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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文阅读

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驰骋之风(七)

    草丛微微摇晃,埃修将狼斧横在身前,谨慎地站起。对方正拿着一柄绘满花纹的短弓正对着他所处的位置,弓弦拉开,箭矢蓄势待发。由于趴伏的角度问题,埃修无从判断他发起突袭的位置,不过根据那些高频而致命的射击、以及对待那名诺多俘虏遗体的举止来看,此人应该也是东部大森林的一员,可他的瞳孔却如同黯淡的琉璃,折射出晦暗的棕——碧绿的瞳孔是诺多精灵与大陆人类区分最明显的性状,这反而让埃修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了——他面对的究竟是一位如假包换的诺多精灵,亦或者只是一名射艺高超且富有同情心的游侠?虽然此人会说诺多语,但又不是会说诺多语就是诺多人。诺多的文字很难掌握,但交流用的言语接触久了多少有所了解。据说银雾游侠团专门编写了诺多语的发音手册,要求所有正式成员都必须掌握——当然这都是在还未被白鹿堡的埃尔德雷德侯爵整肃前的轶事,现在的银雾游侠团只不过是一支萨里昂侯爵的私属部队;就近来说,埃修自己就能说一口流利的诺多语,而在迦图草原上,别看会通用语的迦图骑手简直如同珍稀动物可遇不可求,而会骂诺多脏话的迦图骑手却是一抓一大把——而且花样还不少。

    “Jepassisas(我只是路过)”埃修试探地说,“Jem’envais.(这就离开)”

    “oui?(是吗)”游侠拉紧的弓弦略微放松,箭簇低垂,指向地面,似乎相信了埃修的说辞,“Ilyaquelquechosesurtonépaule.(你肩膀上有什么东西)”

    埃修下意识地朝自己肩膀上看了一眼。他视线甫一转移,劲烈的风声便袭至面前。埃修条件反射一般地偏过头,即便如此脸颊还是被箭头割开一道深及口腔的血痕,凉凉的晚风与温热的血液“咕噜咕噜”地漏进嘴里,埃修狠狠啐了一口,折腰躲开第二枚朝自己射过来的箭矢。在伤口愈合前,别说对发音要求极其严格的诺多语,埃修现在说不定都很难将通用语讲得利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继续谈判的必要,埃修举起狼斧,将第三枚箭矢磕飞。他大步向前,冲向游侠。

    “……”接连的三次射击收效甚微,这名目击者反应之机敏有些出乎游侠的预料,他飞身后退,伸手在腰间的箭袋一抹,八根羽箭跟随着他修长的手指掠出。游侠飞快地拉动弓弦,弓臂上的花纹随着他的动作闪灭,他一口气连发八箭,而那些花纹也闪灭八次——他拉弦的幅度并不大,可箭矢离弦而出时却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

    埃修对此的感受最为直观,无论对方究竟是何身份,他的射艺显然远胜一般的诺多精灵,弓便是他手臂的延伸,而他一人就足以泼洒出箭雨,至于他手中的武器,想来是一把在潘德各地黑市都有价无市的诺多符印弓。迎着高速且强劲的箭矢向前并不轻松,埃修精细地挥动狼斧,以斧头将飞来的箭矢逐一撞至一旁。他每前进一步,箭矢的威胁也随之更进一步,有时候埃修不得不做出大幅度的规避动作。而且游侠也不是单纯地站在原地发箭,他在长河旁灵巧地游走,一边飞奔一边朝埃修泼洒箭矢。埃修不想贸然去抓箭回掷,诺多符印弓射出来的箭矢在这个距离下快到埃修没有把握去精确地捕捉,他若是伸手去尝试,唯一的结果就是在五指合拢之前箭矢就已经从手掌的罅隙间掠走。

    但是埃修在等待。虽然诺多符印弓可以极大的减少拉弓时的体力消耗,但每一根射出去的箭矢都是实打实的,更何况为了压制埃修,游侠正以极高的频率控弦,有时弓上闪灭的符印都跟不上他的速度。游斗了一段时间后游侠缠在腰间的两壶箭筒都已见底,当他的手在腰间摸了个空时,埃修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逼至了十步以内。不过这时埃修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但大多都是较浅的伤口,转瞬间就结起了痂。

    游侠并没有与埃修近身战的打算,虽然后者并未突破他箭矢的封锁,但过程中埃修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反应与力道控制无一不在暗示游侠他所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位白刃战宗师。他甩掉已成累赘的箭筒,将它们踢向埃修,继续后退。

    被踢出去的箭筒追上了游侠,凶猛地撞击在他的胸口,而后散架。游侠一阵气血翻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使得他失去了平衡,仰面倒地,另一个箭筒失去了目标,从他正上方飞过去,在身后的一株杉树上撞得粉碎,还给树干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凹陷。游侠勉强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皮甲下的护心镜已经四分五裂。他漏算了,对方不仅仅是一个白刃战的宗师,就连投掷也是顶尖的好手,而击倒他的武器却是他亲自送上。游侠还想抵抗,他刚握紧短弓,然而狼斧已斩至面前,锋利的斧刃在离他鼻尖仅剩半寸时突兀静止,唯独风声烈烈。

    “你要去哪?”脸颊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完全,而且埃修也懒得继续用诺多语交流,“声东击西,手段不错。”

    ““Morituritesalutant!”游侠瞪着埃修,高喊一声,挺起身子朝斧刃撞过去。埃修并不想让此人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手里,迅速撤回狼斧,但是对方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他的反应,逼退埃修后迅速从鞋底摸出一截无柄的短刃,灵活地绕至埃修侧方,手中短刃扎向后腰。

    这家伙或许真的是一位血统纯正的诺多精灵,脾气臭,性子硬,就是手段脏了一点。埃修一脚将短刃踢开,攥住游侠的手腕,将他自下而上提起,在空中甩了一百八十度以后狠狠掼在地上。这一下并不致命,但足以让人在短时间内丧失活动能力。埃修看到两片近乎透明的水晶薄片从对方眼眶里被震出来,瞳孔颜色也随之不复先前的灰暗,而是一片亮丽的碧色。

    “有点意思。”埃修伸手在半空中截住那两片水晶,送到眼前端详,同时不忘踩住游侠的,“我还以为诺多精灵从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身份。”

    一声弦响,埃修没有听到箭矢的破空声,但危机意识却迫使他立刻抬脚。一道扭曲的空气自他脚底掠过,长河旁的一簇草丛被割为两半。埃修慢慢的扭过头去,一个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小丘上,手里拿着一张长弓,弓臂被紧实的白布包裹着,弓弦仍在轻微地颤动不休,一种难以观测的波纹正随着抖动有节奏地扭曲周围的空气。女人的瞳孔呈现出黯淡的灰色,她居高临下地与埃修对视。“凡事总有例外,巴拉杜克阁下。而且你有一件事说的不对,伪装对于诺多精灵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尤其当这个手段有助于达成崇高的目的。现在,请您从我的护卫旁退开。Lève-toi,RiteDylan(站起来,人名)”

    “Oui,madame.(是,女士。)”游侠——亦或者是诺多精灵捂着胸口艰难地起身,蹒跚地朝女人走去。埃修目送着这位在潘德语中名为“里泰迪兰”的诺多精灵渐行渐远,没有任何动作,甚至狼斧都安静地垂在身侧。原因无他,女人的身旁,还站着四名张弓搭箭的游侠,,弓臂上的符印正散发出亮银色的光芒。他们的瞳孔同样是一片晦暗的灰,想来眼眶中也有一对水晶薄片。

    六位诺多精灵!

第三十八章 驰骋之风(八)

    埃修的视线沉默地游走在小丘之上。除却那位从人到弓皆不知深浅的女诺多,其他四名诺多若皆是与里泰迪兰相差仿佛的水准,那他断然没有可能在接连的集火中全身而退,甚至转身投入长河都与自杀无异——奔逃时不设防的后背就是一个完美的箭靶。这些诺多的伪装不能说很高明,虽然瞳色几乎是他们与潘德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但人手一把符印弓的配置显然过于高调与奢侈。

    女诺多慢步走下山丘,来到埃修面前,视线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他,而后手掌朝前平伸,在埃修面前摊开:“镜片。”

    要拿下她作为人质吗?埃修眼角的余光越过女诺多的肩头,继续扫视小丘。先前被他放走的里泰迪兰已经走到了坡上,现在对准他的有五把符印弓。他能够在铺天盖地的箭雨降临之前迅速地制服面前的女诺多吗?她极有可能是东部大森立中的一位显赫,不仅仅是里泰迪兰,小丘上其他四名诺多游侠想来都是她的护卫。若是能够拿下作为要挟,他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从当前的窘境中脱困。但埃修不得不深远地权衡这么做的后果:此刻他正站在迦图、萨里昂与东部大森林的交界处,而与此盘踞的三方势力中,萨里昂对他下达过通缉令,而一大批迦图骠骑才将他驱赶出草原。如果埃修再与本就不友善的诺多精灵交恶,那么他回到北境的唯一方法就只有跳进长河横穿内海了。

    思虑只在一瞬之间,埃修缓慢地抬起手,将镜片丢在女诺多的掌心里。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压根就没有去接的打算,反手就掐住了埃修的手腕,长弓被她插在地上,腾出的手抓向埃修的左肩,以标准的擒拿动作将他的手臂扭至肩胛骨后。

    埃修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他的身躯随着被控制的手臂旋转,右手挥起狼斧顺势砸过去。他仍旧不愿将事情闹至难以收场的地步,因此没用斧刃去斩。女诺多侧头躲开,微微躬身,向前两步,以肩膀架住了埃修的手腕。埃修的左手随即发力想要挣脱钳制,可才往回抽了一半又被攥住了。对方那纤细的手臂骤然爆发出与他相差仿佛的巨力,埃修短时间内居然奈何不得。

    一人一精灵僵持了片刻,埃修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小丘,发现诺多游侠都已经放下了弓,就连箭矢也插回箭袋,看起来得到了不得插手的命令。埃修心下稍定,然而只是走神了数秒,他的右手腕也被拿住。女诺多这时已经轻巧地绕到埃修身后,用足尖猛烈地踹击埃修的膝弯,意图迫使他跪倒。

    不过埃修在贴身短打上有着绝对的自信,血腥的角斗场教会了他很多下三滥的技巧,让他知道所谓的要害与破绽并不仅仅是狭义上能够一击毙命的身体部位。而对于女性——尤其是身份尊贵的女性,胸口、下体,乃至于后臀都能成为要害。

    埃修猛然仰起脑壳,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女诺多丰满的胸脯之上,那两团赘肉完全无法缓冲他的力量。埃修的头才一复位便立刻再度仰起。女诺多退了两步,女性的防御机制使她下意识地松开埃修的手臂,两只手转而绞向埃修的脖子。但埃修只是做了个佯攻的架势,摆脱钳制以后立刻转身站起,以肘、肩、膝等关节朝对方的私密部位发起凌厉且猥亵的攻击,不时还用斧柄捣戳。女诺多一时没有预料到埃修采取如此卑劣且恬不知耻的打法,一时间手忙脚乱,尽管她并没让埃修得逞第二次,却也疲于应付,接连后退。

    我这么打,跟得罪了诺多还有什么区别?埃修在心里苦笑,但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加紧攻势,祈祷自己能够在小丘上的诺多游侠反应过来之前把这名女诺多制服。但没料想对方突然收起架势,胸口小腹硬生生受了埃修一肘一膝,强忍着疼痛扑向先前插在地上的长弓,就在她飞扑的时候后背又遭受了埃修一记重踏,但女诺多的手指终究接触到了裹着白布的弓臂,就在她拨动弓弦的一瞬,晚霞般绚丽的华光自布帛的缝隙中迸射!

