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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帝国暗涌(中)

    奥古斯塔娜似乎还在发怔,死亡的阴影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砸懵了。斯科莱鲁单膝下跪,竭力压抑着那快要从迸出口腔的惊怒:“大人!奥古斯塔娜全力狙击布伦努斯,何来抗命之说?”

    “哦?你是说她‘全力’狙击吗?”凯洛斯的语气淡然而冷漠,像是远处地平线上群山深刻的轮廓。千夫长第一次从执政官的话里感受到了天堑一般的距离感。他不安地发现,曾几何时那个让暗影军团上下都深信不疑的山岳一般的背影,仿佛旗帜一般引领他们战无不胜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已经疏离,仿若背弃!

    “如果她真的全力狙击,暗影联队就可以在图尔达山脚下纠缠住布伦努斯,而不是放任他冲击我军阵型。”凯洛斯不再去看千夫长,低下头“刷刷”地书写着什么。

    “大人,您自己也常说,战争之道,千变万化,怎能想当然地靠沙盘推演去打仗?奥古斯塔娜应该是发生了——”斯科莱鲁还想争辩,凯洛斯已经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那也别想当然靠推演去辩护。你并不在场。奥古斯塔娜,你可以为自己辩护。”执政官的视线转向了金色玫瑰,“我在听。”

    奥古斯塔娜静静地伫立着,宛如一尊绝美却毫无生气的雕像。斯科莱鲁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脸,可他绝望地发现那张脸丝毫没有泛出一丝求生的欲望,只有了然一切的平静。她缓缓地单膝下跪:“是我下令让暗影联队按兵不动的,以至于铸成大错。奥古斯塔娜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不!”斯科莱鲁低吼出声,宛如一头受伤的困兽。他抬头直视着执政官:“大人,奥古斯塔娜这些年为你出生入死,立功无数。更何况她还为你保住了最后一支暗影联队,难道你真的不顾及这点情分吗?”

    凯洛斯执政官毫不回避千夫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帝国生她养她,她却将纵容雄狮践踏我军的方阵。她保住了暗影联队又如何?”

    “生她养她的是光荣的古帝国,不是马略的新帝国!”斯科莱鲁咆哮。

    “奥古斯塔娜,告诉我,”哪怕斯科莱鲁说出如此僭越的狂言,执政官语气依旧听不出丝毫的火气,“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金色玫瑰的声音平静:“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布伦努斯。”

    “你做到了吗?”

    “没有。”

    “那么,斯科莱鲁,”执政官看向千夫长,“按照暗影军律,战场抗命者,何如?”

    斯科莱鲁如同一只蛮牛,鼻子里喷出粗重的气流,却不敢跟执政官山岳一般的目光对视。他忿然又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他的怒火与抗拒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当……斩。”他木然地挪动着嘴唇。

    “那就把奥古斯塔娜押下去吧。”执政官淡然地说,眼神却更加悲凉。

    “走吧,斯科莱鲁。”奥古斯塔娜款款地起身,右手握拳,用力地捶在左胸前——在暗影军礼中,那是赴死者的仪式——转身离去。斯科莱鲁僵硬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仿佛他才是要被押送的战犯。凯洛斯目送着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一前一后地离开大厅,沉默良久,缓缓地起身,攥着左手,狠狠地捶在自己的右胸,朝着奥古斯塔娜的背影还礼。

    “抱歉。”他说。

    但是没人听到。

    ……

    长廊上回响着脚步声。斯科莱鲁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军人,哪怕事实锋利如刀剑,沉重如山岳,也不会轻易地将他击垮。他的脸依然苦涩,却不再茫然,清明的眼神中隐隐地折射出让人不安的狠厉。

    “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我跟随大人这么多年,只有你真正地揣摩透了大人的心思。而我只是在一直被动地接受命令而已。”斯科莱鲁慨然地说,“我是他的手,端茶送水,必要时也可以握成拳头,握住刀剑。而你却是他的眼,跟他一起洞察了一切,了然了一切。”

    “现在你们也准备要牺牲一切吗?”千夫长幽幽的发问让奥古斯塔娜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脑后风声突起,她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奥古斯塔娜。我也不会让大人走上这条自我毁灭的道路!”斯科莱鲁捞住金色玫瑰失去意识的躯体,爱怜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金发。他深吸一口气,飞奔在长廊上,像是一条穿行在廊柱间的暗影,须臾间他就带着奥古斯塔娜来到了城堡的最高处。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从城墙上跃下!

    “笃笃笃!”千夫长左手搂着奥古斯塔娜,右手迅疾地甩动着,在下坠的过程中扔出了三根投矛,矛尖带着沉雄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扎入了砖石之中。斯科莱鲁看准第一根投矛的落点,双足轻轻地踩在矛身上,木制的矛身在惯性与重量的冲击下瞬间弯折。而斯科莱鲁精确地把握住了矛身弯折到极致,将断未断的那一刹那,再度折跃到第二根、第三根投矛上。紧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硬生生地用投矛在垂直的城墙上为自己搭建出了一道险峻无比的阶梯!

    “咚!”斯科莱鲁托着奥古斯塔娜,稳健地落地,他快速地扫视着四周的绿地,确认自己没被发现。这个时间点卫兵应该在城堡的另一头巡逻,他大概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来到院落东南方的死角,伸手按动一块松动的砖石。墙壁中回响起闷雷般的声音,斯科莱鲁面前的地面沉陷,一条承袭旧潘德装饰风格的古旧石梯静静地延伸进地下的黑暗。斯科莱鲁没有犹豫,径直走进了这条不知年岁的密道中。

    斯科莱鲁抱着奥古斯塔娜,无声而快速地行进着,幽暗的隧道笔直地通往前方,空气中浮沉着泥土陈腐潮湿的味道。偶尔可见阳光透过气孔照射进来,形成细细的光柱。千夫长心中计量自己的步伐,脑海中勾勒出塞兹城庞大的格局。他现在的位置恰好处于市中心,再有七百二十二步,便可以走到密道的出口,一个非常隐蔽的海滩。

    很近了,斯科莱鲁已经可以听到绝望之海的咆哮,那是海潮在礁石上粉碎的声音。而隧道的墙壁也不再规整平直,人工凿刻的痕迹渐然褪去,只剩下岩石古朴崎岖的纹路。

    密道的最后一段,联通的居然是一个小山洞。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海风与阳光扑面而来,与此同来的还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久仰大名,暗影的千夫长。”

第六十三章 帝国暗涌(下)

    雷拉堡垒。

    “尽是一场无用功啊……”贾斯特斯执政官站在城头,无奈地叹息。一条灰线自戈壁的地平线上升起,带出一条蜿蜒的土流。那是达夏人在收复图尔达要塞以后乘胜追击的军队。看起来巴哈曼与哈米德两位哈里发并未满足于击溃帝国军队的战果,而是想更进一步,一鼓作气拿下帝国边境重镇雷拉堡垒!

    “伊莉斯已将父亲护送出城,不日便可返回雅诺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走上城头,与贾斯特斯并肩而立。戈壁上的风热砂一般干燥,他狠狠地咳嗽起来,青白的脸上泛出一丝不健康的红。“而我与五十七名剑斗士以及二百三十二名亲卫愿意听候执政官阁下的差遣”

    贾斯特斯摇了摇头:“殿下你蛇毒未尽,何苦强留呢?”

    “欧鲁巴还没回来。”基尔用湿润的手绢捂住口鼻,脸色好看了些许。他望着那条逐渐朝堡垒逼近的土流,眼有忧色。欧鲁巴在插旗圣战堡后便独自悄然消失在了大漠的漫天黄沙中。布伦努斯率领着狮骑士踏破前线的帝国方阵时他没有出现;帝国军被追杀百里时他没有出现;此刻达夏兵临城下,正是极其需要超一流武者足以力挽狂澜的绝世武力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出现。

    “还在被达曼纠缠吗……”贾斯特斯沉吟,“看起来哈米德是铁了心地要把欧鲁巴摘出这场战事啊。欧鲁巴一旦不在,哈桑和他的那些影子刺客恐怕会对我们的头颅有些想法。传令下去,全城戒严!”

    ……

    土流运动到了距离雷拉堡垒大约五百米的平地,开始扎营。位置刚好处在火弩狙击手的极限射程的边缘之外。两国之间的仇怨可以追溯到奥萨自绝望之海登陆,很多东西在经过尸骨的堆积后都不再是机密。比如帝国早已不陌生影子刺客的暗杀手段,而达夏也对机巧弩的射程心知肚明。

    “在知道卡林德恩平原上的那场惊天之战后,我开始后悔就这么轻易地放走了布伦努斯了。”哈米德手搭凉棚,眯着眼远远眺望着远处的雷拉堡垒。这位达夏的间谍头子并不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哈里发,反倒跟任何一个在荒漠上饱经黄沙洗礼的老牧民一样,生着老树皮一样干枯紧皱的皮肤,愁苦的面容,瞳孔最深处藏着阴冷的光,像是在沙漠中蛰伏的响尾蛇。“两万正规军兵败如山倒,萨里昂半年之内再无向外扩张的可能。如果布伦努斯葬身在图尔布克前,便如台柱崩毁,中部大平原易主指日可待。”

    “牧马人还在萨里昂,你不担心乌尔里克一怒之下让他给那头老狮子陪葬?”巴哈曼说。

    哈米德收回目光,只是摇头:“此言差矣。两军混战,刀剑无眼。谁会知道布伦努斯是死在帝国的方阵中还是我们的长刀下?就算乌尔里克知道了,把苏丹杀了又怎么样?没了牧马人,我们就不养马了?”他慢吞吞地说着诛心的话语。巴哈曼听得耳根发凉,仿佛有一条毒蛇在用蛇信“嘶嘶”地舔着自己的耳朵。他赶紧打断了逐渐走向禁区的谈话,转而发起另一个话题:“那个提图斯,你打算怎么办?他每天都在提高自己的赎金,昨天已经说要拿出二十万第纳尔换取自由了。”

    “我听说他曾经与萨里昂的利奥弗万交战,兵败被擒。他宣称说如果利奥弗万放他归国,他会拿出四十万第纳尔答谢。利奥弗万信以为真,派遣亲卫将他送回帝国。怎料想提图斯一入帝国境内便翻脸不认账,杀害亲卫并将其头颅穿在边境的长矛上示众。”哈米德低下头抓了一把戈壁的黄沙,摊开手任由长风将其卷走。“这种人说的话,比指缝间落下的细沙还没有分量。”

    “那杀了?”

