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钟传的决定
“杨老抽嫩枝,堪作打钟锤。这杨行密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不必去纠结这些问题。”看着下方依旧争吵不休的两个儿子,钟传不由得暗自叹气。
这一次的争吵,不过是这些年的不断争吵中的一个重复而已,早就已经让他感到厌烦了,曾经有好几次他都下定决心要作出决断,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这一次也不例外。
“够了!吵吵闹闹的,有完没完?孤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钟传自己都没有个主意,下面人再怎么争论又有什么用处?若是这些人争吵能争个定论出来,那么继承人的问题只怕早在几年前就决定了。
等众人退下后,却有一位中年人留了下来,独自对钟传道:“大王,以臣之见,大军集结已经有好几天了,但统兵人选却迟迟没有定论。若是两位公子再争吵下去,只怕淮南方面早就做好准备了。所以臣请大王尽快做出决断。”
这人名叫徐延休,乃是钟传的头号谋士,曾经做过天子的近臣,为天子草拟过诏书;不过后来权宦把持朝政,徐延休不愿为宦官效力,听说江西钟传四处招募文士,于是前来投效。
作为一个旁观者,徐延休非常清楚继承人迟迟不能定下来的危害,所以曾经也多番劝谏过钟传,奈何钟传在别的地方对他言听计从,但在继承人问题上却没有听从他的。
“哦,你又有什么见解?那些陈词滥调就不要说了,孤已经听够了!”钟传有些不耐的道。
“臣的意思是,既然大王不能做决断,那么为何不把这一次出兵歙州作为一次考验呢?”
“考验?你来说说,如何作为一次考验?”钟传来了些兴趣。
“简单,将出征的大军一分为二,让两位公子分别统领,大王再派军中宿将协助他们,这样他们的能力到底如何,大王也能看得清楚了。将来立谁为继承人也能作出决断了。”徐延休缓缓道。
“将大军一分为二?这未免太过弄险吧。”钟传有些犹豫。
大军征伐可不是儿戏,而且交战对象也不是抚州危全讽这种小角色,而是雄踞南方的强藩淮南军。六万大军看似不少,但一分为二后会不会被淮南军趁机各个击破?他可知道两个儿子势如水火,到了战场上只怕会出现一方陷入危险另一方见死不救的情况。
“大王放心就是,两位公子都是聪明人,在平时相互争吵也就罢了,到了战场上,肯定不会傻到再针锋相对的。”
“而且,以臣之见,这一次出兵应该没多少危险。臣的理由有三点,第一点,淮南这一年来连连用兵,虽然屡战屡胜,但肯定也是强弩之末了;加上其内部刚刚进行军队整编,对军队战斗力肯定会造成不小的影响;第二点,听说梁王已经击败了王师范,让部将领兵继续攻伐,自己已经率领主力返回大梁了。若是我们对淮南出兵,梁王或许也会趁机南下。第三点,相比于我们江西,梁王和越王才是淮南的大敌,淮南即便要集中兵力先对付一家,也会先对付他们两个的。”徐延休满脸自信的分析道。
钟传沉思,过了许久才道:“也罢,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当即,钟传下令将刚刚散去的众官员又召集了回来,一开口便道:“关于领兵将领的人选,争论了这么久一直没个定论,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这一次孤决定……”
下面钟匡时和钟延规二人以及诸多官员纷纷紧张起来,想要知道钟传到底如何决断的。
只听钟传缓缓说道:“孤决定,这一次兵分两路,由匡时和延规两人分别统领,互不干涉……”
大梁。
自从王茂章率领的淮南军在八月初撤回广陵后,剩下的青州军士气更加低落,接连被梁军击败,只能困守青州。所以朱全忠留下部将杨师厚继续进攻青州后,自己率领梁军主力返回了大梁。
如今的局势,王师范已经基本平定,李克用自从去年大败以后,实力尚未恢复,如今正在休整之中,所以威胁也不大;倒是最近的淮南杨行密,四面出击,闹出的动静不小,尤其是王茂章在青州一战击杀朱友宁,之后又连夜乘船逃走了,让他心中耿耿于怀。
所以回到大梁后,朱全忠便召来敬翔、李振等谋士,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他打算亲自率兵南下,一来是报青州的一箭之仇,二来也是解救被李神福围困起来的鄂州杜洪,不过却遭到了敬翔的反对。
“大王,我军自去年以来,连续征战,一刻都没有休整,这一次又是从青州匆匆赶回来的,若是立即南下,只怕准备有些不足啊!”敬翔大声道。
他觉得,淮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光从王茂章的青州之战就能看出来,若是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就匆忙南下,说不定又是一次清口之败。
“大王亲自率军南下有何不可?”另一位谋士李振却是站在了朱全忠一方:“我军虽然疲惫,但淮南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自从去年以来同样征战不休。更何况,鄂州杜洪乃是大王用来牵制淮南的妻子,如今危在旦夕,岂能坐视不理!”
“杜洪自然要救,不过大王没必要亲自去!以臣之见,攻打杜洪的淮南军兵力也不多,大王只需命一大将,率领数万大军南下就是了。”敬翔道。
这时,外面有侍卫进来,呈上一份文书,朱全忠接过来展开看了眼,皱了皱眉,敬翔沉声问道:“大王,怎么了?”
朱全忠将文书递给敬翔,怒声道:“是李茂贞。最近李茂贞和他的义子静难节度使杨崇本再次起兵进逼京畿,恐怕他们想再次劫持天子西去凤翔!”
也由不得他不恼怒,从前年十一月到去年十一月,朱全忠用了一年时间才彻底击败李茂贞,迫使他交出天子,而朱全忠为了尽快劫持天子,更重要的是,凤翔城太过坚固,实在没法攻破,所以答应了李茂贞的议和。
谁知道,这才半年时间,刚刚恢复一点实力的李茂贞居然又有了起兵与他一争高下的野心。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谣言
“看来天子是不能继续留在长安了,得想办法迁到洛阳来!”朱全忠抚了抚额头道。
对李茂贞这样一个有一定实力,难以彻底消灭,却又始终与他为敌的藩镇,实在是让他感到头痛,加上就像敬翔说的那样,最近一两年里打的仗实在太多了,或许也是时候休整一番了。
就在朱全忠准备暂时放弃南下计划时,又有侍卫进来呈上文书,这一次,朱全忠看后却是满脸喜色道:“好好好!没想到这一次连钟传都被说动了!或许是还真是一次攻灭淮南的机会!”
原来,当初钱镠派去洪州的使者在成功说服钟传出兵后,便立即北上大梁,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朱全忠,请求他从北方出兵夹击。
钟传虽然一心割据地方,很少与别的藩镇打交道,不过他经营江西近三十年,自然有较强的实力,别的不说,光这一次出兵六万攻打歙州,就是一次大手笔,绝对能让淮南感到头痛。
看过文书后,敬翔不由沉默了,而李振等其他本来就支持立即南下的谋士这时更加得意起来,纷纷劝说朱全忠亲自率兵南下。
不过自从将天子掌控在手中后,朱全忠心中那篡位称帝的野心便一日强过一日,在面临亲自南下,剿灭淮南,和坐镇洛阳,防止李茂贞再次劫持天子的选择上,朱全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坐镇洛阳。
当然,出兵南下夹击淮南的计划也不会放弃,朱全忠下令道:“传孤的命令,以宿州刺史康怀英为将,领兵五万南下,与钱镠、钟传一同夹击淮南。若能趁势剿灭淮南则更好,若不能,至少也要帮杜洪解围!”
……
广陵。
杨渥虽然打算在今年剩下的几个月里不再进行大动作,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淮南想要休整,钱镠等人却不让他休整。
这些能在乱世之中崛起一方的枭雄,都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自然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坐视淮南休整。
所以在九月初,钱镠出兵三万,目标直指湖州;两天后,新任歙州刺史陈知新报告,歙州境内发现大批江西兵,人数有数万人;这还没完,北方的光州刺史李遇也汇报,宿州刺史康怀英率兵五万南下,一部分驻在光州城外,有攻城之意,另一部分却分兵南下,应该是为鄂州杜洪解围而去。
三大藩镇分三路来攻,兵力多达十几万,一时间淮南震动,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周边势力针对淮南的一次有预谋的进攻。
不过,外部的局势固然险恶,但对淮南更加不利的却是内部。
在淮南内部,军队整编的进度刚刚展开不久,没有一两个月时间难以完成整合;同时,因为连绵的战事,广陵府库中存的钱粮也快要空了,而各地秋税最早也要到十月前才能上缴完毕。
与此同时,坊间却开始出现诸多谣言,有说湖州已经被钱镠攻破的,有说歙州刺史陈知新与江西兵交战兵败被俘的,还有说梁王朱全忠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的,各种说法莫衷一是。
不过这些谣言虽然造成了一些恐慌,但经过节度使府出面安抚后,恐慌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唯独有一条传言却是用心险恶,而且显然是某些有心人在故意传播,短时间内难以澄清。
这谣言是说,今年节度使府在江南各州大规模推广什么占城稻,说什么是从海外流传过来的稻种,能够大幅度增加产量。
结果农民种植以后,因为水土不服,导致大量土地颗粒无收,所以要不了多久广陵市面上的粮价就会暴涨。
似乎是配合谣言一般,没过两天,市面上的粮价真的大幅度上涨了,虽然各个粮店的店主都出面澄清说,粮价之所以上涨,不是因为粮食减产了,而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大规模收购粮食导致的。
不过他们的话却没多少人相信,因为又有传言说,收购粮食的人就是节度使府派出去的,因为各地粮食减产,导致今年税收会出现不足,加上如今正在打仗,节度使府却没有粮食储备了,所以需要大量收购粮食。
总之,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广陵居民纷纷抢购粮食,将本来就很高的粮价进一步推高了,仅仅几天时间,粮价就涨到了每石五贯的地步,而且还在进一步上涨。
为了阻止粮食价格的增长,只好下令粮价不得超过一石五贯。然而不久之后,等到粮店里的粮食卖完后,店主们便发现,曾经卖给他们粮食的上家都纷纷表示没有粮食了。
一时间,广陵竟然有断粮的危险,靠着从周边各地紧急运来的粮食才维持住。不过如今淮南各地秋税还没收上来,仅靠以前储存的粮食,只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节度使府中,杨渥不禁有些头痛。
说实话,他虽然预料到这次军政分离肯定不会一点波澜都不产生,但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其带来的反弹。
不仅是军政分离导致的利益受损者,还有军队整编的过程中的利益受损者,再加上一部分投机商人见到机会后,趁机发难,共同导致了这场粮食危机。
本来如今正是秋收季节,只要各地粮食运到,粮价的问题肯定能够解决,然而在投机商人的加入下,不仅是广陵,其他各州也有人开始囤积粮食起来。
加上节度使府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确派人去市面上大量收购过粮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十几万敌军从三面发起进攻,不多储备点粮食怎么让人放心。
“杀!那些故意放出谣言的人都该杀掉!那些趁机囤积粮食的不法奸商也要杀掉!”向来是个老好人的高勖此时也有些怒了,说出这么一番杀气腾腾的话来。
书房之中,不仅杨行密,杨渥在,高勖,严可求,殷文圭,骆知祥,周隐等文官幕僚也都在,每个人脸上都很不好看。
杨渥苦笑道:“那些暗中放谣言的人固然该杀,但高先生此时能查清楚是谁在暗中放的谣言吗?即便查出来,那又有证据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应对
其实是些什么人放的谣言大家都有猜测,不过那些人暗中放谣言时却做得比较隐秘,很难抓住他们的首尾。
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他们,这不仅是杨行密不愿做的,也是杨渥不愿做的。
“至于说那些不法奸商,所谓法不责众,总不能全都杀了吧!而且如今的律法中也没有哪一条规定不卖粮食就要杀头。”
高勖不由一滞,他也就是在怒火头上才这么一说,他也知道杨渥说的这些有道理,只是心中怒火却难以平息。
“那世子殿下觉得该如何做?如今时间不等人,十几万敌军逼近,必须尽快储备足够钱粮,出兵击退敌军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啊!”
“高先生关心则乱了,如今局势虽然紧急,但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杨渥转头看向众人,见众人脸上都有些忧虑,最后又看向脸色同样有些凝重的杨行密,不由笑了笑道:“敢问父亲,如今局势,比之当初清口大战之前如何?”
提到清口大战,许多经历过当年情景的老人不由神色一动,想起了当年的局势。
那时候的局势比之如今可要乱多了,因为,杨行密那时候面对的是刚刚剿灭了天平军节度使朱暄和泰宁军节度使朱瑾的朱全忠,二十万大军南下,声势何等浩大?
其中庞师古率领的七万大军在东面涟水,葛从周率领的一万大军在西面寿州,朱全忠又亲自率领十二万大军驻扎在宿州为后应,声势之大,江淮为之失色。
而如今虽然三面来攻的敌军声势也很强大,但除了康怀英的五万人能算精锐外,钱镠的三万人中有太多新兵夹杂在其中;至于钟传的六万江西兵,不是在场之人小觑他,而是江西兵这么多年没打仗下来,战斗力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一次的敌军实力肯定比不上清口大战时的朱全忠大军。
反观淮南一方,当初朱全忠骤然南下时,杨行密急切间只能拼凑出三万精兵北上;而如今的淮南却坐拥十余万精锐,实力增长了何止一倍。
所以杨行密听了杨渥的问题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答道:“如今的局势虽然险峻,但比起清口之时来,却还差远了!清口之时,咱们淮南都能安然度过,而且大获全胜,这一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不错!清口大战时,我淮南初定,骤然听到朱全忠大兵南下,人心有些不稳还能理解。如今江淮安定十多年,遇到的也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而已,诸位何须如此忧虑!”杨渥笑了笑,接着说道。
高勖等人听了不由有些惭愧,他当年也是经历过清口大战的老人了,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比不上杨渥这个后辈镇定。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人,而是囤积炒作粮价这种事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不免有些慌了手脚。
在这乱世之中,杀人真的不需要什么特殊理由。所以即便是那些被称为唯利是图的商人也老实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官府给拿去砍了脑袋。
不过这十余年的安定日子下来,也没见淮南有什么雷霆手段,于是有些人的胆子又重新大了起来;加上这一次杨渥用文官代替武将担任刺史,面对那些文绉绉的文官,这些商人的胆子自然更大了,所以在暗中有心人的鼓动下,这才敢联手掀起这次的事。
而若是没有内部的这档子事,仅仅面对外部敌人的话,局势虽然还有些险恶,但在场的众人也不会有丝毫担心。
所以听了杨渥的劝解后,高勗不由苦笑道:“如果只是外敌,我等自然不担心。但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咱们的粮草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心里自然会有些不安啊!”
