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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暗潮尾声(二)

    “露西安娜小姐,伊莉斯公主向您致以她最真挚的问候与无法来拜访的歉意。”温迪尔祭司敲了敲虚掩的门,没有应答,只有重物砸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温迪尔祭司叹了口气,伸手招来一个女佣,问道:“露西安娜小姐有多久没出门了?”

    女佣低着头:“已经有三天三夜了,大人。饭菜倒是有按时送进去过,但小姐往往只吃一餐。”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温迪尔挥退了女佣,把手放在门上,声音提高了些许:“露西!”

    屋内一片安静,温迪尔用力一按,门开了,门后堆积如山的古卷也滚落一地,与此同时房间的全貌也展现在温迪尔眼前,像是书山朝他开放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目力所能及处尽是书,文字以各种形式被记录在各种载体上,有用一整张羊皮写就的长诗,也有写在纸片上的短歌;有用硬牛皮包覆的大部头,也有字迹潦草的文抄。屋子的正中央趴着一个少女,漫不经心地翘着脚丫,脸埋在一部厚厚的《古巴克斯通史》中,书页在她的手中“哗哗”地翻动着。直到温迪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古籍走到她跟前时,她才抬起头,有些不快地说:“我听到了,温迪尔爷爷。这种出于礼仪的套话完全不用跟我说,伊莉斯她既然不来,那就不用告诉我她来过。”

    温迪尔在少女的身边坐下:“露西你可以没那么多顾忌,我身为创世教派的大祭司可得严格遵循礼法。”他扫了一眼少女身边已经凉透的食物,皱起了眉:“你有多久没有规律地饮食过了?”

    “也没多久,就两天多一点。”

    “你啊……”温迪尔叹息一声,“贾斯特斯大人一走你就开始无法无天了。”

    “父亲在伊索斯的时候我也还是这样。”少女反驳道,她合起了那本厚重的史籍,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新刊的《潘德志》,“去瑞文斯顿交流的人选确定了吗?”

    “还没呢,那几个年轻人习惯了南部的烈日,都不想去北境挨冻,更何况路途也不是一般的凶险,菲尔兹威与萨里昂都与我们交恶,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正规军围堵。就算取道迦图草原,也不可能安全多少分。”

    “我想去。”少女突然开口说。

    “不行!”温迪尔瞪着她,“我后半句话你是不是没听见?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你是贾斯特斯大人的女儿,拿你做要挟,执政官该如何自处?更何况瑞文斯顿那边来的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贵族子弟,又不是亚力克西斯家族的直系继承人。派你去,岂不是把帝国的姿态压得太低了?”

    “那随便指派个人做交流代表,我以私人名义去波音布鲁的王立学院就读。”

    “更不行!你能不能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执政官的女儿不在帝国境内好好待着,反而横跨整个大陆去波音布鲁,恐怕全达夏的影子刺客都会跟着你横穿潘德吧?”

    “那我隐姓埋名,乔装身份,路上雇佣一队佣兵做护卫。这下谁会知道?”

    温迪尔被对方的执拗弄得没脾气了,他无奈地看着少女:“去瑞文斯顿干嘛?”

    少女扬了扬手中的《潘德志》:“我觉得布罗谢特教授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学者,他编纂的《潘德志》对于局势的剖析虽然有时太过迂腐和理想化,但是看人很准,跟他交流定然有所裨益。”她大声地念诵着书中的一段话:“温迪尔祭司很显然更适合做间谍头头而非是神职人员,他对于情报的管控能力不会逊色于达夏的哈里发哈米德,甚至犹有过之。帝国实行新政之初,他仅仅凭借巡逻骑士报告中的只言片语便推断出了大部分蛇教据点的所在,一举扫灭。帝国的新政能够在初期就几乎毫无任何阻力地顺利铺展,温迪尔祭司功不可没。”

    温迪尔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何足挂齿?露西你别想着拍我马屁,我不吃这套。”

    “温迪尔爷爷你就让我去吧,帝国的那些学院不过是肤浅的贵族子弟镀金的地方,没有一点学术氛围。上次我在那里宣讲潘德的诗体变迁,听众都没有几个人。波音布鲁不一样,旧潘德的很多学者都在王立学院开枝散叶,据说随便一个黑矛骑士团的骑士都能跟学者聊上几句潘德史。”

    温迪尔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少女跟帝国的贵族圈格格不入,甚至被她的同龄人半公开地排斥。她虽然是贾斯特斯最宝贝的女儿,容貌也算出众,早些年也不乏想高攀的追求者,但最终都因为她那古怪的脾性敬而远之——有她出席的场合,任何高谈阔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因为她随时都有可能强硬地插进来指正你言论的不当之处。某次伊索斯的晚宴,创世女神教派的某位主教宣称帝国人的祖先是神,而达夏人的祖先是豺狼,这时她出现了,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主教哑口无言:“是蛇神还是创世女神?”而后她开始剖析达夏的历史,其内容如果记载在纸上想必那会成为一部极为大气磅礴的论文,被史学家们奉为经典。然而她所处的环境并非是学院而是宴厅,她的听众是贵族与教士而非学者,他们要么端着酒杯要么搂着别人的腰,最后都不耐烦地走开了,留下她一个人,那时候她刚刚讲到达夏的图腾崇拜。

    露西安娜·杜克斯,这个才满十七岁的少女是帝国,乃至于潘德绝无仅有的天才。她仿佛对语言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使得她学习任何语言都仿佛把刀叉握在手中那般轻松自然,她三岁时便无师自通地能够通读用古帝国文字写就的巴克斯长诗,六岁便从诺多的文献中翻译出了七则短诗——这是很多语言学者穷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成绩,但对于露西安娜来说,这才只是开始。她很快就成为了诺多语的权威,甚至有北境的学者在黑矛骑士的保卫下不远万里地横跨潘德前往伊索斯,跟她共同研讨自己珍藏的诺多卷轴。

    可她也是绝无仅有的怪胎——至少帝国的年轻贵族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也许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爱焕发光芒的珠宝,反倒对写满了字的纸充满兴趣的贵族少女。他们私底下大发议论,吹嘘说自己看不上这样的女子,不屑在舞会上跟她搭话,但他们心里明白的很,这只不过是害怕在露西安娜的面前出丑的借口罢了。

第七十八章 暗潮尾声(三)

    也许,学者汇集的波音布鲁才是露西安娜最好的去处吧?看着露西安娜小鹿一般的哀求眼神,温迪尔心中一软,那一瞬间他确实有着松口的冲动,但很快被他打消了——在他这个年纪,他已经习惯了用理智而非热血去处理事情。

    “露西,你终究是贾斯特斯大人的女儿,有很多事情都不能顺心意而行。别让大家太为难。”温迪尔叹息着说,他站起了身,不忍去看少女失望的双眼,“我虽然一直都很宠着你,但也不能为了你一时的任性而给帝国埋下隐患,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温迪尔转身出门,身后,露西安娜的声音追了上来:“温迪尔爷爷,既然我身为父亲的女儿,那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被当做政治交易的筹码?到那时您是不是也会和今天一样,为了不给帝国埋下隐患,不让大家为难,而不去尊重我的意愿?”

    温迪尔心中一颤,露西安娜平静的声音像是一把扎进他后背的刀子,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与露西安娜明亮的目光对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沉默了很久,说:“这是两码事。”

    ……

    门被温迪尔关上,房间内再度回归平静,只剩下空气、光线、浮尘、墨香,还有当中的露西安娜。她侧耳听着温迪尔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确定老人已经离开后,小心翼翼地从身旁的《古巴克斯通史》的书页中抽出三张泛黄的羊皮纸,有两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第三张却只有寥寥几行匆忙而潦草的字迹。露西安娜仔细地将它们叠在一起,长出一口气。虽然帝国的风气开放,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将马迪甘的作品列入禁书之列,但露西安娜也不会轻易地将这三张羊皮纸暴露在创世女神教派的大祭司面前,这毕竟是那位大预言家生前的手稿,而且还是她千方百计想前往瑞文斯顿的根本原因。万一让温迪尔看出端倪,那等待她的肯定是无间断的盘问,不把手稿的来龙去脉套出来誓不罢休!

    露西安娜轻轻地敲着自己的额头——这是她整理思维的一贯方式,第一张羊皮纸的内容跟帝国市面上流传的抄本无异,讲述了潘德帝国的变迁,然后以354年帝国年祭之变收尾。“仿佛水滴汇入河流/火星投奔烈焰/逃出囚笼的恶鬼闭目沉睡/没有听见身侧命运的窃窃私语/看哪/于无声处沉睡着的/是英雄的化身/还是地狱的代表/这一天/预言实现——是说当时喧闹者阿拉里克与那个死囚其实是成功逃出了雅诺斯?”她自言自语,拿起了第二张羊皮纸,其上的内容则完全没有被任何一版的抄本收录,“以秩序的名义/血珠在天使的黑翼上滚动/狂徒的快刀斩破了暗色的狂潮……这又该怎么解呢?”

    露西安娜苦恼地叹了口气,她虽然可以依稀地推断出这一张羊皮纸上的内容与萨里昂有所关联,但她却没有太多可以获取信息的渠道——她既不染指军务,接触不到机密情报;也没有好事的朋友能够跟她分享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至于流言如蝇乱舞的酒馆则是她断然不会涉足的地方。露西安娜看向第三张羊皮纸,低声念了出来:“改变世界的火焰在雪原慢条斯理地燃烧/猎鹰在风雪中归巢/与龙合奏的奏鸣曲/被杂音推向最高潮!”

    雪原、龙与猎鹰……瑞文斯顿,非去不可!露西安娜下定了决心,起身扑到书桌之上,抓起羽毛笔,草草沾了沾墨水,奋笔疾书。她起草的是一张创世授权书,持有此令的人相当于直接受到创世女神教派的庇护,可在帝国境内畅通无阻,甚至能在伊索斯周边的村庄无偿招募教团的佣兵,比执政官亲笔签发的通行证还要好用。。露西安娜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整篇授权书的伪造,然后在末尾惟妙惟肖地签上温迪尔祭司的名字,满意地笑了。创世女神教团的佣兵可不同于潘德上那些混迹于佣兵工会,粗俗不堪,随时可能内斗反水的冒险者,他们的素质绝对不逊色于帝国的正规军,既是虔诚的教徒,也是严明的士兵。

    她又给贾斯特斯执政官写下了一封信,内容非常简短,也极其特立独行:“父亲,我走了。至于怎么走的,走去哪儿,想必温迪尔爷爷会告诉您,反正等你跟温迪尔爷爷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跑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她一口气写了四个“很远”,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借走的教团佣兵会还回来的。”在写完这一句后,她放下笔,轻快地起身,走出房门,喊来一个女佣:“去街上买几匹黑布回来。”

    女佣看到露西安娜有些惊喜,随后不解地眨了眨眼:“小姐,买黑布做什么?”