    “不用,留着他吧。帝国那边如果要人的话也不必理会,就这么扣着。”哈米德说,“以提图斯那狭隘的脾性,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会让他越来越狂躁,最后会累积演变成对帝国的无尽恨意。到时候再放回去。”

    巴哈曼长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去:“你这个人真是比你的影子刺客还阴险,跟你共事只怕会折寿。”

    “人心如此,我亦深谙。”哈米德沧桑的脸上旷野一般平静,“而且影子刺客本就是我跟哈桑一手训练出来的。。”

    “得得得,到此为止。”巴哈曼不耐烦地摆手,“攻城战我来主攻,你让哈桑带着影子刺客进城先制造一些动静。”

    “做不到,”哈米德回答,“我把他们派到加辛了。”

    “去那里干嘛?你已经让达曼去牵制欧鲁巴了,何必再——。”巴哈曼狐疑地看着哈米德,突然醒悟:“雷拉堡垒只不过是佯攻!你真正的目标其实是——”

    “都说超一流武者力压一切阴谋诡计,我今天倒想掂量掂量欧鲁巴头颅的分量。”哈米德的声音湮灭在戈壁肃杀狂野的风中。

六十四章 攀爬深渊

    斯科莱鲁脸色一变,下一秒他的长剑已经对准了声音的来源。对方那恭候多时的语气说明了很多事情,细想下去斯科莱鲁甚至开始心悸:他是如何得知塞兹城堡的密道出口,又如何断定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请相信我并没有抱着恶意。如果我想要对一个超一流武者不利的话,可不会独自一人来到此地。”说话的人盘膝坐在海滩的一块巨岩上,一袭黑袍在海风中鼓荡。他背对着斯科莱鲁,注视绝望之海汹涌咆哮的大潮,丝毫不在意那柄稳稳指向自己背心的长剑。

    “你是谁?”斯科莱鲁低喝。

    “我叫约格特,是奥克斯瑟女神座下的祈求者。”对方施施然转身,头罩下一副银色的面具覆盖住了他的真容,“当然,我知道古帝国最坚定的捍卫者是不会去在意任何一位潘德神祗的名字的。你只需要知道在这片大陆上,我们这种人被称为异端。”

    “说出你的来意!”斯科莱鲁浑身肌肉绷紧,只要他愿意,两人间那点距离随时可以被抹去。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以往也有异教徒出现在帝国境内,但无非就是吸纳信徒或者绑架平民做祭品之类的阴暗勾当。像此人这样正大光明地在自己面前现身,不是失心疯就是另有所图,更何况他的出现方式还如此匪夷所思!

    “自然是想提供千夫长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约格特说,一只健硕的灾厄鸦嘶鸣着急坠在他肩上,血红色的瞳孔不善地对着斯科莱鲁。“一个能让古帝国与暗影军团再度辉煌的机会。”

    “这句话你为什么不去跟执政官大人说?”斯科莱鲁不动声色,“毕竟他才是肩负旧日荣光的那个人,我只不过是在追随着他的脚步而已。”

    “时至今日,千夫长还在用这样幼稚的说辞来欺骗自己吗?”银面下传来约格特的冷笑,“那阁下为何带着不省人事的金色玫瑰要从塞兹的城堡上跳下,穿越密道来到这里?”

    斯科莱鲁在怒号的海风中长久地沉默,内心掀起万丈波澜,他的所作所为竟然被对方尽收眼底,而他却一无所觉。他慢慢地将长剑插回鞘中:“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你是说塞兹城的密道?它恐怕比潘德大陆上现存的任何国家还要古老,从卡瓦拉大帝决意要在绝望之海的海岸线上筑起这座雄城伊始,这条隧道就被已经被建筑师画在了设计图上。”约格特轻轻地梳理着灾厄鸦的羽毛,“而我,恰好有那么一些旧潘德的门路。”

    “你是说要光复古帝国?”斯科莱鲁的口气中充斥着浓烈的不信任,“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众的异教徒?”

    “请别误会,不是‘我’要光复古帝国。这是阁下的夙愿,而我只不过是想伸手帮上一把,从中获益而已。”约格特摊开双手,“而我也不需要博取阁下的信任。正如我所说,我提供的只是一个机会,把握与否,决定权则在阁下手里。”

    斯科莱鲁不置可否,示意约格特说下去。

    “帝国在图尔布克平原惨败,塔剑骑兵统帅西多利厄斯、火弩大统领提图斯被俘。帝国三杰失陷其二,国力空前衰微,乃是五国博弈的第二个大输家。跟萨里昂一样,都陷入了勉强自保,无力征伐的窘境。然而萨里昂三公尚能与乌尔里克五世齐心,可帝国的三位执政官呢?利维尤斯是奥古斯塔的心腹,传闻他甚至还与那位流亡他国的篡位者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凯洛斯则斡旋在拜蛇教与创世女神教派中,既不明令禁止蛇教信仰,也对创世女神教的传教活动不冷不热,始终对帝国新政保持着相当暧昧的态度;只有祖上为奥萨·索伦至交的贾斯特斯是马略最忠实的拥护者。”约格特款款而谈。斯科莱鲁却是暗暗心惊,对方从容不迫的言谈展露了对帝国格局充分的了解。哪怕就算是那些在政坛钻营多年的政客,也不能把帝国如今的情况概括得比他更好。

    “试想,如果阁下在此时举起光复古帝国的大旗,会有谁率先响应呢?”约格特的语气仿佛是古籍中劝诱人去盗取禁果的毒蛇,“是塞兹的暗影军团吗?不!是那些散落在帝国境内的拜蛇教残党!在马略扶持的创世女神教的血腥镇压下,他们虽然只能在生存的罅隙间苟延残喘,但依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能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的目标罢了。”

    “然后呢?”斯科莱鲁冷然反问,“暗影的千夫长高举光复古帝国的旗帜,成为蛇教的中坚力量,南部平原陷入内乱的战火之中。而你,”他的眼神骤然锋利,如同刀刃上流淌的冷光,“又想让我为异端从这片烈火取出什么东西呢?”

    “首先,我申明一点。我此行仅出于我个人的目的,而非代表我那些迂腐懦弱的同僚。”约格特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地摇摆着,“他们只要侍奉女神,如期为她献上祭品就会感觉心满意足。而我呢,则希望能为她建立一个国度,让信仰扎根在土地上,所有诞生的子民都是她虔诚的信者。就像秩序神尤诺米亚与蛇神阿兹达哈卡曾经做到的那样。前者让整个潘德大陆都仰她鼻息,后者则使巴克斯帝国战栗在群蛇的阴影中。但是当前五国割据的局面看似混乱,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新兴的势力但才露头便会遭到不遗余力的打压。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只有足够强悍的武装势力,才能够打破如今的僵局。我相信以千夫长的能耐与拜蛇教的资源,打造出一支不逊色于暗影联队的劲旅应该是易如反掌。”

    “原来是一个打着宗教旗号的野心家。”斯科莱鲁冷笑,“可拂开阴谋和战争的灰烬,又剩下什么呢?”

    “剩下什么?”

    “只有混乱,一个慢慢吞噬我们所有人的深渊。”斯科莱鲁似乎失去了将这场谈话进行下去的兴致,“你若是想在这个深渊中尸骨无存的话,请自便吧。恕不奉陪。”他转身欲离开。可约格特那毒蛇一般的声音追上了他:“混乱不是深渊,潘德才是。混乱是从这个深渊中解脱的阶梯,很多试图攀爬的人大多失败,以后再也不敢尝试。失败摧毁了他们,他们却将此归咎给混乱本身。而有些人本有机会去攀登这个阶梯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依附在深渊之中。或许是因为誓言,或许是因为友情,亦或许是因为爱,但那些都是假象,不过是流离之人追逐的幻梦罢了。”他伸手将灾厄鸦送上天空。凶禽迎着海风扶摇直上,在绝望之海永不停息的狂潮之上飞舞盘旋。约格特一字一顿:

    “只有混乱与潘德本身,才是真实的。”

第六十五章 生死相搏我无敌(一)

    “是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去登顶,还是在深渊里得过且过,决定权始终在阁下手里。言尽于此,告辞。”约格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斯科莱鲁有些疲惫地坐在地上,出神地注视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奥古斯塔娜。这个时间点自己与奥古斯塔娜的失踪应该已经被大人察觉到了吧?那么两人的行踪也不难推测。千夫长在凯洛斯眼中毫无秘密可言,他只需几个转念的时间就能知道塞兹的密道是斯科莱鲁唯一的出路。

    “行了,话都说完了,他人也走了。你还要昏迷到什么时候?”斯科莱鲁低声说。

    奥古斯塔娜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无奈地睁开了双眼,直起身子。伪装被识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一苏醒我就察觉到了。”斯科莱鲁直言不讳,“你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僵硬了一瞬间又放松,虽然那不自然的调整很短暂,但我还是察觉到了。”

    奥古斯塔娜心中轻叹,想要瞒过斯科莱鲁果然很难。到底是以综合素质全面著称于潘德的超一流武者,不仅军事素养过硬,就连洞察力也敏锐得惊人,蛛丝马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直视着斯科莱鲁:“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承认,那个约格特关于混乱与深渊的长篇大论不无道理,但你真的打算要背叛执政官大人,去攀爬那所谓的阶梯?”

    斯科莱鲁坦然地与金色玫瑰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气势上毫不让步:“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大人走上那条自我毁灭的道路!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奥古斯塔娜。约格特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眼睛像是有野火在熊熊燃烧,“是我们光复古帝国,将大人从深渊中托举出来的机会!”

    海风与大潮的聒噪在奥古斯塔娜的耳边悄然远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千夫长狂热的豪言,像是地火从沉寂已久的山脉中喷薄而出,带着灼烧大地的野望。她震惊地盯着斯科莱鲁快速翕动的嘴唇,对方的一呼一吸都带着灼热的情绪扑面而来。约格特那番宛如魔鬼磨牙吮血的说辞在她脑海中阴恻恻地回响。如果潘德是深渊的话,那我们这些人又是什么呢?是深渊中沉沦徘徊的灵魂,在徒劳地捞取偶尔从天堂之门中渗透出来的一道希望之光?

    欲望,是人心最深的毒啊。

    “我明白了。”奥古斯塔娜咬紧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们放手去做吧。”

    ……

    加辛位于圣战堡的西南方,由于地处达夏宽阔平坦的腹地,亦不是兵家必争的交通要道,因此与帝国的战火很难波及到这里。不远处便是一个小绿洲,当初来到此地的游牧民们欣慰地发现他们终于可以划去名字中的“游”字,不用在大漠中逐水草而居的放牧生活是惬意的,是安逸的。他们与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像托巴的那些贵族老爷们那样出门便能看到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在主旋律是风沙黄的大漠中,那点绿色更是比金子还宝贵。

    但牧民们原本安静祥和的生活随着圣战堡的陷落被打破了,一个男人孤身来到了加辛,他的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而那些陈旧的疤痕说明那并非是他自己的血,而是来自于他的敌人。他不声不响地走进加辛,用手中的长剑展开了一面倒的屠杀。村庄里像是真的卷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牧民们只看到剑光伴随着血光起落,随后他们自己的头颅也飞上了天空。欧鲁巴只用了大概几个小时,就将加辛变成了一座散发着冲天血腥气的鬼村。他把被他斩下来的头颅一个个地垒在村口,筑起一座京观。或惊恐或绝望或无助或愤怒的情绪冻结在死者灰白色的眼中,木然而空洞地望向天空。欧鲁巴静静地坐在京观前,像是前来赴约的客人沉心静气地等候主人的现身。

    日月升落,凄凉的夜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荒漠,几只被加辛的血腥味吸引过来的秃鹫降落在欧鲁巴周围,开始啄食京观上的头颅,偶尔仰起脖子在吞食的过程中快活地叫上几声。

    风沙中传来了脚步声,听不出起落的节奏,平快得像是一阵低飞的风,又仿佛是刀刃在黄沙上掠过。那些秃鹫惊恐地张开翅膀飞向天空,远远地盘旋着。加辛中横陈的尸体让它们不愿离去,但却因为某种凶险至极的原因而不敢降落。欧鲁巴在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的瞬间仿佛如释重负,他解下投矛袋,将长剑插在地上,起身拔出了身后的巨剑,遥遥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人影撞破了沙尘的幕布,他戴着达夏特有的尖顶覆面盔,孤寒的清光从头盔的孔隙中射出,里面仿佛映着一轮苍白的月。他的怀里抱着一柄很朴素的刀,是达夏目前大规模装备长刀手的军刀,刀身轻快,刃口锋利,切开肉体就像切开一张白纸一样轻松。他的右手握住刀柄,直直地向欧鲁巴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竟如同一条奔驰在大漠上的苍狼!

