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决定
木莲担忧不已,杜妈妈回了乡下看孙子,也不在府里,没个人能劝劝她,只好自己劝道:“要不奴婢去请个大夫过来帮你看看吧,要真生了病,早些吃药好得也快些。”
“不必了,我有病没病我心里有数,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洗洗睡一觉就能好!”
她坚信自己是铁打的身体,睡一晚就能没事。
木莲拗不过她,只得听她的吩咐去打水来。
次日早晨醒来,还是有些恹恹的,浑身没劲儿。
沈君若一早又来了,她昨晚没吃就睡下了,今日亲手给她煮了松子粥送来。
她肚子正饿着,也来了胃口,想着没劲儿可能是昨天吐了两回,饿的!胃口大开,拿起勺子大口吃着。
沈君若和木莲都松了口气。
哪知,刚吃到一半,她又开始反胃,跑外面去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漱完口,她终于准备投降,打算叫木莲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瞧瞧。
沈君若却红着脸说了句平时不敢说的话:“二姐,你这莫不是有了吧……”
沈露华听后一怔!
她每次事后都吃了药丸,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这么贵的药能不管用吗?再想想自己那一向不太准的小日子,好像是有段时间没来了。
一旦有了这个设想,她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楚青昨日拉了一天的肚子,今日已经好转,还在外头候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件大麻烦,请不得大夫。
君若的外祖父曾是御医,林家那边的人个个会医病,她拉过沈君若在她耳边耳语,让她叫一个林家的女眷过来替她把把脉看一看就能知道。
如今宋铭下了大狱,姐姐现在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确实是件麻烦事!沈君若是个聪慧的,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带了婢女出了寻芳阁,让人去林家请了位表嫂来府上做客。
到了下午,林家那位表嫂就到了。
沈露华带着两个孩子去沈君若的院子与那位表嫂装做是喝茶聊天,坐在一起,悄悄让她把了个脉。
看到那表嫂朝她点头,她差点没晕死过去。
得知确实是有孕,她更是吃不得,连着两天除了喝点茶水,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夜里,沈君若又跑来寻芳阁,说要与她同睡。
她知道妹妹是有话要对她说,便让她留下了。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这也是前世今生,她第一次与自己的妹妹同榻说着悄悄话。
“二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沈露华心中也是茫然无措。她从未想过要长久留在宋铭身边,当然不想要他的孩子。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在自己的肚子里,她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知道宋铭一直想要孩子,如果她将这个孩子落掉,很有可能导致她与宋铭之间再次反目,沈岩还未除,不能与他闹矛盾,她得好好想想。
“君若,你能不能叫你表嫂帮我弄点落胎药进府里来?”她喃喃说着。
沈君若转过头看她,“二姐,一定要这样吗?”
“你先找她把药给我弄进来吧,不要叫人知道了。”她小声嘱咐着。
“好吧!”沈君若应下,姐姐生不生这个孩子,都是件为难事。如果生下来,那孩子将来长大了,要是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亲手害死自己的父亲,叫他情何以堪?
沈露华翻了个身,把脸朝外,脑子里一片混乱。
沈君若也翻过身去,两人背对背睡着,各自睁着眼睛。
“君若,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她又嘱咐了一句。
“嗯,我不会说。”
一夜睁眼到天明。
姐妹二人都知道对方昨晚没睡着,起床时,均挂着黑眼圈。
“君若,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要去找你那个表嫂了。”沈露华想了一个晚上,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将来自己独自带着就是了。
“好!”沈君若松了口气。
铁打的人两天没吃饭一夜没睡觉也得倒下,沈露华彻底蔫了,早饭勉强喝了两口稀粥,不敢多吃。
听见白雪在屋檐上拍打着翅膀,叫唤个不停,强行起来看了看,院子里,楚青仰头盯着她的白雪,捡了石子扔它。
“楚青,你在干什么?”
楚青见她出来了,低头回道:“回夫人话,没干什么,逗它玩的。”
看来这个楚青,是留不得了。
再过三日,万佛寺门前将有一场盛大的庙会,界时会舞龙船,放烟花,而那日又刚好是林氏母亲的忌日,她会在那一天带上君若去庙里祈福诵经。
上一世,正是那一天,君若在万佛寺门口被歹人劫持凌辱。
这一世,她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沈岩依然还是每日里虔诚地跪在祠堂里思过,连饭都是让人送进里面去吃,看起来无比真心诚意。
但她知道,这些全是假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他带回的那一千人也在盯着沈家,几天过去,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时刻警惕。
下午,徐明允突然来了。
她很久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
徐明允说想要她陪他一起出去玩,她哪有那个精神,哄着他就在家里玩,招来白雪跟他做伴。
那孩子见了白雪非常喜欢,在院子里跟它玩了会儿,突然又上前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华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嗯!你说,我谁也不告诉!”
“哥哥在家里和祖父吵架了,我在后面玩的时候都听见了!”
沈露华蓦地一惊,瞧了楚青一眼,见她在院子里望天叹气,大约是闲得无聊,又觉得徐明允是个傻子,没什么可监听的,便没有过来。
她把徐明允拉到角落里,让他小声说话,问他:“他们都吵什么了?”
徐明允认真道:“祖父说姐姐变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姐姐,还说姐姐是在骗人,叫哥哥要当心,哥哥不相信,就和祖父吵了,哥哥还跟祖父说要娶姐姐为妻,祖父就打了哥哥耳光。”
“……还有吗?”
“哥哥给祖父跪下了,哥哥他还哭了,给祖父磕头!”
“那然后呢?”
“祖父最后还是说不会同意哥哥娶姐姐,最多只让姐姐做哥哥的妾。”
181 庙会
做梦!沈露华暗骂着!自己这外祖父当真是眼毒,竟然还怀疑她了。如果真叫他们看出破绽,这僵持的日子只会越拉越长,太煎熬,她目前这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哦!好,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不能再告诉别人,知不知道?”
徐明允冲她撒娇道:“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我最喜欢的就是华姐姐,我的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
沈露华笑了笑,又夸了他两句。
没想到徐睿对她的执念有这么深,这不是件好事,得趁早叫他死了这条心。
他为了看住宋铭,动用了火铳兵,可见是下了狠心要致宋铭于死地,倒不如以此为契机陷害他,叫他暂时失了太后的信任,也省的他成天做梦,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三天后,林氏带着沈君若去万佛寺上香做法事,沈露华突然也要跟着一道儿去,叫林氏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不是向来不待见她吗?怎的还肯与她一同前往?
“走吧!母亲,还愣着做什么?”
她这一声母亲喊得林氏半天回不过神,这是在喊她吗?
沈潜这些天一直心情不好,喝闷酒!闻言也呆了一下,嘿嘿一笑,“这丫头开窍了吧!你也别愣着了,快去,嘿!有意思!”
沈露华见父亲难得露出点笑色,想着自己以往不把这继母林氏放在眼里,父亲心里肯定还是不好受,只是没有说出来!
这几天她依然吃什么吐什么,很不好受,又怕叫这楚青看出来,报到太后那里,引她关注,只好声称受凉还没好。
马车上,她与林氏相对而坐,林氏瞧着她面色不好,壮了胆子问她:“华儿,你这几天受凉好些了吧?要不要我叫君若的外公来替你看看。”
“多谢母亲关心,我没什么大碍,外祖父年纪大了,不必劳烦他两头跑。”
咦!竟这般恭谨客气!林氏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呃……那你自己多注意下,你现在这样,你爹他很担心你!”
“嗯!我晓得了,母亲你多劝劝他,开导他,叫他少喝点酒!”
“欸!我一直在劝着呢!”
沈君若瞧着她们客客气气的,悄悄低头轻笑,总算有了一家人的模样。
林氏心头惴惴,想着她别不是一时抽风,过两天又恢复原样吧?
因提前打好招呼,进了万佛寺,有小沙弥带路,进入后殿,那里一切已准备妥当,只待大家净手焚香,这场法事便可开启。
沈露华现在有身孕在身,反应又大,跪不得太长时间,焚香之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楚青寸步不离跟着她。
万佛寺香火旺盛,庙会盛况空前,周边的街巷小商小贩生意也非常好。
她忍着身体的疲累,领着楚青在街巷里闲逛。
楚青眼见她越走越偏,出声询问:“夫人,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沈露华回头朝她笑了笑,“怎么?你会武功还怕么?”
楚青瞧着她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还一副想作死的表情,露出些不屑,“奴婢是替夫人担心!”
“你不必替我担心!”沈露华继续朝无人的巷子里走,直到听见放烟花的声音,方才停下,仰头道:“这大白天的,放烟花,你说是为何啊?”
楚青说:“庙会上是说,这烟花震天响能驱散一切邪祟不吉之物。”
“说得有道理!”
沈露华的话音才落下,楚青便听到近处一声砰响,感觉心口一麻,那声响似乎与那远处的烟花之声融为一体,巷子外面的人充耳不闻。
她低下头,瞧了瞧自己心口处,有血在汨汨往外冒,再瞧沈露华手上,拿着的,竟是火铳!
“你……”她想朝她扑上来,无奈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栽倒在地。
沈露华把火铳小心收好,藏进内裳里,站在那里稍等了一会儿,瞧着楚青的瞳孔渐渐涣散,走过去踢了两脚,无任何反应,方才若无其事走出巷子。
正准备重回万佛寺,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徐睿!
那日她告诉过徐明允,三日后来万佛寺的庙会,这徐睿果然不负她所望,真的来了。
她假装没看到徐睿,在人群中东张西望。
徐睿朝她走来,至跟前,“二妹妹,这么巧,你在找谁呢?”
“啊!长治表哥,是你呀!是挺巧的!我在找我的婢女楚青,我刚刚叫她帮我去买两块糖糕,半天了,还不见回来。”
徐长治笑说:“可能人太多,她一时也找不见你。下回别这样了,孤身一个人得多危险?幸好遇上我了,走,我带你去买糖糕。”
他毫不讲究地拉起了沈露华的手,牵着她在人群中穿行。
走至贩卖糖糕的摊前,徐睿买了一大包递给她,“快点趁热吃,还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来给你买。”
沈露华极后悔刚才随口说买糖糕,闻着这味儿胃里又开始难受,哪还能吃得下去。
“表哥,要不你吃吧,我突然又不想吃这个了!”她拿着糖糕,像烫手山芋,急于扔出去。
“怎么又不想吃了?”徐睿拿竹签插了一个在嘴里尝了尝,直点头,“好吃呀,来,我喂你!”说完又插起一个,送到她嘴边。
她急忙撇过头,把手中的糖糕塞到徐睿手上,捂嘴跑到不远处大树跟前,忍了半天,终是把股恶心之感忍了回去。
徐睿焦急上前询问:“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
她实在没有力气站立,靠着大树脸色煞白。
不远处卖豆花的老太太笑道:“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有孕了,公子还傻傻地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着你娘子回去休息。”
徐睿手中的糖糕落了地,沈露华愕然看着那位多嘴的老太太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快快去报官!”
