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打劫
关琅拱手道:“多谢蒋公子仗义相护,这份恩情,他日有机会,一定报答。”
蒋牧之则清冷说道:“不必!我只是不想徒惹是非,二位还请速速离去,往后不要再来。”
上一世,她在冷宫中,曾听闻这个蒋牧之虽娶的宝音郡主,私下里又在教坊司里带了个女人回家为妾,宝音郡主不依,事情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可惜女人始终是女人,宝音郡主闹得再凶,在男人看来,那也是无理取闹,他的行为,并没有让宋铭为宝音郡主出头,明明是靠着宝音郡主一路发达,还敢这般辜负那个心思单纯的郡主,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露华嗤一声,故意道:“那不行,我们兄弟两人有恩报恩,有仇就要报仇,蒋公子于我们有恩,这恩,我们就非报不可了。”
任蒋牧之脾气再好,也被她这无礼的话气红了脸,“你们别不识好歹,我现在若是叫唤一声,你们被外面的锦衣卫抓住,看还能如此嚣张!”
沈露华哼笑,“你怕是没听清楚,我刚刚可是说了,有恩就要报恩,有仇就要报仇,你是想要我报恩还是报仇,自己好好想想!”
“你……”蒋牧之气得咬牙,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与这些江湖莽汉结仇?这也是他刚刚将那群锦衣卫打发走的原因。
“那你们想怎么样?”终是软了口气。
沈露华继续无赖道:“不想怎么样,就在你这儿躲会儿,等外头锦衣卫走远了再出去。”
蒋牧之努力平复心口的恶气,反正都是男人,推开门甩手道:“那就进来吧!”
关琅笑着摇头,拿她没办法!这女人从小被太后惯着,后来又被那个宋铭惯得上了天,去了平凉卫还被谭大帅惯,被龙丘先生惯,现在他跟着她,也不得不惯着她,这女人或许天生就是个任性的命。
屋里案几上的油灯豆大点儿光,昏暗得很。
沈露华大喇喇地走进去,四处看了看,很是整洁干净,看起来是过得清苦一点,等过几日殿试之后,封了官职,他应该不会再住这种地方。
眼瞅着沈露华正准备推开卧房的门,蒋牧之急了,“那儿是我的卧室,你进去做什么?”
“卧室怎么了?莫非床上有美人?那我就更要去看看了!”他越不要她进去,她就越要进去。
蒋牧之当然拦她不住,关琅拉住了他。
沈露华进了卧房里,拿出火石将桌上的油灯点燃,简陋的床铺就在眼前。
他刚刚应该是已经睡下了,床上被子散着,枕头下还露出个信封一角。
她好奇的走过去抽出那封信,外面的蒋牧之急了,大声道:“你别动那个,快点放下!”
笑话,他叫她不要动,她就真不动?怎么可能?
难得有这好的机会欺负他,沈露华怎么会放过?她拿着信走到油灯下面,抽出里面的信一看,跟着还掉出来一张银票,乖乖,一千两?
蒋牧之激动坏了,“我好心救你们,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关琅拦着他,不让他进房里,他推也推不开,打又打不过,气得一张俊脸变了形。
这穷书生怎么可能有一千两银票?这一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这银票她得给他没收了!于是,她把银票揣进了自己衣兜里。
然后,她又打开那封信,借着油灯的光眯眼一看,竟是这货写给一位名叫莺莺姑娘的的情信,用词之缠绵悱恻,连她看了也有三分动容,文采那叫一个好啊,不愧是三甲探花郎。
“你们休要欺人太甚!”蒋牧之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有万般不甘,倒底是读了圣贤书之人,这气节还是有,虽说那一千两银票得来不易,还是没有下跪求饶求放过。
这一番折腾,外面的锦衣卫大约也走远了,沈露华从房里出来,瞧着蒋牧之咬牙切齿的模样,嘿嘿一笑说:“蒋公子别生气了,这样吧,我给你保证,这一千两银子我先借去用用,日后一定归还给你,说话算话,怎么样?”
他还能怎么样?说不借可以吗?
关琅可真服了她,竟在在这穷书生屋里搜出一千两银票来,当真叫人不敢置信。
沈露华聆听外面归于沉寂,对关琅道:“外面没什么动静了,我们走吧。”
关琅将气得瘫坐在地上的蒋牧之随手推了一把,“你别急,等我先出去看看。”
沈露华跟在关琅身后,关琅正要开院门查探,屋里的蒋牧之突然冲了出来,手里拿了把菜刀,大声道:“你们把银票还给我!”
“嚯!”沈露华瞧他那模样,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架势,这一千两银票有这么重要?
关琅在地上捡了块石头轻轻一抛,蒋牧之手里的菜刀哐当落地,他手还举着,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沈露华啧了一声,“都跟你说了,会还给你,你何必如此呢?你放心,我保证说到做到,说谎的人是小狗好不好?”
关琅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做个劫匪一点格调没有,“抢了就抢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蒋牧之几近崩溃,带着哀求之声道:“那银票对我很重要,你们还给我吧,我求你们了!”
沈露华开始心软了,不管他刚刚出于什么心态,总归是帮了他们,他这个人吧,在女人那方面确实有点那什么,也不算大奸大恶,她正犹豫着要把银票还他算了,突然听得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蒋牧之趁机大叫:“救命!我院里进了歹人,救命啊!”
外头脚步声立即变得急促,关琅上前一个手刀把蒋牧之打晕,拉起沈露华跳上屋顶,看到一队锦衣卫迅速朝蒋牧之的屋子奔来。
沈露华嘴里小声骂道:“娘的!那姓乔的究竟是什么背景?这些锦衣卫还没完了?”
关琅低叱她:“姑奶奶,你闭嘴!快点趴下!”
锦衣卫举着火把进了院子里,看见昏倒在地的蒋牧之,又迅速进屋里搜了一通,没任何发现,又哗哗啦啦涌出来。
“追!”有人这么喊了一声,院外候着的锦衣卫又迅速散去。
两人趴在屋顶上不敢动弹。
211 赎身
过了一会儿,又见院门口进来一个人,是温鹤,他把昏迷在院中的蒋牧之一只手提起来,在他颈部按压了几下,很快蒋牧之便幽幽转醒。
“蒋公子,说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温鹤叉着腰在小院子里仰头四处看着。
蒋牧之隐去了自己曾包庇他们二人的经过,只说是在锦衣卫搜查走了之后,碰上两个歹人进了自己的屋子,抢了自己一千两银票,关琅上屋顶前已将他打晕,因此,他不知他们两人逃去了哪里。
温鹤听后下令:“以此处为中心,扩散十里,挨家挨户搜查!”
下属得令,立即开始行动,很快周围又响起拍门声。
沈露华暗暗心惊,温鹤已是四品镇抚,竟还为那个六品官当跑腿,回去以后,一定得好她最查查姓乔的倒底是什么来头,久不在上京,确实是大意了。
眼看温鹤正要带人走出院子,沈露华趴在屋顶上,一个喷嚏将打未打,关琅急了,伸手捂住她的嘴,然而,还是没用,她控制不了,喷了关琅一手的口水。
那声响虽不算大,立即引来温鹤的警觉,大吼一声:“屋顶何人?”
关琅要气晕了,把她翻过来,背在肩上,在屋脊上狂奔。
后面温鹤已跳上屋顶,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追上来,沈露华自腰封中拿出一包药粉凭空一扬,温鹤躲闪不及,中了招,从屋顶滚落下去。
“等等!”她情急之下,用的琼花婶婶给的毒药,不及时解毒有生命危险。
关琅气喘吁吁放下她,“姑奶奶,你又怎么了?”
她将一包解药扔了下去,对着下面的温鹤道:“温大人,对不住了,解药在此,你赶紧服下,别再追我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下面温鹤爬起来,捡起那包毒药大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夜闯乔俨府上?”
沈露华回道:“我们江湖草莽,就想去乔俨府上借点银子花花,没别的意思,那蒋牧之的银子,日后也会奉还,你就别这般兴师动众了,早些回吧,啊!”
做贼做得如此理直气壮?温鹤气得吹胡子瞪眼,感觉身体里的毒在慢慢发作,忙将解药服下,再一抬头,那两人已消失不见。
服下解药,身体不适很快消散,他想了想,召集了属下,回去睡觉!
回到客栈,关琅气喘如牛,对她笑得无可奈何,这姑奶奶就是个事儿精,好在今晚上那大老粗还真听了她的话,没接着追了。
如今上京的首富叫陆柏松,原本产业集中在江南,白家撤出京城以后,他迅速崛起,最有名的红枫楼也归在他的名下。如意楼明月楼,包括彩云阁,也都归属于陆家。
沈露华拿着从蒋牧之那里抢来的一千两银子,再次来到彩云阁。老鸨子听说他们要来给方瑛赎身,笑说这姑娘她做不得主,得去跟陆老板请示,让他们过两天再来。
一个青楼妓子赎身还得陆柏松亲自拍板?这老鸨子莫不是在想什么坏心思,沈露华想出手吓一吓这老鸨,关琅指了指墙角站着的一排男子,意在告诫她,别轻举妄动。
等两天那就等两天吧!
两天后,两人如约再来彩云阁,足等了有半个时辰,那老鸨子才来回话,说他们陆老板有请。
二人跟着老鸨子上楼,进入三楼一间静室里,里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沈露华大感意外,她原先以为,陆柏松怎么也得跟那白瞻鹏差不多岁数,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年轻。
陆柏松客气地请他们落座,开口问道:“二位为何想到要为兰惜赎身?”
他嘴里说的兰惜,就是方瑛在这里的化名。
沈露华回道:“我这位兄长对兰惜姑娘一见倾心,千金易得,心上人难求,这便来了嘛!”
关琅觑了她一眼,她自己现在就是个男人打扮,干嘛非要往他头上推?过份了!
陆柏松抬眼看了看关琅,然后了然点头,却说:“不瞒二位,这里其他姑娘你们看中了谁,都好说,唯独兰惜,不可赎。”
“为什么?”沈露华冲口问出。
陆柏松平静回道:“我陆某是个生意人,但这兰惜姑娘的生意,我不能做,你这位兄长,还是趁早换个心上人吧!”
沈露华火气噌噌朝上冒,“前几日问的时候,还说赎身只要一千两,今日又说不能赎,你干脆直说要多少吧!”
陆柏松略带嘲意地笑了笑,“这位小公子,以为我这么说是想多讹你们银子?倒不是我想显摆,钱财如今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数量,这辈子也花不完,何至于此?”