    “锵!”军刀出鞘,仿佛苍狼长啸,一道惨白的刀芒自上而下斩破了两人身前的空气,走出狼牙一般凶狂的弧度。那是达夏长刀手人人皆会的劈刀术,却在这个人手中爆发出开天辟地一般的气魄,欧鲁巴的眼中只剩下那道森然的,仿佛要将他眼中的视界一分为二的刀光。他怒喝一声,双手握剑,全力平斩!

    巨剑与长刀的交击在黑夜中迸溅出明亮的火星,两人皆是虎口发麻,各退一步。欧鲁巴下意识地将巨剑竖在身前。破空声再起,又是一道平挥而至的狂野刀光!来人的左手,赫然又握着一把刀背极其宽厚的军刀!

    双手刀!

第六十六章 生死相搏我无敌(二)

    欧鲁巴再退,对方已经将两把军刀挥舞成死亡的金属旋风,身前三尺尽是豪烈泼洒的刀芒。在剑斗士眼中那是比萨里昂的狮子雷阵更危险的区域,在与达夏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他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旋风肆虐在帝国的方阵中,左手刀沉雄如山岳,右手刀奔腾如雷霆。那两把刀便是两头共舞的狼,同进退,共生死,防备一头势必会遭到另一头的扑击!

    刀锋步步紧逼,欧鲁巴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加辛村内。他单手反握巨剑,隐忍地横在身侧。他暂时的避让是明智的,那海潮一般无穷无尽的刀芒受限于达夏军刀的长度,杀伤范围仅限于持刀者身前三尺。

    而剑斗士的巨剑,远不止三尺!

    欧鲁巴的喉咙深处暴起一道惊雷,他狂吼着出剑,双狼的舞步被剑锋撕破了。一瞬间攻防的立场互换,来人并起双刀架住横斩过来的巨剑,欧鲁巴的手腕灵活地翻转,从反手持剑换成双手正握剑柄,向前一送,剑尖直取对方的咽喉!

    就在这时,欧鲁巴背后的沙地上缓缓浮起一个漆黑人影,仿佛是一滴渗出黄纸的浓墨,全身上下笼罩在一片沉寂的黑色中,就连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都不见丝毫的反光。黑影抬起手,短刀如同蛇口中暴突的毒牙,咬向剑斗士的后心!

    ……

    夜深了,士兵在雷拉堡垒的城头打起了火把巡逻。虽然达夏人在扎下营帐就没有动静,到现在都看不出攻城的势头,他们依然不敢放松。达夏的那些天蝎刺客不仅仅擅长骑着快马收割战场,就连潜入暗杀也是绝对的好手。松软的沙土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像是蝎子一般潜伏在黄沙之下,专门猎取那些放松警惕者的头颅。

    贾斯特斯披着厚重的黑裘走在城头,忧心忡忡。今夜雷拉堡垒平静得有些异乎寻常,达夏人似乎遗忘了这座边境重镇如今聚集了大半数帝国的将领,其中有好几位的头颅都颇有分量,且不说他自己与利维尤斯两位执政官是绝对的重量级人物,帝国三杰中唯一硕果仅存的阿迦松也是极具价值的暗杀目标。可士兵已经向他报备了三次,却丝毫没有发现刺客活动的踪迹,这让贾斯特斯内心的不宁越来越重。

    在哈米德那头阴沉的老狼眼中,还有什么目标能比帝国的中坚力量更诱人?

    只能是足以颠覆战场局势的超一流武者!

    贾斯特斯猛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城墙外无际的黑暗:“这么大的阵仗,只不过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诱饵吗……哈米德,你好大的手笔。”他快步走下城头,伊索斯的守墓人莱迪举着火把,无声地跟在执政官身后。

    “备马,我要去见殿下。”

    “哈桑有可能会去刺杀欧鲁巴?”基尔从床上撑起身子,神情却不见太多慌张,“倒也符合哈米德的作风。”

    “殿下,我们在图尔布克平原上溃败得太快,欧鲁巴被彻底孤立在达夏境内。哈米德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围杀的机会。以我们目前的军力,出兵救援绝无可能。”贾斯特斯低声说。

    基尔盯着桌上的烛火出神,他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在剑斗祭上见到欧鲁巴,那时候欧鲁巴还没有奠定他超一流武者的威名,只是一个眼神桀骜,有着“疯狗”外号的死囚而已。欧鲁巴势如破竹地摘取了剑斗祭的桂冠,与他对阵的不乏陷阵的猛将,在他手上却走不出三个回合。其中有一位甚至是不朽骑士团的教官,依然被他一个照面制服。事后那名教官心有余悸地说:“草,那个死囚真的是一条疯狗,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抱着点到为止的心思,他却一上来就要跟我拼命。我就怕了那么半秒,就半秒,他的拳头就已经挥到我脸上了。”

    从那时起基尔就很看重欧鲁巴,甚至破格允许他从死囚里提拔剑斗士。很多人都不理解皇太子的行为,甚至暗地里当做笑谈。“那样的部队别说战斗力了,就连做仪仗队都有失门面。”他们如此说,直到那场在殉道者要塞前惨烈的血战打歪了他们的嘴脸。那是基尔第一次上前线,被老辣的巴哈德汗打得连连败退,到最后不得不将亲卫队派上了战场。七十个由欧鲁巴一手训练出来的帝国死囚冲垮了巴哈德汗帐下的八百重骑兵,一举逆转了战争的颓势!据说巴哈德汗甚至险些被一剑劈下马来。潘德的战争史上尚没有哪只步兵部队在面对完克自己的重骑兵时能有如此彪悍的战绩,他们没有装备反骑的长矛,甚至欠缺远程攻击的手段,完全就是一帮悍不畏死的狂徒迎着当头踏下的马蹄发动自杀式冲锋,却势不可挡!

    从那时起帝国才开始正视基尔这支亲卫队的战斗力,贵族们不再用轻蔑的口吻称呼他们为“皇太子的死囚”,而是敬畏地称为“帝国的剑斗士”!他们开始出现在最激烈的战争前线,战斗方式跟剑斗祭上的欧鲁巴如出一辙,野蛮得像是疯狗。不是没有将领想要全歼基尔的亲卫队,也不是没有人成功过,但付出的代价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而这支亲卫队的战斗风格,完全承袭自欧鲁巴!只是他已经是帝国的超一流武者,再不是当年那个终日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死囚。战争不再需要他以命相搏,而是去制衡另一名超一流武者,亦或是被另一名超一流武者制衡。很多人都忘记了欧鲁巴曾经有着怎样的獠牙,但是基尔不会。

    欧鲁巴是一条疯狗,想要取他的性命,先得做好被他撕碎的觉悟!

    “放心好了,执政官阁下。”贾斯特斯惊讶地发现基尔脸上居然挂着笑容,“哈米德如果以为这样就能摘取欧鲁巴的首级,那他就太低估了超一流武者,也太低估了欧鲁巴!”

第六十七章 生死相搏我无敌(三)

    短刀如愿以偿地扎进了欧鲁巴的后背,但是刺客完全没有得手的欣喜,因为在他的构想中,这一刀本该直接刺穿剑斗士的心脏,可在最后关头欧鲁巴的身子侧了一下,刀锋陷入了肋下的肌肉中。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刺杀,他非但没有对欧鲁巴造成重创,反而将自己置身在剑斗士的阴影中!

    好在他并非独自一人,双刀再度形成交错的刀光席卷上来,同时数十个黑影窜出黄沙,落在欧鲁巴周围,手中的毒牙飞镖激射,金属的寒光在黑夜里像是泼洒出去的雨幕。他们都是天蝎刺客当中的佼佼者,不再是黄沙下潜伏的毒蝎,而是蛰伏在阴影中的刀刃!

    一时间欧鲁巴的面前是扑击的双狼,身后是再度张开血盆大口的毒蛇,周围还有来袭的飞蝗。他仿佛是巨浪尖头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海渊吞没。这一刻所有的刺杀者心头都生出一种功成的欣慰与喜悦,是的,就算你是超一流武者,在这样的毫无破绽,毫无死角的攻势下,也该陨落了。

    欧鲁巴在这时向前踏出了一步,军刀刺入了他的右胸,短刀再次捅进他的后背,密集的毒牙飞镖扎进他的身体。欧鲁巴感觉到那种千疮百孔的疼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跟一个破漏的水袋一样不断涌出鲜血。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步没有错,因为他还活着!他虽然身受重伤,但依然活着!

    依然可以展露獠牙!

    另一把刀已经朝欧鲁巴的脖子挥去,但是他不闪不避,提起手中的巨剑径直捅进了对方的小腹。对方的覆面盔下流露出一丝带着剧痛的错愕,他以为欧鲁巴会躲,会闪避,会千方百计地不让刀锋砍下自己的头颅,但他万万没想到欧鲁巴居然会选择跟自己以命换命!他的刀确实可以斩下欧鲁巴的头,但他自己的上半身也会被正在上扬的剑锋剖成两半!

    这个疯子!

    他不想跟欧鲁巴换命,必杀的一刀偏折,转而想砍掉欧鲁巴持剑的手,却扑了一个空。欧鲁巴在军刀改变方向的那一瞬就已经松开了剑柄,长身后退,一拳重重地擂进刺客的胸膛!刺客口中喷出一道凄厉的血线,胸骨碎裂的声音响彻他瘦削的身体。他犯了一个堪称愚蠢的错误,暴起的毒蛇应当立即远遁,永远都不能把自己暴露在雄狮的阴影下,哪怕毒牙已经咬进了狮子的身躯!

    “你怕了,达曼?”欧鲁巴的喉咙深处血如泉涌,但他依然冷笑,眼神中满是轻蔑,“还是说你在成为超一流武者后已经忘记了战场为何物?”他弯下身子,像是蛮牛一般撞进了刀客的怀中。他先前无比忌惮对方身前三尺的刀光,但现在却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两柄军刀先后刺穿了他的后背,而欧鲁巴的双手也探进了对方小腹的伤口!

    “来啊!达曼!让我来告诉你战场的唯一原则,那就是——你死我活!”欧鲁巴狂吼着,他嘴里狠狠吐出一口血,正溅在覆面盔的孔隙上。一时间刀客的眼中只能见到一片刺目的红,而后小腹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噜噜”地滑了出来,而后便是筋肉被拉扯的剧痛!

