钦当时的用意,分明是想用那石子打她的脸,被她抬手挡住,不然此时,她应该是顶着一张青紫难看的丑脸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喝交杯酒。
这张涟钦真是一次比一次过份,她要是不报此仇,她就不姓沈。
摘掉了沉重凤冠的沈露华此时倍感轻松,她甩了甩手,站起来捋了捋头发说:“宋彦卿,别装了!今日成婚全程带着他,还任由他故意闹事,他就是想我沈家出丑,你且告诉他,叫他安分点,再敢这么过分,我要他好看!”
宋铭听出来了,是张涟钦!今日酒席上,张涟钦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他不撒手,他实在没有办法,在众人惊愕注视下,抱起张涟钦去客房里歇息。
他今日心情还不错,所图所求一步步都很顺利,耐心说道,“她今天醉得厉害,明日等她醒了,我会说说她。”
她嗤地笑了,“算了,别说了,省得他以为我故意在你面前告他的状!跟个男人拈酸吃醋,岂不荒唐?”
宋铭:“张涟钦如果有什么过份的地方,你且忍一忍吧!”
就知道是这样!她转过头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且卖一回乖,说道:“好,这回我看你的面子,先忍了!”她不想继续为此事讨论,唤了木莲进来,她要沐浴洗漱。
净房是从卧室侧门出去后面的一间石室,木莲刚进来时,听府里下人介绍过,没有进去细看,待她和银杏一起准备了换洗衣衫推开门,惊呆了。
石室巨大的屏风后面,是一个两丈长宽的方开形水池,里面引了温泉水,木莲过去试了水温,刚刚好。
沈露华也有些错愕,记起来,宋家现在的宅子,原来是前朝大长公主居住,附马参与到宁王谋逆案中,全家获了罪。宋家平反回京,永和帝就把这空置的宅子赐给了宋铭。
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甚至还来回游了两趟,折腾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房里不见宋铭的影子,杜妈妈进来说,宋铭刚刚接到消息,入宫去了。
永和帝在闹什么?是什么样要紧的事,连他大喜的日子也不放过?
不过这样也好,那宋铭虽是断袖,倒底是个男的,两人共处一室,甚至还可能要共睡一张床,让她有些紧张,现在完全不用担心,甚至暗暗祈祷,他今夜别回来。
宋铭接到了密信,是皇上又犯病了,情况危急,他忙换了喜服进宫,养心殿后殿的卧榻上,皇帝面色潮红,紧拧着眉心,几个太医会诊后,在外间里商议着方子。
段云将宋铭拦在前殿里,说皇上刚睡着,不宜打搅。
宋铭担心是真的,此时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和段云两人还没有办法与太后势力相抗衡,对他而言,无疑是大难临头。所以,他在进宫前,已经派了人,把荣王一起提溜进了宫里。
段云暂时把皇上病重的消息压下,对外只说染了风寒。
太医们终于拟定了方子,郭咏福命人速去煎药,等到药熬好,子时已过。
永和帝喝完药,到了丑时,脸上的潮红消退了大半,满头的大汗。段云和宋铭亲自守在床前照料,永和帝半寐半醒,“彦卿怎么也来了?今日本该是你洞房花烛之夜,为了朕的病,倒叫那新娘子独守空房。”
宋铭拿帕子擦着永和帝额上的冷汗,“圣躬违和,身为臣子,自当尽心竭力,皇上且安心休养着,不必为些许小事忧心。”
这些客套话不说也不行,永和帝客气过后,又问:“荣王呢?可在宫里?”
“他今日饮了不少酒,已安排他在侧殿里睡下了。”
永和帝放了心。每回一生病,他总担心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总要把荣王带进宫中方能安心。
永和帝再次睡着,这回呼吸平稳,气息均匀,宋铭让郭咏福在一旁照顾着,段云则让他回自己的值房里歇息,等天亮了再出宫。
宋铭确实是乏了,和衣侧躺,就快要入睡,猛然感觉有一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彦卿,还记得那年在赤都,胡人杀进城里,我受伤落了单,是你背着我,把我救回来吗?”