“那老鸨子那天为什么说一千两可赎?”
陆柏松仍旧好脾气地答道:“小公子怕是很少涉足风月场所吧,尽可去打听一下,一个普通的妓子赎身的市价是多少,再来问我这话!”
沈露华回想起,自己当初替宋铭买了两个良家子,也不过十两二十两,这些青楼妓子们再了不得,又能值几何?
男人们出来饮酒作乐大把花银子可以,除了个别动了真心的,谁会花那么多银子把个妓子买回家去放着?老鸨子说一千两,明摆着是将人劝退,哪晓得还真有人上门来买来了!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替她赎身?”
陆柏松叹了口气说:“我刚刚的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她的生意,我不做,你们换个人吧!”
沈露华还想再说,被关琅拉住,“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吧,陆老板,打扰了!”
关琅把她从屋里拖出来,她不满道:“欸!你说得轻巧,就这么算了?那她怎么办?”
“我是想先去打听清楚了,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不能赎,万一不行,咱们就直接把她掳了,带回赤都不就完了?”
也有道理!
二人从楼上下来,沈露华又叫来老鸨子,要了个雅间,让把兰惜姑娘叫来,不能为她赎身,也得好好告个别,好叫他的兄长死心。
老鸨子走了以后,关琅气得瞪她好几眼,“你少说两句,人家一样会叫她来,怎么那么多话?”
沈露华讪笑,“多情的男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生什么气呀?”
关琅懒得与她胡扯,摇了摇头,闷头喝茶。
212 还钱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沈露华说了声请进,方瑛便推开门进来了。
方瑛给他们行了礼,笑问:“二位公子有些面生,听妈妈说,原本是想要为奴家赎身,倒是叫奴家受宠若惊,可惜奴家命薄福浅,注定要辜负公子的厚意。”
沈露华看她站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相逢乃是有缘,兰惜姑娘坐下说话吧。”
方瑛依言坐下,拿着绢扇又打量起他们,这两人相貌平平,离那日见面过去已有好几天,她每日麻木地在彩云阁中迎来送往,哪里记得住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硬是想不起来。
她哪里会知道,这世上有人会这变脸的功夫至炉火纯青之境,他们两人只不过是又换了张脸而已,她当然没见过。
沈露华不敢自暴身份,谎话早已在心中想好,“方姑娘,其实我们原是辽东大营方将军的手下,此次来京中,就是为了寻你。”
方瑛在他唤她为方姑娘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你们是我叔父的手下?”
片刻的光华自她眼中闪过,很快又熄灭,“我叔父已死,辽东大营也换了人,你们来京也不能替我赎身,一切都是枉然。”
沈露华道:“方姑娘千万别如此消极,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特意筹了一千两银子,却不能为你赎身,姑娘自己可知道这是何故?”
方瑛摇头道:“二位还是不要管我的闲事了,就算可以赎身,我也不能跟你们走,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方家的事,你们还是别管了。”
沈露华与关琅面面相觑。
“为什么?若是背后有人胁迫,姑娘尽管放心,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将姑娘偷偷带离上京,躲得远远的,这世上总有那些人够不着的地方。”
方瑛还是摇头:“你们别再劝说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你们走,二位再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方瑛起身准备离开,沈露华情急之下问道:“方姑娘,当年我曾有幸见过令堂,得她照拂,慈蔼温情不敢忘,不知她现在可还安好?”
方瑛身子一僵,蓦然流下了眼泪,问他:“你认识我母亲?”
沈露华点头:“可否告知我夫人的现状?”
方瑛已是泪如雨下,“我母亲,她已不在这人世了!”
虽早已有这个猜测,真听见方瑛这么说,沈露华还是觉得心口疼痛,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吧!
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她吗?
她还以为,他至少是存有一些良知,怎么能嗜杀到如此地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于他有何妨害?眼前这个如娇花一般的小丫头于他又有何妨害?
“是宋铭吗?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沈露华红了眼眶。
方瑛点头又摇头:“你别问了,蚍蜉撼树,那是自寻绝路,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方家的事,与你们无干,你们别再管了。”
沈露华起身挡住了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姑娘就甘心亲人被这些歹人残害,苟活于世,无动于衷吗?”
方瑛见她挡在身前,竟动手推了她一把,“不甘心又能如何?就凭你们两人,能与那宋铭斗?能与那高高在上的女皇斗?”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关琅上前来拉过她,怕她情急之下,暴出自己的身份,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方瑛趁机开门走了出去。
沈露华呆怔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想先留在上京,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可以吗?”
关琅叹了口气,“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可以冲动行事。”
“我知道!”
从彩云阁出来,沈露华说道:“关大哥,你帮我发个消息回去,请我九叔来一趟上京。”
她感觉很多事情,已不是靠她的力量可以摆平,万不得已,就直接起兵,将这些烂人一锅端了他。
关琅道:“等晚上回去再发吧。”
心情虽不怎么好,那一千两银票,她还是决定先还给蒋牧之,省得将他气出病来,耽误他殿试点探花郎。
当两人再次出现在蒋牧之那间院子里的时候,那个俊朗的书生神情疲惫不堪,有气无力地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二人,呆呆地立在门口。
沈露华不打算再为难他,从怀里把银票拿出来,走上前,塞进他怀里,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蒋公子,我都说了会还你,你还不信,自已看看吧,还是你原来那张,没动呢。”
蒋牧之丝毫没有感激感动的神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噫!这人脾气还真特别!这么大笔银子失而复得,难道不该高兴吗?
沈露华正想教训他一二,忽然从他身上闻见一股香味儿,这香味儿,很特别,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见过,那人就是李姝媺。
难道,她现在当了女皇,还在干着这种龌龊事?这蒋牧之早已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她不敢相信,一把抓起蒋牧之的衣领子,凑近了嗅。
“你做什么?滚开!”
那货炸了,推了她一把,见了鬼似的倒退好几步,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关琅上前扶住差点被他推倒的沈露华,责备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对他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沈露华对关琅的用词报以一记眼刀。
“你把他拉进来,我有话要问他!”她转身朝屋里走。
关琅拿她没办法,由她吧!上去一把揪住蒋牧之,用脚把院门关上,拖着他进了屋里。
沈露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抱臂看着失魂落魄的蒋牧之,开口问道:“说说吧,你怎么会与当今女皇扯上关系!”
关琅听得一愣,看她认真的模样并非是在胡说,再看蒋牧之身子一僵,竟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们倒底是什么人?”
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他又猛地站起来,冲着沈露华要扑过去,被关琅揪住了后领,嘴里愤恨地道:“我明白了,你们来抢我银票,就是故意让我再去求她,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213 激将
关琅听得去里雾里,沈露华却好像听懂了,“我们绝不是一伙的,你这一千两银票就是从她那里来的吧,我事先并不知道,很抱歉,我要是知道,绝不会拿走。”
“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我杀你一刀,再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蒋牧之冲着她大吼。
“这能一样吗?我说了会还你,你不信!”沈露华哪会真心给他道歉,一转头又说:“蒋公子,你若不把你与她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就去柳荫巷里告诉所有人,你出卖色相赚银子。”
“你……”蒋牧之目眦欲裂,又拿他们无可奈何,整个人慢慢从愤怒中软下来,“我与你们究竟何冤何仇,你们非要这样来捉弄我?”
“不是捉弄你,就是想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如果你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大可以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蒋牧之反而闭口不言了。
不说是吧?关琅正要对他用招,沈露华扬手拦住了他,“别动他,让他自己说。”
沈露华知道,这个蒋牧之是有真材实学,寒窗苦读多年,一举考取功名,最最在乎的,还是这个,所以,她又开口说道:“你还不说?那我就到柳荫巷去散播,你此回考中会元,纯粹是因为当了女皇的裙下臣之故。”
蒋牧之额上青筋暴起,“卑鄙无耻!一会儿威胁我,一会儿又说帮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是谁把你引荐给了李姝媺,也告诉我,你与李姝媺之间的所有事情,如果你真是不得已,有苦衷,那我就帮你,如果不肯说,我就去散播你的隐秘,让你没脸再在京中呆下去。”
*
宋铭从李姝媺寝殿出来,一身鸦青色云锦麒麟官服在他身上无处不妥贴,宫人们纷纷行礼避让,甚至不敢抬眼瞧上一眼。
小太监田喜突然半道上杀出来,弓着腰上来给他行礼问安。
宋铭停了步伐,斜睨着他,淡然开口:“说吧,什么事?”
田喜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肝直打颤,忙把腰弓得更低,拿出十二分的恭谨道:“御史大人,那孩子脾气可是真倔呐,昨日又挨了顿打呢,哎哟,那么细致的皮肉,都打烂了也不肯屈服,今日奴婢去给他送药去,他不肯喝,几个人好说歹说也不管用,送到嘴边就给掀喽,您看这、这怎么是好呢?”
“没用的东西!”宋铭这句话语调很平淡,田喜听了身体还是一震。
“看看去吧!”
“诶!是、是!御史大人这边请!”田喜忙侧着身子让路。
如今天子虽是为女帝,后宫中并没有乱了分寸,至今明面上,只有梁国公的公子韩慎,是以附马的身份入住进内宫,除他以外,再无其他。
空置的后宫旁,有一处专们修给宫女住的庑房,只有一些内宦在那里出入,因为那里关押着数十名长相端正的少年郎。
宋铭掀起袍摆跨进房内,里面侍候的小太监立即躹身行礼退到一旁。
田喜上前,推开内室的门,宋铭抬脚跨进去,里面有股浓重的药味令他蹙起眉头。
床上趴着的人听到这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扭过头,看向来人,竟嗤一声,笑了。
宋铭也扯嘴一笑,“方大少爷,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能抗这么久的,你是第一个!值得嘉许!”
方咏霁挨了顿廷杖之刑,现在说话抽气也疼得很,他皱眉嘶了一声,回答道:“讲些什么废话,老子、嘶……老子堂堂男子汉,宁死不受辱!”
宋铭看他那长得比女子还要清秀三分的脸,嘴里说着豪言壮语,虽觉得不大协调,倒也是十分有趣。
“死还不容易?我现在动动手指头,就能成全你!只是,方大少爷,你要真有本事,就继续与我硬抗着,你不是想报仇吗?死了怎么报?别跟我说做鬼也不放过我,这话我听多了,吓不到我。”
方咏霁满腹血海深仇,仇人就站在眼前,冷嘲热讽,他却无能为力,怒目圆瞪,咬牙看着他,半晌,朝田喜吼道:“给老子拿药来!”