徐睿还站在没动。
沈露华原先想的是有人发现楚青的尸体以后,徐睿正好在场,前去查看,现在他竟站着不动了。
“表哥,你别听别人乱说,那边怎么回事,你快去看看!”
徐睿还是没动,死人了关他什么事?不是还有顺天府吗?他不想管!
182 自私
“你跟我来!”徐睿上前来拉她,被她躲开。
他不依了,上进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声道:“你跟我来!”
“去哪儿?”
“去看大夫!”徐睿红了眼。
“不去!”她试图甩开他,他越握越紧。
徐睿不再跟她啰嗦,拉着她朝前走,见她抵抗,语气恶劣,“你今日不想走也得跟我走。”
那该死的老太太!这一小小变故超出她的预料,沈露华只好先顺从他,边走边道:“徐长治,你弄疼我了,快点放开!”
徐睿不肯放,脚步有些踉跄,一路撞着好几个行人。
大夫肯定是不能去看,她抬头,瞧见人群中的荣濯在看她,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管她,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林氏和沈君若,徐睿再怎么样,也不会想要她的命。
“徐长治,你冷静点,大夫不必去看了,那老太太说的是真的!”
徐睿蓦地停住,回看她,看着她亲自打破他最后一点幻想。
“你想怎么做?生下这个孩子?”半晌后,他颤声问。
她深吸一口气:“徐长治,我也是前两天刚知道。我今日就与你直说了,我不打算再嫁人了,这个孩子,我也想要留下来。”
“为什么?”
“你别这样了,我已经嫁过一次人,好女不侍二夫,我不值得你这样执着。”
徐睿突然就落了泪,“那你有想过姑母会同意你生下这个孩子吗?”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她试探着问。
沈露华瞅着他木然的表情,他知道了便知道了吧,早些死了心岂不更好。
徐睿擦了眼泪,“我不说,你的肚子不会大?瞒得了一时,你还能有本事一直不叫她知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这姓徐的人果真是自私!太后这样对待她,在他们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好像错的一直是她?
“徐长治,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徐家,为何要逼我至此?她逼着我为她除了宋铭,我做到了,还不满意?这孩子不仅是宋铭的,他还是我的,我就不能留下?我要为你们徐家人的野心,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们才会罢休?”
徐睿定定看着她,祖父说她变了,还真是没看走眼。她确实是变了。
“什么叫我们逼你?当初姑母让你嫁给我,你为何不同意?你非要嫁给那个畜生,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又怪是我们逼你?”
沈露华看着他愤怒的嘴脸,哼嗤一声,笑了,“幸好我当初并未选你!”
徐睿被她这话激怒,“我有什么不好?我虽不如宋铭武功高强,也比不上他出色的长相,但我会视你如珍宝,嫁给我,我不会叫你像如今这样,无依无靠!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你别自说自话了!你们徐家人对我们沈家的图谋这么多年从未放弃!你们要的是权势,没有用的女人,是不配在徐家安稳呆着!”
“什么图谋,徐家图谋你什么了?”
“不是为着沈家十虎,外祖父怎么可能把我娘嫁给我爹?我记得小时候曾听见婢子偷偷议论,我娘并非因病而亡,而是自缢,她有儿有女,为何要寻死?如今我已猜到几分,就你们徐家人这德性,哪肯轻易放过她?”
“你……你疯了,在这里胡说八道!”徐睿没想到,她竟能牵扯到这上头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说到正点子上就说我疯了胡说,每回提到我母亲,外祖母吱吱唔唔,太后也是避而不谈,若是心里坦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
徐睿不想再与她继续说下去,“算了,你心中有成见,争论这些有何意义?罢了,随你怎么样吧!”
徐睿背过身,打算离开。
沈露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已是精疲力竭,正打算返身回万佛寺,却见顺天府府尹叶琨带着一队人马寻来。
想不到顺天府这次动作竟这么快,在这里逮到徐睿,徐睿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叶琨见到徐睿后下马行礼,“徐大人,可找着你了!”
徐睿眼眶还红着,稍敛了情绪还礼问道:“叶大人,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叶琨道:“呃……刚刚那边巷子里有人报案,死者为一名年轻女子,经仵作初步勘验,死因为心口被火铳击中,失血过多身亡,刚刚我们顺天府的人说在这儿看到了徐大人,因此,我便寻来,想问问徐大人,对此事,是否知道些内情。”
徐睿立即震惊了!
他通过三叔父调动了神机营的火铳兵一事不是秘密,但这用火铳杀人,决计不可能发生,那些人全是正规军户编制,谁敢私自带出刑部以外的任何地方?除非是全家都不想活了。
叶琨这老油子说话客气,实则已是推定此事与他有关,这要是普通人,早已直接抓捕,哪儿还能给他说这么些废话!
徐睿虽心急,倒也算镇定:“我今日并非上值,此回来这里,纯粹是来逛庙会,具体是什么情况,待我查探清楚了再向大人禀告。”
叶琨道:“好!有徐大人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徐睿转身看了沈露华一眼,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徐睿一走,人群中的荣濯向她走来。
这少年长得是真好看,今日穿了身短打,故意扮了丑,“夫人,我们观察到附近有一帮人很不正常,在那边茶棚里坐了快一个时辰,手上虎口处有厚茧子,都是练家子。”
“大约有多少人?”
“不多,也就二三十个吧!”
“康敏怀那小子人呢?怎么没瞧见他?”
“刚刚那边出了命案,康大人过去看热闹了!”荣濯说。
那个不靠谱的东西,要是敢误了她的事,要他好看!她心里正骂着,就见康敏怀骑着他那匹杂毛马过来了。
为了不叫人看穿,康敏怀没敢过来跟她打招呼,只远远冲她傻笑了一下,沈露华回了他一个白眼。
沈露华回到万佛寺中,那边法事刚好结束。
林氏与诵经的大师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又添了些香油钱,便带着沈君若一起,从万佛寺出来。
183 看穿
“二姐,你这是上哪去逛了那么久?身体可还吃得消?”沈君若问道。
“就在下面随便逛了逛,确实有些累了,没别的事,我们先回吧,这庙会,下会再来逛如何?”
林氏说好,“华儿,你既受了凉身体不适,刚刚就该去禅房里歇一歇,怎么还到处乱跑了?”
“其实也还好,回去再休息也是一样。”
林氏在她身后张望了半天,又问:“那个叫楚青的丫头呢?怎么不见她人?”
“我说想吃糖糕,叫她去买,一直不见回来,可能是人太多,走岔了,别等了,她找不见我们,自已晓得回去。”
林氏点头,一个会武功的婢子,还真不需她们操心。
母女三个带着仆从坐上马车,准备回家。
马车行至一处无人路段时,赶车的卢照忽然喊了一声:“夫人小心!”
紧跟着,马车剧烈一晃,差点被掀翻。
沈露华身子一歪,被林氏稳稳护在了怀里,自己手臂和后脑勺均被磕得生疼。
沈君若也撞得不轻。
林氏急忙问道:“若儿,你没事吧?”
沈君若摇头,“还好!”
外头有人在大笑,“车里的小娘子,快点下来吧,让爷瞧瞧,长得什么模样!”
沈露华闻言要往外钻,林氏抱着她不撒手,“华儿,你别动,我出去!”
外头卢照接了那人的下应:“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哪家的马车?”
“你管老子是什么人?老子就只要车里那位小娘子!”
沈露华想不到平时胆小怯懦的林氏真正遇上事情这么有担当,马上拉住她,“母亲,我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看,我有这个,叫这群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
她展出腕上的袖箭给林氏看。
林氏嘴上虽说着要出去,身体已抖如筛糠,嘱咐她,“你小心些。”
“二姐姐,他们是不是想要抓我?”沈君若很冷静,感觉事情有些怪异,万佛寺附近向来太平,这群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管他们想抓谁,今日叫他们全部有来无回!”她说完,从衣领里掏出玉哨,使劲吹了吹。
沈露华从马车里出来,卢照正拿着马鞭与那群混混对峙。
“哟!这小娘们儿不错呀!”有人冲她吹了个口哨。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鹰唳,紧跟着,白雪冲着吹口哨那人俯冲下来,尖利的鹰喙猛地一口啄瞎那人的右眼,利爪在那人脸上一抓,顿时血肉模糊。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白雪已展翅腾飞,在天空中盘旋。
那人倒在地上哀嚎,满脸是血,把那群人吓傻了,半天才有人想起,直喊着:“快,把它射下来,射下来!”
沈露华又吹了吹玉哨,白雪迅速离去。
趁这个机会,她果断放出袖箭,栽倒了六个人。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叫这群人猝不及防,领头的那个中了她有毒的袖箭,倒地大叫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老子上啊!把她抓起来!快!”
她再次放出另一只手上的袖箭,打头冲过来的几个人又倒下。
此时,她两只手上的袖箭已用完,只剩怀里那只火铳,却不能轻易拿出来。
她暗骂康敏怀那个不着调的东西,分明都是计划好的,这家伙竟还不见人影。
剩下的匪徒愣在原地,犹豫着不敢冲上来。
她见此机会,作出要放袖箭的姿势道:“你们还要再来吗?”
那些人果然有了退缩之意。
躺在地上的头头大骂:“都他妈给老子上,谁要敢跑,回去就办了你们!”
沈露华嗤笑:“自己都自身难保,威胁谁呢?你中了我的毒,没有解药,死路一条,你们如果不信这个邪,只管放马过来!”
卢应不晓得内情,“夫人,这帮人不是好东西,你只管放箭,叫他们全躺下,再送去官府,死了便死了,与我们不相干。”
“好,你说得有理!”
她作势把手抬起来,那群人立刻吓得四散逃开。
她马上爬上马车急道:“卢照,快走!”
卢照看她着急忙慌,猜出刚才她那袖箭应该是放没了,竟是在虚张声势,这姑奶奶,装得可真像,不敢耽搁,把马车赶得飞起。
那群人看出她在吓唬人,回过神大声喊:“臭娘们儿,敢耍老子,给老子追!”
有箭矢雨点般钉在车壁上,沈露华让沈君若和林氏都趴下,掀起车上的软垫子挡飞箭。
忽然,马车一歪,卢应喊道:“夫人,马腿中箭,跑不了了!”