宋铭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身体僵直着,不知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当然记得!”他当年救段云,那是因为他是燕王府的小太监,他当时正想方设法接近燕王府,所以,拼了命将段云救下。
“那时候,好大的风雪,从赤都去往巴鲁山,你背着我,沿路还要躲避胡人,同行的人都叫你把我放下,你不肯,咬牙坚持着。”段云顿了顿,“哪怕后来,我知道你救我是为了接近燕王府,这份情,我还是记在心里,因为,那些绝望的日子,你的背脊是我唯一的温暖。”
段云把整个脸贴在了宋铭背上,想再感受一下当年的那份温暖。
宋铭却掰开他的手,从榻上坐起,转头看向他,“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记着做什么?”
段云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宋铭站起来,这些年与段云合谋,争权夺利,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他却并未真正了解他。
段云从小净身,又得了他天大的恩惠,对他产生出一些不一样的遐想,他不是没感觉,只是一旦说破了,总觉得怪异。
他是个正常男子,当然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太监。
“临舒,我一直拿你当好兄弟。”
“好兄弟?我又不是男人,算是什么兄弟?”段云从榻上起来,走到他面前,“知道皇上今日为何会生病?我让他病,他就得病!”
“你疯了?”宋铭一把纠住他的衣领:“你想做什么?”
段云轻笑:“我想做什么?那你倒不如说说你火急火燎地娶那沈家女是想做什么。”
“难道我不能娶妻?”经过这一事,宋铭更加不会把试探出谭颢一事告诉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这儿难受,太难受了,所以就把你叫进宫里来陪我!”段云摸着自己的心口。
071 玉佩
宋铭怔愣了一会儿,渐渐放开段云。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更不可能接受一个太监,他双目澄明,“临舒,我什么性子,你最清楚,我在谋求什么,你也清楚,这等末枝小事,值得你这样发疯?我宋家就剩下两人而已,你段氏一族可都得跟着遭殃,你当真都想清楚了?”
段云笑得悲凉,“彦卿,我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我,这世上段氏一族的命在我心里,算不得什么,我最最在乎的,只有你,今晚,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想见你一面,仅此而已。”
“荒唐!”
宋铭见不得他这副疯癫样儿,愤而转身,出了他的值房。他拿出御赐令牌让各处落锁的宫门再次开启,赶在寅时初回到家。
沈露华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被人使劲扒了一下,惊醒后,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
宋铭被段云异常的举动搅得无比烦心,已经洗浴过了,本想回原来的房间里睡,走进去发现,那边的床铺早叫祖母给拆了。他只好来了新房,瞧着那女子四仰八叉,一个人占据了一整张床,便粗暴地扒了她的手脚,腾出一块位置。
看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下了,沈露华错愕了半晌,又不能赶他走,幸好这天不冷不热,也用不着盖被子,最后想了想,朝里面再挪了挪,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床上已不见宋铭的身影,她以为他早已经起身,正要唤木莲进来,隐约瞧见窗边的坐榻上,躺着一个人,她走过去瞧了瞧,竟是宋铭,他怎么又跑那里去睡了?
宋铭一向浅眠,听见她的动静,早已经醒来,睁开眼睛,不悦地瞪向她。
“你……怎么上这儿来睡了?我记得你好像上床睡的……”她尴尬地问他。
宋铭实在不想解释,他在床上躺下没多久,就有一条腿伸过来搭在他身上。
卯时已过,该洗漱收拾齐整了带她去给祖母请安,他唤了人进屋来,进来的是木莲和银杏,让他极为反感,他很难适应陌生人,穿衣束发都是他自己动手。
宋老夫人长年礼佛,住的院子名叫禅静居,进院子那一刻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沈露华注意到,满院子的仆妇丫鬟都与常人不同,没有一个是弱柳扶风的体格,连那上了点年纪的老妈子也是走路带风。
进院子后,宋铭忽然牵住她的手,她讶然,下意识挣了两下没挣脱,宋铭在她耳边小声道:“做给别人看的,你慌什么?”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早说呀!”