杨渥笑道:“有什么不安的,一来湖州、歙州、光州等地,虽然敌军来势汹汹,但以当地的守军力量,加上三位刺史的能力,多了时间不好说,但至少一两个月时间是能守住的;等一两个月后,即便市面上的粮价还是这么居高不下,但那时候各地秋税的钱粮也到了,足够大军出征之用。所以粮食储备问题,大家不要担心。”
像淮南最近这种恐怖的攻城速度,那都是有特殊情况的,比如攻破苏州,是因为苏州炮的第一次投入使用;破湖州,是湖州刺史高彦的儿子高澧主动投降了;破润州,是黑火药第一次用于爆破;破宣州,是因为田覠自己出城一战身亡了;破光州,更是有柴再用提前作的准备。
这一次次快速攻城,其背后的条件都是不能复制的。所以到了李神福攻鄂州时,就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只要守城得力,钱镠他们想要攻破湖州、歙州和光州这三座城池,绝对不是短期内能办到的事情。
杨渥继续说着:“这第二嘛,如今军队整编还只是起了个头,要初步完成整合可能还要一个月时间,所以在一个月内,即便广陵储备了足够的粮草,也难以出兵。大家还是先好好想想该如何稳定广陵的粮价吧。”
听完杨渥的分析,众人不由默然。
“不错,如今还是要想办法尽快稳定粮价啊。对于这些方面,大家都没什么经验。骆先生,你是淮南的支计官,你先来说说今年秋税的情况吧”杨行密也沉声道。
“是!”骆知祥躬身道:“按照往年的情况估计,今年的秋赋应该有一百万贯左右,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会折成粮草上缴;不过考虑到今年粮价波动这么大,最终会有多少百姓选择用粮食缴税就很难说了。”
如今各地的税法都是沿用唐朝的两税法,不过唐朝的两税法是将百姓按资财多少划分成几个等级来征税的,而淮南如今则是按土地面积和肥瘦定额征收一定的税钱,其中上等田每顷收税足陌现钱二贯一百文,中等田一贯八百文。另外,还实行丁口税,计丁口征现钱。
因为征税的时间分为夏税和秋税两次征收,所以这种税法被称为两税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应对(续)
考虑到普通百姓在收获季节里往往是手中的钱少而粮食多,所以每当收税之时,百姓一般会以一定的价格折合成粮食来缴税。
“而在这一百万贯里面,目前已经征收上来的一共是二十贯,其中包括十万石的米,如今还在各州的仓库中。”骆知祥继续道。
高勗有些疑惑的问道:“今年怎么才只收上来这么一点?按照往年的情况,到这个时候不是至少都收上来了一半的吗?”
骆知祥苦笑道:“今年世子殿下不是下令要登记户籍,重新编制计账吗?有的地方搞得快,自然征收得快,有的地方还没搞完,自然还没开始征收。所以今年的秋税只怕很大一部分都要拖到十一月才能征收完。”
两税收入理论上应该上缴一部分朝廷的,不过淮南在多年以前就不再向朝廷上贡了,理由自然是为了防止被朱全忠截流后资敌。
而在淮南内部,两税收入同样是部分留在地方,部分上交节度使府,具体分配上却没有定论。
“传令,让各州留下必要钱粮后,其余全部运到广陵来,各地不得截留!”杨行密沉声道。
如今广陵这边钱粮紧缺,自然是尽量收集各地钱粮。
不过即便如此,短期内能够获得的粮食也不过十万石,供应大军出征都还有些不够,更不要说用来压低广陵的粮价,所以秋税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这时周隐道:“既然不能将那些奸商全部杀掉,那就在其中选择几个杀鸡儆猴,让其他奸商知道厉害,将囤积的粮食卖出来如何?”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的一种习惯性思维,在面对商人与他们对着来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用刀剑来解决问题;而商人自身的唯利是图的本性也难以让人有好感。
在这种外敌大军压境的时候都敢玩投机,不进行一番反击,那么节度使府的权威就全完了,将来商人们只怕动不动就要搞囤积居奇了。所以杨行密想都没想便点头道:“好!周判官,这件事就由你负责,你尽快拟定一份名单,将那些奸商中平时就有恣意妄为的,抓几个典型出来,杀杀他们的威风!”
杨行密虽然仁厚,但不代表他就不杀人。他不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那些暗中放谣言的人动手,是因为那些人中很有一部分都是他的老部下,是在这次内部调整中利益受损的人;这些人毕竟在淮南待了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不能随意乱杀,以免引起动荡。但杀几个不法奸商却没这种问题。
杨渥来自后世,他虽然知道,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若是驱使得好,可以爆发出多么恐怖的力量;然而若是不加以限制,这把双刃剑很有可能就会伤到自己,所以对杨行密的决断也没有阻拦。
同意了周隐的提议,同时众人的的心中也开始思考起来。
目前的局势看似有些麻烦,但实际上整个淮南并不缺粮,各地也没有发生粮食歉收的情况,只不过因为一些有心人的谣言,加上某些商人的投机行为,使得运到广陵的粮食有些不足而已;而节度使府方面又恰好因为战争的缘故,目前存粮不多,秋税也因为重新编制计帐而无法及时完成征收,造成节度使府暂时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平抑粮价。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淮南如今的官员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各地百姓手中肯定有不少存粮,那些奸商的粮食也是从百姓那里买来的,既然他们想要囤积居奇,咱们只要派人直接向那些手里有余粮的百姓购买?”殷文圭忽然道。
“很难!那些百姓手中多余的粮食早就被粮商买走了,剩下的还要留下种子,要留下足够食用的口粮,只怕能卖给咱们的不多。而且,这个办法太慢了!”严可求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有没有办法?”高勗有些焦虑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大王愿不愿意实行。”骆知祥忽然说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说看!”
“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是,属下的办法,就是放开对粮食价格的限制,任由粮食价格上涨!”
“什么!任由粮食价格上涨?”众人都有些惊讶,如今讨论的就是如何抑制粮食价格,他倒好,不但不限制粮食价格,反而直接放开限制,任由其增长,这一看就让人觉得荒谬。
杨渥却心中一动,当即理解了骆知祥的意思,不由有些惭愧,自己来自后世,在这些经济方面的见识应该比骆知祥多得多,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到。
只听骆知祥解释道:“大王,其实如今淮南并不缺粮,真正被谣言蛊惑囤积居奇,故意与咱们对着干的奸商其实也只是很少一部分,绝大多数粮商,即便有投机的想法,但实际上他们的胆量并不大,只要能多一点赚头他们就会将手中粮食卖出来的;而且如今毕竟是秋收季节,新的粮食很快就会上市,那些商人也会担心手中囤积的粮食会烂在手里的。所以只需放开粮价管制,广陵缺粮的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既然大部分商人都只需多点赚头就会卖出粮食,那么如今一石五贯钱,难道还不够他们赚的吗?”
“因为粮价管制,反而让那些粮商觉得粮价还能涨很多,所以不愿意出手。等到放开价格管制后,一部分觉得已经有足够赚头的粮商自然会率先出手,接下来其他商人见到有人出手了,自然也会跟着出手卖掉手中粮食。到时候周判官再抓几个不法奸商作为典型,进行严办。如此,广陵粮食风波便能度过,而且趁着粮价最低的时候,节度使府还能大批购入粮食,到时候大军出征所需的军粮也就齐备了。”
听了骆知祥的解释,众人都有些反应过来,感情这次的事情他们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够度过这次粮食危机,只是,那些广陵百姓岂不是要利益大受损失了?那些粮商岂不是要大赚一笔了?这让众人都有些不甘。
第二百三十章 应对(再续)
“大王,这次风波虽然是因为有人在暗中传播谣言引起的,但广陵粮仓空虚才是这次风波得以成功的必要条件。若是以后一直保持足够的粮食储备,即便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骆知祥道。
杨行密点点头,广陵缺粮的确是个重要因素,而造成缺粮的主要原因还是战事太多所致。
“至于说广陵百姓,这一次肯定会有些损失,不过广陵作为我淮南的中心,又经过了这十年的休养生息,城中百姓相对富足,他们对损失的承受能力比普通农户要大些。另外,这次风波据属下估计,前后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即便对城中民户有些影响,但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骆知祥说着自己的判断,众人听了脸色这才好些。
殷文圭怒声道:“那么那些粮商呢?他们什么都没做,就靠着囤积居奇就能大赚一笔,而且法不责众,要惩罚他们只怕也难。对这些人又该如何?”
骆知祥苦笑道:“大王,世子殿下,诸位大人,说到那些粮商,其实他们操作粮价以谋取利益的事情,又哪里是这一次的事?这些年他们几乎每年都在做啊。”
“大王,咱们的两税法如今都是征收现钱,不过普通农户手里哪有那么多现钱?所以每到缴税之时,他们就不得不卖掉手中粮食以换取现钱来缴纳税款;而那些粮食每当这个时候便会趁机压低粮价,以此谋利。”骆知祥躬身道。
“在征收现钱时,不是也考虑了农户手中现钱不足,所以允许他们以实物按照市价进行折抵吗?为何这些农户还要去受那些无良奸商的盘剥?”殷文圭有些疑惑。
“任何政策都需要人去实行啊,那些下面的官吏,盘剥起百姓来比商人更甚,所以百姓一般宁愿受商人盘剥,也不愿直接用粮食折抵。”骆知祥苦笑道。
众人听了不由默然,骆知祥趁机提议道:“所以属下觉得,在加强监管,防止下面的官吏任意改动实物折抵价格的同时,还应该直接废除征收税钱,改为征收实物,以减轻农户负担!”
对于骆知祥的提议,众人都觉得有些道理。即便是杨渥,他虽然知道征收税钱不仅十分方便,利于结算,而且也利于运输,可以降低征收的粮食等在运输过程中的消耗,是税制发展的必然方向。
但同时他也知道,在这个商品经济不发达的年代,给民户反而会造成巨大损害,尤其是这个战乱年代,更是如此。
所以他也没有反对骆知祥的提议。而杨行密更是直接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今年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再贸然改为征收实物未免不妥,还是明年夏税时再改吧。”
听到自己的建议得到杨行密的认可,骆知祥不由欣喜,又躬身说道:“大王,除了加强监管和改征实物外,臣还请求大王,在折价之时,应该虚抬时价,如今的市价,每匹绢为五百文、绸六百文、绵每两十五文。属下建议把每匹绢抬为一贯七百文、绸为二贯四百文、绵每两四十文,总之,在收租税时,应该用高于市价三四倍的虚价来折合实物。另外,丁口税有害无益,应当予以废除!”
似乎是担心自己的提议会遭到反对一般,骆知祥一口气便将自己的话都说完了,然后满脸期待的看着杨行密,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如果说之前改为征收实物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那么这虚抬市价的法子就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杨行密当即便摇头道:“虚抬市价,固然有利于百姓,但对节度使府的税收影响太大,所以此法不可行!”
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骆知祥不由有些急了,他上前一步大声道:“大王,岂有民穷而国家富有的道理!虚抬市价,让百姓获利,不仅可以养民,而且可以鼓励百姓多事生产。大王曾多次下令劝课农桑,虽然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淮南如今依旧有大量的田地荒芜,若是大王实行属下之策,只需十年时间,定能让百姓富足,府库充盈!”
杨行密等人这才细细思考起来,在场之人除了范遇外,对于民政都有一些了解,自然知道骆知祥的办法乃是真正的休养生息之策,对于恢复被战乱严重破坏的经济的确大有好处。若是认真实行,十年以后或许真能出现他说的那种情况。
见众人有些意动,杨渥却赶紧出来劝阻道:“父亲,此策虽然有道理,不过在这个时候实行却是不妥。如今天下大乱,正是大争之世。各藩镇无不竭尽全力增加赋税,我淮南即便不加税,但大幅度减税却是不可,还是等以后天下安定了再说吧!”
其实杨渥之所以劝阻,除了刚才说的理由外,还有便是他根本不看好这一政策。
在杨渥看来,淮南的正税其实并不高,或者说大部分朝代的正税都不高,真正给百姓造成巨大负担的,其实是下面官吏的乱收税,地主过高的地租,以及征收对象的极大不公。
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不去改正,却要降低本来就并不高的正税,这在杨渥看来才是不可取的。
不过如今显然不是争论税法的好时机,所以他连忙把话题岔开道:“那些在暗中传播谣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范遇,你可查清楚了?”
“根据属下的初步调查,这次事件的主谋应该是以预想和贾令威二人为首,下面还有其他几个指挥使,不过不是主谋。”
贾令威,以前乃是都指挥使,能力一般,不过在淮南资历较为深厚,当年与如今的濠州刺史刘金一同投靠杨行密。
至于瞿章,追随杨行密的时间比贾令威更久,以前担任过黄州刺史,后来因为战败丢了黄州而被免职,最近几年又被任命为蕲州刺史。
这一次军政分离时,这两人都因为能力一般所以被免去了原本的职务,如今在统兵司担任职务。
听了这个结果,众人都有些默然。尤其是杨行密,这两人都是很早前就追随他的人,不想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虽然是因为杨渥把他们调离了原来职务在先,但他还是感到非常恼怒。
不过,怒火归怒火,这两人在淮南资历深厚,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还真不能随意动他们,不然很容易造成上下离心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幕后之人
将这些人抓起来的话,没有实际证据,容易离心离德;但放任不管,众人心中又有些不甘,而且保不住他们将来不会再闹出别的事端出来。
“要不,直接将两人抓起来,然后再给他们弄点证据出来?”一旁,见众人脸色都有些阴沉,范遇提议道。
杨行密当即不悦道:“不可,孤岂是这种捏造证据之人?而且…”
他遍视场中众人道:“若是今日孤捏造证据惩办了这些人,那么将来若是孤对你们中的什么人不满了,是不是也能以捏造的罪名惩办你们呢?”