    一声弦响,正欲追击的埃修突兀地静止,而后痛苦地跪倒在地,四肢不停地抽搐,狼斧失手坠落。弓弦复位的那一刻,华光敛去仿佛有无形的线条切割过埃修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埃修觉得自己要从中间撕裂开来,连同脏腑也被一分为二。可他的体表没有伤痕,喉咙里也没有上涌的血液与脏器碎片,唯独剧烈的痛楚从全身神经爆发出来,刹那间就将他缴械击倒。一条笔直的凹陷出现在埃修身后,泥土与草根向两边翻开。凹陷一直通向长河,河水倒灌,形成了一条纤细的沟渠。

    “这些肮脏的伎俩,不愧是从角斗场里逃出来的死囚,毫无荣誉与礼仪可言。”女诺多放下长弓,语气里带着冷冷的薄怒。“我以为冯会把你教得更好。”

    冯?那不是老酒鬼的中间名吗?埃修现在虽然丧失了行动能力,但意识很清醒,也还保持基本的五感。听女诺多的口气,她似乎与老酒鬼是旧识。但埃修并不奢望这个发现能让自己幸免于难——对方之前的态度与举动早已说明了她其实并不在意埃修与老酒鬼之间的关系。埃修努力地想起身,但无奈地发现自己就连小指头都难以动弹,全身上下依旧浸泡在难忍的疼痛之中。

    女诺多走到埃修身边,拾起狼斧。她似乎很反感与斧柄接触,仅用两根手指夹住斧柄拎起来。这时诺多游侠也相继走下小丘,“Ramenez-ledansl'équipe.(把他带走)”女诺多发令。两名诺多游侠各抓住埃修的一条腿,粗暴地拖行。有人往他脸上唾了一口,还有人往他朝脸上飞起一脚,想来对他先前猥亵的手段很是不齿。不过当他们打算对埃修的裤裆动手时被女诺多阻止了。

    “巴兰杜克先生,如果你想取回狼斧的话,接下来的几天就得服从我的指挥,你的报酬便是这柄斧头的赎金——RiteDylan,Pourquoiris-tu?(里泰迪兰,你笑什么)”

    “'estrien,madame(没什么,女士)。”埃修听到里泰迪兰如此回答,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自己去换新的镜片。从现在开始,以通用语交流。哦,你们几个,去把河边的尸体处理一下,把族人的尸体安葬好以后归队。”

    又被拖拽了一阵,埃修听到了马车轮子的轱辘声,还有频繁密集的走动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口音浑浊的通用语此起彼伏。他似乎是被带进了一处佣兵的营地。“把他放在这里。”他听到女诺多如是说。“兰道夫,停下马车,让骏马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有的是时间给你赶车。”

    “我还从来没有驱策过精灵马,一时兴起。不过欢迎回来,女士。”车轮的轱辘声缓缓停止,有人掀开了帘子,“不过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我以为您是去监视里泰迪兰防止他擅自逃跑的。咦,这不是——”他也许是看见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埃修,惊讶地顿住。

    女诺多没有回答,跨入车厢,狼斧被她嫌恶地丢在角落。车厢外兰道夫讨好地递上被水浸润的丝绸。女诺多随手接过,仔细地擦拭手指与掌心:“维约维斯似乎从来都没有‘审美’这个概念。”

    “毕竟只是一头野兽。”兰道夫在帘子外附和,“不过这把斧头现在应该完全归属于巴兰杜克。说起来,女士您是与他交手了吗?这副模样……”他尴尬地叹了口气,“莫非您动用了‘落幕弓’?”

第三十九章 叵测之旅(一)

    “死不了,我拉的是空弦。”女诺多将丝绸透过帘子的缝隙丢出去,“不过瘫一个晚上肯定是免不了的。”

    “说起来他也算喧闹者的学生,我以为您会对他——呃,温柔一些。”

    “就算他是冯的养子又如何?”女诺多冷淡地说,“我看他与潘德人当中的下三滥也没什么区别。你应该这么理解:正因为巴兰杜克是冯的学生,所以他还能留下一条小命。”

    兰道夫夸张地扬起马鞭:“那么女士,请容我多嘴一句,那名被勇盾堡哨兵俘虏的诺多女精灵救出来了吗?”

    “没有,她死了。”女诺多直接了当地说,“兰道夫,作为一个马夫,你的问题太多了。去跟其他人一起进食,不要打扰我。”

    可我原本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可不是什么马夫啊……这句话兰道夫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东部大森林以外唯一有资格与他面前这名女诺多平起平坐的只有他的主子潘德·奎格芬。可他原本的任务只是前往迦图草原与一名大军阀交涉并以物易物而已,根本不需要奎格芬在此坐镇。兰道夫哪里想得到他甚至刚离开拉里亚没多久就会被一位身份尊贵的诺多领主截住,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当成马夫使唤。为精灵马挽上辔头以后兰道夫第一时间放出银王鸽紧急联络奎格芬,然而飞回来的鸽子腿上只绑着一张字迹潦草的便笺:随机应变。

    应什么变?兰道夫几乎挠破了自己发量稀疏的脑袋。领着六个诺多精灵去迦图的地盘?那与往石灰粉里浇水有什么区别?别看这帮诺多还算识趣,没穿戴辨识度极高的米斯龙德制式甲,也用上了特制的瞳片。可除此以外呢?符印弓,精灵马,傲慢的态度,这些也算是相当惹眼的标签了。才相处了没几天兰道夫已经开始提心吊胆,生怕队伍里的佣兵识破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

    兰道夫其实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毕竟大陆上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长期与诺多打交道,对这些除了瞳色以外与潘德人种别无二致的精灵族群了如指掌。正因为过于熟悉,他才总是多疑。好在诺多精灵一般很少在佣兵跟前露面——里泰迪兰倒是个例外,这个被放逐的精灵虽然骨子里跟他的同胞一样蔑视人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那些外陆的佣兵围着篝火坐在一起喝酒玩骰子。兰道夫一开始还以为里泰迪兰重新被诺多所接纳,但情况似乎并不是那样,行军时其他诺多游侠在他身边轮流换岗,似乎是在监视。兰道夫又察言观色了一段时间,意识到内情可能有些复杂——里泰迪兰更多地像是一个囚徒,其待遇大概与帝国军队中那些被编入冲锋队里的角斗士差不了多少。不过他的好奇心并不重,压根懒得去细究。

    秩序女神在上,请保佑这次迦图草原之行一切顺利。吃饭前,兰道夫用力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默默地祝祷起来。但他没有什么胃口,鲜嫩可口的鹿肉排嚼在嘴里如同干涩喀牙的蜡块。兰道夫没有咽,直接就吐了出来。他走到装满酒桶的马车旁,接了杯麦酒漱口。

    今夜大概率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兰道夫瞥了一眼车厢,让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就端坐在车厢里。拉菲娜·温特·阿尔达利安,阿尔达利安家族的族长,东部大森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多领主,艾拉克莱元老会成员之一,地位只在那位半神伊司兰迪尔之下。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这般显赫的人物出现在东部大森林以外,身边的护卫仅有五个游侠,那兰道夫只能祈祷她手边的落幕弓最好如同上古传说中记载的那般神秘强大,可以将燃烧的云霞从天边射落从而焚灭军队——如果上一任阿尔达利安家族的族长在与教官贝克比拼射艺时随身拿着这张弓,或许结果会全然不同。兰道夫听说过当初勇盾堡下那场惊天的较量,萨里昂与诺多决定各自出动一位卓绝的射手,通过弓与箭直接的对话去决定无赖男爵的生死。后果人尽皆知,教官贝克以些微的优势击败了蒂尔多·奥拉冈·阿尔达利安——也就是拉菲娜·温特·阿尔达利安的父亲。但很少有人知道,当时奥拉冈手里拿着是一把普通的诺多复合弓。

    兰道夫一边长吁短叹一边端着剩下半杯的麦酒慢慢地啜饮。一名诺多游侠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冷不丁地开口:“大人传你过去。”

    兰道夫手一抖,一口酒液差点从鼻腔里呛出来。“你是来带话的还是来暗杀的?”他恼火地瞥了一眼来传信的游侠,劈手将酒杯往对方怀里砸去——他不敢得罪阿尔达利安,但并不意味着对这些担任护卫的诺多游侠也得一味忍让。说到底兰道夫也是奎格芬的代理人,寻常的诺多精灵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游侠也不计较兰道夫的态度,随手将酒杯拍到一旁的草地里。兰道夫又瞪了对方一眼,朝马车走过去。

    “女士,您有什么吩咐吗?”

    “进来。”帘子里传来阿尔达利安淡漠的声音。

    兰道夫忐忑地坐进车厢,发现自己的书箱已经被翻了出来,而阿尔达利安手里正捧着《高端艺术第一卷》,时而蹙眉,时而露出鄙夷的浅笑。

    “我知道是奎格芬将冯带回阿齐兹的盐矿的。”阿尔达利安没有正眼去看兰道夫,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按照那个商人的脾性,他不可能不记录具体的路线。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负责地图的绘制,你还是芬尼斯?”

    “是我。”兰道夫实话实说。

    “你开个价吧。”

    “一颗龙泪宝石。”

    《高端艺术第一卷》的书脊骤然变形,阿尔达利安自书页间冷冷地抬起眼睛:“什么意思?”

    “请不要误会,尊贵的女士,我并未存心拿您消遣。”兰道夫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赶紧解释,“但这是主人亲自定的价格,只有这个要价才能弥补当初照顾喧闹者时的开销。不能讨价还价,更不能赊账。”

    “……”阿尔达利安默然不语,不过神情已然缓和几分。她想了想,指了指马车角落的狼斧:“维约维斯的东西,能不能抵押?”

    “这……”兰道夫想起来埃修还在外头营地的某个角落趴着,后背又开始渗出冷汗。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您说笑了,维约维斯的战斧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驾驭的。一个毫无价值的物件如何能被交易?不过——”兰道夫咬了咬牙,话锋一转,“请原谅我接下来的冒犯之言,单单从纯粹的商人角度出发,我认为您的落幕弓会是更有价值的商品。”话音刚落,兰道夫全身寒毛耸立,如坠冰窟。阿尔达利安放下书,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兰道夫,为潘德·奎格芬跑腿并不代表你在发言时有资格请求我的原谅,更不代表你有资格在征求我的许可之前就说出你的冒犯之言。你们潘德人那种虚情假意的辞令只会让我反胃。”阿尔达利安冷冷地说,《高端艺术第一卷》在她的手指间化作一叠厚而皱的废纸,“下不为例,否则以后悄然来到你身边的就不会是信使,而是刺客。你可以走了。我们黎明时出发。”

    “明白。”兰道夫深深欠身。走出车厢时他长嘘一口气,发现冷汗已经打湿了自己衣衫的下摆。如果有另一种选择,兰道夫肯定不会这么说,但他知道如果再不转移话题,阿尔达利安多半便要跟他强买强卖。不过行商那么久,兰道夫不仅知道如何通过谈判去达成交易,也深谙如何以谈判使一笔交易告吹——只要巧妙地戳到对方的痛处。只不过他今晚戳得有点狠了,好险没把小命都给搭进去。阿尔达利安如果真的因为他先前的冒犯之言宰了他,奎格芬甚至都不会去为自己讨回公道——因为某种程度上还是他自己理亏,将诺多一族的重宝当成交易的商品,艾拉克莱上下没有精灵能够忍受这样的耻辱。

    真没想到能全身而退,也许秩序女神真的在眷顾我也说不定。一念及此,兰道夫的胃“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他才想起来自己晚饭都没怎么吃。他喊来自己的侍从,语气轻快地吩咐:“去,拿几块鹿肉排烤烤,再给我倒几杯上好的葡萄酒。”

第四十章 叵测之旅(二)

    一滴冰凉的露珠坠落到埃修的指尖,沿着指骨一路向下滚动,汇入掌心中央浅浅的水洼。一线凉意自灼热的痛楚渗透进脑海,埃修眨了眨眼,感知重新回归,脖子、肩膀、手肘、手腕、腰肢……埃修将周身那些因长时间瘫痪而显得僵硬的关节自上而下地活动开,随后用力将自己从地面支撑起来。在潮湿的草地上趴了大半夜,贴着泥土的那半张脸还有些发麻。之前被拖曳时有一名游侠往他脸上踹了一脚,踢掉了他两颗后槽牙。埃修将手伸进嘴里,在口腔的角落找到了那两颗牙齿,他忍着疼把它们按进牙床,让愈合的血肉将其重新固定。

    狼斧不在手边,从迦图人那缴获过来的肩甲想来也落入了那帮诺多精灵的手中——他们可能会觉得这是物归原主,但埃修视之为战利品的再易手。他现在是彻头彻尾的身无长物。这伙诺多精灵并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图,反而是将自己带到了这个营地,此前她说了什么来着?