    “买布肯定是要做衣服啊,快去快回。”露西安娜挥了挥手,转身回房,在书堆里翻了半天,终于摸出一截沉甸甸的圣墓黑枪的枪头,还有一柄装饰华丽的贵族护手剑。这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年莱迪赠予她防身的礼物,尽管她那身为执政官的父亲颇有微词,露西安娜还是在帝国最精锐的反骑步兵中学习了四年基础的防身技巧。守墓人曾经不无遗憾地表示如果露西安娜能分出一半的精力放在练习战技上——同时保持健康的作息——将来至少也是个准一流武者。

    露西安娜将枪头放在手中掂了掂,没多久她的小臂就开始发酸,她知道自己是带不走这截黑枪了,而那柄护手剑又太过细小。那是莱迪为十二岁的小露西安娜特别打制的,剑身又轻又薄,只有后半截开刃,砍砍稻草人或者是披着皮甲的木桩倒是游刃有余,不能指望它去劈斩铁甲。更何况露西安娜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柄护手剑在她手中跟一个花里胡哨的长匕首并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聊胜于无,漫长的旅途中有个防身的武器总归不是坏事。露西安娜想了想还是把护手剑放在了桌上。

    女佣把黑布买了回来,露西安娜把门反锁,一个人对着黑布裁裁剪剪,她的手法很生疏,很缓慢,像是一个有样学样,按部就班的学徒,但不会有哪个学徒会像露西安娜这样将做得一丝不苟,完美无瑕,就连最苛刻的裁判也无法从步骤中挑剔什么。三个小时之后,一套夜行衣在露西安娜手中诞生,她还顺便给自己做了个面罩。若是贾斯特斯执政官在这里定会惊得眼珠子都凸出来:这还是那个一心扑在读书与语言学习上的露西安娜吗?

    接下来就是等待午夜的到来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渐渐涂染上了黄昏温柔的光晕,露西安娜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

第七十九章 暗潮尾声(四)

    雷拉堡垒外。

    哈米德冷冷地注视着巴哈曼,巴哈曼也毫不避让,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毒蛇与野狼间的对视。后者的身前站立着一名传令兵,他夹在两名位高权重的哈里发中间,对峙的气氛宛如山壁一般将他包夹在中间。过来很久,哈米德才开口:“行百里路半九十,虽然达曼与哈桑都身受重伤,但欧鲁巴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松地从加辛的包围圈里脱出,你我只要再往上添一把火,欧鲁巴必死无疑。等他潜回帝国境内,那以后的战争我们又得仰超一流武者鼻息!”

    “够了!”巴哈曼低喝,“我已经没兴趣参与到你那疯狂又无聊的计划中去。共事至今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我怎么可能把我的后背交给一条毒蛇!”

    哈米德目光陡然阴鸷起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这是为了达夏的将来着想!你的信任对我来说毫无价值!我只需要你的军队!巴哈曼,你给是不给?”

    “传令兵!”巴哈曼断喝一声。

    “在!”早已汗流浃背的传令兵条件反射般的立正。

    “传我军令,全军撤退。哈里发哈米德想要留在这里跟一个超一流武者死磕,我们不必管他。”巴哈曼掀开帘子,径直出去了,传令兵眼角的余光不安地扫了一眼漠然的哈米德,跟着巴哈曼走了出去。

    哈米德注视着犹在晃荡的帘子,紧握着刀柄的手慢慢地松开,无力地垂下。“达夏最大的敌人,始终是我们自己啊……”

    里斯托从窗外看出去,只能见到一片迷蒙的烟雨。他习惯性地将一支羽毛笔握在手中,随后才反应过来对帝国的战事已经宣告结束,连布伦努斯公爵都已经凯旋而归,在王城召开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不再会有军人站在这面窗前等待着携带着密信的银王鸽飞进来,他这个机要情报员也不必终日伏案破译那些经过层层加密的线报,但他还是分外怀念那段在密室里暗无天日的时光,攸关萨里昂存亡的信息经由他手流汇。他的身体被压得喘不过气,精神却像是翱翔于战火之上的雄鹰,局势的任何变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里斯托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了这种感觉。现在难得偷闲,凭窗听雨,他反倒不自在了起来。

    雨幕中似乎有几道影子在高速接近。里斯托还没反应过来,几只银王鸽就从窗户撞了进来,精疲力竭地扑倒在里斯托的怀中,脚爪高高地扬起,腿上清一色地捆着用蜡封起的密信。里斯托一一解下来,才扫了一眼,身子就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口中发出一声震惊的呼喊:

    “天哪!”

    四封密信摆在他的面前,蜡封处的徽记都截然不同,光是里斯托一眼能分辨出的,就有布伦努斯公爵的沐焰雄狮,艾尔夫万公爵的交错剑盾,阿拉马公爵的穿林箭,最后一个辨识度甚至不逊色于萨里昂三公的徽记,那个凶恶的鹿头一看就知道来自于埃尔德雷德侯爵——三封公爵密信!一封侯爵密信!整个萨里昂除了国王之外最有权势的四个人同时朝着塞文克罗堡寄出了自己的声音,他们的意志恐怕能使整个中部大平原为之摇撼!

    王城这是有什么变故了吗?里斯托忐忑地撕开蜡封开始破译,他的目光才落到第一封上时,手中的羽毛笔“喀嚓”一声被他折为两截!

    秩序之鞭,奈德·格雷兹遇刺!

    第二封的内容如出一辙:秩序之鞭,奈德格雷兹遇刺!

    秩序之鞭,奈德格雷兹遇刺!

    秩序之鞭,奈德格雷兹遇刺!

    同一人的死讯,被四种不同的笔迹通报了四次,里斯托的脑海里像是被烈马的蹄子狂暴地犁了四遍,到最后已经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密信递交到近卫队长哥顿手里,又是如何告知奈德的死讯的。

    哥顿拍了拍这个尽职的机要情报员:“干得不错,好好休息。”他转身回到乌尔里克五世的寝室,重重地单膝跪下:“陛下,奈德已经伏诛!”

    乌尔里克五世接过密信,上面的内容相当简明扼要,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的代行者凌厉地履行了他的意志,用最果断也是最决绝的手段将奈德这个不知何时扎根于萨里昂的高层政治圈的毒瘤斩除!

    “但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乌尔里克五世起身,“哥顿,召集亲卫,我们连夜赶回王城!”

    ……

    雨仍在淅沥沥地下着,约格特将手中的信纸撕成细碎的纸屑,将它们洒在湿软的泥土上。他低下头,在雨中沉默地伫立着,仿佛是在默哀。崔佛在他身后撑开巨大的黑伞。

    “我的朋友奈德·格雷兹,你曾经给我莫大的启发,使得我们的计划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愿你的灵魂得到女神的青睐。”约格特轻轻地说,“而我们终将会在地狱再会。”他转头看向崔佛:“斯科莱鲁那边怎么样?”

    “没有动静,他只是带着奥古斯塔娜频繁地出没在南部三城的酒馆,探听蛇教的行踪。要我去提醒他一声吗?”

    “不必了,他这样的做法反倒是最聪明的。凯洛斯已经打定主意要自毁长城,但暗影军团却并非忠于他,而是忠于所谓的古帝国。一旦指挥官与他们背道而驰,人心必然浮动,高级军官几乎会一面倒的站在斯科莱鲁那边。那时候才是千夫长振臂一呼的最好时机。”约格特说,“我们也只能等,哪怕斯科莱鲁此时已经将帝国境内残存的蛇教势力整合完毕,也没有资本与帝国博弈。而且我们这边的准备还不够充分,‘那位’的尸骸至今还没有下落。”

    崔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年喧闹者从我们手中劫走了他的棺木,不知藏匿在何方。”

    约格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那位半神发现自己的爱徒,同时也是潘德帝国最后一任护国武者也参与进异教徒大逆不道的阴谋中时,心情肯定极为复杂。虽然那时我不在场,但也能想象出喧闹者脸上那精彩的表情。”

    “人各有志而已。”崔佛面无表情地说,“但丁不也是一意孤行地将马迪甘送上了火刑架吗?”

    “人各有志啊……”约格特若有所思,“作为背弃的借口,倒也还算是冠冕堂皇。”

    “这就是潘德,借口是生存的必需品。”崔佛的声音平静,“没有借口,人便仿佛失去了立足的土地。”

    约格特笑了笑:“这句话是马迪甘说的,但他原句说的是‘信念’。你知道信念与借口的区别吗?”

    “当然知道,信念是把自身当做燃料,而借口则不过是麻醉自己的方剂而已。所以马迪甘化作了焦炭,而我苟活至今。”崔佛幽幽地说。

    “敢于为了信念燃烧自己的人,真是不得不敬畏他们的勇气与决意啊,哪怕他们最终会被自己的火焰烧死,可光芒与热度却不曾散去,就像是已经死了五十多年的马迪甘,他的骑士小说与他的预言还是流传至今。”约格特张开双臂拥抱冰冷的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们燃起的火焰迟早有一天会彻底颠覆这个深渊一样的大陆。”

第一章 银湖镇的巴兰杜克(一)

    银湖镇坐落于内海的西岸,正处于萨里昂、瑞文斯顿与菲尔兹威三国的交界处,是佣兵公会总部的所在地。无论是村落中不甘心埋没在农活与兵役中的农夫,还是远跨重洋来到潘德大陆的异国冒险者,银湖镇都是他们最好的去处,没有之一。三国间绵延无休的战火恰恰是“佣兵”这一贩卖武力与生命的行业赖以生存的沃土,而佣兵盘踞的银湖镇自然也欣欣向荣。小镇向北百里是瑞文斯顿的首都,以城名为国名的瑞文斯顿城,往南八十里便是在瑞文斯顿在第二次龙狮战役中割让给萨里昂的暗隼堡,再往西四十里,则是遥遥相望的铁橡堡和龙卫堡,两堡间便是瑞文斯顿与菲尔兹威交战的前线,双方的军队已经在植被繁密的丘陵间对峙了一月之久,却始终没有太大的动作,反倒是雇佣军们杀得你死我活。

    潘德354年1月17日,一支六十来人的佣兵队在银湖镇的周边驻扎下来,为首的人是个叫萨拉曼的达夏汉子,说着一口地道流利的潘德通用语。一开始为了地盘他们跟一支从瑞文斯顿正规军退役的老兵带领的部队起了摩擦——其实是对方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前来找茬,眼看着一场火并在所难免,萨拉曼甩手就是一弩,射掉了那名老兵的风帽。在老兵还在发愣的时候,又是一发弩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萨拉曼放下手边的两张弩,拍了拍手,他的身后顿时排开一列轻弩,对准了老兵跟他的手下。老兵脸都青了,他没想到对方的装备居然精良到人人带弩的程度。不过如果他知道眼前的佣兵队前身是萨里昂商会的商队护卫的话,想必早就会退避三舍了——萨里昂的商人虽然吝啬,但也惜命,他们的护卫向来都是武装到牙齿,甚至不会输给正规军太多。

    老兵自己就是在正规军混过的,知道这一排轻弩对于他手下这帮杂牌军有多么恐怖的杀伤力,他们人数虽然是对方的两倍多,但他们当中最好的装备也不过是一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千疮百孔的板甲,大部分人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只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衣。反观对方,轻便结实的链甲却是标配。老兵顿时知道碰上了硬茬子,只好认栽,赔礼道歉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萨拉曼也因此在银湖镇小有名气,镇上的佣兵都说来了一支全副武装的雇佣军,他们的头儿精通用弩。但是奇怪的是这队雇佣兵从来不接生意,有雇主开出三万第纳尔的价码雇佣他们一个月,萨拉曼眉头不皱一下就拒绝了。按理说这样的队伍在物价极其不稳定的银湖镇待不长久,可他们偏生驻扎了一个星期,成批地在镇里购进桶装的好酒和上品的熏肉,第纳尔在他们手中如同“哗哗”淌出去的水流,营地的上空日夜漂浮着酒肉的香气。