田喜诶一声,又朝着宋铭躬身行了个礼,心想着,还是宋大人有办法,三言两语就给他解决了。
宋铭剪着手跨出房门,边走边想着,这些日子锦衣卫四处搜寻抓邓松年的两个人,那两人却像是凭空消失,怎么样也寻不到半点踪迹,实在令人不解。
他以为是她回来了,可找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又叫他心灰意冷。她是又逃走了吧,此生此世,再不愿见他一面了吗?
慢慢走出宫门,迎头遇上乔俨。
乔俨见他面色不善,担心他心情不好,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宋铭撇他一眼,道:“有什么事,讲!”
乔俨只得硬着头皮说:“前日里,我府上遭了贼,请了温大人帮我抓贼,哪晓得,他竟完全不当回事,派了几个人,意思了一下,就回去睡大觉了,至今也未抓到贼人,这两日我是夜夜不敢安眠。”
有宫人替宋铭牵来了马,他接过缰绳,瞟也懒得瞟他一眼,轻轻拂去惊影耳畔的一根细碎草料,问道:“遭贼?丢了什么?”
“呃……什么也没丢,那天晚上,是两个人,对我后院里的人用了迷烟,叫我及时察觉,我担心……”
“好了!知道了!”宋铭没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翻身上马,兀自驾马离去。
北镇抚司。
宋铭在上首坐着,手里捧着个茶盏,温鹤站在下首,旁边还站着卢应。
温鹤将那晚抓捕贼人的详细过程讲了一遍,辩解道:“大人,乔大人府上也没丢什么东西,属下那会儿中了毒,身体不适,因此,才未继续追捕。”
宋铭脑子里还在思索,那人先去偷了乔俨,什么也没偷到,返身又去偷个穷书生。
蒋牧之表面穷,背地里怎么回事,鲜少有人知道,这两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温鹤,你去找那蒋牧之,让他详细描述那晚两个贼人的样貌身形,记录回来再行查证。”
214 是她
温鹤应了,即刻就要走,宋铭却在抬眼时,扫到了站在一旁的卢应,想起那日乔玉笙说的冲撞她轿子之人,便又开口问道:“卢应,那日在街上,冲撞夫人轿子的,是你什么人?”
卢应一时愣住,过了这么些天,这件事他已快忘记,哪里想到,宋铭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到,想了想,回说:“回大人话,那人并不是我什么人。”
宋铭会这么问,就是知道,他性子清冷,没什么朋友,又无亲眷,他哪会为个不相干的人顶着这风险去顶撞乔玉笙?
“那你为何要护着那人?”宋铭揭开茶盏盖子,刮了两下,喝了一口。
温鹤摸不着头脑,这小子平日里石滚压不出个屁来,油瓶倒了也不扶,竟会为个不相干的人得罪乔玉笙,真是稀奇。
卢应不卑不亢回道:“只因那人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宋铭还没问话,温鹤抢着问道:“像谁呀?你有什么故人?”
卢应想了想回说:“像夫人!”
温鹤还没反应过来,正要问像哪位夫人,坐在上首的宋铭准备将茶盏搁在桌上,听得此言,手一抖,茶盏落了地,一声脆响,叫温鹤清醒了。
“莫非就是那日在明月楼遇到的那个人?”温鹤追问。
卢应回说是。
宋铭已恢复正常,“那是什么人?”
卢应便把当时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温鹤跟着补充道,“大人,你还别说,嘿!我这人吧,虽说是个大老粗,可这看人的眼神可错不了,那会儿就那么一抬眼,我就以为那个就是夫人,立即大叫了一声,结果回过头,他妈是个男人,神了!”
宋铭经他们这样一说,也回想自己在春闱放榜那日在街上看到的一个男子,是他这三年来,见过,并且觉得最像她的人,如今听得卢应再说出这些事情,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案,立刻问道:“钟淮呢?”
“钟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卢应回道。
“去叫他来。”
很快,钟淮便来了。
宋铭问道:“把你那日去明月楼搜到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钟淮马上命人去取,很快拿来两个包裹,钟淮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宋铭已抢先夺过去,打开来。
钟淮看他的样子,在一旁解释,“大人,不过几件旧的衣物,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找不出头绪。”
宋铭不理,拿了其中一个包裹里的衣服在鼻尖轻闻细嗅,良久,才将那衣物放下。
钟淮已是恍然,只有曾经最最亲近的人,才会熟悉你身上的味道。
宋铭抓着衣裳的手指关节泛白,非常肯定地说了两个字,“是她!”
从北镇抚司出来,宋铭骑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她如果还在京中的话,也许还可以再遇上。
知道是她,知道她肯定是易了容,只要再让他遇见,他就能认出来。
一场急雨说来就来,街上行人纷纷抱头奔跑躲避,宋铭依旧是慢悠悠地,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凭雨水兜头淋下来。
沈露华在客栈二楼临街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幕,街上那个骑马淋雨的人,分外引人注目。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么大的雨,他也不躲一躲,就那么慢慢走着,是想做什么?
关琅也瞧见了,把她拉进房里,关了窗子,“别看了!”
她强行咽下心中的苦涩,装做毫不在意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怕我会朝他跑过去?你傻还是我傻?”
“怕你突然犯傻!”关琅说。
“不会的,我就是好奇,你说他在干嘛?下雨都不知道跑,会不会是脑子出毛病了?”
“你管他!”
关琅说话一句赶一句地呛人,沈露华只得转换话题,“好,不管他,叫你传信给我九叔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琅语气终于有所缓和,“刚刚吃完晚饭,我已经去递了消息,要不了三天,你九叔就能收到,等他抵京,最快要也半个多月吧。”
沈露华点头,“没事,他能来就成。”
关琅其实已经不想在上京呆下去,“要不等他来了,你把方家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想想办法,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你不想沈遇么?”
“当然想了!”提到儿子,她眼里立即满是思念之色,“等九叔来了再商议吧!”
关琅点头,“根据蒋牧之所言,这个方家应该是牵扯到了徐家,你现在与徐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看,还是不管为妙,省得叫徐家人发现你回京,对你穷追猛打。”
沈露华也没想到,方瑛一家人不在登州好好呆着,暗地里为了报复宋铭,联络了徐家人,偷跑回京城,意图通过徐家,来杀宋铭报仇,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现如今的局势很微妙,徐家一直与宋铭在较劲,李姝媺又一心想摆脱两方控制,独揽皇权,三方目前形成一个死局。
方咏霁和方瑛无端地卷进去,随时有可能成为被任何一方碾死的炮灰。
幸好没有在方瑛面前亮明自己的身份,这丫头如果为了自保把她供出来,那才真是个大麻烦。
现在这三方任何一方得到十虎的支持,就有绝对的优势压倒另外两方,从而霸揽权势,她的出现若是叫他们知道,不管是谁,都有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来抓她。
乔俨是宋铭的舅哥,在她离开他没多久,他便新娶了乔俨的妹妹为妻,还养了个儿子。
说起蒋牧之那一千两银票,他竟然也是为了给方瑛赎身,不惜出卖自己从李姝媺那里求来,他所爱慕的人,就是方瑛。
上一世,蒋牧之娶的宝音郡主,那么,他从教坊司带回的女子,应该就是方瑛了。这一点,她还真不知道。
只可惜,那一千两银票,并不能救方瑛出苦海。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别太紧张,我都有分寸,不会乱来。”
关琅又扯了些不相干的话题,足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
沈露华待他走了,再次推开窗子,外面天已沁黑,雨幕渐息,街边铺面点起了烛火,街上骑马淋雨的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215 侠盗
宋铭浑身湿透,回到家中,把姜妈妈吓了一跳,马上叫人备了热汤给他沐浴洗漱。
乔玉笙在屋外端着碗姜汤候了半天,听见里面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方才敢敲门。
宋铭叫她进去。
她把姜汤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夫君,你有心疾,可得要小心保重身体,淋了雨千万不能不当回事,赶紧趁热把这姜汤喝了去去寒吧。”
宋铭看了一眼那姜汤,倒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在桌前坐下,将那姜汤拿起来,温度正好适宜,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乔玉笙见他喝了,胆子也稍大了些,拿了架子上的干布巾,上前要替他擦拭半开的头发。
“夫君,这湿发不擦干,会头痛,妾身来帮你擦一下吧。”
乔玉笙还没靠近,宋铭伸手挡了她,“出去!”
她拿着布巾的手僵在那里,过了半晌方才转身:“是,夫君!”
她把布巾重新放回架子上,顺势瞅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空洞,神情恍惚,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再惹他,立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宋铭突然对乔玉笙说要出趟远门办公差,什么时候会回来,没有定数,让她在家,照顾好宋愈。
乔玉笙连声应是,这是他第一次出门,他亲口与她交待,一时间感动不已。
宋铭点了一队锦衣卫跟随,大张旗鼓地出了城门。
沈露华住的小客栈一楼也是临街的饭馆,每日里啥也不干,就在下面和龙丘先生一起,听说书,听客人们插科打诨调侃,吃着各种小食,倒也悠闲自在。
宋铭出城的消息,她和关琅两人都有耳闻,胆子便也稍稍大了一点。原本整日窝在那一家客栈里不敢到处乱跑,现在实在是烦了那说书先生,隔两天讲的又是同一个故事,听腻味了,就换一家酒馆听。
上京城向来太平,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又突发各种状况。有两个盗贼一到晚上就出来,打家劫舍。
各个茶馆酒肆里还在流传,说那两个窃贼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城西贫民窟里,这几天挨家挨户有人从窗子里往里面扔钱,都是那侠盗所为,一时间称颂声不绝于耳。
沈露华与关琅又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上京城里干这种事情,这么多的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二人早就领教过,这要是被抓了,哪还能有活路?
关琅虽好奇,为了稳妥起见,劝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既有那侠义之情,必然敢做就敢当。
沈露华摇头笑说:“关大哥,果然人是会变啊,你当年在宁州要是听说这事,也会如现在这般,不想多管闲事吗?”
