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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夫人不好惹全文阅读

作者:绚兰蝴蝶     权臣夫人不好惹txt下载     权臣夫人不好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5 别苑

    “没事,这宴席都散了,跟前没什么要紧事,不为难。”徐睿说完,招手叫手下童建安过来,“建安,你去备辆马车来,送我姑父回府。”

    童建安领命去了,没多大会儿,就套了辆马车过来,载上沈潜回了平昌候府。

    这边,沈露华刚把马车清理完,换了身干净衣裳,想返回奉天门去接父亲,就见童建安赶着车把父亲给送了回来。

    父女二人在门口撞见,沈露华上前朝父亲行礼,“爹,我正准备去接您去,您倒叫人送回来了。”

    沈潜看了她一眼,板着脸没搭话,她转头对童建安说道:“童千户,有劳你这么热的天亲自驾车送我爹回来,真是多谢!”

    童建安拱手呵呵笑道:“能为候爷充当一回马夫,是我的荣幸,我还有任务在身,就不久留了,候爷、二姑娘,告辞!”

    当着外人的面,沈潜忍着没发作,等童建安一走,父女二人迈进了家门,沈潜立刻大吼,“和顺,去拿家法来,今日看我不打死这个臭丫头!”

    和顺犹豫着跑去拿家法,沈露华深吸一口气,上一世若是遇上这样的事,她铁定发挥她小铁匠的本质,死抗不认输。

    现在她可不想白挨一顿打,父亲正在气头上,吹胡子瞪眼,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趁其不备,撒腿跑了出去。

    沈潜跟在后头边追边骂:“你个不肖女,你还敢跑?你出了这个门就永完别回来。”

    卢应还在门口,准备把马车调头拉回去,她趁机跳上马车喊道:“卢应,快走!”

    卢应把马车赶得飞快,让后面追出来的和顺等人扑了个空。

    “二姑娘,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卢应漫无目的跑了几条街。

    沈露华朝外看了一眼,马车此时拐上了忠荣街,她突然想起在桐花巷的别苑,去那里暂避几个时辰,等父亲气消了些,再回去不迟。

    “你先直走,前面的叉路口右转,走到尽头,再左转,那里就是桐花巷,有座苍梧别苑,在那里停下。”

    这座别苑是两年前李谨赠与他十五岁及笄的生辰礼,那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收下来,以为会当成嫁妆,带回瑞王府。

    记得去年夏天,她还来这儿住过一段时日,别苑里负责打理花草洒扫庭院的,是大夫人陪房樊嬷嬷儿子媳妇一家子。

    她那时并不知道大房记恨着她们家,对这个安排也没有异议,总归是个闲置的别苑,平日里来得少,省得她自己安排人,还得多操份心。

    她这样毫无征兆地跑来,里头的人全然不知情。卢应敲门,应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见了他们二人就抱怨,“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爹都等了老半天了,快点进来吧。”

    卢应回头看了看她,不解是何意。她也不解,小声说道:“先进去再说。”

    那半大小子又回头说:“这姑娘来唱曲,怎么连个琵琶也没带?”

    卢应又看了看她,她蹙眉,原来这小子把她当成卖唱的歌女怜人?

    今日是端午节,又是正午用饭的时候,这一家子老小摆了满桌子美酒佳肴,大模大样摆在正厅里,像极了高官大老爷。

    绕过影壁墙,半大小子跑在前头喊道:“爹,爹!唱曲的来了。”

    那马继才夫妇二人正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伺候着,喝着小酒,抱怨道:“怎么磨蹭这么久?欺负爷脾气好是不是?”

    沈露华简直要气笑了。真是没想到,马继才这一家人,竟敢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正房里,俨然把自已当成了这里的主子。

    她夺过卢应手中的马鞭,朝着天上一甩,啪地一声空响,吓得马继才端着酒盅的手一抖,怔愣着望向她。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姑娘是谁,你这贱奴,敢坐进我这正厅里喝酒吃肉,充当起主子来,你怕是嫌自己寿数太长了,活得不耐烦了吧?”

    马继才夫妇看清是她,立即吓得伏跪在地,不停求饶:“二姑娘息怒,二姑娘息怒,放过小的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你梦还没醒?”沈露华用马鞭指着刚刚在一旁伺候的小姑娘问道:“你是这狗东西的什么人?”

    那姑娘跪着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马继才媳妇答道:“她是奴婢娘家侄女,家乡遭了灾,无处安身,奴婢就把她接来身边照看。”

    “我是在问你话吗?你倒是答得顺溜!”沈露华上前几步,拿马鞭戳了戳了小姑娘,“你自己说,究竟是什么人,无名无分招呼也不打一声,敢住进我的宅子里,不说清楚了,我就直接把你送进衙门法办!”

    这样的威胁非常管用,那小姑娘马上开口道:“我、我本是良家子,爷……他给了我父母银子,我就跟着他来伺候,说等他放了良就抬我做妾。”

    “真是稀奇呀!一个家中世代为奴的东西竟也能招来良家子做妾,良家子服侍贱奴,是这世道颠倒了,还是你们姓马的出息了?”

    沈露华正嗤笑着,门外忽然进来一男一女,女的怀中抱着个琵琶,见那自称马老爷的人伏地跪着,愣在当场。

    这是真正的卖唱歌女来了,这一男一女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露华冲他们招了招手:“来,你二人来得正好!这熟门熟路的,应该不是头一回了吧?”

    歌女见足了世面,能让马老爷一家吓成这样,眼前的这姑娘身份肯定不一般,女子上前一步蹲礼答道:“回姑娘话,奴家是在西城卖唱为生的伶人,来过这府上几回。”

    “那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女子又答:“奴家只晓得他姓马,自称马老爷,其他一概不知。”

    沈露华冷笑转身,望着地上跪着的一家子人,“你倒也晓得,上西城去请人,不与附近的人打交道,就没人知道你是只看家犬。行了,我也赖得再继续跟你掰扯下去,人证物证俱在,卢应,咱们去报官,把这一家子刁奴都给本姑娘抓起来严办!”

046 讹钱

    马继才媳妇大声嚎哭,“二姑娘,您就看在大夫人的面子,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错了,您想怎么罚我们都行,打板子,罚月例我们都认,求您了。”

    提到大夫人,沈露华就更来气,“你这是拿大夫人来压我?你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宅子?一开始就是我可怜你们无处安身,是我给大夫人行的方便,怎么我还要看她的面子?”

    那马继才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梗着脖子道:“二姑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如今大姑娘做了瑞王妃,您把小的这一家子送去法办,损的可是大姑娘的脸面,闹大了,瑞王爷脸上也无光,您这又是何必?”

    这狗奴,说得好像句句在理,其实谁人不知,她与沈冰清之间早就水火不容,他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告诉她,他们倚仗的人是沈冰清,让她认清现实,不要平白得罪了瑞王妃。

    “狗仗人势的东西,这是想用瑞王妃来拿捏本姑娘了?你可莫要忘了,本姑娘素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今日就是说破了天,你们这一家子也别想逃脱!”

    她话音才一落下,门口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二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为了几个奴仆大动肝火?”

    马继才终于等来了救星,两眼泪汪汪,把头磕得砰砰响:“王妃娘娘,为了小的一家子劳您大驾,愧不敢当,请王妃娘娘恕罪!”

    沈露华睨着沈冰清,见她身旁的侍婢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子,那小子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刚刚进门时,她仿佛扫过一眼,倒是不曾注意,这小子还有点心眼子,知道情况不对,跑出去搬来了救兵。

    沈冰清身上穿的还是朝服,明显就是刚从奉天门赐宴回来。她当时陪着太后,宴席散的时候,又恭送太后回宫方才回来,马继才的小儿子跑出门没多久,在街上遇到她的车驾,就拦了过来。

    “行了,大过节的,别跪着了,都起来说话吧。”

    马继才夫妇觑了沈二姑娘一眼,不敢动弹。沈冰清身边的婢女倒是硬气,立即上前去扶马继才夫妇,并小声喊着他们爹娘。

    沈露华记起来了,那婢子正是后来的马嫔,原来是个家奴的出身。沈冰清刚进瑞王府收拾了李谨的两个通房,两人闹了一段时间的矛盾,后来她主动把自己的婢女献给了李谨,两人才缓和了些关系,仔细看这婢女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几个不同,应该已经被李谨收用,难怪马继才敢把沈冰清当倚仗。

    现在正是沈冰清笼络人心的时候,此事若不替这婢子解决了,必要与她离心。才会顶着跟她闹上一场,也要替这一家奴仆出头。

    不得不说,今日见到马嫔,不,应该还只是个通房婢子,令她心头格外畅意,这仇人一个个自已送上门来。

    上一世,李谨登基后,依然把她拘在冷宫里不放。初开始还顾忌着沈岩,不敢明面上对她照拂,后来见扳倒宋铭无望,自暴自弃,甚至动了要宠幸她的念头,正是这个马嫔出面,让人传了一种长脓疮的皮肤病给她,让她吃尽了苦头,她全身溃烂,生不如死,日夜煎熬。李谨偏偏还让人日夜守着她,不让她寻死。

    她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恨意,扯嘴笑道:“王妃娘娘好大的架子,这是跑到我的宅子里当家做主来了?”

    沈冰清果然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和声软语道:“二妹妹,咱们一直都是一家人,我虽出嫁了,和你依然还是姐妹,这事叫二妹妹受了委屈,终归还是家事,常言道,家丑不外扬,二妹妹也别意气用事,心平气和方能将事情圆满解决不是?”

    她还是自叹不如沈冰清,小小年纪那样深的城府,从前的她遇到一丁点不顺心的事,便像个炮仗一样炸开了,好在重活了一世,她总能成长一些。

    她略一思索,便想给沈冰清挖个坑,倒要看她跳不跳,“大姐姐说得容易,也不想想我这好好的宅子,叫这低贱胚子一家人给玷污,想想便觉得吃了苍蝇般恶心,莫非我堂堂平昌候府二姑娘,在个贱奴面前,还得忍着这口恶气,吞下这苍蝇?”

    “二妹妹也别说得如此严重!不如这样,这屋里家什摆设全扔出去,重新置办新的,多少银子,我来出。”

    “姐姐做了王妃果然是不一样!这满屋子上好的家什说扔就扔!你是了解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除非把这屋子拆了重新做,光扔家什起不了作用。”

    沈冰清抬眼看了看,这宅子古朴大气,用料讲究,里里外外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近两年这些木料价格陡涨,若是拆了重新修,花费不亚于买下这座宅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宅子原本就是王爷赠与她的,有点羞耻心的人就该将其归还了,偏她还跳上天落下地的纠着几个下人要去法办。

    沈冰清再好的忍耐心也经不得她这般得寸进尺,“二妹妹,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为了这点小事,耗财费力的,何必呢?”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还是报官吧。”她抱臂笑看着沈冰清。

    沈冰清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她这是摆明了要敲诈她一笔,若是出银子重新替她修葺,宅子还是她的,自己白出一大笔银子,倒不如直接买来,也是份产业。

    “二妹妹,要不这样吧,你嫌这宅子污秽,把它卖给我吧,我把这宅子买下来。”

    她终于想要跳坑了,沈露华想笑,“哦?大姐姐果真豪气,对家奴这般有情有义!既然姐姐想买,我也不能不卖,那就按市价,四万两白银,相信姐姐贵为王妃,不会嫌贵了吧?”