    天还没亮,暗蓝色的冰冷雾气还在银湖镇的上空弥漫时,安森就起床了,或者是他不得不起,因为他掀开被子的动作若是慢上半分,一条马鞭就抽过来了。被埃修托付给萨拉曼之后,安森遭到了近乎严苛的训练,不过他咬牙坚持了下来,纤弱的身体也渐渐鼓出了些肌肉,至少不像当初那样连一把长剑都握不住,但是萨拉曼仍然不教他基础的剑技,甚至不让他碰剑。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把自己的长剑?”安森跟在萨拉曼的身后,走到营帐前的空地上,不停地打着呵欠,问道。

    “还早呢。”萨拉曼手里的马鞭一甩,“想学习怎么握剑?先从你的脚下功夫练起。摆个姿势给我看看。”

    安森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他按照骑士小说中描写过的两名下马骑士决斗的桥段那样,摆出半标准的弓步,右手虚握在前做持剑状,左手横在身侧,在他的想象中,那是一面宽厚的纹章盾护着他的身体。按照书上所说,这样的架势进可攻退可守。“这样如何?”安森试探着问。

    萨拉曼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安森两脚之间:“注意双脚之间的距离。”

    安森才一低头,耳边风起,萨拉曼结结实实地朝他脸上扇了一耳光。安森被打懵了,歪着脸半天转不回来。萨拉曼这一巴掌用了力气,像是把几只蜜蜂拍进了安森的耳朵,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安森依稀听到萨拉曼在不住地叹息:“第一课,做好随时被人袭击的准备,只有这样你才能握得紧手中的剑。相信我,安森,”他拍了拍安森肿起来的脸颊,“敌人可从来不会跟你讲什么道义,他们只想着如何干净利落地割开你的咽喉。现在,去围着营地跑十圈。”

    安森垂头丧气地迈开脚步,心想他就不应该向萨拉曼请教剑技。萨拉曼又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骑士,至于什么八美德的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以后有机会还是得去请教那个埃修带来的青年,他行为举止间都透着一股无法磨灭的贵族气息,而且彬彬有礼,不知道是出身于哪家破落的门庭,糊里糊涂地被埃修拐进了队伍。在跑到第三圈时,安森突然转头问了萨拉曼一句:“埃修跟基亚呢?”

    “不知道,”萨拉曼说,“天还没亮他们俩就出去了。”

第二章 银湖镇的巴兰杜克(二)

    沉凝的寒气压下来,在地表结成厚厚的白霜,从迷雾山脉刮出来的白毛风把野草压得抬不了头。但是能在临近北境的地界生长的植物耐寒能力自然不一般,哪怕开春时内海依然封冻得严严实实,它们还是该发芽的发芽,该抽枝的抽枝。埃修匍匐在一处高坡的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远处的战场。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却对鞭子一般的凛然寒风浑然不觉。在他身旁的基亚裹着厚厚的棉衣,牙齿不住地打着冷战,他从怀里掏出一袋盛着烈酒的皮囊,仰头灌了几口才觉得胸腹间暖和起来。

    “那两面旗帜认出来了吗?”埃修转头问基亚。

    基亚朝下望去,只看到一片简陋的营帐绵延开来,雾气渐渐散去,隐约可见火光在游荡,那是值勤的士兵在举着火把巡逻。“黄底白鲸旗,是西吉蒙德侯爵的部队,白鲸是他的家徽。瑞文斯顿那边雾气太浓了,我看不清。不过瑞文斯顿中能跟西吉蒙德侯爵对峙的将领,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才知道贵族纹章学有什么用,你把大陆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徽以及它们代表的姓氏背下来,就不愁不知道对垒的敌人的身份了,以后寻仇也有了方向。”

    几枚零散的箭矢落在埃修与基亚前面的草地上,他们被哨兵发现了,但是两人丝毫不见慌乱,菲尔兹威人人善掷,就连刚入伍的新兵飞斧都能扔得有模有样,可他们的平民弓手则是出了名的孱弱,跟他们凶悍的步兵阵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光光是准头差劲,用的还是劣质的短弓。埃修跟基亚所处的位置距离菲尔兹威的营地足足有三百米,这个距离,就算是基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开重弓手射过来的箭矢。不过他们也知道此地已然不宜久留,很快一队骑着快马的斥候已经朝他们所在的山坡冲来。埃修推了一下基亚:“上马,你先走。”

    基亚迅速地爬起来,踩上马镫时转头问了埃修一句:“你呢?”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埃修的手按在剑柄上,“来都来了,那就跟西吉蒙德侯爵打声招呼,顺便引荐一下我们的队伍。”

    基亚了然地点点头:“别太过火了。”他用脚轻轻地踢了下马腹,骏马打了个响鼻,朝着银湖镇的方向奔去。

    斥候离埃修只剩下三十步的距离,他们的手已经伸进了马鞍旁的飞斧袋,却没有出手,似乎是想了留个可供审问的活口。而埃修反倒先动手了,他的手仍旧按在剑柄上,人却径直冲下了山坡!斥候小队长反应很快,一声唿哨,斥候们在马上齐齐投出飞斧,沉重的木柄带动着斧刃在空中高速旋转,寒光交错如网,朝着埃修兜头盖下!

    埃修不闪不避,拔剑出鞘!剑光撕碎了将散未散的晨雾,也扫开了埃修面前的飞斧,他的面前立时出现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在斥候震惊的眼神中,埃修欺进了他们的小队长,抬手将他撕下了马,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腰间的短斧拔出来,就看到一个穿行在马蹄间的鬼魅,然后一个个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埃修用剑鞘拍下了马。

    埃修与疾驰的马群错身而过,身后是四仰八叉躺在斜坡上的斥候。他们反应很快,立刻翻滚着起身,准备短兵相接,但是他们才刚举起了短斧,埃修的剑柄与剑鞘已经到了,他连敲带拍,间或一脚踹在他们的膝弯上。不多时斥候们又一个个倒在了斜坡上,这次他们爬不起来了,有几个甚至没有保持住平衡,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你是谁?”小队长抱着自己被埃修踹折的膝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但还是咬着牙问,“是瑞文斯顿那边的雇佣兵吗?”

    埃修没理他,长剑归鞘,目光投向了那群冲上山坡的军马,这些斥候配备的不过是脚力寻常的旅行马,说是军马反倒是折杀军马这个称呼了,但聊胜于无,就算是旅行马,好歹是军营里养出来的,上过战场,不会被兵器碰撞的声音惊吓,在银湖镇可是供不应求的稀有货,更何况它们已经配备了马鞍与飞斧袋,可以说只要来几个骑手就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战斗力——当然仅限于在雇佣军之间的横向比对。

    埃修走上山坡,将缰绳揽在手里,几匹马甩着头,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埃修身上陌生的气息让它们很是抗拒。小队长勉力爬起来,他已经看出来埃修打上了他们坐骑的主意,恨恨地说:“你死心吧,它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可不会随便跟着——呃!”他剩下的半截话被军马的痛嘶声噎在了喉咙里。埃修一手按在一匹最犟的军马脸上,缓缓地发力。面骨上传来的剧痛让军马高高地扬起了前蹄,想踩碎面前的年轻人的胸腔,却被埃修狂野的力道压得跪在了草地上,痛苦地喷着响鼻,它只坚持了三秒钟就低下头,舔了舔埃修的鞋,示意投降。降服了最强硬的军马,剩下的埃修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它们乖乖地跟在了自己后面。这种简单粗暴的驯马方式斥候小队长并不陌生,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军营内的狂战士是如何用捏面骨的手法将一匹一人多高的孔宁加战马驯服的,然而他们都是靠双手发力,穿着厚厚的护具与战马角力,脸更是涨得通红,哪里像埃修这般轻描淡写!他惊骇地看着埃修:“你……是谁?”

    这次他得到了埃修的回答,那个年轻人领着十匹恭顺如羊羔的旅行马,骑上自己的骏马,头也不回地说:“一个对战火有点兴趣的佣兵。”

第三章 银湖镇的巴兰杜克(三)

    埃修骑着马一路狂奔回营,那十匹旅行马紧紧跟在后面,马蹄扬起大片的烟尘。营地里已经搭起了简易的炉灶升起了火,萨拉曼从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的小麦粥,放到嘴边吹了吹,刚准备喝,就听到急速起落的马蹄声。萨拉曼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用后背护住了自己的碗,在他身旁的安森就没这么机警了,他抬起头循着马蹄声张望时,群马已从他身边掠过,一块被马蹄刨出来的土坷垃溅到了他的碗里,焦黄的麦粥瞬间变成了浑浊的土灰色。

    “秩序女神在上……”听到动静的基亚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看着埃修身后那一群旅行马,扶着自己的额头,“这就是你自荐的方式?抢了人家一队军马?”

    埃修翻身下马,没有理会安森怨念的眼神,给自己盛了一碗麦粥,边喝边说:“有什么不妥吗?就算是旅行马,在银湖镇也该能卖出一千五百第纳尔。更何况这批还是配备马鞍的军马。萨拉曼,你是行家,估个价吧。”

    萨拉曼扫了一眼那批旅行马,他生长于弓马盛行的达夏,看马的眼力就跟大漠正午的太阳一般毒辣无比,只不过一眼,那十匹马的成色已经被他摸透了:“瞥开马种不谈,都是好马。这十匹马如果全能卖出去,少说也有两万第纳尔。只不过很少有雇佣军能够一口吃下这十匹马,我们恐怕需要联系多个买家。”

    “交给你了。”埃修喝完了麦粥,把碗放下,拍了拍安森的肩,“练得不错,再过几天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战技了。”

    安森的眼睛亮了下,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基亚这时朝埃修招了招手,转身回到营帐。埃修跟了进来:“有事?”

    基亚转头看着埃修:“我们在银湖镇待了也快一周了,这些天你不是旁观战场就是翻阅《潘德志》,你有什么计划吗?我们总不能一直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在潘德大陆四处流窜吧?”

    “这几天你不是也没闲着,跟萨拉曼天天泡在银湖镇的酒馆里。”埃修斜眼看基亚,“我俩情报都收集的差不多了,交换下。”

    基亚笑了,跟聪明人讲话真的能省去很多委婉绕弯的时间,他跟埃修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篡位者。”

    在潘德,觊觎王位的人有很多,但敢于把这种念头付诸言行的人屈指可数,成功者戴上了象征权利的王冠,失败者要么是被人砍下头颅,要么就是流浪天涯,斡旋于他国的政治圈中,企图借外力而东山再起,重新参与到王位的角逐中,后一种人便是埃修跟基亚口中的篡位者。德莫西斯·奥古斯塔便是帝国的篡位者,传闻他不仅仅跟帝国的旧部保持着联系,还跟达夏勾结。

    而帮助一个篡位者角逐王位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且不说你的财力能不能满足庞大的军务开支,也不提你旗下的军队能否与正规军相抗衡,光是成为一个国家永远的公敌这一显而易见的后果就足以会让人踌躇再三。复辟成功后的荣华富贵固然诱人,但那终究太遥远,反倒是眼前的艰难险阻真切而慑人。

    基亚摊开一张菲尔兹威与瑞文斯顿的地形图,上面用蓝绿双色箭头标注着两国的军势——这是他跟埃修实地考察整整一周的成果。他拿起笔,在铁橡堡与龙卫堡中间绘出巨大的,针锋相对的箭头,又在绿色的箭头上潦草地画了一头熊,在蓝色的箭头上打了几个问号,同时嘴也没闲着:“你是打上了‘铁拳’因纳跟厄休拉夫人的主意?但是他们都是本土的通缉犯,四处流亡,行踪不定,很难找。而且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就算找到了,是谁依附谁还说不准,甚至有可能人家看不上我们,自取其辱。”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们。”埃修说。

    “以雇佣兵的身份参与进战争捞取军功,博取名声,与国内贵族制造摩擦,等篡位者上门吗?”基亚停下笔,凝视着埃修,“虽然是简略得能用一句话概括的计划,但是想要实现,其过程恐怕会艰难得超乎你我想象。你有心理准备吗?”