“莫要慌张!”她摸着怀里的火铳,万不得已,总还能将命都保住。
卢照应了声是。
沈露华心里暗自骂着康敏怀这狗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再次从马车上下来,后面匪徒已追赶上来,她正要拿出火铳,便见荣濯带了人从背后偷袭,眨眼功夫,将这群人全部放倒。
“夫人,你没事吧!”荣濯上前来查问。
她将火铳悄悄藏好,暗松一口气,“没事!康敏怀那王八蛋究竟怎么回事?”
荣濯道:“夫人别生气,刚刚庙会那边发生踩踏事件,百户大人刚好又遇到他的顶头上司,一时便来不了,让我及时过来接应。”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沈岩看穿了她。她敛了脾气,让荣濯趁早离开,这事回头再找康敏怀算账。
卢照从荣濯那里挪了匹马过来,将受伤的马替下,重新套好马车,好在接下来进入繁华路段,一路平安回到沈府中。
如顺跑来跟她禀告,沈岩今日还是一整天在祠堂里跪着,只出去三趟,都是去茅房,她知道,在祠堂周围,藏满了沈岩自己训练出来的暗卫,那日夜里,叫卢照抱了只猫过去,试探了一下,眨眼的功夫,那只猫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瞪眼死在了墙角的水沟边上。
沈岩在家不敢轻举妄动,一是沈老夫人的威严还在那儿,二是,他不敢确定宋铭入大狱是不是一个诱他出手的圈套,因此,才会在庙会时,故意出手试上一试。
结果,并未发现锦衣卫以及东厂的痕迹,倒是叫他试出,那丫头与南城兵马司的人有些瓜葛,自己手上似乎也养着几个人。
184 交谈
慈宁宫里,太后大怒,气得将几上的一套茶具拂落在地,吓得一旁卷缩睡觉的白猫雪姑子一跃而起,翻窗逃走。
徐睿跪在她跟前解释道:“姑母,那个婢女之死与我无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需时间查证。”
太后不肯信他,“睿儿,若真是你做的,你莫要跟我狡辩,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你,若你为了那个臭丫头,连我也瞒着,那就大错特错了。”
“姑母,我还没糊涂到那般地步,这回调动神机营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错漏,哪里会糊涂到去用火铳杀人。”
“真不是你所为?”
“真不是!”
太后又道:“怎么死的偏偏是楚青那丫头?我听说,在庙会上,华儿那丫头跟你一起,你可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
徐睿真没想到,死的是姑母送给她的婢女。从她今日所说的话中不难听出,她对姑母对徐家人的怨恨,那么这个婢女之死,多半还是与她有关。
如今姑母问起来,叫他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姑母实情?他虽伤心,却不想她再受伤害。
他恨的人是宋铭,这个人该死,二妹妹何其无辜?站在二妹妹的立场,姑母这么对待他,是过份了。
“庙会上二妹妹未见异常,她也曾四处寻找那婢女。”徐睿回答。
太后冷哼一声:“你跑去庙会,可是她叫你去的?”
“不是!她未曾说过,是刚巧在那里遇到!”
太后无力叹息:“你也甭骗我了,是你打听到她要去庙会,自己跑去的吧?”
徐睿只好低头不答。
“死人事小,火铳杀人事大!督察院那群老顽固必又要纠着你祖父不放,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睿答道:“请姑母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交待。”
“行了,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了,走吧!”
徐睿行了礼闷声退出来。
翌日,一大早,宫里又来人传话,叫她进宫一趟。
沈露华喝了两口粥,不敢多吃,怕叫太后看出不正常的反应。
再次面见太后,她憔悴的模样倒是叫太后略有些诧异。
“华儿,这才几日不见,你怎的这副模样?”
“姨母,前些日子受了点凉,导致肠胃不是太舒适,本来已经好些了,昨日去庙会上,哪晓得楚青那丫头出了事情,受了些惊,今日又有些不适。”
“哟!你早说嘛,叫人来给我回个话便是了,何必要跑一趟?”
“我是想着,姨母找我,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不敢耽搁!”
太后假惺惺关心了两句,也懒得跟她啰嗦:“华儿,昨日楚青出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点头绪?”
“姨母,说起这个来,我到这会还在心悸呢!想不到万佛寺这种地方这样不太平。我叫楚青帮我买份糖糕,一转眼她便不见了人影,幸好后来遇见表哥,听见说死人了,我们也没敢过去瞧,哪能想到死的人是楚青?这还不打紧,我们回家途中,经一处偏僻之处,竟还遇上了劫匪,幸好我身边带的护卫武功不弱,要不然,您今日说不定就见不到我了。”
太后当然知道那是沈岩预备对那她们动手,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私下里养着一批武功不弱的护卫。
她假装不知情,“哦?竟还有这等事?”
“是啊,姨母,我怀疑这是有人要对我不利,先杀了我那个会武功的婢女,再半路劫持我们,你可得帮我好好查一查。”
“嗯,那是得好好查查。”
随后又闲扯了几句,太后说是心疼她病了,叫她回去歇着,这才得以出了宫门。
事实上,这次火铳杀人事情,在朝中确实引起了重视。
这种东西既危险,且杀伤力巨大,弄不好容易引发火灾,管制极为严格,数十年未曾发生这样的意外。督察院岂能容徐家这般胡做非为?
一大早,已有多位言官将弹劾的奏折朝御前递,可惜皇上还在病中,未能理政,那段云暂时一人独揽大权,批红要求神机营统领徐正礼立即将火铳兵调回原位值守。
段云这厮曾带人去刑部要带走宋铭,要不是有火铳兵阻拦,刑部大牢里的宋铭谁还看得住?徐正礼当然不肯听段云指挥,当下拒了这个要求。
谁知,仅过了一个晚上,民间流言四起,说是徐家导致神机营的火铳外流,这个东西十分危险,随时随地能取人性命。
百姓们也不懂这个,众说纷纭,弄得人心惶惶,徐家一时焦头烂额,进退两难,最后迫于重重压力,终是将这火铳兵撤出刑部。
一眨眼,沈岩回京已有七日,这七日,他当真日夜在祠堂里跪着。沈老夫人总不能叫他一直这么跪下去,特意发了话,叫人传他去福寿堂里说话。
关于肖氏那些言论以及后来沈悰的做法,沈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因为他跪这七日便轻易原谅。
沈岩进了屋里,只沈老夫人一人坐在上首,他依然恭敬地跪下。
沈老夫人转动着手中檀木佛珠,半晌才幽幽道:“你此刻跪在我面前,在想什么?”
沈岩答道:“在想这些年母亲的养育之恩。”
“想明白了吗?是我亏待了你?”
“未曾。”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年夺嫡之乱,你父母双亡,为何要怪到我们头上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岩默了一会儿:“我生母自缢前,曾亲口告诉我,叔父为夺我父亲候爵之位,暗中勾结代王,成功助代王登基,害我父亲与太子兵败,身首异处,他要我记住这仇恨,有生之年,杀了叔父,为我父亲报仇。可惜叔父去世太早,我没能完成她的心愿。”
沈老夫人重重叹息,“知道你母亲为何要这么说吗?你母亲还在闺中时,看上的是你叔父,但因你外祖家看上你父亲是长兄,能继承爵位,便没有遵从她的意愿,将她嫁给了你父亲。”
“我没想到,她到临死时,不甘心,这样颠倒黑白,在自己亲儿子心里种下仇恨。”
185 离京
“你当时听到这些话只有七岁,无法分辨真相,可以理解。如今你已四十二岁,难道还不能明白皇家夺嫡,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各为其主,成王败寇,这道理你该懂!你叔父跟随代王去往凉州卫并非一朝一夕,拥立代王,何错之有?何以是你叔父之过?你叔父已去世二十多年,我也垂垂老矣,你要是放不下,就把我这条老命拿去,如果还嫌不够,你就鞭尸,把你叔父的骸骨也挖出来鞭,我没有意见!莫要再为难他们了。”
沈岩听完,落下泪来。他也明白这些道理,但是生母临死前的声声泣血之言,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些年,他一面念着养母的慈爱,一面被这些噩梦所困扰,苦不堪言。
如果能早一些与母亲坦露心声,得她开解,或许他能慢慢放下来,但是现在,现在叫他如何放得下?
他的女儿,他的儿子,落了个什么下场?
凭什么现在对他讲这些?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而他的儿女要遭这样的罪?
“母亲,撇开过去的事情不谈,悰儿遭受宫刑,被流放至岭南瘴毒之地,生死不明,清儿无端受到李缙污辱,至今没给个说法,我身为父亲,难道不应该为他们讨个公道?”
提起他们两人,沈老夫人也是泪如雨下,但她心中清明着,将那檀木佛珠往桌上一拍,只听得啪地一声,绳结断裂,佛珠四散滚落:“单说悰儿一事,你有何脸面讨这个公道?他杀人嫁祸那是推脱不了的事实,你要找谁去讨要公道?”
沈岩倏然站起来,“不是那个贱丫头出手陷害她们母女,悰儿哪会做下这等错事?您声称拿我当亲生,在您心里,并非是这样!您一直坦护着自己的亲孙儿孙女,事发至今什么是真相您心知肚明,还不是一味坦护着那丫头?”
“哪家的姑娘好端端地,要去陷害亲人,你心里难道不明白?说来说去,还是你那包藏多年的祸心在作祟,岂能怪得了旁人?拿不拿你当亲生,你自己扪心自问,我问心无愧,你若还要执迷不悟,我已无话可说,你走吧,别再回这个家了!”
沈岩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岩的离去,预示着他对沈家的报复也将正式开始。
得知沈岩出了沈家,沈露华多日紧崩的着的心弦终于松懈。这几日,她无时无刻不在防着沈岩暗地里下死手,睡觉也将那火铳带在身上。
夜里,沈老夫人突然将一家人叫到福寿堂里,关起门来,说是有话要说。
沈露华猜想,今日沈岩出府前来见过祖母,一定是对她说了什么。
沈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把你们都叫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件事情。”
沈潜看出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恭敬道:“母亲请讲,我们都听着呢。”
“今晚上,你们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吧,咱们明日一早,离京。”
“离京?”沈岳抓了抓头,“祖母,是咱们全家都离京吗?是要上哪儿去呀?”
沈潜猜到了什么,不敢肯定,“母亲,是发生了何事?您干脆给我们讲个明白吧。”
沈老夫人在案几上拿起事先备好的路引说道:“别问了那么多了,这些你拿着收好,莫要叫人看出了破绽来。”
沈潜接过来一瞧,“安庆?母亲,为何好好的要回老家?”
沈老夫人瞪他一眼,“你还看不出来?等出了京,到了大名府,那儿自然有人接应,你再带着他们,去往平凉卫。”
平凉卫?
沈岳一听到这几个字,差点跳起来。
“祖母,平凉卫不是谭大帅的驻兵之地吗?我们为什么要去他那里?”