    欧鲁巴生生地扯出了他的肠子!

    含混的痛呼声从刀客口中发出,他的架势在翻江倒海的痛楚面前完全溃散了,欧鲁巴撞着他一直冲出了加辛,将他狠狠地顶翻在村口的京观上,两人在苍白的首级上滚做一团。欧鲁巴想要拉断对方的肠子,尝试了几下都失败了。他冰凉的双臂已经不听使唤,似乎那里的热血已经流尽,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半透明的青筋。

    “太子殿下还在等我,所以我留你一命。欢迎你和哈桑在我归国的路上截杀,当然,要做好跟我换命的觉悟。”欧鲁巴在刀客的耳边阴森森地说,而后他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像是一头挣脱罗网的困兽,踉跄却坚定地朝北方前行,黄沙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血色脚印。

    刀客躺在冰冷的黄沙上,捂住自己的小腹,手指间尽是一片温热的触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与此同时流逝的还有他不可一世的自信心。

    是的,他战败了,而且战败的方式极其惨烈。他一度以绝伦的刀术将帝国最强的剑斗士压制得连连后退,却不是一条身受重伤的疯狗的一合之敌。欧鲁巴在向前踏出那一步时就已经朝他发起了一场疯狂的赌局,赌注是两人的命!

    有人扶起了刀客,将肠子塞回他的肚子里。那名被欧鲁巴一拳重伤的刺客此时被人搀扶着来到他身旁,他嘴里不停地咳着血,却喋喋不休:“我早就劝过哈里发,围杀谁都可以,就是别打欧鲁巴那条疯狗的主意,他可是潘德独一无二的,死囚出身的超一流武者。死囚啊,你知道死囚是什么概念吗,就是每天都在角斗场上跟别人或者跟野兽刀剑相向的人,论玩命我们哪个比得过他?他不听,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要掂量掂量剑斗士的头颅之类的疯话。这下好了,非但没杀掉欧鲁巴,你我还身受重伤,,等菲尔兹威从对瑞文斯顿的战事中抽出身,派出赫拉克勒斯时,我们就躺在床上看着他一路攻城略地吧。”

    “闭嘴,哈桑。”刀客虚弱地说。

    ……

    中部大平原上飘着蒙蒙的细雨,塞文克罗堡沐浴在连绵的雨线中,像是一个巨人沉默守望的背影。

    乌尔里克五世坐在钢琴边,却不演奏,手指平静地扫过黑白相间的琴键,偶尔按出几个跳跃的音符。哥顿沉默地站立在乌尔里克五世身后。与帝国的战事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结束,驻扎在此处的军士都已经相继撤离,但乌尔里克五世依然留在塞文克罗堡。艾尔夫万公爵亲笔书写的邀请函就放在乌尔里克五世的面前,封口的白腊依然完好。

    “今晚,便是王城开宴的日子了。”乌尔里克五世似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奈德依然高坐在裁判所副所长的位置,甚至开始掌管商人公会的运营。我还听说他把宴会的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完美。”

    “但丁阁下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动手时机。今夜过后,恐怕再难遏制异端将手伸进萨里昂的方方面面。”哥顿低声说。

    “不,今夜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乌尔里克五世斩钉截铁地说,“奈德只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站在他身后的贵族才不会跳出来兴风作浪。”

    “可人选呢?”哥顿说,“这个人不能有任何我国的势力背景,他必须混进守卫森严的宴会,刺杀奈德,然后还要在一众强者的环伺下逃出生天,或者扛过震怒的埃尔德雷德侯爵的拷打。就算有但丁从旁接应,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我也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我的代行者。”乌尔里克五世缓缓地摇头,“今夜过后,一切就有分晓了。”

第六十八章 狂徒之刀(一)

    是夜,王城萨里昂灯火辉煌,玉白色的巨人身体中泛出溢彩的流光。竞技大会已经落下帷幕,来自阿芬多尔的母狮子凯伊毫不客气地摘取了冠军的桂冠,顺便狠狠地蹂躏了每一个惨败在她手下的骑士的身心。莫里斯与基亚很明智地没有报名,只不过当开宴时,满面春风的凯伊走到他们俩面前,一丝冷汗惶恐地划过了两人的面颊。虽然他们知道就算是母狮子,在穿上能把腰束成一根瘦竹竿的晚礼服以后也会束手束脚,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好久不见啊,基亚。”凯伊微笑着朝两人打招呼,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瞟过脸色略有些不自然的莫里斯,“我怎么没在竞技大会上看到你啊,莫里斯?”

    “我……没报名。”莫里斯“嗡嗡”地说,声若蚊蝇。

    “为什么不呢?”凯伊的笑容里已经带上了恐吓的意味,“公爵大人原本很期望自己的儿子在竞技场上为自己争光的。”

    “这个……我受伤了。”莫里斯这时候把自己肋下的伤口拿出来做挡箭牌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底气有些不足,毕竟当初给他包扎的人就是凯伊,他的伤势如何凯伊知根知底。

    “哦,原来如此。”凯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两位子爵身旁走了过去。基亚同情地看着莫里斯:“你惨了。”莫里斯哭丧着脸:“我是惨了。”骑士长的潜台词并不难懂:今晚先放过你一马,等你那点皮外伤好后有你苦头吃的!

    宾客陆续步入王宫就坐。布伦努斯公爵作为此次对帝国战役的首功之臣,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坐在首位。阿拉马公爵坐在次席,随后是重掌商会,正如日中天的奈德。埃尔德雷德坐在奈德身旁,两人轻声地交头接耳。随后才是艾尔夫万公爵。秩序女神教派出的代表居然不是和善的托姆斯主教,而是裁判所所长但丁与地狱修女特蕾莎,两人安静地坐在长桌的一角,不显山不露水。但丁戴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墨镜,鬼神般可怖的眼神藏在了暗色的玻璃下,但依然没有哪位宾客愿意坐在他的身边。基亚走了过去,在但丁身边坐下,探过头,似乎是朝特蕾莎问好,实际上却是在低声问询但丁:“他人呢?”

    “出发了。”但丁如是回答,他的目光透过墨镜聚焦在那个像是一株青松般矗立在阿拉马公爵身后的秃头男子身上,男子的背后挎着一把碧蓝色的长弓,弓身澄澈如洗,像是雨后的天空,在明朗的灯火下隐约可见透亮的云纹。“天穹之弓啊……”他的声音微不可闻。秃头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但丁的目光,转过头来朝这里点了点头,铮亮的头顶闪闪发光:“幸会,惩戒骑士总长阁下。”

    但丁微笑着回应:“幸会,教官贝克。”

    ……

    埃修他抬起头,纤纤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眼中,天与地仿佛都化作了一团迷蒙的光影。埃修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氧气像是一股寒流灌满了他的肺,他一头扎进了城外的河流中,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而后归于平静。

    埃修不停地下潜,直到星光再也照射不到的深度,他悬浮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沿着河床慢慢地摸索着。终于,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不像是河流本身的凸起:一块嵌进泥床的砖石。他用力地按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开启了,倒灌的河水裹挟着他往前冲去,气泡拍在他的脸上。埃修闭紧眼睛,蜷缩起身体,任由水流推动。他体内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几,好在这条隐秘的水路没有多长,没多久他就已经感到皮肤上传来的压力正在减轻,水流正托着他快速地上浮。

    “泼剌”埃修的头露出了水面,他大口地呼吸着,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身处一个被齐整的红砖围得四四方方的小水池,红砖朝前方继续铺开,两侧的墙壁上燃着长明的火烛。埃修神情微异,按照但丁所言,这条联通王城王宫的密道是潘德帝国时的建物,任何靠燃烧维系的光明都很难在封闭的空间中留存久远的岁月,可它的照明系统依然在运作。这些火烛沿着道路向前延伸,竟然连成一条摇曳的光线!

    埃修从水池里爬了出来,沿着烛火前行,寂静的密道中响着他湿漉漉的脚步声,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在墙壁上张牙舞爪的黑蛟。

    晚宴进行得非常热烈,面容英俊,眼神忧郁的皇家诗人手指轻柔地拂过竖琴,琴声清如泉水流泻,渐渐然注满了大厅。年轻的贵族们急不可耐地找起了舞伴,又急不可耐地搂着彼此的腰滑进舞池。取得图尔布克大捷,为自己已经无比辉煌的战历再添传奇一笔的布伦努斯公爵理所当然地成了宴会的焦点,莫里斯则成为了旁敲侧击的对象,不断有面色郝然,说话轻声细语的贵族少女上来朝他搭讪,打听火之名将是如何仅用三个小时打穿了重兵把守的塞布桥,又如何深入帝国腹地跟围追堵截的暗影联队纠缠,最后完成一次近乎不可能的逆袭。莫里斯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但是当有贵族把自己十二三岁的女儿牵过来后莫里斯就有些遭不住了,他借着酒意瞪起眼睛,这时候他颇有几分布伦努斯公爵的虎威。对方的小心思被年轻的子爵一眼看破,讷讷地笑了一下,忙不迭地走开了。基亚看着好友的窘态,心里暗笑不已。王城里也有不少跟艾尔夫万家族有过节的贵族,趁着艾尔夫万公爵在卡林德恩平原上的惨败,过来说风凉话,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艾尔夫万公爵对付这些两面三刀的政客自有一套方法,当对方阴阳怪气地凑过来时,老公爵宽容地笑笑,用一句“您说的是。”就敷衍过去。来人也不敢在这里跟艾尔夫万公爵撕破脸皮,碰壁后悻悻地离开了。他们也不是没打过基亚的主意,但是看到他身边那位戴着墨镜的银发男子后,识趣地避开了,心里暗暗地惊叹: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倒是有胆色!

第六十九章 狂徒之刀(二)

    特蕾莎盯着桌上一束在水晶瓶中盛放的月季,神情恍惚。能运进皇宫的自然都是蔷薇花园出产的上品,嫩黄的花蕊铺展在如玉一般剔透的花冠中,一缕浅淡的黄色洇进了层层展开的花瓣,水珠沿着叶络滚动。晚宴的喧嚣骤然离她远去了,像是那个肩膀宽厚的年轻人跨越生死,跨越时空再度微笑着坐在她身旁,手里捧着一朵含苞的玫瑰。基亚看着心不在焉的姐姐,不由得难过起来,他知道特蕾莎又在思念骑兵长格里夫。

    “晚上好,艾尔夫万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有人从水晶瓶中拈起那朵月季,递到特蕾莎面前,彬彬有礼地说。

    特蕾莎面无表情地抬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张笑容和煦的脸,蒙特沃·凯德伦男爵一脸希冀地看着她,眼里的爱慕炽烈如火。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位特蕾莎的追求者。

    基亚皱了皱眉:“蒙特沃,上次肯瑞科是不是揍你揍得还不够狠?”

