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游戏竞技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文阅读

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前面有狼,后面有赫拉克勒斯

    门德尔松山脉坐落在中部大平原的边缘,对于萨里昂来说,它有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席卷北境的寒流阻绝在萨里昂西境之外。山体植被繁茂,大多都是些长青的林木,掩映着不法之徒或者不要命的走私商人铤而走险,沿着险峻的地貌开辟出来的小路。从军事层面上来看,门德尔松山脉不失为一个完美的游击舞台。

    但是埃修一点都没感觉出来,他在密林中斡旋了将近三个小时,马蹄声始终如同追随在他左右的阴魂,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他在小溪边清洗伤口,马蹄声从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他在高高的枝桠间跳跃,马蹄声则在下方踩踏着落叶。埃修隐约能猜到是自己的血迹暴露了他的行踪,但他已经尽快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赫拉克勒斯并没带着猎犬,断无可能循着血腥味追踪他。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赫拉克勒斯的坐骑有着不逊色于狗鼻子的嗅觉。

    埃修不由得轻叹一声,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可能性的话,以他目前的状态,想要摆脱赫拉克勒斯的纠缠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能让他稍微心安的便是赫拉克勒斯必须要仰仗坐骑才能追踪他,而密林很大程度地限制了那匹小山一般的战马的机动性,不然他早就被赫拉克勒斯追上了。饶是如此埃修的处境依然在恶化,他的伤势本来就严重,而从昨夜至今则一直处在高度紧张而毫无间断的逃亡中,体力早已如同一口临近枯涸的井,如此耗下去,最先支撑不住的肯定是他。

    既然如此,那就再搏一次!埃修深呼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用力撕开了右肩已经结痂的伤口!

    黑王突然兴奋起来,鼻孔里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一条腥臭的口涎自口中滑落,它发情似地朝前狂奔,一直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渐渐浓烈起来,甚至盖过了森林间微涩的草木气息。终于追上了吗!赫拉克勒斯精神一振,握紧了恶魔斩剑。

    然而没奔出几步,黑王就在一株巨木面前停了下来,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带有一片还未干涸的血迹,黑王有些迟疑地舔了舔,在它只对血的气味分外敏感的嗅觉中,原先的血腥味像是一连串曲曲折折、断断续续的点,有如醒目的单向箭头,黑王毫不费力就能判断出猎物前进的方向。可现在四面八方全是浓烈的血腥味,像是箭头被人粗暴地纠缠在一起,这反倒让黑王拿不定主意。

    赫拉克勒斯轻轻地拍了拍黑王,低声说:“不要犹豫。”

    黑王点点头,往感官中血腥味最浓烈的方向追去,它很快又找到了一片新鲜的血迹,然而猎物的踪迹仍然不甚明朗。这次黑王谨慎了许多,然而它在周围嗅了半天,除了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一捧粘稠的鲜血之外便再无所获。这让黑王暴躁起来,碗口大的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赫拉克勒斯翻身下马,仔细地端详着那一滩正在渐渐变黑的血,回忆了一下之前找到的血迹的位置,三者隐隐约约形成一个粗糙的三角形,刚好把他和黑王箍在其间,就像是——

    一座鲜血的牢笼!

    赫拉克勒斯心里骤然敞亮,很显然埃修已经察觉了他赖以追踪的手段,索性反过来用自己的血给他布了一座迷阵:你不是靠血腥味追踪我吗?好,让你闻个够。

    赫拉克勒斯回头看了一眼烦躁不安的黑王,后者不停地翕张着鼻翼,然而庞杂的气味信号已经让它失去了辨别的能力,虽然也可以等到这片地域的血腥味彻底散去,可那时埃修估计都快翻越门德尔松山脉了。

    还是让你跑了啊!赫拉克勒斯惆怅地叹息了一声,虽然他知道埃修的伤势很重,右肩被自己的复仇者之箭贯穿,又因为其粗暴拔箭的举动,将创口进一步地扩大,而布下这座鲜血牢笼所需的血量恐怕更是会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换做是别人早就该因为失血过多气绝身亡了。但是赫拉克勒斯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笃定埃修肯定能在广袤险恶的门德尔松山脉生存下去。通过跟埃修的几次交手,他能感受到埃修异常可怖的求生欲,对方是那种哪怕陷入绝境中也要以命搏命,抠出一线生机的猛士。这样的人,精神异常坚韧,心计异常精明,从来都不会顾此失彼,怎么可能会死在失血过多这么一个可笑的原因下?

    “你赢了。”赫拉克勒斯站起身来,“黑王,我们走!”

    ……

    埃修捂着右肩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在密林间穿行,鲜血汩汩地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苍白,甚至能透过皮肤看到密集的毛细血管,而里面流淌的好像也不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正在渐渐凝结成冰晶的水流。四肢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每一步迈出去都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上。埃修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限。他缓缓靠在一棵大树边,倚着树干慢慢地坐下,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再这么毫无节制地透支自己,只怕是走不出门德尔松山脉。赫拉克勒斯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他有充裕的时间修整。

    当务之急是先止血……埃修活动着干燥的口腔,想榨出一些唾液涂抹在右肩的伤口上,却连唾沫星子也没一个。埃修想了想,从地上抓起几片还带着绿意的落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叶肉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埃修闭着眼,逼迫着自己去想象他在萨里昂监狱时的情景,但丁命人端来一桌的佳肴,而他捧起一只烧鸡,狠狠一口咬下去——

    酸得掉牙!

    受到刺激的口腔顿时活泛起来,埃修睁开了眼,将嚼得稀烂的树叶和着唾液吐在伤口上,又抓起一捧泥土,细细地敷好。做完这一切,埃修释然地放松了身子,疲倦如同海潮一般袭来,仿佛有人附在他的耳边温柔地呓语:睡吧,休息吧,一切都会没事的……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埃修享受般地闭上眼睛,似乎就此要沉沦在短暂的温柔乡中。

    温热的吐息……等等!

    埃修突然清醒起来,他睁开眼睛,发现一头山林狼在慢慢地舔着他的脖子!

第二十九章 埃修与露西安娜(上)

    埃修定定地凝视着山林狼,对方身形瘦削,小腹干瘪,毛色也不光滑油亮,腰间有几道撕咬出来的伤口,凝固的黑血与污泥还有几片树叶板结在一起,显然是一头被驱逐出狼群的老狼,看样子还饿了很久。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盯上埃修开始尾随的,见到埃修突然醒转,老狼也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他。

    山林的风悄然在枝头间拂过,树叶簌簌摇摆,斑驳的光影落在对视的一人一狼身上。

    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一头垂垂老矣的狼。

    埃修一动不动,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哪怕面对的是一头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的老狼,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的他又如何去格杀这头野兽?狼是狡猾的掠食者,一头步入暮年的狼更是天生的阴谋家,虽然年龄磨钝了它的爪牙,衰削了它的体力,但狩猎的智慧却不会因此黯然失色,反倒会在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中大放异彩。

    老狼慢慢地往前探了一步,见埃修没有任何反应,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埃修右肩的伤口,粗糙的舌面刮开了泥土,刮开了树叶,鲜血慢慢地淌了出来。老狼贪婪地舔舐着,眼神越来越亮,喉咙里发出躁动的低吟。它很好地抑制了自己嗜血的欲望,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年轻人虽然看似垂危,但仍然有反戈一击的余力。不过眼下还是由老狼掌握着主动权,所以它决定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是慢慢地用前爪扒开他的伤口。

    埃修很冷静,虽然他不是没有小小期盼过老狼见到血腥味便兴奋地扑上来,然后他就可以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少得可怜的体力,将左手捅进老狼的喉咙里,就算扯不出它的心脏,也能硬生生地噎死它。但天底下终归没有那么顺人心意的事情,速战速决已是奢望,埃修索性不去理会老狼的举动,继续积蓄着体力,任由对方的前爪搭上自己的肩膀。

    钝损的狼爪在埃修完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白痕,然后慢慢地陷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中,艰难地划拉出不深不浅的血沟。老狼有些难以为继地收回了前爪,喘了几口粗气。本来是对掠食者最为得心应手的动作,它却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去完成。老狼舔了几口涌出来的鲜血,等身子恢复了些许力气,再次将前爪搭了上去。

    埃修尝试着活动左臂,手指懒洋洋地弹动了一下,其余的地方依然软绵绵的不听使唤。老狼警觉地扫了埃修的左手一眼,见到并无其他异动,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扒拉起伤口,涌出来的血则被老狼一滴也没浪费地吞入腹中。

    这个距离,还是不行啊……埃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着伤口再次扩大流血,他好不容易存积下来的体力开始快速地流失。老狼精准地拿捏住了埃修的死穴,丝毫没给他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一丝绝望的灰暗开始在埃修心中蔓延,耳边却突然听到风中传来异常的响动,声音有些尖锐,看似短促,却在空气中拉出长长的轨迹。这是——箭头破开空气的声音!

    一枚羽箭自林子的另一头射来,准确地插在老狼的脑门上,老狼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瘦削的狼躯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得救了……吗?埃修吃力地抬起头,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片影影绰绰的人形,仿佛淋漓的墨色横贯白纸。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耳边只听得清有人在大声地报告:

    “女士,这个人好像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第三十章 埃修与露西安娜(中)

    十分钟前。

    一支约莫五十来人的小部队在被厚厚的落叶覆盖的山路上有序地前进,说是山路,实际上不过是一条由参天古树歪歪扭扭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本就狭窄,还被路两边无论四季都在疯长的灌木挤压得逼仄不堪。然而没有人抱怨,他们在山路上排成一条曲折的队列,沉默地前行,把脚踩进落叶陈腐潮湿的深处又用力地拔出来。队伍中有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车厢时不时被枝桠刮擦,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让“某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咔”一声轻响,刀刃刻过木板的弧度又轻微地拐了个弯,解读了大半的符号顿时驴头不对马嘴,露西安娜烦躁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扔掉了小刀跟厚厚的手稿,赌气似地翻身躺下,闭上眼睛,然而头顶的噪音依然如同缭绕的蚊蝇一般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终于发现自己在面对外界的干扰时是多么的脆弱,集中力像是鲁特琴上绷紧的琴弦,稍微挑拨便颤动不已。她甚至已经开始怀念自己在伊索斯的那间小小的房间,虽然被父亲与温迪尔爷爷盯着,很不自由,但他们至少在敲门后识趣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没有任何预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露西安娜“哎呀”一声,从坐垫上滚了下来,差点滚出了车厢。“怎么回事?”露西安娜顾不上拍打灰尘,从车帘探出脑袋,气鼓鼓地问。

    “女士,前方有狼在进食。”队长低声说,手指向前方,“如果惊扰到狼群的话,我们的处境可就有些不妙了。”

    “狼?”露西安娜顺着队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一条骨瘦如柴的老年山林狼,前爪在一个血迹斑斑的人身上慢慢地扒拉着,却不下嘴。“那只不过是一条被赶出狼群的老狼而已,真正的狼群恐怕离我们隔了差不多有半条山脉那么远!”