沈岳这话问得有些傻。
连林氏也能猜出来,是为什么。
沈露华不解道:“祖母,您为何不早做这个决定?非要等无路可退了,才这般狼狈逃命?”
沈潜难得正经喝斥道:“你懂什么?我们沈家人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们离京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与你祖母的身份文契二十年前就被没收,这辈子别想离开!这次拿着这假的东西偷逃,叫他们知道我们是要去往平凉卫,他们一定会不计血本地将我们挟持回来。”
沈露华接过父亲手中的路引看了看,又问道:“祖母,那您呢?您不走?”
那里头,没有祖母的路引。
沈老夫人是打算留下来,将那条老命抵给沈岩,求他放过自己的儿孙。
“我这把年纪,哪还能活着去到平凉卫?没准在途中,便颠簸死了。”
沈潜听闻此言,激动道:“母亲,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丢下您,自己去逃命?”
“那你是想看着自己的儿女全死在自己面前?”沈老夫人厉声厉色,“我说什么,你就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不要有半分犹豫!这些年困在上京,窝囊够了,拿出沈鸿的儿子该有的本色来,带上你父亲的素樱虎头枪,带着你的儿女们,去往平凉卫,重新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听懂了吗?”
沈潜泪流满面,大声道:“母亲!”
沈老夫人喝斥道:“不准哭,把眼泪擦了!沈家的儿郎,就不该流眼泪!”
沈潜拿袖子擦了泪给母亲磕头:“母亲,您还是随我们一起走吧,儿子就是一路背着,也得把您背与平凉卫。”
“别说傻话了,你孝顺,我知道!但你若为了孝顺,导致儿女们遇难,我要你这孝顺做甚?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别再说这些磨叽话,该怎么做,莫要我再说第二遍。”
沈潜再次给母亲磕头:“是!儿子听您令下”
从福寿堂出来,沈露华跟着父亲一起,去往祠堂,拿祖父那杆素樱虎头枪。
她发觉父亲连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挺拔了不少,进入家祠,先是给祖先上了三柱香,然后转身,将供桌上的枪拿起,在手上盯着看了良久。
沈露华忍不住问了一句,“爹,你会枪法吗?”
沈潜默不作声,从祠堂里出来,在外面的空地上,将那杆尘封已久的名枪耍得有模有样。
186 哭泣
一旁的沈岳瞪大眼睛:“爹,原来你还真会些功夫啊?”
林氏在一旁轻轻说道:“我初见你爹的时候,他长得是真英俊,那时我便在想,若是他也能像那些大将军一样,金刀铁马,该是怎样的英姿飒爽。”
沈潜有近二十多年未触碰这些东西,每日里醉生梦死,耍了一会儿,已累得气喘吁吁,柱着枪停在那里,脑中回想的,是年少时草原上的蓝天白云和盘旋在头顶的鹰隼,以及那自由奔跑的野马。
他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十二岁起,跟着你们的祖父披挂上阵,十八岁,在营中被人戏称为小将军,有乃父之风范。”
顿了顿又接着说:“后来,回了上京,就是如今这模样了。”
林氏拿出帕子上前替他擦着额上的汗水,“如今这模样也不差的,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好的。”
沈潜冲她笑了笑:“这些年委屈你了,你谨小慎微,不图我沈家的势,又肯听我的话,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到父亲与林氏这样,沈露华莫名就心酸了,那她母亲呢?在父亲心目中,母亲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为何提也不肯提她一句?
夜渐深,第二天还要偷偷离京,大家回了房里,悄悄收拾着自己需要带走的物品。
沈露华没有打算走,祖母想得太简单了,沈岩暗中带回一千精兵暗卫,又与太后相互勾结着,他们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怎么可能!
沈岩根本无需自己动手,就能将他们沈家的几个人全部拦下,到时叫他们查出,沈家人是想去往平凉卫,那便真的是个大麻烦,待解决掉这个心怀叵测的人,再走不迟。
所以,她得想个办法,让父亲明日走不出沈府。
五更时,沈潜刚起身,正预备叫人准备车马,和顺跑来说,南城兵马司的人一大早跑来敲门,找二少爷。
“南城兵马司?找他干什么?”
和顺答道:“说是南门大街有人被打伤,那人指证是二少爷所为。”
沈潜一时气起,今日正是要跑路的时候,他怎么还惹上了是非,这要是跑了,还不得叫人发揖捕文书?到时候连累一家子人。
没办法,只得先去福寿堂,把此事禀报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又能如何?
那今日是暂时走不成了。
沈岳还在门口大呼冤枉,沈潜则心平气和地让人把他带走,打伤了人,该怎么审怎么审,审完了,该怎么赔怎么赔,把这事先了了再说。
到了下午,和顺又来禀报,南城兵马司那边传来消息,被打的人是个富商,不要赔钱,就是要把沈岳关起来坐监牢。
沈潜气了个仰倒,又问他是为何打的人家。
和顺说是前日沈岳带着几个锦衣卫在南门大街闲逛,看到有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子,便上前将那人给打了,谁知后来,那人把良家子纳为妾室,回过头来,就去南城兵马司报了案,要求严惩凶徒。
沈潜再问,沈岳要被关多久,和顺说是半个月。
沈潜彻底暴怒了,对和顺道:“叫他就在里面呆着,不用出来了。”
一家人的出逃计划因沈岳而受到影响,只能在家静等。
沈露华瞅着父亲闷闷不乐,特意叫人去买了壶酒来,将父亲请来自己的寻芳阁里,坐下闲聊。
沈潜看到桌上放着的酒,古怪地看着她:“你爹我喝了二十多年的酒,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戒了,你这是故意放在这儿给我添堵的吧?”
她把酒递到父亲手边:“都喝了二十多年了,再喝个一两回又有何妨?”
沈潜正气闷着,看见酒便来了精神,“光有酒,没有酒杯,你没诚意!”
沈露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了个杯子出来,“我怎么能没诚意呢?”
沈潜拿过酒杯,指着她笑了笑,自顾自的倒着酒,开始自斟自饮。
沈潜刚渴了两杯,又见木莲拿了个食盒过来,里面是个几下酒小菜。
越发的高兴,“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快喝吧,以后,我们离了京城,想喝这儿的极品醉仙,就难了。”
沈潜边喝边感叹:“可不正是!”
沈露华知道,父亲喝了二十多年的酒,依然是不胜酒力,这极品醉仙又容易上头,要不了几杯,他就得喝醉。
果然,没过多久,沈潜便已是半醉半醒之态。
沈露华突然说道:“爹,咱们父女二人,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坐下来好好说过话。”
沈潜点头:“那也是你这个臭丫头嫌弃你爹窝囊,不愿跟我说话。”
“也是!我以前是挺嫌弃你的!不光是嫌弃你,还觉得你配不上我娘,我娘嫁给你,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沈潜虽醉了,从不乱说话,此时也是一样,“那你就继续嫌弃吧!”
沈露华犹不死心,接着道:“听闻我娘,当时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当初嫁给爹爹你的时候,一定是哭断了肠吧。”
沈潜默了半晌方才道:“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差,你别这么埋汰你爹。”
“我哪儿是埋汰你?像你这样不思进取,整日里花天酒地,秦楼楚馆的常客,我娘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她能受得了?”
“胡说什么?我那时根本不是那样!你打哪儿听人瞎说的?”
“不是吗?我怎么还听说,我娘她就是被你气的,根本不是病死,是上吊自缢的对不对?”
沈潜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突然红了眼眶,猛地站起来,一把纠起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听谁在胡说八道?”
沈露华被父亲这样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地喊了他一声:“爹……”
沈潜被这一声爹唤回了神智,放开了她,跌坐回椅子上,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趴着桌上呜呜大哭。
沈露华怔怔地看着父亲,突然后悔了,不该这么逼问父亲,转身出去,叫木莲去煮些醒酒汤来。
重新回到房里,看到父亲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神呆滞放空,怔怔地一言不发。
187 真相
“爹,要不我叫人先送你回去吧,一会和木莲煮好了醒酒汤,再叫她给你送去。”
沈潜此时根本就是清醒的,他摇头道:“罢了,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不少,你想知道你娘的事情,那我今日就亲口告诉你,她确实不是病死,她是被我逼死的。”
“为什么?”沈露华想了很多种可能,从未想过,是父亲逼迫。
“你祖父去世,我和你祖母奉召回京,当日入宫,就得了皇上的赐婚圣旨。”
沈潜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既是赐婚,我岂敢不遵,很快就迎娶了你娘。我那时只有二十岁,刚从凉州卫回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我知道,你娘见到我的第一眼,是喜欢我的。我也知道,徐家把你娘这样硬塞给我,是另有目的。成婚后,我冷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时日渐长,我们之间互生情愫,有了你,又有了你弟弟,人世间的幸福不正是这样吗?直到有一天半夜里,我发现你娘去我书房翻找东西,她找到了我藏于暗格中的信,那信是从平凉卫寄来,若是被她拿到你外祖父手里,我们沈家和你祖父的养子必然会成为徐家谋权篡位的垫脚石。”
“我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回答说,如果她再不能确定沈家与十虎究竟还有没有干系,你外祖父就要将她带走,不许她再留在我身边。”
“那封信已被她看了,我不能放她回徐家,不能放她自由走出房门,无数次想要动手杀她,又下不去手,将她关在屋里,最后导致她上吊自缢,留下一封绝笔信,却是写给你的外祖父,说是不堪他的逼迫,自行了断,将我摘除得干干净净。”
“徐家人听说自己女儿死在了沈家,当即来了很多人,讨要说法,我将你娘留下的那封信交给了你外祖父,他看了一眼,将那信掷于地上,愤怒地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便甩袖走了。”
“我为了不再受制于人,在你母亲死后没多久,就娶了君若的母亲,并放言沈家家训,不许纳妾,拒绝所有企图试探沈家虚实之人。”
“你外祖父谋反不成,后来的宁王起兵正是受他撺掇,徐家逃过一劫,害的英国公满门获罪,流放岭南。”
沈潜说完,回过头看女儿,发现她已是泪流不止。
他低下头缓声道,“你是不是越来越瞧不起我这个做爹的?自己没用,还逼死了你娘?”
沈露华摇头说:“不是!”
沈潜伸手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叹口气道:“那你哭什么?”
“哭我们沈家,一家大傻子!”
沈潜怔了怔,“你个臭丫头,变着法儿的骂你爹呢!”