    埃修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恢复行动能力以前他的意识都在承受剧痛的烧灼,思绪一时还有些混乱——对了,那名女诺多明确地告诉他,他要在这个队伍中服役以换取狼斧的赎金。埃修很确信这所谓的“队伍”内的其他成员是一群构成相对复杂的雇佣兵,彼此之间用口音浓重的通用语交流。为了抵抗痛苦,埃修时常会分神去听发生在周围的对话,他能分辨出来的只有萨里昂口音与南部方言,有些人说话的口吻跟多诺万有几分相似,想来应该是巴克利人,更多的他就只能勉强听懂,但这已经足以说明这支队伍成分之复杂。与人类素来不睦的诺多精灵混迹在内已经足够让人惊讶,更何况听那女诺多的口气,她应该还是队伍的雇主。

    那她要我做什么?埃修的手指从左肩慢慢地滑至右肋下,这条横贯身躯的斜线是他意念中被“切割”开的伤口。女诺多拉动弓弦的那一刻,死亡的幻影连同璀璨的华光飞扬在埃修面前,随后无形的波纹随着振动的弓弦单方向地扩散。埃修被命中,而后倒下。直到现在埃修对自己的败北都觉得惘然,他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张长弓绝非寻常的造物,也许回到瑞文斯顿他应该咨询布罗谢特,王立学院肯定不乏对诺多一族了如指掌的学者。

    那么……要趁着夜色赶紧离开吗?埃修直起身,借着黯淡的星光扫视周遭的环境。他其实对狼斧并无多少主观上的贪恋或是依赖,尽管如此暴戾难挡的武器很难从工匠那里获得合适的替代品——也许连接近也做不到,但是埃修又不是只知道抡动斧头的莽夫,失去狼斧对他而言不过是需要改变自己的作战方式而已。

    也许还可以偷一匹马……埃修突然警觉地侧身跳开,视线扫往右侧,不远处的马车旁盘膝坐着一个依稀的人影,手中的符印弓已经拉开,撞见埃修的目光,他咧嘴一笑,示威般地抬了抬箭簇。符印弓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对方的脸,是里泰迪兰,那名在长河旁跟埃修交手的诺多游侠。

    “就我个人而言,我倒真想放你走,第二天拉菲娜·温特脸上的表情肯定会很有趣;但同时我也不想放你走,毕竟好不容易有个人过来受跟我一样的罪,你日后的表情想来也能作为消遣。”他露出一个恶劣的坏笑,“所以你最好还是待着不要动。放松一些,不要紧张,如果阿尔达利安想杀你,傍晚你的头颅就会在河岸的草地上滚动。她显然觉得你有利用的价值——至少是个合格的打手,比这支队伍里的乌合之众要可靠一些。”

    埃修缓缓将双手举过头顶,这个距离他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好在对方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杀机,因此还有斡旋的余地——前提是他得配合。

    “你们这是要去哪?”埃修问。

    “迦图草原,具体的事宜我也不会知道更多。”里泰迪兰并未放松警惕,他在长河的河岸旁亲身领教过埃修极具爆发力的强悍身手,就连阿尔达利安也要动用落幕弓才能将他制服——这个年轻人当然远不只是一个“合格的打手”,用危险的野兽来形容也许更合适,无论是看守亦或是驱策,都要随时留神免得被反咬一口。

    “哦。”埃修应了一声,闭目养神,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你还能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怎么,还不死心?想制服我突围?”里泰迪兰冷笑,“我大概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三个小时才会感到疲惫,而三十分钟后,会有人来接我的班。新的看守都是阿尔达利安忠实的猎犬,可不像我这么健谈,也不够宽宏大量,但凡有点小动作就会用一根箭矢把你钉在地上。”

    埃修沉默,继续闭目养神,过了一会他索性躺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竟然是睡了过去。里泰迪兰仍然只是盯着他,直到换岗的诺多游侠过来才放下符印弓,将箭矢插回箭袋,正准备起身,肩膀却被按住了。

    “他都已经睡着了,你就继续瞧着呗。”诺多游侠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去回去休息了。”

    里泰迪兰平静地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推开对方的手,但却被嫌恶地甩开了:“别用你血腥的手碰我,受放逐者。”

    “怎么,难道在艾拉克莱长大的乖宝宝手上没沾过血?”里泰迪兰嘲讽,“要我去长河那里打一桶水给你清洗身体吗?”

    “给你自己洗洗吧。”游侠不屑地说,“我的手上可没沾染族人的鲜血,也没被潘德人恶劣的味道玷污。”

    “迟早的事情。”里泰迪兰冷笑,“到了迦图草原你也会沾一身马尿的骚味。”

    “听着,受放逐者里泰迪兰,”诺多游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大可以逞口舌之快,只要这能让你感到片刻的安慰,我对此并无所谓,但前提是不能浪费我的时间。”

    “那你还待在这里干嘛?快去睡吧,祝你有个好梦,也许梦乡中你的恋人会搀着别人的胳膊与你相见——最好那个人还长着我的脸。”

    “你在挑战我耐心的限度?”游侠揪住里泰迪兰的衣领,怒容显现,“你是不是觉得——”他突然停住。

    埃修不知何时就站在俩人身边,随时都能伸出手来拧断他们的脖子。虽然先前还有针锋相对的口角,但此刻里泰迪兰与游侠的反应都出奇一致,伸手到腰间去摸佩剑,埃修并未阻止,任由两把锋利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换班时请小声一点,”埃修慢步后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要休息。”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欠。

第四十一章 叵测之旅(三)

    两名诺多精灵并未因为埃修的退让而收起武器,相反,他们追着埃修后退的脚步向前,剑刃始终架在他的脖子两侧不动摇,直到埃修重新躺回草地。他们握剑的手狠稳定,表情很冷酷,视线很威慑,可针刺般的惊悸正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他们的阶下囚是何时从地上起身的?又是如何悄然接近的?

    里泰迪兰是最先将剑收起来的:“看起来你今晚不会梦见我了。”他轻笑一声,拍了拍游侠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抹掉了自己掌心上的冷汗。游侠烦恶地抖开,却不说什么。

    埃修在草地上翻了个身,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让游侠紧张起来,警惕的视线时刻不离埃修左右。而埃修此时却在枕着自己的手臂想事情。他大可以趁着里泰迪兰跟另外一个诺多互相嘲弄时偷偷溜走,亦或者干脆以雷霆手段放倒他们——这还会为他争取到更多时间逃跑,但是埃修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以相对委婉的方式介入并结束了两人的争端。埃修决定先留下来观望一段时间,里泰迪兰先前的话语让他有所好奇:这帮诺多精灵为什么会往迦图人的地盘跑?此外,埃修也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到北境,且不说布罗谢特的反应如何,自己作为领主的声望必然会大打折扣,也许还会沦为笑柄——没有缴获任何的战利品,反而被草原上的游牧民当成一条狗撵来撵去,甚至遗失了自己的坐骑跟武器。成功的脱逃或许会给埃修带来片刻胜利者的错觉,但并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收获。

    这次他是真的睡了过去,直到清晨被人用一坨湿润的泥土砸醒。

    “你倒是睡得挺死的。”里泰迪兰说,“自己去营地中央的马车领些食物。”

    埃修很自然地融入领餐的佣兵当中,没有人因为一副生面孔的出现而表露出额外的情绪。这支队伍日常的伙食丰盛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两片厚薄均匀的面包片,一条在炭火上炙烤得刚刚好的野兔腿,一大勺在瓦罐中烹煮得绵软的豆子,佐以一杯口味清淡的果酒,乍一看还以为是从一位骑士老爷餐桌上端下来的盛宴。马车旁尽是咀嚼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唯恐餐盘刮得不够干净,有些人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掉手指上的油脂。在交还了餐盘以后,佣兵们都领到了一条晒干的肉条,足足有一名成年男子小臂那么长。

    就这些雇佣兵的素质而言,这种规格的待遇未免也太高了……埃修一边快速地消灭面前的食物一面扫视着周围的人,一再降低自己评判的标准,但基本都是些未受正规军事训练的莽夫,偶尔有几个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又不甘寂寞的老兵。但如果不是这种待遇,想来也很难招募到愿意前往迦图草原的人手。不过埃修很怀疑这样的部队能否在迦图骑兵的箭雨骚扰与冲锋下维持阵型。

    “收拾好就准备上路。”一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高喊,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埃修身上。埃修有所觉察,但刚抬起头来那人就已经背过身,登上了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直觉告诉埃修那个女诺多就在车厢里。

    队伍开拔。埃修被指派跟里泰迪兰一起在队伍周围巡逻,他只被允许骑乘马匹,至于武器防具等等一概不给,此外还有两名游侠跟随在,说是协助巡逻,但更像是监视。那两人时刻将符印弓握在手里,视线长久地游走在埃修与里泰迪兰之间。这些游侠对自己如此态度埃修能够理解,但对里泰迪兰也是一副监视囚犯的态度就有些匪夷所思——回想起昨天夜里两名诺多的口角,埃修多少琢磨出了点苗头。

    几名萨里昂的轻骑兵在大路旁远远地尾随,看起来并没有上来盘问的打算。埃修远远地看到当中有人往勇盾堡的方向放出信鸽,然后开始交头接耳。一名游侠皱了皱眉,调转马头奔回队伍。

    “夫人,凯德伦的部属似乎在搞一些小动作。”

    “驱散他们。”阿尔达利安冷冷地说,“往那些鼠辈的脑袋上插几根箭矢。”

    “没这个必要!”兰道夫赶紧插话阻止,“我们名义上是萨里昂的商队,挂的是萨里昂商会会长的名头,凯德伦知道轻重,会约束自己的手下,不让他们乱来。”

    “他们当然不会乱来。”阿尔达利安半靠在柔软的天鹅绒垫上,目光出神地看向上方,“不过凯德伦的部下很擅长乔装成流寇抢劫路过的商队——反正流寇又不归他管辖,最多只是治安管理有所懈怠而已。”

    “尊贵的女士,”兰道夫赔着笑,“流寇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我招募的佣兵虽然素质平平,但配合您的护卫武士还是能够处理的——但那些游骑兵都是萨里昂的正规军。”

    “偷了一身红袍,再纹上一只小猫就算萨里昂人了吗?不怀好意的贼徒而已,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传令下去,再进入迦图草原之前,但凡有人类接近队伍两百步范围内,杀无赦。”

    “遵命,女士。”游侠点了点头,策马离去,从箭筒里摸出五支箭,径直奔向那些轻骑兵。精灵马的脚力快得惊人,须臾间便将目标纳入了符印弓的射程,轻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箭爆头。

    “夫人,这……”兰道夫苦着脸,但没多说什么,只是喊来自己的侍卫,“传令下去,加快行军!吃了老子的饭就得多卖点力气。”说着,他扬起马鞭,但终究没敢抽打到精灵马的背上。

    趁着一名游侠归队报信、另一名游侠离得较远的时候,里泰迪兰骑马与埃修并行了一段距离,低低地说了一声:“你该不会觉得拉菲娜·温特会信守诺言,等她的目的达到了就把你的斧头还你还放你走?”

    “诺多一族应该不会下作如此。”

    “你该不会是被酒馆里吟游诗人不切实际的追捧洗脑了吧?”里泰迪兰冷笑,“也许黑暗纪元以前的确跟那些醉汉说的差不多,但跟潘德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我们已经没那么天真了。告诫你一句,阿尔达利安家族最为仇视人类,而且你别忘了你昨天是如何以那种龌龊的打法羞辱拉菲娜·温特的,蒂尔多·奥拉冈就是一个残暴且报复心强的浑蛋,他的女儿不可能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你想说什么?”埃修问。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毕竟你昨天多少帮了我个小忙,算是回报。”里泰迪兰提了提缰绳,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第四十二章 叵测之旅(四)

    勇盾堡。

    凯德伦男爵站在自己城堡的望楼上,手持一根单筒望远镜,用两根手指缓缓地校正旋钮,直到将那支正往迦图草原方向前行的队伍从头至尾尽数套入视野中。两天前,这支名义上的萨里昂商队才一进入他的辖区,凯德伦便立刻从哨兵那得到了消息,但早在哨兵报信十八个小时之前,一只银王鸽撞碎了他卧室的窗户,捎来了一封被蜜蜡封存的羊皮纸,其上的命令短促且潦草,但口气极其强硬:不得对这支商队有任何想法,否则后果自负。并无落款,只有一个暗红色的匍匐雄狮印。凯德伦曾经被施耐德抓着头发强迫记住这个印章,这是乌尔力克家族授予萨里昂商会会长的王室印记,任何盖上此印的命令只有国王才有权力更改。凯德伦立刻意识到那不是自己区区一介边境男爵能够招惹的对象。