关琅被她这话刺伤:“你这人就是忒没良心,我是怕你惹事上身,你倒还嘲讽起我来了。”
她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了两声,作势轻轻打了打嘴,“好了,是我不对,这嘴不会说话,大哥别与我计较。”
关琅嗤一声,不打算理她,她却拉住关琅,“关大哥,这京中尽是虎狼,那两个人要是被抓,肯定没有活路,倒不如去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顺道也劝一劝他们,这地方不是他们行侠之地,让他们趁早收手。”
关琅无奈,“我若是拒绝,你定会说我没了侠义之心,既然你要管,那我也只有奉陪到底。”
她奉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宋铭温鹤等人不在京中,凭关大哥的本事,那些锦衣卫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是对你有信心。”
关琅给她翻了个白眼,“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受不起!”
是夜,两人穿着夜行衣,躲在城西一处路口边的破旧屋子里,根据关琅判断,从南城富人区到西城贫民窟,这个路口是最近的必经之路,那劫匪应该会从这里路过。
两个一直等到四更天,更夫才刚走不久,又传来脚步声,两人透过墙上的破洞朝外看,果然就见两道黑色的身影在路口闪过。
按事先说好的,关琅去追,她躲在这里,等着他把人带来会话。
看着关琅当即立断追了出去,没多久,突然有一个人捂着手臂,像是受了伤,后面还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那个受伤的人就倒在屋门口,将破败的门扇撞开,大约是想要进来,又没了力气。这要是被人抓住,岂不是没命了?
她藏不住了,不顾关琅的嘱咐跑出来,使劲把那人拖进屋里,藏在一排箩筐后面,又跑去把门关好。
她和那人躲在一起,脚步声临近,她朝外看了一眼,追赶的人,果然是锦衣卫。
锦衣卫追人不见了踪影,正想进来查探,外面有人发出了声响,将那队锦衣卫引开了,没有人进破屋里来巡查。
屋里很昏暗,那个被她救下的人紧挨着她,呼吸均匀,不出声,也没有说话。
待听不到外面锦衣卫的脚步声,她才回过头,看向那个人。
他蒙着面巾,一双眼睛很亮,在黑暗的破屋里,也能折出光来,紧盯着她看了半天,她小声问道:“这位侠士,你的伤要不要紧?”
那人摇了摇头。
她从怀里拿出包金创药粉,“先用这个把血止了。”
那人点了点头。
哑巴吗?沈露华不好明着问,只把金创药打开,拉过他受伤的手臂,把金创药粉给他倒上去。
没多久,外头又传来脚步声,竟是那群锦衣卫又回来了。
“刚刚就是在这里不见的,进去看看!”
听到这话,沈露华马上不淡定了。
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别怕,跟我来!”
那人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搂住她的腰身,在那群锦衣卫破门而入时,趁其不备,一个纵身冲了出去。
有风在耳边呼呼刮过,这个人的轻功真是好,刚刚应该是力竭了吧,不然,这么好的功夫,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伤而倒下。
被人这么抱着一路逃遁,她早就失了方向,直到被他带到一处避静的小院子里,她才有机会开口问他:“这位侠士,你可是最近京中盛传的侠盗?”
216 重回旧地
那人摇头说:“侠盗不敢当,确实是偷过几个有钱人,给那些穷人散了去。”
果真是他们!沈露华朝他拱手:“其实今夜我躲在那里,正是为了会一会你们。”
那人扯下蒙面的布巾,院中点着两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就……很一般,只是那双眼睛,很亮,似曾相识之感。
“会我们?为什么?”
沈露华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后悔没有听取关琅的建议,这闲事,真不该管。
这个人的气势,好强!武功也应该很强!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回客栈里去等关琅吧。
“我是想要奉劝侠士,这京城卧虎藏龙,在这里做这种劫富济贫的事情,不太合适,会很危险。”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好!多谢提醒!我们也没打算长久做这件事。”
沈露华想走:“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你这个时候一个人走,会很危险,我送你吧!”
“……你受伤了,这不好吧!”沈露华其实是害怕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点小伤,不妨事。”
眼看就要五更天,天亮以后,穿着夜行衣太打眼,她也只好同意,“那就多谢侠士了。”
院里只有一匹马,那人又说这里在城北,如果步行,走得快也得大半个时辰才能到她住的客栈,反正她现在也是男子,共乘一骑,也没什么,早点回去,省得叫关琅担心。
骑在马上,那人用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紧搂住她的腰身,整个身体紧贴着她,理由是,他受伤了,怕自己坐不稳。
中途,走错了一次路,原本骑马两刻钟的路程,最终还是花了大半个时辰。
在客栈门口告别,那人头也不回骑马离去。她松了口气,上楼去寻关琅,还没有回来。
莫名地开始担心。
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走动,一直到天光大亮,站在窗口看着街道,仍旧没有看到关琅的身影。
龙丘先生叹气,说多半是折了。
她不相信!关琅功夫那么好,身上有毒有暗器,那群锦衣卫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跟着龙丘先生下了楼去吃早饭,楼下的食客渐多,隐约听见有人说起,昨日夜里,锦衣卫抓到了一个所谓的侠盗,说那人原来在宁州就是个匪头,来京中就是故意博取名声,已被锦衣卫押进诏狱。
沈露华手中的筷子落了地,龙丘先生咬了一口包子在嘴里,就那么张着嘴,一动不动。
“先生,怎么办?”她真的慌了。
龙丘先生之前虽说他折了,但也只想到,盗贼而已,被抓了,顶多交出钱来,打一顿板子了事,如今是老底也翻出来了,还被关进诏狱,这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先生,明明易了容,怎么会叫人查出来?”
他吐出嘴里的包子,“我这易容术并非独门密术,锦衣卫里也有奇人异士,识破也并不稀奇。”
龙丘先生沉思了一会儿,“田皓还得十来天才能来京,这中间,他要是抗不住,招认了,田皓来了,也无济于事。”
龙丘先生所说的田皓,正是十虎当中排行第九,沈露华喊九叔的人。
十来天?为什么要这么久?诏狱她曾有幸见识过,关琅怎么能受到那种对待?不行,不能让关琅出事,这事全都得怪她,无事招惹是非。
“先生,我想去找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出来。如果我九叔来了京城,你帮我告诉他,叫他不要为我担心,假如我回不来了,请你回赤都,让琼花婶婶把孩子交给我父亲。”
龙丘先生摇头又叹一口气,“你去吧,他们该怎么做,都有分寸。”
沈露华回房卸下易容伪装,戴上一顶帷帽,只身一人,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口。
宋铭既然不在京中,她找钟淮,也是一样,无论如何,不能动关琅,拿她的命来抵,也可以。
她正想叫门口的守卫进去通传,正好见到钟淮骑马来到大门口,定睛看着她。
她掀开了帷帽,钟淮眼神略有闪烁,翻身下马,过来朝她行礼,说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钟大人,我目前并未嫁人,你该唤我一声沈二姑娘。”
钟淮笑了笑,“有些旧习惯,很难改掉,沈二姑娘今日来,可是来找宋大人的?他目前并不在京中,且也不在锦衣卫当职,沈二姑娘怕是来错了地方。”
“我今日来,是来找钟大人的,不知钟大人,能不能卖我这个面子。”
“沈二姑娘哪里话,快快里面有请!”
跟着钟淮进去,里面的格局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钟淮直接把她带去了原来宋铭居住的那套值房小院子里。
“夫人!”
两个女人齐齐这么喊了一声。
“无忧,无垢?”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迎着她疑惑的眼神,钟淮解释道:“宋大人虽说已不再统领锦衣卫,这个院子,我始终没有动,一直给他留着,这两个丫头就在这里打扫伺候。”
很好,既然钟淮带她来这儿,那么多少要念着点旧情。跟着钟淮进入正厅,钟淮请她上坐。
她也没跟他客气,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关琅,所以她迫不急待地道:“钟大人,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钟淮摇了摇头说:“二姑娘求我的事,不必开口,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妨请姑娘等大人回京以后,去求他,更为合适。”
“钟大人……”
“二姑娘请放心,大人没有开口之前,我不会对他用刑。”
得到钟淮这句话,她放了心。
“钟大人,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钟淮又轻轻摇了摇头:“二姑娘还是在这儿等着大人来了再说吧,等大人回京,我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姑娘!我现下事务繁忙,二姑娘请自便,我得了空,再来看姑娘!”
钟淮说完,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沈露华走出来,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看了看身后跟出来的无忧无垢,又看了看院门口站着的守卫,试图走出院门,那两个守卫立即持刀拦住。
217 相见
知道自己暂时被软禁了,她转身回到屋里,无忧无垢又跟了进来。
她不说话,那两人也不开口,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时隔三年,这屋子一点儿也没变化,她打开衣柜,里面放置的,依然是他曾经穿的那些官服,隐隐有他惯常用的熏香味道。
无忧和无垢,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低眉顺目侍立在门边。
这三年,她隐姓埋名,不让他找到,也不曾关注于他的任何信息,想要尽力将他从记忆中抹去,哪晓得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在这屋中一呆就是三天,茶饭准时有人送进来,她每日里食不下咽,心焦如焚,不知宋铭何时能归来,不知关琅在狱中,有没有受到虐待。
她没有人可以说话,问无忧和无垢,她们也只是摇头。
煎熬。
直到第三天晚上,暮色四合。
寂静的夜晚,她在房中呆坐,外面有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屋中走来。
吱呀的推门声过后,是无忧无垢退出门外的细碎声响。
紧接着,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个影子罩在她头顶,她感觉自己的心漏掉了一拍,不敢回头,不敢动弹。
良久,门口的人掀起袍摆跨进房来,唤了她一声:“沈二姑娘,听说你找我?”
她慢慢转过头,对上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他负手而立,身上穿着藏蓝色麒麟纹官服,身姿依然颀长而挺拔,神态依然不可一世,眼神依然骄矜冷漠。
“你……放了关琅吧!”她本想开口叙叙旧情,发现,说不出口,那就直接说重点。
“凭什么?”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平淡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好像没什么可凭的,留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于他而言,哪有什么情份?有的只是算计吧!
“你想要什么?”她问。
宋铭此时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他想要什么?他该找她要什么?
他晾了她三天,这三天于他而言,是煎熬。但他不想叫她知道,他急着见她,不想叫这个对他无情无义的女人看出来,他还在念着她。
他上前一把纠起她的衣领,瞪视着她,说:“我的孩子在哪里?你把他交出来,我就放人!”