其他人本来还觉得范遇的提议可行,但听了杨行密的话当即闭口不言。没办法,杨行密的性子摆在那里,他既然已经发话了,便是杨渥也不好违背。
而且,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杀功臣,这的确会引起很大的动荡,别的不说,如今天下诸多藩镇里面,不知有多少走向衰亡都是从擅杀功臣开始的,
与此同时,广陵城北的一处庄园内,七八个富态中年人正会聚一起,谈笑饮酒。
“贾将军,这一次多亏了将军在后面出主意,才让我等大赚了一笔啊!”一个相貌精明的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是啊,如今正是丰收季节,按理说大家都会尽量将粮价压低,好从百姓手中收到更多的粮食,不想贾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之,抬高粮价反而大赚一笔。在下佩服!”另一人也笑容满面的奉承道。
众人中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听了众人的奉承,他满脸得意的摆摆手道:“你们不要光说我一个,这主意可是瞿将军出的,我也不过是听他的。不过他今日有事,不能来与诸位相见,在下代他向诸位请罪了。”说完,他举起手中酒杯向众人敬了一杯酒。
这人正是贾令威,这次风波的幕后主谋之一。至于一旁围着他的几人,却是参与了这次事件的江淮一带的专门做粮食生意的富商;瞿章则因为生性谨慎,这一次却没有露面。
或许心情高兴的缘故,再加上饮了酒,所以今天贾令威不由有些话多,对着一众人抱怨道:“你们别看大王如今名声有多好,世人都说他厚道。不过,那都是假的,糊弄人的!”
“我跟你们说,当年的时候,我与如今的濠州刺史刘金,还有那时的海陵镇遏使高霸等,各自手下都有几百或者上千军队,大王他自己在那时候也不过数千军队,这还是竭尽全力拼凑出来的。在面对占据了广陵的强敌秦彦、毕师铎时,完全处于下风;所以他就将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以军令将我们召了过去,等我们到了他的军营中便立马翻脸。”
“我与刘金那时候见机得早,当即便投靠了大王,这才保住性命;其余人,像海陵镇遏使高霸,他本来是那之前的淮南节度使高骈的族侄,仗着高骈对大王有恩,根本不服大王,所以就被大王给当场斩杀了。与他一同被杀的,还有其余十几个统兵将领,他们麾下军队全都被大王给吞并了。我那时候,完全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也被大王‘咔嚓’一下给杀了!”
说起当年之事,贾令威有些唏嘘不已。
在那个群雄并起的年代,杨行密其实也只是众多豪雄之一,或者说是众多盗匪之一,只不过他运气好,占据了庐州,这才被高骈任命为庐州刺史,有了正统的名义。
而像刘金、贾令威等人,在那时候兵力其实不必杨行密少,但就是缺了这个名,所以他们只能算地方盗匪,或者说地方豪雄。
之后秦彦、毕师铎杀了高骈,杨行密便从庐州起兵讨伐二人,刘金、贾令威等人也起兵响应,他们本来是杨行密的盟友,但就是缺少这个名份,所以只能奉杨行密为盟主,听从他的军令;但杨行密依旧不满足,这才有了后面将众多盟友召到军中,夺取军权的事情。
这件事也是杨行密身上的一个黑点,虽然后来袁袭死后,杨行密将这次事件的过错全部推倒了袁袭身上,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了当年旧事后,在场几人不由有些胆战心惊。
虽说商人是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但这几个富商还没疯狂到那种程度。
他们都是从乱世活下来的,知道这些节度使们杀起人来是真不需要理由的,只是他们见这么些年下来,地方刺史虽有滥杀百姓的,但杨行密却从来没有滥杀过,所以还以为他的性子真的是人畜无害,没想到当年居然也做过这种事情。
“这……”其中一人有些惶恐道:“贾将军,咱们如今做的事情,不会让大王给拿去杀头立威了吧?”
贾令威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一不杀人,二不犯法,三也没通敌;不过是做点生意罢了。而且,若是大王还在外地巡游,如今是世子坐镇广陵的话,咱们还要担心世子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将咱们给办了;不过如今既然大王回到广陵了,那不管他是真的变得仁厚了,还是假的,至少他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乱杀人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都记住了,只要咱们坚持不卖粮食,过几天粮价管控肯定会取消,到时候咱们再将手中粮食卖出去,就能大赚一笔了。拿了这些钱,你们若是觉得不放心的,大可将家人转到别的地方去嘛!”
又交代了几句后,贾令威告辞离去。
回到府中,只见他的另一个同伙瞿章已经在那里等候,贾令威连忙过去招呼。
“瞿兄,咱们这一次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要说大王和世子虽然将咱们调到了统兵司,但毕竟没有赶尽杀绝,而且大王这些年对咱们也算不错,在这种时候拉后腿,是不是……”在瞿章面前,贾令威没了刚才那种镇定,反而显得有些慌乱,神色中带着一丝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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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通敌
这一次的幕后之人,自然不止他和瞿章两个,不过论起资历和之前担任的职务,却是以二人最高,加上两家的粮食生意都做得比较大,所以主谋却是这两人,其余人只能算是参与而已。
不过说起来,贾令威虽然丢了军队指挥权,只能在统兵司担任闲职。但他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什么领兵打仗的将才,加上这次被调到统兵司,所以心中那份功名心反而淡了许多,只想安安稳稳过上富贵日子就行。
这一次之所以参与谋划这件事,主要还是被瞿章蛊惑,一时怒气上头,便答应下来,到了此时却有些后悔了,生怕杨行密再拿出当年的手段,直接将他们干掉。不过如今他已经上了贼船,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有什么过的?世子殿下把咱们的兵权都给剥夺了,调到统兵司赋闲,如今咱们不过是做点生意小赚一笔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
“但这一次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啊,而且又有十几万敌军压境,这种情况下,要是大王不管不顾,直接将咱们拿去砍了脑袋怎么办?”贾令威有些患得患失。
“放心吧,大王这几年的性子越发沉稳了,断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杀人了,尤其是对咱们这些功勋老臣,就更不会轻易动的!更何况,咱们事情做得隐秘,大王也未必能查到是咱们在幕后做的。”瞿章不以为然的道。
杨行密的情报机构长剑都毕竟不是后世的锦衣卫,其设立的主要目的就是对外收集情报的,在对内监管上还没有那么强大,威慑力也相对有些不足。而且,自从范遇担任长剑都的指挥使以来,长剑都内部似乎也出了一些问题,这个情况偶然间被瞿章得知了,所以他心中更加不担心了。
将贾令威还有些担忧,瞿章笑道:“你若实在担心,倒是有个简单的办法可以自保,回去后,咱们各自上书,就说愿意无偿捐献五千石粮食,再在坊间宣言一下,肯定能得个善名,这样一来大王就更加不能随意办我们了。”
贾令威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这个办法好。”
随即,他又有些担心的问道:“这个办法固然能自保,但若是因为咱们的缘故导致淮南战败了怎么办?毕竟这么多年都在为大王效力,淮南能有今日,也有咱们的功劳在里面啊!”
“你以为你还是之前的指挥使吗?还在为大王分忧解烦?醒醒吧!咱们现在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瞿章嗤笑道:“而且,我可是记得,当年你与高霸也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初情谊可是深厚啊。这么多年下来,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报个仇什么的?”
贾令威有过富贵日子的想法,但瞿章却不同,他本来是蕲州刺史,品尝过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后,再让他去统兵司担任闲职,自然心中暗恨,比之贾令威更甚。
“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现在还提他做什么?”贾令威有些不悦道。
瞿章笑了笑,没有再提,而是道:“好好好,不提当年之事。不过,如今毕竟是秋收时节,各地新粮要不了多久就会上市,所以这次广陵的风波,即便节度使府什么事情都不做,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平息的。咱们要见好就收,等过两天后,不管粮食价格管制是不是取消了,咱们都要把手中囤积的粮食卖出去了,别攒在手中出了问题。”
“好,那要不要提醒一下其他几人?让他们也卖掉手中粮食。”贾令威问道。
“不必了,让他们给咱们打掩护不正好吗?”瞿章嘿嘿笑道。
……
“嘿,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
离开贾令威的府宅,瞿章回想着刚才贾令威的神情,不由摇了摇头,对贾令威深表不屑。
他转身对身旁一相貌平常的老者道:“回头告诉你家大王,就说广陵缺粮,军队整编可能也至少还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完成,不过这些对淮南军来说都只是小麻烦,若是情况紧急,他们还是能在一个月内出兵的。所以你家大王要尽快拿下湖州!还有,答应本将的事情,希望你家大王不要忘了!”
那老者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安排。至于答应将军的条件,还请将军放心,我家大王不会忘记的!另外,我家大王也希望将军能够提供湖州刺史李涛的性格、能力等各方面的消息。”
瞿章点点头道:“李涛吗?没问题,关于他的具体情况,回头我再告诉你。”
节度使府中,对于该如何处置瞿章、贾令威等人却一直没有个定论。
众人之中,有的认为非常之时就应该行非常之法,应该使出雷霆手段,直接了当的将几人抓起来再说,至于证据,可以等以后再来收集;有的相对稳妥一些,主张先将几人监管起来,等收集到了证据再动手抓人。
不过,因为杨行密坚持要有证据才能动瞿章二人,结果众人一番商议后,最后只能让范遇加强监视,继续收集证据,并且防止他们搞出更多事端来。
而在应对三路来敌方面,杨行密给李涛,陈知新以及李遇三人分别下达命令让他们坚守待援,又给驻扎在寿州的李承嗣下令,让他率领麾下相机给光州解围。
北方的情况其实不需要担心,主要的问题还是江南的衢州和湖州。
在这次军队整编后,各州州兵的人数有所上升,一般边境各州少的都有三五千不等,多的更是有八九千人。而牙外军和外镇军里面,按照如今的规划,李承嗣部驻寿州,台濛驻楚州,这两个军分别负责北方防线的东西两翼;而王茂章驻宣州,负责江南各州;剩下李神福、周本和杨渥率领的这三个军则作为牙外军驻广陵。
其中台濛和李承嗣两部因为驻守北方要害,受到的重视更多,所以整编的进度要更快一些;而王茂章部因为从青州回来不久,整编情况自然慢了很多;至于李神福部,因为一直在交战中,到至今都没有展开整编之事。
总的来说,有李承嗣和台濛的四万精锐机动兵力在,只要朱全忠不是倾力南下,北方的情况就不需要担心。
而南方目前的情况就要严峻一些,歙州那边,江西兵虽然多年没有打仗,战斗力值得怀疑,不过毕竟有六万大军,也不是好惹的;至于湖州,当地驻守的州兵只有五千人,而且钱镠虽然只有三万大军,但杨渥等人却对他更加忌惮。
所以在让两地坚守待援的同时,杨行密又迅速下令让史俨为将,侯瓒为副,率领两千骑兵南下增援湖州,以骚扰为主,牵制钱镠军的攻城速度。
做完这一切后,杨行密也只能看李涛和陈知新两人的守城表现了。
至于有人提到的将顾全武和钱传缭二人杀了的提议,却是刚提出来就被杨行密否决了。
钱传璙已经和他女儿订亲了,他还不打算毁掉这门婚事;至于顾全武,毕竟是以使者名义前来广陵的,不好杀他。
不过,将两人监管起来却是必要的,而且顾全武这种名将,自然不能轻易再放回去了。
事情商议完后,众人告辞离去。
杨渥准备去城外视察一下军队整编的情况,却被众人拦下。
“世子,大王的宽厚是众所周知的,不过这一次对瞿章等人却有些不妥啊!那瞿章在统兵司里分管后勤,若是他暗中动点手脚,后果不堪设想啊!”高勖小声道。
“是啊!大王顾念旧情,不想对这些老将动手,但如今敌军压境,局势险恶,这种时候世子殿下就应该站出来,劝一劝大王才是,或者直接下令将这些人抓起来,绝不能继续放任他们了!”一旁,严可求也躬身建议道。
对于杨行密的坚持,这些老臣在心中感动于他的仁厚的同时,也对他的做法有些不同的意见,所以这时候都找上杨渥来了。
杨渥不由苦笑,说实话,他也想直接将瞿章等人拿下,明知道是他们在暗中造谣,还执着于证据,这不是自缚手脚吗?
不过,因为刘仁规的事,还有其他许多事情,杨渥与杨行密之间已经有了不少分歧。
而每一次的分歧到了最后,往往都是以他的主张被杨行密认可而告终。这一次,面对杨行密的坚持,杨渥哪里忍心再驳掉他的意见。
所以他想了想后道:“既然父亲坚持要有证据才能动手,那咱们就给他找点证据就是。范遇,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想来你能够办好吧?”
杨渥意味深长的看了范遇一眼,严可求等人对他的意思也听明白了,不由放下心来。
却在这时,殷文圭忽然走出来,见众人还在,连忙道:“世子,诸位大人,就在刚才,瞿章和贾令威二人分别上书,说愿意各自捐献五千石粮食,以帮助节度使府度过难关,如今这个消息已经在坊间传遍了,百姓们纷纷夸赞二人的义举。所以大王让在下叮嘱范指挥使说,抓捕瞿章等人必须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绝不能捏造!大王到时候会亲自过问的!”
Ps:一刻钟以后第二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战况
听了殷文圭带来的消息,杨渥等人神色一滞,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等殷文圭回去后,杨渥勉强道:“没想到这个瞿章和贾令威两人居然这么狡猾,竟然故意博取名声,实在可恨!”
之前还想避开杨行密,让范遇在暗中制造点证据来,不过如今杨行密既然特意交代了,那他们就不好再违背了。
“如今父亲的意思大家也听见了,诸位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范遇,回头你仔细盯住了瞿章、贾令威等人,尽快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是,属下明白!”范遇躬身应道。
等杨渥等人走后,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忧虑。
他没有和杨渥等人说的是,自从执掌长剑都后,虽然已经有半年时间,然而长剑都的内部依然有人对他这个外来者不满,
尤其是长剑都的副指挥使,当初戴友规离开后,他满心以为自己会接任,没想到最终却是被范遇给抢走了,所以这段时间还在暗中给他找麻烦。这大大削弱了长剑都的力量。让范遇心中有些不安。
湖州城外,军营密布。
中军大营之中,钱镠端坐于上首,听了密探从广陵发来的消息,钱镠不由欣喜不已,广陵缺粮,军队整编也还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虽说淮南军还是有可能不顾整合没有完成就前来与他交战,不过那样的话他取胜的可能性就要大一些了。
当然,即便如今局势对他有利,但要攻下湖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问题。
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城中的李涛乃是一员老将,不仅性格沉稳,而且擅长防守,淮南让他来担任湖州刺史,显然对他们趁机来攻也是有所防备的。
“大王,这就是当初淮南军用来攻破苏州的苏州炮,经过这么久的研究,总算是造出来了!”这时,杜建微匆匆闯进来,挥了挥手中一张图纸满脸喜色的对钱镠说道。
当初苏州炮一出,立即便将之前的各种抛石机给淘汰了,钱镠也非常重视这种新出现的攻城利器,所以很早就下令研究了。
经过这么久的不断实验,工匠们总算在这次战争之前拿出了合用的苏州炮的设计方案,并且将其制造出来。
“可曾试验过,效果如何?比之淮南军的是好是坏?”钱镠心中大喜,连忙问道。
“已经试验过了,可以发射一百斤巨石,射程七百步,比之淮南军的也丝毫不差!如今已经在杭州制造了六十多架,而且还在继续制造之中,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从水路运过来!”