    “你有吗?”埃修平静地反问,“这个过程恐怕不仅仅是艰难而已,在战场上拼杀的不但有锋利的刀剑,还有险恶的人心。这条路走到最后才是最黑暗的,为了让篡位者坐上王座,我们的手上恐怕会沾上很多无辜者的鲜血,你做好觉悟了吗?”

    埃修平淡的语气让基亚不寒而栗,跟埃修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能察觉出埃修骨子里沉积着某种仿佛看穿一切的淡漠,却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塑就了这种可怕的性格。基亚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黑暗的尽头是光明,那一切的牺牲都会有意义。”他低下头,继续绘图,“你想好目标了吗?”

    埃修想了想:“布罗谢特在《潘德志》里说因纳这个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我也觉得他不太适合做一个统治者。”

    基亚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埃修的判断。这倒不是他们俩都很认同布罗谢特的眼光,只是这位“铁拳”因纳的轶事实在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他原本是菲尔兹威的第一勇士,正儿八经的超一流武者,但脑壳里可能装的全是腱子肉。在一场酒会上,他向维迪斯国王发起挑战并轻松取胜,按照菲尔兹威皇室的传统——也可能是承袭自凡斯凯瑞的传统,因纳要求维迪斯交出王位。不光是维迪斯不愿意将王位拱手相让,菲尔兹威内绝大多数理智的贵族也不愿意看到一个不通政治门道的武夫统治好不容易日渐强盛起来的菲尔兹威。于是铁拳因纳就被莫名其妙地宣布永远驱逐出境,维迪斯还设计让他喝下毒酒,虽然没毒死因纳,但也把因纳可以打死一匹烈马的铁拳毒成了软绵绵的棉花拳。相比起来,厄休拉好歹曾是瑞文斯顿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现在的国王格雷戈里四世当年反倒扮演的是一个不光彩的篡位者。

    “那么,就决定是厄休拉女士吧。”基亚说,“你打算怎么加入瑞文斯顿公国?当雇佣军少不得会被人当枪使,我们的部队需要足够精锐才不至于沦为炮灰。”

    “一步一步来吧,我倒是觉得我们待会可能要处理一下某个来自菲尔兹威的麻烦。”埃修说。

    基亚冷笑一声,挖苦道:“你凭本事抢的马,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找茬?”

第四章 巨剑,玛丽斯!(上)

    几个士兵躺在担架上,捂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呻吟着,他们都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没想到非但没抓回山坡上那两个窥视的人影,反而被人打伤,就连坐骑也被人掳走了。医师为他们接好了关节,为在伤势较为严重的地方敷上草药,打上夹板,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刚想喘口气,就听到身后帘子响动,一个中年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沉默地扫视着担架上的伤员。他身后披着墨绿色的大氅,沉凝的目光仿佛是巨鲸在深海中巡游。他不失为一个威严而风度翩翩的男人,年轻时想必是一个能让贵族少女把自己羞涩的脸藏在纸扇后的美男子,如今脸上虽生了些皱纹,却不过是给那份英俊徒添了一份时间的沉淀,菲尔兹威人极度稀缺的贵族风范仿佛都集中在他一人的身上。

    医师战战兢兢地起身,恭敬地说道:“大人,他们虽然伤得不轻,但只要送回后方修养几个月,还能回到前线。”

    中年人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一个年轻的女子仿佛狂风一般冲进了帐篷,扑在斥候小队长的担架旁,单手把小队长提拎起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孬?十个男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她粗暴的举动让医师好不容易为小队长接上的膝盖骨又脱臼了,他痛得脸上的五官扭成一团,医师的脸也扭成一团。

    “玛丽斯!别为难这些士兵!”中年人皱了皱眉,呵斥道,“你先出去!”

    “告诉我,打伤你们的人是谁?”女子不依不饶地摇动小队长的衣领,“我去为难他。”

    “他说……他是一个佣兵,然后他带着我们的马往银湖……镇的方向去了。”小队长断断续续地说,他好歹也是个百多斤的大老爷们,在这个女子面前却像是一株弱不禁风的细茅草一般,在她的手中前后摇晃着,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银湖镇?”女子松开小队长跳了起来,任由他直挺挺地栽回担架上,“还是一个佣兵?真有趣!”她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来人啊,牵我的马来!”她起身冲出了帐篷,来去都仿佛狂风一般野性。中年人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女儿他越来越管不住了。“照顾好这些小伙子。”他吩咐完医师后,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一个魁梧的男子在营帐外候着,见到中年人,说了一句:“大人,就这么放玛丽斯小姐出营?现在可是战时,万一路上被瑞文斯顿那边派人堵了,那岂不是要遭?”

    “拦不住啊,”中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达罗斯你是一流武者,怎么不去拦?”

    男子连连摇头:“打不过,真的打不过,我宁可去面对猛犬的长枪,也不想在玛丽斯小姐的巨剑下多待一秒钟。”

    中年人哑然失笑:“你又没跟瑟坦达交过手。”

    “那我就宁可被赫拉克勒斯暴打一顿也不想再去面对玛丽斯小姐的巨剑。”男子改口倒是快。

    说话间,马蹄声“隆隆”地卷过他们身边,玛丽斯带着一队女武神骑士浩浩荡荡地出营,直往银湖镇奔去。

    “算了,随她去吧,银湖镇那边是默认的中立区域,伊凡勒斯伯爵是我敬重的对手,我知道他不会像亚力克西斯那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中年人摆了摆手,“目前战况如何?”

    男子思考了一两秒,苦着脸挠了挠头:“大人,你也知道我个只会在海上劫掠的海盗,这种战情的分析工作真的做不来。”

    “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就好了,你以前或许是凡斯凯瑞的海盗王,现在却是我的部属,行军方略还是得学一学的。”中年人笑笑。

    “好吧,我觉得目前的情况我们是占优的,”达罗斯说,“虽然瑞文斯顿游侠团的箭雨杀伤力与覆盖面都很惊人,但是他们的步兵却不堪一击。伊凡勒斯应该也是考虑到了正面作战对他极为不利,才一直坚守龙卫堡。”

    中年人点了点头:“不错,有点进步。不过这么耗下去的话,最先撑不住的是伊凡勒斯。”

    “为什么?”达罗斯又挠了挠头,不解地问。

    中年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出神地注视着一棵在寒风中开始抽出新芽的大树,虽然三月才是开春的季节,但是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在树枝上若隐若现。中年人答非所问:“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几天,北地的黑夜就该缩短,日光开始照耀在迷雾山终年不化的白雪上,而山上那些蛮族也该下山了吧?”

    玛丽斯一直来到银湖镇的边界才意识到一件事:她并不知道那个打伤整整一队斥候小队,并将马匹尽数劫走的佣兵长什么样。不过这并不能让她打道回府,反而是策马冲进了银湖镇,女武神骑士紧随其后。一路上行人惊叫着闪避,但还是有几名避之不及的佣兵被马蹄踏倒,在群马的践踏下瞬间毙命。负责治安的卫兵僵硬地握着手中的长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菲尔兹威尚武之风盛行,就连女子在军伍中都有一席之地,甚至还有全由贵族女性组成的“女武神”骑士团,而且她们绝非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她们跟瑞文斯顿的龙骑士屡屡交战,互有胜负,甚至在对上野战无双的狮骑士时也能不落一段时间的下风。萨里昂的母狮子凯伊曾经亲口称赞过她们彪悍的战斗力,就是言语不太文雅:

    “这帮老娘们真鸡儿给力!”

    女武神骑士团,绝对是潘德大男子主义的噩梦,而奉行大男子主义的佣兵最常拿来吹嘘的一个话题便是他们睡过多少女武神骑士,而佣兵横行的银湖镇更是漫天飞舞着各种关于女武神骑士团不着边际的荤段子。可如今女武神骑士团真的莅临银湖镇时,佣兵们反倒噤若寒蝉了。

第五章 巨剑,玛丽斯!(中)

    “知道菲尔兹威那边会派人来,没想到会是‘巨剑’玛丽斯,”基亚目视着那一队女武神骑士直直撞进银湖镇的大门,虽然威势远及不上同等人数的狮骑士,但那些身披铁甲的女性却有别样的视觉冲击力,那飒爽的风采甚至让他想起了阿芬多尔的骑士长凯伊。他看了看埃修:“你打算怎么办?”

    “进银湖镇。”埃修说。

    基亚愣了一下:“你不会真想跟女武士骑士团正面冲突吧?更何况还有一个玛丽斯,她虽然只是准一流的武者,但论起单打独斗,很多成名已久的一流武者都不是她的对手。凯伊老师曾与她交过手,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可以的话,当然不想。”埃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转身进了营帐,再出来时,两柄长刀挂在他的腰间。埃修从容地扶正刀柄的位置,翻身上马,自始至终他的脸色都保持着平静,“但是萨拉曼还在镇里卖马呢。”

    玛丽斯很快就找到了银湖镇的露天拍卖场——亦或者是拍卖场前厚厚的人群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马背上的视野非常宽阔,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当中的那十匹还披着菲尔兹威制式马鞍的军马,还有军马旁边的那个达夏人。

    萨拉曼还在不遗余力地朝面前的一个佣兵头头推销,对方的眼神中明显地流露出了些许的意动,只是还不肯松口,萨拉曼把价格朝下压了几十个第纳尔,提出附赠一袋菲尔兹威的制式飞斧,佣兵头头终于动心了,眼看着就要一笔交易就要敲定,一柄宽厚无比的双手巨剑旋转着飞来,剑刃斩破空气,呼啸着刺进两人之间的地面,佣兵头头递第纳尔的手僵住了,他的手只要再往前进些许,五根手指都会被剑锋斩断!人群之外,玛丽斯环抱双手,眼神睥睨,像是野狼扫视群羊:“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萨拉曼看了玛丽斯一眼,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前来找茬的女人,却认得她身下的那匹高大的孔宁加战马,而她身后跟着的女骑士骑的则是清一色的金鹿战马,此马种耐力极佳,虽然不及孔宁加战马身高体健,但也不像前者那般暴烈难驯,是女骑士坐骑的上上之选。

    孔宁加战马、金鹿战马、女骑士……来人的背景已然呼之欲出:菲尔兹威的女武神骑士团!萨拉曼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吞了一口冰块一样的唾沫,心里暗暗叫苦。

    玛丽斯看了脸色大变的萨拉曼,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个人,不像。”她跳下马,人群像是潮水一般,忙不迭地朝两边退开,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通往中心的道路。玛丽斯径直走到萨拉曼面前,径直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萨拉曼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玛丽斯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他拎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哪里来的马?”

    萨拉曼拼命掰着玛丽斯的手,用手指去掐她的手腕,离地的双足不住地踢动着。但这个健壮的达夏汉子的反抗在玛丽斯眼中跟一只兔子的挣扎没什么两样,她缓缓地收拢自己的手指,萨拉曼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玛丽斯漠然地扫视着周围,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大丈夫居然不敢作敢当吗?你再不出来,这个为你卖马的人的喉咙可就要断了!”