    “你……”沈冰清脸一阵红一阵白,拂袖要走。

    那婢子猛然跪地拉住她的衣襟:“王妃娘娘,求您帮帮奴婢的爹娘吧,您不能不管啊!”

    沈冰清也不过十八岁,修为有限,甩开那婢子直指沈露华,把刚刚想说没说的话喷了出来:“你倒底还要不要脸?这宅子本来就是王爷的,你竟还有脸以此来找我讹银子?沈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047 唱曲

    沈露华面对她的辱骂不仅不气,反而吃吃笑着,“刚刚还说咱们是姐妹,转眼为了个宅子就出口伤人!在姐姐眼里,咱们这姐妹情不过尔尔。你说得不错,这宅子原来确实是王爷的,可在你嫁给他之前,他就把它送给了我,房契地契,白纸黑字,那是错不的。我也没强逼着你买,你不乐意便罢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沈冰清原来估算这宅子最多两万两,现在她开口就翻倍,叫她怎么能甘心?可若她不出手帮这婢子,真由着她把人抓进衙门,这婢子肯定会去求王爷,若让王爷插手此事,怕是四万两银子白送给她也甘愿,到时她就落了个两头不是人。

    她心中百转,想了又想,银子总归是身外物,瑞王府的财力也雄厚,四万两银子而已,日后再想法子,叫她全给吐出来。

    “好,四万两银子,我买!你把房契地契拿来,我这就让人去取银票来。”

    沈露华吩咐卢应,“你速回去找杜妈妈,让她带着东西来这儿一趟。”

    卢应不放心看她一眼,她笑道:“你且放心去吧,她们没那个胆子敢动我。”

    上一世哪怕是瑞王登基称帝,沈岩动他们家也不敢明着来,各种意外频出。

    沈冰清也差了人回府去取银票,她站了许久,被马继才夫妇如供奉佛祖般请到了厅上上座。

    厅里饭菜已经被沈冰清带来的几个小丫头撤下,沏了茶端上来。沈露华则叫了那卖唱的伶人,走至游廊一角,倚着柱子坐下来,从荷包里取了些碎银扔给她,“唱上一曲青娥恨来听听。”

    伶人得了银子,在她对面端坐,抱着琵琶,开始呓呓细唱。

    这青娥恨是民间小曲,是一个叫青娥的女子讽自己的姐姐夺夫的唱词,用词谴句也不粗俗,只将那心机女负心汉骂得体无完肤,此刻歌女唱这曲子,倒是应了景。

    沈冰清气得将茶盏重重朝桌上一拍,怒而就要起身来质问她,被她抢了先,“姐姐这是怎么了?是我这宅子里的茶不好喝,还是你那下人伺候得不贴心?”

    沈冰清一噎,买卖还没成,宅子依然还是她的,她就算不想听,又能如何?

    沈冰清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复又坐下。好在没多久,两方派回去的人都回来了。

    杜妈妈揣着个小匣子,急得满头满脸的汗,一路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吃亏,见她在廊下听曲,稍放下心。

    “姑娘,你要的东西拿来了。”匣子里放里就是房契地契。

    而沈冰清这边银票也悉数拿了来,顺带还请来了个房牙,这房牙隶属于官府,手里有现成的立契书,双方将银票与房契交与他,再重新签订新的立契书,交上一些契税,这买卖便算是成了。

    沈露华知道沈冰清是个好面子的,当着房牙的面,将那惫赖嘴脸耍到极致,临到叫她签字画押的时候,她将那契书放在一边,笑看沈冰清,“王妃娘娘四万两的宅子也舍得买,也不会舍不得这一点点契税,这么诚心买宅子,就将这契税一并交了吧。”

    沈冰清早没了耐心,四万两也认了,又当着房牙的面,总得维持着瑞王妃的体面,不得不把这四百两契税也认下,当既应承,事后让这房牙去王府索取。

    沈露华让那房牙在契书上又注明,契税由买方承担,方才签字画押,收过那四万两银票细细清点,确认无误之后,交给杜妈妈保管,由卢应赶车,回平昌候府。

    杜妈妈抱着银票忐忑不安,这宅子卖了也好,瑞王送的东西,往后再拿来当嫁妆,拿出来也不光彩,由大姑娘买回来正合适,没想到会给四万两银票,就跟做梦一般。

    她这一番折腾,回到家已到了申时,一整天就早上在奉天门赐宴上吃了点甜瓜荔枝,这会儿肚子是饿得咕咕叫,回房垫了两块栗子糕,就等着用晚饭。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将那四万两银子花得其所,老夫人院里的丫头来传话,叫她过去一趟。

    她心中明了,还是今早上在奉天门前赐宴这事,确实是把父亲气得不轻,告状告到祖母那里了。

    抿了抿头发,她带上木莲,去了祖母的福寿堂。

    沈潜早已经让和顺捧了家训家法在福寿堂里候着她,老夫人闭上捻着手上的檀木佛珠不发一言。

    沈露华进来问安的时候,沈老夫人手稍微顿了顿。

    她知道祖母这是生气中,也知道祖母不会仅听父亲一面之词,不说话,就是在等她解释。

    沈潜认为这事她没什么道理可说,直接叱她:“你倒是学得聪明了,怕挨打竟还晓得跑出家门,怎么又回来了?你的本事呢?”

    她不急着和父亲争辩,反而对着祖母道:“祖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和父亲说。”

    侍立在一旁的仆妇丫鬟们见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都低头退下了,包括站在一旁的和顺。

    屋里只剩下祖孙三人,沈潜还在不满:“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能耍什么花样。”

    沈露华跪地朝着他低头认错,“爹,今日丢下您在奉天门实属不得已,并非是与爹爹您置气故意为之。”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不得已,大热的天把你爹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晒太阳。”

    “因为今日宋彦卿在马车上,他不知什么原因肩上受了很重的伤,血流不止,我让他上了马车,帮他止了血,送他回锦衣卫衙门,本来想转回去接您,可马车上沾了染了他的血迹,回来清理了一下,正准备返回,您就被童千户送回来了。”

    沈潜自然不信,“你真是瞎话张口就来,今日他在场上拉开了蒋择坚三百斤的大弓,你说他受伤了?”

    “爹,我觉得可是能是他肩上有旧伤,拉那弓导致伤口裂开。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另外一件事。”

    “好!你就编,接着编。”沈潜当她说的全是谎话。

    “姨母想让我嫁给表哥徐长治,被我拒了!”

048 惩罚

    这话一出,沈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沈潜也是愕然怔愣,他回过神马上摆手:“不行,这亲事我不同意,你不能嫁去徐家,你拒了是对的。”

    沈老夫人若有所思,追问了一句:“你拒了,那太后又怎么说的?”

    “姨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时长治表哥也在场,还替我求情,我们二人被他赶了出来。我为了能彻底断了姨母的念想,就斗胆求见了皇上,请求他赐婚我和宋彦卿,皇上本是同意了,不想后来又被太后拦下。”

    沈老夫人神情一滞,为了这丫头的亲事,她没少操心,每每总是让她那太后姨母从中插了一杠子,长到了十七岁,仍说不上亲事。

    沈露华接着说:“宋彦卿告诉我,这个月中旬谭颢回京,皇上想试探一番他与咱们家可还有关系,若是谭颢还顾念着咱们家,可能会很麻烦。”

    她话一说完,沈老夫人手中的檀木佛珠子陡然哗哗啦啦散落一地。沈潜神情古怪,半晌才道:“这都过去二十年了,还不打算放过我们?”

    沈老夫人满脸怅然之色,“别跪着了,起来吧!”

    沈露华看了看满地的珠子,依言起身,疑惑地道:“祖母,十虎与我们家反目已有二十年,宋彦卿也答应,若是探得皇上具体想怎么个试探法,会告知于我,到时心中有数,你们也不必忧心。”

    沈潜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怨愤之气,“那宋彦卿要是真有什么消息,你趁早告诉我,你爹这回勉不得又要被人戏弄一番。”

    沈露华听到他爹说的个“又”字,好奇问道:“爹,莫非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哼!一群无聊的人吃饱撑着没事干,拿你爹我寻开心。”

    沈老夫人道:“别人爱怎么想怎么做,我们管不了,潜儿,你管好你自己。”

    沈潜低头应是。

    沈老夫人又道:“华儿,你一个姑娘家,终身大事自有家中长辈替你操持,太后娘娘有心替你安排,你大可以推到我与你爹娘头上来,若再敢这般肆意妄为,祖母可饶不得你。近期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先把咱们沈家家训抄上五十遍,三日后交得我这里,敢少抄一个字,便打你一板子。”

    这惩罚于祖母这里来说,算是轻的。沈露华连忙应下了,又瞟眼看了父亲一眼,发现他虽阴郁着脸,却并没有要加罚她的打算,稍微松了口气,行了礼准备回去抄家训,又被沈老夫人留下了,说是到了用晚饭的点,今日又是过节,吃了饭再回去抄不迟。

    今日的端午节沈家过得相当潦草,夜晚一家人聚起来吃了顿比平时稍显丰盛的饭菜。

    大夫人肖氏悄悄打量了沈露华好几眼,中午她突然跑去苍梧别院的事情她应该是知晓了,那马继才确实太荒唐,她也不敢在吃饭的当口当众说出来,只得憋在心底。

    沈露华饱餐一顿,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木莲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肖氏却在月门处突然冒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大夫人,您怎的守在这里?”

    肖氏冷哼一声,眼神越过木莲,直射向沈露华,“二姑娘,清儿当你是亲妹妹,你把她当什么了?找她要银子,你何不直接开口问我要来得更方便?”

    沈露华岂会惧她,“大伯母这话说的,当初得了那宅子,您说要帮我安排人守着,我敬您是长辈,就应了,结果倒好,他们把那当成自己家了,一个狗奴才还妄想当老爷,拐来个良家子当妾室养着,这莫不是想反了天了?我没来找大伯母,您倒先问起我的罪来!大姐姐这银子花得不冤,如惹不然,我定要把那一家子送进衙门打板子。”

    “那你也不能开口就找她要四万两!她初嫁进王府,嫁妆也不厚重,银子都给了你,往后要是遇上点事,她手头拮据,岂不遭人笑话!”

    “大伯母您别避重就轻!是您的家奴犯了错,怎么还倒打一耙?我想惩治玷污我宅子的奴仆,她非要买了宅子保他们,您不去找那几个刁奴问罪,怎么反倒找起我来了?”

    肖氏毕竟是个见识有限的妇人,心疼自己的女儿,说又说不过,便要放泼,“你趁早把那银子还给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这么狠的心,你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候府嫡出,将来要嫁人,老夫人还能亏待了你不成?你霸着她那点银子做什么?”

    沈露华已经有些不耐烦,“大伯母,您这样不讲道理,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这契书已立下,白纸黑字,官府都备了案。若人人都像您这样,事后反悔来要银子,这世道不早乱了套?”

    “你别跟我扯什么契不契书的,这宅子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清儿出钱买宅子,你半点情面不讲,趁机信口要价,哪有你这样做妹妹的?”