    队长张了张嘴,他不是猎人出身,不熟悉丛林法则中的门门道道,却也不会轻信露西安娜的说法,毕竟他要对所有人的安危负责,谨慎行事可能不是上上策,但也绝不会是下下策。他刚想找个借口把这个贵族小姐搪塞回马车,露西安娜又开口了:“而且,那个人还活着!”

    “女士,你确定?”队长小心翼翼地问,吃死人他可以袖手旁观,等待那头狼的肚子被新鲜的血肉撑得溜圆,心满意足地离去;但若是生啖活人他就没法坐视不管了,创世女神教团的最高教义便是神爱世人,见死不救则是对女神莫大的亵渎!

    “我确定!”露西安娜斩钉截铁地说,实际上她也不确定那人的死活,只是从那老狼的行为来看,它在试探着自己的猎物,对方也许还吊着最后一口气。队长之前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不信任自己的推断,这次便留了个心眼,不说推断,只是不动声色地用教义敲打了队长一下。

    “也许是创世女神垂青他,让他命不该绝吧。”队长叹了口气,作为军人,他没有拖泥带水的恶习,心里下了决定后,行动便是水到渠成。队长摘下了背后的十字弩,快速地扳开弩弦,压上弩矢,在望山中锁定了老狼的头颅,用力地扣下弩机。

    咻!

    瘦削的狼躯栽倒在地,队长快步上前。露西安娜说得没错,那个人虽然浑身是血,右肩还有个让他见了也觉得触目惊心的贯通伤,但仍然顽强地活着!真是可怕的生命力!队长心里惊叹。不过对方似乎也到了极限,吃力地抬头看他一眼后,栽倒在地。队长扛起他,小心地不去触动他的伤口,走回队伍,说:

    “女士,这个人好像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露西安娜看了满脸血污的男人一眼,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早前在哪里见过。她想了想:“你们有谁医术比较好?”

    “女士,我是厄兰格,退伍前曾是光辉十字骑士团的草药师。”一个中年男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咦,皇帝陛下不是规定光辉十字骑士团的成员无论职务,退役后享受准一级爵士待遇吗?”露西安娜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跑来当教团的佣兵?”

    中年人温和地笑了笑:“为了履行女神的意志。”

    露西安娜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她跟光辉十字骑士团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知道这个骑士团的成员基本人人以医师自居——早年他们也确实是行走在潘德南部大陆的赤脚医生,救死扶伤的同时还充当着创世女神的传教士,在马略登基前也没少受到拜蛇教的迫害,不过也亏得这帮人的努力,让创世女神的信仰始终与毒蛇崇拜分庭抗礼。马略的新帝国运动能在基层毫无阻碍地开展,光辉十字骑士团的早期成员们功不可没。而退役后不在后方安逸地度过余生,而是来到伤亡率居高不下的教团佣兵,也确实像是这个骑士团的作风。

    露西安娜又扫了那人一眼,“咦”了一声:“厄兰格,你把他的脸擦一下。”

    厄兰格不明所以,但他还是遵照露西安娜的意思擦拭掉了男人脸上的血迹,露出了一张年轻沉毅的脸。露西安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张脸了。

    雅诺斯的年祭上,跟半神“喧闹者”阿拉里克·冯·布洛赫一起大闹角斗场的那个死囚!而他的名字,在某卷被尘封了有十年之久的陈旧档案重现天日后,也不再是秘密。

    曾经在潘德帝国红极一时的巴兰杜克家族的旁支,弗雷穆·巴兰杜克的独生子,埃修·巴兰杜克!

第三十一章 埃修与露西安娜(下)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露西安娜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不,这么推断下去只会因为信息不足陷入死胡同。换个角度想:如果他真是马迪甘所说的预言之子,那么我在这里救下他,是不是意味着预言长诗所描绘的宏伟蓝图中,也有我的身影?”在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后,露西安娜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着埃修的眼神便仿佛看着一本稀世的古籍。

    “把他搬上马车吧,不能耽误队伍前进。”露西安娜说。

    “这样不好吧,女士,马车上会到处都是血。”厄兰格有些迟疑。

    “我当然知道。我都不在意,你纠结些什么?”露西安娜莫名其妙地看着厄兰格。厄兰格愣了一下,又说:“女士,我在马车上给他处理伤口的话,您就得在外面待着,这也没问题吗?”

    “谁说我要出去了?”露西安娜依旧莫名其妙,“外科医术我也懂一些,必要时可以打下手。”

    厄兰格被噎住了,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雇主跟他见过的那些贵族小姐都不一样,虽然身上同样有着门庭教育沉淀出来的贵气,但是却看不出半点娇气。至于她说她还懂外科医术,可以给自己打下手——创世女神在上!厄兰格突然有些头晕目眩,她真的是一个贵族小姐吗?

    “好了,厄兰格你别婆婆妈妈的!”队长发话了,“离银湖镇还有好些天的路程呢,太阳落山之前走不出门德尔松山脉的话,又要耽搁一个夜晚扎营!”他转头看向露西安娜,“女士,根据约定,我们只能送你到银湖镇。”

    “嗯,我知道。”露西安娜心不在焉地回答。

    ……

    埃修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他梦见一个人以思考者的姿势半跪在黑暗中,背对着他不停地长吁短叹,埃修只能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到些许只言片语,“最后的狮鹫”、“陨落”、“生不逢时”……你是谁?埃修不明所以,他张开嘴,想要发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了头,表情连同五官一起淹没在黑暗中,埃修看不清他的脸,却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一口被岁月尘封的木箱,从中腾出带着血气的硝烟。他突然知道面前的人的身份了。

    “父亲……”埃修听到自己的声音飘荡在一片空寂的虚无中,面前的人影骤然破碎,发出玻璃一般清脆的裂响,肉眼可见的音波如同裂纹一般蔓延了整个空间,最后囚室一般的黑暗轰然倒塌。埃修的脚触到了实地,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古朴的殿堂内,林立的石柱支撑着并不存在的穹顶,其上是一片惨白的天空,悬挂着一轮漆黑的太阳。埃修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那轮并不刺眼的黑日仿佛距离他很远又很近,连同这片天空一起充当着这间殿堂的穹顶。

    埃修转过身,眼前突兀地立起一座塑像,没有五官,只能从那丰腴起伏的身段中看出那是一名女性,左手端着一杆维持着平衡的天平,右手则握着一柄短剑。这是——埃修认了出来,秩序主神尤诺米亚的塑像!他曾经在萨里昂王城的异端裁判所见到过类似的雕像,只是雕刻的手法却比这尊塑像要高明太多。眼前的塑像不仅没有威严的五官,甚至部分关节还残留着岩石原始粗犷的棱角,若是摘掉那标志性的天平与短剑,会以为是哪个不成器的雕塑师随心所欲的作品。

    埃修总感觉这间殿堂存在着违和感,可又说不出来。他围着塑像慢慢地走了一圈,终于察觉到别扭的地方了:无论他走到哪,塑像那没有五官的脸始终对着他,可身体却又纹丝不动。

    埃修在塑像的身后站定,塑像的脸扭过一百八十度,虽然没有眼睛,可埃修能感觉到它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不对,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埃修抬起了头,那轮黑日依然挂在天空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他又低下头,看了着自己的脚,又扫了一圈四周——周围光源很充足,可是他自己,连同塑像,乃至于那些石柱,都没有影子!

    剧烈的痛楚席卷过埃修的脑海,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头疼欲裂!他捂着额头,不由自主地在塑像面前半跪在地。“这里是哪?”埃修呻吟着问。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不属于他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声,一字一句,仲裁者一般铿锵威严。

    “我乃尤诺米亚,秩序之神,潘德的第一主神,小心,被选中的人,你的未来危险重重!”

    埃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梦境支离破碎,意识重新回到了身体,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自骨髓深处刺出来的寒意,仿佛他刚从亘古的冰川中破封而出。他很快注意到自己正身处在一辆不停颠簸的马车中,车外是密集的脚步声。

    身体依旧软弱无力,但是右肩的伤已经被白布简易地包扎起来,伤口处的皮肉有些麻痒,应该是涂了止血的药汁。埃修一时有些惘然:我这是被路过的走私商人给救了?他们有这么好心?

    那个梦境,很诡异啊……埃修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他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刚刚被烈马刨过,他甚至分不清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还是单纯因为梦境导致的幻痛。

    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了,一个少女猫着腰钻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苏醒过来的埃修。“哦,醒了?”少女平平淡淡地说,坐在埃修对面,“能说话吗?”

    埃修沉默以对,他不确认来者的身份,但是能听得出对方的潘德通用语中夹杂着很明显的南部口音。

    而潘德的南部,是帝国的领土。

    “不说?你还是很警惕的嘛?”少女耸了耸肩,“是不是我的南方口音太重了?”她朝着埃修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吧,埃修·巴兰杜克?”