正房门口站着的是宋老夫人身边赐候的姜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一对璧人手牵手走来,行了礼,转身打起帘子说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等候多时了。”
沈露华被姜妈妈的笑弄得有些窘迫,想挣脱,反而被宋铭握得更紧。
直到进了屋里,宋老夫人端坐在首座上,笑得欣慰而慈蔼,她跟着宋铭朝宋老夫人行了跪拜大礼。
宋老夫人满意地点头,给她准备了见面礼,是两块通体碧滢滢的玉佩,并唤了她一声,“阿狸,这东西是一对儿,我特意为你们俩人定制的,上头刻有你们的名字,你们一人拿一个。”
宋老夫人那一声阿狸直接勾起她幼时的回忆,那是母亲在世时为她取的乳名,好多次做梦,梦到母亲也这么叫她。听说她刚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就给她取了个好养活的名字。
母亲去世后,她被接进宫里,太后喜欢养猫,嫌这个名字太土气,好好一姑娘,叫什么阿猫阿狗的,不肯叫,时间一久,家里人也都跟着太后叫她华儿,似乎没有人记得她曾经的乳名。
她上前小心把玉佩接过来,道了谢,拿起仔细看了看,上面刻的一个华字,宋铭那个,刻的一个铭字,宋老夫人亲自将玉佩替两人系在腰间。
送完了玉佩,宋老夫人又送了她两个婢女,一个名为无忧,一个名为无垢。
宋铭院子里原本没有婢女,用的两个小厮,现在成了婚,院子里再不能放小厮,宋老夫人就把自己得用的两人分拨给他们。
沈露华瞧了两眼,这两个婢女和木莲银杏比起来,格外精神挺拔,宋家上上下下除了宋老夫人全是练家子。
宋老夫人一声声叫她阿狸,瞬间让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觉出几分踏实,至少,老夫人是真心想要对她好。
给宋老夫人请了安,她又跟着宋铭去了他父母的牌位前磕头上香,方才回宋老夫人的禅静居里用早饭。
宋老夫人吃素,早饭清粥斋菜素淡了些,她倒不挑食。上一世在冷宫里,她什么苦头都吃尽了,现在身上半点不见当年那份娇纵之气。
她安安静静吃斋饭的样子让宋老夫人更加满意,用过早饭后,拉着她的手聊了些家常,她也都对答得体。只老夫人这几日操劳得厉害,聊了一会儿便精神不济,怕她觉得孤单,吩咐人把宋铭叫来接她回院子里去。
皇上虽准了宋铭三天婚假,其实他哪儿能真的闲下来,一早就收到钟淮递进来的消息,回外院书房里见钟淮去了。
他将沈露华接回院子后,就扔下她,自己又回了外院书房。
沈露华算是看出来了,宋铭对他的祖母,那真是百般恭顺,基本不会违背祖母的任何要求。好奇他在忙些什么,随口问了无忧和无垢,竟得知张涟钦昨夜就宿在外院里。
她不禁怀疑昨夜里说是皇上召见,是谎言,准是偷偷摸摸去了外院找张涟钦苟且!今天又这样猴急地两头跑,也是为了去会他!
竟敢把人带回家里来乱搞,他要面子,那她就不要面子了吗?岂有此理,新婚第一天,竟也不敷衍,这要是老夫人哪一天真去了,他是要上天吧?
木莲还有杜妈妈她们都忙着盘点归置她的嫁妆,她便带上了无忧和无垢一起,“走,你们两个跟我去前院书房里瞧瞧,看看你家少爷在做什么?”
“少夫人,外院有外男在,怕是不合适吧!”无忧和无垢有些犹豫。
072 世子
“我们沈家是武将世家,没这么多讲究,再说了,你们少爷不也在吗?”她想了想又说:“要不你们去帮我端一碗莲子羹来,我借送莲子羹的名义去看一眼就回来。”
无忧和无垢只好同意了,按她说的,无忧去厨房里端来了一碗莲子羹,和她一起,去了外院书房。
无垢敲了门,说少夫人来送莲子羹,宋铭愣了一下,让她们进来。
无垢推开门,她抱着团扇跨进去,绕过一扇楠木屏风,钟淮和张涟钦都在。
她把团扇塞到无垢手上,端了无忧手里的莲子羹,送到宋铭的书案前放下,非常自然地唤了他一声:“夫君,喝碗莲子羹润润嗓子吧!”