这几天钱镠率军围住湖州后,并没有急着攻城。
他虽然心中焦急,担心不能在淮南援军到来之前攻克湖州,不过他知道必要的防御措施却是要做的。
所以钱镠下令一边修建攻城器械,一边让部下攻打周边县城,占领周围要道,修筑防御工事,以免将来被敌军援兵直接杀到城下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除了做好外围防御外,钱镠又在营地周围设下拒马,挖掘战壕。钱镠打算等到这些防御都做好了之后才开始攻城,却是有耐心得很。
湖州城中。
刺史李涛得知钱镠没有急于攻城,反而在做各种准备时,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对驻军的指挥使王羽道:“钱镠来势汹汹,却不急于攻城,等到发动之时,必然极为猛烈,所以咱们必须得谨慎点。大王给咱们的军令是让咱们至少坚守一个月,只怕这一个月不好守啊!”
“使君放心就是,时间长了不好说,但一个月时间还是能办到的。这也好在前些日子使君刚对城中作了一番清洗,不然钱镠大军围困在外,若是城内还有他的内应趁机发动,那局势才是真的危险啊。”王羽一脸庆幸道。
“不能大意,城中虽然有五千守军,但精锐士兵基本都被选拔走了,剩下的虽不能说都是老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属下会注意的。”
虽说提前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等到钱镠发起攻城时,李涛还是感到有些心惊。
在正式攻城的第一天,八十架苏州炮在城外一字排开,对着城中不断猛轰,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好在淮南军作为苏州炮的最先使用者,对于如何应对这种大型攻城利器也有一定的经验,知道在地方苏州炮发动时应该将士兵撤下来躲避,等到敌军步兵发起进攻时再上城墙防守。
所以一段时间下来,虽然城墙受到了苏州炮的不断洗礼,但城中守军的伤亡不算太大。
对此钱镠并不着急,反而将此当做了一个锻炼新兵的好机会。
他将杜建微和成及的两万新军轮流送上去攻城,让士兵们经历实战见见血,仅仅几天时间下来,这两支新军经过战火的淬炼,已经洗去了身上的稚嫩,开始有了一点精锐的气势。
当然,锻炼新军固然取得了一定效果,但也为此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当两支新军都有了一些实战经验后,钱镠开始逐步加大攻城力度,准备一步步的消耗城中守军,等到守军筋疲力尽后再发起最后的总攻,一举攻入城中。
歙州城外。
相比于钱镠的大军,江西军队虽然有六万人,兵力是钱镠的两倍,但在这次攻打歙州的战事中却表现得非常拙劣。
一开始,这支军队便被钟传一分为二,分别由两个儿子钟匡时和钟延规指挥。
为了防止两人初到军营,在不懂军务的情况下就瞎指挥,钟传又给两人分别安排了一个军中宿将,以帮助他们决策军务。其中安排给钟匡时的副将名叫刘楚,乃是江西军中难得的骁将;而给钟延规安排的副将名为彭彦章,为人沉稳。
钟传作为割据江西三十年的枭雄,在给两个儿子安排副将时考虑得还是很清楚的,长子钟匡时性格柔弱,就安排了一个骁勇的将领为副;次子钟延规性格桀骜,就安排了一个沉稳的将领协助他。
不过钟传没想到的是,兄弟二人在率军出发前,虽然曾在钟传面前立誓说会精诚合作,但进入歙州境内后便将誓言抛之脑后,开始在各个方面针锋相对起来。
刚进入歙州境内,钟匡时在刘楚的鼓动下,便抛下钟延规,独自率军倍道而行,想尽快赶到歙州城下,钟延规自然不甘落后,不顾彭彦章的劝阻,也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于是两支军队你追我赶,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失去了,结果歙州刺史陈知新抓住机会,在离城三十里处,突然发动袭击,将处在前方的钟匡时部打得大败,钟延规见势不妙,非但没有上前救援,反而迅速后撤,置其兄长于不顾。
好在钟匡时部的兵力毕竟有三万人,而突袭他们的淮南军只有数千兵力,在突袭成功后没能继续扩大战果便退回了歙州。所以虽然遭遇大败,但战后钟匡时收拢兵力后还是有两万六千余人。
经历了这场大败后,兄弟二人总算知道打仗不是儿戏,开始谨慎小心起来。所以接下来二人一路缓行,用了两天多时间才赶到歙州城下,开始围城。
围城之后,彭彦章建议先分兵攻取歙州周边的县城,将歙州彻底包围起来,截断淮南军的援军,然后再来攻城。
这本来是个很合理的建议,刘楚也表示同意,不过钟匡时兄弟二人却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周边县城取之无用,还是尽快攻城为好;至于淮南援军,即便有,也会先去救援湖州。
当然,更重要的是,兄弟二人都不愿分兵去攻取周围县城,他们担心对方会趁着自己分兵的时候先把歙州打下来了。
所以为了比另一方更快攻下歙州,二人根本不顾大军连日赶路的疲劳,在到达歙州城下的第二天便开始修建攻城器械,第三天便发起攻城战。
而在这个时候,城中的陈知新却始终坚守不出,任由江西军发起攻城。
等过了几天后,钟匡时二人的警惕性逐渐降低,攻城之时又重新肆无忌惮起来。结果有一天正当江西军攻城时,陈知新却突然率军从城内杀出来,打了江西军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大量杀伤江西兵,而且趁机将他们的攻城器械焚毁殆尽。
如此一来,江西军为之气沮,只能暂时停下攻城,先休整一番。
九月下旬,广陵。
就像骆知祥提到的那样,在放开对粮价的管控后,虽然一开始粮食价格暴涨了许多,但接下来随着许多粮商开始供应粮食,其价格也开始稳定下来,并开始下降。
不久之后,周隐又以雷霆手段,接连拿下几个还不愿卖出粮食的奸商,以囤积居奇,蓄意哄抬粮价等罪名直接处决,其家产也全部没收,并从他们的仓库里搜出了粮食五万石。
消息一出,不仅广陵的粮价应声下跌,剩下的那些粮商们见势不妙,心惊胆战之余,也纷纷抛售囤积粮食,使得粮价进一步大跌,甚至比平时市价都低了许多。
节度使府趁机购入大批粮食,加上抄家得到的五万石粮食,广陵的粮仓迅速充盈起来,大军出征需要的粮食准备妥当,只等时机成熟便可出兵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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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怒火
书房内,气氛终于轻松了许多。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府库再次填满后,众人自然松了口气。
“大王这次施展雷霆手段,将那几个不法奸商明正典刑,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喜事。广陵民众没有不拍手称快的。有的人还抱怨,为何大王不早点拿出这种手段,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奸商祸害这么久。”周隐捻着胡须笑道。
“嗯!百姓拍手称快就好。”杨行密笑着点点头,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过,那些不法奸商是伏法了,贾令威和瞿章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回禀大王,这段时间瞿章和贾令威二人表现得比较正常,平日里除了去统兵司当差外,别的时间一般都呆在家里,没有别的动作。”范遇躬身答道。
“就是说没有别的进展吗?”杨行密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心中不由念起戴友规的好处来,觉得若是戴友规还在,这个时候或许早就有了突破。
“是,属下定会加紧办理此事。”范遇有些羞愧,长剑都内部依旧有人不服他,所以办事的效率不高。
不过这都是长剑都内部的事情,他自然不好意思拿出来跟杨行密等人说,而且他这次也是发了狠,准备彻底解决内部的问题。
杨行密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杨渥道:“渥儿,军务目前基本都是你在负责,如今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各军整编的情况如何了?”
“北边李承嗣和台濛两位将军回报说,他们的整合已经完成,并且李承嗣将军已经按照命令准备解围光州了。”
“而其他各军里面,孩儿所部和周本将军所部大概再有个十天时间就能完成整合,王茂章将军应该会慢点,不过也能在十一月之前完成。”杨渥答道。
“还需要十天时间?湖州和歙州目前的情况如何了?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歙州目前的情况很不错,江西兵的表现比咱们之前预料的还要差点,而且,钟传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将才,又分兵两路,相互争斗,结果他们进入歙州这二十天,非但没有取得进展,反而两次被陈知新击败,目前士气低落,已经转入休整之中。所以歙州不需要担心。”杨渥道。
“只是,湖州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要差了许多,钱镠也制造出了苏州炮用来攻城,而且他用兵稳重,一点都不急躁,一步一步的消耗城中守军。虽然因为消息不通的缘故,城中如今的情况咱们并不清楚,不过想来不是很乐观。”
“不是让史俨和侯瓒二人率领骑兵去牵制钱镠了吗,难道一点效果都没起到吗?”杨行密皱眉道。
钱镠这个老对手,从十年前共同对抗孙儒时起便开始与他打交道了,后来两家为了争夺江南各州多次发生战争。
虽然从实力对比上看,钱镠的实力自然远远比不上杨行密,不过杨行密要对付的敌人实在太多了,诸多牵制下来,真正能用来对付钱镠的也不多。所以许多年下来,淮南一直都奈何不了钱镠。
这也就是去年趁着武勇都之乱的机会才夺取了苏州和湖州,将钱镠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这一次要是让钱镠再把湖州夺回去了,岂不是说这个老对手又要咸鱼翻身了?
“钱镠提前做了准备,通往湖州的要道都被他派兵把守了,而且许多地方都修筑了防御工事,紧靠两千骑兵要想突破,实在有些困难。”
杨行密沉默,过了一会才道:“即便丢掉歙州,湖州也不能丢。歙州丢了,将来重新夺回来就是,对我们的损失不大,对钟传的实力增长也不大。但湖州,对钱镠太重要了,绝不能让他夺回去!”
“渥儿,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湖州必须尽快解围。所以,虽然军队整合还没彻底完成,不过剩下的可以到战场上去整合嘛。过两天你就率领大军出征,你那一军和王茂章的那一军一同出征,尽快解围,若是能一举击败钱镠则更好!”杨行密果断下令道。
杨渥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都急,不过尽早出兵解除湖州之围也好,若是真让钱镠打下了湖州,那时才让人头痛。
就在这时,有侍卫匆匆进来禀报:“大王,贾令威贾将军前来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禀报,如今正在外面等候。”
众人听说居然是贾令威求见,不由感到惊讶。要知道之前他们都还在讨论如何对付他和瞿章两人,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求见了。
只听侍卫接着说道:“贾将军担心大王有重要事情不见他,所以写了这个条子让属下交给大王。”
说着,将一张纸条呈递上来,杨行密接过来看后,不由大怒,抓起身前桌子上的杯子便狠狠砸在地上:“混账,好大的胆子!真当老夫的刀就不杀人了吗?”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向以宽厚仁义出名的杨行密居然也说出了这么杀气腾腾的话来。而且他显然也是怒极,都没有自称为“孤”了,而是以老夫自称起来。
“这…”
“大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杨行密如此大怒,连忙出言询问。
半个时辰前。
贾令威前往瞿章府上寻他,正巧他家的管家说瞿章有重要客人正在书房中交谈,所以请他先在客厅里等候。
等了一会儿后,见瞿章还没出来,有些无聊的贾令威于是提出在府中四处转转。因为他平时就与瞿章走得近,最近几天与他更是来往频繁,所以瞿章的管家也没把他当做外人,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没想到,贾令威在瞿章家里瞎转悠,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书房外,正巧书房中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传出来。
贾令威心中一动,想知道瞿章究竟是在和哪个重要客人交谈,他见周围没人注意,便靠过去凝神听了起来,不想这一听便将他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书房中的两人听生意,一人正是瞿章,另一人的声音比较陌生,不过听上去有些苍老。
只听那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这次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大,将军难道就不担心事情发生后,吴王不管不顾直接便将你拿下正法了?”
只听瞿章笑着答道:“刘兄放心就是,吴王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绝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擅杀功臣的。当年他杀高霸,固然迅速扩充了军队,却也让他丧失了很大的威望,后来给他造成了很多麻烦。所以从那以后,他便从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即便当初他对田覠、安仁义等人那么忌惮,一心想要除掉他们,但他也是等到田覠他们主动造反后才动的手;甚至为了让淮南上下觉得三人造反不是他所逼的,事先他还故意将安仁义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
“相比之下,本将可不是安仁义他们,也不是前些天被周隐随便安了个罪名就杀掉的商人,本将可是当过一州刺史的,而且如今在广陵百姓中名声好得很,他又没有什么证据,不会随便动我的。”书房中,瞿章那有些得意的声音传来。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一次毕竟不同,若是咱们的谋划成功,将广陵城中五座粮仓全部烧掉,难保吴王不会在暴怒之下将你拿下!所以你还是早点准备的好。”老者道。
外面,贾令威听到“将五座粮仓全部烧掉”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他担心自己听错了,连忙凝神继续听下去。
“你多虑了,放火之人都是你的部下,他们要查也只能查到你家大王头上去,与本将何干?本将最多有失职之罪,不会有事的。”
……
倾听了一会儿,贾令威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两人讨论的竟然真的是烧掉广陵中那几个刚刚充盈起来的粮仓,以拖延广陵大军出征的速度。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已经派人去做了,不久就应该有“好消息”传来。
贾令威虽然伙同瞿章一起制造了这次广陵粮食风波,但他只是在怒火上头时被瞿章蛊惑了才出手的,目的也只是发泄一下怒火,以报复杨渥,顺便也能大赚一比。
不过事情在做过了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只是已经上了贼船,一时也找不到下来的机会而已。
如今听到瞿章竟然打算将广陵的粮仓全都烧掉,这就不是发泄怒火了,而是真正的通敌了。
贾令威目前还没有通敌的打算,而且经过杨行密以雷霆手段处决了那十几个奸商的事后,他心中也非常畏惧,如今听到这么大的消息,他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也看到了为自己赎罪的机会。
于是贾令威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到客厅,对管家说他还有要事要办,等下次再来见他家老爷。
告辞离去后,贾令威立即策马疾奔,来到节度使府向杨行密告发。
听了这么惊人的消息后,杨行密自然大发雷霆,赶紧派人去接管广陵城中的五个粮仓,又下令立即捉拿瞿章等涉案之人,那些之前被怀疑暗中传播谣言的,如今也不管什么证据便直接捉拿。
他是真的愤怒了,广陵粮仓好不容易重新充盈起来,湖州解围也要依靠这些粮食,若是真被一把火烧掉了,只怕大军出征之事又要耽搁,到时候湖州真有陷落的可能。
“大王,这个瞿章如今正在统兵司任职,他负责的职务是分管军队后勤的,与粮仓正好打交道,只怕他暗中已经派了人手潜伏进去啊!”高勖有些忧虑道。
杨行密皱了皱眉,不过此时他也没有办法了,杨渥不愿在此干等着,于是主动提出前往现场巡视。
然而还不等他动身,又有侍卫前来报告,说是五座粮仓中有两个失火了,如今正在扑救中。另外三个粮仓也有火起,不过发现得早,很快就被扑灭了。
得知消息,杨行密等人都有些不淡定了,杨渥更是匆匆告辞离去,前往现场指挥救火。
瞿章府中,送老者离开后,管家上前禀报道:“老爷,之前贾令威贾将军前来求见,不过那时老爷正在与客人交谈,所以小的按照您的吩咐,让他先等候了。”
“嗯,那他人呢?”瞿章不怎么在意的问道。
“开始他还在这里等候,后来见老爷您一直没出来,所以提出在院子里面四处转转。小的见他与老爷您平日里就走得近,所以没有阻拦他。不过过了一会儿,贾将军忽然说另有要事,便告辞离开了。”
“忽然告辞离开了?”瞿章听了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沉声问道:“贾将军在府中转转时,可有人陪同?”