第三十二章 一边倒(上)

    身份被人一口道破,埃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诧异,他看了眼露西安娜,很眼生的面孔,他确信自己既没有跟这个少女打过照面,也没有在《潘德志》中见过她的画像。在今天之前,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她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脑海里的疑问有如潮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埃修觉得自己的头愈发地痛了。

    埃修脸上的变化没有逃过露西安娜的眼睛,她笑得颇有些得意:“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埃修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回答。露西安娜没有给他继续犹豫的时间,干脆利落地说:“答案换答案,很公平吧?”

    埃修本能地从露西安娜狡黠的笑颜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并非是生理上的威胁,而是心理上的压迫。答案换答案看似公平,但这是建立在信息对等的基础上的!而埃修对露西安娜却一无所知!自从她叫出埃修的名字开始,便在这场博弈间占尽了上风!埃修有种预感,若是任由她牵着鼻子走下去的话,他的一切将会有如被拔丝抽茧般一点点地暴露在这个少女眼前!

    埃修闭上了眼睛,不去理会露西安娜,果决地用沉默将话题一刀斩绝。

    一声轻笑落在耳边:“果然是不出所料的反应呢。巴兰杜克先生,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对救命恩人这么冷淡吗?”

    埃修刚想说话,却被露西安娜抢先打断:“这个算是我的问题,这样就很公平了吧?”

    埃修突然有一种一败涂地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认负:“你是帝国人,既然能知道我的身份,那更该明白我都做了些什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救下我的动机并不纯良。”

    露西安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这样?你的心思并不难懂嘛!好,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她半蹲在埃修面前,却俨然一副导师的气派,“年祭上时我看了你一眼,就记住了你的脸。至于你的名字……当年流亡进入帝国境内的旧潘德贵族,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下,还有一份专门的档案,不过保密程度并不高,一个十夫长都能随意借阅。”露西安娜得意地摇摆着手指,“而本小姐呢,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特长,那就是过目不忘!”

    “难怪。”埃修点点头,“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救你是吧?”露西安娜抢白道。埃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舌头僵在嘴里,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再次败下阵来。

    “从狼嘴里救出你后我才认出你是谁——我对马迪甘的预言长诗很有兴趣,我觉得他所说的预言之子很有可能是你。”

    “就算我是,可你是帝国人,难道不应该帮着马略铲除我这个隐患吗?”埃修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弄,得,感情是碰上了一个女版安森,只不过这个姑娘的智商怕是要甩出安森不知道几条街。

    “那又怎么样?”露西安娜语出惊人,“帝国边境的塞伦米思村,村民今天是帝国公民,明天很有可能就变成了萨里昂的平民,大后天又可能成为帝国公民。当然了,这个例子可能不适合用在我身上,但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对你跟帝国之间的那些旧恩怨一点兴趣没有。而根本原因呢,就是因为马迪甘的预言长诗。”

    露西安娜转过身,埃修这才注意到马车的角落里堆着一摞书籍,露西安娜从书堆里抽出几张羊皮纸,抑扬顿挫地对埃修念着:“仿佛水滴汇入河流/火星投奔烈焰/逃出囚笼的恶鬼闭目沉睡/没有听见身侧命运的窃窃私语/看哪/于无声处沉睡着的/是英雄的化身/还是地狱的代表/这一天/预言实现!”

    “这是诗歌的第一节,然后是第二节,我之前没法解读,但现在大致了解了,这节应该描述的是你之后的经历。‘以秩序的名义/血珠在天使的黑翼上滚动/狂徒的快刀斩破了暗色的狂潮’。秩序女神是萨里昂的国立信仰,而恶魔袭击了萨里昂王城监狱的事件我也有所耳闻,那你是帮秩序教团解决了这个麻烦?”

    埃修摇了摇头:“我没有想问的问题了,我选择不回答。”

    “是吗?那你要不要去银湖镇了?”露西安娜小恶魔一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响起,“我可以送你一程哦,前提是你要回答我三个——不,两个问题就够了。而我呢,额外附送一个‘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银湖镇?’的答案。”

    一股寒气直窜上埃修的脊梁,一瞬间他有一种举起双手投降的冲动,好在他按捺住了这个不争气的念头。自从逃离雅诺斯以后,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狼狈不堪,上一次他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还是当年在雅诺斯的角斗场接受老酒鬼的训练的时候,但是露西安娜跟喧闹者不一样,她不靠蛮力碾压埃修,但她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本领依然让埃修难以招架。

    答应?还是拒绝?可是以自己目前半残废的身体状况,别说走出门德尔松山脉了,就连跨出这个车厢都是痴人说梦。

    还是要被拔丝抽茧啊……埃修心里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成交。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银湖镇?”

    “因为预言长诗的第三节提到了“北境”,你的目的地自然是瑞文斯顿。而对于任何一个前往瑞文斯顿的冒险者而言,银湖镇都是他们必经的落脚点。”露西安娜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好,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问吧,但是我不能保证完全如实相告。”埃修倒也痛快,他想了想,自己浑身上下好像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就算问起自己为何进入门德尔松山脉,被赫拉克勒斯追杀至此也并不是什么难言之隐。

    然而露西安娜第一问就击中了埃修的死穴。

    “奈德·史塔克是不是你杀的?”

    埃修还在消化这一问给他带来的冲击,第二问已经如影随形,像是一耳光后反手附赠的又一耳光,抽打得他头昏脑涨。

    “你打算在瑞文斯顿如何立足?换而言之,你打算怎么发展?”

第三十三章 一边倒(下)

    埃修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露西安娜,艰难地开口:“你……怎么做到的?”

    “推断咯。”露西安娜回答得理所当然,“既然你是马迪甘预言长诗中的主角,那么只要把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往你头上套就行了。萨里昂最近的大事,除了一场不宣而战却尴尬收场的战役,便是恶魔袭击萨里昂监狱,再然后,秩序之鞭被人刺杀。除了第一件帝国是当事人之外,剩下两件总有一件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埃修沉默,对方的思维委实太过天马行空,却又有着惊人的敏锐。我是预言长诗的主角?他想起那个诡异离奇的梦境,林立的石柱,没有穹顶的殿堂,惨白的天空,漆黑的日轮,没有五官的秩序女神塑像,还有那个铿锵威严的声音,直呼他是“被选中的人”。

    预言之子,被选中的人……

    埃修的头愈发地痛了,他闭上眼睛,呻吟一般地说:“第一个问题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第二个问题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无可奉告。”

    “那算你欠我一个问题。”露西安娜耸了耸肩。

    “你还想问什么?”埃修条件反射一般地睁开了眼睛,现在他一听到“问题”那南部口音浓郁的音节就止不住心惊肉跳,几乎就跟见到了一坛摆在自己面前的劣质麦酒一样。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在这名少女面前夺不到任何谈话的主动权,原因无他,就是两人之间信息的不对等。

    “哈哈,你不要怕嘛。”埃修那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让露西安娜忍俊不禁,“你不想我问问题,那就帮我做几件事。”

    “不行!”埃修一口回绝。

    “啊原来你也不傻啊。”露西安娜有些气馁,“我救了你的命,这该怎么算?”

    “……我会救你的命。”埃修别过头去,回答得颇有萨里昂奸商开出空头支票时的风范。

    “我的命值几件事?”露西安娜步步紧逼。

    “命归命,事归事。”埃修言简意赅,却是在竭力避免话题往更不利的方向发展,他有预感,若是再这么下去,露西安娜估计会掏出一张卖身契让他签字。不过这么一直斡旋下去埃修也迟早会被逼到死角,因为他实打实地欠着露西安娜一条命,若不是她,埃修恐怕早已经葬身在门德尔松山脉了。

    埃修的目光落在车厢的木板上,心里一动,眉头一扬。耳边露西安娜仍旧在不依不饶地追击:“既然要救我的命,那就先当我的贴身护卫好了,哪天救了我的命,你就可以走了。”

    “也可以不用救你的命。”埃修转过头,平静地与露西安娜对视着,他抬起左手,指着车厢的某处,“我可以告诉你,那几个字符的所有意义。”

    ……

    菲尔兹威北部边境。

    基亚带领着萨拉曼等人,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避开耳目众多的大道,拣着崎岖偏僻的小路前行。小路虽不起眼,却依然凶险,不过是半日功夫,他们已经遭遇了好几波剪径的毛贼,好在队伍里还有萨拉曼这么一位出色的射手,百米开外一箭放倒马背上的头头后,剩下的乌合之众便一哄而散。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基亚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成规模的匪团,好在萨拉曼警觉得早,众人及时偏转了方向,才得以跟那支百来人的匪团擦肩而过。但随着他们离北境越来越近,菲尔兹威的游骑也越来越密集,在半夜,走不出几百米就能撞见一支举着火把的五人小队。

    泊胡拉班粮草被人付之一炬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开,但其后果已经开始在北境猛烈地发酵,首当其冲的便是已经兵临龙卫堡城下的西吉蒙德侯爵,当军需官向他报告一批理应预计在凌晨时分到达的粮草失期后,这位身经百战的名将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很果断地放弃了架设了多日的攻城塔,在龙卫堡守军庆幸而又不解的目光下撤回了铁橡堡。很快他就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而西吉蒙德侯爵的应对则异常凶狠:他动用了他所有能调动的部队,封锁了菲尔兹威的北部边境!

    “不行,盘查太严密了。”萨拉曼将头缩回了岩石后,沮丧地说,“奶奶的,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还有轻骑巡逻,不是我们这点人就能强闯的。”

    “好手段啊。”基亚眉头紧锁。他们前方的关卡是距离银湖镇最近的,同时警备也最为森严,但凡是携带武器的佣兵,一律就地缴械,押往铁橡堡收监待审,违抗者格杀勿论,甚至那些商队的护卫也不能幸免。西吉蒙德侯爵在这时将他作为菲尔兹威人粗野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基亚心里清楚,这种一视同仁的粗野在这种情形下却分外细致,细致得让他心里蔓延出一层灰暗的绝望,哪怕他心里清楚这种孤注一掷的封锁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瑞文斯顿人攻打过来,西吉蒙德侯爵就不得不撤销封锁整顿兵力,可那至少也是一周之后的事情。而他们真的能在菲尔兹威的国境内躲藏一周时间吗?