    马蹄声自广场的另一头传来,如同骤雨一般敲打着地面,与此同时,一柄长刀如同一条白虹一般横贯数十米,直扑玛丽斯的面门!

    玛丽斯眼中骤然升起棋逢对手的惊喜,她左手仍旧掐着萨拉曼,右手已经握住了那柄双手巨剑,全力一挥。白虹如同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山壁,倒飞回去,被骑手徒手接住,纳刀入鞘。与此同时马蹄声止,骑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他刚刚发出雷霆般凌厉的一击,语气却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像是一个刚从田间劳作归来的老农:

    “你不放下他,怎么继续?”

    玛丽斯松开了手,萨拉曼倒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玛丽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就是那个打伤了我军一队斥候,还把他们马给抢走的人?”

    埃修也在打量着玛丽斯,外号“巨剑”的她既出身名门,是西吉蒙德侯爵的长女,也是菲尔兹威屈指可数的猛将,在她的身上几乎发现不了任何属于女性的柔美,虽然说她模样还算端正,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更是横添了几分干练的美感,但是她实在是太魁梧了——她甚至比埃修还高出一个头!只能套在壮汉身上的重甲完美地贴合着她健壮的身躯,在埃修见过的人当中,只有剑斗士欧鲁巴能在身高体格上能与玛丽斯一较高下。

    确实很强……埃修想,玛丽斯在《潘德志》中被布罗谢特称为“最可惜的准超一流武者”,指的就是她单打独斗的实力能够稳稳地压过那些一流武者一头,然而在战场的表现却远远地逊色于她的手下败将。但眼下的环境明显不是瞬息万变的战场,而且埃修不仅仅面对的是玛丽斯,还有那十来名女武神骑士。

    “你,不错。”玛丽斯开口了,“马我带走了,你也跟着,在这当佣兵有点埋没你了。”

    “出个价吧。”埃修不动声色地说,“我毕竟是个出卖武力的佣兵。”

    玛丽斯不耐烦地挥手,女武神骑士的手齐齐放上了剑柄,将长剑抽出了半寸,剑身与剑鞘的摩擦声短厉而肃杀。玛丽斯走到埃修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埃修:“这十匹军马就是我出的价,你走还是不走?如果不走,那就是选择跟菲尔兹威为敌,那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埃修静静地看着玛丽斯,突然开口说道:“萨拉曼。”

    “在。”

    “佣兵公会中有没有瑞文斯顿军方那边的单子?”

    “有。”

    “接了。”埃修说。

第六章 巨剑,玛丽斯!

    周围一片哗然,埃修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他们却知道其中的利害,军方招募雇佣兵可不是让你去跟着大军一路扫荡,吃香喝辣,而是给那些舍不得把自己的部队扔上前线的贵族老爷们拿去做炮灰!尤其是瑞文斯顿那边来的单子,更是凶险。且不说北境苦寒,铠甲穿在身上跟把自己封在坚冰里无异;而且大伙儿都知道日前瑞文斯顿与菲尔兹威正在龙卫堡下对峙,单子上的任务,是个在银湖镇摸爬滚打过的兵油子就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协防步兵阵线,抵挡菲尔兹威的勇士团与斧骑兵的冲击,为游侠团创造安逸的输出环境。银湖镇先前也不是没有势大的佣兵团接过这单子——酒火佣兵团是银湖镇的一帮散兵游勇中罕见的精锐,三百余人,分工明确,装备精良,步兵戴重盔穿重甲,剑盾投矛齐备;弩手每人都是两大袋弩矢;甚至还养着三十来人的重装骑兵。这样的配置可不是靠护送商队,满大陆的牵牛就能养得起的,只能靠发战争财才能维持吃穿用度,酒火佣兵团也是硬着头皮接下了瑞文斯顿的单子,可在瑞文斯顿与菲尔兹威相撞的大潮之中硬是没有翻起一朵浪花。菲尔兹威侍卫们接惯了游侠团超长射程的密集快箭,佣兵们射出的弩矢在他们眼中就跟内海的悠闲海风无异。至于骑兵?菲尔兹威的反骑部队涌泉近卫军虽然不敢自夸可与帝国的圣墓枪兵并肩,但将几个穿着重甲的雇佣兵从马上捅下来还不是小菜一碟!斧骑兵一轮冲锋,瑞文斯顿的步兵阵线还没乱,酒火佣兵团自己就先溃败了,团长被一柄飞斧削去了半个脑袋,副团长哆嗦了一下,刚转身想跑,就被一名嗷嗷叫着冲上来的狂战士一剑砍翻在地。战后,酒火佣兵团无人生还!

    有酒火佣兵团的前车之鉴,再有佣兵团想接瑞文斯顿军方的雇佣单,那可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了。

    玛丽斯脸上胸有成竹的笑容消失了,埃修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她提起了自己的巨剑,平指向埃修的脸,剑尖几乎压在了埃修的鼻梁上:“你是因为武者的骄傲而在跟我置气?信不信我先打断你的腿,再打折你的脊梁?”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玛丽斯小姐。我们现在是敌人了。”埃修淡淡地说。他侧过头,沿着巨剑的剑身踏前一步,左右手拔刀出鞘!

    玛丽斯一惊,下意识地摆动手腕,想要让锋利的剑刃切开埃修的身体,但是埃修发难之果断,发难之迅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玛丽斯的脑海里还在过着埃修的言语,下一个瞬间,长刀出鞘的尖啸便充斥了她的耳膜。她下意识的反应或许是最快的反应,却也是最仓促的反应,埃修扭转手腕,轻轻用左手刀的刀背格住巨剑,右手刀的锋刃已经横在了玛丽斯的脖子上。玛丽斯这时才看清楚,埃修是反手握着刀柄,这意味着他是左手拔左腰的刀,右手拔右腰的刀,就跟刺客持匕的手法一致,将长刀出鞘的弧度缩减到了最短,刀尖还未离鞘,刀锋已经就位,就像是暴起之时的射毒眼镜蛇一般,半截盘旋起来的身子还蛰伏在长草之中,可毒牙已经喷射出了致命的毒液!

    女武神骑士大哗,阵型展开,将埃修围在中央,十来把长剑明晃晃地指向埃修。不过玛丽斯丝毫不在意渗入脖颈肌肤的寒意,反倒朝埃修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原来,刀还可以这样拔。不过,你敢杀我吗?”她甚至抬了抬下巴,感受到那一线寒意有所退缩,以为埃修是在投鼠忌器,笑意更浓,“你也别想着拿我当人质,我一身重甲,挣扎起来可不是你这小身板制服得住的。”

    埃修看了玛丽斯一眼:“你确定?”

    埃修始终不变的平静脸色让玛丽斯有些恼火,也让她心里生出了隐隐的不安,从现身至今他没有表露过任何的情绪波动,这个年轻人拥有不合年龄的沉毅,像是一块磐石般坚忍。这种人的行动往往无法预测,也无从预测。而玛丽斯也只能从埃修清澈的眼神中看出危险的倒影。

    埃修收刀入鞘,双手握住了玛丽斯右臂的中段,那里是肘关节,大臂臂甲套着小臂的臂甲,埃修深吸一口气,十指发力,生生地将那两段臂甲捏合在一起!玛丽斯察觉到不对时,她的右臂已经被紧紧地箍在了臂甲内,动弹不得。她虽然依旧可以靠强大的臂力弯曲手臂,但却无法自如地行动,更不用说提起巨剑进行劈斩了。她举起还未被殃及的左手,想要逼退埃修,然而埃修干脆利落的蹲了下来,手已经放在了玛丽斯的左膝上,如法炮制。坚硬的钢铁在他手中弯曲形变,原本护身的铠甲变成了密闭的牢笼,将玛丽斯关在其中。

    “玛丽斯小姐,请叫你的部下让开。”埃修说。

    “不让,你奈我何?”玛丽斯瞪起眼睛,负隅顽抗,“有种你杀了我。”

    “不让是吧,”埃修叹了一口气,双手扶上了刀柄。

    “那就没办法了。”

    话音刚落,埃修已经宛如一个幽灵般骤然飘开,落在两名女武神之间,刀芒闪动,一条细长的血线出现在两人的喉咙间。

    一刀刎喉!

    当那两名女武神的尸体轰然坠马时,剩下的女武神骑士也反应过来,但她们哪是埃修的对手?在第一次奇袭之后埃修便不再从正面出刀,而是狡猾地将自己藏在马腹之下,一个个把女武神从金鹿战马上扯下来,再割开她们的喉咙。这几乎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玛丽斯眼睁睁地看着埃修像是杀鸡一样杀光了她的部下,却只能在原地无能为力——她或许还能活动手臂,却迈不开脚步。“卑鄙!”她痛苦地吼叫着。

    埃修没理会她,他手中的这两把长刀是市面上的便宜货,杂质极多,不知道是出自哪个粗心大意的铁匠之手,砍树刀锋都能被树皮崩个口,更不要说直接劈斩铁甲了。“萨拉曼!”他喊道。

    “单子接下来了,这位是——”萨拉曼领着一个穿着寻常服饰的年轻人过来了,看到血流成河的现场后震惊得说不出话。反倒是那个年轻人眼睛亮了一下,再看到杵在原地的玛丽斯时更是惊呼出声:“这是……‘巨剑’玛丽斯?”

    “送个战俘,算是见面礼。”埃修低头擦拭长刀上的鲜血,“我们什么时候开拔?”

第七章 好人难做

    “你好,巴兰杜克先生,我是盖尔博德·伊凡勒斯勋爵,家父乃是芬布雷堡的领主伊凡勒斯子爵。”年轻人坐在埃修面前,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他面前坐着的年轻人可是孤身一人便全灭了一个小队的女武神骑士,并生擒了一名准一流武者,容不得他怠慢。基亚递给他一杯煮开的雪水,他接过来,道了声谢。

    盖尔博德抿了一口,面露难色:“虽然巴兰杜克先生实力卓绝,但麾下却没有像样的部队,不但装备说不过去,人数也不够。六十来人的部队,无论是协防何处都是杯水车薪。”

    埃修使了个眼色,基亚心领神会,将他标注过的地形图铺在方桌上,盖尔博德低头扫了一眼,手仿佛是被沸水烫到一般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几乎是一头扑在地图上,手指扫过那些交错的两色箭头,颤声问道:“谁作的图?”

    “是我。”基亚回答。

    盖尔博德更加震惊了,眼前的这张地形图不过是市面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只潦草地记录了瑞文斯顿与菲尔兹威边境各堡各镇的位置,可经过基亚的加工后俨然成了一副严谨的军事图!菲尔兹威与瑞文斯顿的营寨地点,军势进退标注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自己的父亲伊凡勒斯子爵摆出的军事雪盘也无法细致到这种地步!这张地形图的战略价值难以估量!可它并非出自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将,而是眼前这名刚刚递给他一杯水的年轻人的手笔!

    “请问您是……”盖尔博德甚至顾不得对方看起来跟自己同龄,用上了敬称。

    “基斯亚。”基亚看着对方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这张地形图可是他跟埃修这一周以来冒着被正规军围杀的危险,天天旁观战场的成果,如果这还作不出详尽的军事图,那基亚就自己滚回马里昂斯,把自己看过的书一本本一张张地吃下去。

    “这张地形图,与巴兰杜克先生的武力,可值五万第纳尔!”盖尔博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说,“可为何巴兰杜克先生会屈居于银湖镇做个小小的佣兵?不如投效我军,翱翔战场,建立功业!”