    凯德伦当然不敢妄生事端,只是他很难在这种方面上约束自己的部下——劫掠这种勾当做太多次难免就会沾染上盗匪的习气:散漫,狡猾,只会被利益驱使。凯德伦直系部队的大部分指挥单元由早期跟随他的无赖骑士构成,在对外作战时或许还会听从他的号令,可一旦到了他们心照不宣的“领地内务”,一个个都阳奉阴违起来。刚入驻勇盾堡时凯德伦没少带着这些无赖骑士对路过的商队揩油,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去干类似的勾当了,一门心思地钻研如何将迦图人与诺多精灵之间的浑水越搅越浑以便从中获利,但他的部属却将这项活动作为“传统”保留了下来。而且近来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好在这支由萨里昂商会会长盖印庇护的商队武装力量并不薄弱——三十名配备投矛的重甲雇佣步兵,二十名拉里亚的巡狩哨兵,二十名雇佣弩手,十五名巴克利火枪手,此外还有五名配弓的轻骑兵,就一支商队而言,如此规模的护卫部队已算雄厚,就是凯德伦自己带一支部队都未必能够轻松吃下来,因此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那票手下会愚蠢到带着十来个人去找茬。

    但是凯德伦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昨天他莫名其妙地损失了一队押送俘虏的轻骑兵,在长河旁找到了他们死状凄惨的尸体。但真正的损失其实是一名被那支小部队看管的诺多女精灵。凯德伦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部下为何会出现在长河边,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偷偷摸摸地背着他搞类似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介意。不能自己独占着酒坛不放,偶尔也得让手下润润嘴。拉里亚的拍卖行从来不会重视诺多女精灵的贞操,相反,她们的纯洁象征着野性与危险,那些对此有情结的富豪往往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开始凯德伦以为自己的轻骑兵是遭到了诺多小队的伏击,然而自从蒂尔多·奥拉冈·阿尔达利安在勇盾堡下败北便鲜有诺多精灵在自己的地盘上出没,凯德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目击报告了。此外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那支“刚好”驻扎在附近的商队。

    凯德伦默默地调转望远镜,他看到自己去年才招揽的一个无赖骑士正带着几名轻骑兵鬼鬼祟祟地缀在商队后面,还装模作样地朝勇盾堡放出了一只信鸽。凯德伦很清楚那只信鸽脚上没有绑任何东西,那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讯号,接下来那个蠢货就会以自己的名义截停这支部队,试图揩油。

    一支游骑快速地脱离商队,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他在短短三秒钟连射了五支箭矢!而自己的部下连同那些轻骑兵无一例外都是头部中箭栽下马来。

    望远镜自凯德伦的手中滑落,镜片在望楼的砖墙上磕得粉碎,他瞠目结舌地望向平原上那个微小的黑点,喃喃自语:“他妈的……这是诺多精灵的射法?”

    凯德伦很相信自己的眼力,尤其是在他与诺多精灵打了那么久很不愉快的交道以后,更是刻骨铭心地体会到那些绿眼睛在弓箭上惊人的造诣,那浑然天成而又流畅自如的连珠箭落在凯德伦眼中让他条件反射般地感到畏惧,埃尔德雷德侯爵手下最出色的银雾游侠也不过能够连射四箭,而且还不能完全保证准度。

    “符印弓、精灵马、还有……诺多的箭法……”联想到那扇被银王鸽撞破、至今还没修缮的窗户,凯德伦微微呲牙,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从怀中摸出信笺,三五下撕扯开,将印有匍匐雄狮的纸片揉捏成一团弹出望楼。他双手扶在石墙上用力深呼吸,但仍然觉得火焰越烧越旺。“后果自负?施耐德会长,你自己的失察,可怪不得我。”凯德伦含混却不屑地嘟囔一声,快步走下望楼,他脚步非常急促,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传令下去,把南边巡逻的哨兵都调到长河附近,抓紧巡逻。召集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如果发现那支离境商队接近长河立刻报告。”

    “大人,要派出斥候盯着他们吗?”

    “免了,看紧边境就行。”凯德伦摆了摆手,盯梢一支有诺多游侠巡逻的商队?他还没那么幼稚。“取一只银王鸽来,我要给异端裁判所写封信。”

    ……

    商队穿过长河没多久,几名战斗骑兵远远地迎了上来。他们认出了队伍悬挂的旗帜,而后认出了兰道夫,大声打起招呼。兰道夫同样用迦图语朝他们问好,同时扔过去几袋上好的烈酒。随后这些骑兵接替了埃修与里泰迪兰的位置,一路护送着他们。游侠们则被召回到阿尔达利安乘坐的马车周围。

    兰道夫握着缰绳的手背都绷紧了,他一边用迦图的方言跟一名战斗骑兵聊天,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反复地打量着附近游侠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就爆发出冲突。这时一个念头没来由地涌上他的脑海:他们不会是想借助我接近并暗杀一名迦图军阀吧?还是说年轻的阿尔达利安要以落幕弓屠杀整片迦图草原,帮助自己的家族在艾拉克莱建立威望?尽管自己的主人一直在诚恳地履行当初协定中的义务,而作为交换,诺多当前的族长也不会贸然东部大森林外引发大规模武装冲突,只是考虑到阿尔达利安家族,尤其是上代族长蒂尔多·奥拉冈以往的“显赫事迹”,他便觉得自己的臆测并非不切实际。

第四十三章 叵测之旅(五)

    在迦图骑兵的带领下,商队一路向草原的深处挺进。规模将近百人的武装部队还是引起了不少部落的警惕或是觊觎,但他们在认出了护送者归属的部落之后纷纷明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兰道夫估算了一下行进的距离与时间,发现比起上次过来又远了不少,那位迦图军阀显然继续在草原上扩张自己部落的势力范围,连带着中心营帐也往草原的更深处迁移。曾经的归月之原,如今的迦图草原具有非常奇妙的气候与生态,外围虽然还是干湿季泾渭分明,但越往深处界限便愈发模糊,在达到一定纵深后一整年下来皆雨水丰润且日照充足,因此地理位置越深的草场越适合放牧牲畜。受此影响,迦图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习惯也得到了很多改变,整体迁移的大方向呈现从外自内的运动趋势,而且更多以流血冲突决定而非气候环境等因素,而能够越接近草原中心的部落,其实力往往越雄厚,也是外围部落争相依附的对象。相应的,彼此之间的竞争也极其残酷。别看迦图草原之广袤不逊色于潘德任何一国的疆土,但真正丰厚却有效的资源其实只集中在少数几位大军阀身上——包括将要会见兰道夫的那一位。

    那么与“破坏者”朱达那个疯子起摩擦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两名军阀一北一南已经割据了大半草原,回去之后找个机会跟主人汇报,提早囤积一些武器装备,万一两方真的冲突起来不失为一次极好的商机。尽管在年初的几场大规模战役之后,潘德五国纷纷开始休养生息,不过任何和平都只是短暂的假象,战争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在汹涌,战马一直都是军备竞赛中炙手可热的硬通货,更何况是迦图的战马……兰道夫的思绪突然被几声嘹亮的马嘶打断,他回过神来,发现商队已经被成片的、绵延的、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所环绕,而他们正处于一片被刻意空出来的平坦草地中。若干名裹着破旧皮袍的奴隶轻车熟路地走到货运马车旁,麻利地卸下成桶的食物与淡水。兰道夫跳下马车,与前来迎接的迦图男子拥抱,用力拍打彼此的后背。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兰道夫差了他足足两个头,乍一看像是他把头埋进了对方的怀里,而男子需要将手低垂才能拍到兰道夫的背而不是他毛发稀疏的脑袋。

    “朋友!欢迎再次光临我的牧场。”男子热情地说,视线却不经意地游移在马车周围,挨个在诺多游侠身上短暂地停留,随后才看向兰道夫,“你这次怎么成了赶车的马夫?莫不是车厢里坐着那位神秘的富豪?”

    “扎卡尔大人,我依然全权负责与您的商谈。”兰道夫微笑着说,他的措辞虽然恭敬,语气却不疏远,带着友人般的热切。他一直都很欣赏面前的军阀,享受与他打交道的过程——倒不如说全潘德的行商都爱与此人打交道。在这片异大陆入侵者扎堆的草原上,扎卡尔或许是唯一一位被潘德文明“开化”的迦图人,他会说流利的通用语,能写工整的潘德文字,时常会用良骏或精致的武器交换兰道夫手中的书籍。也许是受了所谓骑士精神的熏陶,他很少杀降,对待俘虏的态度要比其他大军阀相对温和许多。据说近年里草原已经开始流传起这么一个谚语:在朱达身边做亲卫不如在扎卡尔手下当奴隶。他一贯的手段是扣下来索要赎金——当然是以粮食或淡水抵扣,若是支付不起也没关系,为扎卡尔当一段时间的武装奴隶也能重获自由。若是在战斗中表现英勇,走之前还能获得扎卡尔的馈赠,可能是一匹战马,也可能是诺多的制式武器或防具——扎卡尔向来高度赞赏诺多精灵的实力与品质,一般不会为难被他俘虏的森林居民,也不怎么经手相关的人口贸易,不过武器装备该缴获的还是会缴获。他本人与其麾下的精锐卫队“冷酷骑手”皆是清一色的米斯龙德武装。而诺多虽然痛恨扎卡尔就跟痛恨其他迦图人一样,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比他的同胞值得额外的敬重,“会给他一个仁慈且痛快的死法”,这便是精灵们对宿敌表示尊敬的方式。

    而兰道夫此次携重礼来访的目的,便是交换几名失陷在扎卡尔手中的诺多精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只不过这回比较特殊,因为身后马车的车厢中坐了一位身份非常敏感的人物。

    “大人,去您的帐篷中谈吧。”兰道夫说,“烤得焦脆的羊羔肉肯定已经开始想我了。”

    “想念朋友的可不止烤羊肉,还有马奶酒!比达夏人酿造得还要纯正许多!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草场!”扎卡尔哈哈大笑,他没费什么力气就理解了兰道夫的修辞。“不过马车里的客人,还有这几名来自森林的游侠,都欢迎加入宴席。”

    兰道夫愕然,随后苦笑:“大人,您认出来了?”

    “太招摇了,想不认出来都难。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把自己的绿眼睛隐藏起来,但是一些独特的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改变。”扎卡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这种轻浮的伪装大概也就骗骗朱达,我俘虏过的诺多精灵少说也有两百人了!”

    诺多游侠们不约而同地捏紧了手中的符印弓,唯独里泰迪兰是例外,只是环抱双臂漫不经心地冷笑。兰道夫后背冷汗直流,这好像不是自我夸耀的场合吧?事态的发展一瞬间便超出了他的预料,迦图与诺多,一对结怨已久的死敌此刻只隔着一张薄薄的帘子。兰道夫知道自己毫无掌控局势的能力,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自家主子在双方间多年的经营不要在今日毁于一旦。

    马车车厢中的阿尔达利安却无太多激烈的反应,少顷,帘子里传来她冷淡的声音:“我对迦图的食物不感兴趣,你们谈你们的,我只负责带走那些人。”

    扎卡尔无谓地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诺多游侠愤怒且充满敌意的视线,“没有其他客人了吗?”他的视线突然一转,落到了附近的埃修身上,发出惊讶的一声,“咦?你不是先前那个被朱达手下追杀的潘德人吗?”

第四十四章 叵测之旅(六)

    话题突然间就转移到自己身上,埃修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扎卡尔什么时候同他打过照面?埃修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人您跟他什么时候见过?”兰道夫惊讶地发问。

    “我先前听说有一匹孤狼在朱达控制的地盘大开杀戒,惊动了那里的军阀,之后他出动了八十四名骠骑兵猎捕那匹孤狼——也就是你。大概是被你杀得狠了,那浑人甚至不惜闯入我的地盘也要继续追猎。得到消息以后,我第一反应是朱达那边派人来挑衅我,所谓的复仇不过是借口,为了确认传言的真伪,我——呃,”扎卡尔突然顿住,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参观?围观?旁观?总之我过去看了一眼。”他而后用迦图话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大草原之风啊!我从未见过如此迅捷的潘德人,差点以双腿摆脱了八十来匹战马的围追堵截。后来我了解到,如此大费周章地追杀不仅仅是因为复仇,还是因为你手上有一把无比锋利的战斧。怎么,”他的视线下移至埃修的手边,十根手指之间空空荡荡,“还是被他们缴获了吗?”

    埃修摇了摇头:“我在长河那边甩脱了他们。”

    “我想也是,毕竟我并没有从我的战利品中发现任何斧头模样的武器。”

    兰道夫听出了扎卡尔的言外之意,惊得一个激灵:“大人,莫非您全歼了那些骠骑兵?”

    “那倒不至于,毕竟我现在还不想这么快跟朱达撕破脸。不过一声招呼不打就践踏我的草场,总归得付出相应的代价。用你们潘德的话来讲就是得补齐买路财。那些骠骑兵的武器与铠甲现在都收归我有。”扎卡尔看了一眼埃修,“不过如果我早些知道你是为朋友效劳的话,那名军阀会被第一时间堵截。他先前怎么追杀你的,我就会怎么追杀他。”他冷不丁地拍了一下兰道夫的肩膀,“朋友,我修辞用的如何?”