沈露华泪中带笑,至少,父亲是爱着母亲,母亲也是爱着父亲。
次日一早,沈露华让木莲备了几个小菜两碗米饭,去监牢里探望被抓起来的沈岳。
她现在已经掌握自己孕吐的大致规律,只要不多吃,少吃多餐,吃自己能闻得下味儿的,倒也不会全吐出来。
探监真正的本意,还是想去见一见康敏怀。
这小子一大早看见她,呵腰低头地围着她转,亲自带着她去了南城兵马司那简陋的监牢。
木莲把饭菜拿出来,沈岳瞧了一眼,撇了撇嘴,没兴趣。
康敏怀则道:“看你,还特意给他送饭来,有我在这儿,还能亏待了他?天天都是醉仙楼里点菜,好酒好菜招待着呢。”
沈岳嘀咕道:“你要真看我姐的面子,把我放了还差不多,在这破地方呆着,吃什么也不香。”
“你这小子,看你姐来了,跟这儿撒娇了吧?我刚花了五两银子给你买了只寿星头,你转脸就能给我甩脸子?你还我!”
沈岳抱着蛐蛐罐子道:“我也就是说说,你生什么气呀!”
沈露华最见不得沈岳玩这种东西,想着是自己设计他来坐这大牢,便也没有强行要求没收他的蛐蛐罐子,只返过身踢了康敏怀一脚,“你还有脸说,五两银子买什么不好?买那玩意儿?”
康敏怀摸着腿跳到一边:“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从监牢里出来,康敏怀把她带进值房里,荣濯也在。
沈露华又拿出一千两银票交给荣濯,那么多人要吃饭穿衣,去年给的那些银子,怕是早就花完了。
荣濯接过后,给她说了声多谢,那一千两银子用了这几个月,已经耗尽,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荣濯将银子收好,向她禀报,他已查到沈岩所带回的那帮人栖身之处。
一千个人,不是小数目,想要完全隐匿,基本不可能。她没有动用宋铭的人去查这些消息,因为沈岩同时也在盯着宋铭,而荣濯这群人,表面是熊禹在照拂着,其实一直是她在背后养着。
当初她冒死救他们出来,荣濯十分感恩,没有她,说不定他们早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活活被折磨至死。
而他们还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本事,那便是在袁榛那个女人调教下学来的伺候人的本事。
沈岩带回的那群暗卫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是男人。这些男人常年在屹石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初进上京城,不可能按耐得住,除非他们不是男人。
所以,荣濯就这样,将沈岩藏人的地方给找了出来。
沈露华甚至有了一丝丝得意,宋铭入狱这件事,沈岩肯定是在起疑,不光是沈岩,太后和徐家,都没有放松警惕。
而她,正是要制造这种虚虚实实,好叫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宋铭那里,忽略掉她这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人。
问明了具体情况,她将一包软骨散交给荣濯,“这东西,你想办法下到他们吃的饭食里,注意自己别中招,没有解药,中了招没有三天起不来。”
康敏怀好奇道:“什么玩意儿,这么狠?”
这是宋铭自己配的,这坏心眼的家伙,就会弄这些缺德玩意儿。
“要你管!干好你自己的事情,别再给我整幺蛾子!”万佛寺的事情还没跟他算账呢。
188 报仇
康敏怀知道她嘴里说的是上次的事,无比冤枉的道:“那真不怪我,你那个大伯父太鸡贼,你没算计过他,能赖我吗?我后来赶过去,那群人不是都叫你和荣濯放倒了吗?”
沈露华白了他一眼,继续对荣濯道:“事成之后记得传信给我,千万要小心,不要叫人看出破绽。”
荣濯点头说好。
康敏怀又道:“对了,前阵子我这里接到一封信,是一个叫杜春的人寄来,这信也是奇了怪了,连个印戳也没有,我打开来,里面又有个信封,写的你的名字,我就没敢开了。”
那一定是关琅来的信,她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快拿给我瞧瞧!”
康敏怀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将那封信取出交给她,她打开一瞧,里面果然是关琅的口气,用的都是她能看懂的化名,大体意思是,他已经顺利到达平凉卫,且与谭颢见了面,谭将军已经知道沈家人的现在的情况,特地派了人过来接沈家人去平凉卫,不日将会抵达上京。
这真是太好了!看到这个消息,她差点没笑出声,待到处理了沈岩,一家人全部去往平凉卫,到了那里,还用怕他们这群豺狼虎豹?三年之后,中原将会大旱,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揭竿而起,兵荒马乱之时,让谭将军出兵,推翻这李氏皇族和这一群豺狼。
她拿火折子将那信点燃烧成灰,又嘱咐了他们几句,带着木莲回了沈家。
夜静,荣濯的消息传来,沈岩的人全倒下了。
事不宜迟。
沈岩这个人警觉性太高,必须打他个措手不及方能制胜。
卢照的马车早已备好,她特意在马车里多加了层软垫,让他把马车赶得稍快些。
眼前的小院亮着烛光,墙头有棵发了新芽的细柳,静静垂在那儿,一动不动。
院门虚掩,她手里拿着马鞭,怀里揣着火铳,轻轻推门而入。
绕过影壁墙,正堂的八扇大门皆敞开着,烛光照得室内昏黄,却不见一个人影。
荣濯在她身旁道:“夫人请留步,我先进去看一看。”
他走进正堂,将左右两侧的门推开看了,对她摇了摇头,没有人。
这个沈岩,消息真是够快,这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忽然,一阵妖风将院门口那株细柳吹得左扭右摆,紧跟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竟是荣王李缙这个二货。
李缙对着她笑得极其猥琐,“二姑娘……啊不!现在是少夫人了!其实少夫人也挺好,本王不介意,都喜欢!”
李缙朝她慢慢走来。
沈露华斜睨着他:“你是怎么找来这儿的?”
李缙笑道:“啊……本王在春香楼喝酒呢,有人说,少夫人在这儿等着本王,那本王还能不来?”
“你的狗胆真够大的,你敢动我,就不怕宋彦卿杀了你?”
“呸!别跟本王提那混账玩意儿,不是拿眼瞪本王,就是不许干这,不许做那,他现在在大牢里坐着,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命都没了,本王还用怕他?”
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他要是没命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笑话!本王还真就不信了,缺了他姓宋的,不能活命了?那锦衣卫指挥使,张三李四王麻子谁不能当?还非得是他宋铭?”
蠢货!
李缙走上前来,看她拿眼瞪他,那眼神像极了宋铭的神态,心头犯堵,“你干嘛这么瞪着本王?”
怎么夫妻成了婚,这眼神还能传染?
沈露华懒得跟这蠢货多废口舌,一巴掌便呼了过去。
李缙被这一耳光彻底激怒了,“你他娘的,你又打本王,你……你……”
李缙越看她那眼神越害怕,回过头对身后的侍卫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把这女人给本王绑了,本王重重有赏!”
她退后看了荣濯一眼,朝他使了个眼神,略做紧张状,“李缙,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就不怕太后动手杀了你吗?”
她退到那正堂里,站在房门口,李缙又找回自信:“她想杀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本王早就习惯了,她爱杀不杀,今晚本王可是得好好疼疼你,嘿嘿!”
沈露华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你们别过来!”
李缙喊道:“把她手里的马鞭抢过来!”
侍卫听话的将她手里马鞭夺过。
李缙放心大胆地欺身上前,把沈露华逼进房里,然后关上房门。
很快,里面传来沈露华的叫喊声,又断断续续传来李缙说着一些荤话的声音。
这群侍卫全是男人,一个个竖起耳朵在外偷听着,只听得里面床榻剧烈摇晃,心中琢磨着,这荣王今日怎么如此勇猛?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院里突然走进一个人。
沈岩身后带着三名暗卫,缓缓朝着发出叫声那间屋子走去。
屋里那个,毕竟是他的侄女,他恨她,但也不想见到不该他见到的一幕,于是沈岩在屋外喊了一声,“荣王殿下,差不多是时候了!”
里头的动静立即停了,李缙十分没出息地应声:“沈将军,我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李缙又道,“沈将军,你可以进来了。”
沈岩动手推开了门。
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个瞬间,院里的侍卫们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
沈岩心口被火铳击中,不可置信的看着房里的人。
李缙被绑在床榻上,面色惨白。
院子里,那群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叫一群少年全部放倒。
沈岩中了火铳,身后的三名暗卫正要动手,荣濯已带着人上前,一拥而上,寡不敌众。
沈岩倒在地上,瞪眼看着她,已说不出一句话。
沈露华今晚一来这院子,便有预感,沈岩那一千人中招,有可能是他将计就计,直到李缙的出现,她基本可以确信,他就是在引她独自前来。
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来报复她,用李缙来污辱她,再以此来激宋铭,便能知道宋铭入狱之事的真假。
他败就败在,小瞧了她,不过一区区弱女子,徒手都能捏死。他做梦也想不到,她有火铳!这东西不像弓箭,可挡可防,只要射中要害,就可以一击毙命。
189 善后
看着沈岩的生命流逝,她冷冷开口:“大伯父,我本想把你的尸身丢去乱坟岗,但真要那么做了,祖母少不得伤心,你放心,我还是会叫人给你备口薄棺,找个荒地给你埋了,沈家的墓地,你就不要去了。”
沈岩死瞪着她,嘴角流着血,强忍着巨痛道:“外面……外面全是……我、我的人,你以为……你能活?”
果然那一千人中招为假!她立即摸出颈间的玉哨使劲吹了吹,停要屋檐上的白雪震翅离开。
她蹲下身子,看着沈岩说:“不打紧,锦衣卫即刻就能来。”
她说完,便见沈岩嘴里涌出一大口血,很快失去生气,死透了。
转回头,李缙还被她绑着,见她看向他,吓得直哆嗦,“二……二姑娘,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竟晓得怕死了。
沈露华相当头疼,这火铳一事叫他看见了,又不能杀了他,怎么办才好?
正左右为难,一柄大刀突然从身后飞过来,直插进李缙的胸膛,把他钉在了床板上。
沈露华惊讶回头,就见宋铭朝她走过来,半天才出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宋铭带着些怒气,接过她手中的火铳,“你还真是长本事了,背着我暗地里行动,我要是不来,你打算横着出去?”
看他把火铳拿在手中把玩,沈露华紧张道:“你小心点,别碰这里,别把口对着自己。”
“哪儿来的?”
“朋友给的!答应过别人,不能说,你也别问那么详细了。”
他把火铳还给她,撇了一眼床上还在痛苦挣扎的李缙,问道:“他刚刚没占你便宜吧?”
沈露华嗤了一声,“就凭他?”再看看即将要死的李缙,又不安道:“你为什么杀了他?杀了他不就剩下李谨来继承皇位?”