见他问得严肃,管家还以为是在怪他没有招待好贾令威,于是道:“老爷恕罪,小的本来也说过给他找个下人带路,不过贾将军说只是四处走走,不必派人跟着。小的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若是老爷觉得小的怠慢了客人,还请老爷责罚!”
瞿章心中的不安更加浓烈了,虽然他之前和老者交谈时,自信杨行密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他,但若是有贾令威主动告发那就不同了。
瞿章虽然还不知道贾令威是不是背叛了他们,又到底知道多少内幕,不过生性谨慎的他还是当即决定做点准备。
“幸好当初来广陵时将家人都留在了蕲州,前些日子又让他们先离开淮南了。如今我也要赶紧出城去躲一躲,看看情况如何决定行止了!”瞿章暗自想着。
刚说完,只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接着,管家来报说,有大批士兵闯进府来。瞿章脸色一变,知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贾令威将他告发了,如今杨行密肯定是得到了消息直接抓人了。
他赶紧回到书房,将书架推开,里面居然露出一条密道,瞿章顾不得带什么东西,当即进入密道,又将里面将书架推回原地,匆匆逃离。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国债
节度使府中,杨行密怒气冲冲。
他过去之所以反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瞿章等人,主要原因便是要顾及影响,这次杨渥搞军政分离本来就触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不愿随意动瞿章等人。
只是没想到竟然贻害如此之大,看来以后对这些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任了。
杨行密在书房里焦急得走来走去,严可求等人也非常焦急,时不时的走出书房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过了不久,粮仓那边首先传来消息。
杨渥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基本得到控制。
毕竟是粮仓重地,平时对火灾就防范得比较严格,不仅专门建在河边以方便取水,附近还驻扎了一小队士兵,在火起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施救。
经过一番努力后,火势已经不再蔓延,但要彻底扑灭还需要一点时间。
接着,负责抓捕瞿章等人的范遇派人来报,这次暗中参与制造谣言的十余人基本都被抓获,另外还抓住了十几个钱镠的探子,唯独瞿章一人逃了,贾令威提到的那个老者也没有抓住。
又过不久,新的消息传来,五个在仓库纵火的人被抓住了两个,其余三个被包围后见突围无望,当场自尽了。
这几人一看就是死士,不说那三个自尽的,便是被抓住的三人除了承认他们是越王的人,受命前来搞破坏,以延迟广陵大军的出征时间外,对于其他的事情就什么也不交代了。
对这个结果杨行密等人自然不满,他们知道,或许这几人真是钱镠的人,不过若是没有内应的接应,光靠这几个在广陵无权无势的人,连接近粮仓都办不到,更不用说纵火了。
而有这个能力将他们放进粮仓的人自然就是瞿章了。
杨行密没想到瞿章在长剑都的监视之下,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更重要的是,瞿章和那个老者竟然一个都没抓住,这让他实在恼火。
杨行密当即将范遇招来狠狠训斥,命他在三天之内,必须抓住瞿章和那个老者,否则这长剑都的位置就要让贤。
范遇连忙请罪,回去后,他终于发起狠来,将带头不服他的副指挥使直接拿下,又整顿纪律,下令要迅速一天内抓住瞿章等人,并且查清他们的各种罪行。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长剑都的其他几个副手自然知道不能再耍滑头了,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
……
当晚,两个粮仓的大火都被扑灭,可惜其中储存的粮食已经全部被烧毁了,剩下那三个粮仓虽然在第一时间便扑灭了大火,但也损失了不少粮食。
按照杨渥的估计,这一次被烧掉的粮食至少有二十万石,剩下的粮食虽然勉强还够大军出征,但若是考虑到需要留下一定储备,以及为李神福大军调运粮草的话,就有些不足了。
“如今的情况,大家都说说该如何办吧,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出兵,还是先等一等,等到重新备齐全了粮草再说?”杨行密的声音有些疲倦。
“大王,臣以为钱镠越是使尽手段的阻拦咱们出兵,咱们就越是应该趁早出兵。若是耽搁几天时间,湖州再出现什么意外,那才是悔之晚矣。”严可求躬身说道。
“属下附议!”其他几人也赞同道,如今的局势,谁都看得出来,钱镠肯定是到了攻城的关键时刻,或者说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在这个时候绝不能按照他的步子来,必须走出自己的路。
“那么粮草怎么办?如今到底有多大缺口?”杨行密同样是主张尽快出兵的。
“回禀大王,这次火灾后,粮仓里剩下的粮食加上从瞿章等各家缴获的粮食,如今的缺口大概在十五万石左右,若是从市面上收购的话,因为之前收购粮食就花了府库很多钱,剩下的钱即便全部用来收购粮食,也还缺十万贯。若是考虑到防备一些突发事件,还需要购入更多粮食。”负责后勤的高勖沉声道。
十万贯不算多,甚至在场各人凑一凑都能凑齐,不过杨行密自然不会这么不厚道。
“十万贯,这次的事情都是孤的责任,若不是孤一力主张要有证据才抓他们,也不会闹出如今的事来。孤家中还有一些私钱,全部算上,勉强可以堵住这个缺口……”杨行密稍微沉吟,准备从自己的私钱里面出。
“大王不可,此事属下等也有责任,属下家中余钱不多,但也愿意尽一份心意!”见杨行密都如此说了,其他几人自然不好没有表示。
这时杨渥赶紧开口道:“父亲,诸位大人,大家都不必如此。既然还有十万贯的缺口,那就向城中富户去借就是,何必让大家来出这个钱!”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却是今天在火灾现场大声嘶喊导致的。
“向富户借钱?他们愿意吗?”高勖表示怀疑,虽说节度使府亲自找上他们,有前几天那些奸商的下场震慑着,众人肯定不敢不借。
不过这样做肯定会丧失民心,前段时间的粮价风波就已经给百姓造成很大影响了,再这么做只怕会出乱子。
“简单,答应他们,借一贯钱,三个月除了归还本金外,还给出一百文的利息,总共借十万贯。节度使府以秋税作保,给他们立下文书,想必他们会答应的!”
“这……”高勖皱眉道:“给的利息会不会太多了?”
三个月就有一成利息,这与高利贷也差不多了,高勖自然不愿意。
“这是第一次向百姓借钱嘛,百姓心中未必信任咱们,利息高一点正常。等到下一次百姓见咱们说到做到,双方有了信任,这利息就可以下调一点。”杨渥笑道。
“以后随着信任的加深,利息可以逐步下降,到时候即便是比正常利息低一点,想来也会有人借钱给咱们的。对了,诸位大人若是有余钱,也可以借出来。”
杨渥的意思其实就是发行国债。
历史上,许多时候,因为突发事件等原因,导致朝廷税收的收入相对不足,这时候解决办法往往就是三种,一种是开征新税,一种是预征税收,第三种便是皇帝自掏腰包。但这些都不是好办法。
前面两种办法无疑是自掘根基,后一种办法一般是那些相对仁厚的皇帝的选择,不过这对皇帝的私人腰包损失太大,也不是长久之策。
而国债却没有这些缺点,反而有诸多好处。
严可求眼前一亮道:“此法可行,而且可以获取民心,只要百姓借钱给咱们,他们就和咱们绑在一起了。将来咱们若是打仗打赢了,他们才能得到好处;若是输了,他们也要受到损失。如此一来,他们岂有不支持咱们的道理?”
骆知祥更是赞同道:“不错,以后若是临时有什么需要增加花销的地方,也可以用这个办法解决,这样一来就不必临时加税,给百姓造成巨大负担了。”
增加税收造成的动荡实在太大,而且一般税收增加后再想要取消就有些困难了,这样百姓的负担就会越来越重。
至于说向百姓借钱会不会丢了面子,如今在场这些人却没有人考虑,毕竟他们都是身处乱世,讲究实用,没有那么迂腐之人。
听了杨渥和骆知祥等人的意见,杨行密点头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只是此事要快,不要耽搁太久。”
“是。”杨渥点头答应。
“大王,瞿章等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他在淮南多年,肯定有不少亲近旧部,对这些人要如何处置?”这时候,殷文圭躬身问道。
杨行密皱眉,他虽然在气头上,不过也没有因此就昏了头,想了想才道:“瞿章是瞿章,他的旧部是旧部,这是两码事,不要随意牵连。不过必要的防备还是要做的,那些处在关键位置的,尽量调离吧。”
“属下遵命。”
……
当晚,杨渥命人连夜写好文书,第二天一大早便发布告示。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看到告示后,广陵百姓,尤其是那些富裕大族,第一时间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一来杨行密这么多年下来,名声极好,节度使府又以秋税作保,并且立下文书,不必担心节度使府将来反悔;二来,给的利息的确很高,三个月便有一成的收益,平常哪里去找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
广陵经过这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有许多富户储备了大量的钱财没处花,不是用来买地就是堆积在自家府库里面,如今有这种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更何况,前段时间广陵粮价暴涨,让百姓吃了大亏,这时候正好将损失补回来。
至于说淮南战败的可能,若是朱全忠全力南下,或许大家还会担心;如今的局势,随着各地战报不断传来,尤其是江西那边的情况,让大家都明白,这一次的局势并不危险,至少不会威胁到淮南的生存,所以他们不需担心。
结果,百姓们爆发出极大热情,再加上杨行密、严可求等人自掏腰包,仅仅半天时间便借到了十万贯钱,并且将所需的粮食购买完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出征
军粮重新备齐,长剑都那边也有了新的进展。
范遇回去后一番大力整治,使得长剑都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终于在广陵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将瞿章抓获。至于贾令威提到的那个老者,却是躲进了顾全武和钱传璙的住所,被范遇亲自带人去抓了起来。
瞿章等人不仅制造谣言,哄抬粮价,还暗中勾结越王,纵火烧掉粮仓,打算拖延广陵大军出征,消息一出便让淮南上下一片哗然,纷纷要求诛灭瞿章全族。
而杨行密虽然宽厚,但到了此时也知道自己之前对处置瞿章等人的犹豫不决反而造成了更大损失,所以此时也拿出了雷霆手段,直接下令将暗中制造谣言的人,全部处斩,家人罚为奴婢,家产抄没。
只有贾令威因为首告,又没有参与后面纵火之事,所以并没有降罪于他,不过他在统兵司的职位也被罢免了。
不过在抓捕瞿章的家人时,却发现瞿章提前有准备,他的家人在他前来广陵任职时,就留在蕲州,如今更是早已经逃离淮南了。
处置了涉案众人,杨行密依旧怒火难消,在广陵的淮南上下官员一大早就被召集到了节度使府进行议事。
议事厅里,杨行密那怒气冲冲的声音不断传来:“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说,二十万石粮食放在广陵城中,还被钱镠的细作给一把火烧掉了;若是出兵在外,大军的粮草是不是也要被烧掉?范遇,你作为长剑都的指挥使,瞿章勾结钱镠细作,犯下这么大的事情,你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难道没有责任吗?”
“是,末将有失职之罪,请大王惩罚……”
“失职之罪,失职之罪,孤都听得腻了,就是这么个失职之罪吗?钱镠的细作如此凶顽,在广陵都能将二十万石粮食烧掉,难道一句失职就能脱罪吗?高勗,你执掌统兵司,那瞿章也是你的部下,他犯下如此大罪,你是不是也要承担责任?”
众多官员都垂着头,任由杨行密发泄怒火。
他们中许多人追随杨行密已经有十几年了,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气,要知道高勗乃是最早追随杨行密的谋士,资历与袁袭、戴友规一个级数,深受杨行密的信任,如今连他都被问罪了,对其他人的震撼可想而知。
不过杨行密的怒火似乎没有尽头,在问了高勗的罪,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后,又将怒火转向了其他人。
那些平时受到杨行密厚待的官员,包括李简、张崇、刘信等等,这些军中重将,一个个都被杨行密点了名,历数着他们过去做过的种种不法之事。
这让众官员胆战心惊之余,还以为杨行密是被这次的事情气得失去了理智,连向来信重的李简等人都被训斥了,接下来对其他人是不是就要将他们罢官免职了?
所以众人浑身汗水直冒,大气不敢出,同时也在心中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做了太多不法之事。
杨渥知道杨行密这是想趁机整治一下吏治,他虽然对手下宽厚,得到了众人的信重,不过却也造成了许多官员横行不法,肆意妄为;如今趁着这次的事件敲打一下,也是件好事。
所以在杨行密发泄得差不多了后,他很配合的站出来为众人求情。
杨行密依旧怒火不消,在杨渥的再三恳求下才宣布既往不咎,让众人好生做事,不可擅自妄为。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杨渥的目光中也带着感激之色。
回到书房后,杨行密一脸歉然道:“高先生,这次委屈你了,你先在家中修养几天,过几天再出来为孤办事。”
高勖连忙逊谢,他对杨行密的意图看得很清楚,自然会配合他。
严可求道:“大王虽然是借着这次的事件敲打众人,不过事后还需要安抚一番,以免让众人离心离德才是。”
“这个自然。”杨行密叹了口气道:“孤过去对他们仁厚,对他们做的许多事情视若不见,这并非孤不知道,而是孤看在他们过往功绩的份上不愿计较。不过他们还以为孤软弱好欺不成?”