    长途跋涉后却是功败垂成,基亚有些疲惫地靠着巨石,那股心力交瘁的虚脱感几乎要将他的骨头一根根地拆散,而佣兵们紧张又带着些许期冀的眼神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他在心里反复地问: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埃修的话,他肯定是毫不犹豫,面不改色就带着我们杀出去了吧……可是基亚不是埃修,没有他那一身甚至能力压凯伊老师的武技。基亚长于谋略,知道如何用有限的资源为自己博取最大的优势,但是他手头的那点资源又如何跟一声令下就能封锁北境的西吉蒙德侯爵角力!

    “你们好像很困扰啊,是想过境吗?”一个平淡的声音将基亚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被发现了?他条件反射地抓起手边的长剑,却发现声音是自头顶传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蹲在巨石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基亚一行人,腰间别着一把精巧的短弓。基亚与萨拉曼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后怕:他们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靠近,若对方带着敌意,那张短弓恐怕就会成为在他们头顶挥舞的死神之镰!

    “有何贵干?”基亚谨慎地开口。

    “你们这种情况,没办法过境。不过,我的——”男子停顿了一下,“我的老板可以帮你们。”见基亚脸色有异,又补充了一句:“老板说,他知道埃修·巴兰杜克的下落。”

第三十四章 投资

    基亚神色骤变,对方的言外之意他听得很明白——既然知道埃修的下落,那自然也对他们奇袭了泊胡拉班这一事实了如指掌。“你是瑞文斯顿那边接应的人?”基亚问。

    墨镜男耸了耸肩:“我只是个车夫,要见你们的是老板。”他语气不耐烦起来,“还坐着干嘛,要我请你们去?”

    “烦请带路。”基亚毫不犹豫地起身。墨镜男嘴角微微地扬起,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仿佛猫一般轻盈地落在基亚面前。基亚眼皮跳了跳:好敏捷的身手!

    萨拉曼在后面轻轻地捅了下基亚,轻声问:“这个人可信吗?”

    “别无他法。”基亚言简意赅,眉宇间结着一团阴霾,“你见多识广,能看出些什么来吗?”

    萨拉曼紧皱着眉头,目光在墨镜男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腰臂有力,身手轻捷,恐怕是个使弓的游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瑞文斯顿的游侠们,肯定不如他。”

    “会是圣林的人吗?他们的据点就在这片地带。”

    萨拉曼摇了摇头:“那帮巡林人傲气得很,怎么可能会去当别人的马夫,还喊人老板。八成是一个在瑞恩通过探险英雄考核,却又拉不起队伍只能给人打工的冒险家吧?”

    墨镜男将基亚等人带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林中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爱丽丝,人我带来了。”墨镜男朝一个拄着巨剑,全身重甲的武士打了个招呼。基亚注意到了“爱丽丝”这个女性肖像极其突出的名字,忍不住多看了那铁塔般的武士一眼,这样粗犷勇悍的造型下,竟然是一个女性的身躯吗?

    名为爱丽丝的武士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墨镜男转头对基亚说:“老板说了,只见你一人。”

    基亚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墨镜男已经凑到了他身前,声音幽然:“老板的原话是: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基亚·艾尔夫万子爵。”

    仿佛来自极渊的寒风卷过基亚的耳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戳穿。他惊惧地看着墨镜男面无表情的脸,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那个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

    基亚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情绪,转头对萨拉曼说:“在外头等我。”

    “怎么了?”萨拉曼发现基亚脸颊的肌肉很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才被人掌掴过。

    “没什么。”基亚机械地说,跟着墨镜男走向马车。

    掀开马车的帘子,基亚这才发现这辆马车朴素的外表下竟然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豪奢装潢,他仿佛是从草原走进了一片盛放的花海。脚下是用产自雅诺斯的血红色天鹅绒编织而成的地毯,座位上铺着雪白色的豹皮,车厢还挂着一盏用一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壁灯,灯油呈现琥珀般的淡黄色,随着燃烧散发出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清逸香味。极尽奢华的气息充斥着这片算不得宽敞的空间,却丝毫没有盖过马车主人的光彩,他约莫中年,穿着一袭朴素的白麻布衬衣,留着在商人中很常见的八字胡,发白的须尾神气活现地翘起。马车主人的手里捧着一个翡翠的杯子,杯沿腾起氤氲的白雾,一绺极轻浅的茶香飘来,基亚轻轻抽了抽鼻子,觉得这茶香带着一股森林的芬芳,似曾相识,却不曾回忆起自己喝过这样的绝品,他喝过的最好的茶还是在塞文克罗堡,乌尔里克五世亲自泡给他的雪歌,但雪歌绝没有这般绵长温柔的香气。他来不及细想,马车主人已经微笑着开口:“你好,基亚·艾尔夫万。我先前犯了个错误,不应该再称呼你为子爵。”

    基亚回过神来,注视着马车主人,突然开口:“异端裁判所所长但丁跟您是什么关系?”知道自己下落的只有但丁跟地狱修女特蕾莎,但是基亚相信姐姐绝对不会泄自己的底,想来想去,还是那个看不透的但丁嫌疑最大。

    马车主人赞许地点头:“反应很快,我跟但丁确实是旧识。”

    “他违背了血十字盟约吗?”基亚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来不及生出愤怒的情绪。他跟但丁没有太多交集,但印象中这人是个比他还虔诚的秩序女神信徒,居然真的会违反血十字盟约把自己的下落捅出去?

    马车主人怔了几秒钟,忍不住笑了:“年轻人,血十字盟约只对起誓的一方有约束力。但丁没有把自己的血滴在十字架上吧?如果没有的话,那他对你只有一个随时可以出尔反尔的承诺而已。”

    基亚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他的脸忍不住一黑,不过好在他已经将话题转到了正题:“埃修呢,还有,您怎么带我们过境?”

    “他如果运气好没被赫拉克勒斯追杀至死的话,现在应该在门德尔松山脉,没几天就能回到银湖镇。”马车主人轻描淡写地说,“至于你们……就先担任我的护卫队一段时间吧,期限是抵达银湖镇为止,报酬是带你们穿过西吉蒙德的封锁线。”

    “最后一个问题,”基亚凝视着马车主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帮助我们,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吗……”马车主人微笑着捻着自己的胡须,他欣慰地注视着基亚,眼神的最深处仿佛渐有霜雪沉积。他抿了口茶,想了想,轻快地说:

    “算是给你跟埃修·巴兰杜克的一点投资吧。”

    基亚还想说些什么,马车主人朝他挤了挤眼睛:“有些东西,还不是你们现在能知道的。让还在峭壁间挣扎的雏鹰过早地扎进高空的云朵并不是什么好事。”

    ……

    基亚从马车里钻出来,朝守在一边的墨镜男点头致意。他跳下马车,走出几步路,突然想起,他确实没有喝过马车主人手里的茶,因为第一次被那股茶香所吸引时,他正站在艾尔夫万公爵的背后,看着奈德·格雷兹亲手将一盏仿佛翡翠般凝在杯中的碧茶端到父亲面前。而马车主人手中的茶杯并非是翡翠,而是用剔透的水晶制成,折射出来的是茶水的颜色!

    产自诺多森林的炒茶……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啊。

第三十五章 反客为主

    “基亚·艾尔夫万,很不错,真的很不错。让我想起了阿尔弗雷德手下那个叫洛克菲的总参谋,也是一样的思维敏捷。不过小家伙看起来还是太嫩,不像洛克菲,一个线索可以让他衍生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马车主人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递给墨镜男,“泡茶。”

    墨镜男抓下自己的墨镜,露出森林一般苍翠的眼眸,此刻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正喷薄着火炎,他瞪着马车主人,咬着牙说:“潘德·奎格芬,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已经给你当了一个半月的马夫了,你还想怎样?”

    曾经的旧潘德皇室旁系成员,萨里昂开国功臣,萨里昂商会第一任会长潘德·奎格芬翘着二郎腿,悠然地捻着自己的八字胡,斜眼看着面前被放逐的诺多精灵,不屑一顾:“我说过,甩开爱丽丝的剑,你随时都可以走。里泰迪兰你自己没本事,还怪我?”

    里泰迪兰绷着脸:“当初你在拉里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月期满时我提出新的条件时你也没反对,怎么,现在想反悔?”

    “你不要太过分!”里泰迪兰低吼,“让一个游侠跟一名超一流武者玩长剑对决?”

    一个钱袋砸到了他的脚下,金属碰撞的声音沉甸甸地响着。奎格芬低下头,自顾自地说:“五万第纳尔。等到了银湖镇,再帮我做件事,你就可以走了。”

    里泰迪兰脸色阴晴不定:“此话当真?”

    “当真。”奎格芬说,“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起草契约。”

    “商人的契约?就算上面的第纳尔是个天文数字,也还是潘德上最不值钱的东西。”里泰迪兰冷笑,“无奸不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奎格芬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那我只好让你赶一辈子的马车了。”

    里泰迪兰“腾”地站起又坐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诱人的念头:他跟奎格芬距离不过一臂,只需要一个跨步就能将匕首的刃尖送进对方的心脏,同时还能将求救的呼声彻底地捂死在喉咙中,而后他便可以在血腥味还未逸散开来前飘然远去,那个身着重甲的女武士绝对来不及阻止他!里泰迪兰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奎格芬的胸口,开始计算最佳的出手角度,却看见对方慢悠悠地从坐垫底下摸出了一把轻巧的手弩。被察觉了?里泰迪兰瞳孔微缩,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身子条件反射般地向后弹开,后背却撞上了车厢。

    “来啊,把你的匕首摸出来,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指快?”奎格芬笑眯眯地说,“这支手弩,是梅腾海姆劲弩的仿造品,体积虽然缩小了,但是威力可不会有丝毫逊色,近距离可以射穿三层锻钢重甲。”

    里泰迪兰背贴着车厢,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裳,他勉强微笑着:“老板……这是做什么?”