她回视着他凶狠的瞪视,淡声慢慢回复,“孩子没有了,我交不出来,你换个别的!”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这个结果,宋铭的心又是一痛,忽然就松了手,强压着心头的悲伤,他状做无所谓,“既然如此,那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沈露华见他转身要离去,突然就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宋彦卿,你要孩子,我再替你生一个。”
宋铭身体僵直了一息,转身一挥手,将她推倒在地,嗤笑道:“想为我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那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我都答应你!”
宋铭蹲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想要了他的命,在那之前,我会让他尝尽这诏狱里所有的酷刑。”
“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他与你何怨何仇?用我的命来换他吧,你想怎么折磨我,我都受着。”
“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你不是想要我们沈家背后的十虎支持吗?你拿我做人质吧,如果他们肯为了我而替你效命,你就把关琅放了。”
宋铭忽然噗呲笑了起来,那笑声不难听出揶揄嘲讽之意,“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权势这个东西,非得自己一点儿一点儿争来,才有意思!”
“你既然不在乎我,为何这几年一直暗地里派人追查我的行踪?”
“我在乎的,是我的孩子,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把他交出来,我就放人,不然,你就看着他慢慢受刑至死。”
“都说了孩子没有了,你让我怎么交?”她可以答应他任何要求,唯独不能把孩子交给这个丧心病狂的人。
宋铭根本不相信,起身出了屋外,对无忧无垢道:“带她过来!”
无忧无垢二人上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夫人,得罪了!”
两人架着她跟在宋铭身后,穿过几个院落,来到刑房门前,有番役打开了巨大的铁锁,放他们进去。
暗黑的甬道里,还是那股难闻的腐臭味道,叫人作呕。
关琅脸上的易容已被洗去,肩上被两个生绣的大铁勾子穿透锁骨,钉在墙上。
“关大哥,对不起!”沈露华看到这一幕,实在忍不住,眼泪不停地流,钟淮不是说,不给他用刑吗?骗子!都是骗子!
关琅睁开眼睛看见她哭,笑了笑说:“傻子,哭什么?我又没怪你!”
宋铭哪经得住他们这样的对话,冷然出声道:“把你带过来,可不是叫你们在这儿互诉衷肠的,你好好看着,我怎么对他上刑。”
说完,他招了招手,有番役上前听令。
沈露华忽然挣脱开,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自己有心口刺了过去。
宋铭伸手去挡,将匕首挡偏,没有刺中心脏,他的手背被划伤,匕首刺进她肩部,没有性命之忧,血还是流了不少。
关琅大叫道:“傻子,你做什么?”
无忧无垢吓得脸色发白,忙重新把她控制住。
宋铭看着手背上有的那道血口子,血珠子顺着小拇指往下滴,“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没说出我孩子的下落,你休想就这么死了!先把她带下去治伤。”
她并非真的想寻死,她在赌他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惊慌失措骗不了人,虽然他很快遮掩了过增,但她寻到了她要的答案。
看着她肩上的血还在往下流,宋铭怒道:“把她带下去!”
无忧无垢不敢再磨蹭,立即拖着她朝外走。
宋铭看着墙上被钉住不能动弹的关琅,眼神阴鸷得骇人。
关琅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这个男人,对他仇恨滔天,这中间参杂着的,还有妒,他还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在抓了他这几天,仅仅是将他钉在墙上。
大名鼎鼎的诏狱,哪会这么友善对待囚犯?
218 听话
钟淮进来,上前询问:“大人,你的伤赶紧去处理一下吧!”
“不急!”宋铭轻描淡写,手垂在身侧,那小拇指上,还在滴血。
宋铭逼视着关琅,问他:“你与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听了他的问话,关琅便笑了,“我与她的关系,与你有何关系?你现在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何以用这种口气来问我?”
宋铭紧抿着唇,怒气升腾,钟淮忍不住道:“你别笑了,大人看的她的面子,至今没有动你,你别不识好歹。”
关琅倒不是怕他,而是担心他因怀疑误会,对她不利,这个男人,是爱她的,他止了笑,想了想认真回道:“是为知已吧!”
“何为知已?”
关琅明白,他在意的是什么,坦然道:“相互敬慕,相互理解,相互欣赏,能读懂她内心的想法,能理解她的所做所为,能包容她所有的缺点。”
这一番话,在宋铭听来,十分虚伪做作,男人与女人之间,过份亲密,总也离不开那档子事。
“就没对她有过非分之想?”宋铭问道。
关琅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并非伴侣,即使是有,也不能显露,这便是所谓的知已。”
宋铭要到了答案,也不愿久留,转身出了刑房。
来到值房小院里,他手上的伤口已自动干涸,不再流血。屋里,无忧正处理着她肩上的伤口。
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到要害,血已止住,包扎好了,正穿着衣裳,他又走了进来。
两人自动退下,宋铭站在床头看着她,“你想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行。”
听懂了他话的意思,不知他究竟有什么条件,她开口询问:“你想我怎么样,你说。”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他说。
“好!没有问题!”只要他愿意开出条件,她没什么不能接受。
宋铭只是来看看她的伤势,随口胡扯了两句,见她没事,转身离开,怕自已看着她的可怜样,心软。
一连七日,宋铭不见人影。她人虽在北镇抚司,却不知道关琅现在的情形。
直到第七日夜里,宋铭再一次到来。
她倚在床头,屋里灯烛昏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远远站着,黑影已将她笼罩。
她其实很矛盾,想他来,又害怕他来。
经过这七天,她肩上那点儿伤已经结痂,不碰便不痛,她也不敢在床上坐着不动,趿了鞋下床来,穿着亵衣,站在一旁,低头看他究竟有什么吩咐。
宋铭瞅了她一眼,在一旁的檀木桌旁坐下了。
沈露华偷偷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他神色晦暗不明,他要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伤怎么样了,过来给我瞧瞧。”他淡然开口。
她愣了一下,走过去,半蹲在他身旁,解开亵衣绳结,拉下肩头的衣袖,那小小的一道口子愈合得非常好,只可惜,这光洁细腻的皮肉上面,这道疤痕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消失。
宋铭盯着那道伤疤瞧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到她的后背心,将她身上的亵衣缓缓向下拉。
她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往下滑的衣襟,很快又放开,任由冰凉的空气侵蚀着她的肌肤。
亵衣落了地,她心中更慌乱,不知道他是想要羞辱她,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如今的宋铭她越发看不懂,不敢去揣测,不敢惹他不高兴,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他高兴就行。
他的手,轻轻抚了抚肩上那道伤疤,又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她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渴望,慢慢站起来,伸出手尝试着想要去拥抱他,却被他伸手挡开,淡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羞于启齿。
宋铭却冷笑嘲讽:“你现在有资格吗?怎么?想与我重温旧情?我可不是随便什么脏东西都要。”
她也不辩解,只问他,“那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宋铭出口就伤人,“你现在就是脱光了,也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他顿了一下,又说,“今日来,是想要告诉你,田皓今日傍晚已经抵京,他来找我要人了,你是想留在这儿呢,还是想跟他回去?”
这哪里是她能选的,九叔来了,也只能让他稍微有所忌惮,不敢对她和关琅下死手,想让他心甘情愿放人,还得看看九叔有什么手段来对付他。
“我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答。
宋铭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笑,“这么听话?”
她抱臂站在他面前,微凉的空气使得她有些发抖,仍旧如奴似婢地点头:“你说的话,我都听。”
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没脾气没骨气,越是叫他心寒。她为了牢里的那个男人,在他面前如此卑微,那还是他爱的那个她吗?
假如他一旦放了牢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还得专门为她打造一座牢笼,专门将她囚禁起来,这样才能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
宋铭起身,“还不穿上衣裳,他此刻就在外面,你去告诉他,你不想离开我,想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想去。”
“好!”
沈露华迅速穿好衣裳,随着宋铭来到衙门正堂。
田皓风尘仆仆,头上身上全是日夜兼程赶路留下的风霜尘土,见她进来,激动地站起来,喊道:“丫头,你过来。”
沈露华站在宋铭旁边没有动,“九叔,听说你进城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来看我,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等我得了空,就去看你。”
田皓得知她与关琅两人均被北镇抚司扣押,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迫切地就是想要带他们离开。
刚刚来的时候,与那指挥使钟淮打了半天的官腔,关琅有罪名在身,想救他出来不容易,而她,何错之有?他们凭什么扣留她不放。
他本来是想着,至少能带她一个走,也是好的,哪晓得此刻她却是这样的说辞。
“丫头,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与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留在这里,跟我回去,走!”
219 条件
田皓说完,起身过来,要拉她,她却躲避开了,“九叔,你先回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回到他身边,这辈子,再不离开他。”
田皓愕然怔在当场,很快又摇了摇头:“别说傻话了,既然我来了,那关琅的事情,再商量,你先跟我走。”
她再次躲开田皓来拉她的手,“九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先回去歇息吧,有事过两天再说。”
田皓转头看了看宋铭,他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好!好!”田皓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她的去留任凭这宋铭一句话,也不再强求,“那你自己好自为之,有什么事,叫人给我传话。”
看着田皓大步离去,沈露华的心又凉了半截。她还能有机会再逃走吗?
宋铭扯着嘴角,露出个凉凉的笑意,那笑看在她眼里,几近扭曲。
她想了想,说:“如今我九叔已经来了,不如,你也好好想想,想要他为你做什么,你告诉我,我跟他商量。”
宋铭的笑凉进了骨子里。在她眼里,他只是个为权势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狂悖之徒。
“我想要他为我做什么?”宋铭冷笑连连,“你不如说说,你们能为我做什么?”
“你要那个位置吗?我们送你上去。”她说。
“好大的口气!”宋铭走近,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那个男人就那么重要?连那个位置,你们也愿意为了他替我争来?”
沈露华只是想以此来哄骗他,那个位置没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哪能轻易替换。
“不是,我不全是为了他,也为了你。你这么多年期盼的,不就是走到那一步吗?我们来帮你完成。”
宋铭推开了她,“为了我?这三年费尽心思躲我,又是为了什么?”