    “已经很好了,想再进一步提高的话只能去瑞文斯顿的王立学院进修了。”兰道夫恭维了一句。心里却在盘算别的事情,扎卡尔很明显刚刚扩张到此处,也许才跟先前盘踞的军阀进行了一场恶战,急需休养生息,因此才会极力避免与“破坏者”产生冲突,不过战略上虽是短暂规避,但是从各方面表露出来的态度应该比较强硬。强行收缴朱达手下的装备只是冰山一角。

    “还是算了吧,那得穿过一大片朱达控制的草场,能不能回得来还要朱达说了算,我可不干。”扎卡尔笑了笑,“好了,潘德闲叙的礼仪到此为止,请随我加入迦图人的宴席!随朋友来的,都是贵客,可以自由出入我的帐篷!”

    埃修毫不迟疑地翻身下马。商队提供的早餐虽然丰盛,但分量却很有限,充其量只能缓和埃修的饥饿感。诺多游侠有拦阻的举动,但埃修视若无睹,反正现在在迦图的地盘,他不相信这些精灵会跟自己翻脸——就算翻脸他们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至于他真正忌惮的那位女诺多则坐在车厢里,完全没有反应。

    “里泰迪兰,”诺多游侠见埃修无视了自己,“去拦住他”

    “你都拦不住,我怎么可能拦得住?”里泰迪兰懒洋洋地说,随后他也翻身下马,“扎卡尔大人,我也能加入您的宴席吗?”

    “当然,我说过了,非常欢迎!”扎卡尔有些意外,他看出这名游侠也是一名诺多,但是举手投足间的做派表露出他长久地混迹于佣兵的行列中,更是自己的族人不合,不过那是森林居民自己的事情,只要别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扎卡尔并不关心。

    其他几位诺多游侠又惊又怒,里泰迪兰的言行不啻于对两方种族血仇之间的漠视与背叛。“被放逐者,你!”

    “不用管那两个人,守好你们的岗位。”阿尔达利安冷淡地说。

    里泰迪兰无视背后针刺般的目光,脚步轻快地走到埃修身旁,与他一同步入扎卡尔的大帐。而对他先前的表现,埃修也不禁为之侧目:“我以为诺多精灵无一不对迦图恨之入骨,你居然是例外。”

    “我曾经不是,但是现在对此完全无所谓,甚至开始反感那些张嘴闭嘴把仇恨挂在嘴边的诺多,好像与全大陆为敌是一件值得装饰的虚荣。你看迦图当过回事吗?他们劫掠的对象又不差诺多精灵这一个,无非就是我们比较有油水,又不肯像潘德大陆的行商那样拉低身段妥协而已。他妈的,”里泰迪兰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给潘德人当了太长时间的马夫,我是不是已经堕落了?”

    “你从各方面来讲也许都不是个诺多精灵了,里泰迪兰,除了血统以外。”兰道夫插了一句嘴,“这跟你是否为主人赶马其实没有任何关联。欢迎成为潘德人。”

    “拉倒吧,除了血统以外,我的择偶标准也还是一个诺多精灵。”

    “可东部大森林你也回不去了,还不如骗几个情窦初开的贵族小姐,做个浪子。”兰道夫想了想,又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单,当然,不是免费提供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充当起皮条客了?”里泰迪兰啐了一口,他的心情很好,比起当初自奎格芬手下解脱也不逊色半分,因此不介意与兰道夫开几句玩笑,“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什么名单。”

    ……

    迦图人的宴席上绝大多数菜肴都是肉食,蔬菜与面包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扎卡尔一直在向几人劝酒,纵然马奶酒并不如何醇烈,但一连十来杯灌下去,便是铁打的脏腑也有被灼烧的炙热感。里泰迪兰是最先败下阵来的,他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再喝下去迟早失态,找了借口溜出了帐篷。兰道夫与其随从酒量尚可,能跟扎卡尔对饮几大碗,但都不是真正的海量。结果到最后反而是埃修在跟扎卡尔拼酒。一来是盛情难却,二来是他也已经不像当初生理心理都对酒精表露出极度的抗拒。

    “朋友,了不起!”扎卡尔对埃修的称呼都变了,他虽然喝得最多,但神志清醒,目光炯炯,“战场上是胡撒卓尔,酒桌上也是!”

    “什么?”埃修没听懂那句名词。

    “胡撒卓尔,是我们迦图人对英雄的称呼!来,再喝一碗!”

    “扎卡尔大人,”兰道夫在一旁大着舌头说,“您控制一下,一会我们还要谈生意。”

    “兰道夫朋友,我跟你,不一样!”扎卡尔与埃修一碰碗,咕咚咕咚又喝个底朝天,“你总是以喝多误事为借口,不与我多喝,但是迦图人,向来是喝得越多,脑子转得越快!”

    “也正因为如此,不想让您多喝啊!”兰道夫大笑,给自己又浅浅斟了一点,“不然我哪里还有便宜可占?”

    “有便宜,当然有便宜,而且是天大的便宜!”扎卡尔放下酒碗,“兰道夫朋友,你不是一直想多买一些迦图的战马吗,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第四十五章 叵测之旅(七)

    “战马?”兰道夫摇了摇头,“扎卡尔大人,我真正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多买一些战马’。自您成为军阀之日起我便遵从主人的指令,与您互通有无,以不计其数的物资交易了大量的马匹。我不否认那些都是极其优良的战马,但都是被阉割过的——”

    “打住,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你不就是想要一匹种马吗?而我所说的机会”

    “哦?”兰道夫的手一抖,碗中玉白的酒液剧烈地摇荡起来,得亏他没斟满,不然肯定会溅湿一身华贵的绸衣。兰道夫定了定神,问:“莫非扎卡尔大人终于愿意忍痛割爱?”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扎卡尔说,“我不会破坏部落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能卖给你一个机会。”他与埃修又碰了一碗,起身去拿酒坛,发现已经见底,只能遗憾地坐下。

    “什么机会?”

    “刚刚占领这里的时候,我在草原的更深处发现了一群无主的野马——朋友,听好,不是一匹,而是一群!”扎卡尔激动地起身离席,在营帐中走来走去,言语间神采飞扬,“为首的头马是我平生仅见的神骏!我亲眼看见它追着草原上的狼群撕咬,用自己的马蹄踢碎它们的头颅,踏断它们的腰身,然后还有余力与马群中的每一名母马交配,是当之无愧的马王。如果能将它来做种马,诞下的马驹将无与伦比!假以时日,它的血脉在草原上开枝散叶,那么我们冲击骑兵的长矛只会更加让敌人胆寒!”他突然不甘地一拍大腿,“可惜啊,马群的栖息地刚好夹在我与朱达之间,那老小子想来也觊觎这群野马——实际上为了追寻马群的踪迹,我们两方的斥候已经冲突过好几次了。我听到消息,说朱达已经往这边派出了一支将近四百人的部队,我猜他是想合围这群野马,然后一网打尽,顺便向我炫耀武力。”

    埃修缓缓放下酒碗,若有所思。这时扎卡尔也结束了自己的讲演,在兰道夫旁边坐下,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我的朋友,现下我召集不了那么多人手,你可愿意借我一臂之力?”

    “扎卡尔大人所说的机会,是——”兰道尔心跳骤然加速,他隐约猜到了扎卡尔的意图,只是理智一时间抗拒做出判断。

    “朋友,我想要雇佣你的部队——不是叫他们与朱达的人正面作战,你我当下的部队加起来依然同对方有差距,但只要让领头的朱达走狗有所顾忌便够了,如此便有谈判的余地。”

    “您确定吗?毕竟到时会很难讲会不会演变成您与‘破坏者’之间的大规模战争。”兰道夫谨慎地询问,兹事体大,他不敢做出任何草率的决定。贸然地牵涉其中,收益却只是一个语焉不详的“机会”?兰道夫是商人,不是冒险家,更不是赌徒。

    “如果是朱达亲自带队,那我肯定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扎卡尔语气轻松,“自从他唯一的儿子死在北境以后,草原上就再没人能够揣摩老家伙的脾气。跟他肯定是没法谈的,不过这次领头的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军阀,他得到的命令是带回那群野马,但我若是真的来争,他要么花两三天时间去询问朱达的意见,要么跟我就地谈判,用部落间的规矩决定马群的归属。”

    “什么规矩?”

    “双方派出最好的驯马人,尝试驯服头马,谁能成功骑上头马,谁就带走马群。我得胜的话,会从马群中挑选最好的雄性马驹送给朋友做种马。不过朋友如果也有这方面的好手,也可以参加。”扎卡尔瞥了一眼兰道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若是朋友的人驯服了头马,那么马群自然全归朋友,不过要想把它们带出草原,我得征收一些过路费。”

    “万一——”兰道夫欲言又止。扎卡尔看出了他的犹疑,大度地挥了挥手:“如果有万一,那些诺多俘虏我会无条件释放。”

    原来所谓的机会就是这个。兰道夫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跟随扎卡尔这个惊险的赌局,将自己商队的护卫交给对方做谈判的筹码?在草原南方崛起的“军阀”扎卡尔与霸占草原北部多年的“破坏者”朱达,两者扩张的锋芒还未正式地开始碰撞,但仅仅是围绕一群无主野马摩擦时溅出的火星却隐隐然有燎原的趋势。兰道夫知道,无论扎卡尔在这场马群之争中或胜或败,自己都会获得不菲的回报,标准的稳赚不赔。但他真正担忧的万一,就是双方大打出手。自己这票佣兵帮扎卡尔壮壮声威还行,真刀真枪交锋的话,三十名迦图骠骑兵就足够把阵型冲散了——除非阿尔达利安与巴兰杜克愿意出手。

    至于自己这边驯服头马的可能性,兰道夫干脆没去指望。虽然他的商队里常驻着几名达夏的资深驯马师,但都上了年纪,不可能亲自下场跟一头脾气暴躁的烈马较劲——不,等一等。

    兰道夫的眼神飘到埃修身上,他早就察觉到巴兰杜克的注意力一直在他与扎卡尔这边,显然对那群野马也很眼热。也是,毕竟他新当上瑞文斯顿的领主,很急切地需要战马这种战略资源,自己留用可以组建一支机动力强悍的武装骑兵,向外售卖可以获取资金,赠送给其他大领主则可以助他迅速地融入北境政坛中。而且情报中似乎说他驯马很有一手?

    “大人,成交!”兰道夫下定决心,“但是我之前要处理一些私事。巴兰杜克阁下,请随我到帐篷外一叙。”

    “不用,你们在帐篷里谈就行,我出去清点人手。还有,朋友,记得让那些拿长管子的雇佣兵换别的武器,那东西是叫‘火枪’对吧?动静太大了,容易惊吓马匹。”

    “没问题,阿诺,你去操办吧。如果扎卡尔大人有什么额外的安排,听从他的吩咐。”兰道夫一口答应,他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地起身离席,跟扎卡尔一同离开帐篷。

    兰道夫深吸一口气,转向埃修:“巴兰杜克阁下,我知道您对那群野马也有兴趣,要不我们谈笔交易吧?”

第四十六章 叵测之旅(八)

    “你需要我帮忙去驯服那匹头马?”埃修说,“对此你开出的价码是?”

    兰道夫原本预想了一大串的说辞,却被埃修的开门见山硬生生堵了回去。好家伙,是巴兰杜克本人的性格原本就那么爽直,还是在北境被熏陶出来的结果?彼此试探的阶段就这么被粗暴地略过,径直来到了待价而沽的环节。兰道夫重新整理了一番语言,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若是成功驯服了头马,可以带走一半的马群,扎卡尔索取的过路费我会一并支付,您不用为此付出一个子儿。如果巴兰杜克先生愿意让出头马,我也会付出相应的价码,”他停顿片刻,打算试探一下埃修意愿的底线,“我可以说服阿尔达利安——就是坐在车厢内那名诺多领主——将狼斧交还给您。”

    “说服?”埃修不动声色,“我不觉得你在她面前有什么话语权。”

    “我的主人与诺多一族有深厚的交情,因此我还是能——”

    “那么你根本不必一路上为她驱车。”埃修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兰道夫,他上路伊始就注意到了兰道夫对待车厢中人低声下气的态度,在驾车时他甚至不敢挥鞭抽打那两匹拉车的精灵马。就算他真的能说服阿尔达利安,但这点付出就想换得一匹凶悍至极的迦图野马吗?这个秃脑袋里装的生意经铁定是萨里昂出版的。“至于狼斧的事也无需你去操心。阿尔达利安已经应允过会将狼斧归还。”

    阿尔达利安的承诺能相信吗?兰道夫不有腹诽,谁知道她会使唤你多久?当然这些言语以及佐证的轶事他不会告诉埃修,年轻人想吃亏就由着去吧。兰道夫现在需要考虑他还能拿出什么重量级的筹码,而且其价值足以打动埃修。

    兰道夫先是满满地斟了一杯马奶酒。他已经半醉了,尽管思路仍然清晰,但是斟酒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当然不是要向埃修敬酒,只是为了拿出接下来的筹码,他需要一些酒精来赋予自己胆气,同时进一步麻痹自己谨小慎微的神经。他一口饮尽,深吸几口气,掏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巴兰杜克先生,您听说过‘盐矿’吗?”