新婚伊始,两人其实都非常陌生,宋铭很矛盾,一方面他需要与沈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借助他们背后十虎的力量,这就意味着,他要与这女子相敬如宾,琴毖和谐。但另一方面,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她,犹其私下里相处,毫无半分女子的端庄娴雅之态,不是他的心头所好。
他向来不沾甜食,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口,把碗递还给她:“我还有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她哪里肯走,来这儿就是为了膈应张涟钦,她带着宋老夫人给的两个婢子,还在新婚第一天,他再怎么不高兴,也得忍着。
“夫君这样辛苦,不如我来帮你松松筋骨吧!”她也不等宋铭同意,跑到他身后,替他捏肩。
宋铭怔愣了一下,这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钟淮十分讶异,沈家的二姑娘当真是个有趣的,他忍着笑,看张涟钦铁青的脸色,那笑意又散去,低头等着宋铭示下。
宋铭此时已经体会过来,她这么做是为了恶心张涟钦,纯粹无聊之举!若是直接对她甩脸子,无忧和无垢两个丫头都在,回头肯定会告诉祖母,他只好压着脾气任由她闹一会儿。
“好了,你先回去,一会儿我谈完事情再去找你!”她乱捏一气,他忍无可忍,不得不开口用哄劝的语气,让她停手。
还算识趣!她很给面子地停了手,笑看张涟钦,咦了一声,“张千户今日脸色怎么这样差?哦!听说张千户昨夜醉得厉害,想必现在是头痛难忍,我这就下去让人备点蜂蜜水来帮张千户缓解一二。”
张涟钦早晨醒来,记起昨夜宋铭穿着大红喜服亲自抱自己回客房,本来还有些羞赧,此刻见宋铭对新婚妻子如此温柔小意,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她原以为,宋铭对她是有情的,他成亲,那也是因为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子。
张涟钦的心有如坠入冰窟,不争气的眼泪差点就要落下,她狠命憋了回去,冷冷说道:“不必了!”
她又上前两步对宋铭拱手说道:“大人,我衙门里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不待宋铭首肯,她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钟淮暗松一口气,刚刚他生怕张涟钦哭出来,那场面还真不好收拾。
张涟钦一走,沈露华不需人再多说,也跟着退出来,才走到门口,听见里面钟淮提锦衣卫捉到一个身分可疑之人,自称是安南国世子。
本已经退出书房的沈露华又折回来,宋铭的怒火快要掩盖不住,眉头蹙起,正要斥她,她抢先道:“那个人是不是又黑又矮,左手还有残疾?”
钟淮奇道:“夫人怎么知道?”
“那个人就是安南世子,他是不是还说了,安南国已经起了内乱,寿宁公主!你们赶快去救寿宁公主。”
原来安南国内乱起得这样早!上一世,大齐收到安南内乱的消息是在四年以后,反叛政权将安南王室屠戮殆尽,她的表姐,太后唯一的女儿寿宁公主早已经被凌辱至死,那个又黑又丑并有残疾的人最终确认为安南世子,可惜人已被关在刑部大牢疯疯癫癫。
那时候李谨刚上位不久,这也就有了后来太后不顾朝臣反对,发兵攻打安南,劳民伤财,且还输了,输得那叫一个惨烈,十万大军差点尽数折在那弹丸小国。
此时宋铭若能抢得先机,救下寿宁公主,便可以避免四年以后这一仗,还可以为自己挣得一个筹码,有寿宁公主在手,还怕太后再三刁难?
钟淮与宋铭二人面面相觑,这些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脑子一转,谎话张口就来:“我前些日子收到表姐寄给我的信,说那小国时常有内乱,她还在信中和我提到过,安南国世子的样貌,又黑又矮,左手因早年骑马摔伤,筋骨受损,向外弯曲,不能使力。”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信可还在?”宋铭问道。
从安南来的信造不了假,必有各省驿馆盖的官印,“大概一个多月以前收到的,信我没有保管好,不小心弄脏了,扔掉了。”
宋铭疑惑地看着她,南蛮之地,消息闭塞,临近安南的边塞地区穷山恶水,常年瘴毒缭绕,只有尚未开化的当地原始部族能自由进出,普通人很难活着走出那道屏障,一封信想要传递出来,难于登天。
钟淮也觉得可疑,偏她说得信誓旦旦,就是拿不出信,叫人没办法信服。他是个稳妥性子,“大人,要不我们派个人过去探一探消息,若真有其事,立即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
宋铭还在犹豫,那地方炎热潮湿,山多水复,绿植疯长,满地虫蛇,根本没有路,除非上千人的军队开路,否则哪能那么轻易过去。
三年前,大齐拿下云贵几个大土司不久,元气大伤,安南正是国富力强的时候,瞅准了时机想要进犯,一群无能之辈商议许久,竟提出让大齐的公主过去和亲,这也是大齐开国第一次送公主和亲的先例,真真辱没李氏皇族先辈英武善战的威名。
沈露华又道:“宋彦卿,你信我!你若能救下寿宁公主,以她性命为要挟,那就是拿住了太后的七寸,机不可失!”