    “大伯母竟还跟我扯起了宅子的来路?你们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使的什么肮脏手段才把女儿嫁给瑞王爷你们心中有数,我信口要价也要有人肯买才行,是我拿刀架着要她买的?”

    “好……好!”肖氏已经知道这银子是要不回了,手指着她,最终甩袖离去。

    *

    沈露华在家中抄了两日的家训,还剩最后十遍没抄完,木莲一手拿个木匣子一手提着裙子跑进来说,“姑娘,宋公子来了,刚刚已经给老夫人请了安,现在正在前厅里拜会候爷。”

    她想到那日在宋铭喊父亲岳父大人,那样唐突冒失,今日来拜会,也不足为怪。盯着木莲手中的木匣子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木莲笑着把匣子递到她面前:“宋公子给您的,里面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呵!他能给她带东西?这倒是稀奇。

    她随手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根周身泛着莹润光泽的白玉簪子,在木莲的惊呼声中,她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宋家十二年前被抄过家,这东西肯家不是宋家祖传,不是他随便买的,就是在那次抄家罚没时顺手拿来的。

049 出门

    她把簪子放在书案上,又摸了摸匣子底下的锦缎,里头果然有张字条。

    打开来一看,简单一句话,邀约她明日午后未时在凤仙池畔的明月楼相见。

    “姑娘,您怎么能知道这里头还有东西?”木莲觉得惊奇。

    她笑了笑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是这么个意思。”

    “宋公子私下约见,于礼不合,您要去吗?”

    “他为了递一句话,这么破费,我怎么能不去?”

    木莲嚅嗫着道:“原来宋公子送簪子是次要,传话才是主要。”

    “傻丫头,不然你以为呢?”她把那簪子随手扔进匣子里交给她:“这东西看起来也值不少钱,收好了!”

    木莲摇头叹息:“奴婢还以为宋公子对姑娘您心生仰慕,若真是如此,姑娘嫁给他也不错。”

    沈露华忍不住训她:“别说傻话了,这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男女之情爱,唯有权势财富方是世人永恒不变的追求目标。”

    木莲争辩道:“戏文和话本子里可不是这种说法。”

    沈露华翻了个白眼,“跟你这榆木脑袋没法儿说,那些戏文话本就是骗你们这种小傻子的。”

    木莲犹自不服气,轻声嘟囔:“奴婢才不傻,姑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丫头……

    沈露华笑着摇了摇头,专心抄自己的家训。

    翌日,沈露华又是一身蜀锦直身打扮,带着木莲,想从狗洞里爬出去,去赴宋铭的明月楼之约。

    不料,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处狗洞已经被堵死了。沈潜甚至还特地留了个小厮在那里带话给她,让她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想去。

    她有些哭笑不得,怔愣了一会儿,又转身去了雁回堂找沈岳。

    沈岳背上的伤老早已经好了,正被她买回来的吉顺和祥顺逼着在院子里练功,见了她来,立即抱怨,“二姐,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你能不能让我歇一歇,待凉快了再练啊?”

    “你前几日还说要发奋用功,争取能早日打败那个玲珑,这么快就想放弃了?”

    提起戏班的丫头玲珑,沈岳脸上竟出现一丝怅惘,“二姐,她们走了有六天了,听说在西城凝香阁搭了台子,什么时候能放我去看看?”

    这个玲珑,也就是白玉锦,她本想从邵班主收中买来,奈何他说什么也不肯卖,她也不好强迫,也就做罢了。

    倒是想不到,在府中短短几天,沈岳对她竟是有些上了心的意思。她惯会拿捏沈岳,便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你先帮我个忙,改日有空,我就放你出去见她。”

    沈岳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打扮,问她,“你今日这又是要上哪儿去呀?”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厨房院子那处洞口被爹叫人给堵了,你还有什么法子,赶紧说出来。”

    沈岳总算是明白了,她今日来是有求于他。

    于是轻咳了一声,“二姐,你既是来求我,为何还如此咄咄逼人?想要我帮你,也很容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可以。”

    沈露华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拿出一百两银票捏在手里:“还是老规矩,一百两!等出去了,我就给你。”

    沈岳看着银票眼睛放光,他还是忍住了,拿腔拿调地道:“二姐,今时不同往日,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了区区百两银子折腰,银票我不要,我另有所求。”

    “哦?你不要银子,那你想要什么?”沈露华诧异地看着他。

    沈岳想了想说:“我想要你帮玲珑赎身,让她留在府中,以后不用再东奔西走,抛头露面。”

    她明明可以先敷衍沈岳,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实话:“其实我早先也有想替她赎身的想法,和邵班主提过,他说拿玲珑当女儿在养,他不打算卖女儿,你的这个要求,我办不到。”

    沈岳却道:“二姐,玲珑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如果她愿意,邵班主不会勉强,那日戏班要走,她特意来和我告别,我知道,她舍不得离开,真的,二姐,我当时想开口,可我一文钱也没有,要不咱们找个机会去凝香阁把她带回来,怎么样?”

    “好啊!不过,只要她愿意,赎身的银子不论多少,我来出。若她不愿,你可别怨我不帮你。”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沈岳兴高彩烈,“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不是要出门吗?走,我带你出去。”

    她本以为又是府中哪个墙角边的洞,不料,竟是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里的一棵歪脖子树。

    那树长得还算粗壮,枝丫真是长得恰到好处,极易攀爬,又紧挨着青瓦巷那那道墙,沈岳还在树梢上绑了根绳子,等爬上墙头,将那绳子扔到外面,再顺着绳子滑下去就成了。

    沈岳当着她和木莲的面示范了一次,然而这对女子来说,还是有点难度。

    爬上去很容易,下去的时候,抓着绳子朝下滑,需要点勇气。沈露华学着沈岳那样,用力抓紧绳子,双脚撑墙,身体虽不大受控制,最终还是顺利落到地上,只双手勒得发红。

    轮到木莲,完全是笨手笨脚,还怕高,脚离开墙时竟惊声呼救。

    沈岳担心她的惊叫声引了人过来,直跳脚:“笨丫头,你小点声,把人引过来,回头这树就得让人砍了。”

    木莲一紧张,摔了个屁墩儿,疼得眼泛泪花,又不敢叫出声,捂着嘴可怜兮兮。

    “傻丫头,没摔坏吧?”沈露华上去把她扶起来。

    木莲揉着屁股摇头:“没事!奴婢就只是笨了点,身体皮实得很。”

    由于是偷跑出来,府的马车也用不得,木莲又摔得不轻,她便给了沈岳一些碎银,让他帮忙去租辆马车过来。

    沈岳得了银子,揣进怀中,眼珠子一转,“二姐,祖母规定你不许出门,可没规定我呀!我这段时日这般听话,她不知道多开心!我这就以我的名义叫人给你套辆马车过来,咱们自己府上的车,用着也放心些。”

    沈岳竟连这点碎银子也不放过,她无奈道:“那你还不快去?”

    等了不多一会儿,是卢应,他赶着车出来了。

050 见面

    到达明月楼的时候,太阳正毒辣,晒得人背心全是汗,她摇着折扇进了明月楼,一眼就看到一角坐着的温鹤。

    温鹤早早候在这里,见了她上前来行礼,“沈姑娘,大人一早在二楼天字间候着。”

    她拱手点了点头,吩咐木莲在下面等着,自己上了二楼。

    奉天门前蒋择坚的事已经向他证明她的能耐,所以,今日来与他见面,她要放出一个猛料,让宋铭答应她一些条件。

    她轻轻叩了叩门。

    门内传出宋铭的声音,“进来。”

    她推开门,入目是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她反身关上门,绕过屏风,便见宋铭一袭米色宽袍大袖,一个人坐在罗汉椅上,对着面前的棋盘,独自下棋。

    这样的宋铭她还是第一次见,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此刻他穿的这身衣裳,令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文雅贵公子。

    不!这上京城中的文人雅士没有他这般精致的面庞,卓然的气度,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眼角眉梢不可一世的神态冷漠倨傲,让人生出不可攀附之感,叫人见之不免自惭形秽。

    宋铭见她进来后愣了老半天,侧目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吧!”

    “今日怎么穿成这样?”她依言坐到了他对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宋铭挑眉睨了她一眼,“天气炎热,难得休沐,为何还要把自己捆成个粽子?”

    那倒也是。她暗自想着,当年的庆国公府宋家要是没有遭那一场横祸,他应该就是个饱读诗书,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公子,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满手血腥,人人追骂的恶魔。

    门外又有敲门声,是明月楼里的婢子送茶水来了。

    宋铭应声让人进来。

    那婢子端着托盘,将两盏清茶分别放在他们二人面前。

    沈露华看到,那婢子偷偷瞟了宋铭一眼,即刻红了脸。

    这独属于小姑娘的娇羞,她是不会再有了,真是令人羡慕呀。

    待那婢女出去,把门关上之后,宋铭才又开口:“你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子看得那么认真做什么?”

    她轻咳一声,笑道:“你今日这副打扮,把人家小丫头迷得魂不守舍,我觉得有趣。”

    宋铭哂笑,明明她与那小丫头年岁相仿,竟操着老气横秋的口吻看起笑话来。

    “你觉得有趣?你这是对你未来的夫君没有半点肖想啊!”他斜靠着椅背,抬眼睨着她。

    既然一开始就提到这茬,那就有什么说什么,把话摆到明面上来,免得日后闹了不愉快,相互为难。

    沈露华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撇了撇浮沫,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放下,方才抬眼道:“我呢,想用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情,跟你做一场交换,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哦?你先说来听听看吧!”宋铭的表情,不甚感兴趣。

    “崔振在净身入宫前,有一个儿子,那孩子现在在哪里,我知道。”

    宋铭的神色果然黯淡了,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这个消息若是属实,对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而言,实在是一大利好消息。

    很快他又恢复淡然,问她,“那你想和我交换什么?”

    “若我们能顺利成婚,我希望,在我们成婚前,你能给我写一份不标日期的和离书,待我完成自己的心愿,咱们和和气气的,男婚女嫁,互不相干,你可愿接受?”

    宋铭略略思索了一下,觉得她提出的这个条件非常的傻。她完全可以用这个跟他换取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结果竟然是这个?

    大夫已经说了,祖母的身体每况日下,时日无多,可能连两年也撑不过,他本身娶她便是为了祖母,若是两年后祖母不在了,有她没她,真的无所谓。

    “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他又多问了一句。

    她笑道:“暂时没有别的,我是希望咱们两人之间合作愉快,帮你扳倒崔振,你也可以尽快帮我解决掉李谨和沈岩。嫁给你,明面上咱们是夫妻,私底下,互不相干,你觉得如何?”

    宋铭忍不住笑了,“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还是得记住了,我是要面子的。”

    “这个你尽管放心,和离之前,必定严守妇德。”她心中欢喜,又问他:“你说谭颢回京,皇上派人试探沈家,现在可有确切消息了?”

    “皇上并没有看重此事,具体会如何做没有明说,放心,你父亲是平昌候,皇上也不会做得太过。”宋铭只说了皇上到时会邀平昌候入宫略做为难,关于太后那边的举动只字未提。

    他早就盘算好了,若到时谭颢真不出手,他再出手救人不迟。

    “我是希望那日我也能在现场,这个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这自然不是难事,“好,你去可以,要有分寸,不能坏了事。”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看他心情很不错,她又一直惦记着那匹乌云踏雪马,便趁机又道:“宋彦卿,上次那马我确实非常喜欢,要不你卖给我吧?多少银子你说,我给!”