见杨行密自有主意,众人不再多说。
杨行密又趁机下诏,要求各地官员将领必须奉公守法,不可肆意妄为。
淮南上下官员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各个心中凛然,办事之时也比以前认真守法多了,各种不法行为也下降了许多,生怕撞到了杨行密的枪口上。
后来,见淮南上下风气改善许多,杨行密这才召见各路官员,温言安抚。
众人见他还是与从前一样宽仁,也放心下来。不过有了之前那次敲打,众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恣意妄为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杨渥在粮仓大火扑灭的第三天便已经出征了,而在出兵之前,杨渥也没忘了去一趟新军。
广陵城外,当初杨渥练兵的军营里,如今已经成了一支新军的营地。
营地里面。
杨渥静静的站在队伍的前端,望着眼前李承鼎等二十个队长,以及他们身后站得整整齐齐的队伍,不由感到满意。
说实话,当初组建这支新军,虽然目的是为了培养基础军官,但在他看来,这第一批的二十个队长里面就有九个都是将门子弟,有较为深厚的背.景,尤其是像李承鼎和周邺,这两人和杨渥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
这些人虽然都是些可堪造就之辈,不过性子只怕也多倨傲,加上杨渥选出来担任教官的人里面,也没有能在资历、威望等方面与他们父辈比肩的将领,所以杨渥觉得教官们要让这些心高气傲的贵家公子们乖乖的听从命令,努力训练,只怕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却是多虑了。
此时的广陵正是细雨蒙蒙,不过李承鼎等人却无一例外的努力挺起胸脯,任凭雨水顺着面颊滑下浸湿衣服,也没有一个人动上一动;甚至于,连他们的眼睛都是过上半天才眨上一下。
“别的不好说,但纪律严明,意志坚定,有一股军人气质,这一点却是无疑!”见了众人的表现,杨渥不由在心中评价着。
这段时间,虽然很忙,但杨渥还是经常来新军巡视,对新军的训练看得很重。
不过李承鼎等人之所以这样服服帖帖的,却不是杨渥的功劳,而是此刻正站在他身边,一脸肃然的尚公乃。
尚公乃认为,军人最重要的便是服从,军规军纪必须严格贯彻,这一点得到了杨渥的认同。
所以,自从新军开训以后,尚公乃每天都会让士兵们排队列,尤其是夏季最热的那几天,更是天天在太阳底下排成队列暴晒,目的据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意志力和服从性。
而且,尚公乃还带着几个侍卫时常在队伍里面来回巡视,只要有人敢稍微动上一动,立马上去便是一阵老拳。
这些公子哥们,哪里受过这种苦,有去找尚公乃理论的,结果挨了一阵老拳;有向杨渥反应的,结果杨渥推脱说,这是教官训练,他不好干涉;还有自恃学过武艺的,想要武力反抗,却不料尚公乃的武艺更加精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结果同样是挨了一阵老拳。
除了站队列外,尚公乃还变着花样的折腾李承鼎等人,只要他们稍有违背纪律的情况,便是一阵老拳下来,同样是一点情面不讲。
这一来二去,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般,李承鼎等人也就放弃了抵抗,最终只能认命。
到了如今,这些队长们在纪律服从性方面已经取得了极大成效,这让杨渥觉得,让尚公乃来当这个教官,却是选对了。
除了锻炼意志力和服从性外,新军里面还教授了许多东西,比如该如何在野外扎营,作战时该如何分配兵力等,不过教的都比较散乱,不成系统;杨渥选的这些教官们,虽然身经百战,实战经验丰富,带兵的本事也没的说,不过让他们来教书育人,却还差得远。
而且杨渥看得出来,这些教官之中,除了丁袗这个性格谨小慎微的总教官,以及尚公乃这个不管让他去干什么他都会尽心尽职的职业模范外,其他几个教官,比如孙琰、李德诚等人,对于将他们放在这里教授新人,心中是有些不情愿的。
他们毕竟是有本事的人,又还存有建功立业的想法,自然不愿呆在这种没什么晋升机会的地方。
合格教官的缺乏,这肯定会成为制约军校发展的一大因素,可惜杨渥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当然,他这次来此的目的却不是巡视的,而是想要带这些人上战场的,尤其是李承嗣等九人,他们作为将门子弟,虽说从小就接触过,但真正上战场却还是第一次。
解散队伍后,杨渥将李承鼎等二十个队长召集起来宣布道:“这一次南征,我会带上你们,不过不是要你们上战场,而是让你们去看的。你们这些天学了很多东西,不过你们肯定也留下了很多疑问,这些疑问,光靠想是没有用的,必须到军中去看看。看看你们实际见到的,和你们学到的有什么不同,然后回来写一份报告!”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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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水战
湖州城外,月明星稀。
这段时间的攻城战,钱镠一开始是采用稳扎稳打的方法,先消耗守军实力,再逐步加大进攻力度。
这种正规的攻城战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取巧的,拼的是攻守双方的士气和攻城守城的技艺。钱镠作为攻城的一方,展现出了极强的实力,给城中守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然而经过这么多天的战斗,两浙兵虽然多次攻上城墙,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最终被守军赶了回来,无法破城池。
尤其是今天白天的战斗,钱镠亲自到第一线督战,两浙兵士气大振,在苏州炮的掩护下,近千名士兵不久一举登上城墙,甚至完全消灭了那一段城墙上的守军,正在向城楼方向攻去。
然而眼看就要成功之时,城中却忽然杀出一支数百人的生力军,他们人数虽少,但各个养精蓄锐已久,将攻上城头的两浙军打得节节败退。
而这个时候两浙军一方,却在后续部队接应的环节上出现失误,杜建微率领的后续部队未能及时登上城墙,最终导致功败垂成。
营帐之中,气氛有些沉重。
众将纷纷盯着杜建微,目光充满责备之意。
随着广陵消息不断传来,瞿章等人在广陵虽然给淮南制造了一些麻烦,但哄抬粮价、烧掉粮仓,这些手段终归是没能拖住淮南军出兵的速度。
如今淮南军已经从广陵出发,最多五天时间就能抵达。
更重要的是,随着淮南主力的出动,苏州、嘉兴等地的守军也随之出动,这些军队已经在无锡集结,由嘉兴守将张可宗率领下,准备通过太湖,从北面进入湖州。
湖州背靠太湖,西面和南面多山,钱镠只需派出少量军队把守住道路,就能截断这两方淮南军的援兵;而湖州东面一马平川,却是钱镠主力的驻地,敌方援军同样很难通过。
唯有北方,因为地势关系,钱镠只能派出一千人的步军包围城外,再派三千人的水军封锁太湖;不过这支水军人数较少,平时拦截一下信使和小规模援兵还成,若是遇到大队敌军增援湖州,他们就没办法了。
所以如今的局势只能与敌军抢时间,尽快拿下湖州。
见气氛有些沉闷,钱镠沉声说道:“诸位将军,今日一战,因为配合的问题,最终我们功亏一篑。不过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以只要咱们再加把劲,湖州湖州必能攻陷!”
他并没有过多指责杜建微,毕竟谁都有出现失误的时候,而且在这种时候,再去指着亲信部将,反而可能造成不利影响。
“如今的局势,大家也明白了。所以,明日,既是决战之时,也是咱们最后的机会,诸位将军必须勠力同心,拼死一搏,务必一举突破。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众人大声应诺着,气势震动长空。
同一时刻,湖州城中,刺史李涛也在对着他的部下们训话打气。
“诸位,今日本官将大家召集到此,第一个便是要感谢大家,这二十多天一来,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守城,一次次的将敌军挡在城下。大家的功绩,大王和世子殿下定然不会忘记的!本官在此先行谢过了!”
在场众人赶紧还礼,连称不敢当。
这段时间以来,李涛已经得到了守军众人的信任和拥戴。
作为一位老将,李涛虽然在淮南军中名不见经传,但实际上他却十分擅长防守。在战事之初,他便预料到了守城时的种种困难,并且提前做了准备。
为了补充守军兵力的不足,李涛下令将城中青壮集中起来,协助守军守城。
为了防备城中还有钱镠的势力暗中作乱,李涛很早便下令实行宵禁,又规定三人以上聚集在一起就视作谋反,可以直接格杀。
为了让守军保持秩序,李涛下令将城墙分成几段,每段都安排一人负责。
而为了防备日后最危急的时刻,李涛又特意留下了一支五百人的预备队,今日一战在关键时刻,便是这支预备队突然杀出,这才挽回了局势。
不过,激战到了此时,城中的青壮和其他四千五百守军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还能一战的守军加上五百预备队已经不到两千人,其余之人,不是已经战死了,便是身受重伤,无法再战。便是李涛的副手,湖州守军指挥使王羽也在三天前战死了。
李涛有些沉重的道:“本官知道,大家虽然这些天连挫敌军与城下,但自身伤亡也很惨重,也很疲惫,今天下午险些被攻破城池便是明证。”
“不过本官要告诉大家的是,随着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到来,咱们的援军随时都可能抵达。此时此刻,城外的钱镠一定急了,这从他们今天的猛烈攻势之中就能看出来。所以可以预料,明天的战斗肯定将会更加激烈。”
“本官相信,只要诸位敢于用命,一定能顶住这最后几天。等援军到达,便是我军大败敌军之时!”
到了这个时候,李涛不仅要鼓舞守军士气,更重要的是给他们胜利的希望。
当然,光有士气还不行,城中守军毕竟已经伤亡惨重,而且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再高的士气也没用。
所以李涛拿出了新的兵力布置方案,将城中所有能上阵的人都做了详细安排;考虑到钱镠军的主力都在城东,城西和城北敌军不多,李涛冒险将这两地本来就不多的守军全部调到东面,而在城北和城西的城墙上则用稻草人穿上军衣假扮守军,以此迷惑敌人。这样一来他又挤出了三百多人的生力军。
除了对兵力进行重新分配外,李涛对各种守城物资也进行了重新调度。经过这二十多天的消耗,箭矢等还充足,但滚木礌石等物资却消耗得差不多了;李涛下令,将靠近城墙的众多民房全部拆掉,拆下的砖石、木材全部堆积到城下,随时运到城上使用。
此外,如今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李涛最后的杀手锏,三百颗榴弹自然也不会再藏着了。
黑火药一直都是淮南的秘密武器,用黑火药填充的榴弹也很早就被制造出来,不过为了保密,却还没有用于实战过。
这一次湖州之战前,杨渥特意让李涛带去了三百颗榴弹,并且叮嘱他只有到最关键时刻才能使用,所以之前一直没有使用。不过到了现在,李涛显然不会再隐藏了。
他明白,只有在接下来的一战里彻底挫败敌军的进攻企图,才能让钱镠明白,湖州,是打不下来的!
清晨,当深秋的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再次上演。
战鼓声在城内城外两个大营中同时响起,一队队两浙兵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走出大营,在东城城门外排列阵势。
城下,钱镠眼中充满血丝,死死的瞪着眼前的这座城池。
湖州,本来应该是他的湖州,是他在多年以前亲自带兵打下来的。他应该以这里为桥头堡,不断向淮南发动挑战才是;可惜,去年的武勇都之乱,却让失去了这里。
当他再次领兵前来时,面对的敌军却早已不同了。
感慨良久,钱镠高高举起手臂,然后奋力向下一劈,“攻城!”
“儿郎们,随本将冲啊!第一个登上城墙者,重重有赏!杀!”随着命令下达,今日主动请缨的杜建微大声疾呼着。
憋足了劲的两浙兵紧跟着杜建微的步伐,推着各种攻城器械,缓缓向城墙移动。
与此同时,城外还剩下的数十架苏州炮也开始发动,将一块块巨石抛向空中,又重重砸向城内。
城中,守军对于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士兵们早就没了最初的惊慌,神色坚定的在城墙下面的死角处躲避着。
面对苏州炮的轰击,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减少伤亡。
过了一刻钟后,只听留在城墙上的观察哨大声喊着:“敌军上来了!”
接着,不用李涛下令,军官们便已呵斥着各自的手下登上城墙。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敌军并没有用在攻城士兵接近城墙后便停下苏州炮,而是不顾误伤继续轰击。
在这种不顾伤亡的攻城手段下,守军不可避免的出现较大伤亡,而攻城敌军同样有许多误伤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城中的李涛,还是城下的杜建微,都毫不畏惧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在他们的带头下,双方士兵都镇定下来,准备厮杀。
……
太湖中,一场水战正在进行。
南方之地河流密布,四通八达,不仅方便了交通往来,也使得战场除了在陆地上展开外,水面上的争夺也显得极为重要。
淮南作为南方最强的藩镇,自然有一支强大的水军,虽然大部分主力都随着李神福西征去了鄂州,但剩下的兵力也不可小觑。
相比之下,钱镠因为崛起的时间较晚,而且整体实力不如淮南,再加上去年武勇都之乱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使得钱镠的水军目前还比较弱,远远没有达到历史上那战船五六百艘,水军数万人的规模。
更重要的是,进入太湖的通道就在湖州城外,钱镠水军中的那些大船根本无法通过,能够进入太湖的,只有一部分小船。
此时,面对人数只有三千多,连自己的一半都不到的两浙军,张可宗毫无疑问的选择了以进攻为主。
“本将观敌军水军人数虽少,但阵列严整,贸然进攻,只怕难以取胜。必须得有骁将为先锋,挫敌锐气,方可破敌。诸位将军谁愿当这个先锋将?”