    蒙特沃似乎没听见基亚的冷嘲热讽,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特蕾莎。基亚摇了摇头,真是个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无奈地想。蒙特沃男爵的父亲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凯德伦子爵,在被乌尔里克五世招安授勋之前,他可能是潘德最为显赫的流寇之一。他将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纠集在一起,成立了一支草根骑士团,自诩为侠盗,实际上却做着黑吃黑的勾当,在潘德大陆上四处闯荡的冒险者也是他们的目标。后来,那些出身名门旁系,抑郁不得志的年轻人也跑来加入,他们的规模不断地发展壮大,当萨里昂于第二次龙狮战役大获全胜,乌尔里克五世从繁密的战报中抽身而出,开始对这股势力正眼相看的时候,他们的装备已经不比正规军逊色多少了。狮心君王处理这支流寇的方式非常利落,他直接调集重兵包围了凯德伦,给出了两条路:要么接受招安,带着一个子爵的名头滚到勇盾堡跟诺多和迦图打交道;要么被萨里昂骑士的洪流就地剿灭。凯德伦只权衡了一秒钟的利弊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很快就变成了迦图与诺多最厌烦的苍蝇,凯德伦不仅仅劫掠他们落单的巡逻队,甚至还在他们大打出手时坐收渔利。在公国上层贵族圈中,他是最不被人待见的那一个,别人见面时还客气地称呼他为子爵大人,背地里却不屑地喊他“无赖骑士头头”、“乖张的暴发户”、“毫无礼仪可言的俗人”。

    蒙特沃接受的是正规的贵族教育,但父亲那死缠烂打的草莽气息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曾经在公众场合大言不惭地说要让地狱修女融化在他温暖的胸膛,马里昂斯的重骑兵还没来得及倾巢出动,肯瑞科就已经将他暴揍了一顿,扬言见他一次扁他一次。不过今晚肯瑞科并没参加宴会,蒙特沃又厚着脸皮找上了特蕾莎。

    特蕾莎静静地看着蒙特沃手中的月季,对方的邀约对她而言仿佛只是刮过耳边的一阵清风。没多久蒙特沃的手臂酸了,脸上的笑容僵了,就连脚也开始发麻,可特蕾莎依然没有回应,她转过了头,对基亚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基亚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今晚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艾尔夫万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他自然不会将自己跟埃修一夜间建立起来的友谊告诉特蕾莎,所以他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长桌的这个角落,看见稻草人一样杵在地狱修女身边的蒙特沃,自然少不了几声讥讽的笑。蒙特沃的脸色却依然自然,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手中的月季又殷勤地往前递了些许。长桌的另一边突然有人嚎了一声:“儿子加油!”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不用说,肯定是那个凯德伦子爵在起哄。这时基亚都已经开始佩服凯德伦家族一脉相承的厚脸皮了,他们可以不要脸,但是艾尔夫万家族却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下陪着他们一起丢脸!艾尔夫万公爵的眉头已经锁在了一起,这是他动怒的前兆,但他知道凯德伦子爵那个无赖肯定会振振有词地用什么“小辈间的事情”来搪塞过去,到时候颜面尽失的还是艾尔夫万家族。凯德伦家族?他们的字典里大概从来就没有过类似的词语。

    特蕾莎低垂眼帘,不让自己彻寒的眼神被人看见,但她的手已经悄悄地握紧了,指甲刺进手心,指缝间满是淋漓的鲜血。基亚的心揪紧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姐姐的精神状态,若是蒙特沃再不识好歹地纠缠下去的话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血溅长桌,到时可就不是能不能收场的问题了。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来帮他们解围了,有人从后面掐住了蒙特沃的肩膀,蒙特沃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猛地向后带翻,月季脱手落在地上。一个倒悬的,闪亮的,一眼望不到发际线的头皮映入蒙特沃颠倒的视界,拉里亚的教官贝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胡闹。”他押着蒙特沃回到凯德伦子爵处,将他一把推到凯德伦子爵的怀里:“看好你的儿子。”

    “是,大人……”凯德伦子爵诚惶诚恐地说。教官贝克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教官贝克出手搭救,他恐怕已经被震怒的诺多精灵倾泻过来的箭雨射成筛子了。整个萨里昂,唯二能震住凯德伦子爵的除了当年调集重兵将他撵遍中部大平原的狮心君王,便是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教官贝克。

    基亚心疼地掰开特蕾莎的手,发现她的手早已被鲜血染红,像是盛开大片的蔷薇。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姐姐……”

    “我……还好。”特蕾莎像是惊醒过来一般,却不看基亚,“不用担心,我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父亲很好,基亚很好,马里昂斯一切都好……”她自言自语,声音渐低,眼中像是有大雪纷飞。

第七十章 狂徒之刀(三)

    奈德从那片闹剧中收回眼神,朝眼前的银发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所长云游归来,下属未能及时拜会,还望海涵。”他的脸上堆起看似真诚实意的笑容,就连嘴角的刀锋也隐没在层层的笑纹中。但丁平静地跟他碰了一下酒杯,开口问道:“之前在贝蒙法莱失踪的猎杀小队还没有传回来消息吗?”

    奈德心中一跳,不知道但丁在此时挑起这个话头是何用意,他虽然不清楚但丁与崔佛之间那段纠葛的往事,却深知眼前这位在他之前掌控裁判所实权的男子有何样了得的手段,他若是想查,必然会注意到自己的马脚。奈德避开但丁的眼神,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他们失联已经将近一周了。”

    “公国风雨飘摇啊。”但丁用一句公式化的感叹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奈德望着但丁离去的背影,饶是老辣如他,也摸不清但丁今晚的城府。是试探?还是只是单纯的攀谈?可但丁问得平淡,奈德也答得谨慎,说是试探难免有些牵强,说是攀谈,却又太过潦草。他不自觉地看向长桌另一边的基亚,后者正在轻声地安慰地狱修女,那个年轻人只不过是说了一席难辨真伪的话,自己就急不可耐地派出了银鬼,如果那是基亚在但丁授意下的说辞,那自己的马脚又明显了一些。奈德阴沉着脸,约格特那毒蛇一般的语气在他脑海深处翻覆着:

    “想要一个人死,一把快刀就够了。”

    得是多快的刀,才能当着萨里昂一众顶尖武者的面,砍下自己的首级?

    ……

    埃修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长明灯的烛火在此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丛攀附在墙壁上,蜿蜒向上生长的通天藤。埃修伸出手,用力地拽了一下,手上反馈回强韧的触感,藤蔓似乎已经扎根在了墙缝中。埃修把自己整个人挂在藤蔓上,慢慢地朝上方的黑暗爬去。埃修一开始爬得很慢,老酒鬼可没有教过他如何在藤蔓上快速地攀爬,但他渐渐找到了诀窍,用两只手臂发力将自己的身子往上带。很快他就来到了出口,他轻轻地顶开遮掩的石板,翻身滚进石柱的阴影中。不远处传来人的说话声:“这是帝国的俘虏,你们好好地看住他。”

    “是!”金属的摩擦声簌簌地响起,应答的人似乎是敬了一个军礼。

    帝国的俘虏?埃修心里微微一动,他这几天潜伏在雄狮酒馆,天南海北的小道消息流经他的耳旁,自然知道塔剑骑兵统领西多利厄斯成了萨里昂的阶下囚,只是没想到他会被关押在王城的地宫中!

    埃修不敢贸然现身,等到其中一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探出头快速地瞄了一眼,他看到两个披着镀银重铠的高大男子正站立在一间临时的牢房前,宛如两尊浑铁的雕塑,绛红色的披风垂在身后,腰间悬挂着沉重的长剑。

    萨里昂的禁卫军……埃修皱起了眉,赤手空拳的他一时半会很难放倒这两个经过萨里昂最高金属工艺反复锻打的铁罐头,他擅长的贴身短打对付那一身重铠讨不到丝毫便宜。他从地上摸起几枚石子,以天蝎刺客掷镖的手法打落了地宫中的油灯。当那两名禁卫军听到凌厉的风声时,视野已经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保持警戒!”不愧是萨里昂最精锐的重装步兵,两名禁卫军一声断喝,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剑盾立在身前,形成森严的守势。这时候他们便是潘德大陆最为坚固的金属堡垒,正面硬撼他们可能是你生前做过的最不明智的决定!

    禁卫军预想中的奇袭并没有到来,天花板上反倒响起了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一只巨大的壁虎在他们的头顶爬过,接下来他们的头突然一轻,被头盔捂得发闷的脑袋暴露在地宫清凉的空气中,他们的心也跟着一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有力的手就罩住了他们的后脑勺,像是拍椰子一样狠狠地将他们的头扣在一起。“咚”,两名禁卫军重重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埃修轻巧地落地,手里拎着他们的头盔。

    牢房里半眯着眼的西多利厄斯被眼前的动静惊起,他在黑暗中瞪起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牢门外的人影。前来搭救的会是谁呢?不是哪个投机的冒险者都有着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王城地宫的本事,同时还能瞬间制服两名萨里昂的禁卫军。作为教团塔剑骑兵的统帅,西多利厄斯不止一次地在正面战场上领教过这些铁皮罐头的能耐,当他们结成剑盾方阵,缓慢而坚定地迎着火弩手燃烧的箭雨向前推进时,便如同逆着暴风雨前进的银色巨舰!他们的单兵素质

    “你是谁?”西多利厄斯问,“谁派你来的?”

    “西多利厄斯,我有话想问你。”牢门外的人用陌生的口音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抛出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乃至于莫名其妙的问题。

    “十年前马略在雅诺斯大肆驱逐旧潘德贵族,为何却由塞兹的暗影军团执行?”

第七十一章 狂徒之刀(四)

    十年前?西多利厄斯怔住了,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去遗忘很多的事情,足够记忆蒙上厚重的尘埃,足够往事褪去原本的色彩。十年之前西多利厄斯还不是帝国三杰之一,只是塔剑骑军中的一名副官。当时奥古斯塔还是权倾朝野的执政官,跟马略将军是针锋相对的政敌。前者是古帝国传统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后者则不遗余力地要将拜蛇教的余毒彻底从帝国中剔除。很多在雅诺斯寄身的小贵族都跟蛇教有或多或少的联系,那场血腥的驱逐行动被认为是新帝国运动的开端,但讽刺的是,驱逐者并非马略旗下忠心耿耿的不朽骑士,反而是凯洛斯将军带领的一支暗影联队。那次代劳——也可以说是越俎代庖恐怕是不朽骑士团与暗影军团间唯一一座外交的里程碑,自那以后马略在选举中登基为帝国皇帝,凯洛斯也成为了暗影的军团长以及帝国的新执政官,两者的关系也因为政见有别而每况愈下,渐渐势同水火。

    西多利厄斯也迷茫了,他并非当事人,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难免觉得事情经过太过匪夷所思。以凯洛斯那堪称算无遗策的战略头脑,他当时不可能看不出马略驱逐旧潘德贵族的用意,更何况他当时已经是暗影军团的联队长,说什么也不可能跟帝国新政的代表人物马略走到一起。但为什么会搅和到雅诺斯的浑水中呢?他虽然无法给埃修答案,却不妨碍他以此为筹码做交易:“我告诉你,你放我走。”他打定主意,到时自己胡诌一通,凭着自己在帝国政治圈多年的浸淫,相信对方也辨别不出真伪。