    埃修摇了摇头,示意兰道夫继续。

    “那您可曾知道‘炉火与锻造之神’阿齐亚兹的传说?”

    “略有耳闻。”埃修隐隐约约地记得赫菲斯托同他提过那么几句,不过他当时并未刻意去记,经由兰道夫提醒后,原本模糊的印象重又被勾了出来。

    “虽然名字叫做盐矿,但实际上并非矿脉,应该说是一座隐蔽偏僻的铁匠铺,售卖‘凡人所能制作出的最好的武器’,交易的货币并非第纳尔,而是一粒瑰美的蓝色宝石。同时那里亦是阿齐亚兹的居所。我的主人曾经亲自到访那里,并嘱咐我将具体的路线绘制成地图。之后我负责保管并物色合适的买家。巴兰杜克先生,我敢断言那是全潘德最昂贵的一张羊皮纸,而且不会再有第二份!阿尔达利安领主一路上对我威逼利诱,,但若是阁下愿意出让头马,我——”兰道夫被酒精熏得涨红的脸痛苦地缩紧了,额头中央堆叠出密密匝匝的皱纹,仿佛丘陵一般,一直向上绵延至光秃秃的脑门。过了几秒后他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无比沙哑低沉:“我会以这张地图作为报酬。”

    有趣。埃修沉吟起来,他现在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那些传说的真实性。兰道夫与赫菲斯托并不一样,一人是逐利的商人,一人是皓首穷经的学者,两人获得讯息的渠道并不相同,但关于“炉火与锻造之神”的只言片语却有惊人的重合度。兰道夫那挣扎的模样并未触动埃修,尽管那张地图也许真像兰道夫表现出来的那样价值连城难以割舍,但是当下埃修并无需求,一来他已经有狼斧,二来就算他寻到了盐矿的所在,也没有什么可供交易的蓝色宝石。

    见埃修一时不出声,兰道夫以为对方并未相信他的说辞:“我以主人的名誉担保,这并非随意杜撰的空谈。半神“喧闹者”阿拉里克·冯·布洛赫正是由主人一路护送往盐矿,现在应该仍在那里休养。”兰道夫的语气愈发急切,“阁下!阿尔达利安领主同样想通过这张地图知晓他的位置,虽然她现下拿不出一颗龙泪宝石做交换,但是以阿尔达利安家族的财力,等她回到东部大森林以后这份地图必然易主。这是您现下唯一的机会!”兰道夫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又往自己碗中添了浅浅一层奶酒润喉,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借着这空当迎来了片刻的缓和。兰道夫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一匹迦图野马冲昏了头脑,巴兰杜克未必能顺利在驯马的竞争胜出,这些话其实应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抛出,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先入为主地断定埃修必然会成为那匹头马的新主?也许巴兰杜克就是在担心这点,这笔交易若想皆大欢喜,必然是以成功驯服头马作为前提。若是无功而返,巴兰杜克岂不是白白帮他跑腿,还让迦图人看笑话?

    一念及此,他又开口试图补救:“当然,此事无论成功与否,阁下都将获得一笔价值五万第纳尔的馈赠作为酬劳。”

    “头马我要自己留着,马群与你分一半。”埃修抬起一只手掌,示意兰道夫不用再说,“地图你自己留着吧,卖给谁我并不在意。”

    “巴兰杜克阁下,您确信你能够驯服那匹头马吗?迦图草原上野马群的领袖可不是寻常的骏马,脾性暴烈,不仅食草,生肉也来者不拒,几乎与猛兽无异。驯服它的过程可能比一场真刀真枪的搏斗还要凶险。”兰道夫一时难掩脸上的失望神色,但是半群迦图野马想来也能发掘出一些做种马的好苗子,假以时日也许可以打破战马市场被迦图与达夏共同垄断的局面。

    “当然。”埃修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似乎那匹头马已经是他的囊中物,只能他伸手来取。兰道夫一时语塞,他原本还想打消巴兰杜克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论起搏斗,潘德上能强过巴兰杜克其实屈指可数。此人自从逃出雅诺斯的角斗场以来,战绩何其彪炳?先是于王城萨里昂刺杀“秩序之鞭”后全身而退,又在泊胡拉班奇袭菲尔兹威军粮草得手,当然,最能证明他强悍的个人武力的自然是在波因布鲁城中直面迷雾山部落的劫掠大潮并手刃预兆之狼。尽管埃修·巴兰杜克现在还未在大陆范围内有显赫的声名,但是在奎格芬遍布潘德的情报网下,其人的事迹通过第纳尔与第纳尔的流通显露无遗。如此看来,兰道夫更应该担心埃修会不会用力过猛失手把那匹头马给宰了。

    “既然如此,那便一言为定。”兰道夫说,“我这就去起草一份契约,阿诺!”他喊了一声发现无人应答,才想起来自己的随从已经被自己派出去清点人手。兰道夫干笑一声,掩饰尴尬。他扶着桌子撑起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埃修跟随他走出帐篷。

    兰道夫很快写就了一份契约,尽管羊皮纸上的字迹不太好看,但其中的条款都能看清。两人重复确认一遍,都无异议,埃修签字,兰道夫盖章。

    “朋友,你们的私事谈完了吗?”远远地传来扎卡尔洪亮的声音,夹杂在密集的马蹄声中间。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米斯龙德铠,马鞍上挂着长刀与短弓。他大摇大摆地驱马来到兰道夫身边,丝毫不顾忌不远处诺多游侠杀人一样的视线,“我们要出发了!”

    “这就来!扎卡尔大人,”兰道夫应道,“我身边这位巴兰杜克先生将代表我的主人出战!”

    “好,我也要见识见识胡撒卓尔的能耐!”扎卡尔抚掌大笑,“为胡撒卓尔备马!”

第四十七章 叵测之旅(九)

    一群装备精良的步兵部队被一大批迦图骑兵簇拥在中间,脚力强劲的迦图骏马在骑手的授意下放慢了迈动四蹄的速度,以保持骑步阵型的完整与一致。这当然不可能是从降卒当中整顿出来的奴隶军,他们的地位与待遇甚至还要低过草原外围离离的野草,往往都是被马蹄驱赶着奔赴军阀冲突的最前线,而这支步兵部队无论从部队规模、兵员素质亦或者是阵型位置来讲都远非奴隶军所能相比。迦图草原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盛景,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身穿一整套米斯龙德制式轻铠的扎卡尔带领下,这支泾渭分明的部队一路朝东北方向前进。

    一辆马车孤零零地缀在队伍后方不远处。无人驱车,马鞭被随意地放置在车夫的座位上,然而拉车的马匹却在自发地迈动四蹄。阿尔达利安坐在车厢里,脚下是散落的凌乱书籍。她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书箱,漫不经心地用脚尖将其推到车厢的角落。四名诺多游侠分别坐在她的两侧,背挺得笔直,将符印弓拘谨地抱在怀中,雕塑一般浑然。草原的风将窗帘拂开,苍翠的地平线外浮云涌动。

    “madame——额,女士,”坐得离阿尔达利安最近的游侠低声开口,他原本是想说诺多语的,但半路又拐成了通用语,“无论是巴兰杜克还是里泰迪兰,在进入迦图杂种的地盘后态度都开始放肆起来了。我担心他们随时会寻找机会脱逃,该怎么处置他们?”

    “巴兰杜克的武器还在我这,他走不了。至于里泰迪兰,”阿尔达利安同样以通用语回答,语气冷漠,“他既然执意要从被放逐者堕落成叛逃者,我也可以成全他。”

    ……

    无论是扎卡尔还是兰道夫,都很默契地对这五名诺多精灵选择了视而不见,既不强行要求这些人编入队伍,也没有阻止他们跟随在队伍后方。没有人知道车厢里那位年轻的阿尔达利安为何会在迦图的地盘上表现出与家族传统相悖的耐性,也许是因为双方当下的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又或许拉菲娜·温特另有图谋。不过兰道夫并不想再去操心那些他无力干涉的人事了,只有他的主人潘德·奎格芬才有能力同时对诺多跟迦图施加影响。兰道夫不过是一个满大陆跑腿的干事,人微言轻。更何况现在兰道夫终于摆脱了车夫的身份,不必再直面诺多精灵傲慢的冷暴力,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候。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背上,一只脚垂在马镫外头晃荡,享受草原上怡人的清风吹拂,感受酒意被一丝一缕地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如果不是前方随时可能会撞见朱达的部队,后方还跟着态度暧昧的阿尔达利安,兰道夫大概会快活得呻吟出声。

    同样摆脱阿尔达利安的人并不止兰道夫,埃修与里泰迪兰同样在此列。这两人此刻正游离在队伍的外围。扎卡尔曾邀请埃修并驾齐驱,但是埃修婉言谢绝了,他一心想去见见那匹凶猛的野马,因此实在难以忍受整支部队慢吞吞的前进速度,于是主动提出要去担当斥候。至于里泰迪兰就是来凑热闹的,只要能远离自己的同胞,无论做什么他大概都会很开心。埃修注意到里泰迪兰甚至还跟几名同为斥候的迦图游牧民有说有笑——他居然说得一口极其流利的迦图方言。这家伙的言行举止实在是跟一名诺多精灵相去甚远,或许那对翡翠色的瞳孔是他与东部大森林仅剩下的血缘关系。他的族人称呼他什么来着?对了,是受放逐者。那么他又是出于什么缘由跟在阿尔达利安身边呢?埃修转过头,视线落在那辆一直不紧不慢跟随在部队后方的马车上,他知道阿尔达利安就在里面,他的狼斧也是。里泰迪兰此前的警告开始回响:“蒂尔多·奥拉冈就是一个残暴且报复心强的浑蛋,他的女儿不可能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埃修不认识蒂尔多·奥拉冈,他女儿如何如何更是漠不关心,但里泰迪兰就算不提醒埃修也不可能对一名素昧平生的诺多精灵抱有天真的期许。尤其所谓归还的约定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口头承诺,他很早就开始思考如何取回狼斧以免被长久地要挟。在北境外已经耽搁太久了,埃修打算在获得那半群野马以后立刻返程。

    胯下的骏马突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埃修侧过头,风里似乎有些异样的动静。他勒住缰绳,跳下马背。脚才一接触到柔软的草地,埃修便立刻感觉到土地中隐隐的震动。他伏下身子,耳朵贴紧大地,随即听见了密集而杂乱的雷声,由远及近。

    埃修抬起头,紧张地注视前方。少顷,天穹下涌入一片由各色马匹组成的、斑驳的浪潮,在一匹极其雄壮的赤色公马的带领下一路狂奔。此时大地的震感愈发明显,草色被马蹄的洪流分开,天空中回荡着滚滚的雷声。马群与扎卡尔同时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头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一个漂亮的九十度急转弯,如一抹飘逸的火焰径直奔向东方。但是扎卡尔的反应更快,马群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时候他便立刻做了一个简易的手势,身后的迦图骑兵发出昂扬的呼喊,他们奋力踢动马腹,在草原上迂回,及时截住了马群——准确地说来他们围猎的口袋阵型只来得及展开一半,另外一半则由另一批迦图骑兵填补了。不用说,自然是“破坏者”朱达麾下的部队。不过此刻并不是火并的时机,迦图人乱箭启发,挥动马鞭,发出尖利的呼喝驱赶马群,同时收束阵型,一步步地压缩马群的活动空间,使它们不易驰骋。

    那匹赤色公马其实很容易就能在包围圈收束之前扬长而去。它是马群中唯一不见疲态的,其它野马在长时间的全力奔逃以后或多或少都在喘息,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都没有及时跟上急转弯,使得马群整体有了一个短暂的脱节,唯独它依旧精力充沛。然而它是马群的领袖,需要照顾族群整体的移动速度,因此也被关进了口袋。但即便如此公马也没有放弃突围的尝试,纵使口袋已经收紧,它依然在冲击阵型。它似乎已经判断出面前的这些迦图人射出的箭矢并不是真的意图伤害自己——相反,他们相当顾忌这么做。于是它肆无忌惮地迎着箭雨狂奔,逼迫方向上的迦图骑兵手忙脚乱地调转准心。它冲到包围的边缘,一名迦图骑手猝不及防被它咬住脚拽下马,连人带铠被拖曳回马群。一阵乱啼践踏过后,那个倒霉蛋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就变成了一团混杂甲片的肉泥。公马并未善罢甘休,它抬起头,以灼灼的目光物色着自己的下一个猎物。没有一名迦图骑兵敢去直面那对充斥着凶狂野性的瞳孔,生怕触怒了这头赤色的猛兽。

    “deputain!(卧槽!)”里泰迪兰赞叹出声,“迦图草原上的马性子都这么烈的吗?”