“末将愿往!”张可宗话音刚落,便有部将出列应道。
“苏将军不可独占功劳,末将也愿率部为先锋!”又有一部将出列道。
如今敌军兵少,己方兵多,明显是立功的好时机,众将自然不会放过。
张可宗扫视了一番,不由笑道:“诸位将军不必相争,此番大家都有立功的机会的。苏立新,这次就由你为先锋吧!”他看向其中一人道。
“末将遵命!”苏立新心中一喜,连忙应道,接了军令,率部出击。
接着,张可宗亲自率领其余战船为后应,借着风势向对面敌军扑去。
张可宗本来对只能担任地方守将还有些不满,不过这一次杨渥让他率领苏州、嘉兴守军为先锋救援湖州,却是给了他一个独自带兵的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
不久,苏立新率领的二十多艘小型战船,作为先锋率先杀入敌阵,不断利用船小轻盈的特点,在敌阵中来回攻击,搅乱敌军阵型。
不到一会儿,两浙军船队阵型中出现空挡,张可宗大喜,连忙率领其余船只趁着空挡发起进攻。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在江面上不断响起。
这是一次以绝对实力进行碾压的战斗,两浙军的水军虽然奋勇抵抗,但他们兵力毕竟太少,又都是些小船,被淮南军大船上的士兵居高临下射击,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被打得四散溃逃。
“启禀将军,敌军已被击溃,我军伤亡六百余人,损失船只十二艘,击沉敌船五十艘,俘敌六百人。目前敌军残部正在溃逃,敢问将军,我军是不是要追击?”
张可宗听了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军此来的主要目的是救援湖州,消灭敌军水军只是次要。传令,留下少量船只打捞落水之人,其余船只继续前进,争取在下午之前到达湖州城下!”
救兵如救火,这个道理张可宗自然明白,不会因为一些不成气候的残敌就忘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援军抵达
就在张可宗击败钱镠水军,继续南下准备救援湖州时,湖州城下,激烈的攻防大战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大将杜建微亲自率部攻城,城中守军虽然在李涛的率领下拼死反击,弓弩,滚木,礌石,火油,梭枪,狼牙拍,各种手段都用尽,给两浙军造成了巨大损失,但依旧未能阻止两浙军登上城墙。
这不是守军无能,而是到了这个时候守军兵力太少,又过于疲惫,再加上攻城一方不顾伤亡带来的结果。
与头一天的攻城大战不同,这一次钱镠在兵力配置上更加激进,一次性就投入了一万五千大军进行攻城,要知道除了这些天的伤亡和在外围负责截断敌军援兵的兵力外,钱镠总共也就一万八千人,这一次就投入了一万五千人。
不仅是东城,南城也同时遭到攻击,甚至连湖州的水门也遭到了进攻。
在这种多点同时进攻的情况下,守军兵力不足的弱点暴露无遗,最终,东门这边率先被突破,大批两浙军登上城墙;接着,南门方向也派人前来请求援兵。
到了这种时候,守军将士们都有了一种无力感,从早上开战,道现在已经快中午了,虽然奋力拼搏,杀伤大量敌军,但依旧不能挡住敌军吗?
“兄弟们,跟我上!”李涛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军开始登上城墙,终于下令让预备队出击。
随着命令下达,五百名最后的生力军开始登上城墙,在他们的最前方,是十几个身披重甲,身材高大的武士,这些人都是李涛自己的侍卫。在他们的胸前,挂着几个黑溜溜的陶罐,手中缠着一根点燃了的火绳,装束显得有些怪异。
这些人登上城墙后,没有立即向敌军发起冲锋,反而是组成队列,缓缓向前推进;当他们遇到小股敌军时,便由身后穿着轻便甲胄之人上去厮杀。
然而当他们遇到大股敌军时,只见领头的几人立即便从身上取下一个陶罐,用火绳点燃陶罐上的引信,奋力向敌军人多的地方扔去;接着,不管是扔陶罐的人,还是他们身后那些人,都赶紧俯下身子躲避着。
“轰!”
随着一股股黑烟冒起,上百碎片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飞溅开,将周围密布的两浙兵梨倒一大片,即便那些没有被碎片击中的人,也在爆炸中被震得七晕八素。
“冲啊!”反应过来的预备队趁机发起冲锋,将那些倒在地上惨嚎的伤兵一个接一个的砍死。
“淮南军使用妖法了!快逃啊……”
“不好,天公发怒了……”
“完蛋了,淮南军的秘密武器……”
两浙军中,各种声音纷纷传来,有的以为是淮南军在施展什么妖术,有的以为是上天发怒了,一时间慌乱无比。当然也有些明白人,听说过润州之战和宣州之战的情况,知道这就是淮南军的秘密武器。
然而,不管什么时候,这种明白人总是少数,而且很多时候明白人会死得更早。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淮南军的秘密武器而已,数量不多,咱们顶住一会儿就好了……”一个有些见识的军官大声呼喝着。
“轰!”
没等军官说完,又是一个陶罐扔了过来,“轰!”在一声巨响之中,这位明白人便被炸得血肉横飞了。
“跑啊……”
这下,再也没人敢面对这种“上天的怒火”或者“淮南军的妖法”了,任凭军官们如何呼喝,却无法阻止士兵们沿着登城云梯溃逃下去。
这是两浙兵第一次面对黑火药武器,更重要的是,过去虽然也听说过淮南军有这种能够造成巨响的武器,但那都是用来炸塌城墙的,却没想到,如今竟然也能用来对付步兵,所以恐慌之下,两浙兵根本无法抵挡。
城墙下,刚从城墙上退下来,准备组织后续部队上城的杜建微,没想到自己仅仅退下来这一会儿,两浙兵就被赶下了城墙,不由大怒:“回去,都回去,第一个攻占城楼者,重重有赏!谁若继续逃跑,以逃兵罪论处!”
他连连斩杀几个率先逃跑的军官,这才挡住溃逃之势。
“将军,淮南军使用妖法啊!”有士兵哀嚎着。
“不是妖法,是上天震怒了!”旁边一人还在竭力纠正。
杜建微一愣,随即想起刚才听到的几次巨响,他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不由感到寒气直冒。
“淮南军的秘密武器!”
随即他又想到,即便淮南军有秘密武器,但他们之前没用,现在才用,肯定是数量不多所致;而且这种时候,不管敌军有什么秘密武器,他都得向前冲锋,今天若是不能攻下湖州,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混账,什么妖法,什么上天震怒,再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者,定斩不饶!淮南军他们兵少,我军兵多,任凭他们使出什么手段,也难以敌过咱们。不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攻破城池,更待何时?”
他挥舞着手中长刀,当即沿着一架云梯就准备上城墙,“兄弟们,随我上!”
刚呼喊完,旁边几个面如土色的侍卫便一把将他拉住道:“将军,不能上啊!敌军有,有……”他本来想说“敌军有妖法”,但想起杜建微刚才的话,又连忙打住。
杜建微大怒,手中大刀一挥动,刚才那个开口的侍卫便被他斩杀了,“当此之时,有进无退!谁敢言退,定斩不饶!”
话音刚落,从城墙上忽然扔下来十几个黑溜溜极为不起眼的东西,那上面还有一根引信“嗤嗤”的燃烧着。
“不好,淮南军又要施展妖法了……”有士兵大声惊道。
不等他说完,一声声爆炸声接连响起,等黑烟散尽后,只见大批士兵被爆炸波及而倒地惨嚎着,刚才还在大声呼喊的杜建微也已经倒在城墙下,身受重伤。
杜建微感受着自己的意识开始迷茫,浑身上下有如被大群的虫子啃食一般,他艰难的转头看向众人,只见大家脸上都是惶恐,显然半点战心都没了,没有立即崩溃都是好的。
“退,速退……”杜建微勉强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主将一死,将士们一片哗然,当即溃逃,有几个侍卫连忙上前背起杜建微的尸体也跟着死命往后撤。
后方,望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混乱,以及攻城士兵的溃逃,虽然钱镠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知道今日一战再次失败了。
“难道是上天要灭亡孤,这才不让孤得到湖州吗?”他不由得叹息着。
不久,前方有士兵来报,钱镠这才知道城墙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他麾下大将杜建微阵亡的消息。
“唉!”听闻这个消息后,钱镠不由仰天长叹,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感到一阵悲痛。
杜建微乃是他麾下心腹,年纪虽轻,才三十岁不到,却能力突出,更重要的是对他忠心耿耿,去年武勇都之乱时,他是第一个率兵驰援的外地将领,在抵抗田覠等人的战争中立下大功。
钱镠还指望这杜建微能成为下一个顾全武那样的名将,没想到却在这湖州之战中阵亡了,不由得他不感叹。
“鸣金收兵吧!”钱镠果断下令,准备整顿兵马后再做打算。
此时,守军一方五百名预备队已经肃清了没能及时退下城墙的敌军,重新掌控了这段城墙。
“万胜!”
望着城下敌军开始后撤,守军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顿时欢呼声在城上响成一片,个个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击退了敌军……”
李涛同样喘了口浊气,看着城墙上遍地尸体,很多都是刚才发起突击时造成的,许多敌军实际上并没有被炸死,只是被炸伤了,后来才被补刀的。
不过不管如何,榴弹第一次投入战斗,取得的效果还是非常惊人的,敌军暂时是被击退了,东城这边也暂时安全了。
不过,这一次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也是因为榴弹第一次投入,打了敌军一个措施不及才取得的成果;但敌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湖州之地,对钱镠实在太重要了,等他做好准备,肯定会卷土重来。
“将猛火油取来,赶紧将这些云梯烧掉……”
“将伤员带下去救治,没救的给他一个痛快!”
……
李涛一面发号施令,一面焦急的想着援兵到底何时才能到达。
正当他心中焦虑不安时,忽然有士兵骑马疾驰而来:“我军的援兵到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撤退
张可宗的援军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到达的不过是乘坐快船的前锋,人数也就数百人而已,连钱镠军留在城北的一千人的防线都突破不了,更不用说进城增援守军。
但是,他们在城下与两浙兵交战的情况被城北城楼上的守军看到后,却极大的振奋了守军士气。
仅仅片刻时间,援军到达的消息便传遍了城内,在城南方向,士气大涨的守军居然在拼死奋战之下,将已经开始登上城墙的敌军赶了下去。
在这里负责督战的成及听到城中守军口中呼喊着“援军到了”的消息,不由心中一沉,感到不妙。
不过他没有就此放弃,只要敌军援兵还没有出现在城墙上,他就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攻防大战继续进行。
而城东方向,对钱镠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更加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在稍事休整后,同样展开了第二轮攻城行动。至于伤亡和士兵的疲惫,在这个时候却是顾不得了。
“杀啊,攻下城池,人人有赏!最先入城者,赏钱万贯,官升三级!”
“挡住敌军!我军援军已经到了,就在城外,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入城,兄弟们再坚持一会!”
城上城下的双方都已经拿出了全力,惨烈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之时才最终结束。
中间有数次钱镠军都已经冲上了城墙,甚至都已经开始攻打城楼了;然而,在援兵即将抵达的消息激励之下,守军士兵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再加上投掷榴弹的巨大杀伤力的威慑,他们一次次顶住了敌军的进攻。
终于,当太阳落山之时,张可宗的援兵最终的入城了,部分援兵已经登上城墙代替原本的守军守城。
望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守军,城下,钱镠握着马鞭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在手上突起,他知道今天想要攻破湖州已经不可能了,或者说,这一次讨伐湖州的战事已经失败了。
“大王,不能再攻下去了,我军现在已经是人困马乏,如果再这样打下去,等到杨渥率领的淮南军主力到达,到时候我军就会陷入险境的。”身旁,部将们纷纷劝道。
钱镠这个时候比谁都知道,继续进攻没有意义,如今是时候收兵了。他虽然感到不甘心,但他毕竟还没有老糊涂,不会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鸣金收兵吧!让成及那边也退下来,还有城西和城北两处地方的我军,都让他们撤下来吧。”钱镠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道。
随着一阵急促的鸣金声响起,还在攻城的两浙兵纷纷如潮水般撤下去。
城墙上,那些张可宗的援兵还只是感到高兴,欢呼着他们的胜利,然而那些已经奋战了二十多天的守军此时却一个个喜极而泣。许多士兵坐在地上嚎嚎大哭,不敢相信湖州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过了许久,不知是谁带头下,守军士兵们才开始庆贺起他们的胜利来。
“终于结束了吗?”李涛同样有些恍惚。
最开始守城之时,无论是他还是远在广陵的杨渥等人,都觉得坚守一个月时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城中有五千守军,湖州又是一座坚城,护城河又宽又深,再加上来广陵前,杨渥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三百颗榴弹,所以最开始时,他对于坚守一个月是满怀信心的。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在这种防守条件下,攻城一方花费几个月时间都不能破城的例子都不在少数。
然而,李涛和杨渥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钱镠的决心。
对于钱镠来说,湖州实在太重要了,得到它,钱镠才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失去它,钱镠就只能困守一隅之地,然后在淮南军的进攻下一步步消亡。
所以为了攻克湖州,钱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在攻城时遭受的巨大伤亡。
湖州攻城战,仅仅二十多天,两浙军便损失了四千多人,另外还有六千多伤兵,如此大的伤亡,若是别的情况下,攻城大战早就停下来了,但钱镠却没有,而是咬牙坚持,这才是湖州多次出现危局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钱镠已经破城无望,开始退军了。接下来的,就不是湖州能不能守住的问题,而是淮南军能不能将这次北上的三万两浙兵一举消灭的问题了。
长兴县南。
杨渥率领的大军一路急速行军,仅仅三天时间便赶到了这里,到此时距离湖州已经只有三十里路程。
此时,即便天色已晚,但杨渥还是坚持连夜赶路。
“世子,咱们这几天已经连续急行军赶路了,如今士兵们疲惫不堪,甚至有些士兵已经掉队了,再这样下去到湖州,即便我军在天亮前赶到湖州,也可能会被钱镠打得大败啊!而且,张可宗将军不是已经率兵救援湖州了吗?咱们没必要这么急着赶路,大军必须停下来休息啊!”一旁,秦裴大声劝道。
“我不是担心湖州能不能守住,我担心的是能不能咬住钱镠的大军。”杨渥摇摇头道:“张可宗的援兵已经出发几天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湖州。在这种情况下,钱镠肯定会意识到攻取湖州无望,那么接下来他会如何做?若我是他,必然连夜撤军!”
话音刚落,前方便有信使匆匆赶来,送上一份文书道:“殿下,这是湖州李使君送来的。”
杨渥接过来一看,淡淡的道:“湖州已经安全了,下午太阳落山时张可宗便赶到了城中。”
秦裴闻言道:“世子,既然张可宗已经赶到,有他率部牵制,再加上史俨和侯瓒两位将军的骑兵在一旁窥视,即便钱镠连夜撤军,速度也不会快的!咱们可以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不可冒险!张可宗所部虽然有六千多人,不过都是苏州和嘉兴的州兵,其中老弱居多,守守城还可以,未必能拖住钱镠。”杨渥还是摇头:“而若是放任钱镠安然回去,那么当初围城刚开始的时候,本将便可派出援兵为湖州解围,何必等到现在?”