    “功业吗?”埃修礼貌性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朝前探身,指尖稳稳地点在地形图的某处:“此处,正是我的功业所在。”

    盖尔博德沿着埃修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对方手指正落在了泊胡拉班上,那是铁橡堡的附属村庄,也是菲尔兹威北部后勤线重要的中转站,菲尔兹威前线万余人的大军粮草尽囤积在泊胡拉班内。伊凡勒斯子爵不是没动过奇袭泊胡拉班的念头,却因其在菲尔兹威国境内的纵深而遗憾作罢。

    盖尔博德搓着手,眼中渐渐布上了踌躇的乌云,他本是受父亲之命,来到银湖镇招募佣兵协防步兵阵线,却没想到会碰上一尊埃修这样的大佛,开口便将矛头直插战争的胜负手,这已然超出了他的职权范畴。“我必须请示父亲,才能做决定。”他为难地说。

    “请便,这几天我会一直待在银湖镇。”埃修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手势。基亚将地形图卷起,交到盖尔博德手中,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说道:“希望伊凡勒斯子爵能做出明智的决断。哦,请顺便替我向子爵带句话,”他凑到盖尔博德耳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还有一个月就开春了,菲尔兹威海产丰富,粮食充足,莫说是同达夏、瑞文斯顿双线作战,就是再加上一个萨里昂,三线作战也能支持一段时日;我知北境居民素来悍勇,不缺双线作战的底气,可如果再加上迷雾山的蛮族劫掠大军,底子还剩多少?”

    盖尔博德悚然一惊,后颈一阵浸骨的寒意,像是有人抓了一团冰雪塞进了他的领子。他忌惮地看了基亚一眼,后者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在盖尔博德眼中却分明带上了阴谋的味道。他深深地看了基亚一眼,心里想这人真的只是个佣兵吗?

    盖尔博德离开后,萨拉曼阴着脸走了进来,一拳重重地砸在方桌上,不住地摇头:“全是一帮孬种!一听说要上前线,纷纷吵着要离队!”

    “有几个人愿意留下?”基亚问,他一点也不惊奇,萨里昂商人公会养出来的佣兵天天跟劫径的毛贼打交道,养尊处优惯了,骤然让他们上前线,跟赶着一群绵羊去跟狼群搏斗无异,狼毛还没见到一根,就被空气中的狼骚气给惊得四下奔逃。

    “也就十来个人,还有那个安森,不过他还不算是一个战士,去了恐怕还会成为拖累。”萨拉曼看向埃修,这个年轻人曾经在帝国边境救他的护卫队于水火之中,现在赫然成了这支佣兵队的实际领导人,对此他没有一点微词,一是有大恩在先,二是埃修的行事作风早已让他心服口服,哪怕前方横亘着无底的深渊,萨拉曼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埃修跳下去。“头儿,你说怎么办吧。”

    埃修手指轻轻地敲击方桌,想了想:“把我们剩下的金子破成第纳尔,那些离队的人,每人给他们一千第纳尔的路费。然后告诉那些想留下的,战役结束后,瑞文斯顿王国那边的雇佣费,我分文不取,全给他们!”

    萨拉曼先是震惊,埃修的处理方式不能再宽宏,或者也可以说是不能再软弱,不但对那些离队者不予追究,甚至还奉上路费。一千第纳尔,闹离队的有五十来人,那可就是要整整割出五万余第纳尔!部队驻扎在银湖镇的这段时间里萨拉曼负责掌管财务,知道先前花钱如流水的开销已经足足在账务抹去了四万多的第纳尔,再算上遣散费,那便立时会陷入一穷二白的窘境!萨拉曼的手紧紧地捏着桌沿,声音苦涩:“可瑞文斯顿会看得上只剩二十个人不到的佣兵队吗?”

    埃修看了眼基亚:“我跟他加起来,起码也能值个七八万吧。”

    “喂喂!”基亚抗议道,“说得我们好像是挂上牌子出售的羊头狗肉一样,不过我觉得光是我那张地形图,就价值三万第纳尔了好么!”他看了呆若木鸡的萨拉曼一眼,拍了拍这个达夏汉子的肩膀,叹了口气:“在潘德,好人难做,万事总归开头难,以后你习惯就好。”

    “就这么办吧,萨拉曼。”埃修说。

第八章 伊凡勒斯

    龙卫堡因其早年为龙骑士团的分部驻扎地而得名,它位于瑞文斯顿边境上的霜息山高处,虽是依山而建,山势却并不险峻陡峭,坡度平缓,视野开阔,只是逢山必险,更由于八百瑞文斯顿游侠的存在,龙卫堡前三百米是让菲尔兹威人望而却步的森然雷池。两国自353年12月僵持至今,菲尔兹威忌惮瑞文斯顿游侠的箭雨,瑞文斯顿又何尝不惧菲尔兹威的双手豪杰三分?那边帝国与达夏的会战已经在图尔布克尘埃落定,萨里昂的不宣而战也潦草告终,而这边始终未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会战,双方的斥候像是乌鸦一般在北境与西海岸之间往复盘旋,谍报堆积如山。

    “这幅军势图,真的出自银湖镇一个佣兵之手?”头发灰白的老人手指拂过地形图上犬牙交错的巨大箭头,用力地倒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战术雪盘,营寨位置分毫不差,前者甚至还要详尽。只有亲临战场,在旁观测才有如此高质量的作图,绘制者高深的战术素养在这张图上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俨然有名将风采。

    “而且他亦对我们这里的窘境了如指掌,开春在即,亚历克西斯公爵将领兵应付下山扫荡的迷雾山部族。军粮配给愈发吃紧,再耗下去对我军不利。”盖尔博德说。

    老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他是主将,不可能不清楚日渐严峻的局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争的天平早已不可避免地朝菲尔兹威倾斜。且不说自己手下这三千来人在丘陵间够不够西吉蒙德侯爵万余大军一口吃的,就算两人兵力旗鼓相当,他也没有把握能在那位有着“铁臂”之称的侯爵手中取下四分胜机。倒不是说他排兵布阵远逊于西吉蒙德侯爵,只是瑞文斯顿人的主场在雪原而非丘陵,守护者军团硬实力虽然有限,却熟谙雪地战门道,知道何处是深不见底的雪坑,何处是坚实可以踩踏的雪地。然而若是在丘陵决战,这点优势便荡然无存。眼下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自龙卫堡撤军,收缩防线,将霜息山与龙卫堡都拱手让给菲尔兹威人;二,将这场战役的胜负手交托给一个他今天才知道名字的佣兵队长。

    “这个埃修·巴兰杜克,”老人慢慢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如同寒山之巅的鹰隼,“他手下的佣兵队,实力几何?”

    盖尔博德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很弱,六十来人都不是什么精锐,配备也不精良。哪怕放在佣兵中横向对比,也算不上什么劲旅。”

    “那他凭什么奇袭泊胡拉班?”老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这一帮杂牌军,给人当俘虏都嫌浪费粮食!”

    盖尔博德深吸一口气:“今天早上他似乎是跟菲尔兹威那边起了冲突,一队女武神骑士冲进了银湖镇,却被巴兰杜克杀得一干二净,都是一刀毙命,就连带队的‘巨剑’玛丽斯也被他制服。只凭这一点,我觉得他比国内绝大多数一流武者还要强。”

    “有这么强?那此人早应该出人头地了,为什么还在银湖镇厮混?以他的武力,在竞技大会上拔得头筹恐怕是轻而易举。”老人不住地摇头,“可疑,太可疑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不过,”老人话锋一转,“让他去试试吧。反正雇佣兵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失败了对战局无济于事,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盖尔,告诉他,雇佣费十五万第纳尔。先给一万第纳尔,如果事成,剩下十四万,我伊凡勒斯双手奉上!”

    盖尔博德一惊:“十五万第纳尔?是不是给太多了?”

    老人,也就是伊凡勒斯子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我们在龙卫堡前拉开阵势,跟西吉蒙德真刀真枪地干一架?如果他真的破坏了菲尔兹威人的后勤线,逼迫西吉蒙德侯爵退兵,保住的不仅仅是瑞文斯顿在北境之外的领土,还有龙卫堡这三千多小伙子的性命!十五万算得了什么?”他疲惫地靠倒在木椅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快去吧。”

    “是,父亲。”盖尔博德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那玛丽斯……”

    伊凡勒斯子爵摆了摆手:“那是人家的俘虏,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

    “可,父亲,生擒一名准一流武者可是大功一件啊!更何况玛丽斯还是西吉蒙德侯爵的长女,其分量举足轻重。有了她,说不定陛下会考虑恢复您的爵位!”

    伊凡勒斯子爵没有睁眼,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

    “靠战俘换战功,有违军人的荣誉。”

    ……

    “哗啦啦……”黄澄澄的第纳尔倒进了皮袋里,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小溪从石缝间溅出,萨拉曼阴沉着脸,从队伍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将皮袋狠狠地掼在离队的佣兵手中。佣兵们瞪着眼,手里掂着沉甸甸的皮袋,柔软的兽皮内坚硬的金属质感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砸钱留住他们?有个佣兵大着胆子想问问萨拉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而被后者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刀:“拿了钱,赶紧滚!”他压着声音喝道。

    佣兵们讷讷地笑了一下,知道这是遣散费,欢天喜地地散去了。闹离队这事本是他们理亏在先,只是没想到自己在银湖镇好吃好喝了这么多天,临走了还能发一笔横财,这样的好事在潘德可不多见。留在队里的佣兵也有些骚动,毕竟一千第纳尔可是个能让人眼热的数目,往昔护送萨里昂商会的那些奸商时,从南跑到北,从东跑到西,累死累活,一趟下来也就进账七八百个第纳尔。有个跟萨拉曼相熟的佣兵忍不住问了:“头儿,这些怂汉都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我们这些留队的呢?”

    “当然是拿瑞文斯顿那边的佣金了。”萨拉曼拍着胸膛,手上和口上却都是虚的,队里逃了一大半的兵,本就不咋地的战斗力更是衰微,倒贴过去当炮灰说不定都被嫌弃。问话的佣兵也不傻:“别骗我们了,头儿,我们剩下这么点人,瑞文斯顿那里还看得上我们?”

    萨拉曼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蹦不出来。就在这时一驾马车飞驰而来,在营地前急刹。盖尔博德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声喊:“巴兰杜克先生在吗?”

第九章 血与火与故事

    “哐!”埃修一脚踹开了箱盖,佣兵们的眼睛立刻瞪得铜铃般大,喉咙不约而同地响动了一下:满满一箱的第纳尔!这恐怕是每个守财奴都梦寐以求的场景,他们恐怕会一头扎进箱子里去,哪怕在铜臭中窒息而亡脸上也会挂着甜蜜的微笑。佣兵们还想在多看几眼,“咔嚓”,埃修又把箱盖合上了。他踩着箱子,也踩着众人恋恋不舍的视线,开口说道:“箱子里瑞文斯顿雇佣我们的定金,一共是一万第纳尔。在我们的任务完成后,他们还会送来十四万。”

    十四万?!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恐怕当了大半辈子的佣兵,赚到的第纳尔可能还填不满埃修脚下的箱子。然而现在,埃修告诉他们,这样的箱子,还有十四个!