宋铭不悦地乜她一眼,“此事非同一般,待查明之后我自有定夺!”
073 送人
她讪讪地闭了嘴,只要宋铭愿意查这件事,救回李殊媺,也能拯救四年后本不该发生的那场灾难,不仅能反制太后,也算是积德行善之举。
宋铭思索了一会儿,对钟淮道:“你速去把那个人带过来,找个翻译一起,我有话当面问他。”
钟淮也正有此意,行了礼便退下了。
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宋铭睨着她老半天,终于开口:“你说收到书信,我不相信。”
不相信她也没有办法,难道她还能告诉他,自己重新活了一世?指不定他将她当成什么怪物。
“等你把那安南世子叫来问了就能知道我说的,皆是实话!”
看她的样子,是不打算说实话,谁还能没点小秘密?宋铭也不想为此事继续纠结,眼看时候到了正午,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他站起来,负手率先跨出房门,“先去用午饭吧!”
午饭摆在了他们的新房里。宋老夫人让人制备了一桌精致的小菜,她自己常年吃斋饭,不能让他们跟着她顿顿吃斋,便没有叫他们过去一同用饭。
不用跟宋老夫人同桌,她相对轻松些,甚至还冷不丁问了宋铭一句,“你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宋铭愣了愣,没有理她,直到埋头把饭吃完,方才回了她一句:“昨晚皇上突发旧疾,我进宫为皇上侍疾至凌晨。”
“你真进宫了?我还以为,你昨夜里和那张涟钦在一起!”她现在完全不避讳提起张涟钦。
木莲和银杏进来收拾碗筷,宋铭转身进了西边花厅里,沈露华也跟了进去。
无忧泡了两盏茶进来,宋铭端起来,揭开盖子刮了刮浮沫,喝了一口,回道:“你究竟是听谁说我与张涟钦的事情?”
她笑道:“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眼光真差!”
宋铭将茶盏放下,对她评价他眼光差似乎有点介意,在脑海中努力寻找张涟钦的优点,挑了挑眉说:“她长得……还可以!”
长得可以?这一点她真不敢苟同,“他那长相偏阴柔了些,你若是喜欢这一类型的,比他强的,我能找出一大把,改日我送你一个,长得倾国倾城,还能文能武,多才多艺,绝对比那张涟钦强多了。”
宋铭诧异地看她一眼,回京三年多,自从当上这锦衣卫指挥使,不乏那些想巴结讨好的,男的女的都有人送过,倒不曾想,自己新婚妻子也想送他一个。
“好啊!”他想看看,她能送他个什么人。
沈露华脑海里回忆起那回在袁榛那里见到的少年,袁榛要价三万两,她现在不缺银子,可想想,仍觉得肉疼。如果能换得他弃了张涟钦,也算是值了吧。
“过几日我偷偷把人弄进院子里来,不能叫祖母知道了,你得打打掩护。”
“你是打算弄个男人进后院?别做这种荒唐事!在这个家里,只要祖母高兴,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管你,若是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别怪我不客气!”他嗤之以鼻,不想继续跟她浪费时间,起身准备回前院处理公务。
“欸,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宋铭头有些疼,越发地觉得自己往后与她长久相处,是有多艰难。
他刚回外院书房,钟淮带着安南王世子和鸿胪寺主簿孔文治来了。
这个孔文治是个九品小官,被锦衣卫镇抚钟淮请过来见宋铭,吓得魂不附体,入了秋了天气,大汗淋漓。
宋铭先瞅了瞅那个自称安南王世子的人,确实是其貌不扬,明眼可以看出他的左手弯曲弧度与正常不同。
这个人礼节倒是周全,嘴里始终只会念叨一句发音不甚标准的大齐官话:“我是安南王世子,伯南钰。”
宋铭点了点头,问了一句:“你的妻子叫什么?”