    埃修用行动答复了西多利厄斯:他双手将牢门撕了下来!西多利厄斯大喜过望,同时也对埃修的蛮力咋舌不已,心里想这个人一身的膂力就算不如剑斗士欧鲁巴,也相去不远了。他心里的疑惑更甚,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潜入萨里昂?西多利厄斯很笃定对方根本就不是来搭救他的,被关在这里的换成任何一个帝国贵胄可能都会面对埃修的这个问题。他定了定神,开始信口开河:“这件事我知道得也不多,但应该是皇帝陛下早年为了打压暗影军团的声望,留下一个不容人的恶名所谋划的……”

    埃修默默地听着,西多利厄斯的话有几分可信他不在乎,老酒鬼很早前就告诫过他不可轻信旁人的一面之辞,哪怕那个人是他的至交也不行。“在潘德,有主见是非常重要的。自己最轻率的主观可能都会比他人最中肯的客观要可靠得多。”而埃修的主见告诉他,西多利厄斯的话十成中九CD是假的,唯一的一成真话只有那一句“这件事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已经足够埃修做出判断了,谎言的对立面就算不是真相,但至少会指着真相的方向。

    马略与凯洛斯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帝国上下以为的那样紧张啊……埃修想,他不是没有过顺手把这个帝国的塔剑骑兵统领宰了的念头,却发现自己对这个身陷囹吾的人下不了手。埃修已经在地宫中耽搁了不少时间了,他不清楚有没有换岗的卫兵,但继续停留在此肯定很不明智。埃修抛下还在滔滔不绝的西多利厄斯,朝地宫的出口小心地摸过去。当西多利厄斯口干舌燥地停下来时,牢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埃修只是一个骤然飘过的鬼魂,只有倒在地上的禁卫军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被损毁的牢门告诉他,那并不是幻觉。

    埃修沿着地宫的旋梯上行,脚步声轻盈得像是一只猫,细碎的人声从旋梯的上方坠落,偶尔还有噼噼啪啪的响动,像极了干燥的木柴在火焰中爆裂,燃烧时发出的声音。但埃修走到阶梯的尽头时,他见到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膀大腰圆的厨师正在搅拌锅炉上翻腾的肉汤;一边的女仆将木柴塞进炉灶,那噼噼啪啪的声音便是来源于此;几名系着红色领结的侍从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着盛着食物的银盘走出厨房。埃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地宫里走上来,这些人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各做各的事情,以为他也是王宫中的小厮。这时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探进厨房,发出了一声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喝骂:

    “快点你们这帮慢吞吞的下人!赶紧把出炉的菜端上去!要是大厅里的贵族老爷们,哪怕有一个不满意,你们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与此同时圆脑袋也瞅见了站在地宫入口的埃修,骂得更响了:“你!站在那里偷懒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搬几桶葡萄酒下来!”圆脑袋指着一个侍从:“你,也跟他去搬几桶!”

    埃修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下了旋梯,那名被指派的侍从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行至半途,埃修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不错眼地看着侍从,对方不明所以地看着埃修:“干嘛?”

    埃修只是沉默地目测着这名侍从的身材,他着实是太纤细了一些,那身礼服穿在自己身上恐怕跟拘束衣没什么区别,但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埃修打定主意,劈手打晕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侍从,三下五除二地扒下了对方那身考究的礼服,套在自己身上。当他再度从地宫里走上来时,厨房还是那一派热火朝天的的景象,只是那个圆滚滚的脑袋已经从门后收了回去。埃修从桌上顺起一盘蛋糕,同时将一柄餐刀藏在了袖管内,有些不自然地走出了厨房。

第七十二章 狂徒之刀(五)

    晚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奈德站起身,轻轻地拍掌,端着银盘的侍从们鱼贯而入,为宾客奉上精美的甜食。这时有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声:其中一人似乎错穿了他人的礼服,单薄的面料绷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别扭地端着盘子向前走,另一只手却垂在身侧,同时还肆无忌惮地张望着,全然不像是一位受过专门礼仪训练的宫廷侍从。那名圆滚滚的脑袋,也就是这次宴会的管事拉不下脸了,却又不能当着一众贵族的面冲上去拎着那害群之马的耳朵训斥,这下可好,自己可算是在奈德大人面前颜面扫地了!血气冲上头顶,管事的脸因为羞耻与愤怒涨得通红,使得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套着礼服的红色皮球。

    基亚也看到了埃修,他的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他是怎么混进去的?而且还伪装得如此拙劣,他这是把哪个倒霉鬼给打晕了?

    奈德皱了皱眉,那个衣着不整,四处张望的侍从像是一记扇在他脸上的一耳光,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正想开口让卫兵把他赶出去,却迎面撞上了那道扫视过来的目光。他惊骇地发现对方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后就定格在了自己脸上,像是猎豹终于在羚羊群中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极其深刻的危机感在奈德心中划过,这一刻他毫不犹豫的后退,想要缩回人群之中。与此同时埃修已经动了,在认出奈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蹦了出去,手里的蛋糕狠狠地拍在身旁一名卫兵的脸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埃修仿佛翱翔的巨鸟那般将身体舒展到极致,过紧的礼服被彻底绷开,他的袖口滑出一道亮银的光!

    贝克眼神一寒,由于生怕误伤,他没有拉动自己的天穹之弓,反倒是踏出一步,拦在奈德身前,弓弦向外,做出了标准的弓斗术的起手式。没有人会因为教官贝克的弓弦上没有搭上利箭而轻视他,相反,强韧的弓弦随时都会在他手上化作刎颈的利器!与此同时凯伊也动了,她并没有获准携带武器,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抄起身下的椅子朝埃修抡过去!三人的动作实在太快,第一声惊呼声还未落地,埃修已经悍然撞上了凯伊!

    椅子并没有砸中埃修,他像是空气中被风搅动的浮尘那样,在空中贴着横扫过来的木椅,惊险地从凯伊的正上方翻滚过去。一击挥空,凯伊立刻松开了椅子,刚想举起手把埃修从空中扯下来,她的手臂才抬升到半途就被腰间传来的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给吸了下去——晚礼服那毫无人性的束腰!凯伊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现在发力挣开束腰已经为时太晚,凯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埃修越过了她,径直奔向奈德。奈德的前方矗立着最后一道防线,也可能是最凶险的一道——超一流武者,教官贝克!

    贝克迎着埃修向前,一个侧步,跟埃修错身而过,天穹之弓像是半轮冷月套向埃修的脖子,只要埃修胆敢继续向前,弓弦就会瞬间勒断他的脖子!

    埃修依然向前!他立起了手中的餐刀,但是银制的餐具质地实在太软,刀身像是黄油一般被弓弦轻而易举地切开!但是这已经给埃修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在弓弦割断餐刀之前,他矮身扭腰,弓弦带起的烈风从他头顶掠过。这一刻埃修的身影短暂地消失在教官贝克的视线中,只有埃修那海潮一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这是一名以射术成名的超一流武者,即使埃修没有看到教官贝克的箭囊,他也绝不能贸然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他可不愿意跟奈德以命换命。

    潘德古武·海纳法!

    埃修推出平直的一拳,像是推出一道澎湃的怒涛!贝克反应极快,天穹之弓格在身前,跟这一往无前的直拳对撼!浩然的力量通过弯折形变的弓身反馈到贝克手上,震得他从虎口到手心都在隐隐发麻。贝克后退一步,抵消了余下的拳势。

    埃修也不指望一拳就能制服一位超一流武者,而短时间内他也无法再度击出那般有力的一拳。他的海纳法还做不到像但丁跟崔佛那样收放自如,一呼一吸就能完成一次蓄力。但是他依然有足以一锤定音的优势,那就是——距离!他跟教官贝克因为这一拳无比贴近,近到埃修骤雨般的拳脚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上来!贝克在贴身短打方面完全不占优势,弓斗术虽然某种程度上能缓解射手在近身游斗时的尴尬,但仅有一张长弓,弓斗术的杀伤力大打折扣,可埃修完全没有给他伸手取箭上弦的空间!

    凯伊终于是挣开了晚礼服的束腰——她徒手撕开了晚礼服!完全不在意自己只剩下贴身的亵衣,她怒喝一声,扑向了埃修。埃修也没有对这头母狮子放松警惕,一旦让凯伊完成贴身,给教官贝克留下张弓的余地,那之前的为刺杀所做的一切准备,包括他的性命,都将付诸东流!

    拼了!

    埃修再无顾忌,拳脚攻势不再狂烈,但落点却更加阴毒,他不再尝试着制服教官贝克,相反,他是抱着击伤,甚至要击杀这名超一流武者的觉悟进攻!为此他不惜拿出在角斗场时练就的下三滥招式!他双指插向贝克的双眼,后者再退一步,拼命地想摆脱埃修的攻势,同时朝凯伊靠拢。就在这时埃修阴险地扬起一记撩阴脚,正中贝克的小腹下方!

    “嗷!”贝克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像一个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那里是所有男人最脆弱的命门,就算强如超一流武者,此处受袭也会瞬间失去所有的战斗力。而埃修争取的就是这短暂的一瞬!他一把摁住贝克光溜溜的头,将他狠狠地掼在大厅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而后折身,再度奔向已经缩回人群里的奈德,那把只剩刀柄与一半刀身的餐刀再度被埃修握在手心!海潮一般的呼吸声再度响彻全场!

    刀芒贯空!

第七十三章 狂徒之刀(六)

    噗嗤!

    奈德睁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想这就是那把快刀吗?溪水流淌一般的声音渐渐然充斥了他的耳膜,那是血液从破裂的大动脉中奔涌而出的声音,奈德突然间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血如泉涌”那残酷的内涵。只剩一半的餐刀穿透了他的喉咙,刀身的断面带着淋漓的鲜血刺破了他的后颈,而刀柄则被埃修按进了创口。

    我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正式坐上商会会长的宝座,还没来得及铺展我谋划多年的宏图,甚至还没有向金银之虎复仇……我就这么死了?我就这么死了?

    剧痛与死亡一同向他袭来,奈德的身躯轰然倒下,眼睛犹自瞪着。因为窒息,奈德的嘴巴撑到了极限,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空气却从喉间的伤口泄露出来,如同一条被人拎出水面,摔在干燥的陆地上的鲭鱼。他在地上慢慢地抽搐着,然后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最后那一点生机在这段回光返照中也消逝殆尽。

    埃修缓缓收回手,身子依旧紧绷,他并不是一个舍身成仁的杀手,目标的死亡不是终点,相反,那只是意味着另一场绝境求生的血战的开端。在他的身后,教官贝克已经直起了身子,从腰间抽出一支修长的箭矢,痛苦的表情虽然还残存在他脸上,但是他一丝不苟地张弓搭箭,眼神已然锐利得如同鹰隼;而凯伊已经抄起了另一把厚重的木椅,一步一步朝埃修逼近;这一刻埃修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仍旧站在年祭时的雅诺斯角斗场上,置身于一众帝国顶尖武士的包围中,只不过这次,是他孤零零地面对萨里昂有名的武者,再没有一个嬉笑怒骂的老酒鬼陪伴在他左右。

    可他依然无所畏惧!