    宋铭脸上的浅笑随即消失,“你最好别提这种无理要求。我这个人公私分明,拿衙门的马出来卖银子,搞不好被人参上一本,得不偿失啊!”

    他惯会玩这种心理战,其实一匹马于他而言是小事,他也从不在乎被人参奏,他只是想通过此举试探她的底线,因为他真的有些看不透她。

    她小心翼翼地道:“不行就算了,你也别生气,有什么话明说,我不会让你为难。”

    得不到那匹马,虽有些遗憾,但能与宋铭建立良好的关系显然更重要。

    她的低姿态,让宋铭更加迷惑。其实只要她拿崔振的消息相要挟,莫说一匹马,就是十匹二十匹,他也愿意给。

    他这人就是这样,喜欢将人拿捏在手心里肆意操控,哪怕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轻易让步。

    其实,沈露华此刻心里还是欢喜的。宋铭答应在成婚前,先给她写和离书,等她报了仇,她就可以为自己而活,找一个真心对自己的好的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若找不到,天高海阔地游玩一番,将前世二十年的困顿尽数抛洒。

051 苍鹰

    宋铭不动声色,试探问她:“你这是买通了崔振身边的什么人?”

    她愣了一下,回想起上一世,她入宫为后,渐渐发现,是进了一座牢笼。她也曾奋力挣扎过,木莲为了替她打探消息,自做主张,瞒着她去给崔振当了对食,结果一无所获,还赔了性命。

    崔振这个历经两朝不倒的内宦,到现在手中仍掌着大齐皇帝的宿命,他的身边人岂是随便能买通?

    撒谎被拆穿只会让宋铭对她反感,她认真答道:“这个是我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宋铭虽好奇,也不勉强。

    她又关切道:“那日的伤无碍了吧?怎么好好的会流那么多血?”

    宋铭不大习惯陌生的人递来的关怀,斜睨了她一眼,冷冷说道:“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既然能出来行走,总归是死不了。”

    沈露华被他的喜怒无常弄得有些无所适从。这个人怎的这样难相处?

    *

    五月初十,谭颢回京的声势浩大,一大早就有不少百姓自发迎在东城门。

    十虎的威名在大齐实在太响亮,二十多年,一场又一场的名战役让他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取代,不可撼动。

    沈露华一早就在东城大街的如意楼订了个雅间,她上一世只听说过十虎的大名,从未见过他们十人中的任何一个,事先看个脸熟,等皇上招父亲入宫的时候,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她也不至于连谭颢是谁也分不清。

    她趴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早上明明天清气朗,没过一会,聚满了乌云,阴沉沉地,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很,像是要下雨。

    下雨也好,总能凉快些。她正愣着神,就见一道黑影从身侧刮过,吓了她一大跳。

    她仔细一看,竟是只苍鹰,刚刚展翅滑翔,就是为了捕捉侧面屋檐上停着的一只斑鸠。

    那只苍鹰的脚上有一小截铁链,分明是已经被人训养。上京城也有许多纨绔子弟喜欢熬大鹰玩儿,却没见过哪一只有眼前这只这样巨大且野性十足。

    木莲在看到那苍鹰的一只利爪将那斑鸠刺穿,另一只爪子将其撕碎,站在屋顶上啄食,惊声叫道:“姑娘,快别看那畜生了,太可怕了。”

    对小姑娘来说,是挺可怕!这样凶猛的苍鹰,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成人也不在话下。

    就在她神思缥缈之际,沿街的百姓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声,是谭颢到了。

    她所在的位置遥看东城门口,不远也不近。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满面髯须,骑着高头悍马,带着一队亲兵,举着旗帜,慢慢悠悠地进了城门。

    进城后,他抬头看天,打了个口哨,就见刚刚那只苍鹰一声唳鸣,振翅而起,在天空盘旋了一会儿,最终落到了谭颢的肩头。

    原来那苍鹰竟是他的。

    沈露华心生羡慕。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谭颢的队伍逐渐远去,天上的黑云越聚越多,木莲担忧道:“姑娘,要下大雨了,还是早些回吧!”

    她此刻满脑子是那只盘旋的苍鹰,若是自己也能有一只便好了。

    心不在焉地出了如意楼,上马车前,她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待要再看,已不见踪影。

    难道是看错了?

    木莲奇道:“姑娘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刚刚好像看到我爹了!”她呐呐地道。

    木莲把头够出去张望:“怎么可能呀,夫人不是说候爷他一早就叫脚脖子疼,走路都得人搀着呢。”

    也是!父亲的脚听说是早年受过伤,一到变天就疼得下不了地,“算了,我可能是眼花了,走吧走吧!”

    卢应把马车赶得飞快,到了青瓦巷子时,雨将下未下,他跳上墙头,用绳子把她们主仆二人一一拉上来。

    两人刚回寻芳阁,外头雨点啪啪砸下,木莲感叹说:“要是再晚一步,就得淋雨了。”

    她换回清凉的女装襦裙,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在如意楼下那一眼没有看错人。若爹真跟谭颢有关系,那她就不嫁人了!有和离书也不嫁,有这么大的靠山,何须仰他人鼻息?

    遂让木莲找了把油纸伞来,冒雨跑去了父亲的院子。

    林氏正坐在屋檐下绣花,见她突然造访,慌乱中针又扎了手,赔着笑上前道:“华儿呀,这么大的雨,你怎的就过来了?”

    她一路走的游廊,倒也没淋着雨,就是绣鞋打湿了,她抖了抖裙摆上的水珠子,问道:“我爹呢?”

    “啊……在里屋躺着呢,他脚又疼了。”

    今早去给祖母请安已经听她说过一次,现在她就想看见他的人,就冲着屋里喊了两声:“爹!爹您在不在?”

    里屋无人应答。

    林氏讷讷地道:“可能、可能睡着了吧!”

    她扔了手中的伞,跨进正屋,直往里屋走去。

    林氏跟在后头道:“哎哟,华儿呀,你这、这不能进去呀,这成何体统呀!我来吧,我去把候爷叫出来。”

    她哪里肯听!

    林氏也不敢拉扯过甚,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蛮横地冲进房里。

    拔步床打了两层纱帐,看不清床上究竟睡没睡人,她斗胆正要去掀帐子,听得里头一声吼:“死丫头!你这是想干什么?”

    父亲的山吼声吓得她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她本来是笃定屋里没人才敢这般放肆,如果父亲就躺在床上,做女儿的这样闯进来,确实不像话。

    “爹,听说您的腿疾又犯了,我过来看看您!”她强扯借口。

    沈潜骂道:“来看我?在外头大呼小叫,不听你母亲劝谏,硬闯你父亲的卧房,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她有些讪讪,刚才确实冲动了,若是在门口再多唤两声,听得父亲的声音,她也不会这般冒失。

    “我刚才不是唤您,您没答应吗?担心您有什么事,这才着急忙慌地闯进来,您别气了,我这就走。”

    “没规矩的东西,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还不快滚!”

    她就立在床架子旁边,蹲身行礼,瞧见纱帐下面有个拇指大小的小竹节,这东西往常没见过,她有些奇怪,趁机抓在手里。

052 践踏

    她一走,林氏也准备掀帐子,同样被沈潜喝止了,“都出去,别来烦我!”

    林氏喏喏退下了,没人知道床上的沈潜浑身湿透,刚刚听见女儿的呼喊,他正在清理地上的湿脚印子,湿衣服都来不及脱。

    沈露华回了寻芳阁,手里拿着那小竹节把玩着,这竹节表面起了包浆,做得小巧精致,上面还有个精巧的吊穗儿,看起来有些年头。

    木莲寻了双干净的鞋子来,“姑娘快把脚上的湿鞋换了吧。”

    她把那小竹节交给木莲,“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可认识?”

    木莲拿着看了看,“姑娘,这小玩意儿哪里来的。”

    “你见过?”

    木莲摇头,“这不就是个哨子吗?小时候在乡下,哥哥们会削竹子做这个来唤狗,没这个精致。”

    “哨子?”她又把那竹节从木莲手中夺过,拿去使劲吹了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木莲挠头道:“这个是不是坏了?怎么没声音?”

    她兴趣索然,“收起来吧,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再来告诉我。”

    外头雨还在下着,一只苍鹰冒雨在平昌候府上空盘旋了一阵子,又展翅飞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有内侍来传皇上口谕,请平昌候父女俩入宫赴宴。

    沈潜没想到连女儿也要一同带去,事先没听到消息,临时想推脱也来不及,只得把她也带上。

    沈露华早有准备,一早就梳妆好了,就等着父亲差人来叫她。

    上了马车后,父女两人各坐一角。

    沈露华率先打破安静,“爹,您的腿疾今日可好些了?”

    沈潜轻哼一声:“你还有脸提?等今日这事过去了,我再来找你算账。”

    她哂笑道:“我真是关心爹的身体,一时情急。爹要罚我也行,只要能让您消气,怎么罚都成!”

    沈潜抬起眼皮子瞪她:“你别以为说两句乖巧话我就能心软放过你,你最近确实太欠缺管教,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是在跟您认错了吗?”她做委屈状。

    沈潜气哼哼地道:“你认错?你眼里可还拿我当父亲了?”

    “我怎么就不把您当父亲了?”

    “你要真把我当父亲,你就把如顺、意顺那两小子弄走!无缘无故弄两小子放我身边,几个意思?”

    ……

    父女两人一路小声争吵,直到马车到了瑶山别苑,方才停止。下车后,两人没有和好的迹象,各走各的,互不搭理。

    沈露华事先并不知道此回设宴是来瑶山别苑,到了地方略有些惊讶,这里设有斗兽笼,莫不是此回还有斗兽可观看?

    昨日虽下了场大雨,今日太阳一出来,依旧潮热得很,木莲一路跟着马车走来,热得脸通红。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皇上身边的内侍郭咏福,掖着个拂尘一路小跑上前来行礼:“哟!候爷!二姑娘!您二位来得可真早,快快里边儿请!”

    沈露华问道:“郭公公,皇上在这儿设宴,今日可要开斗兽了?”

    郭咏福笑道:“回二姑娘话,可不正是呢!今儿太后娘娘也来了,皇上说光是闷头吃饭没意思,太后娘娘说,历来传统是各地大将军述职,表演斗兽以振士气,如今也不要大将军亲自上场,派个强壮的勇士上去,图个热闹就成了。”

    竟是太后的意思?她向来说话办事自有目的,好端端的要看斗兽,莫不是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看着父亲独自在前面甬道上走着,她转头又问郭咏福,“郭公公,宋大人他来了吗?”

    郭咏福笑道:“今日瑶山别苑的防卫是金吾右卫和锦衣卫交换巡防,宋大人自是来了!二姑娘若是想见他,且随奴婢来就是了。”

    还好不是徐睿的金吾左卫。

    郭咏福所指的方向与父亲背道而驰,她有些不放心,正犹豫着,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奔来,一个彪悍的身影骑着马横冲直撞从另一处甬道跑出来。

    沈潜慌忙躲避,整个人急退两三步,侧身倒在甬道旁的排水沟里。

    昨日下了一天的暴雨,那排水沟里积满了没有及时排出的污水,沈潜从水沟里爬出来,一身华服污秽不堪。

    “爹!”沈露华冲上前去扶父亲。

    坐在马上的人急拉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停在他们面前。谭颢高高在上,睥睨着沈潜,一声嗤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杀鸡也怕的懦夫,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沈潜吐出口中的污水,狼狈不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配嘲讽本候?若非我父亲当年救你,你今日还能在此耀武扬威?”