虽然九月初的时候,广陵大军整合没有完成,粮草也没有储备足够,但在那个时候出动个一万大军,甚至是数千军队,只要沿着水路走太湖进入湖州,则湖州之围也就解了。
不过那样一来,钱镠也会立即撤退回去,这就意味着,将来杨渥出兵南征时,就必须多对付三万敌军!
所以杨渥才会等到此时才出兵解围,目的就是用湖州拖住钱镠,消耗钱镠,然后找到机会一举消灭他!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就必须要快,要在钱镠完成撤退前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他,为此,即便是大军疲惫,他也顾不得了。
“告诉张可宗,让他率部拖住钱镠,若是让钱镠溜走了,本将拿他是问!”
湖州城下,钱镠在草草集合部队后,便决定连夜撤军。
他虽然不是李神福、顾全武那种百战名将,不过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战场上的决断力还是很强的,所以当攻破湖州已经没有希望时,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立即调整部署,安排成及率部断后,开始撤兵。
城中,虽然杨渥的军令还没传到这里,但张可宗还是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创钱镠的好机会,所以他顾不得休整,同样连夜出城追击。
湖州之南,三十里处,东林镇。
东林镇只是一个小镇子,人口不到一千,没有修城墙,镇子里面也就一家地主修筑了一个坞堡,以防备可能出现的盗匪。
此时,镇子里面却显得极为安静,整整两千骑兵进驻这里,给当地百姓带来极大恐慌,各家各户都紧闭门窗,担心遭了兵祸。
“史将军,你觉得钱镠会选择这条道路撤退吗?他若是走东边的道路怎么办?”
说话之人满脸络腮胡子,手持马鞭,身披将甲,显得极为干练。在他的对面,却是一位身穿白色甲胄的中年人。这两人正是史俨和侯瓒二人。
当初二人奉命南下骚扰牵制钱镠,让他不能全力攻城。但因为钱镠提前有所准备,派出大军分布在外围,负责截断道路,阻挡援军,结果二人率领的骑兵根本难以靠近城下。
不过牵制钱镠的目的却是达到了,毕竟钱镠不得不派出大军来阻截,这本身便拖住了钱镠的不少兵力。
所以侯瓒二人面对占据地利优势的两浙军,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在外围游荡,寻找着攻击的机会。可惜江南之地水路纵横,钱镠大军的粮草辎重都是通过水路运输的,他们即便想要袭击其粮道都难以成功。
好在湖州最终还是坚守下来了,如今淮南主力即将赶到,钱镠撤军,在行军途中,其防备肯定会下降,那时骑兵的机会就会降临。
“侯将军放心就是,我军主力随时都能到达,这种时候钱镠肯定会选择最近的道路撤退,若是他选择东边那条道路,至少要多行走五十里,这会让他的撤军更加危险的!”史俨笑着说道。
选择东林这个地方伏击钱镠,一来因为这里是南下杭州的必经之路,二来这里离湖州才三十里距离,钱镠若是南下,行军三十里后刚好是最为疲惫的时候,那时候发起袭击,更容易取得成功。
“传令下去,各部必须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出发!”
ps:晚上还有一章,今天同样是一万字。
第二百四十章 伏击与被伏击
史俨和侯瓒两人想要伏击钱镠,然而最早遭到伏击的却不是钱镠,而是跟在钱镠身后的张可宗。
当天晚上,张可宗在得知钱镠撤军后,没有多想便率部出城追击,然而钱镠征战二十多年,也算沙场老将了,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他先率领大军南下行军了近二十里,此时时间也到了深夜之时,正是人的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钱镠暗忖到张可宗应该不会戒备了,于是亲自率领主力继续南下,却让成及率部埋伏在道路旁边。
等到张可宗继续向南追击时,成及突然杀出来从张可宗的后面发起猛攻,而钱镠也同时回头与成及一起夹击张可宗,张可宗在毫无防备之下当即大乱。
东林镇,听着北方传来的若隐若无的厮杀声,侯瓒等人纷纷惊醒过来。
如今正是深夜寂静之时,加上周围数十里地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阻挡,所以声音传播得极远。
“似乎距离这里有七八里路程?”凝神听了一会后,史俨皱眉道。
“不错,在这个时间点,世子肯定还没有赶到,交手双方应该是张可宗和钱镠!只是不知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按理说张可宗只要率军尾随钱镠,牵制一下,让他不能全速南下就行,怎么会突然交战,难道他发现了突袭的机会?”
“有这个可能,但本将觉得,更有可能是张将军遇到伏击了。张将军的性格是勇猛有余,而谨慎不足;相比之下,钱镠却老谋深算,若说张将军被他伏击,本将觉得有很大的可能!”史俨脸色凝重道。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敌军已经不远了,他们也该出击了。
“让兄弟们准备好,一刻钟之内出发!”史俨作为主将,当即下令道。
这些骑兵都是最精锐的士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年随着李承嗣、朱瑾南下的北方人,在战场上厮杀的时间至少都有十年了,绝对称得上身经百战,所以在听到命令后,仅仅半刻钟时间便准备好了。
“兄弟们,出发!”
史俨二人率先出动,两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尾随其后,浩浩荡荡向北疾驰。
江南之地多河流,不过史俨特地选择的东林镇这附近虽然也有一些河流,但河水都不深,加上如今正是枯水季节,骑马可以直接躺过去,只是这样一来骑兵的速度就无法提起来,冲锋的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战场之上,张可宗本来兵力就远远少于对方,加上又是遇到伏击,所以在第一时间便陷入混乱之中。
“撤退,快撤退!退到河对岸去重整!”张可宗一边率领几十个侍卫抵挡追兵,一边大声急呼着。
在这种时候,不管是谁来了都只能暂时后撤,先跳出敌人的前后夹击,进行一下整顿,再重新投入战斗。好在周围时一片荒野,虽然遭到前后夹击,但还没有被包围起来,算是有路可逃。
不过他的应对虽然及时而且正确,但大军混乱之下还能听到他的命令的却不多。这支军队本来都是由州兵组成,在各个方面都算不上精锐,若是用来守城,或者像昨天白天的水战中以多敌寡还行,但是一旦出现混乱之后,便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在两浙军的前后夹击之下陷入更大的混乱。
“杀啊!冲上去!”成及纵声高呼着。
这段时间的攻城战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尤其是昨天,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居然被敌军投掷的榴弹打了个措手不及,连杜建微都因此阵亡了。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各部虽然拼死进攻,但最终还是没能在敌军援兵赶到前攻破城池。
而现在,让他们这一个月希望破灭的罪魁祸首,终于在他们的伏击下大败溃逃,这让两浙兵精神大振,各个都打疯了,纷纷怒吼着,将这一个月来的怒火向敌军倾泻而下。
在他们这种疯狂攻势之下,张可宗麾下那些由苏州、嘉兴的州兵组成的军队哪里能够抵挡,纷纷四散而逃。
“大王,湖州城下打了这么久,还是今天这一仗打得痛快啊!”与钱镠重新汇合后,成及笑容满面的说着。
钱镠脸色也满是喜色,可随即便想起了阵亡的杜建微,不由叹道:“若是杜建微还活着看到今天这一仗,该多好!”
成及默然,这次攻打湖州他们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成功打下了湖州,那些损失就是值得的;但如今,即便击败了张可宗,但这对于钱镠的整体局势却没有多少改善。
沉默片刻,钱镠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不管如何,击溃了张可宗后,咱们便能一心一意的南下,再也不用担心敌军纠缠了。传令,让方永珍率部继续追击敌军残部,其余大军迅速集结,准备南下!”
“遵命!”传令兵打马离去。
这时,地面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接着,马蹄的轰鸣声从远处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不好,是淮南骑兵突击!速速整顿阵型!”钱镠大惊失色,这个时候正是两浙军最得意的时候,他们刚刚用一场完美的伏击击溃了张可宗,正在四处追杀敌军残部,各部阵型早已乱了,没想到却在此时遭到了敌军骑兵的突袭。
“末将先去顶一会儿,大王速速整理阵型!”成及连忙大声道:“兄弟们,随我来……”
在他的带领下,离他最近的上千名将士纷纷向南而去,试图抵挡敌军片刻,为主力重整赢得时间。
仅仅过了片刻,淮南骑兵便在史俨、侯瓒二人率领下冲出黑暗,向成及匆匆布置起来的防线冲去。
“杀……”
两支军队狠狠的碰撞在一起,成及的防线毕竟只是匆忙布置的,面对飞奔的铁骑,仅仅在接触的片刻就被打倒大半,剩下来的也只能在敌军的冲击下苦苦支撑。
“挡住敌军,挡住敌军……”成及一边挥舞着手中大刀,一边嘶声力竭的对自己的那些手下怒吼着。
他们兵力不多,阵型也不严整,然而在成及的率领下却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意志,居然在淮南骑兵的冲锋下都坚持了片刻。
不过实力上了差距不会因为他们的拼命而改变结局,一刻钟后,成及身受重伤,在侍卫的掩护下逃入一条小河中才捡得一条性命;至于其他人,不是被当场杀死,便是倒在地上无力再战。
与此同时,钱镠军中战鼓擂响,那些分散在各处追击张可宗溃兵的各部也迅速返回,重新在钱镠大旗下集结。
“冲上去,搅乱他们!”史俨疾声大呼着。
今晚一战有极大的巧合性,他虽然率兵在东林镇设伏,想要突袭钱镠,却没想到钱镠也设下伏兵伏击张可宗。结果,当他率部赶到战场时,钱镠已经击溃了张可宗,大军正在四处追杀敌军,正好给了他们突袭的机会。
此时,两浙军主力还没有准备好,淮南骑兵就已经如同猛虎一般,杀到了他们的眼前,士兵们手中马刀上下挥舞着,不断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准备不足的钱镠被淮南骑兵这一番猛烈突击,本来就是匆匆重组的阵型更是大乱起来。
尤其是杜建微和成及新设立的两支新军,本来就有些训练不足,在攻城战和之前的伏击战中,因为他们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可以随时针对不足之处作出调整,所以战场上的表现还算不错。
但此时,面对敌军骑兵的突击,他们训练不足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大批新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骑兵,混乱的士兵在心惊胆裂之下,除了四散溃逃,也没有别的办法。
钱镠望着混乱的战场,想着仅仅片刻之前,他们还是作为胜利的一方追杀着张可宗,而如今陷入大乱的却成了他们,不由睚眦俱裂。
“擂鼓,应战,给我挡住敌军!”钱镠仰天大喝着,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大王,快撤吧!”方永珍神色慌乱,一把抓住钱镠的手臂,大声吼着:“大军已经混乱了,被敌军骑兵这样冲起来,根本挡不住啊。咱们还是先后撤一下,至少退到河对岸去,用河流挡住敌军冲击啊!”
他指着前方一条不足十米宽,半米深的小河道,就在片刻前,张可宗处于混乱时也是从那里逃走的,只是没想到现在轮到他们了。
“不能后撤,一撤,大军就会彻底失去斗志,那时才真的完了!给我顶住!”钱镠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大声怒吼着。
“咚、咚、咚……”轰鸣的战鼓声在黑夜中远远传播开,激励着那些还在抵抗的士兵们。
两浙兵本来就在湖州城下激战了近一个月,昨夜又是一番剧战之后,没有丝毫休整便连夜撤退,再加上之前伏击张可宗部的战斗,到了此时,完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一个个浑身浴血,筋疲力尽。
“大王,末将愿意在此抵挡敌军片刻,请大王率部退到河对岸去重整旗鼓,再接应末将突围!”望着士兵们惊恐不安的神情,方永珍一咬牙便说道。
钱镠有些犹豫,他已经失去了杜建微,顾全武也被拘禁在了广陵,成及目前也是生死未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在失去方永珍,那么即便他带领大军逃回杭州,到时候他有兵却无将,又有什么用处?
更重要的是,那些追随他的老将,到了如今真的已经不多了!
“大王,到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方永珍大声问道,见钱镠神色中的不舍,他明白了钱镠的想法,心中感动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定。
“兄弟们,随本将来,挡住敌军,为大军重整争取时间……”
随着方永珍的怒吼,又有数千军队主动向着淮南骑兵冲了过去。
“后撤,到河对岸去重整……”
钱镠虽然不愿,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方永珍的建议。
号角冲天,声震四野。
淮南骑兵虽然骁勇,又是在平地上发起突袭,然而到了此时冲击力也有些不足了,加上他们兵力毕竟较少,虽然突击起来还是很犀利,但在冲垮方永珍部后便完全丧失了速度,而此时钱镠已经率领余部退到了河的对面,并在那里重组阵列。
“将军,咱们继续冲过去,将敌军全部歼灭,活捉钱镠如何?”望着一河之隔的钱镠大军,还处在兴奋之中的侯瓒大声问道。
也怪不得他如此兴奋,在他们面前的可是两万多敌军,在他们两千骑兵的突击下一战而败,这种战绩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值得终身记住了。
相比于侯瓒,史俨的头脑却很平静,他知道有一条河流相隔的情况下,即便这条河既不宽也不深,但想要涉水渡河击溃敌军,却也有些困难。
而且,战斗到了此时他们至少已经消灭了五六千敌军,自身伤亡却很小。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强行进攻,无疑会对骑兵造成较大损失,未免得不偿失。
更何况,在今晚一战之后,想必钱镠也不敢在自己的威胁下全速南下了,只要自己在一旁牵制住他,再等到杨渥率领的大军主力赶到,敌军就休想逃出升天,何必再冒险进攻呢?
想到这,史俨下令道:“保持警惕,收拾战场,咱们准备撤退!”
对岸,看着淮南骑兵没有选择继续进攻,而是停下来收拾战场,钱镠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担忧起方永珍的安危起来。
之前在混乱的战场上,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亲眼看到看到方永珍被一个敌军骑兵砍倒在地,又艰难的爬起来继续战斗。
不过后来的情况却没有看清楚,不知道方永珍是最后倒下了,还是随着四散而逃的败兵逃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此外还有成及,刚才也有士兵报告说,成及并没有战死,而是受了重伤,倒在了河里面。
“整好队形,咱们准备杀回去!”钱镠沉声下令,想要尽快杀回去,搜救这两位大将以及其他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