这真是天意!莫非这皇位,最终还是要归李谨所有?真叫人不甘心。
“无所谓,谁继位,都一样!”宋铭揽过她的肩膀,蹙眉问道:“这才几天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怕你在大牢里受人欺负!”她已学会了说他爱听的假话。
果然,宋铭冷峻的脸色稍缓了一点,“走吧,回去了!”
外面院墙处,全是锦衣卫,在窸窸窣窣地处理着沈岩带来的那一千人。
“全死了?”她问。
“没有,杀那么多人,怕遭天谴,药晕了他们,发配去矿区做苦力也是好的。”
沈露华古怪的瞅了瞅他。
“我先送你回沈家,晚上我还有事,明日再接你回去。”宋铭说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系上,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又道:“真的瘦了好多!”
李缙之事,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他必须连夜处理好。她说了声好,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宋铭把她揽进怀里,“告诉我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你一向能吃能睡的,怎么就这几天就消瘦成这样?”
她已下定决定留下那个孩子,她也不打算瞒他,想瞒也瞒不了,便把手伸给他:“你自己瞧吧。”
宋铭心想,莫非还是生什么病了?
拉过她的手腕,摸了摸脉相,半晌方才不确定地问她:“你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
宋铭眼中有光在闪,马上又带了怒气:“为何不派人告诉我?今晚这样的情况你还要以身犯险?出了事情怎么办?”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这样,怎么杀那沈岩?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宋铭没有再说话,轻轻拥着她:“他已经死了,剩下太后和徐家人,我来对付,你以安心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再去了。”
她有些疲累,嗯了一声,躺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宋铭心中虽欢喜,也暗自心惊。她今晚的行动,他事先并不知情,等他在狱中接到消息赶来,看到她竟真的成功杀死了沈岩。
沈岩回京这段时间,他虽在牢狱中,私下里,一直叫钟淮在暗中查探,他带回来一千个人,行踪极为诡秘,时常转换位置,加上与徐家联手,有太后手上的暗卫传递消息,对付他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但她做到了。
那日从刑部大牢出去,她去了白家,她手中的火铳十有八九是从白家手中得来。
并且用这火铳,亲手杀了太后给的那个婢女,嫁祸给了徐家。
他隐忧的是,她这样,令他越来越难以掌控。
他虽使计令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能成为拴住她的那根绳索吗?
半夜里,皇上吐血了。
荣王在沈岩的居所被杀,锦衣卫赶到时,已没了气息,将沈岩当场斩杀,心脏被捅了个稀烂。
宋铭跪地请罪,因身陷牢狱,救护不及时,导致荣王遇难。
皇上本身还在病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昏死过去。
宋铭离开皇上寝殿,被段云拦下。
“彦卿,我知道你入狱一事为假,李缙身死,只怕是另有内情吧!”
宋铭抬头瞟他一眼:“刑部查我好几天,驾帖朱批御笔,无甚错漏,何来为假一说?荣王欺辱沈岩之女,近期又拒绝锦衣卫保护,被沈岩报复,乃是情理之中,不知临舒所指另有内情,是何意?”
段云轻轻一笑,“你果然都变了!你做事的手段,我还是了解,只是显得急迫了些,荣王死了,于你有何好处?你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了?”
“你我走到这一步,不是你自己选的吗?你只管伺候好皇上,别再管我的闲事了!”
宋铭说完打算离开,段云却拉住他:“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叫这天塌下来?”
“那你只管试试,看是你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宋铭甩开他的手,快速离开。
段云瞧着他的背影,双眼含着恨意,赤红可怖。
沈露华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晌午。
窗子里有阳光洒进来,院子里是盛昭的欢笑声。沈岩已经死了,那些困扰在她心头多时的担忧终于心数散去,因此她这一觉也睡得格外冗长。
190 绑人
“姑娘,你醒了!”木莲上来替她打起纱帐。
她趿上鞋,木莲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问她:“姑娘肚子饿不饿?奴婢把粥温在炉子上,这就去替你端过来。”
她嗯了一声,摸了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外面沈岳的声音传来:“姐!二姐!不得了了,荣王没了!”
她还没来得及出房门,沈岳已经闯进来。
“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我都听见了。”
“荣王没了,大伯父也没了!我早上才被放出来,刚从祖母那儿过来,她倒还好,掉了几滴眼泪,什么话也没说。”
她收养的儿子反过头来要杀她的亲儿子亲孙子,她还能怎么做?沈露华打算吃点东西再去祖母那里将事情跟她坦白。
“知道了!”她接过木莲递来的粥,小口吃着。
外头,沈君若也来了,“二姐,姐夫他来了,在外面与爹娘还有祖母在说话。”
她嘴里含着粥,嗯了一声。
沈岳则跳了起来,“君若,你是说那宋铭被放出来了?”
沈君若点头。
沈岳急得团团转,“二姐,这可怎么得了?他怎么又被放出来了?要不你去躲一躲吧?我在这儿替你顶着。”
沈露华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傻小子,他是你姐夫,被放出来怎么了?我躲什么躲?”
沈君若则掩嘴笑道:“二哥,我忘了说了,姐夫来是给祖母还有爹娘他们赔罪的,那天是她与二姐姐演戏呢。”
沈岳摸着头,“啊?”
沈露华不知不觉,竟把一碗粥吃完了。
这戏已被拆穿,往后与慈宁宫那位,就算是彻底翻脸。
木莲刚把碗收走出了门,沈露华就见她给在外唤了声姑爷。
一眨眼,宋铭进来了。
沈君若屈膝行礼退到一旁,沈岳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他一声姐夫。
宋铭只应了一声,笑盈盈对她说:“走吧,跟我回家吧!”
重回宋家,她竟生出了些亲切感,这种感觉令她有些不安。
带了盛昭和盛涵玉去给宋老夫人问安,宋铭已将她有孕的消息告诉了宋老夫人,老夫人非常高兴,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宋家终于要有后了,她也有了盼头,只要能让她活着见到重孙出世,她便能心满意足。
宋铭接她回来,又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临走前,她交待宋铭,事情结束后,简单给她大伯父备口薄棺木,找个地方埋了,不必立碑。
宋铭答应了她。
日子一晃过了半个多月,太后和徐家那边未再有任何动作。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西北大营的韩慎回京了。
沈露华的孕吐经宋铭请御医调养,稍好一些,人也重新胖回来。除了有些嗜睡,与平日里区别不大。
她特意抽空去西郊别苑里看李姝媺,她还是老样子,成天喝酒,对一切事物毫无兴趣。
沈露华试着在她面前提了韩慎,她也只是怔了一瞬,便笑道:“他啊!回京了吗?嘶……你那夫君不是挺有本事的吗?你要真心想对我好,把那小子给我绑了来,那就算你讲姐妹义气!”
“绑了他来,你打算如何?”她问。
李姝媺笑得媚态横生,“你也成亲了,还问我这个!他是男人,你说我打算如何?”
“我听说他还未成亲,你要是还喜欢他,那我就去替你绑了来!”
上一世,宋铭将韩慎弄回京来,就是为质,以此控制西北大营的韩柏松,韩柏松不肯就范,宋铭最后索性杀了韩慎泄愤,最后很是费了番功夫,才将这韩柏松给拿下,将西北大营掌权人换成他的人。
既然姝媺喜欢他,那就给她弄来,他没有办法干涉宋铭不杀韩慎,希望李姝媺心里真的还保有少女时的那些情份,振作起来,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她即将离开上京,能帮她的地方实在不多。
听说他还未成亲,李姝媺又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露华,我真没想到,你还真能答应我,行啊,那姐姐且等着!”
“好,那我就先走了。”
她正要走出门,李姝媺突然又叫住她,“等下,那普济寺的大方丈,你能不能帮我绑来?”
沈露华诧异道:“你绑他做什么?”
“这个你别管,不能绑便别那么多废话了。”
她肚子怀着孩子,不想去寺庙中做恶,“这个我办不到,那方丈德高望重,咱们还是存点敬畏之心吧。”
见她拒绝,李姝媺也不勉强,笑得无法无天,“德高望重?敬畏?好吧!那我不找你了!”
自西郊别苑归来,沈露华叫了荣濯,让他去查探韩慎的行踪,再怎么强横嚣张,总不能扑到人家家里头去抢人吧?
荣濯领命而去。
不过两日,收到荣濯传来的消息,韩慎独自一人出街,行至一处巷子里,叫他们给围堵上了,现在人已经在他们手上,该如何处置,听她吩咐。
她也不想耽搁,立刻带上无忧无垢,打算先去看看韩慎。他如今也该有二十三四岁了吧,还未娶亲,莫非是惦记着姝媺?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用她强行绑他?
南城一处简陋民房里,沈露华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韩大将军之子,韩慎。
重活一世,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对韩慎的印象,就是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少年,完全不记得他的长相。
屋子里五花大绑的男子被堵着嘴,她走上前,亲自将那堵嘴的布巾扯下来,韩慎惊愕道:“二姑娘?”
他竟还认得她。
沈露华笑了笑,“你还记得我?”
韩慎已从惊愕转为愤怒:“你好好的,抓我做什么?”
她打量着韩慎的长相,眉眼与他母亲何氏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明亮有神。鼻子至下颌应该是像他父亲,比较刚毅,总体来说,是个较为体面的男子。
“听说你还未成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韩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难以理解她究竟是何意,“你问这个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要是说了,兴许我还能放了你,你不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韩慎抬头看着她,好半天才道:“二姑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我之间,当是毫无瓜葛!”
191 私心
她不想听这些废话,“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为何未娶亲,也别撒谎,否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韩慎被她这话惊呆了,她竟然对他还有杀心?也罢,这个问题回答她又能如何?
“至今未娶,是因为与我定亲的姑娘还在守孝,待她孝期一满,我们便会成亲。”
沈露华听后极为失望,看来,她以为的,始终只是她以为。
“那姝媺呢?你可还记得她?”
韩慎呆了一呆,“自然是记得。”
“记得就好!”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讲什么情面,李姝媺喜欢他,那她就把他送去。
西郊别苑里,宋铭站在李姝媺面前。
李姝媺斜躺在软榻上,美目流光,一边喝着酒,一边品着宋铭俊美清朗的面庞。
“公主,我的提议,你可否愿考虑考虑?”宋铭问道。
李姝媺一直看着他微笑着,“考虑?啊……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但我有个条件!”
“公主请说!”
“你今天留下来陪我一天,我就考虑!”