    谭颢满是鄙夷:“欠老候爷的,早就还清了!没我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卖命,你还能如此安稳当这个富贵候爷?”

    郭咏福忙跑上来劝解:“候爷,谭将军,都消消火气,有话好说!候爷赶紧跟奴婢去换身衣裳吧!哎哟!这下头的奴才们真是太放肆了,这水沟堵了也不知疏通,害得候爷这一身的泥浆子!”

    亲眼看着父亲被人欺辱至此,沈露华实在忍不了!皇上竟还想故意刁难,这还用他出手吗?两人刚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局面。

    “谭将军,晚辈僭越,有两句话不吐不快!”

    谭颢本打算打马离开,闻言回头:“丫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沈露华岂容父亲被他这般践踏,气愤开口:“今日将军不爱听,我也要说!无论将军您如今战功多么显赫,当年我祖父予你的恩情,你这辈子也还不了!还有一点,您也要清楚,我父亲的候爵之位,与将军无干系,那是我沈家祖辈累世功勋所换,辱我父亲,便是辱我沈家祖辈,您觉得自己配吗?”

    谭颢愣了一瞬,尔后哈哈大笑,“好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怎么,你说这么多,是想挟恩以报?我谭某人可不吃这一套!一群靠着先辈那点荣光好吃懒做的懦夫没有资格跟我讲恩情,滚开!”

    “没人对您挟恩以报!您可以不念往日恩情,但请尊重曾经有恩于你的沈家,何必出言相辱?”

053 不安

    “尊重?懦夫就不值得被尊重!我就是辱了,你又奈我何?”

    沈露华简直要气炸了,咬牙道:“没人愿意一直当懦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且等着就是了,沈家人骨血里就没有懦弱两个字!”

    “好哇!那谭某拭目以待,期待真有那一天!”谭颢边说,边打马消失在甬道尽头。

    沈潜走了一半,又折回来斥她:“华儿,与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嫌你爹不够丢人?”

    她无奈望天,叹了口气,“爹,您快跟郭公公去清理一下,先换身衣裳吧!”

    “是啊,候爷,一会儿皇上就得来了,奴婢还得去伺候皇上呢!”

    沈潜这才疾步跟着郭咏福走了。

    她带着木莲,沿着离咏福原先指的那条路想去找宋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一早起来左眼就跳个不停,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走了不多会儿,前头有个叉路口,她准备问一问值守在一旁的金吾卫,恰好就见不远处,有个身着黑色银纹曳撒的人缓步走来。

    宋铭的身后还跟着张涟钦。

    张涟钦的身量较宋铭稍矮一些,身形也较为瘦些,同样身穿黑色曳撒,宋铭是风姿挺拔,而张涟钦则如玉树琼花,两人并排在一起,实在是亮眼。

    沈露华今日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百褶裙,素淡雅致,单看气度,倒也还端庄,她瞟见张涟钦极不友善的眼神,皱了皱眉,索性懒得去看他,转而望向宋铭,“宋彦卿,皇上不是素来不喜杀戮血腥吗?怎么今日还开起斗兽来了?”

    宋铭道:“听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说是太祖留下的传统,不能废,怎么?有什么问题?”

    宋铭此问,是在试探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沈露华了解太后,一天到晚精于算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毫无缘由,既然宋铭也不清楚,她也不想再多问:“没什么问题,就是随便问问!”

    她虽然极力去忽视张涟钦,还是被他那个白眼吸引了目光,故意调侃道:“咦!张千户的眼睛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宋铭不解,转头看了张涟钦一眼。

    张涟钦窘然,“二姑娘多虑了,我眼睛好得很!”

    “是吗?刚刚看你一直翻白眼,还担心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眼疾,你们当差做锦衣卫既要眼力好,也要武功高,多注意身体啊!”

    张涟钦脸瞬时通红,她刚刚分明就只翻了一个白眼,哪有一直翻?这女人果真阴损。

    她笑嘻嘻转身,拉着木莲,“今日天气太闷热了,木莲,我带你去吃冰碗。”

    张涟钦看宋铭脸色略有变化,想了想,解释道:“大人,卑职刚刚可能是中了些暑气,觉得闷热,倒叫她误会了。”

    这拙劣的借口,宋铭还能分辩不出?相比沈露华的取笑调侃,他更烦张涟钦的狭小气度,或许女人都这么麻烦!

    沈露华随手抓了个小内侍带着她和木莲去后厨吃东西。不料,又碰上了荣王李缙,正没脸没皮地抓着个小宫女的手不放。

    她本想转头就走,还是被他看见了。

    李缙好像完全忘记她上次在红枫楼她打他那一巴掌的事情,笑嘻嘻地开口喊她:“欸!二姑娘,你怎的见了本王就要跑呢?”

    实在躲不过,她只得潦草的给李缙行了个礼,淡声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李缙摆手道:“这么见外做什么?”他故意又靠近了些,小声道:“皇兄前不久赐了我一座宅子,我寻摸着,这是皇兄想赐婚于我,今日这般巧,二姑娘也来了,一会儿我就去给皇兄提一提。”

    沈露华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今上心里,李缙是皇位继承人,怎么着也得给这不成气的东西找个靠谱的岳丈,将来能辅佐他一二,选来选去,也不可能选上她。

    她干脆大方笑道:“好啊!那本姑娘静候佳音了!”

    李缙大喜过望,“你同意了?你真的同意了?”

    沈露华又笑着点了点头。李缙跳起来,“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竟提起衣摆一路狂奔出去。

    木莲懵了,问她:“姑娘……这、这怎么行?”

    沈露华选了两个西瓜冰碗,塞一个到木莲手里,自己捧一个,去廊庑下坐着慢慢吃。

    “不这样,他怎么会走?”

    木莲担忧道:“万一皇上真同意了,怎么办?”

    “吃你的冰吧,傻丫头!”

    吃完冰,时候也还早,皇上要在早朝后再带文武百官过来,所以她决定先去看看斗兽笼。

    瑶山别苑顾名思义,是建造在瑶山上的一座皇家庭院,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小土包,中间天然凹陷一个大坑,这坑底就是斗兽笼,上面用粗壮的铸铁包围着,四周建了一圈亭台楼阁。

    设宴的亭子朝南,正对着下面的斗兽笼,视线极好。

    此时除了宫婢和侍卫,亭子里竟还有一人。

    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段云段临舒。

    她对段云的印象较为平淡,只记得他时常跟着皇上身边,不多言语。他与宋铭关系极好,宋铭传出喜好男风之后,也有关于他与宋铭的传言。

    段云正调试一把弓箭,大齐以武治国,历来斗兽开始前,先要举行祭箭仪式,一会儿将由谭颢来将一只羽箭射入对面祭坛的鼎炉中,宴席方才正式开始。

    沈露华看着段云轻松将箭射中鼎炉正中,倒是几分惊讶,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段云一身银白蟒服修饰出一副好腰身,侧脸眉眼柔和疏淡,虽没有正常男子的刚劲之态,倒也不见阴柔之气,若在大街上看见,很难叫人将他与宦官联系到一起。

    段云收弓时侧目瞧见了她,她淡笑着上前行礼:“段大人,好箭法!”

    段云把手中的弓交给身后的内侍,回礼道:“碰巧而已,当不得二姑娘如此夸赞!”

    她瞅着下面巨大的斗兽笼子问他:“有几年未举办斗兽了,段大人可知今日是哪位将军献艺?”

    段云略略愣了一下,马上平静答道:“今次斗兽一事由崔掌印承太后娘娘的旨意一手监办,具体是哪位将军,我也不是太清楚。”

054 斗兽

    越是这样,她心中越发地不安。

    段云又命人端了两个葡萄冰碗上来给她们,把刚才调试好的弓箭交给小内侍收进亭子后面的木箱里放好,再将皇上太后一会儿要坐的桌椅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准备才算是完成。

    看段云闲下来,她本想扯两句闲话打发时间,突然闻得外头有些许喧哗。站得高看得也远,门口皇上太后明黄的仪仗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正朝亭子上面行来。

    她急忙起身掸了掸衣裙,寻了个角落迎候着。

    今日除了太后和她,并没有别的女眷。她既在受邀名单,太后肯定早就知道,因此也不能躲避着,看着父亲已经重新洗沐,换了干净的衣衫,跟在皇上身后,她终于放下了心。

    她一开始就是担心,皇上所谓的试探是把父亲扔进斗兽笼,但见目前的情况,应该是不大可能。

    待太后和皇上都坐定了,她才移步过去行礼问安。

    太后笑眯眯地唤她:“华儿,来,坐到我身边来。”

    她本来想挨着父亲,既然太后开了口,她就不得不过去。

    太后还是和从前一样,抓过她的手在掌心的抚摸着,前两次的不愉快像是从未发生。

    谭颢坐在永和帝的旁边,宋铭则紧挨着谭颢,而沈潜则坐到了太后这边,旁边坐的是崔振。

    其余文武官员一字排开落坐,宫婢穿梭着上果盘茶点。

    沈露华瞧见,隔了两张桌子,李缙不停地朝她眨眼睛。她烦得很,就瞪了他一眼,不防被太后瞧见,也睃了李缙一眼。

    李缙立马就消停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眨眼间妖风四起,乌云密布。

    永和帝担心下雨,有些仓促地道:“谭将军,开始祭箭吧!”

    谭颢接了段云递过来的弓箭,他的苍鹰则展翅在斗兽笼上方掠过,停在他的肩头。

    谭颢一举将箭射进对面祭坛的鼎炉里,赢得了一片掌声。

    礼官敲钟禀告礼成。

    底下斗兽笼一边的石门吱吱开启,一头凶猛的老虎一步一步踏出来,对着上方的亭子张嘴咆哮。

    困兽再凶,对亭子里的人没有丝毫威胁,大家已经几年不曾见过这等场面,均好奇地指指点点,谈笑风声。

    太后也是“哦呦”一声,“这东西怎的一出来就这样凶恶?可是饿了好几天了?”

    崔振在一旁答道:“娘娘,按老规矩要饿六天,这个只饿了三天!”

    永和帝则道:“但愿一会儿勇士能一举将其击杀,扬我大齐男儿之威名!”

    崔振道:“皇上请放心,今日斗兽必定是史无前例的精彩。”

    沈露华一直担心永和帝为难父亲,眼神只在父亲和永和帝身上转来转去,但见父亲老神在在的饮着茶,永和帝也没有别的异常举动,倒也不是太紧张。

    斗兽笼另一头的石门也在机关的带动下吱吱开启,亭子里的人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位英雄人物,伸长了脖子观望。

    结果,待那石门开启后,跌跌撞撞出来的,竟是个瘦弱的少年。

    沈露华、木莲还有沈潜俱是一惊。沈潜率先跳起来喊道:“岳儿?怎么会是岳儿?”