    “你如果心里没鬼,那我掏出手弩时你慌什么?”奎格芬摇了摇头,“大家虚伪一点,做作一点,和和气气地聊天不好吗?诉诸暴力有什么用?好了,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里泰迪兰,你有两个选择:一,余生成为我的马夫;二,到了银湖镇后再帮我做件事,就此两清。”

    锋利的弩矢正顶着自己的脑门,里泰迪兰还有什么选择?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什么事?”

    奎格芬没理他,只是又一次递过去自己的水晶杯:“到了再说,先给我泡茶。”

    ……

    “怎么样?”

    “那个墨镜男说了什么?”

    “他有过境的法子吗?”

    基亚才回到佣兵中间,就被众人七嘴八舌地包围了,像是一帮死囚看见拥有赦免权的特使。萨拉曼上下看了看基亚,发现他神情有些恍惚,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基亚回过神来,“他说他可以帮我们过境。”

    “怎么过?菲尔兹威人盘查得这么严密,他有什么法子?”萨拉曼紧皱着眉头,“你们在马车里说了什么?”

    基亚摇了摇头:“马车主人不愿意细说,他只说我们装作他的护卫便可。”

    “那他有告诉你埃修在哪吗?”

    “在门德尔松山脉。他还说我们自会在银湖镇碰见他。”基亚若有所思,“我想,他已经派出人去接应埃修了。”

    ……

    露西安娜顺着埃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自己刻在车厢上的诺多字符,眼睛微微亮了一亮:“你还懂诺多的语言?”

    “……是的。”埃修说,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原来那些晦涩的符号是诺多的文字吗?当年他还以为是老酒鬼心血来潮的恶趣味,现在想来,喧闹者应该是别有用心吧?会不会他也认为自己就是马迪甘预言长诗中的主角?

    “可是诺多语我也会。”露西安娜眼睛转了转,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额头,“这个条件没法吸引我。”

    埃修端详着露西安娜的脸色,露西安娜被埃修审视般的看得有些不自然地扭过了头,轻声地嘟囔了一句:“真的。”

    埃修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手,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复杂艰深的图案,这是他在雅诺斯大角斗场阴暗潮湿的囚室花了将近两个星期才完全掌握的字符集,如果翻译成潘德通用语的话,会是一首气势磅礴的战争史诗。露西安娜情不自禁地被埃修手指的动作吸引了,她能勉强辨认出其中的几个字符,却不明白结合在一起透露出的意思,只能隐约感受到字里行间的锋锐杀气。

    “请讲一讲,出身于撒多尔家族底层的游侠,是如何成为诺多一族的族长的?”埃修放下了手,问。

第三十六章 南域风云(一)

    “我还不会字符集,你赢了。”露西安娜毫不犹豫地认输。

    “我可以教你,然后我们两清。”埃修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长出一口气——他总算是扳回一城!

    “你之前不是还欠我一个问题?”露西安娜避重就轻,将话题兜了回去,“教我诺多语,你就只需要报答救命之恩了。”

    “不行。”埃修语气坚定地说,“我只能教你这个字符。”

    “小气。”露西安娜有些失望,却也没放弃,她转身从身后的书堆中抽出一张玉板,递到埃修面前,“诺多语我也没掌握几个,学了字符集也没用,而且那是多年前的古语,现在的诺多精灵也没几个人掌握。我这里有一份用诺多语记载的文献,协助我翻译出来,那之前的问题就一笔勾销。”

    埃修扫了一眼玉板,上面刻的文字并不难懂,看其内容,应该是年鉴中散轶出来的某页。不过真正让他头疼还是露西安娜,这个少女似乎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预言之子”,一心一意地想要纠缠,埃修却又不好意思撕破脸皮——一来人家救了他的命,这份情便是第一道坎;心理上的坎还好说,心一横,眼一闭,说过去就过去了,可生理上的坎却是埃修在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他现在还虚弱地躺在马车上。

    这时候埃修又想起老酒鬼的一句话,或者是,老酒鬼借用马迪甘的一句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低头就低头吧,反正在到达银湖镇之前,他摆脱露西安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埃修盯着玉版,慢悠悠地开口:“第一句是——”

    “诶诶,不是让你翻译,是让你协助我翻译。”露西安娜把手抽了回去,把“协助”两字咬得特别重。

    埃修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咚”地响了一声,那是他的心脏骤然不安地跳动了一下。“怎么协助?”他下意识地问,话刚出口埃修就后悔了,可是咽回去已经来不及,露西安娜的脸上再度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在我解读的时候,逐字逐句地讲解,包括结构,语法,词义。”露西安娜毫不停顿地说,显然是蓄谋已久,就等着埃修乖乖地跳进她的文字陷阱。

    埃修沉默许久,还是无奈地妥协了:“好。”

    “一言为定!”露西安娜兴奋地挥了一下手臂,却不慎碰倒了身后的书堆,露西安娜转过身开始收拾,却看见倒下的书堆后静静地躺着一张沾满灰尘的羊皮纸——那是她仿造温迪尔大祭司的笔迹伪造的创世授权书,只不过在进入萨里昂边境后便被她漫不经心地丢在了马车的角落。

    说起来自己从伊索斯偷跑出来也快有一个星期了吧?那自己留在房间里的那封信,也差不多该放在父亲的桌子上了吧?

    ……

    “啪裂!”

    贾斯特斯执政官愤怒地抓起墨水瓶,狠狠地掼在地上,墨水在坚硬的石板上溅出锋锐凌厉的痕迹,像是巨大的黑色花朵,又仿佛交叉堆放在一起的箭矢。贾斯特斯执政官还不解气,又掀翻了几盏油灯和一叠机要文件,一时间桌子上空旷了不少,只剩下那封露西安娜的亲笔信安静地躺在那里。

    “父亲,我走了。至于怎么走的,走去哪儿,想必温迪尔爷爷会告诉您,反正等你跟温迪尔爷爷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跑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借走的教团佣兵会还回来的。”

    字迹娟秀,口吻平淡,还有那将四个“很远”一气呵成连在一起的飘逸的连笔,是露西安娜的亲笔信没错。看着这封信,贾斯特斯执政官便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恬静淡漠的脸,仿佛对除了书籍以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人是怎么丢的?”贾斯特斯阴着脸抬起头,盯着桌前低垂着头的温迪尔祭司,压抑着胸膛里澎湃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

    温迪尔祭司叹了口气:“据在露西失踪当天执勤的女仆说,露西让她出门买了几匹黑布,我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边角料,还有裁剪用的针线,她似乎是给自己做了一套衣服。”

    “我问你人是怎么丢的。”贾斯特斯执政官的声音仿佛在云层中翻滚的闷雷,若非站在桌子对面的人不是创世女神教派的大祭司,那方才那个墨水瓶说不定就会砸在对方的身上而不是地上了。

    “我不知道。”温迪尔祭司何尝不知道执政官此时心里的火旺盛得恨不得将他一口吞掉?但是他却没有打算为自己开脱,因为他真的难辞其咎,露西安娜是在他留守伊索斯的时候失踪的,与此同时驻扎在阿乎恩的教团佣兵也有一支精锐小队脱离了编制。温迪尔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时,驻地的军官却报告说是有个黑衣少女带着一张创世授权书,领走了那队教团佣兵。结合露西安娜留下来的信,温迪尔立刻知道,十有八九是露西安娜干的好事!没想到那个看似娇柔的少女脾气会是如此地倔强,没得到首肯便自作主张地前往瑞文斯顿!

    可她是怎么偷跑出伊索斯的?又是如何弄到创世授权书的?温迪尔百思不得其解,可他还没有得出答案,贾斯特斯执政官便从前线回来了。

    本来执政官预计自己会在雷拉堡垒驻防到二月初,图尔布克战役后,借着火之名将的余威,达夏人一度将战线推出了大漠,直逼雷拉堡垒。而剑斗士欧鲁巴更是被那个狐狸一般奸猾的哈里发哈米德摆了一道,在刀圣达曼与刺客宗师哈桑的夹击下身受重伤,虽然成功地突出重围回到雷拉堡垒,却无再战之力,好在剑斗士也重创了达曼,不然正面战场上再无人可以遏制那仿佛双狼起舞的金属风暴了。但是情况依然不容基尔与贾斯特斯去乐观,达夏人的军队依然是布在雷拉堡垒上空的黑云。基尔曾经动念效仿凯洛斯执政官,将达夏人诈进城里,然后纵火焚城,却被贾斯特斯执政官堵在帐篷里,足足教训了半个小时。“先不提前线有没有这么多的燎水储备,哈米德那个老狐狸会轻易地上你的当?”这是执政官说的最多,声音最响的一句,基尔被训得几乎抬不了头。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战略放弃雷拉堡垒的准备,却发现城外的达夏大军退走了一半!随后另外一半也踏过了戈壁的边缘,消失在大漠中。没过多久,就有和谈的使者来到了城下。这场起于帝国,开端气势汹汹的战役,在图尔布克走向高潮以后,收场却是出人意料地潦草。不过帝国对这样的结果也是求之不得,只是他们可不能像达夏人这般痛快,在得到了在雅诺斯养伤的皇帝的手谕后,基尔才在和谈书上签了字。

    硝烟已经散去,贾斯特斯执政官没在雷拉堡垒做太多停留,带着自己的部队回到了伊索斯,只是才踏进城门没多久,露西安娜失踪的消息便有如一记闷棍敲了上来。

第三十七章 南域风云(二)

    “露西在失踪前跟我说过,她想去波音布鲁的王立学院就读。我没同意。”温迪尔祭司缓缓地说。

    “你是说,为了继续她的学术研究,露西不惜跨越整个潘德大陆,冒着成为萨里昂或者菲尔兹威的俘虏的风险也要前往天寒地冻的北境?”贾斯特斯鹰隼般阴沉的目光落在温迪尔脸上,一字一句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相信吗?”