    “头儿,瑞文斯顿那边要我们去干什么?”有人问,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兵,说是上了年纪,其实也就四十出头,但是能在佣兵这一高风险低收入的行业里活到不惑之年,已经算是相当的老资历了,对于危险的嗅觉自然是分外敏感。“给的钱太多了,不像是普通的协防任务。”

    “不是协防。”埃修说,“我们要去袭击泊胡拉班,烧毁菲尔兹威军队囤积在那里的粮草。”

    又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此看来,这十五万第纳尔还真不是好赚的,佣兵们虽然没有什么战术头脑,也不懂什么叫做后勤保障,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总归要吃饭的,没了粮草就没得东西吃。这是要去捏菲尔兹威的命根子啊,那人家不得拼命?老兵犹豫了下,指着那箱第纳尔又问:“头儿,怎么分?”

    “你们平摊,我分文不取。”埃修说。

    老兵嘴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弹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似乎是被第三口冷气噎住了喉咙:“当真?”他扫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数来数去,算上那个天天被萨拉曼拎出去锻炼的小豆芽和老兵自己,也就十三个人,也就是说他们每人都能分到一万多第纳尔——如果他们活着回来的话。

    “如果我们死了,钱还分得到吗?”老兵又问。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基亚开口了:“我们会尽力把钱交到你的家人手中。”

    萨拉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老兵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人,要是有的话,我先前就该跟着那些人一起离队。他们要么是有父母要赡养,要么是有儿女要照顾,自然不肯跟着头儿去战场上玩命。我当了二十几年的佣兵,基本把潘德转了个遍,却也没存下多少第纳尔。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过把有钱人的瘾,把自己打扮得跟王城里的那些商贾一样,被好酒好肉好女人伺候着。”

    “他原来是贝蒙法莱村的人,五年前菲尔兹威跟萨里昂开战时,他的村庄被‘怪物’泰尔沃夷为平地,男女老少无人生还。”萨拉曼凑在基亚耳边低声说。“愿意留下来的人,都是举目无亲。”

    基亚的眼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那些紧张灰暗的脸,心里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哀。没有人是真正愿意去当一个佣兵的,也没有人想过着把终日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生活,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拿起了刀剑,他们不为家国而战,不为荣誉而战,只为生计卑微地在潘德各地挣扎。

    幸福的人都是相同的,不幸的人则是各有各的不幸中去。基亚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大图书馆的阳台上翻阅一本落满灰尘的旧书,马里昂斯温暖的阳光与轻柔的海风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却在看到这句话后突然惊醒,反复地咀嚼着其中的酸楚。现在,那种酸楚再度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只是那不再来自书中凄哀的断言,而是眼前真切的人事。不是各有各的不幸,而是不幸殊途同归。

    战火中,故事并无新意,只有血迹。

    埃修慢慢地放下了脚,把箱盖打开,示意老兵上前。老兵有些犹豫地走到埃修身前,手颤抖着,伸进箱子,抓了一大把第纳尔,坚硬的钱币把他的五指撑得很揩,像是一个扭曲的鸡爪。老兵将第纳尔用力抹在自己的脸上,贪婪地呼吸着,仿佛那不是有着淡淡锈蚀味的金属,而是温德霍姆成块的上品鲸油。

    “钱的味道,怎么闻都闻不够啊!”老兵咬着牙,看向埃修,“头儿,无论生死,这票我跟你干了!”

    有人表率,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了,他们选择留下来,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反正协防是九死一生,去烧粮草也是九死一生,同样是九死一生,那就干得轰轰烈烈些!“干了!”十二个汉子参差不齐地吼叫道。萨拉曼适时地将空皮袋递到他们手里,众人纷纷抢到箱子前去装第纳尔,这种时候也不去计较谁拿得多谁拿得少了,没多久箱子很快就空了,就连落在草地上的第纳尔也被人从泥缝间抠了出来。

    “走,去银湖镇喝酒找女人!老子请客!”老兵吼道,他本就站在箱子跟前,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的皮袋最鼓胀,少说也有一千五百第纳尔,“谁跟我抢我跟他急啊!”

    一众汉子勾肩搭背,大呼小叫地走了。基亚凑到埃修身边,皱着眉头问:“不管管吗?放他们喝得烂醉,恐怕明天下午他们的头还浸泡在酒精里,这种情况下深入菲尔兹威腹地跟送死没有两样。”

    “我们后天下午才出发,让他们疯一下也无妨。”

    “真看不出你还挺有人情味的。那个玛丽斯你打算怎么处理?”

    埃修转头看向基亚:“盖尔博德没要?”

    “说是被伊凡勒斯子爵拒绝了,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这样啊,”埃修想了想,“那我带她去菲尔兹威的军营跟西吉蒙德换点赎金回来,顺便侦查一下泊胡拉班附近的地形。”

    基亚无言地盯着埃修,好一会才说:“你认真的?你可知道这种带着战俘上门索钱的行径是对一个贵族门面最大的羞辱?尤其你押的还是西吉蒙德侯爵的女儿。他手下的冠军剑士会恨不得把你剁碎吧?”

    “这……我还真不知道。”埃修诚实地回答。

第十章 西吉蒙德

    夕阳的最后一绺光线在地平线上最后挣扎着了一下,终于还是被吞没了。苍穹像是黑幕一样严严实实地笼罩下来。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寥寥的星辰偶尔闪出微弱的光。大地上有火光四处奔走,人影摇曳,人声隐约。

    “玛丽斯还没回来。”西吉蒙德侯爵手里擎着一根火炬,火光照着他沉肃的脸。在他面前,上百头孔宁加战马烦躁不安地嘶吼着,它们狠狠地啃着勒进嘴里的嚼子,嘴里喷出带着腥味的滚烫白汽。斧骑兵们死死地攥着缰绳,不让自己的坐骑脱离掌控。孔宁加从来都不是安静的马种,它们好动而暴烈,耐热却不耐寒,夜晚的冻气让它们有着想要狂奔御寒的冲动。

    “大人,三百斧骑兵集结完毕。”达罗斯牵着一匹黑色的孔宁加战马过来了,那几乎是一尊漆黑色的山岳,大腿粗壮得仿佛门柱,皮下是暴突的筋肉,马脸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生铁面具,上面有五道深刻的指印,指尖的纹路清晰可见,可以想象驯服这匹烈马的人是有何等的蛮力!原本躁动的马群安静下来,恐惧地注视着黑马在它们面前走过,像是鬣狗遇见了君临的雄狮。

    “很好,”西吉蒙德侯爵从达罗斯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目标,银湖镇!”营门在他眼前打开,西吉蒙德侯爵轻轻一夹马腹,黑马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汽,狂奔出去。在他身后,斧骑兵们咆哮着应答,他们跨上马背,狠狠地用鞭子抽在马臀上,营门涌出一条洪流,马蹄声仿佛踩着雷霆。

    “吁!”西吉蒙德侯爵突然用力地一勒缰绳,黑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地踏落,泥土飞溅。它有些不满地摇摆着硕大的脑袋,似乎是在质询主人为何勒马。西吉蒙德侯爵没有搭理它,右手扬起,五指朝天并拢,这是急停的指令。前排的斧骑兵在见到后立刻勒住了自己的战马,同时不约而同地竖起右手,五指朝天并拢。洪流戛然而止,战马的嘶鸣声仿佛波浪般一潮潮从前往后起落。

    一名骑手静静地伫立在西吉蒙德侯爵前方,中间隔着大约十米远的距离,人和马都站在火炬照明的边缘之外,只有一个磐石般的轮廓。西吉蒙德侯爵能感受到对方投射过来的视线,他将火炬朝前举起,火光照亮了一张平静的脸,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却没有在马背上抖成筛糠。“阁下有何贵干?此处是菲尔兹威军营,如无要紧事还请回避。”西吉蒙德侯爵谨慎地措词,他无法从面部表情中读出骑手的来意,对方的眼神像是流注的清泉,慢慢地朝他流淌过来。以西吉蒙德侯爵的丰富阅历,也无法在眼前这名年轻人的眼中看出任何的杂质。

    年轻人没有回话,反倒他的身后有人沙哑地喊了一声:“父亲!”

    “玛丽斯?”西吉蒙德侯爵握紧了手中的火炬,“阁下是否是今日清晨打伤我军斥候,劫走军马的人?”

    “是。”年轻人说。

    “有何贵干?”西吉蒙德侯爵第二次重复了这个问题,他的手却已经探进了马鞍后的飞斧袋。

    “交还玛丽斯小姐。”年轻人说,他打了个响指,一匹金鹿战马走进了火炬的光线中,背上驮着一个身着重铠的女子,只不过铠甲的关节处已经严重地扭曲变形,将女子的四肢牢牢地跟铠甲固定在一起。年轻人跳下马,单臂将玛丽斯托到肩上,朝西吉蒙德侯爵走去。西吉蒙德侯爵瞳孔微缩,对方的膂力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难怪玛丽斯会栽在他手上。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明显还是保有相当的余力,他究竟是准一流,一流,还是……超一流?虽然仅凭蛮力评定武者的水准有些轻率,但这个年轻人既然能够将玛丽斯制服,实力恐怕不会差到哪去。

    年轻人走到西吉蒙德侯爵跟前,将玛丽斯放下,同时徒手撕扯开了铠甲四肢关节处的铁片,铁片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小刀在刮擦着耳膜,黑马被这动静刺激到了,年轻人身上的陌生气味让本就警惕的它有些蠢蠢欲动,于是狂暴地嘶鸣了一声,高高扬起前提,朝着埃修当头踏下!

    “不好!”西吉蒙德侯爵大惊,只是已经来不及阻止,黑马发难的那一瞬他没有握紧缰绳,立时在马背上失去了平衡,虽然他反应很快牢牢夹紧了马腹,但是黑马沉重的马蹄已经开始下落,只要踏实了,沉重的马蹄铁可以直接踩碎年轻人的脑壳!

    但是马蹄并没有下落,年轻人踏前一步,左手撑住了黑马的胸膛,沉逾千斤的重量压在了他并不如何强壮的手臂上,他的脚甚至踩进了地面,可他终究是稳稳地托住了黑马,蹄子也被他右手握住。黑马不停地扭动着想把自己的蹄子抽出来,在对方那铁钳一般的掌握下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西吉蒙德侯爵在倾斜的马背上倒抽了一口冻气,顾不上生疼的牙齿,年轻人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以蛮力称雄潘德大陆,被布罗谢特称为“完美定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申得弗的“铁熊”,道格拉斯!

    “咚”黑马前蹄落地,重新站稳,目光凶恶地盯着年轻人。年轻人倒退一步,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将玛丽斯从钢铁的囚笼中解放出来。她被束缚了整整一天,套着沉重的铠甲,滴水不沾,粒米未进,关节是僵的,身子却是软的,铠甲的重量一下子压倒了她,玛丽斯瘫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西吉蒙德侯爵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再抬头时,发现年轻人已经退回到了火光的边缘,脚已经踩在了马镫上。

    “请等一下!”西吉蒙德侯爵急忙开口,他右手按胸,在马上朝年轻人行了一礼,“虽然很感谢阁下归还小女,但与小女同行的女武神可还安好?”