    底下沈岳鬼哭狼嚎地喊着救命,面对那凶恶的猛虎,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幸而斗兽笼正中央有一座假山,可供人与兽周旋,那猛虎朝他扑过来,他一骨碌滚到假山旁,连滚带爬爬到了假山顶上。

    天空越来越阴暗,闷雷滚滚,大雨将至。

    亭子里沈潜也是连滚带爬至太后和永和帝面前,不停地磕头:“太后,皇上,求你们饶了岳儿吧,你们要看斗兽,换我去,换我去,我去斗给你们看,求你们了!”

    太后假装惊讶,“候爷,你是说,那里头关着的人是岳儿?这怎么可能呢?”

    沈潜把头磕得咚咚响,“娘娘,那是您亲外甥,求您救他一命吧!”

    太后道:“崔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真是沈岳,还不快放他出来!”

    崔振立即跪在地上:“娘娘,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臣有心想补救,已是来不及了,那石门机关一旦关闭一个时辰内无法再次开启!”

    斗兽的规矩,开弓没有回头箭,石门关闭,想活着出来,唯有打败面前的凶兽。

    永和帝怒而拍桌,“荒唐!你东厂一手经办,竟能办出这么大的岔子来?还不快去想办法救人?”

    话虽这么说,无论是太后那一方的金吾卫还是皇上这边的锦衣卫,均不见动静。

    刚刚沈潜跳起来的一刹那,亭子里文武百官已经有些乱了,内阁几个老臣见里面关的竟是个瘦弱的毛头小子,想上来劝谏皇帝赶快放人,被几个金吾卫持刀挡了回去。

    太后朝着谭颢瞟了好几眼,他淡定地喝着茶,丝毫不为所动,略有些失望。

    这时,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持着弓箭朝着围拦边的人群大吼:“让开!”

    沈露华在得知斗兽笼里关的是沈岳的时候,惊愕了一瞬,立即冲过去抢了段云放在箱子里的弓箭,她拨开人群,搭箭拉弓对准了笼中猛虎的一只眼睛,嗖一下,果断的射出。

    这持弓箭的身姿,这沉静飒然的气度,无不叫人惊叹!

    那一箭精准无比,射中了老虎的一只眼睛。老虎疼得大声狂啸,厚重的虎掌拍得假山碎石乱飞。

    她又迅速搭上第二箭,想射老虎的另一只眼睛,可惜没有角度,老虎始终不转过头,就算绕到另一边,也会被假山挡住。她深知自己的力度不够,射出的箭若不能射中眼睛,根本无法穿透老虎厚重的皮毛。

    眼看着老虎将满腔怒火对准了假山上惊恐狂叫的沈岳,她一时也没了办法。

    “少爷!怎么办?怎么办?”木莲捂着嘴不知所措,双脚软得站也站不稳。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围栏上飞落在斗兽笼粗壮的铸铁网上,宋铭扭头道:“把弓和箭扔下来!”

    她立即将羽箭别在弓弦上朝他扔去。

    宋铭轻轻跃起,接住弓箭,稳稳立在笼子上面,持箭对准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他这一箭也同样精准无误,力道相当之大,箭头穿过老虎的头颅,从下颌穿出。

055 看戏

    宋铭再次望向她,“还有箭吗?”

    她摇了摇头,箱子里只剩下两只羽箭。这里有太后和永和帝,除了侍卫和锦衣卫佩刀,兵器一概不得带过来,若非祭祀要用,这弓箭也不会有。

    老虎双目已瞎,彻底发狂,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积聚了所有力量,朝着假山顶上的沈岳奋力扑过去。

    沈岳屁滚尿流地从假山上跌落,一条手臂被老虎抓伤,鲜血直流。

    老虎闻见人的血腥味,越发狂燥,再次朝沈岳扑过去,幸而被地面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绊了一下,扑偏了。

    沈岳趁机再一次爬上假山,依然哭喊着救命。沈露华冲他大喊:“沈岳,别哭了,它看不见你,一个瞎子而已,你镇定些,你可以对付它!”

    沈潜这时也回过神,扒开人群要朝那笼顶上跳,被沈露华拉住,“爹,您跳下去不死也是重伤,别跟着添乱了!”

    沈潜赤目吼道:“放手!”

    沈露华从未见过样的父亲,她怔愣了,父亲挣脱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在弧形凸起的铸铁网上滚至最低处。

    沈露华大喊一声,“爹……”

    要不是看到父亲手脚并用爬起来,她差点瘫软在地。

    沈潜奋力掰着铸铁笼子,安慰儿子,“岳儿,别怕,爹来救你!”

    沈岳流着泪望向父亲,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喊叫,便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老虎听不见他的叫喊,又使劲嗅着血腥气。

    豆大的雨点子开始砸落,瞎老虎狂暴至极,乱扑乱跳。

    宋铭知道不把他救出来,始终还是危险,他开始和沈潜一起徒手掰铸铁笼,上头围观的蒋择坚也跳了下去:“宋兄弟,我来帮你!”

    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汇聚成溪流,沈岳身上的血水也顺着雨水流下去,老虎似乎锁定了他的方位,冲着他嘶吼。

    沈岳渐渐冷静,他脱下外袍,沾染上自己手臂上的鲜血,包上一个石块扔到远处。

    老虎闻声扑上去疯狂撕咬。

    沈潜有了宋铭和蒋择坚的帮助,终于把笼子掰开一个大口子,宋铭只身跳下去,抽出腰间的配刀,只一刀,轻松割断老虎的咽喉。

    大雨中,他持刀而立的身影挺拔孤傲,将刀收回鞘中,一只手提起沈岳的衣领纵身跳上笼顶,另一只手抓住铸铁,将沈岳从掰开的口子送出去。

    外面沈潜和蒋择坚接应着把沈岳拉出来,待沈岳上去以后,他自己也跟着钻出。

    段云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绳梯放下去,奈何沈岳手受了伤,不能攀爬,沈潜自己上来都费劲,更别提还要背着儿子。

    蒋择坚想背,可他本就生得魁梧,若再带上沈岳,怕绳梯承受不住。

    宋铭只得好人做到底,再次拎起沈岳的衣领攀着绳梯把他带到了亭子里。

    宋铭一上来,张涟钦就拿来了干净的布巾替他擦着面上的雨水,虽被宋铭接了过去,刚刚亲密的举止还是入了不少人的眼。

    沈露华和木莲搀扶起沈岳,李缙跑到她们跟前:“二姑娘,本王在这儿有住所,来,快把沈岳扶到我那里。”

    太后被两名宫婢扶着也上前来关切:“岳儿呀,可怜孩子,可吓坏了吧,快去宣太医来!”

    内侍低头应是,冒雨出了亭子。

    永和帝则上前拍了拍宋铭的肩膀:“还是彦卿果敢勇猛,朕算是看出来了,你对这沈家二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李缙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大声道:“皇兄……”

    永和帝冷眼一扫,吓得他打了个哆嗦,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潜爬上来后,沈露华半刻不想在这里多呆。她甚至乜了宋铭一眼,她以为他能跟她说实话,没想到,他一直旁观这场大戏登场。

    宋铭注意到她的眼神,知道她这是记恨上了,也不甚在意,对永和帝拱手道:“关心则乱,一时情急,让皇上见笑了。”

    永和帝哈哈大笑,“幸得彦卿及时出手,有惊无险,实乃万幸!”尔后又好像突然想起来,“啊!对了,前不久露华这丫头还来朕跟前儿撒娇,说要朕做主,赐婚于你们,朕当时就答应了,近日国事繁忙,忘到了脑后,临舒,回宫就拟旨,成全这对有情人!”

    宋铭立即行礼:“多谢皇上!”

    文武百官无人再关注刚刚受尽惊吓的沈家人,纷纷跑去给宋铭道贺。

    沈露华想笑,又笑不出来。与虎谋皮,焉能全身而退?这场大戏虽是太后策划,想看戏的人却不少。虽然他最后出手相救,她却不想领他这份情。

    大雨还在倾盆而下,她准备带着沈岳和父亲回家,太后说让看了太医再走,她直接拒绝了,疲于敷衍她。

    车内,沈潜把沈岳搂在怀里,神情木然。

    车壁镂空,每个人身上都被雨水浇透,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关起门来,躲着舔舐伤口。

    “爹,我们一起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爵位,不要这富贵,没有人找得到我们,好不好?”

    沈潜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若是可以离开,他早就离开了,爵位富贵,他何曾在乎?

    父女三人到家,沈老夫人见到沈岳血淋淋的手臂差点晕厥。

    沈岳情绪还算稳定,被问起他是如何进了斗兽笼,他说只记得昨夜入睡前眼皮沉重,醒来后就在一处石室内,还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什么,就被人推出石室,进了斗兽笼。

    东厂的手断层出不穷,这都只是小意思。

    这点外伤不用请大夫,沈潜自己会处理,他帮沈岳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给他安置好了,方才出来与母亲细细道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沈潜眼眶红肿,“娘,她竟然把手伸到岳儿头上,娘,我忍不了,我……”

    “住口!”沈老夫人喝住他,“忍不了也得忍!”

    沈潜望着母亲悲伤隐忍的眼神,颓然低头。

    沈露华气愤不已,“祖母,他们费尽心思,差点害沈岳丢了性命,不就是以为十虎与咱们沈家是假意决裂?可如愿了?我们沈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还想要怎么样?”

056 圣旨

    沈潜沈默了半晌,却道:“你懂什么?十虎在漠南统兵三十万,调教出的铁骑令胡虏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同样也让李氏皇族甚至上京这些公候世族所忌惮。”

    “他们整日疑神疑鬼,担心十虎拥兵自重。现在的十虎早已经不受朝廷所掌控,漠南草场近年气候适宜,草肥马壮,即使朝廷断了他们的粮饷,对他们影响也不大,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偏偏十虎个个彪悍英勇,却无亲无挂无家无室,叫他们寻不到软肋,唯有一点,他们是你祖父的养子,这辈子我们沈家便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沈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是我思虑不周,你祖母说得不错,忍不了也得忍,岳儿还好,有惊无险,他们试探了,没戏,不会再为难我们了,也别再说离开的傻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有心要为难咱们,你躲到天边也没用。”

    难得父亲肯和她说两句交心的话,“我懂了,我小时候太后把我接进宫抚养,就是以为沈家是为了自保,故意装做和十虎撇清关系,早早握个筹码在手中。或者说,娘嫁给爹,就徐家人下的赌注。”

    将不堪的实事赤果果地说出来,刺耳致极。沈潜想起她母亲,太后的亲姐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沈老夫人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华儿,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咱们沈家这二十年夹缝求生,不容易!今日的事情,至此为止,岳儿既然没有大碍,暂时也别做他想。”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就算这群弄权者愿意放过沈家,沈岩和李谨又岂会放过?避世隐居确实不太现实,“祖母,其实大伯对我们家也心怀怨恨,他将当年夺嫡之乱的烂账算到了祖父和您头上,这些年隐藏得深,咱们也得小心防范才是。”

    沈老夫人一愣,继而怒起:“你胡说什么?这话怎么能乱说?你是如何得知他为此生了怨恨?”