    温迪尔祭司摇了摇头:“露西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我相信她不会为了一个学者云集的王立学院而让大人为难。她应该有事情瞒着我,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会让她这么义无反顾。”

    贾斯特斯烦躁地皱了皱眉,他瞪着温迪尔:“关于那队被露西带走的队伍,你有什么线索吗?”

    “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她是动用了创世授权书赋予她的权利无偿雇佣了一支精英小队,但是我不知道她哪来的授权书。上一封授权书是在两年前由我亲手授予格雷夫男爵,同时晋升他为光辉十字骑士团的大团长。”

    贾斯特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惘然,随后是深切的无奈与疲惫。贾斯特斯慢慢地坐下,眼神里像是有大雪扑簌簌地飘落,他把脸埋在手里,声音暗哑:“她应该是模仿你的字迹伪造了一封。”

    温迪尔祭司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看着贾斯特斯,声音同样嘶哑:“大人,这种行为严重地触犯了教义,是不折不扣的渎神,请不要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推测。”

    “露西七岁那年,我和阿迦松正在皇帝陛下新建的不朽兵团内担任教官,”执政官面无表情,“当时陛下还是帝国的军事执政官,常年在前线作战,偶尔会跟我们用书信联络,交流兵团的训练计划。有一日露西在我书房找书看的时候,无意在书桌上看到了陛下的亲笔信,她偷偷地把那封信藏了起来,又模仿陛下的笔迹伪造了一封,甚至连执政官的印章都让她画得惟妙惟肖,若不是露西写的内容太过随意荒谬,我真的看不出端倪。”

    “她写了什么?”温迪尔祭司忍不住问道。

    “她在那封伪造的书信上如是写道:‘贾斯特斯,有空多带着不朽者们去伊索斯的图书馆,把书搬到你女儿的房间里,等她看完以后再搬回去,可以有效地锻炼他们的体能’。我还在诧异陛下为什么会开关于我女儿的玩笑,露西就从书桌下爬了出来,把原件放在了我面前。”贾斯特斯回忆着,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半点笑意,但是原本绷得很紧的脸部线条却明显地柔和了不少,然而那一点人父的温柔在下一秒便在他的眼神里湮没了,只剩下身为执政官的刚毅,“所以,她是有能力仿造一封创世授权书的,而且可能性不小。”

    一时无言,贾斯特斯捂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地靠在椅子里,而温迪尔祭司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大厅里只剩下老人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正渐渐走向朽坏的风箱。当温迪尔祭司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下来,他朝执政官鞠了一躬:“大人,国事为重,露西安娜小姐的事暂且不提,我们另有更重要的事务需要讨论。”

    贾斯特斯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温迪尔祭司,像是要看穿祭司罩袍下那具虽然苍老却仍然强健的身躯,看透老人心里的真实想法,然而对方只是微笑着与他对视,宛如湖水一般澄澈平静的眼神漫过,包容却又坚韧,贾斯特斯节节败退。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了温迪尔祭司的目光:“温迪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露西安娜小姐很可能有亵渎女神的嫌疑,但是她离开伊索斯多日,又有教团精锐部队护送,很有可能已经接近瑞文斯顿边境,以我们目前的人力物力,很难支持横跨整个大陆的追捕。”温迪尔祭司不急不缓地说,“既然露西安娜小姐在信中表示她会遣回被她带走的小队,我们可以等他们回营后再做打算。”

    “我们就不能跟瑞文斯顿那边要人?”执政官冷冷地注视着温迪尔祭司。

    温迪尔祭司只是微笑:“露西安娜小姐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会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顿了顿,他又轻声说:“大人,就算你真的把露西捉回来了,你舍得把她关到审判所的监狱里吗?”

    “我舍得,你舍得吗?现在是你作为教团的大祭司,却在一味地袒护她!以前为了追捕一个朝女神像吐口水的拜蛇教徒,你亲自带着猎杀小队潜入扬维克朔,端了他们的窝点,甚至差点让我们跟菲尔兹威之间爆发全面战争。”贾斯特斯恼火地说,“现在你却想软处理?都是你把她宠坏的!”

    温迪尔祭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是大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我现在也不是不可以带着一支最精锐的教团佣兵进入瑞文斯顿把露西带回来,可我一走,帝国境内还有超一流武者吗?”

    贾斯特斯被问住了,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老人不仅仅是创世女神的代言人,更是一柄老而弥坚的利刃!只是因他在宗教的至高地位,也因为帝国还有暗影千夫长与剑斗士两位更具攻击性的超一流武者,近年来温迪尔祭司从来都是只在帝国境内坐镇,鲜有随军出征过。然而现如今斯科莱鲁叛逃,欧鲁巴重伤濒死,帝国原本足以慑服整个潘德的顶端战力瞬间折损过半,更是需要温迪尔祭司来撑过这段漫长的真空期。

    “更何况,我也希望大人有时能表现出身为父亲的一点担当,给自己的女儿一点小小的任性空间。”温迪尔祭司轻声说。

    贾斯特斯莫名其妙地看着温迪尔祭司:“什么父亲的担当?你难道放纵得还不够?”

    “露西这几年其实过得很不开心,她原来是个很爱玩的孩子,但是没人跟她做朋友。”温迪尔想了想,纠正道:“或者说是帝国的年轻一辈们没一个够资格做她朋友。她这时出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女儿失踪了还算是一件好事?你知不知道潘德现在兵荒马乱?”执政官的额头暴起蟒蛇一般狰狞的青筋,眉宇间仿佛堆积着厚重的雷云,雷霆一般的怒火隐藏在川字纹的最深处。

    “以目前大陆的局势,露西确实很危险,甚至有可能遭遇不测;可就算她回来了,以您给她安上的罪名,她还是难逃一死——若是有了充分的证据,我是不会包庇她的。”温迪尔祭司温和地说,“大人就任律法执政官以来,执掌帝国法典,从未在仲裁的天平上添加私人的砝码,而我在伊索斯协助大人处理政事数载,也未曾有一刻向私心妥协过,大人大可相信我。”

    贾斯特斯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深深地注视着温迪尔祭司:“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软处理?温迪尔,你究竟想做什么?”

    温迪尔祭司想了想:“我只是想体会一下被为难的感觉,目前为止虽然很闹心,但是又好像挺开心的。”

    ……

    贾斯特斯无言地注视着温迪尔祭司,最终妥协般地摇了摇头:“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但是诚如你所说,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

    “可能这就是代沟吧。”温迪尔祭司说。

    “那么,你说的更重要的事务是什么?”

    温迪尔祭司的神情立时严肃起来:“暗影联队与不朽骑士团火拼了。”

第三十八章 南域风云(三)

    贾斯特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什么时候?”

    “三天前,就在伊索斯的酒馆。起因是几名长生军拿叛逃的斯科莱鲁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不巧的是他们旁边坐着几个刚调来伊索斯的暗影十夫长,职位不高,但都曾在千夫长手下受训,双方立即大打出手,险些把酒馆都掀翻了。”

    贾斯特斯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还好,只是普通的酒吧斗殴,有没有出现伤亡?”

    “当时还没有。”温迪尔祭司说。“那几个十夫长出手挺有分寸,只是把长生军狠狠揍了一顿,都是些皮外伤,最严重的也不过就是被打落了几颗牙齿。但是那个被打落牙齿的,刚好是托纳鲁斯的外甥。”

    贾斯特斯呻吟了一声:“那个以护短出名的大队长?”

    “是的,事发当晚托纳鲁斯就带着足足两百人堵在暗影联队的驻地门口,要求交出凶手。暗影联队的人怎么可能答应?于是托纳鲁斯并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等到那几个自缚双手走出来的十夫长,而是倾巢出动的暗影兵团。”

    贾斯特斯突然抬起手,示意温迪尔祭司停止汇报,他用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在桌子后反复踱步,一言不发。

    “有人伤亡吗?”

    “有。”

    “惨重吗?”

    “惨重。”

    “伤亡者中有高级军官吗?”

    “……大人,请不要乱了方寸,开始自欺欺人。暗影联队与不朽骑士团的关系本就是剑拔弩张。无论是否出现伤亡,他们的政治敏感性已经使得这场火拼在最开始就呈现出白热化。有百多号人在火拼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另有二十三人当场阵亡——死亡。”温迪尔祭司犹豫了一下,改口,“其中包括托纳鲁斯跟两名暗影百夫长。”他又长叹一声:“其实伊索斯的治安长官早就到场了,但是那些由市民跟退伍士兵组成的警备队无论是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不及冲突的双方——”

    “所以他就什么都不做,看着火拼发生?”贾斯特斯暴怒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大厅的穹顶,“这是渎职!”