第四十八章 叵测之旅(十)

    诺多的语言虽然难学,但是脏话听懂却是不难,越难听,音节便越缺乏变化,也越能方便作为语气词以爆发式地宣泄情绪,因此也更方便模仿。至少里泰迪兰附近的迦图骑兵大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么剽悍的野马。迦图血统的战马是全潘德出了名的性烈,磨合期撕咬踢踹饲主简直是家常便饭屡见不鲜。然而哪怕是脾气最暴躁的种马,与眼前的这匹公马比起来也温和得如同闹性子的小马驹一般。

    不过再怎么暴烈的骏马,迦图人都有自信将其驯得服服帖帖,无非是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驯马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争夺驯马的权力,才是真正需要提高警惕的大事。对马群的包围圈由两名军阀的部队组成。迦图草原上从来没有瓜分的说法,赢家通吃是永恒且残酷的条例。而对于扎卡尔与朱达,这两名在草原一路通吃的超级军阀来说没有任何一方甘心成为失败者。

    扎卡尔纵马出列,大声唤道:“这次是朱达的哪条狗带队?出来吠吠!”

    包围圈对面无人应答,大概是不想被扎卡尔占了便宜。扎卡尔不屑地往草地上啐了一口,嘴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哨,麾下的迦图骑兵纷纷抽出马刀,做出准备劈砍的威吓架势。一时间雪亮的刀光上下起伏。对面显然没预料到扎卡尔的态度会如此强硬,仓促间也是一声尖锐的呼哨,只是慢了太多,己方的迦图骑兵手才摸到刀柄,扎卡尔那边的刀刃早已经举过了头顶。

    “要打起来的话,我可是奉陪到底!”扎卡尔残忍地抿起嘴角,“就是不知道打完以后你会剩下多少人回去跟朱达交差。”

    “你妈的扎卡尔,真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别以为带来一群包金属皮的奴隶军就配跟老子叫板。”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声叫骂起来,“这群野马,老子吃定了!”

    扎卡尔懒得跟他废话:“要么咱俩就在这恶斗一场,死多少便喂野狼多少;要么咱按老规矩,派出最好的驯马人与战士,看哪家先把头马带走。你自己选。”

    汉子气得咬紧了牙,腮帮旁的肌肉暴突起来。如果扎卡尔没有带着那群来历不明的奴隶军,他早就下令部队一拥而上,靠兵力优势把对方干掉,顺便还能帮朱达大人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可现在双方的兵力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平衡,他占有些许人数上的优势,但不足以从正面对扎卡尔形成摧枯拉朽的碾压;真打起来他也没有信心与扎卡尔比拼临场的战术指挥。就算能胜,也是惨胜。汉子甚至没胆子估算具体的战损比。跟扎卡尔不同,他率领的部队中,只有二百二十四人征调自他自己的部落中,还有一百五十人隶属于“破坏者”朱达的核心部队。汉子当然不畏惧跟扎卡尔比拼家底,可那一百五十人是绝对不能有所损失的。归根结底,这批人存在的目的仅是为了震慑扎卡尔而已。

    然而扎卡尔还是来了,尽管主力部队在外,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填补了人数上的差距。虽然没有抹平,但已然足够让汉子投鼠忌器。“破坏者”朱达的暴虐手段并非只有敌人才会领教。扎卡尔看似大度地给了汉子选择的权力,但他自始至终都牢牢将主动权掌握在手。

    “行,就按照老规矩!三批,十人!”汉子一马鞭狠狠地甩在空处,鞭梢撕裂空气,发出振聋发聩的爆响。

    “可以,三批,十人。”扎卡尔同样空甩马鞭。双方的迦图骑兵纷纷收起马刀,林立的刀光须臾间敛藏。一直在紧张观望的兰道夫长出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两方大打出手,这样别说交易化为泡影,他也会骤然置身于群马竞驰、乱箭横飞的战场自身难保。所幸局势的走向正如扎卡尔所预料的那样。

    “朋友,”扎卡尔翻身下马,满面春风地走向兰道夫,与他大力拥抱,“我就说那条小狗不敢。三批十人,朋友你打算出几个人?在第几批上?”

    “嗯?”兰道夫一脸的不可置信,“让我来决定吗?”

    “当然。”扎卡尔说。

    “您不是说只需要派出驯马师骑上头马就行了吗?这三批十人……”兰道夫小心翼翼地问,他此前听说过迦图“争马”的传统,只是具体的细节不详。不过多年行商的直觉告诉他,他多半是被扎卡尔小小地设计了。

    “的确如此,但我们迦图人的传统并不是大家轮流上场,人与马彼此消耗体力。那样太婆婆妈妈了。把竞争者干掉,然后便可以随意地支配时间。三批十人,包括驯马师与护卫骑,每批不能超过五人。然后围绕着头马角逐,哪边人死光了,哪边退场。或者有一方将头马带回己方阵地。就这样。”扎卡尔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兰道夫的脸却越来越绿。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其严重的错误,迦图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和和气气的传统,是他过于想当然了。扎卡尔也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在言语中布下陷阱——不得不承认这个迦图军阀的通用语应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没准还从自己这里偷师了些许在商言商的狡黠。三批十人,就比例而言,自己几乎完全没有竞争力,反而有可能为扎卡尔充当垫脚石。

    现在唯一能让深受挫败感打击的兰道夫稍微有所提振的,便是他请来的外援足够强悍。虽然驯马的水准如何还有待商榷,但若是打打杀杀,全潘德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朋友,你打算派几个人,第几批上?”

    “我一个,第一批。”埃修接过了话茬,他完全听不懂扎卡尔先前交涉的内容,但是这所谓“三批十人”的规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要么把对面十个人干掉,要么把那匹公马拽到这边。简单粗暴,正合他意。

    “好极了。”扎卡尔似笑非笑,“到底是胡撒卓尔,既是了不起的战士,又能驯服烈马。那么,请上前去。”他翻身上马,与埃修一同出列。

    “第一批,我方出一人!”

第四十九章 叵测之旅(十一)

    扎卡尔话音刚落,两方人马皆是一片哗然。争马是迦图古老的传统,几乎与他们游牧的历史一般悠久。换而言之,当迦图人还生活在外大陆那片贫瘠的草原时,部落首领们就开始围绕着“三批十人”勾心斗角。若干种战术以胜利为唯一的衡量标准被开发、实践,随后或沿用或抛弃。入侵潘德以前,最行之有效的策略基本已经定型并流传在各个部落之间——三批十人能玩转的花样其实相当有限,无非就是在人数与次序上做做文章。部落之间普遍采取的是三三四或者是二三五,将最强的驯马师与护卫骑放在最后。像扎卡尔这般上来只出一个人的从来没有先例,一四五或者一五四这种极端的安排在迦图内部是极其不受欢迎的。头阵完全失去其意义所在,更何况没有迦图人愿意去当那个必然送命的“一”。汉子起初不敢相信,只是出列一看顿时明白了:“扎卡尔,你好大胆!敢把外人带进来”

    “有什么不妥?这位胡撒卓尔是我的好朋友,迦图一直都很欢迎朋友参加我们的传统。”扎卡尔抱着双臂,气定神闲,“还是你要宣读一些我还不知道的古老条例?”

    汉子脸色阴沉,他又不蠢。“胡撒卓尔”这个称呼足以说明很多事情,部落首领从不会将这个头衔轻易予以外人。扎卡尔既然敢派一个人打头阵,便说明此人本事必然非凡,甚至不排除他会单枪匹马地杀穿三场。可是事已至此,汉子除了硬着头皮派人上场别无他法。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批,我方出——”

    一只手突然按上了汉子的肩膀,手甲包覆的五指微微发力,硬生生地掐断了汉子后续的发言:“重新安排,把你的人全部撤了,我来指定出战的人选。”

    汉子一僵,他先前还直挺挺地跨立在马背上,突然间态度便前倨后恭起来,更是在尽可能地压抑自己粗哑的嗓门:“可是,朱达大人交代过我——”

    “没有可是,凭你手下那些窝囊废也配跟扎卡尔争马吗?如果出现伤亡我自然会禀报朱达大人,跟你没什么关系。现在赶紧滚蛋。”来人冷冷地说。

    “是,一切听您的安排。”汉子策马一溜烟跑回包围圈里。

    与此同时,扎卡尔正在跟埃修进一步补充争马的规则。

    “不允许携带弓箭,流矢很有可能误伤到马群以及旁观者。我听部落里的老人说,以前没禁弓箭时经常有倒霉蛋被射中,然后就从争马演变成战争。”扎卡尔解下自己的马刀递给埃修,“除此以外对于武器便没有什么限制了,只要保证捅在人身上就行——哦哟,还有套马索,朋友先莫急着出阵,我差人去拿。”

    “不必,”埃修说,“对面总不会不带。”

    “了不起!”扎卡尔竖起大拇指,然后不耐烦地望向对面:“婆婆妈妈的干什么——嗯?”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换了人?”

    埃修沿着扎卡尔的视线看去,站在包围圈前列的不再是那个粗野的汉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戴着尖角覆面盔的迦图骑手,身上披挂着极其沉重的金属扎甲,胯下的战马更是威武雄壮。他并未高声报出自己的出阵人数,只是高举拳头,先将拇指竖起,而后立起食指。他放下手臂的时候,两名同样穿戴扎甲的迦图骑手手持长矛策马出列。

    扎卡尔的神色凝重起来:“居然都是朱达的亲卫,那老小子还真舍得下血本。这两个人都是护卫骑,看样子是来试试朋友的本事的,不是善茬,千万小心。”

    埃修点点头,轻夹马腹向前。三骑围着野马群缓缓转起圈来,彼此之间维持着相对恒定的角度,步伐呈现出微妙而紧张的间奏。双方都存了试探的心思,没有立即出手。赤色公马一会看看埃修,一会转过头看看两名朱达的亲卫。它察觉出了三人之间诡异的对峙氛围,略显兴奋地打了个响鼻,突然小跑着加入到转圈的行列中来。运动的平衡被它突兀地打破了,无论是埃修亦或者是两名亲卫都没有预料到他们争抢的对象会如此大大咧咧地介入,而且是一副主动出击的嚣张态度。

    见自己距离较近,埃修一夹马腹,径直冲向公马。对面的两人同步做出反应,没有任何交流的过程,两匹战马却开始默契地散开、并行,从两个方向朝埃修包夹过来,顺势将他与公马隔开。他们手中的长矛面对马刀占有绝对的长度优势,隔着老远两枚矛尖已经一左一右捅了过来。

    埃修拔出马刀,挥出狂野的弧度,先后将两杆长矛震开。他原本想一刀将将矛杆接连削断的,但是对方出矛的角度以及距离把控非常刁钻,矛头以外的部分将将游移在刀锋所能及的边缘,埃修如果砍断了第一根长矛,那么绝对来不及再次发力砍断第二根。

    一击未能奏效,两人果断调转马头拉开距离。但是埃修的动作更快!他并不是仅仅挥出一刀。被动的防守以后,现在他要还以颜色。第一道刀弧溅涌出来的刀光似乎还未在空气中消散,立刻便被第二道更饱满的刀光填满,随后是第三道,第四道!埃修持刀的手臂带起模糊的残影,同时他微扯缰绳,指示胯下的骏马踏着小碎步,在极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将劈斩的角度极尽地扩张。一时间他的周身尽是马刀带起的狂烈风声。纵然那两名亲卫抽身得已经足够早,但在埃修面前还是迟了,慢了。有一人被刀光追上,只能勉强用手中的长矛去格挡。然而来势迅猛的刀锋在最后一刻收力,沿着矛杆滑动,轻巧地削断了亲卫握持的手指。埃修正想再补一刀结果对方性命,后背风声乍起。另一名亲卫去而复返,挺起长矛悍然刺向埃修的后脑勺!