    沈潜也道:“你不能因为清儿嫁了瑞王爷,自己胡思乱想,你大伯他待你祖母孝至周到,我是半点没看出来他有哪里不妥。”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如今想对我们不利的人太多,难免有人会从中挑起事端。”

    她说的这话还有点道理,沈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沈露华知道,无凭无据,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索性换了个话题,“祖母,爹,关于我亲事的问题,我又有了些别的想法,我能不能不嫁给那宋铭?”

    今天宋铭奋力救沈岳,令沈潜对他好感倍增。本来他的确不怎么愿意,现在他觉得还不错,她反倒又来生事:“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吵着闹着非他不嫁的人是你,现在又说不想嫁,婚姻大事,岂能由得你儿戏?”

    沈老夫人也道:“你这性子自小放纵惯了,该收敛些了,听你父亲的话,家里这些事不必你操心,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染了风寒。”

    祖母发了话,由不得她不听,拜别祖母,雨也停歇了,沈露华回屋里洗沐更衣,凉风阵阵,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竟看到了母亲,她还是看不清母亲的脸,一路想追着母亲跑,最后被一条湍急的河流阻隔,母亲上了一艘大船,边挥手边嘱咐她,嫁给宋铭好好过日子。

    醒来时,她满头的虚汗,外头斜阳夕照,她足足睡了一个下午。

    “姑娘!姑娘!”

    是杜妈妈略有焦急的呼声。

    她已经穿好的衣裳,木莲正帮她梳头,准备去用晚饭,听见杜妈妈的喊声,她应道:“奶娘,何事啊?”

    杜妈妈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圣旨到了,候爷让你赶紧去前厅里接旨。”

    想起下午做的那场梦,她不禁悚然。经过了沈岳的事情,她对宋铭已有了些抵触情绪,这个恣睢弄权心狠手辣之辈,怎么配得到母亲的认可?

    她暗暗祷告,母亲若是真的在天有灵,就该保佑她早日大仇得报,与这宋铭一刀两断,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木莲早已帮她梳好了头发。

    “哦!没什么,走吧!”

    杜妈妈半喜半忧,隐含着泪说道:“姑娘,你的亲事定下了,我这心里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她挽起杜妈妈的手,“奶娘,我下午又梦见了母亲,她为我选的亲事错不了,你别忧心了!”

    杜妈妈眼泪刷地就落下来:“傻姑娘,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呢?”

    一路宽慰着杜妈妈,她到前厅的时候,除了沈岳,沈家所有人齐聚一堂。

    来宣旨的是段云,正被沈潜待为上宾奉茶。

    见她终于来了,起身捧起圣旨。

    沈家人分别跪下,听他宣读圣旨,读完以后,他将圣旨合上,放入锦盒中,交到沈潜手上。

    沈家人齐声谢恩,起身时,段云又淡笑着对沈露华多说了一句,“沈姑娘,恭喜了!”

    他还是上午那身银白蟒袍,温文儒雅,沈露华对他提不起恶感,客气回应:“劳段大人奔忙,多谢!”

    段云拱手告辞,沈潜亲送至大门外。

    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一切终成定局。

    晚饭后,沈潜留了她在书房里说话。

    父女二人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交流,往往说不了几句,就都以吵架的方式结束。

    沈潜认为她是被太后教坏了,想趁着她还未出嫁之前,多给她讲讲大道理,免得去了宋家祸害人。

    从瑶山别苑回来,沈露华也对父亲有了很大的改观。祖母说得没错,沈家是在夹缝求生,父亲装疯卖傻在所难免。想起父亲在亭台上往斗兽笼上跳的时候,她就纠心,问道:“爹,您今日那么高跳下去,没受伤吧?”

    沈潜嗤笑一声,“你爹我没你想的那般无用!当年也是在战场上磨练过的,那时你还没出生,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您还上过战场?那您杀过人吗?”父亲的纨绔形象深入人心,她想象不出他上战场该是个什么模样。

    沈潜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往这方面说,马上又佯装生气道:“你傻不傻?你爹吹个牛你还真信了?别说,今日摔得那一下,还真疼!”

    “爹你能走能跑,疼两天自然不就好了?”她想了想,还是追问:“爹,您以前在漠南玩过大鹰没有?”

057 戏子

    沈潜听她提起这茬,又想到他丢失的那只竹哨,他清楚记得带回了家,找遍房间就是不到,那日除了林氏,只有她进过房间里。

    “华儿,你有没有捡到一样东西,这么长,竹子的,有没有看到?”沈潜边说边比划。

    “那是个什么东西?”沈露华不说看见也不说没看见。

    沈潜立刻就知道是她拿了,“你赶紧还我,这东西你不能留着。”

    “你不告诉我那是什么,做什么用的,我就不还你!”

    沈潜一向拿她没辙,低声细语哄劝:“那东西没什么用,就是个小物件儿,是爹的一个念想。”

    本以为父亲又会跟他吵起来,沈露华越发好奇,“念想?那是谁的东西?爹除了我母亲,还念着谁呢?”

    “你这孩子,这是你该问的?刚刚跟你说了一大堆,你是半句没听进去!姑娘家家的,要知羞耻,要恭顺,你这样嫁进宋家,迟早得把宋老夫人气出病来。”

    沈露华低头把玩着手中团扇上的吊穗儿,问出了心里多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爹,和我说说我母亲吧,我对母亲的印象都是太后和徐家那边听说的,我想听听您怎么说她。”

    沈潜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冷说道:“我都忘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东西不是你母亲的,那是你祖父亲手做的,要是弄坏了,我饶不了你。赶紧送还给我,别跟我耍小性子!”

    “没什么好说的,爹还把我留在这里说一堆废话?”沈露华怒而起身,径直开了书房门朝外走。

    沈潜气得咬牙,这丫头任性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沈露华回了屋里,盯着那个竹笛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唤来木莲,让她给父亲送了回去。

    她独坐在铜镜前发了好一会儿呆,镜中的自己,长得不像父亲,应该像母亲多一点。听闻母亲原来是上京城贵女中以容貌出挑而闻名,外祖母也说过,她长得像母亲多一些,就是眉眼稍有不同。

    她的眉眼偏向沈家人,带着与身俱来的凌历之气。

    木莲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前些日子在府上唱了几天戏的邵家戏班里的玲珑姑娘求着要见沈岳。

    “祖母怎么说的?”

    木莲答道:“老夫人记得这姑娘,叫兴伯放进府来了。上回唱戏的时候,二少爷偷了老夫人特意从九珍坊买来待客的莲蓉糕,就是送给这位玲珑姑娘的,被老夫人知道了,还把二少爷给训了一顿。”

    竟还有这事?她毫不知情!

    莫非这白玉锦还真看上了沈岳?沈露华心情十分复杂,她原来只是想将白玉锦留在家里当丫鬟,寻了机会让白瞻鹏认回去,和这白家套点交情,邵班主不同意,她也不好强来,倒是从未想过让她做沈家人。

    “除了这个,祖母可还说了别的?”

    木莲摇头,“不曾说别的。”

    既放进府里来,也不给个话,是不打算留她,戏子的出身,入不了祖母的眼。

    “木莲,随我去雁回堂看看去。”

    沈岳伤是次要,关键是吓得不轻,他院里没有放丫头,只几个小厮,一直守着。

    沈露华进门就瞧见久禄和齐寿还有吉顺祥顺四个在外头闲聊,见她来了,久禄故意高声向她行礼问安:“二姑娘,您这时候怎么来了?”

    屋里人听到久禄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来开了门。

    白玉锦走到门口来给她行礼:“二姑娘,我来看看二少爷。”

    沈露华瞧见她眼圈微红,应该是刚刚哭过了。

    “嗯!进屋里去说话吧。”

    沈露华走进屋子里,沈岳坐在床头,精神比刚回家那会儿好了很多。

    木莲很是识趣地留在外头没有跟进去,甚至还把外头四个小厮往旁边赶了赶,省得里头说话,被他们听了去。

    沈家是候门世家,一个戏子入夜找上候府少爷,本不该放她进来,既然放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沈露华开门见山道:“听闻玲珑姑娘入夜造访,我过来,就是想当面问姑娘一句,可是喜欢上了我弟弟?”

    这么直白的问话,让玲珑霎时羞红了脸,连床上的沈岳也连着干咳了两声。

    玲珑心里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就是听说了他的遭遇,太担心,自己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若非是看在往日那一点点情面,门都不会许她进。

    “我与二少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知道自己卑微,不敢生出妄念,但喜欢一个人,皆由心而发,自己不可控。”喜欢就是喜欢了,她没什么不敢承认。

    沈露华沉吟了一会儿,“这事本不该我来管,但平昌候府与一般的世家不同,家训中就有一条,沈家男儿不得纳妾。”

    沈岳立即抢白:“那我娶她不就完了吗?”

    这个傻子!沈露华白他一眼,“你闭嘴,我们说话你听着就是了。”

    玲珑却道:“二姑娘,我明白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担心,看到他没什么大碍,现在放心了,我这就走!”

    “我亲自送姑娘回去!”

    床上的沈岳急了,“二姐……玲珑,我、我……”

    玲珑对他笑了笑,“你安心养伤,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沈露华让卢应套了马车,带上木莲,亲自送玲珑回凝香阁。

    马车上,她又说道:“今日你来候府一事,府中下人们我自有交待,不会有人胡说,你自己回去戏班里,只说是受我邀请,至于沈岳,休要提起。”

    “我一个戏子,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大不了,何必让二姑娘如此费心?”玲珑为人坦荡,不太在意人言。

    沈露华知道她被白家认回之后,以白家的财力,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抹掉她在戏班这些过往。上一世她根本未曾听说过白玉锦在戏班里呆过的流言,若是就此扯上与候府这样复杂的关系,白家再有钱,也难办。

    “沈岳和我提过,想让我帮你赎身,我答应他,只要你愿意就行,这戏子也不是非要当一辈子。”

    玲珑坦言:“邵班主于我有养育之恩,我岂能弃他而去?”

058 下聘

    沈露华则道:“迂腐!照你这么说,农夫养儿必须一辈子跟着他爹种地?邵班主养了你,你就要一辈子跟着他唱戏?你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往后多的是法子!”

    玲珑摇头:“我若是他买来的,倒还好说。我是他捡来的,他把我当女儿,随他入的贱籍,根本没有卖身契。”

    沈露华只得叹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勉强了!”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白家寻回。

    *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一大早去祖母那里请安,听父亲说起沈岳的事,东厂推了个小档头出来领了罪,改日还得去宫里给太后谢恩,多谢她严查此事。

    你说气人不气人?

    沈露华回寻芳阁里,靠在竹榻上摇着团扇,这样的天,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刚好这两日来了月信,吃不得冰碗,她烦燥得厉害,早就看见木莲端了西瓜冰碗进房里偷偷吃,瞬间觉得人生失去了乐趣。

    她正用力摇着扇子,院门口杜妈妈脚步匆匆,“姑娘,宋家来下聘来了!”

    什么?

    “奶娘,你没搞错吧?”

    杜妈妈走得急,满头的汗,“没错!这宋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昨日请了媒人上门来,今日宋老夫人就让人抬了东西直接下聘来了。”

    “为何这样急?”