    “我当日便判处他绞刑,当场执行。”温迪尔祭司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解斡旋,毕竟这是在大人辖区内发生的事件,更何况大人与暗影联队跟不朽骑士团的最高长官私交甚笃。我已经致信凯洛斯执政官与阿迦松将军,他们两人最迟会在今晚到达伊索斯。”

    “雅诺斯那边呢?”贾斯特斯突然开口,“皇帝陛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回护一手创建的不朽骑士团,这样反而会有激化矛盾的风险。”

    “我明白,”温迪尔祭司温和地说,“在大人与凯洛斯执政官以及阿迦松将军达成共识之后,才会有正式的书面报告递往雅诺斯。这样皇帝陛下就算有心过问翻案,也必须要尊重两名执政官以及不朽大团长的意见。”

    贾斯特斯松了一口气:“真有你的,温迪尔。有时候我会觉得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创世女神的大祭司,而是一头混迹山野的老狐狸。”

    温迪尔祭司无谓地摊开手,显然,他并不介意执政官很不恭敬的玩笑。

    “大人,”门外站岗的哨兵敲了敲门,“伊莉斯公主求见。”

    贾斯特斯与温迪尔祭司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额头都皱起了不安的深纹。

第三十八点五章 南域风云(三点五)

    卫兵推开门,一身暗银色戎装的伊莉斯·索伦走了进来,嘴角藏着微妙的笑意,她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不着痕迹地在贾斯特斯与温迪尔祭司身上扫过。一瞬间执政官与大祭司心中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马略·索伦。可是那独裁者般的眼神很快收敛了,伊莉斯缓缓地朝两人行礼,却不是帝国贵族之间的宫廷礼,而是右手握拳,强而有力地捶在自己的左胸,朴素的黑色铁环毫不遮掩地显摆出来。

    不折不扣的新帝国军礼。

    “伊索斯的火拼惨剧发生了将近七十个小时,雅诺斯依然没有收到详细的书面报告,甚至驿站也没有见到任何一匹来自伊索斯的快马,所以我奉父亲的手谕,前来调查。”伊莉斯抽出一张盖有皇帝金印的牛皮纸,递到温迪尔祭司面前,“在此期间我可全权代表父亲。”

    温迪尔祭司没有接,由于有露西安娜的前车之鉴,他对授权书一类的字眼相当敏感,哪怕皇帝金印被伪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自从伊莉斯出现伊始,老人的脑海里便仿佛始终有一个幽灵在无止尽地盘旋,同时喃喃自语: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已经第一时间动用了手头所有的资源,包括伊索斯的驻军以及教团的塔剑、圣盾部队,甚至圣墓的守备军都让他硬生生地抽调出了一个方阵,如此精锐的阵容足以在平原正面抗衡布伦努斯带领的狮骑士团,但是却被他奢侈地用来镇压暗影联队与不朽骑士团的驻地,所有的成员都被投入监狱,无论他们有没有参与火拼。而与这两支国家武装有所关联的势力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监视,如此铺张的排场反而最大程度地将这场风波的影响暂时遏制在了伊索斯。但是大祭司的努力在伊莉斯表明来意的那一刻便宣告付诸东流,甚至他还有可能会因为此前的种种安排背负上欺瞒皇帝的重罪!

    温迪尔祭司的反应落在贾斯特斯眼里,与老人共事多年,两人早已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他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接过皇帝手谕,扫了一眼:没有任何问题。与此同时执政官眼角的余光无意间落到伊莉斯腰间挂着的短剑,眼角震惊地抽搐了一下。虽然那柄短剑无论从样式上还是从做工上都毫无亮眼的地方,哪怕是以实战为目的打制的武器,却也没有经过开锋的工序,可以说既不是饮血的凶器,也不是挂在贵族墙上炫耀的工艺品,但是过往的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胆敢当面质疑过这柄短剑的名字,因为曾经有过这种念头的,他们的头颅大概可以浮满巴克斯大陆到潘德之间的海域。而这柄短剑曾经的主人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至今仍如同传说一般辉煌灿烂!

    奥萨·索伦!

    贾斯特斯的反应没有逃过伊莉斯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这个,拿出来有些不太适合,毕竟两位都是我的长辈。”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的,公主既然手持巴克斯华丽剑,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化身,君臣之礼理所应当。”贾斯特斯面无表情地说。

    伊莉斯有些无奈地取下剑鞘,双手平举向前。而贾斯特斯单膝缓缓下跪,右手握拳捶在左胸;温迪尔祭司则是肃穆地躬身——他是创世女神教派的大祭司,有权不下跪,但也需要对皇权表现出足够的敬畏。“愿新帝国的荣光永远照耀着它的子民,不朽不灭。”两人低声说。

    “不朽不灭。”伊莉斯神色肃穆,眼神的最深处却藏着些许不自然,她几乎是仓促,甚至有些仓皇地收起了华丽剑。这时候马略·索伦的光环才在她身上褪去了,一个有些窘迫的伊莉斯公主站在贾斯特斯与温迪尔祭司面前。

    “不朽不灭。”有人温和地应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阿迦松将军与凯洛斯执政官正站在门外,前者也是一个标准的新帝国军礼,而后者却是左手握拳捶在右胸,

    暗影联队的军礼。

    贾斯特斯执政官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冷冷地注视着凯洛斯,后者眼角的笑意意味深长。

第三十九章 帝女伊莉斯

    两天前,雅诺斯。

    “殿下,汀格尔从伊索斯寄来了一封信。”穿着深黑色医师袍的老人推开门进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间内缭绕的雾气,清苦的草药味涌入肺腑,医者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判断出了这是一味以塞温草的根茎为引的药剂,对于蛇毒有不俗的根除效果,哪怕是面对经过拜蛇教改良过得毒素,也能起到一定的中和作用。

    “放在我桌上吧,希波克。”伊莉斯漫不经心地说,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火炉,时不时地拨弄一下火苗,确保药剂均匀受热。

    希波克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这是黑羽密信,伊索斯那边似乎有大事发生了。”

    “什么?”伊莉斯浑身一震,骤然抬头,这才看见希波克手上的信封插着足足三根黑色的鸦羽,意味着一场有可能颠覆帝国根基的动荡。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房间内的雾气干扰到了她的视线,但雾气散去,三根鸦羽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仿佛三面不详的黑色旗帜。在雅诺斯军医团成立以来的短暂历史里,从未有过三羽加急的密信,甚至二羽加急的密信也只有过一封,那还是在352年,雅诺斯附近的车勒兹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险些将那片还算肥沃的平原变成地狱般的无人区。

    伊索斯那边,发生了什么?伊莉斯迟疑着接过信件,在拆开的过程中不停地思索。有温迪尔大祭司坐镇,照理说就算是蛇教暴动,也要掂量一下数万教团佣兵的分量,更何况那里也有暗影联队与不朽骑士团驻防,守备力量在帝国的各大城镇中首屈一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紧急事件能让汀格尔在密信中插上三枚鸦羽。跟身边的希波克一样,汀格尔也是从光辉十字骑士团退役的三级爵士,医师的慈悲与军人的刚毅冷静在他身上完美地熔铸,他既然做出如此判断,必然有他的理由。

    信件很快被拆开,伊莉斯只是看了一眼,神色陡变,仿佛有阴霾从字里行间扑到了她的脸上,几乎要摧垮她的眉宇。“希波克,你看着火,十分钟后送到父亲的寝宫。”她起身出门,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明白,殿下。”希波克不安地注视着伊莉斯的背影,汀格尔,你在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

    伊莉斯紧紧地捏着信件,快步走过皇宫的庭院,一直来到皇帝寝宫,自从父女二人在伊索斯圣陵一番长谈,回到雅诺斯以后,马略便开始让伊莉斯尝试着处理一部分的政事,自己则在寝宫中疗养。被马略带入权力中心的伊莉斯贪婪地汲取着养分,飞速朝一名威严的集权者蜕变,就目前来看,她做得相当出色,至少雅诺斯的城镇长官们已经不敢在汇报时正视伊莉斯的眼睛了。

    “吃药的时间到了吗?”马略听到伊莉斯的脚步声,放下了手上的宗卷,抬起头。近来他的病情有所好转,脸上那片病恹恹的青气已经褪去了不少,只是仍旧需要依靠轮椅活动。

    “父亲,伊索斯有大事了。”伊莉斯将密信放到马略的面前,“您最好亲自过目。”

    “三羽加急的密信?”马略伸出食指按在信封上,拇指一挑,密信在桌上转了几圈又停住,“还是伊索斯……哼,暗影联队跟不朽骑士团之间的矛盾终于还是爆发了啊。”

    伊莉斯一惊:“父亲,难道您早就——”

    马略抬手打断了她:“我是猜的,想来想去,除了这两支部队间的大规模武装冲突,还有什么紧急事件能有资格插上三根鸦羽?”他将密信从信封中抽了出来,细细过目,脸上浮现出玩味的冷笑,“火拼发生在昨日,然而直到今天,伊索斯那边才送来一封密信,还是经过军医渠道送来的。温迪尔那老家伙,居然想瞒着我先斩后奏,若不是军医团在伊索斯也有分部,我恐怕再过两天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我是不是放给创世女神教太多自决权,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汀格尔带领的军医对双方的伤者进行了紧急抢救,好在温迪尔祭司只是将他们当做普通的医疗部队对待,并没有过分限制他们的行动,因此汀格尔才有机会送出密信。”伊莉斯低声说,“我相信温迪尔祭司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马略嗤笑一声,“无非就是以为我会不管不顾地偏袒不朽骑士团。但是他是不是忘了,阿迦松与贾斯特斯都曾是我的下属,就算贾斯特斯出于大局考虑选择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阿迦松也不会在没有皇帝介入的情况下参与到这种大事的决断中。伊莉斯,你现在立刻赶往伊索斯,带上巴克斯华丽剑,全权代表我处理这件事。”他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好好干。”

    “是!”伊莉斯挺直了身子,随即又有些迟疑,“可是,我该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去呢?”

    “按照你自己的判断去做就好了,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马略说,“温迪尔觉得我会一门心思地打压暗影联队?他以为我是那种遵循私心行事的昏庸皇帝吗?不是我不能去,只是我不想跟凯洛斯见面而已。这次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顺利解决,应该就能正式跻身帝国最顶端的政治圈了,贾斯特斯他们也都会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代言人。你也不想每天都跟雅诺斯的城镇长官打交道吧?”马略最后还不忘开句玩笑,“加油,我的女皇陛下。”

    “父亲!”伊莉斯有些窘迫,同时神色也很严肃,“虽然是在寝宫之内,但是类似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好,落在有心人耳中难免会节外生枝。”

    “唔,有道理。”马略点头,眼里尽是欣慰。

    “军医长希波克求见。”卫兵进来通报,“说是来给皇帝陛下送药的。”

    “明白了。”伊莉斯站起身,“我去接见。父亲,吃药的时间到了。”

    ……

第四十章 南域风云(四)

    两天后,伊索斯,执政官府邸。

    议事厅的气氛有些凝重,自从众人落座以后还没有人开口,任由沉闷在空气中发酵。凯洛斯与阿迦松分别坐在长桌的两侧,埋头看着描述火拼的卷宗。两人的姿势出奇地一致,皆是双手平放在桌上,背挺得笔直,只有头低着,隔空相对,像极了两头正在角斗的雄鹿。伊莉斯则是代表皇帝作为仲裁者,手持巴克斯华丽剑在上位落座;而担任调解人的贾斯特斯坐在她的对面,身后站着温迪尔祭司。

    “两位当事人,你们还要沉默多久?”贾斯特斯恼火地敲了敲桌子,“沉默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那我们就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好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阿迦松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却咄咄逼人地看向凯洛斯,“是那几个十夫长先打的人,也是暗影联队先动的手。他们要是一早就把打人者交出来,后面的惨剧也就不会发生。”

    “任何一名帝国的军人都不会出卖他的战友。”凯洛斯不动声色地说。

    “但也不会朝另一名军人拳脚相加!”阿迦松被凯洛斯的态度激怒了,“保护战友跟庇护罪犯是两码事!”