李姝媺看他蹙着眉头,狂浪笑道:“怎么?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宋铭嗤了一下,他打好的如意算盘,似乎是不成了!一时间,好像也拿这个自暴自弃的公主没了办法。正打算转身,哪知李姝媺突然从背后扑了上来。
他本能反身躲避,李姝媺还醉着酒,根本没站稳,他下意识地将她一把搂住,正准备扔回软榻上,李姝媺却像个八爪鱼般搂住他的脖颈。
这时,门突然开了。
沈露华带着五花大绑的韩慎,在门口看着他们二人在房里,就那么抱在一起。
宋铭怔了一下,用力撇开李姝媺,直接把她掼到地上。
李姝媺吃痛,仍在娇笑:“臭男人!刚刚还对我柔情百转,被抓包就这么无情!我这妹妹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男人,她都能给我绑来,我要你,她也会给我的,是不是啊,露华?”
沈露华窒了一息,看了宋铭一眼,把身后的韩慎推上来,“说得不错,你要的男人,我给你带来了!”
李姝媺没想到,她竟真把韩慎给绑了,笑容在她娇美的脸上凝了一下,又继续扩散,最后哈哈大笑:“好啊,真是太有意思了,那就多谢你了。”
“小时候,我们姐妹之间从不分彼此,现在也当如此,你喜欢他吗?那我也送给你!”沈露华将宋铭也推了一把,看他瞪自己,又道:“宋彦卿,你以后在这儿见到了我来了,别紧张,我不介意,真的!”她朝他笑了笑,很大方的笑。
李姝媺散乱的发丝盖住了大半张脸,韩慎没有认出来,气得大叫:“荒唐!真真是荒唐!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宋指挥使,私下里,竟如此糜烂不堪!”
宋铭深吸一口气,侧身从他们身旁走过,这屋里,没法继续呆下去。
沈露华将韩慎推进屋里,也转身出来,屋里李姝媺放荡的笑声不止,她关了门,看向站在院子里的宋铭。
宋铭也正看向她,两人的目光相触,他看到她眼里丝毫没有掩饰的憎恶。
“并非你……”看到的样子。
“别说了,走吧!”她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讲下去。
宋铭心里窝着火,打算等回去了,再跟她好好解释。
宋铭本是独自骑马过来,见她上了马车,也准备跟上去,被她转身推了一把:“你去忙你的,别跟着我!”
宋铭木呆呆地立在那里,她已钻进马车,眼前只余车帘在晃动。
沈露华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曾特意为他买回两个良家子为妾室,他看也不看一眼,原来是喜欢这种美艳的。
罢了,待谭大将军的人来了上京,她再想办法,带着沈家所有人离开,将来孩子出世,她也不会告诉他,生父是个什么样的烂人。
一路从西郊进城,宋铭骑着马跟着她的马车同行。
马车进入西城主街,原本宽敞的道路被小商小贩占去了大半,迎面来了辆马车,正好与她的马车对上了。
赶车的卢照还未开口,听得对面喝问:“前方是何人马车?内阁首辅徐阁老车驾在此,还不快快让道。”
呵!竟是自己的外祖父!
亲外孙女在大街上遇见外祖父,怎么着也该过去行个礼问声安才是。
沈露华撩了车帘出来,卢应拿出脚踏,她走下马车,宋铭也翻身下马道:“一起去吧!”
他是外孙女婿。
那边见是宋铭和她二人,赶车的立即向车里徐阁老禀报了。
他们二人走到车前,一齐问了声外祖父安好。
徐阁老半晌方才轻嗯了一声,问她:“华儿,自你出了嫁,大约是将这外祖一家给忘了吧!”
如今基本算是与徐家人撕破了脸,加上父亲又说了有关她母亲的一些事情,她对徐家的憎恶已到达极致。
“外祖是我血脉至亲,华儿岂能忘得了!只这女子出嫁从夫,不得空去探望,还请外祖父莫要怪罪!”
徐阁老呵呵一笑,“血脉至亲?你没忘就好!”
徐阁老稍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宋指挥使,听说圣上要你诛杀沈氏一族为荣王抵命,你拼死力谏,将其一家保全,可见华儿当是没嫁错人啊!”
沈露华心中微微惊讶!这个昏君当真是活该,纵得荣王李缙无法无天,竟还好意思要沈家所有人为那畜生抵命!她悄悄瞟了宋铭一眼,这事他竟只字未提。
宋铭道:“身为沈家女婿,也就这么点私心了!实在是比不上徐阁老明镜鉴形,心怀天下。”
宋铭这话表面是夸赞,实则是在暗讽,朝中谁人不知这徐家人的野心?皇上将徐阁老喻为明镜,在他人心中便是个笑话,他自己听了也非常着恼,宋铭这般说起,便是给他添堵。
徐阁老果然气闷了,冷哼一声道:“心怀天下不敢当!谁人没有私心?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有私心!不过宋指挥使还太年轻,私心过重,怕你承受不起!”
宋铭恭敬道:“徐阁老教训得是,晚辈回去自当好好生衡量着轻重,绝不会叫这私心生出叉子来。”
这两人打着哑谜,还较起劲来了。
192 来信
沈露华看自己的马车已退让开,“外祖父,车已让开,您还请先行!”
徐阁老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走吧!”
外面驾车的挥了鞭子,沈露华在后面道:“外祖父慢走!”
这回,沈露华没有拒绝宋铭上马车。
他把马交给无忧给他牵着,自己上了马上车与她相对而坐。
“皇上要牵连沈家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人是我杀的,我当然不会让沈家无辜受牵连。”
“皇上那边,可有不妥之处?”
“将死之人,能有何不妥?我平安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太后虽气恨,因荣王之死,称了她的心意,暂时未见有大的动作,你还是得小心些,在家好好呆着,无事不要出来乱跑。”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荣王之死已告一段落,他反倒比从前更忙了。
“在帮皇上选秀!”他说。
沈露华差点没喷口水,“你刚刚还说他是将死之人,还选什么秀?”
“就是他快要死了,才给他选秀。”
大齐皇室有个祖上传下来的陋习,皇上驾崩,除了皇后,所有妃嫔都得跟着陪葬,现在选秀,待进了宫里,只等着跟皇上一起进坟墓。
这个宋铭如此缺德带冒烟,这要是有报应,就全报在他一个人头上,千万别连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知道,他此举是为了让投靠太后那边的臣子倒戈,这也只能暂时挟制那些人,长久不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宋铭看她神色郁郁,开口解释:“今日去西郊别苑见寿宁公主,是有事与她商议,她故作疯癫,你别放在心上。”
“你与她有何事需要商议?”
“这些事情你先不要问了,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后面你就知道了。”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抱着她!你若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与我直说就是了,不必找诸多借口。”想起那一幕,她就莫名难受,不论他是为的什么,她没办法接受,但她不想承认,也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在一起时日久了,便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情愫来,沈岩一死,她真是一刻也不愿继续在上京呆下去,巴不得现在立刻就离开这里,离开宋铭。
宋铭被她无情的话弄得一肚子闷气,看她冷冰冰的态度跟语气,她就这样不在乎他与别的女子有什么?索性懒得再去解释,偏过头不再理她。
送她回到家门口,宋铭头也不回骑马离开。
看着他这样远去的背影,她心中越发的郁塞,他究竟是在跟她赌气?还是他默认了?
三月初十,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脱掉夹袄,换上春衫,人也显得轻盈了许多。
她在院子里荡着秋千,看到白雪飞回来,停在她手上,脚上有一封信。
打开来,她差点要跳起来!
谭颢派的人终于到了!
约定地点在东城门外的竹林里。她立即换上男装,骑马带上木莲,称回一趟沈家,无忧无垢不敢过问。
路过沈家时,她将木莲丢在门前,自己骑马去了东城门,白雪一路尾随。
那片竹林很茂盛,刚过了挖春笋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
她在心中琢磨了半天,信中也没写个对接暗号,这遇上了,不认识,她该怎么说?
白雪扑棱着翅膀停要她肩头,随她一起朝竹林深处走去。
突然,一块小石子扔在她后脑勺上,她哎哟一声,回头一瞧,便见关琅抱臂站在那里看着她笑。
“怎么会是你?”
关琅笑得开怀:“怎么不能是我了?”
“你那些兄弟们都还好吧?此次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托你的福,大家都好着!谭大将军他们惦记着你祖母还有父亲,不敢兴师动众,这回也是听了我的建议,想了点其他的路子,将你们一家接出城去。”
“什么路子,说来听听?”
“你急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吧!”
“好!我请你去上京最好的酒楼喝酒去!”她豪爽道!
“别!我还是尽量少在上京城露脸,被你那夫君看到,对我穷追猛打,误了正事,可就麻烦了!”
想着即将离开他,沈露华嗤道:“他算什么夫君!我马上就要离开他,往后,与他将再无关系!”
“噫!”关琅诧异看她,“你真的想通了?我还以为这回你不会随我们一起离开。”
她不离开,那不是等死吗?
沈家人一旦去往平凉卫,真相大白,宋铭也好,徐家人也罢,都不会放过她,她还不得成为这群弄权者的阶下囚?不论管不管用,总会试上一试,看能不能挟制得了十虎将。
“我还想好好活着,为何不离开?”她觉得关琅说的这句话简直愚蠢。
“我没别的意思,是以为你会舍不得离开你那个夫君!”
她摇头道:“他没有什么让我舍不得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尽快离开。”
“好!你随我来吧,我把计划详说给你听!”
“嗯!”
她跟着关琅穿过竹林,牵着马走了一小段路,入眼是一处小农庄,关琅解释道:“这里是白家的一处产业,我一来上京,便与白家联络上了,白思贤把这里给我做暂时栖身之处。”
“白思贤这人可以信任吗?”她跟着关琅边走边问。
关琅打开门,把她请进屋里,“没问题!我在宁州与白思贤在生意上互有往来,打过多年交道,他与我可算得上是挚友。”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她坐在了一处圆椅上。
关琅替她倒了杯茶,“你是在想,一个山匪何以与一个生意人做成了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她惊讶。
关琅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说:“十年前,白思贤刚学着接手白家的生意,带着一支商队从宁州路过,被人给劫了,差点丢了性命,是我救了他。”
“你自己就是宁州的土霸王,该不会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唱双簧,抢劫是你,救人的也是你?”
关琅失笑道:“当时他也是你这么想的。”
193 意外
“难道不是?”她还真好奇。
“当然不是!抢他的就是宁州当地的官府,伪装成匪,抢了东西嫁祸于我。”
“……”她也是无话可说。
关琅继续道:“后来查清了实事,他与我便成了挚友,我也跟着他,学着做一些生意,在宁州混得还有点名堂,哪晓得碰上你那夫君,多年辛苦打拼,叫他给一锅端了。”
沈露华尴尬地笑了笑,“我倒不是为他说话,他是官,你是匪,这事他没有做错。”
关琅点头,“也是,要不是遇上你,让我带上兄弟们伪装成商队,去往平凉卫,到现在我还是匪。”
“这些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说说接下来带我们离京的计划吧!”