她答不上来。
宋铭怒道:“把她带下去。”
无忧无垢两人站出来,搀着她回了值房小院。
田皓回京,在京在掀起不小的波澜,如今的十虎开疆扩土,将胡人赶到沙漠深处,占领了大片水草肥美的草原,可谓是雄霸一方,朝廷早年派了不少监官,不是莫名失踪,便是屁滚尿流地被撵回来。
有谋臣出主意,断了他们的军饷,让他们知道厉害,哪晓得那里物资丰饶,根本起不到威慑的作用,怕时日拖久了,不给饷粮引得十虎直接竖大旗反目,又乖乖地把欠的粮饷双手奉上。
现在田皓回京,只带了一千骑兵,又四处传达着友好的信息,不得不令上京各大世家心存拉拢结交之心,但听说他,一进城,就去了北镇抚司,各方纷纷开始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得知竟与那日被抓的盗贼有关,不少人走动关系,将那失窃的人家找出来,私下里赔了钱财,要他们改口,意图将诏狱里关着的窃贼洗掉罪名,放出来。
钟淮看着前来自证,说没有丢东西的那些人,目瞪口呆,要知道,那可是他亲自动手去盗的,现在他们都说没丢东西!
为了继续有理由押着关琅不放,钟淮给出的理由是,关琅曾在宁州做匪首,为祸一方,这罪名总洗不掉了吧。
田皓再次来北镇抚司见钟淮,关琅虽曾做过匪首,早已被十虎招安,如今锦衣卫因为这个理由扣押他,莫非是不肯承认十虎为大齐将士?
这话钟淮自是不敢说。
招安这种事,朝廷有一套流程手续,钟淮便是扯着没有合规的手续流程,依然不肯放人。
田皓马上又去补办手续,钟淮不得已,只得让宋铭走动关系,叫他这手续办不出来。
宋铭却是笑了笑,告诉钟淮,让他办吧,办了就将关琅给放了。
钟淮虽不解,却也不得不听从他的意思。
前后不过三天,田皓就把手续补齐了,钟淮再次去问宋铭,究竟是放还是不放。
宋铭去了值房小院里。
沈露华坐在檐下仰头看天,听到脚步声,忙站起来,在一旁低头候着。
此时黄昏已至,天将黑未黑,宋铭站在廊柱前对她说,“我打算将他给放了。”
沈露华不敢随便信他,他嘴里说的话,随时能变卦,等他真把人放了,再说。
“你是对我有什么要求吗?”她问。
“当然!”
“那你说,我一定照做。”
“放了他,你就得留在我身边,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直到我厌烦了,不想再见到你为止。”
“好,我答应你。”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知道我要叫你做什么吗?”宋铭笑得森冷。
他拍了拍掌,进来两名侍卫。
“你今晚伺候他们一晚,明早我就把关琅放了。”他朝那两人一指。
“你……”沈露华惊呆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好歹曾经做过你的夫人,不是婢妾,你就不怕被人耻笑?”
“那只是曾经,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只要我现在的夫人没人敢动就行了,更何况,何人敢耻笑我?”
“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我的耐心有限,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改主意了。”
沈露华几经犹豫,既在他要疯,那她就奉陪到底,最后咬牙道:“好,我答应!”
他见不到她的时候,想她,见到了,又恨她!此刻看到她恐惧的眼神,他并没有觉得解气,反应心又颤抖得厉害,硬压着不适,依然冷声,对那两人道:“还不快去!”
那两人应了声是,朝着沈露华走过去,其中一人,把她拖进房里。
无忧无垢惊恐地看着他,想开口劝阻,又不敢。
等一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她竟还不开口求饶,宋铭握着青筋暴起的拳头冲了进去,却看到,她拿着一根发簪,满身满脸的血,坐在地上。
看到他冲进来,她扔了发簪,上去抱紧了他,哭道:“别这么对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别这么对我。”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她的发簪不是他原来给她那支,也是经过改良,有个卡扣,危急时,按动卡扣,外壳脱落,十分锋利,那两个都是被她的发簪刺中心脏,连喊也没来得及喊一声。
220 撒谎
宋铭任她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推开了她。
看着地上两具尸体,让无忧去叫人进来,把他们拖走。他今晚也没想留他们两人,没想到,倒是叫她给杀了。
她脸上的血迹蹭了不少在他胸前,眼中饱含惊恐,不知所措地抱臂看着他,半晌小心翼翼开口:“我……我真不是有意想杀他们,他们、他们不能那么对我。”
宋铭没有说什么,叫无垢,“带她去清洗干净。”
无垢上前来把她带去后面的净房里。
很快有人进来,把那两具尸体拖走了,又有人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得一干二净。
宋铭脱下身上染血的外衣,叫打扫的人一并带走,他已有许久,身上未曾像这样沾染过别人的血迹。
他闭目坐在那里,恨自己又做出这等禽兽之事。她只想要她拒绝,只想要她拒绝再为那个男人而付出,竟是这么难。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放弃了,他什么也不想要了,他的大仇早就报完了,这权势也没什么意思,他想离开,像她当年一样,逃得远远的,没有人认得出来,找得到。
可是下一刻,他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她,怎么能轻易再放她离开?他这半生,不就是这样,用冷漠霸道,来威慑别人吗?女人也可以这样啊,她怕他,不敢惹他生气,肯乖乖听话,这不就够了?
沈露华洗完澡出来,见宋铭一个人闭眼坐在那里,那身光鲜的锦衣应该是染了血,被他丢弃,他身着雪白的中衣,静静地坐着,周身的逼人气势不减。
地上的尸体已经不在,血迹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又熏了香,是他惯常用的香料,用来掩盖血腥之气。
宋铭听见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她长发半干,垂在腰际,身上只着了中衣,脸洗得干干净净,惯常的不施脂粉,仍和从前一样,白净精致,刚刚哭过的眼睛,还稍稍有些泛着红肿,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动人,然而,他最怀念的,还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
“过来。”他说。
沈露华此时已经清醒,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只能顺着他的意,朝他慢慢走过去。
不敢再对他有所动作,她也就是走到他面前,直愣愣地站着。
宋铭抬眼睨她,“站这么高做什么?要我仰头与你说话?”
她马上识趣地蹲下,等着他发话。
“你如今杀了我两名侍卫,这个罪名,可不小!你从前杀人,我替你担着,如今杀了人,还想我替你担着?”
沈露华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想我替你担着,也不是不行。”
沈露华抬眸看了眼他的神色,依然是晦暗不明,不懂他究竟想怎么样,“你别再叫我去伺候别的男人,其他的,都好说。”
宋铭仔细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别的男人,是指除了他以外的男人?
“好!我也不难为你,你就说说,你这三年,藏在了哪儿,你说孩子没了,怎么没的?细细说与我听,你要是撒谎,我保证你再没有机会能杀得了人。”
沈露华默了一瞬,不撒谎,是不可能的。
“这三年,我就藏在调运粮饷的守备军中,易了容,女扮男装,孩子在刚到凉州没多久,因为水土不服,生了场病,流产了。”
宋铭静静听她这一句话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叙述完,逼视她的眼睛,她曾为了那个孩子杀了徐睿,他不相信,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带一丝悲伤的,将这些说出来。
“你撒谎!”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极其肯定。
她从前也在他面前撒地谎,那时候她还曾暗暗得意,却忘了,他在诏狱中,审过无数犯人,心思慎密,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话,岂是那么好糊弄他。
那时候能骗过他,是因为,他愿意陪着她玩,愿意假装相信,现在她又该怎么办?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她想硬抗过去,叫他对那孩子死了心。
宋铭的怒气又起,他无数次的在心中揣摩,她当年为何要那样狠心弃他而去,几乎把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了个遍,始终解释不通,那个山匪头子关琅,倒底是怎么入的她的眼。
他后来找消了疑虑,直到得知关琅带她逃走,他近乎魔怔地开始怀疑,“你这么怕我见到那个孩子,是为什么?当年在宁州,西城土楼底下的密道里,那一整晚,你和关琅在做什么?你用尽一切手段,和他一起逃走了,是不是因为,那压根就不是我的孩子?”
沈露华愕然怔住,既然他要这么认为,那就叫他这么认为!她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竟然不问我,事后还能装得和没事的人一般,为了我们沈家背后那点权力,隐忍至此,当真叫人佩服,只是此刻又在这里怒给谁看呢?”
宋铭忽地就是一耳光,却并不能让她那带着嘲讽笑意所说出的言语打散,字字句句,完完整整地烙进了他心里。
那一巴掌力道之重,她半边脸立刻浮肿,紧抿的嘴角还是有一缕血丝淌下。
她抬起纯白的中衣袖子,随手擦了擦,咽下嘴里的咸腥味,又道:“当年我与你说得清清楚楚,相互交易,是你自己出尔反尔。我帮你对付崔振,救出钟淮,你是怎么做的?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进斗兽笼,假装好心,一次次帮我,为的什么,你心知肚明,照道理,我们之间,应该是两不相欠,可你非要恨我,我也无能为力,而今又落在你手里,你若是再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那我也只有一死了之。”
得到她这样冷漠无情的答案,宋铭心如刀割,不想叫她看出来,他便一直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怕自己再一次吐血,就紧抿着唇,强压着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寂静了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沈露华想抬头看他一眼,他却突然起身,穿着一身中衣,跨出了房门。
221 放人
月上中天,和风暖暖,这本该是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宋铭再一次任泪水肆意横流,独自牵了马,策马狂奔回到宋府。
乔玉笙听见对面有响动,知道是他回来了,披了件衣衫迎了出来,却见向来如那不可逼视的骄阳一般的人物,今日竟穿了身中衣,形容狼狈的回了府来。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啊?”乔玉笙急走几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宋铭早已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看着眼前的美妇人,突然一把抓起她,粗暴地把她带进房里,扔在榻上。
屋里几个丫头从未见过这等情形,吓得低头退出来。
乔玉笙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宋铭整个人已经覆了上来。
这时候她虽惊愕,却也是狂喜,小心颤抖的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宋铭本想不管不顾地去亲她,低下头,闻见一股厚重的脂粉味,突然就停住,猛地拂开她的手,翻身下榻,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又扭头离开。
明明回到家中,为何还是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园子里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和风苑门前。
推开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
他疲累无力,走至她从前惯常坐的石桌前,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这一坐,坐了一宿。
隔天一大早,田皓又来了北镇抚司。
钟淮没有得到宋铭的首肯,不敢擅自作主放人,只能与田皓扯些不相干的周旋。
田皓已是不耐烦,“钟大人,你要的东西,我已全部拿来,你为何还不肯放人?你也别跟我兜圈子了,我是个粗人,咱们还是直来直去,说明白话,耍着我田某人团团转,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钟淮没办法,只能回道:“田将军请稍等片刻,已经叫人去请宋大人,等他来了,再与将军细说。”
田皓怒而拍桌,“笑话!朝廷何时将这锦衣卫归于都察院名下?历来锦衣卫听命皇权,钟大人,你这可是其心不正啊!”