    基亚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发现掌心间尽是淋漓的汗。他轻声地贴到特蕾莎耳边说:“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替我跟父亲跟哥哥说声对不起。姐姐,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特蕾莎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也是,去吧。”

    基亚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大胆刺客,胆敢在王城内行刺!”然后他赤手空拳地朝着埃修虎扑过去!

    埃修怔住了,基亚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基亚从背后擒抱住了。不过埃修的身体本能远比他的意识要快,他的反制来得又凶又狠。基亚还没来得及提醒埃修,就感觉对方的身子如同泥鳅一样从自己的两臂中滑了出去,而后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上了自己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朝前带去,下一秒,基亚就被埃修扣在身前。不需要基亚提醒,埃修很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如何表演:“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但丁的墨镜不自觉地沿着鼻梁滑下,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

    贝克已经拉开了天穹之弓,他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敢松弦。先前电光石火的交手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是易与之辈,没有完全拉满的天穹之弓射出的箭矢恐怕无法威胁到他,但若是真的将天穹之弓撑成一轮满月,他是可以在埃修藏回基亚身后之前一箭射穿他的头颅,可同时射穿的还有埃修身后那些贵族!

    “基亚!”莫里斯紧张得声音都尖利起来,他一把跳了起来,“放开他!”

    “放箭!你为什么还不放箭!”埃尔德雷德侯爵的声音同样尖利,他已经出离愤怒了,恨不能一把推开教官贝克,自己抢过天穹之弓将埃修射杀。只是埃尔德雷德侯爵的武技实在是稀松平常,而且亚特还死死地拉住了他,不让他扑上去。那个年轻人是为数不多的在奈德横死当场时还保持着冷静的人之一,他定定地注视着埃修,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凯伊停下了脚步,犹疑地看着布伦努斯公爵,后者脸上已经聚起了如同乌云般阴沉的杀意:“没想到,真的会有宵小在我眼皮底下闹事……”他漠然地看向凯伊,“别愣着,把他当场格杀。反正已经死了个裁判所副所长,再死一个子爵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莫里斯震惊地看向父亲,没等他出口苦劝,艾尔夫万公爵已经豁然起身,愤怒地指着布伦努斯公爵,“文森特!基亚终究是我儿子!”

    “是你自己的儿子不识好歹,在大图书馆呆了三年,还是蠢到看不出实力差距有如云泥吗?”布伦努斯公爵冷冷地说。基亚心里一跳,知道自己临时起意的人质计划最明显的疑点已经被察觉,这样下去自己跟埃修恐怕都难以脱身。这时特蕾莎也从坐位上站起,手里扣了一把黑键,她接下来做了一个极其大逆不道的举动:她将黑键对准了布伦努斯公爵!所有人的都震惊了,场间第二名超一流武者终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却让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更加尖锐!

    “基亚就算再如何不识好歹,也还是艾尔夫万家族的成员,他的生死不劳公爵大人挂心。”特蕾莎一字一句地说,丝毫不在意火之名将更加难看的脸色。布伦努斯公爵深吸一口气,他就算再如何横行无忌,在面对另一位跟他平起平坐的公爵和一名超一流武者的同时发难也不得不选择忍让。“好,很好,非常好!”他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埃修,“滚吧,但是我记住你的脸了,今晚之后,只要你胆敢出现踏进萨里昂任何一寸的土地,迎接你的,只会是雄狮的怒火!”

    埃修平静地看了一眼布伦努斯公爵,不为所动。老酒鬼很久以前就跟他讲过,言语上的威胁是最无力的,反而会将自己束手无策的窘境暴露给对手——能动手早动手了,还磨什么嘴皮子?他押着假意挣扎的基亚,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贵族们便仿佛是一群惊弓之鸟,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同时对这个狂妄的刺客投以惊惧的眼神。

第七十四章 逃出生天(上)

    “全都滚出去!”埃修踏进厨房,大喝一声,他从案板上拔起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干净利落地一扬手,厚重的案板连同其下的木桌一分为二!王宫里的仆役们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埃修挥舞着切肉刀,像是驱逐羊群一样把他们赶了出去。

    “你跑进厨房干嘛?厨房的窗外便是院子,守卫极其森严,你难道要架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吗?”基亚低声说,“这里可不是马里昂斯,不在乎我生死的大有人在。”

    “我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出去。”埃修镇静地说,他用刀背击碎了窗户,雕花玻璃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宴厅里的贵族们想必都能听到这种带有暗示性的声音,然后他带着基亚沿着旋梯走下了地宫。

    那声玻璃碎裂的脆响确实传到了大厅中,教官贝克与凯伊最先反应过来,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进厨房,关心挚友安慰的莫里斯紧随其后。夜风卷着细雨从残破的窗户刮了进来,教官贝克朝那里扫了一眼:“窗台上没有脚印,并不是跳窗脱逃。”

    凯伊跟莫里斯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旋梯。贝克以弓术跻身超一流之列,他的眼力毋庸置疑,那么那名刺客只有可能挟持着基亚藏进了地宫中。这个宽敞不逊色于皇宫多少的地下空间被乌尔里克五世奢侈地用作储藏的仓库,开宴前这里布鲁努斯公爵还将西多利厄斯关押于此。“那两个禁卫军能拖得住吗?”凯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而莫里斯心跳加快了几分,萨里昂的禁卫军只忠于乌尔里克五世,任何胆敢在白银王座下践踏雄狮尊严的狂徒都会遭致毫不留情的打击,他们可不会去在意基亚的死活。万一禁卫军真的把那名杀手逼急了,那基亚恐怕也凶多吉少!一念及此,莫里斯顾不得许多,抢在凯伊与贝克之前,抄起一把菜刀就想冲下去。但是凯伊拦住了他:“莫里斯,你留在这里。”她无奈地看着莫里斯,口气难得地柔和起来:“你父亲的话你也不是没听到。你跟下去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可是……就不管基亚了吗!”莫里斯红着眼睛想要冲破凯伊的拦阻,但是他终究还不是母狮子的对手,被凯伊一拳击在小腹,痛苦地弯下了腰。

    “我也不希望小基亚出事,但他方才的举动真的很跟自杀没有任何区别。”凯伊叹息着说,转向教官贝克,“贝克阁下,地宫环境复杂,请多加小心。”她苦笑了一声,扛着莫里斯走出了厨房。贝克诧异地看了凯伊的背影一眼,随即醒悟:她终究不愿意见到布伦努斯家族与艾尔夫万家族的关系跌落冰点,更何况布伦努斯公爵刚才更是被地狱修女当面威胁过。

    不过地宫里,自己可就没那么多顾忌对付那个手段下流的杀手了,应该还可以顺便救回那个愚蠢的小子爵吧?被埃修踹伤的下腹还在隐隐作痛,教官贝克阴沉着脸,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根箭。他握着天穹之弓,弓弦上搭着两根修长的箭矢,一步一步地踏进了地宫。

    大厅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盖过了食物的香气与鲜花的芬芳。异端裁判所的所长但丁已经匆匆离去,副所长在他的眼皮子下惨遭杀害,恐怕整个公国的黑翼修士小队都会倾巢而出,让刺客享受到异教徒首脑级的顶尖“待遇”。但丁前脚刚踏出大厅,埃尔德雷德侯爵后脚也出了门,临行前撂下一句:“我可不管那么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回公馆,组织自己的护卫猎捕杀手,为奈德复仇,那句留言自然是送给艾尔夫万公爵的——埃尔德雷德家族与艾尔夫万家族交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艾尔夫万公爵也皱着眉头,却没有任何表示,最后还是特蕾莎帮他拿的主意:“父亲不必为难,我会组织王城里的战斗牧师搜救基亚。”

    艾尔夫万公爵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这个臭小子……”

    这时凯伊也扛着莫里斯走了出来,附在布伦努斯公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火之名将绷紧的脸略微放松:“这样啊……不愧是教官贝克!”他赞许地看着凯伊,“你处理得很好。”

    “为公爵大人分忧。”凯伊说。

    莫里斯还在凯伊的肩膀上低低地抽噎着,布伦努斯公爵不耐地扇了一下他的脑袋:“行了你多大啦?还跟一个贵族小姐一样多愁善感。有教官贝克出马,基亚肯定安然无虞!”

    “不是,刚才凯伊老师那一拳打得太狠了,我现在好想吐……”

    等待是漫长而又难熬的,不知过了多久,贝克扛着一个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已经如坐针毡的众人精神一振,却发现教官贝克肩上的人既不是杀手,也不是基亚,而是塔剑骑军统领,西多利厄斯!

    面对众人诧异的眼神,教官贝克摇了摇自己的光头,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茫然:“那两人……不在地宫里……”

    ……

    地宫下那两个禁卫军仍旧昏迷不醒,只是西多利厄斯已经不见了踪迹。埃修也无暇去关心那个塔剑骑军统领如何从地宫中脱身,他很快就定位到了密道的入口,掀起石板。基亚看着那丛朝深渊一般的黑暗延伸下去的通天藤,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下去?”

    埃修已经跳了下去,伸手握住一条藤蔓,双脚撑在墙上:“滑下去。”

    基亚咬了咬牙,学着埃修,心惊肉跳地握住另一条藤蔓,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地往下挪动。埃修已经合起了石板,黑暗顿时吞没了这片空间。基亚紧紧攥着那根纤细的藤蔓,感受着手中的藤蔓在他全身重量牵引下的每一丝颤抖。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空间中视力已经成为了摆设,却让基亚的听觉更加敏感,他能听见短促的气流紧张地在自己的肺腑与鼻腔间进进出出的呼吸声;自己掌心与藤蔓火辣辣的摩擦声;以及身边埃修轻快地蹬在墙壁上加速下滑的脚步声——没多久那脚步声就离基亚远去了。时间仿佛跟密道中的空气一样停止了流动,也许过了有十年那么漫长的时间,基亚终于看到身下的黑暗中透出些许温暖的光晕,再然后,他的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埃修已经等着他了,两人沿着一路长明的灯火狂奔,终于来到了埃修当初爬出来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水池。“深呼吸,能憋多久是多久!”埃修不由分说地拽着基亚跳下了水池,一拳狠狠地砸在机关上,水池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水下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了他们的脚,将他们一直往深处用力地拖拽。基亚紧闭着眼睛,死死地封着自己的口鼻,没多久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被水的浮力托举起来。

    “哗啦!”基亚的头露出了水面,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跟埃修正身处萨里昂城外的萨罗非河正中央,远处可见王城通明的灯火,在绵密的雨幕中折射出斑斓的光。他跟着埃修奋力游到了河岸边,已经有一个戴着墨镜的银发男子在等着他们了。

第七十五章 逃出生天(下)

    “基亚子爵,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但丁牵着两匹高大的骏马,嘴角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你这种从公国政治圈中抽身而出的方式真是格外粗暴,我不知是该说你太大胆,还是该说你太潇洒呢?”

    基亚耸了耸肩:“我不这么做的话,他走得了吗?反正埃修已经为你杀了秩序之鞭,他又发过血十字盟约,之后的生死你当然可以置之不理,作壁上观。”他直视着但丁,“王城地宫下的那条密道,是你告诉他的吧?”

    “当然,”但丁轻松地回答,“这条密道是潘德帝国在萨里昂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是公国的最高机密,在今晚之前都只有我和乌尔里克五世知道。”他看着两个湿漉漉的年轻人,突然笑了:“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铁了?”