关琅拿了张地图出来,平铺在二人中间的茶几上。
“我来之前,谭将军与我说过,你祖母还有父亲当年奉召回京,便被没收了身份文书,永世不得离京。想要带他们离开,不能走官道,所以,我便找了白思贤,用白家的商道水路先行离京,相比走官道用假的身份文书,要安全得多,一旦过了平州地界,当地卫所便会出兵前来接应,后有追兵,也不用担忧。”
她连连点头,当初想要结交白家也正是这个目的,白家在水路上的生意极为发达,他家的商船与官府的战船毫不逊色。
“那有没有定好哪一日?我好提前去叫他们做准备。”
“白思贤说,这个月二十五号有一批青瓷要运离上京,这中间有半个月的时间,你叫家人好好准备一番,到时具体情况,我再与你细谈。”
半个月!过起来也挺快!
“好,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回去跟他们说,叫他们好生准备一下。”
关琅又笑了笑,拿出那个竹哨并一封信交给她,“这个竹哨还给你,另外我自己也做了个玉哨,白雪已经认得我了,听到我哨声,会停在我肩头。”
她将东西接过,“它确实是非常有灵性,等到了平凉卫,那里有许多同伴,它肯定比在上京更快乐。”
关琅笑着点头:“好了,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一路上小心!”
“你放心,我现在不找别人麻烦便是万幸,不会有什么事,你自己倒是要小心,别叫宋铭看到你,否则,我还真保不了你!”
“知道了!”关琅笑看着她离开。
回了沈家,沈露华把竹哨还给父亲。
沈潜摸着脑袋诧异道:“我说这个怎么不见了,竟是叫你给偷跑了!”
她笑着给父亲说了声抱歉,又把谭颢的信交给祖母。
沈老夫人一打开信,两眼泪汪汪。
信中谭大将军言辞肯切,请求沈老夫人带着家人一起,去往平凉卫。
沈岩死之前,沈老夫人本也是打算要父亲他们离京,如今再看到这封信,便也不说什么了,这些年,她无数次梦回凉州。
沈鸿的尸身还葬在那里,她做梦也想去他坟头再去看看他,百年之后与他同穴,是她毕生所盼。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离不了上京,现在看到这封信,如何叫她不动容。
沈潜也非常高兴,早些天便准备着要离京,兴奋得一整个晚上没睡着,结果是白高兴一场,这回是谭颢亲笔信,肯定是出不了岔子。
从沈家出来,沈露华重新带上木莲准备回宋家。
半路上,被徐睿拦了去路。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不远处是如意楼,她只好下马,随他进了如意楼里说话。
那日庙会之后,徐睿身陷火铳杀人事件,他想了许久,觉得那件事可能是与她有关。
楚青是太后放在她身边的眼线,何人会想要她的命?为何要用火铳杀人?
从宋铭走出刑部大牢那一刻,这些答案呼之欲出。
如意楼二楼雅间里,沈露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站在门口的徐睿,很是淡然地问他:“长治表哥,找我什么事,快些说吧!”
徐睿低头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从你嫁给宋铭那一刻,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你后悔的那一天!看来,是我自己想多了!”
“你拦着我如果就是想要一吐心中的不快,那你尽情地说!骂我也好,骂宋铭也罢,只要你痛快,尽管骂,我绝不还口!”
徐睿却摇头:“我骂你们有用吗?”
“那你想怎么样?”她看到徐睿脸色带了戾色。
徐睿没回答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走到桌边,将茶壶打开,将整包药粉放进去,拿起茶壶摇了摇,倒了一杯,握在手里,朝她走来。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徐长治,你想干什么?”
“把这个喝了吧!”徐睿把茶杯递到她面前。
她伸手将他手中的杯子打翻在地:“你疯了!”说完,有些慌乱地朝门边跑过去,打算走人。
徐睿从背后一把抱住她,他的手摸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暂时还是平的。
她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奋力挣扎开,反过身给他一耳光,“徐长治,你是要把我最后那一点点对你的愧疚也消磨殆尽是吗?”
徐睿捂着脸,“你不正是看中我从来舍不得伤害你,才敢在庙会上对我欺骗利用,嫁祸于我?怎么?我就该叫你一直欺负到底?就不许我也为自己做点什么?”
她正是因为对他的欺骗感到愧疚,才会这般不设防地跟他上楼来,哪晓得他是早有准备,“那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那水里下的什么药?”
“我还能给你下什么药?自然是落胎药!我不想要你为宋铭生下这个孩子,你不能生下来!”
徐睿他真的疯了!
她打算逃,还没迈出腿,叫徐睿再次一把抱住,拖着她到桌边,将那茶壶里剩下的水倒进另一个杯子里,把她按在桌子上,捏着她的下颌,拿起杯子,准备强灌。
突然,徐睿拿着杯子的手定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已经叫她拿了把匕首刺穿。
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身上的血在汨汨流淌,徐睿也跟着缓缓躺倒在地。
沈露华吓傻了,扔了手中的匕首,看着那不停朝外涌的血,爬过去,拿手使劲替他按住,“徐长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要杀你啊,我不想杀你的!”
194 错杀
她身上带有金创药,想去拿金创药为他止血,可一松手,那血就涌得厉害,看到徐睿的嘴唇开始泛白,她真的怕了,眼泪也跟着往外流。
徐睿伸手来替她擦眼泪,“你……是在为我而哭吗?”他知道自已快死了,突然推开了她,“别哭了,快、快走吧!”
再不走,等他一死,被人发现,她该怎么办?
到死,他还是舍不得真的伤害她。
在楼下等了老半天的木莲等得焦心,刚刚表少爷看姑娘的眼神令她很不安,想了想,跑上了楼,在门外敲门,喊了声姑娘。
沈露华没有应她。
木莲觉出不对劲,推开门瞧了瞧,吓了一大跳,捂着嘴进来将门闩死,问道:“姑娘,怎么会这样?你……你为何要杀大公子呀!姑娘!”
木莲看到这么多血,吓得不知所措。
徐睿则艰难地道:“木莲……别怪她,快去、快去把、把宋铭找来。”
他知道,只有宋铭来了,才能救她。
木莲也回过神,看样子,徐家大公子是要死了,如果被人看到,姑娘也活不了,她不敢耽搁,马上起身,拉开门,又小心地关上,提了裙子下楼,朝着锦衣卫衙门飞奔而去。
“徐长治,你别说话了,你死不了,你信我!”沈露华摇着头,用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在身上翻出金创药,颤抖着手将药倒在他在伤口上。
“二妹妹……别、别怕,是我不、不对,我不怪你……你别哭了”徐睿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举到一半,抬不起来。
她用一只手替他用力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抓起徐睿的手贴在脸上,“大哥哥,没事,你不会有事,等宋铭来了,我让他救你,他一定能救你,我给他跪下求他,他一定能救你。”
徐睿摇头:“二妹妹,我、我好冷,你抱抱我……”
“好、好!”她就地坐在徐睿身旁,把他上半身挪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他,“还冷吗?好些了没有?”
徐睿没再回答。
此时,地板上已经淌了一大片血迹,徐睿的脸白得像纸,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徐长治!徐长治!你醒一醒!你别睡了!”她用力摇晃着他,他再没有半点回应。
她就那么瘫坐在地上,把徐睿搂在怀中,眼泪不停朝下掉。
他死了。
宋铭带着一群锦衣卫赶来时,正逢一楼的食客在跟掌柜的吵闹,说他们二楼渗水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摆。
幸好那人穿的是黑色的袍子,滴在他身上,以为是什么污水。掌柜正要叫人上楼去查看,锦衣卫一来,统统靠边站着,不敢出声。
宋铭将二楼所有闲杂人等全赶走,进了房间里,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却紧抱着徐睿不放手,“宋彦卿,你救救他,我求你了,你救救他!”
宋铭扳过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说:“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宋铭扒开她紧搂着徐睿的手,“听话,放开他,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怎么办?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她用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抓着宋铭的衣襟。
“有我在呢,别害怕!”宋铭扶着她站起来。
她扑进宋铭怀中,紧紧抱着他哭泣,“我不想杀他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对我很好!”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宋铭轻轻安抚了她一会儿,急着要处理现场。叫木莲打了水来,细心替她清洗手上身上的血迹。
他把自己的披风拉下来替她系在身上,又拿出一个帷帽给她戴上,“好了,没事了,这里的一切有我,先让钟淮先送你回去。”
她又木木然点头,不敢再去看地上的尸体。
楼下,钟淮已备好马车,木莲扶了她上去,她一直呆呆的,没有说话。
为了这个孩子,她竟然杀了徐睿!她不敢相信,是她亲手杀了那个从小到大曾真心爱护过她关心过她的哥哥。
徐家真正该死的人没有死,她却错杀了不该杀的人。
*
徐睿在如意楼被刺身亡一事,不亚于荣王李缙之死。
徐太后突发心疾,倒在榻上痛哭失声,得知是锦衣卫宋铭去了现在场将尸体带走,立即下了懿旨命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来进行查找取证,誓要找出真正的凶徒。
宋铭早已将如意楼里所有罪证全部清除干净,沈露华用来行刺的匕首是御赐之物,西羌进贡而来的寒铁利刃,皇上赐给了他,他又把这个给她做防身之用。
假如她拿的是把普通匕首,这徐睿也不至于这么倒霉,一刀毙命。
桌上的茶壶,以及泼在地上的水杯他也清理干净,那里头的落胎药,他也心知肚明,她是为了护着他们的孩子,才出手杀了徐睿,他当然也要护着她,不会让她有半分意外。
那日如意楼里的食客并不多,看见她的,只有两个食客以及掌柜和小二一共四人,这四个人他没有动他们,只是将他们每家收押了两人作为人质,敢乱说话,都不得活命。
因此,案子移交到刑部手里,五天过去了,无任何进展。
徐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彻夜悲嚎,徐阁老受刺激过度,口眼歪斜,卧床不起。
然而,任凭宋铭做得再天衣无缝,徐家人心里还是有数,刑部派出的人在如意楼附近挨个见人查问,终于有人说,看到沈家二姑娘那个时间点曾出现过。
只这一个信息,便让宫里那位太后娘娘炸了。
一大群金吾卫撞开了宋家的大门,徐太后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踏了进来。
宋铭安排在宋家附近的锦衣卫死的死伤的伤,这一回,徐太后调集了一万亲军,将宋家围了成了铁桶,就是要她的命。
宋铭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徐太后为了个徐睿,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将她送出京城!如今后悔晚矣!他并非不能调集人马,只是太后已占了先机,他已没有办法在不伤她分毫的情况下,将她平安救出来。
徐太后踏进宋家的大门,便见一年老妇人拄着拐站在自己面前,久远的记忆如潮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