钟淮算是碰上对手了,满朝文武,还真没人敢提这茬,偏他田皓敢,不仅敢,自己还不敢对他甩脸子。
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田将军莫要误会,钟大人现在虽执掌锦衣卫,因小心谨慎,便一直向我这前指挥使讨教,何来其心不正之说。”
宋铭的出现,叫钟淮松了口气,默默退到一边。
田皓刚刚那通脾气是故意,如今两人都还在他手里,当然不会跟他翻脸,马上又点头笑道:“原来是如此,倒是我这粗人不会说话,钟大人勿怪。”
钟淮在一旁赔笑,“田将军言重了。”
宋铭则走近,拿起田皓拿来的招安文书手续,假装看得很仔细,对钟淮点头说:“这文书没有错漏,钟淮,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该放的人,就放了吧。”
钟淮得令,点头称是,立即派人去办。
田皓则假腥腥笑道:“还是宋大人办事果断爽快,不错!不错!”
“田将军谬赞,为国效力,不敢懈怠!”说完一转身,伸手指着一旁的椅子道:“那囚犯出狱,关关卡卡的,还得折腾一会儿,田将军不妨先坐下喝杯茶,莫要着急。”
既然他已答应放人,田皓倒是不急。急的是另外一个人,依言坐下了,有侍卫奉了茶水上来,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宋大人,我那侄女,你打算何时放她出来?”
宋铭闻言,轻轻笑了笑,“田将军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可不是我不愿放她,是她不愿随将军回去。”
田皓看着他的假笑,到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又好言好语地道:“能不能叫我再见见她?”
宋铭很大方的道:“可以啊,这当然没问题,随时都是可以的。”
说完,唤了侍卫进来,让去值房里,把人叫过来。
没一会儿,人就来了。
田皓一眼看到她肿起的脸颊,攥紧拳头问道:“丫头!怎么弄的?”
沈露华瞧了宋铭一眼,见他笑颜浅淡地看着她,那背后又藏着多少对付她的手段不敢猜度。前晚激怒他以后,他却突然又要放人,这背后在卖什么关子,打什么主意,没人知道。
由他吧,只要能让他把关琅放了,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九叔,别激动,我这是上火了,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日一早,这脸肿得老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打的呢。”
田皓半信半疑,盯着瞅了半天,又说:“丫头,宋大人今日已经答放了阿琅,你也跟着我一起走吧。”
她又看了宋铭一眼,他却没看她,而是低头用茶盖刮着浮沫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九叔,我还是不走了!宋大人他对我挺好的,我就留在这里吧,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
她往常说话什么个调调田皓还能不清楚?哪会是这样小心翼翼,他这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上前拽住她,“说的什么傻话?他现在有妻室,你留在他这里做什么?沈家的女儿,那是世间人高不可攀的月亮,岂是随便给人糟践的?跟我走!”
沈露华瞧见宋铭低头觑过来的眼神,依他现在的能力,他就算放了关琅,此刻九叔不过带了区区一千人,想要平安带着他们离京,没有他的允许,那也是基本不可能。
她挣脱田皓的控制,“九叔,我是真不想走了,你趁早带着关大哥离开京都,以后我会常给你们写信,记得帮我跟家里人带个话,叫他们不要再挂念我了。”
“丫头,你在怕什么?有九叔在呢?你有什么可顾虑的?”
“九叔,你别多想了,是我真心想要留在他身边,真的。”
田皓也知道,这个宋铭不好对付,却不知她能怕他怕成这样。既然如此,也只有先把关琅带回去,后面再从长计议。
他重叹一声:“你这傻丫头,臭脾气要收一收,别总由着性子,这儿没人再惯着你,你别吃那眼前亏。”
沈露华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强忍着,笑说:“知道了!”
222 疯子
没多久,外头有人抬了副担架,一个血乎乎的人躺在上面,被人抬了出来。
田皓三步并做两步冲了出去,关琅还有一口气在,却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沈露华也跟了过去,看着血肉模糊的关琅,眼泪叭叭往下掉,宋铭这个王八蛋,竟把人折磨成了这样。
田皓气血翻涌,转回身冲进屋里去找宋铭算账,抬手就是一掌朝宋铭劈了过去,宋铭侧身一躲,田皓那一掌拍在了茶几上,上好的檀木茶几四分五裂。
他转身又是一掌,宋铭出手抵挡,两人在屋里过招,打得难分难解,门外田皓带来的两个亲兵见状要冲进去帮忙,被钟淮带了人拦住。
他自己则冲进去,却见宋铭一掌拍在了田皓心口,田皓倒退数步,抵着墙,喘息了几声,赞道:“想不到你这等恶人,竟也能练得这么一身好功夫!”
宋铭冷冷回道:“谭将军今日言行无状,出手伤人,念在你情绪激动,无心之过,我可以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次,便视为逆反,朝廷当诛之。”
“逆反?你还真敢说!”田皓冷哼一声,他如今上了年纪,宋铭还是青春年盛,他打不过他,不是与他正面冲突的时候,他也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冲进来不顾后果地对他出手。
宋铭霸气回应:“我当然敢说!都察院监察百官,要的就是敢做敢言,我宋某人刚好就有这么个优点。”
田皓隐隐明白了侄女为何那么怕他。这个人光是这一身的功夫,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十虎于逆反一事较为敏感,他不能就这逆反一事与他在这里打嘴仗,否则极有可能拖累兄弟。
田皓认清形势,急于救治重伤的关琅,不再与他继续纠缠,扭头出了院子,安抚了哭泣不已的侄女,叫人抬起关琅,急匆匆离去。
沈露华擦干眼泪,没有再来看宋铭一眼,径直又回了值房小院里。
人一离开,又恢复宁静,宋铭并没有去值房小院里,他不想再见她为别的男人流泪。没错,他报复性的对关琅用了刑罚,没有动手杀了他,已是莫大的恩德,留了一口气,能不能活命,全看他的造化。
皇宫里,李姝媺闭目躺在榻几上,小太监田喜跪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捶腿。
外头有内侍来通禀:“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李姝媺睁开眼睛,正疑惑着,她这个时候怎么会来,便听见外头宫人行礼问安的声音。
她这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非要硬闯进来?李姝媺轻轻踹了田喜一脚,田喜歪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爬过来,帮她把鞋穿上。
这时,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李姝媺不慌不忙,拖着雍容华贵的衣摆,起身朝太后行了礼,“母后,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太后瞟了田喜一眼,“皇上看起倒是悠闲,近日田皓回京,频频进出北镇抚司,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啊?”
李姝媺淡笑道:“母后是怕那宋铭与田皓拉关系结派?大可不必有此担忧,他这个人最是记仇,露华那丫头耍他一回,他可是至今气得很呢,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田皓进出北镇抚司,那也是为了捞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那个盗匪,问题是,宋铭竟真把人给放了!虽说打了个半死,但这可不像他,依他的个性,怎么会放人?”
李姝媺也觉得有些奇怪,宋铭这个人向来为所欲为,在诏狱中被定了罪名的囚犯,想要活着出来,难于登天。
虽说田皓找了人推翻了罪名,但谁都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便罗织几条便是了,这诏狱里哪还真能由得人推罪的?
“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扯嘴一笑,“去查查他,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李姝媺挑眉轻笑,“母后叫朕去查,自己怎么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朕对他下药,被他给抓了个现形,要是再被他抓,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她竟还有脸提!太后气得一滞!她现在是皇上,养多少面首她不管,这宋铭她也去动,也不知究竟带没带脑子。
没带脑子倒也罢了,她还偏不肯听你的话,你说东她非往西,隔三差五不闹点事出来,就不安生。
“我这是替你着想,他要真与那田皓结盟,你这位置还能长久?”
李姝媺哈哈大笑,“母后,你是怕你这太后长久不了吧!我坐不坐在这儿,无所谓!”
徐太后被她的嘴脸气得拂袖离去。
李姝媺一个人站着笑了半天,大殿里空荡荡,全是她的回音,那声音,有几分恐怖,田喜猫着身子躲在柱子后面,用帷幔做遮掩,偷偷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李姝媺笑累了,又倚回榻上,田喜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去替她捶腿,却听得女皇懒懒说道:“田喜,去把蒋探花叫来,就说朕这儿有句诗文不通,叫他来讲解一二。”
前两日殿试上,李姝媺亲点了蒋会元为探花郎,当众夸他样貌胜过才学,气得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当场想要罢官。
这会儿怕还在气头上,又跑去请他,不是为难他们这些苦命的奴才吗?
田喜眼珠子一转,谄媚笑道:“皇上,上回您临幸的那个曹小公子今儿还问起奴婢,问皇上这几日可还安好呢。”
李姝媺记不起来哪个曹小公子,眯起眼睛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手,“是不是那个长得特别白,右眼下边有颗红色泪痣那个?”
“正是呢!”田喜笑得更加谄媚。
“好!那就等蒋探花走了,再叫他来伺候。”
田喜脸上笑容一僵,不敢再耍小聪明,讪讪回着是,退下,找人去请蒋探花。
田喜找到蒋牧之的时候,他正在彩云阁里见兰惜。
“唉哟喂,蒋探花,您可叫奴婢一通好找!”田喜拍着大腿,极没礼貌的一把推开了兰惜的房门。
蒋牧之当然知道这小太监找他是为什么,当下心头火气升腾,那哪儿是什么女皇,那分明就是个疯子。
223 投诚
可惜他一身才学,竟有生不逢时之感,若非是兰惜还在这儿走不了,他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这官不做也罢。
“田公公,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不明知故问吗?田喜嘿嘿笑说:“蒋探花倒是风流好雅兴,咱们皇上到现在还在处理公务呢,说是有几处不甚明白,想请蒋探花过去,探讨一二。”
蒋牧之则冷声道:“劳烦公公回禀皇上,臣已下了值,有公务待明日上朝再行商议。”
田喜已不想再跟他打哈哈,“蒋探花,您就别矫情了,那是皇上,金口玉言,这做臣下的,岂能有不从之理?”
在蒋牧之心目中,李姝媺就是个女疯子。
一旁的方瑛劝说道:“你快去吧,别给自己惹麻烦。”
田喜忙说,“诶!这位姑娘就是晓事儿,您跟皇上较劲儿,可不就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蒋牧之忍无可忍,抄起桌上的茶壶朝着田喜扔了过去。
田喜一时不防,被他扔过来的茶壶砸中脑袋,虽未破皮流血,那额头上迅速起了个大包,还被温热的茶水浇了满脸,当下大怒,“蒋牧之,你、你算老几?给脸不要脸!来人呀!都给我上!”