伯南钰听不懂,叽里呱啦不知答的什么。
宋铭皱眉看向那个翻译,钟淮道:“孔文治,宋大人问的话,你翻译给他听,他说了什么,你再告诉宋大人!”
孔文治战战兢兢,抹着额上的汗,把宋铭刚才的问话磕磕巴巴地译成安南语问伯南钰。
伯南钰听懂了,回道:“李姝媺!”
这个明明不用翻译,孔文治还是复述了一遍,“李姝媺。”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谁的名字,吓得捂住了嘴。
宋铭并未在意孔文治,而是继续追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你就是我大齐寿宁公主的丈夫伯南钰?”
孔文治愣了一瞬,又磕磕巴巴将宋铭的话翻译了,伯南钰听了之后,说了很长一段,孔文治翻译:“本世子于大齐永和七年与李姝媺成婚,李姝媺端庄高贵,姿容甚美,喜穿红衣,右眼角有一颗朱砂痣,小腿上还有一块蝶形胎记。”
前面说的都是废话,唯最后一句,李姝媺小腿上的蝶形胎记这事儿除了她亲近的人,外人不可能有知道得这样清楚。
宋铭朝钟淮使了个眼色,钟淮明了,去外面吩咐人,去查一查当年照顾李姝媺生活起居的嬷嬷就能知道真假。
宋铭又问了安南国内的现状,伯南珏情绪比较激动,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通,并表示,想尽快拜见皇上太后,请求大齐出兵,帮他们平息内乱。
宋铭点头,说待查实了他确是安南世子,就安排他进宫觐见。
钟淮领命,将伯南钰带回锦衣卫衙门安顿,又负责把孔文治送回鸿胪寺,不料在回去途中,经过如意楼,突发意外,那孔文治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中头部,当场死亡。
下午,沈露华闲着无聊,四处看了看自己的新婚院子。院名叫风和苑,是后院中靠南的主院,园子里有一方鱼池,池中几尾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岸边是两棵金桂树,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那散落在池水上的桂花引得鱼儿争相来抢食。
只是,院子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归宿,她把自己当做客居,等到那些意图对沈家不利的人全部倒下,也是她离开这里的时候。
入夜,用过了晚膳,夫妻二人又去给祖母请安。
074 回门
宋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跟沈露华聊了点家常事,嘱咐她若是宋铭敢欺负她,尽可来告诉她,她来做主。
沈露华反而讨巧地将宋铭狠夸了一顿,无中生有地说他如何心细,如何体贴,哄得宋老夫人乐开了花。
回风和苑地路上,无忧和无垢分别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儿,他们二人在后面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皎白的月光下,她在后面偷偷觑了宋铭几眼,忽然有一种错觉,他的眉眼与平日的阴冷略有不同,似乎柔和了许多。
宋铭此时,回想起了小时候,身后的人还是个白胖的小团子,不到两岁,听话又乖巧,任他牵着手,用那胖胖的小手到处指,操着可爱的奶音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那时候他的爹娘都还活着,她母亲也常带她来宋家做客,要是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今日又该是怎样一副幸福的景象?
一转眼,风和苑到了,沈露华急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宋铭呆怔了一会儿,没有理她,继而吩咐无忧:“过来伺候我沐浴!”