    基亚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埃修也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但丁并没有让他们信任到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的程度。但丁也只是一句随口的感叹,并不奢求答案,他懒洋洋地摆手,朝埃修递过来一张黄褐色的牛皮纸:“算了,我对你们之间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们今后是要一起闯荡还是各走一边又与我何干?”他一指身后的两匹马,“行囊里有二十根纯色的金条,潘德绝对的硬通货,十万第纳尔只多不少。鉴于你现在已经是萨里昂全境通缉的要犯,不能随便地进出各大城镇,萨拉曼那支佣兵队我已经帮你打发到银湖镇了。放心,今晚的事情只会在公国上层间激起波澜,但丝毫影响不到这些底层的人,他们只会知道裁判所的副所长被人捅穿了喉咙,但具体的事情经过他们可能会从吟游诗人的口中听到各种各样的版本。”他诡秘地笑了笑:“以前我跟萨拉曼有过一面之缘,那个达夏人确实是一个靠得住的人物。只不过他那支佣兵队,跟打劫商队的毛贼火拼还好,若是要做些刀口舔血,为人火中取粟的勾当,还不够。”

    埃修接过但丁手中的牛皮纸,基亚好奇地凑上来看。那是一张由异端裁判所与萨里昂商人公会共同签发的委任状,大意是说将萨拉曼的佣兵队调入裁判所,成为秘密的编外小队。埃修·巴兰杜克担任这支小队的总指挥,拥有完全独立的自决权,商会会长与裁判所所长均无权过问。落款是但丁与施耐德的签名。

    “等下!”基亚震惊地喊,“施耐德的签名?他什么时候掺和进来的?”

    但丁玩味地看着基亚,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提纯过后的安神膏确实厉害,既能当镇静剂使,还能当致幻剂用。”

    埃修收起了委任状,上面的内容非常详细,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关照到了,缜密得滴水不漏。他拍了拍基亚,翻身上马:“走吧,去银湖镇!”

    但丁目送着两骑在绵绵细雨中远去,他们的背影像是洇入水中的墨色,渐渐地在烟雨中化开,最终与天地不分彼此,就连远去的马蹄声也被落雨的声音给洗去了,迷迷蒙蒙,听不真切。直到那两个年轻人彻底消失在但丁的视线中时,他才折返王城,回到了自己在裁判所的居所。

    门虚掩着,被但丁轻而易举地推开。有人坐在原本属于但丁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用牙签拨弄着油灯的灯芯,昏黄的灯光在他的手边跳动着,来人的半张脸隐没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在光影的分界线中翘出一撇神气活现的小胡子,沿着嘴角在末端打了个颇有奸商风范的蜷儿。

    但丁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他理所当然地坐到来人的对面,将自己的黑十字纹章放在桌上:“巴兰杜克家的小子已经走了,他们应该会在银湖镇停留一段时间。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是时间肯定不会太长。以他的手段,还有艾尔夫万家那个小子的脑袋,整顿佣兵队花不了多长时间。”他直视着对方,“你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放心放心,”对方的声音洋溢着笑呵呵的和气,“马迪甘的手稿早就已经顺利地卖到对方手里去了。以那个小妮子的性格,不亲自走一遭怎么甘心?也亏得她是帝国人,要是她出生在萨里昂,恐怕会是马里昂斯大图书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馆长。”

    “我不明白,马迪甘的预言长诗只完成了第一卷,第二卷只有寥寥数语,这就能把她从南部平原勾引到北境?还巧之又巧地在银湖镇停留?”

    “无巧不成书,这是他生前最常说的话。我还以为,在第一卷所有的内容都应验之后,你会开始相信他的预言长诗呢,不然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年轻人大开方便之门。”

    “我只相信女神的旨意。女神告诉我要马迪甘死,所以他就得死,而女神告诉我埃修·巴兰杜克可以斩除秩序的毒瘤,所以我会对他提供必要的援助。至于你,奎格芬,”但丁冷冷地说,“我个人是非常希望你死的,但是女神不希望。”

    “是啊,秩序主神怎么可能希望我死呢?我一死,萨里昂的经济体系恐怕会瞬间崩溃吧?女神怎么可能会坐视她的子民置身于水火之中呢?”来人的脸终于在灯光下露出了真容,另外半撇神气活现的小胡子被他捻在手中,他的笑脸和善,眼中却闪烁着狐狸般狡猾的光芒。潘德大陆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商人奎格芬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但丁面前。“至于你为什么想我死,肯定还是在记恨我当年为了保护马迪甘而将整整两队黑翼修士诱骗到冥界小队的所在处吧?不过就算如此秩序主神都没拿我怎么样,你作为她的忠犬,除了朝我威胁地吠叫几声,又能如何呢?”他不理会但丁肃杀的眼神,反倒是盯着跃动的灯火出神:“第一卷《狂徒破潮》已经落下帷幕。第二卷《北境杂音》,真的是分外期待呢……”

第七十六章 暗潮尾声(一)

    帝国,伊索斯。

    一辆马车缓缓地朝城门接近,车夫握着马鞭,轻声地吆喝着。宽大的车夫袍掩不住车夫姣好的身段——赶车的人居然是一名女性!卫兵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在岗位上压抑许久的荷尔蒙被异性的味道挑动得不能自已,他上前拦住马车,干咳一声,想要借着盘问的机会跟车夫套套近乎,说不定还能顺便揩个油。

    一条马鞭狠狠地抽到了他的面前,鞭尾击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车夫冷冷地注视着卫兵:“让开。”她的手腕上箍着一个朴素的铁环,生铁的凝黑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显眼。卫兵的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铁环,只有不朽骑士团中身经百战的骑士才有资格在手腕上箍上这种铁环,战功越高,可箍的环也就越多,不朽骑士团团长阿迦松小臂上便有整整三个铁环!

    这个女车夫,竟然是个铁环百夫长么?那马车里坐的又是何等人物?能让一位铁环百夫长心甘情愿地做他的马夫?卫兵不敢再过多纠缠,心惊胆战地目送着马车驶入伊索斯的城内。

    马车在内堡的门前停下,已经有一位披着祭司罩袍的老人等候在门外,他恭谨地朝车夫行了一礼:“安好,伊莉斯公主殿下。”他手中捧着一张卷轴,踏前一步递了过去,“这是圣墓的通行授权。”

    “安好,温迪尔大祭司。”赶车的人便是马略皇帝的长女伊莉斯公主,她端坐在马车上受了这一礼,接过卷轴。这时候她的眉眼间终于挂上了少许舟车劳顿后的疲惫,“替我向露西安娜问好,要务在身,就不在此过多停留了。”

    温迪尔祭司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现在他也不了解,为何皇帝陛下没有返回雅诺斯,反而是轻装简从,只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到伊索斯,所为的就是进入开国皇帝奥萨·索伦埋骨的圣墓吗?

    马车驶入城西的园林,流贯伊索斯的小溪正是发源于此,阳光被掩映的树叶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洒在砖石砌就的道路上。路两旁安置着帝国历代功臣的石像。古巴克斯的名将,帝国的开国皇帝奥萨的遗骨便安葬在园林最幽静的深处,被石像所守卫着。这位跟阿尔弗雷德大公并称于世的枭雄一手建立了如今帝国的版图,直到今天,他的继任者也只是在竭尽全力地巩固南部的疆土,无法重现当年在潘德大陆所向披靡,肆意扩张的盛景。

    “父亲,我们到了。”伊莉斯掀开马车的帘子,轻声说。

    马略在伊莉斯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在图尔布克战役后飞快地消瘦了,整个人形销骨立,像是一具从坟茕中爬进阳光下的枯骨。摇曳的光斑落在他暗青色的脸上,他眼中也有些微的光芒跳动着,宛如将熄的火烛。马略长久地注视着道路两旁的石像,其中有很多人的脸庞他都认得,他们曾经是他的恩师,他的政敌,他的挚友,但他们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微笑着问伊莉斯:“你觉得我的石像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伊莉斯惶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该如何作答。马略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一直都觉得曾祖父设立的政治制度分外可笑,分明权利可以在皇帝身上高度集中,却还要设立执政官制衡。难道只是为了纪念远洋之外那个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的巴克斯帝国吗?初代的执政官都是曾祖父的心腹将领,自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然而如今哪位执政官会对皇帝忠心耿耿?而皇帝的子女,空有皇太子、公主这样好听的称号,却反而成了他们参与皇帝选举的桎梏。”

    “年祭之后,格雷夫男爵告诉我,我最多只剩三年时间。当时我想,三年,足够了。新政已经卓有成效,创世教派彻底压过了拜蛇教,甚至隐隐呈现可以同秩序教派分庭抗礼的趋势,随后我要做的就是慢慢蚕食执政官手中的权利,废除那无聊的皇帝选举制,将皇权永远地握在索伦家族的手中。接下来就是我带领大军,挥师北上,实现曾祖父未曾完成的统一壮举。说不定在我死后,便不用跟前几任皇帝一样站在圣墓入口,而是尸骨被装进棺柩中抬进圣墓,与曾祖父平起平坐……”他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弯下了腰,几乎要咳得背过气去,再直起身来时,手帕的中央已然浸满了殷红的血。伊莉斯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拍父亲的后背,希望以此能舒缓他的痛苦。

    “伊莉斯,你想做帝国的女皇吗?”就在这时伊莉斯听到了马略轻飘飘的声音,仿佛撩动额前刘海的清风,但其内容却如同千斤的巨石一般砸进她的内心,激起千层的波浪。“基尔性子太软了,就算他没中蛇毒,我也不会考虑将位子传给他。但是伊莉斯,你不一样,”马略牵起伊莉斯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铁环,“当你在雅诺斯将那些行脚医生训练成军纪严明的军医时我就看出来了,你有着古往今来任何一位优秀的帝王都具备的品质,强硬,冷酷,果决,这是扎根在索伦家族血液中的品性,是你学医多年后也无法改变的品性,阿迦松把铁环箍在你手上,我一点都不意外。比起基尔,你更像我一些。”

    伊莉斯凄然地看着马略:“父亲……”

    马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伊莉斯,我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既然无法帮我的子女们开辟出一片乘凉的绿荫,只好邀请他们来同我一起在烈日下灌溉了。时间有限,伊莉斯,我再问你一次,”他直视着自己的女儿,“你想做帝国的女皇吗?”

    伊莉斯轻轻咬着嘴唇,马略那热切的目光似乎拨开了她内心中最深处的沉积,那里沉睡着野心的火苗,她不忍心拒绝,也无法拒绝。马略说得没错,她身上终究流淌着索伦家族的血液,血管里回响着如雷的铁蹄声,她生来既是开拓者,也是征服者。

    “我该怎么做,父亲?”伊莉斯迎着马略欣慰的目光,坚定地问。

    马略笑了,自从图尔布克战役以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快慰:“先回雅诺斯吧,我慢慢跟你说。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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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书世界观基于“SaxonDragon”制作的《骑马与砍杀》MOD《潘德的预言》,而后地图、部分角色与设定采用的私改版。使用私改版是因为其不再更新方便创作,并不代表本文作者支持私改版。
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