    “死了。”年轻人干脆利落地说。

    “是吗……”西吉蒙德侯爵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听到这个答案后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们已是敌人,但还恳请阁下归还战士铭牌,也好让我对她们的家人有个交代。”

    对方沉默了很长时间,说:“好。”

第十一章 西吉蒙德(下)

    夜已深,玛丽斯躺在简陋的草席上,四肢成大字摊开,手脚粗大的侍女用力地按摩着她僵硬的关节。冰冷的夜风撩开帘子的一角,西吉蒙德侯爵无声地走了进来,轻轻挥手,侍女点了点头,躬身退出了营帐。玛丽斯看了父亲一眼,别过头去。

    “玛丽斯,你可知错?”西吉蒙德侯爵搬过一张凳子,在玛丽斯面前坐下,他虽然是在责问,声音却很轻柔。

    “没错。”玛丽斯梗着脖子,有些吃力地翻了个身,留给西吉蒙德侯爵一个不耐的后背。西吉蒙德侯爵好脾气地笑了笑,搬着凳子又挪到了另一边,“擅自调动军队出营,在中立区域银湖镇跟人大打出手,女武神全部陨落,你还成了阶下囚,被人解到我军军营前……说说看,你哪里没错?”

    “没错就是没错!”玛丽斯的声音里像是横着一块冷硬的顽石,她一时半会没法翻身,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理会西吉蒙德侯爵。

    “几年前达罗斯曾经把一本《潘德志》给我看,布罗谢特在上面给我的评语是‘名将之资,奈何治军不严。’当时我还不服气,抡起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菲尔兹威里我自谦第二,谁敢去坐第一的位置?比约恩只是运动战,游击战的天才,艾丁侯爵敢于死战却不知战法变通,艾里侯爵——”他微微地冷笑了一声,“没有了赫拉克勒斯,他只是一个成天沉溺于酒色的暴徒而已。整个菲尔兹威,能做到令行禁止的贵族将领,独我一人!布罗谢特远居潘德一隅,凭什么给出这样不负责任的判断?”

    “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所谓的治军不严,是怎么回事。”西吉蒙德侯爵伸出手,轻轻摩挲女儿的头发,“我太宠你了,宠到你都可以在将士们面前无视我的存在了。军令如山,唯独你不当回事,上次攻城,让你不要孤军深入,跟在达罗斯后面,稳扎稳打,你非要贪功冒进,直接冲进严阵以待的龙骑士阵线里。若不是达罗斯冒死去救,你现在恐怕还在瑞文斯顿的大牢里关着。”

    “谁要他去救?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潘德的一流武者中早就有我的名字了!”玛丽斯一边扭着头躲闪西吉蒙德的手,一边说道,只是因为底气不足,她的声音小了很多。

    “你以为,准一流武者跟一流武者间差距真的很小吗?”西吉蒙德侯爵的语气骤然严厉,“大错特错!一流武者,对于战局的阅读能力都绝对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位久经战阵的名将,你曾经击败过凯伊,可别忘了,那场努达堡下的遭遇战,是以母狮子的胜利告终!个人的武力再强大又如何?靠着单打独斗,好勇斗狠就能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吗!你又不是超一流!你跟赫拉克勒斯比试至今,有几次能撑过两回合?”

    玛丽斯仍然闭着眼,嘴唇抿出反逆的线条,但她这次已经彻底失去了顶撞的底气。西吉蒙德侯爵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不服气?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从勇士团和涌泉护卫军中各抽调一百人,你恢复以后连夜赶往泊胡拉班镇守。”

    “不去!”玛丽斯闷闷地说。

    “真不去?”西吉蒙德侯爵笑笑,“这可是你报仇雪恨的机会哦,那个年轻人很有可能会对我们的后勤基地抱有想法。”

    玛丽斯睁开了眼睛,光芒一闪而过:“当真?”

    “既然他与菲尔兹威为敌,那么瑞文斯顿那边不可能没有收到风声。伊凡勒斯不是傻子,知道再这么跟我耗下去他几乎没有赢面,银湖镇来了这么一个对菲尔兹威抱有敌意的强者,他肯定会想办法去接触的。”西吉蒙德侯爵缓缓地说,“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伊凡勒斯真的和那个年轻强者达成了某种协议,那存放我军粮草的泊胡拉班肯定是他们首要目标!”他拍了拍玛丽斯的脑袋,“怎么样,把他绑到我的马前如何?”

    玛丽斯这次没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为定。”

    “当然。”西吉蒙德侯爵起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西吉蒙德侯爵抱着双臂,身边的达罗斯适时地为他披上厚重的大衣。西吉蒙德侯爵搓着手,大步向前走去,当走出了一定距离后,他压低了声音:“写信,将赫拉克勒斯调到泊胡拉班驻防!明天下午前,我要看到他出现在泊胡拉班!”

    ……

    潘德的夜晚从来就不安全,劫径的盗匪只会比觅食的群狼更加难产,也更加危险,哪怕是最为追求效率的萨里昂商人,也不会轻易地为了多省下几个在旅馆过夜的第纳尔而冒险走夜路。但有时候夜色也是绝佳的掩护,潘德上不知道有多少看似已成定局的战役被一次孤注一掷的长途奔袭逆转,便仿佛尖刀撕开暗夜的伪装,决然地递上注定在战争史上无比辉煌的刺杀!

    已经是半夜时分,阿芬多尔城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内海的涛声温柔地漫过大街小巷,在城门口执勤的卫兵倚靠着自己的长戟,打着呵欠等人来换岗。

    马车的车轮“吱吱呀呀”地碾过地面,同时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城门口停住。卫兵一个激灵,奋力地眨了眨惺忪的眼皮,发现一支护卫队正停在他面前,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举着火把走了上来,有些粗鲁地递来一纸文书,险些戳到他的下巴:“我们要出城。”

    卫兵低头一看,那是一封萨里昂商人公会签发的通行证,他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吧出吧,你们这帮奸商真是的,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赶在军爷打瞌睡的时候出。”他扳动机关,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呵呵。”那人笑了两声,似乎是不屑,似乎是轻蔑,总之其中蕴含的意味相当让人恼火。卫兵被对方轻佻的态度激怒了,睡意一扫而空,长戟重重往地面一顿:“你什么意思?”

    “唰!”护卫队里的人齐齐偏过了头,视线聚焦过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的目光有如实质的长矛!卫兵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以为自己迎面撞上了一面森然的刀墙!他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支护卫队与他之前打过照面的所有商队护卫都不一样,跟那些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夸夸其谈的佣兵不一样,这支护卫队到现在除了那名队长上来跟他交涉以外,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们的面部表情也高度一致,在火光下仿佛苦行僧一般肃穆。卫兵意识到眼前这支部队可能并非是寻常的商队护卫,他不想引火上身,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我刚才有点冷。走吧走吧。”

    “呵呵。”队长又笑了一声,这次卫兵不敢再发作了,目送着这支护卫队沉默地离开了阿芬多尔,又沉默地走进黑暗笼罩的旷野中。

第十二章 长夜无眠

    护卫队一直走出很远,直到阿芬多尔城的轮廓渐渐地淡出他们的视线,队长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他凑近马车,将那封萨里昂商会的通行证从窗口递了进去,低声说:“女士,鸡鸣前我们便可抵达萨里昂边境,只是日前菲尔兹威与瑞文斯顿正在霍尔丘陵间对峙,往后的路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就按照我在地图上标出来的路线走,三日便可安然抵达银湖镇。”马车里的人说,“不会与正规军发生冲突。”

    队长欲言又止,心里想您就那么确定?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不得不承认若没有马车里的女子伪造的商会通行证,他们作为创世女神教派的佣兵,是无法如此轻易地深入萨里昂腹地的,更不要说在各大重镇停留休整,最后还能大摇大摆地在卫兵的眼皮子底下走出城门。她虽然是他们护卫的对象,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却承蒙了她的保护。看起来虽然是个足不出户的贵族小姐,却能在地图上老辣地标出偏僻的路线,一路走来他们甚至都没有跟萨里昂的正规军打过照面。昼伏夜出,避人耳目也是她的主意,经过高强度军事训练的教团佣兵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一个弱女子却也能调整自己的时差从而跟上行军的节奏,这让队长真切地感到了某种出于大男子主义而羞于启齿的不可思议。队长有种隐约的直觉,马车里的女子,其身份肯定不一般。不过能拿着温迪尔祭司亲笔签名的创世授权书找到他们的人,恐怕其位次也不会低到哪儿去。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远万里地前往地处北境最偏僻角落的波音布鲁呢?

    露西安娜随意地将通行证丢在马车的一角,打了个哈欠,将头靠在颠簸的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虽然以前熬夜读书是家常便饭,但是熬夜行军却不可同日而语。露西安娜在精神的强韧上不会输给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但是身子骨依然是一个娇弱的贵族小姐,就算以前接受过守墓人莱迪的训练,那点基础也被极其不健康的作息与几乎为零的巩固给彻底消磨了。这一周下来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因为睡眠不足出现的眼袋也在日渐浮肿,至少在能好好睡上一觉之前,她是没有心力去解译一篇新的诺多短诗了。

    露西安娜头靠着坚硬冰冷的木板,眼前是那段被她刻上去的诺多语短诗,那些字符与可能的解法在她迷蒙的意识中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跳跃着,凌乱地拼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含义。露西安娜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字符与解法通通驱逐出脑海,她换了个姿势,掖紧了身上的裘衣,嘴里含混地念念有词:“改变世界的火焰在雪原慢条斯理地燃烧/猎鹰在风雪中归巢/与龙合奏的奏鸣曲……”

    “被杂音,推向最高潮!”

    声音渐小,少女在颠簸的马车中沉沉地进入梦乡。

    ……

    “要我说,你去见西吉蒙德侯爵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不,在听我跟你分析完利害之后还孤身前往,那就跟明不明智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完全是无可救药的愚蠢!”基亚瞪着埃修,后者正在将桌上的金属铭牌堆在一起,听闻此言后耸了耸肩:“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啊。”

    “我们讨论的是你的安危问题吗!”基亚的声音骤高,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落,“你不了解西吉蒙德侯爵,但是我了解!他挂职菲尔兹威的元帅已经有十年之久,虽然不在名将之列,但菲尔兹威的军事主心骨从来都是他!你既然在他眼前表露了强大的实力与敌意,那么推断你跟瑞文斯顿有一腿几乎是顺水推舟!而以眼下的局势,瑞文斯顿想要翻盘,只能在后勤上打主意,如此一来,你我的动向简直不能再好猜!信不信当我们抵达泊胡拉班时,等待我们的将是菲尔兹威所有的一流武者?”

    埃修低着头,没有去反驳,他这时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这支部队能真正算的上战力的人,唯独他一人而已,若是把门槛再降低一些,接受过狮骑士团的严格训练的基亚与用弩一绝的萨拉曼也能勉强在列,但是剩下的人,不客气地说,都是些乌合之众,更不要说安森了。如果事情真的如基亚所说那般发展,那这次袭击成功的可能性已经渺茫到让人绝望的地步。埃修想了想,说:“要不我一个人去?”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基亚压低了声音喝道,“治军最忌朝令夕改,明明是带队奇袭泊胡拉班,你身为队长,却从银湖镇消失,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是一个人去烧菲尔兹威的后勤基地?相信你跑路了还差不多!”基亚严肃地注视着埃修,“立刻让萨拉曼把那些佣兵叫回来,我们明天下午就出发!”

    埃修拢起桌上的铭牌,若有所思,少顷他抬起了头:“我有一个想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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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661/ 第一时间欣赏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作者:醉酬天所写的《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为转载作品,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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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书世界观基于“SaxonDragon”制作的《骑马与砍杀》MOD《潘德的预言》,而后地图、部分角色与设定采用的私改版。使用私改版是因为其不再更新方便创作,并不代表本文作者支持私改版。
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