    “宋家那边说是年底是宋家百余口人的死忌,早就定了一场法事,那个时候肯定不能办喜事,过完年,又是老夫人六十整寿,有了孙媳妇才算圆满,因此就把日子定在了今年中秋,这个时候不抓紧点,怕来不及。”

    这分明都是借口。沈露华霍地起身,问道:“奶娘,今日那宋铭来了没有?”

    “来是来了,姑娘这时候见他不合规矩!”杜妈妈知道拦不住她,还是要劝上两句。

    “奶娘,你可曾看过我守规矩的?”她心中烦燥,就想当面问宋铭,沈岳进斗兽笼的事,他是何时知情的,为何不告诉她。

    两家人做这个决定实在是太仓促,沈家前院里乱成一团,林氏完全撑不住场子,倒是大房的肖氏跟着忙前忙后。

    沈露华让和顺去递话,叫宋铭在桂月亭里见面。

    宋铭到了之后,杜妈妈也只得远远退避开,让他们两人有什么话尽快说。

    今日的宋铭着一身象牙色交领直裰,宽大的琵琶袖,腰上系着同色丝绦,衬出颀长挺拔的腰身,举手投足尽是风流雅韵。

    沈露华坐在桂月亭的石凳上,远远看着他,心中叹息,这样一副好皮囊里住着一只恶鬼。

    她火气正盛,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与以往几次同他打交道卑微之态截然不同。

    而宋铭却难得对着她笑了,兀自坐在她的对面,“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要摆这臭脸给我看?”

    他的笑,让她莫名更气愤,起身睨着他,“宋彦卿,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要对沈岳下手?你为何不告诉我?”

    宋铭早有准备,眼皮也不抬一下,“你这气生得,好没道理!我只答应你,皇上有什么举动提前告知,最后我还帮你救了你弟弟,你非旦不感激,还对我心生怨恨,这不好吧?”

    沈露华噎了一下,宋铭又道:“是你一开始与我谈交易,说想嫁给我,让我保护好你的家人,试问,目前为止,我可都做到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不仅坏,而且还巧言善辩,她还没被他绕晕,“你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知道你不阻止太后,就是和她一样,想试探谭颢。甚至,假若没有太后这一出,你还可以亲手炮制另一出!”

    宋铭又笑了,这一回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她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也不狡辩,“你要这样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莫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反悔不成?”

    “怎么?你这是笃定,我除了上你这条贼船别无选择?”

    “贼船?我竟是这样不堪?好吧,你若有更好的选择,我绝不阻拦!”宋铭敛了笑意,一派云淡风轻。

    这个人惯会装腔作势,她摇着团扇重新坐回他对面,盯着他的眼睛,“我猜,你这么急迫来下聘,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目的。太后做得再过份,她还是我姨母,我只要向她服个软认个错,圣旨下了又如何?我想反悔,你又能奈我何?”

    宋铭搁在石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敲击着,他淡然说道:“一开始就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想要嫁给我,现在又认为我别有目的,这让我该从何说起?你别忘了,咱们之间,只是交易,你不仅不谢我,还对我横加指责,这便没意思了!”

    “谢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沈露华还真没看出来他也有这么不要脸的一面。

    宋铭道:“你弟弟沈岳的事情,主谋是你的姨母,帮凶是崔振,与我无任何干系,我确实是得知她打算设计你弟弟的消息,但你别忘了,她是处心积虑,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她是太后,你能奈她何?我帮你是情份,不帮也无可厚非,你不去恨那个罪魁祸首,反倒对我记恨非常,未免本末倒置了。”

    她竟有些无言以对,“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宋铭点头,“咱们交情浅淡,我又不是大善人,用不着事事替你考虑周全。”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不就是交情浅淡?她又道:“其实我真有点后悔了,太后经过这番试探,一定失望之极,我于她毫无用处,她应该不会再为难我,所以,我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嫁人,咱们不如把这婚事做罢,至于我所谋求的,与你不矛盾,合作还是可以继续。”

    宋铭的手指依然还在桌上敲击着,“嗯!婚事做罢我没有意见,只是这圣旨已下,我一个臣子,可不敢抗旨不遵,你自己处理好了,今日下的聘礼,改日我找人抬回去。”

    她又是一噎,她哪里能真的回过头去求太后,“宋颜卿,……我知道你有办法,这事你帮我解决了,关于崔振儿子的消息,我会尽快告知于你。”

    “我有办法?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厉害了!请求赐婚的是你,现在反悔的人也是你,我不能冒着获罪的风险替你办事,这事我不能答应。”

059 野心

    用崔振儿子的消息竟不能换他取消婚约?她不相信,“你别诓骗我了,取消婚约这事对你来说有何难!你如今也是位高权重,你连杨阁老也扳倒了,这点小事办不到,谁信?娶妻娶贤,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隔三差五给你惹麻烦!”

    宋铭敲击桌面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我权位再高也是个臣子,当是你别为难我才对!娶你我是遵循祖母之命,你贤不贤她老人家说了算。我当然不是非你不可,你不愿意,不是还可以去求太后吗?”

    那不过是托词而已,她无语望天,“崔振儿子的消息,你当真不心动?”

    他当然心动,但他不着急,“他有没有儿子我都有办法对付他,所谓交易,要公平!抗旨不遵,惹怒了皇上,得不偿失。”

    她气馁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还是按之前说的,成婚前先给我写和离书。”

    “和离书这事,我之前是答应你了,不过我现在又改主意了,我不能写给你。”

    “为什么?”

    宋铭欺负人从来不手软,他漫声说道:“是我事先考虑得不周全,成婚之后,不光是你与我,我家中还有祖母,若我写给你了,你说走就走,置她老人家于何地?”

    “那你想怎么样?”她现在觉出这宋铭似乎很有问题。

    “就是正常成婚,成婚后也不必再与我谈什么交易这一类的傻话,至于你说的崔振儿子的消息,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我不会为难你。”

    他究竟想做什么?

    “正常成婚?你一个喜好男风的断袖如何正常?”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宋铭蹙眉,“我喜好男风?你这是哪儿听来的?”

    “哪儿听来的不重要,你莫不是想把我娶回家中替你掩饰?”

    她见宋铭眉头蹙得更深,认为自己猜对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说了,家中还有祖母,你是怕她老人家知道,她唯一的孙子,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吧!”

    宋铭乜她一眼,搞不懂她是听谁说的这些传言,竟能如此深信不疑。

    他会改变主意,当然不是因为祖母。斗兽那日他就坐在谭颢旁边,亲眼看着谭颢在沈潜跪地哭求时,放在案几底下的手握成拳,青筋暴起,若不是他抢先跳下去救人,谭颢肯定会有所行动。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段云也不知情。所以,他改了主意,他要娶她,不仅要娶她,还要生儿育女,营造出美满和谐的景象,成为沈家的好女婿。

    因为,他那不安分的心从那天开始,已经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得到沈家的信任,他要沈家背后十虎为他助力,他要谋逆,他要占了这江山,他要推翻李氏皇族。

    这个傻女人被他欺负得够惨,他想了想,为了暂时将她安抚,稍稍做出一点让步:“你要和离书也不是不行,等我祖母逝世后,我可以给你写。”

    他的让步让沈露华误以为是心虚,她努力回想上一世,宋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实在没什么印象。

    不过,她猜测宋老夫人肯定不长寿,她记得永和十三年,她刚被打入冷宫,宋铭与张涟钦出双入对满上京城人尽皆知,连她在冷宫里也听说了,若是宋老夫人还活着,岂会任由孙子这般放浪。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宋铭哂笑:“你刚不是说了吗?我喜好男风,为何非要拘着你不放?”

    “喜好男风与放不放我走是两码事。”

    “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你若不满意,就去求太后退婚,我绝无二话。”

    宋铭对付那些老奸巨滑的文臣武将全不在话下,岂会叫她占了上风。今日他肯坐下来和她说这么多已经耗尽了耐心,他站起来准备甩袖离去,沈露华拦住了他。

    “既然非成亲不可,那我必须把话说清楚,咱们只能做表面夫妻,私下里,你不能碰我,更不能强迫我,咱们相互尊重,你能答应我吗?”

    宋铭不想再浪费时间,点头:“我答应!”

    “好,那我再信你最后一次!宋彦卿,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会叫你后悔一辈子!”

    宋铭嗤笑,绕过她,径直离开桂月亭。这种威胁的话,他在诏狱中听过无数次,没人能做到,就凭她?可笑!

    *

    这个夏天,天气异常炎热,沈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沈露华自己反倒像个没事人,整天哪儿凉快上哪儿躲着。

    六月初一,谭颢离京返回漠南,皇上亲自领着文臣武将相送至东城门外,这样的殊荣,历朝罕有。

    谭颢还是有些分寸,再三下马行礼,请求皇上回宫,永和帝在谭颢第三次下马行礼之后,终于转了御辇,带着一大干子人回头。

    宋铭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后面,眼看着前面永和帝已经入了城门,他还在后面踌躇着,瞧见谭颢重新上马,对着天空打了个响哨,应该是唤他那只苍鹰。

    可能是飞远了,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苍鹰踪影,他摸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巧竹笛,对着天空吹了一阵儿,奇怪的是,宋铭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没多久,听到一声洪亮的鹰唳划破长空,紧跟着,谭颢的鹰回来了,落在他的肩头,随着他远去。

    沈露华的外祖徐家,这些日子也在忙碌。徐清婵即将入宫为后,家里也得替她张罗,另外徐睿也在说亲,是长广候的嫡次子户部左侍郎的女儿康娴儿。

    这个康娴儿自幼身体不好,上一世她嫁人没多久就病逝,怎么到了这一世,变成她与徐睿结亲?

    沈露华在家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徐家,上京城的贵女多的是,徐睿又何必非要娶那康娴儿。

    七月十二是徐阁老六十三岁寿辰,沈露华带着沈岳一起回徐家替外祖祝寿。

    因不是整寿,徐家也没有大肆宴请,只把自家亲眷请来热闹热闹。沈岳自小不喜欢来徐家,这回上赶着要来,是徐家请了邵家班来家里唱戏。

    外祖父一早去上朝,不在家。姐弟二人到了徐家,去给外祖母请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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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夫人不好惹介绍:
【这就是个狂拽恶毒男主为了女主背后的权利,想尽办法诓骗女主,被女主发现后,反被骗的故事!】
重生的沈露华终于明白,上一世,太后对她千娇万宠,并非真心疼爱她,她是太后握在手中的工具人。
平昌候沈家,大齐名将世家,自沈露华祖父去世,并与其十个养子反目后,开始走向没落。
仇人的仇人,可以是朋友。这一世,沈露华为了摆脱太后的摆布,决定嫁给太后的仇人锦衣卫指挥使宋铭,用自己上一世预知帮助宋铭早日问鼎权力巅峰,从而帮她铲除仇人。
*
宋家历经劫难后,只余祖孙二人。因此,宋铭对祖母非常恭敬,百依百顺,只希望她在有生之年,事事顺心,便打算遵从祖母的意愿,娶沈家二姑娘。
世人皆知,沈家与边塞十虎将二十年前就已经反目。可仍有不少人认为,那不过是沈家当年功高盖主,为了暂避锋芒,刻意为之。
一场由太后精心策划的试探,叫宋铭窥得实情,野心勃勃的他改变计划……权臣夫人不好惹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臣夫人不好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臣夫人不好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