说是伺候,其实他只要无忧替他备好布巾和干净衣裳。
沈露华习惯他的喜怒无常,也不甚在意,跑去卧房里,叫木莲将外间坐榻整理好,抱了床薄被过去。
木莲看出她的意图,试探问道:“姑娘,这样不好吧……”
她连连摆手,怕被外面的无垢听了去,告诉了宋老夫人。
没多久,宋铭出来了,看了眼坐榻上铺好的被子,心中有数。沈露华把木莲也赶了出去,笑道:“宋彦卿,你先歇下吧,替我留着灯,我洗完了就过来。”
宋铭知道她是说给外面无忧和无垢听的,轻嗯了一声,径自走到墙角的书架面前,拿了本书,靠在坐榻上,慢慢看着。
沈露华唯一觉得这里好的地方,就是这净房里的温泉池,将洗澡沐浴变成了一种享受。她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在里头游来游去,异常欢乐。
等她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宋铭已经躺在坐榻上睡着了。
她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回到床上,打下两层纱帐,方才将外裳脱下来,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宋铭并未睡着,黑暗中,睁开眼睛,想起昨夜段云,不禁有些烦燥,段云目前还动不得,他势必要迁就他一二方能将其稳住。
第二天是三朝回门归宁的日子,早上给宋老夫人请了安,宋老夫人将一应礼品准备妥当,等着她的娘家兄弟来接她回去。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来的人竟然不是沈岳,而是沈悰。
那日徐睿把沈悰送回平昌候府,沈老夫人与沈悰促膝长谈,分析了厉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他将此事就此做罢,别再追查。
今日来接沈露华回门,也是沈老夫人特意安排,就那日拦轿之事向宋老夫人道歉。
沈悰脸上的伤疤让她想起那日他被温鹤踩着头的情形,这对一个自幼习武的贵公子而言,就是奇耻大辱,岂是三两天就能忘却。
宋铭也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沈悰于他而言,与那蝼蚁无异,他根本不曾在乎。
沈悰先给宋老夫人磕头行礼,非常诚肯地为拦轿之事郑重地给宋老夫人和宋铭道歉,把带来的礼品呈上,客套地说了几句家常,然后和新婚夫妇二人一起辞别宋老夫人,坐上马车,回了平昌候府。
因来的是沈悰,宋铭不得不放弃骑马,三人一起坐上马车。沈露华观沈悰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见他今日既然以兄长的身份来接她回门,可见他那日回了平昌候府,并未和家里人过不去。
沈家正厅里,一家子人正等着他们。
宋铭一一行了礼,除了沈老夫人,大家都显得相当的拘谨,这场面甚至比当时瑞王李谨来的时候还要沉闷。
于身份而言,宋铭自然比不得李谨。沈潜是平昌候,又是宋铭的岳父,本该挺直了腰板说话,可他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就是气短了三分。
沈露华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这真不怪宋铭,他今日一身藏蓝常服直裾,低眉顺目刻意收敛着平日的冷煞之气,偏是他这两年干过的事太惊悚,名声太响亮,不管在哪儿,往那儿一站,无端地叫人心慌。
更叫人无语的是那林氏,按惯例,女儿女婿回门磕过头以后,做为母亲,要当着女婿的面,嘱咐女儿为人妻之道,“今……你既已出嫁,须以夫为纲,侍奉……侍奉尊长,勤俭持家,克已厚人……勤于家务,不矜不盈。”
简单的几句话,叫她说得磕磕绊绊,还不如不讲。
沈露华答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沈潜则为了缓解尴尬,将宋铭请去偏厅里喝茶。
沈露华本以为这翁婿二人应该聊不了三句话,没料到宋铭一反常态的主动说话,“听露华说,岳父大人喜欢饮酒,我今日特意带了些贡酒给岳父品尝品尝!”
一提到酒,沈潜也打开了话匣子,“哦?可是前些日子山西布政使孙德起送来的杏花佳酿?”
“正是!”
沈潜心情大好,天南地北名酒佳酿他都说得头头是道。不怎么喝酒的宋铭竟也能跟着说出些门道来,那场面看上去,颇有些相谈甚欢之感。
林氏不能顶事,肖氏又被送往安庆老家,这屋里大大小小的事,全是沈老夫人在张罗着。
沈悰趁着沈露华和沈君若去隔间里说话的时候闯了进去。沈君若略有些慌张,“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悰瞪着沈露华,对三妹妹说道:“君若,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就是有几句话要当面问清楚。”
沈露华朝妹妹点头:“没事的,你先出去,一会儿祖母要是问起,你再来唤我。”
沈君若只好退出房间。
沈悰开口就问她:“那信是不是你写的?”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能,也不会承认。沈冰清虽已被李谨送进妙慈庵,并不代表,沈岩和他之间一拍两散。
“大哥,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