    “而任何一名帝国的军人,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凯洛斯话锋一转,“然而你那个叫托纳鲁斯的属下,可是带着足足两百人擅离职守!我承认是我的人先动的粗,但那充其量不过是酒吧斗殴而已。真正挑起事端的,可是你的部队!”凯洛斯一拳砸在长桌上,手背上暴起狂怒的青筋,他一声暴喝,“阿迦松!”

    “你就是这么带的兵?不朽骑士团堂堂一个大队长,擅自带着自己的部属离开驻地去包围友军的营地,居然只是为了给自己被打掉牙的外甥出气?他们手中的武器,是用来抵御帝国外敌的,而不是用在私人械斗中的!而你,作为皇帝陛下之后的新任大团长,非但没有检讨自己管教不力,反而在一门心思地推脱责任?”

    军事执政官的怒火来得如此突然,仿佛狂怒爆发的山洪,在长桌上肆意流泻。而直面这股磅礴怒火的阿迦松更是在一瞬间气焰便被击溃,山之名将的气势将他压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话我就撂在这里,阿迦松。”凯洛斯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是语气依旧不善,话语间仿佛有灼人的火星跳动,“我们两人,一个暗影联队的最高军事长官,一个不朽骑士团大团长,学着那些二十来岁的愣头青决斗,光膀子干上一架,别说打落几颗牙齿,就算打断了几根骨头,闹到陛下那里也是不了了之,撑死也就是日后沦为同僚们的笑谈。但是假设我们各自领兵,白刃进红刃出,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阿迦松脸色突变:“凯洛斯!你什么意思?”

    “就是最简单的那个意思。”凯洛斯冷冷地说,“如果你想听什么弦外之音的话,我可以派卫兵帮我买一副白手套扔在你面前,然后我们去伊索斯的角斗场。”

    “够了!”贾斯特斯终于出声,喝止了凯洛斯,“越说越出格了。”他转向阿迦松,“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追究,而是善后。这次火拼,死者的家属怎么安抚?伤者怎么处置?”

    “如果只是善后,要我来干嘛?”阿迦松阴着脸,呛了贾斯特斯一句,“我总要给不朽者们一个交代。”

    “交代?”贾斯特斯手按在桌上,阿迦松的反应让他有些不悦,“我先给你一个交代,按照帝国律法,托纳鲁斯要对这次火拼负全部责任,就是这样。”

    “但是托纳鲁斯已经死了,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全部革职开除军籍?”阿迦松话里带着刺,“把将近三十名中高级军官以及百来名不朽骑士,全部贬成庶民?”他挑衅地看着凯洛斯,“而暗影联队的那些涉事者又该如何处置?”

    贾斯特斯轻轻皱了皱眉,跟温迪尔祭司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意识到了这次事情有多么棘手:虽然按照帝国律法,友军间火拼,主犯从犯就地正法,涉事者一并革职开除军籍;然而这次火拼的当事双方都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各个都是在血与火中洗浴过的硬汉,其中不乏军事素质过硬的士官,甚至有好些人有望在五年内将铁环套上自己的小臂,或者晋升为暗影联队的百夫长,这时候将他们开除军籍,便等同于掐断了他们原本一片坦途的军旅生涯。帝国在图尔布克惨败后已是元气大伤,新兵在短时间内无法形成稳定可靠的战力,在此之前任何老兵都是宝贵的财富,经不起如此肆意地挥霍。在这种背景下,一些贵族军官们身后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反倒可以忽略不计了。

    凯洛斯耸了耸肩,突然把球踢向了一言不发的伊莉斯:“公主既然全权代表陛下,还请做出公正的裁决。”

第四十一章 南域风云(五)

    山之名将的发难来得突兀,有如他先前暴起的怒火一般,让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不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服软。阿迦松微微冷笑:“原来你也有不敢承担的时候。”

    凯洛斯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有更妥当的方式?提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

    阿迦松冷哼一声,却没再开口。

    伊莉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次火拼的善后太敏感,也太复杂,像是把手伸进荆棘丛里理顺一团乱麻,稍有不慎便会被锋利的倒刺割开手掌,暗影兵团的总指挥与不朽骑士团的大团长都明智地选择了回避——此时他们的立场倒是出奇的一致。

    可伊莉斯又觉得凯洛斯不仅仅是在回避,或者说他突兀的发难只是一个幌子,用来遮掩某种更深层次的意图。只是伊莉斯并不敢去贸然揣测山之名将的用意,那是在窥探掩藏在缭绕云雾里的远山,永远无法得见它的全貌,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暗影罢了,其高远,其险峻,其峥嵘,则尽皆潜伏在暗影之中。

    伊莉斯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华丽剑的剑柄,早在雅诺斯,她就已经认真地思考过如何如何处理暗影兵团与不朽骑士团之间日益剑拔弩张的关系——而这也是马略给伊莉斯的功课,她则花了三个夜晚,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施政纲领。

    “写得不错,至少理论上来讲实施起来没有问题,当然,实践起来的效果还有待考证。”马略翻到最后一页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且你的想法太过于怀柔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知道凯洛斯会不会做出让步,但是阿迦松一定不会。”

    “为什么?”伊莉斯有些不解。

    “因为他是不朽骑士团的大团长,而不朽骑士团,是我钦定的国立骑士团,是帝国新政的代表之一。如果要形容他们这几年的作为的话,‘恃宠而骄’就能囊括一切。”马略眯起了眼睛,“代表着旧势力的暗影兵团做出了让步,那是理所应当;可他若是做出了让步,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政正在对旧帝国让步!无论是多毫末的牺牲,都会被无止尽地夸大。所以他只会进一步,再进一步,一直将凯洛斯逼到孤立无援的死角,退无可退为止,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成是‘以皇帝的名义’!”

    “伊莉斯,治国不是请客吃饭,你没法做到宾主尽欢。”马略意味深长地说,“我打造了新政这辆马车,却没法如意地驾驶,只是被迫地绑在了车轮上。而你不一样,你还有把持住缰绳的机会,回去好好想想,不用再写长篇累牍的纲领,我只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一锤定音的答案。”

    父亲,我终于明白了,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伊莉斯握紧了华丽剑的剑柄,在心里说。

    “按照帝国律法,本应追究到底,将涉事人员一并从军伍中革职。”伊莉斯胸有成竹,缓缓开口。阿迦松与凯洛斯都是微微挑起了眉头,“本应”两字很清晰地落在他们耳中,他们都意识到,伊莉斯公主,或者说是马略皇帝对于火拼善后的态度就在转折点后面等着他们。

    “不过,考虑到现在是非常时期,帝国的军力前所未有的衰弱,每一个军官都是无价之宝,更何况他们还都是我国最顶尖的精锐,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涉事者都从隶属的部队中革职,另行改编,戴罪立功。如何?”伊莉斯说完了自己的方案,环视长桌。

    没有人应声,所有人都在细细地琢磨着伊莉斯的话,将火拼的涉事者先革职,再改编?看起来像是不偏不倚,每个人各打五十大板了事,但是在场的人除了伊莉斯之外都是久经政坛的老狐狸,都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最先打破沉默地是温迪尔祭司,老人谨慎地开口:“请问公主殿下,该如何改编?”

    “所有人都编入一个全新的建制中,他们当中的军官将会是新部队的中坚力量,而基层士兵则另行从帝国各大步兵军团中抽调。”伊莉斯说。

    “不妥!”贾斯特斯皱着眉头说,“暗影兵团与不朽骑士团素来不和,这两支部队里出来的人很难共事。”

    “那就洗掉他们身上的烙印,再烙上新的。”伊莉斯冷淡地打断了贾斯特斯,“在他们脸上烙下角斗士的印记,并将他们的名字通传全军,引以为戒。而死伤者的家属不会得到任何补偿。”

    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最精锐的贵族士兵脸上烙下角斗士的印记?那是对他们莫大的羞辱!阿迦松猛然起身,直直地凝视着伊莉斯:“他们都是为帝国立下战功的勇士,我认为不妥!”

    “阿迦松将军,请问有哪里不妥?”伊莉斯漠然地说,她抬起头,与这位曾经亲自将铁环箍上她小臂的将军对视,眼中的威严如同太阳一般璀璨,“还是说你打算包庇到底?纵容到底?”

    “这并不是包庇或者纵容的问题,我只是认为将不朽骑士与角斗士一视同仁太过于折辱!”阿迦松沉声说,“他们是帝国的骄傲,不该有这样的待遇。请问公主,这究竟是陛下的裁决,还是您个人的看法?”

    伊莉斯眉头一挑,眼中仿佛有火炎燃起,她站起身,将华丽剑推上长桌,整个人如同一头母豹一般压向前,逼视着阿阿迦松:“阿迦松·布尤斯,请你看着巴克斯华丽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661/ 第一时间欣赏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作者:醉酬天所写的《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为转载作品,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介绍:
声明:本书世界观基于“SaxonDragon”制作的《骑马与砍杀》MOD《潘德的预言》,而后地图、部分角色与设定采用的私改版。使用私改版是因为其不再更新方便创作,并不代表本文作者支持私改版。
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