田喜防着他不肯乖乖听话,带了一队侍卫来,他一声令下,侍卫们迅速进来,将蒋牧之团团围住。
方瑛吓得不轻,急忙对着田喜赔礼说好话,“公公息怒,他是一时情急,无心之失,公公千万别往心里去呀,奴给您下跪磕头了,求您饶他这一回吧。”
方瑛说完真的跪下给田喜磕头。
蒋牧之上前拉她起来,“兰惜,你起来,区区一阉人耳,岂值得你为他下跪!”
田喜气得七窍生烟,拿手指着他,操着尖细的嗓门,“你……你……”
蒋牧之倒底是新科探花郎,又得新封的官职在刑部任六品主事,三年前,自段云被诛杀,司礼监基本被废,宦官弄权的时代一去不返,这田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狗奴才,他何须怕这阉人?
蒋牧之顾忌着兰惜,不打算再与田喜收缠,一甩衣袖,推开侍卫,大步朝外走:“我自去就是了!”
田喜揉着额上的包,气得没了脾气,只得叫上那几个不怎么有威严的侍卫:“走吧走吧!”
黎明破晓时,蒋牧之从新启的宫墙内走出来,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奉天门外墙角根上跪地痛哭了一气。
任你气节再高,如何能斗得过手段叠出的女皇陛下?
哭了老半天,他突然又站起来,一阵疾风似地跑回家里,狠狠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他来到了都察院门前,求见宋铭。
被人告之,宋铭去了北镇抚司,他又一口气跑来北镇抚司。
宋铭正站在一处阁楼窗口看着那间值房小院子,院子里的人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出神,时不时有飞鸟经过,会引她看上一两眼,大多数时候,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已经在阁楼上站了一个时辰。
直到钟淮来告诉到,蒋探花到访。
宋铭从阁楼上下来,正想问这蒋牧之找他有何事,不料,那蒋探花却是直挺挺地朝着他跪下了。
他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扯着嘴角笑说,“蒋探花这么大的礼性,我可受不起啊,有什么事,起来说吧。”
蒋牧之仍旧跪地不起,“宋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都好说,不必这般跪着!”宋铭自顾自地坐下了。
蒋牧之固执着道:“我想求宋大人庇护,但我于宋大人而言,实在没什么值得大人看重的地方,所以,就跪着,求大人帮帮我。”
“求我庇护?”宋铭想了想,突然又笑了,蒋牧之这是想要脱离李姝媺的掌控。
蒋牧之道:“只要宋大人愿意出手,我愿誓死效忠。”
宋铭哼一声轻笑,“你这忙我可能帮不上。”
他也烦李姝媺那轻浮性子,无缘无故,不想去招惹她,这蒋牧之与他无半文钱关系,也无甚大的用处,他凭什么去自寻烦恼。
“宋大人,我寒窗苦读,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安邦定国,匡扶社稷,不是为了以色侍人,嬉戏床帏。”
宋铭呵呵笑出了声,“蒋牧之,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佞,你这话对着我说,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不好笑,我知道,这天下若非有宋大人一手把持,早已纷乱不堪,我相信大人心目中,装有黎民百姓,我相信大人争权夺利,也是为了更好的安定家国天下。”
宋铭啧一声,哂笑道:“你这大帽子扣得我感到惭愧啊!”他想了想,又突然改了主意,“行了,你起来吧,下回她再找你,你让她找我。”
得了宋铭这句话,蒋牧之起身行礼,再三道谢。
这对宋铭来说,算不得大事,李姝媺身边有那些长得好看的草包也就够了,这个蒋牧之被她糟蹋,确实有点儿可惜。
蒋牧之走后,宋铭又回了都察院处理公务,这两天为了她的那点事情,许多正事被耽搁下来。
西北的旱情越发严重,已经有了两起小的流民暴动,被当地守备军所镇压,如果救济不能及时到位,这暴动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待处理完那些手头上的事情,抬头看窗外,如勾新月已爬上窗格。
他始终惦念着那一方小院里,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
放她走,他舍不得。
只能如鸟雀般将她豢养圈禁在那所院子里。
沈露华靠坐在床头瞪眼看帐顶,白日里闲得无事睡多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只能是一会儿发呆,一会出神,慢慢熬着。
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竖起了耳朵细听,不是无忧也不是无垢,立即又开始紧张,不知道他来是想干嘛。
宋铭推开门扇,看到她已从床上起身,趿着鞋站在一旁,那日被他打过的脸颊已消了肿,恢复得很好。
他反手关了门。
沈露华低着头,看着他藏蓝色绣有水波纹图样的衣衫下摆在一点点向她靠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苦苦哀求他那么久,他还是对关琅下了那么重的手,这个人心太狠,如何能指望他念旧情,这些日子把她圈禁在这里,怕是又在想什么法子来折磨吧。
224 折磨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见他久不出声,气氛太压抑,她便出声问出了这么一句。
宋铭终于有了点反应,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恢复得不错。”
那日她的话,虽换来了他的一巴掌,但他心却被撕得粉碎,至今还在痛,而她的脸,已经回复如初。
宋铭放开她,负手道:“我记得你那日说,我要孩子,你给我生一个,这话,真的还是假的?”
沈露华听了心中一惊,那不过是为了保护孩子随口乱说,如今关琅已经被放了,等他的伤好起来,九叔带着他离京,她也该筹谋着逃出这里,逃出京去。
目前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与他对着干,自讨苦吃。他以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现在应该是恨死了她,怎么会真叫她给他生孩子,肯定是又想法子来羞辱她,既是如此,那就顺着他的话说就对了。
“宋大人现在位高权重,我这贱躯残身,岂配给大人生孩子。”
“咦!你怎么的如此轻贱自己?”宋铭冷笑一声,又说,“那日田将军还说沈家女是天上不可攀附的月亮,我就想试试,将这月亮给摘下来。”
“……”沈露华不直低眉敛目,闻言不得不抬眼看他一眼,想看看他说这话,眼里究竟是戏谑,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看到的,似乎并非戏谑,眼前的人,与她曾经日夜思念的人,似乎又大不相同,熟悉又陌生。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她,但她想活着,她想念自己的孩子,每日坐在院子里看着天,就在不停地想。
“不知道宋大人所谓的摘下来,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已过了这么久,有什么恩怨情仇也该放下了,我也说过,你有什么谋求,大可以说出来,我能做到的,尽量帮你,这样也不行吗?”
放下?他若是能放下,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宋铭忽地一把纠起她的衣领,将她摔到床上。
一如在宁州的那个漆黑的夜晚,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他心底的愤怒,只想用最粗暴的方法来叫她屈服。
沈露华猝不及防,刚刚不是还在与他好好说着话吗?怎么下一刻就到了床上?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宋铭已经欺身吻了上来,身上的亵衣被他在三两下撕了个稀烂,她本能的抗拒了两下,很快又放弃。
在他手底下,她没有办法再抗拒,那日杀了那两个侍卫,无忧和无垢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任何可伤人的武器,才给她穿衣。
鼻息间,尽是曾经熟悉的馨香,床榻上的人一改从前冷漠呆板,主动回吻了他。
他心中想着,原来从前她一直是不愿意,都是他在强迫她,现如今她这样,才是她对待男人的真正样子吗?她这样委屈求全,是在担心那个男人走不出上京?
那股子妒火又烧了起来,她的温柔回应,没有得到他半分温柔以待,更加地暴虐失控。
她在咬牙强忍,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来。
她很少表现出柔弱可怜的一面,她为何不与他抗争?为何不像从前那样,死不认输?
“你在哭什么?”他哑声突然问她。
“没有……我……”她并非因疼痛而哭泣,她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就是控制不住,想流眼泪。
宋铭没有因她的哭泣而有所怜惜,日后还有得她哭的时候。只要他的权势还在,她将永远走不出这所院子,这里就是她的牢笼,除非他死,否则,她别想逃脱他的掌控。
本已对这权势厌倦的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目标。他要好好把控住这权势。
长久的孤寂,换来无休止的折磨。
黎明破晓时,宋铭孤身离去,沈露华整夜不得安宁,清晨睡去,一觉睡到掌灯十分。
饶是坚强如她,还在是下地时一个腿软,差点跌倒。
无忧无垢还在小心翼翼服侍她,却不肯再像从前那样与她聊天说话,除了穿衣吃饭喝水这些事,问别的不相干的,一概摇头不答。
晚饭前,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在她面前,叫她放了心,药汁有些烫,她放在一边凉着,无忧便着在旁边看着她。
这是担心她不肯喝?沈露华笑了笑,等了一会儿,端起药碗尝了一口,不烫,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又对着无忧笑了笑,虽说她们不理她,但她得说话,“别担心,我不会叫你们为难。”
无忧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拿了空碗离开。
吃罢饭,她身上酸痛,想回床上歇着,却见无垢在更换床褥,就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候着,一直等到她连纱帐也一起换了,难得了居然对她说了一句话,“夫人,天气回暖,虫蚁增多,你夜里起身记得要关好纱帐。”
沈露华愣了一下,回了声多谢,便上床歇下了。
院子里,无忧无垢两人提着灯笼满院子寻找,只因晚饭前,她们曾看到过一条小花蛇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出现,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她们怕小花蛇钻进屋子里咬伤了夫人,想连夜找出来弄死。
可惜,找了大半个晚上,一无所获。
宋铭一连好几天没有出现,沈露华找无忧和无垢要石黛和胭脂水粉,说想描眉点妆。
她以前根本不碰水粉胭脂这些东西,过了三年,倒是变得更爱美了。这个要求也不过份,无忧那里有现成的,就给她拿了来。
关琅身上的伤,经过龙丘先生半个月的细心调养,终是有了起色,近两日已经可以半坐起来,自己拿勺子吃粥。
田皓也收到了平凉卫那边的回信,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出来。
龙丘先生正坐在窗前磨药,见窗格上蜿蜒爬上来一条小花蛇,面露欣喜之色,将那小蛇一把抓过来,小蛇张大嘴,吐出一个小纸团子,龙丘先生直喊道:“田将军,有了有了!”
田皓跑过来一看,是沈露华写给他们的信,用的是窗格上撕下来的纸,写字用的石黛,简短几句话,关琅的伤如果有好转,叫他们带着他快逃,她自己有办法可以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