    埃修看也不看,他右手还是挥出了那致命的一刀,同时左手松开缰绳迅速抬起,在长矛即将刺过来时精准地将矛尖锁在掌中,随后发力拉扯,那名亲卫直接连矛带人从马背上被扯了起来,身躯尚在半空中时便被埃修割破了喉咙。亲卫落地时还未死透,身躯犹在挣扎动弹,但是埃修已经不理会了,他一踢马腹,继续冲向公马。

    “好!”扎卡尔是率先喝彩的,在他身后,是迦图骑兵山呼海啸一般的兴奋呼喝。头阵打得如何对士气的影响最为显著,而毫无疑问,埃修为他们奉上了一场极尽精彩、在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杀戮表演。从被夹击到反杀两人只在一瞬之间,刀锋纵横起落之际便是对暴力的究极诠释。

    果然厉害!包围圈对面,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埃修之强悍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连朱达的亲卫部队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可队伍前列,那名戴着覆面盔的骑手赫然在轻轻鼓掌。头阵的惨败、两名亲卫的横死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了不起。”骑手看向埃修,微微颔首,举起拳头,立起三根手指,“第二批,出列;第三批,准备!”

第五十章 叵测之旅(十二)

    埃修并未去关注对方派出多少人来与他打第二阵,他只是夹紧马腹,一门心思地想要追上赤色公马。然而很快埃修发现双方之间的距离看似紧跑几步就能追上,实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尽管他骑乘的同样是在这片草原上生长的优良骏马,然而其素质却在各个方面都被公马大幅度地碾压。除此以外,公马并不需要担荷骑手的重量,如此一来速度的差距便更加分明。这是一场注定徒劳的追逐。公马游刃有余地遛着埃修,时不时还回头去看,五官之间的运动排列出一个相当人性化的嘲讽表情。而就在这时,朱达那边的三名骑手也已经拍马赶到。这些不速之客引起了公马的警觉,它四蹄发力,瞬间化作一道红烟绕到了马群的另一侧。骑手们同样追不上公马,截住埃修却也绰绰有余——而且这正是他们原本的目的。

    埃修迅速扫视一圈,这轮出阵的三人装束与先前被他斩杀的两名亲卫一致,手持着修长的套马杆,杆身用柔韧的木头制成,末端系着套索。套马杆近手的那端绑着一块皮革,露出些许锋利的寒光,那赫然是一块尖锐的铁片。在经过如此改造过后,这些骑手手中的长杆既能用来套马,也能调转方向成为长度惊人的骑枪。

    没有任何示警与前兆,三骑在对埃修完成合围的同时也已悍然朝他发动攻击。并不是同时出手,而是打了一个绝妙的时间差:拦在埃修前头的亲卫率先出手,手中套马杆一扬,末端的套索灵活地翘起,如软鞭一般抽向埃修。埃修举刀便砍,然而经过头阵的断矛削指刎喉以后,他手中的马刀已经出现了损钝,而且套索的柔韧程度亦远超埃修的预料。这一刀终究是没能直截了当地斩开绳索,刀刃反而在半空中被套住。骑手顺势往回一扯,套索以刀背为受力点收紧。没等埃修发力扯回,身后两侧的两根套马杆也到了,一根挽住埃修坐骑的脖颈,一根则是从天而降,缠住了埃修的脖子。

    埃修左手松开缰绳,拽住套索,不让其在自己脖子上收紧。尽管论力量埃修占有绝对的优势,但他一时间却难以同时兼顾三个方向的角力:他持刀的右手此刻还在半空与人僵持;胯下的坐骑已经被套索强行拧转过头,不由自主地以免被勒到窒息;而埃修的左手更是腾不出空当。

    决断只在临场的瞬息之间。埃修毅然松开右手,任凭马刀被人摘走。他以被缴械为代价解放了自己的右臂。如此一来三面夹击的困境突然迎刃而解:埃修接连扯断了束缚自己与坐骑的索套。尽管有头阵的前车之鉴在,骑手知道埃修一旦抓住长杆,随之而来的压倒性怪力随时有可能将他们扯离马鞍。但他们却没有立时松手弃杆,只是紧急从埃修身旁摆开。但他们的反应如何跟得上埃修?两条套马杆刚有所动静立时被埃修握住,可这时那名缴了埃修马刀走的骑手已经调转了套马杆,皮革被扯落,雪亮的矛头高挺起来径直刺向埃修!

    埃修被迫回避,两名骑手得以抽回自己的套马杆,他们同样调转杆身,扯下矛头上的皮革。三骑在埃修周围以小碎步连转,矛尖却很少往埃修身上招呼,甚至一直在刻意避开埃修手臂所能触及的范围,转而往他的坐骑身上戳刺,也不贪图一击毙命,而是在不停地制造轻微的伤口。

    非常精密的协同作战。埃修不得不承认这三人应付起来极其棘手。尽管第二阵人数仅比头阵多了一人,可带给埃修的压力远不止是二加一那么简单。三根套马杆组成的连环攻势将他限制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而在失去了马刀以后,埃修也再难发动强而有力的反击。细密的创口遍布他胯下坐骑的全身,鲜血正在淋漓地流淌。接连受创的痛楚已经让这匹迦图战马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任凭埃修如何驱使都瑟缩不前,生怕受到更大的伤害——这便是被阉割后的坏处了,尽管脾气更温顺,更容易驱策,却不复悍勇的血性。也许这三名骑手正是看准了这点才采取如此的策略。迦图人确实对马匹非常了解。更何况埃修也才在今天骑上这匹马,他们俩之间的“交情”显然不足以让战马为埃修做出牺牲。

    “很不妙啊……”兰道夫喃喃自语。尽管在驯马与战斗这两方面他都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担忧埃修此时面临着的凶险局面。那三根往来穿梭的套马杆让他眼花缭乱,而每道出现在埃修坐骑身上的新创亦让他提心吊胆。不过兰道夫关切的重点主要在于争马最终的胜负。如果埃修不能连下三阵,那么两人之间关于野马的分配协议自然不可能生效。

    “没什么可担心的,朋友!”一只宽厚的手掌有力地勾住兰道夫的肩膀,亲切地拍打起来,“朱达亲卫之间的配合确实有些门道,肯定是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不过他们这些小手段对我们的胡撒卓尔充其量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干扰而已。实际上,我已经听到大草原之风正将那三人的死期吹得离我们越来越近。”

    “您何以这么笃定呢,扎卡尔大人?”兰道夫苦笑,“您给巴兰杜克的佩刀被对面缴走,给他的战马即将因为失血过多而瘫痪。落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失去武器,失去坐骑怎么能叫落败呢?”扎卡尔抱着双臂,自信地微笑,“对于胡撒卓尔来说,那不过是寥寥几根雄狮用以招摇的鬃毛而已。我只在意一件事情:那三个只敢拔毛的蠢货,之后该如何面对怒狮挥舞出来的獠牙与利爪?”

    真是无趣,说是争马,不就是换个形式的打打杀杀?里泰迪兰打了个哈欠,跳下马背,寻了个宽敞的草地躺平,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惬意地眯起眼睛。他一边感受草原上和煦的阳光通过全身每一个裸露在外的毛孔灌注进自己体内,一边畅快地叹息。他刚想打个盹,四周却立时汹涌起欢呼的声浪,愉快的心情与睡意都在霎时间被吞没、震碎。

    “MD,你要赢不能早点赢吗?!”里泰迪兰气急败坏地翻了个身。

第五十一章 叵测之旅(十三)

    五秒之前。

    埃修胯下的坐骑一个趔趄,不断累积起来的细小伤口终于抵达了这头牲畜意志的临界点。三名往来穿梭的骑手在它的瞳孔眼中交织成恐怖的阴翳,迫近的死亡让它愈发地狂躁,开始原地蹦跳起来,意图将自己唯一能感受到的压力给颠下马背。坐骑的骤然反目让埃修猝不及防,不得不夹紧马腹、把住马鞍以免被甩落。一瞬间他的周遭空门大开,三道早有预谋的尖锐寒光无所顾忌地朝他突刺!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胡撒卓尔!好一个精心营造的杀局!”扎卡尔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赞叹一声,随后又轻轻摇头,“可惜啊可惜,胡撒卓尔也在这里等着他们。”

    埃修伏低身子,双手掌心按住马背,脚腕以轻微的幅度转动,双腿慢慢地脱离了马镫的掣肘。当包围他的三名骑手才刚完成刺击的准备动作时,雄浑的力量已经沿着起伏的肌肉与紧绷的筋络源源不断地注入埃修的两臂。埃修闭上眼,屏住呼吸,无垠的黑暗中被割裂的风为他指明了三条清晰的轨迹。埃修在等待,他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沉静地等待!

    就是现在!

    埃修睁开眼,积蓄“多时”的力量自掌心磅礴地奔涌。他撑着马背跃起,凌空接连将三根套马杆精准地拦截——最后一根被埃修接住的矛头仅与他的小腹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意料之外的逆转与死亡一同降临,三名骑手还未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埃修已经从套马杆上掰下矛头,将他们一一掷杀。

    扎卡尔这方的迦图骑兵足足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欢呼。在欢呼声中,埃修却听到一阵不友善密集的马蹄声自相对的方向传来。他头阵斩了两人,第二阵又杀三人,那这最后一阵——埃修蓦然朝声音的来向看去,发现五名骑手正气势汹汹地朝他这里逼近。而那名替代了汉子指挥位置的骑手张开五指的手掌还未来得及落下。注意到埃修的注视,骑手微微朝这边颔首致意,另一只手举起来,无声地鼓了几下掌。不错,他似乎在说,让我看看你如何打这最后一场。

    五骑来得相当之快,刚一入场就策马全力冲刺,完全没有给埃修留下喘息的空间。埃修当机立断,跳离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坐骑,落到另一匹战马的背上。后者刚有所挣扎便被肆虐在面骨上的剧痛所折服,求生的本能抹去了它桀骜的脾气以及对旧主的忠诚。埃修调转马头,绕着野马群飞奔,以免再次落入包围圈中。三名亲卫组成的连环攻势应付起来已经让埃修倍感吃力,没必要以身涉险去试这五人的能耐。这场争马的胜负并非一定要全灭竞争对手,将野马群的头马抢回本阵才是真正的关键。埃修犹然在寻找头马的位置,一朵红云突然从视野的死角串出!

    正是那头公马!它拦截在埃修前方,发出沉雄的嘶鸣,如同把雷霆噙在口中咆哮,赫然是一副主动出击的架势!埃修刚驯服的坐骑在嘶鸣声中退缩、叛变,而后便是臣服,前膝直接跪倒在地。埃修直接从马背上被甩飞。而公马已经好整以暇地守在埃修前扑的路径上。它转过身,前蹄踏实地面,支撑自己沉雄的身躯,后蹄高高扬起,全身的肌肉从前往后依次序发力,蹬出一记凶狠的、爆炸力十足的飞踹,在半空中的埃修无从借力闪躲,只能交叉双臂护在前方。

    喀嚓!埃修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旋转着飞越马群上空,落地后又重重地翻滚几圈。埃修很快调整好身形从草地上坐起,忍痛矫正自己扭曲的臂骨,刚要起身,周遭蓦地一暗,他已经置身于五骑的包围之中。五根套马杆从天而降,接连捆住他的四肢,脖子,而后立刻绞紧往外拉扯。骑手已经见识过埃修的膂力,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套住埃修脚踝的两骑更是铆足了劲,绝不让埃修能够踏到地面。埃修一开始还能抵抗五人五马从不同方向的拖拽,然而随着脖子上的套索随着角力愈发地压迫气管,他逐渐呼吸困难,“海纳法”更是无从施展。

    之前两阵一直作壁上观的野马群却在这时暴动起来。那匹公马在偷袭埃修得手以后并未善罢甘休,它率领自己强壮的子嗣向五名迦图骑手发起了冲锋,宣告自己正式介入这场本该以它为战利品的冲突。

    野马群的反扑一时间让五名迦图骑手手忙脚乱,有一人差点被公马叼住小腿拽下马来,还好他规避及时,不过胯下的坐骑却被撕下了一大块肉。埃修立刻抓准时机挣脱了束缚,骑手们也很果断,保持阵型与他拉开了距离。到底是训练有素的迦图精锐,一边退却一边完成了对公马的包围,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其他野马引导到埃修附近。一时间埃修四周全是狂暴的野马,或践踏,或冲撞,或撕咬,霎时便将他淹没在驳杂的乱流之中。而这时五名骑手已经换上捕马专用的套索,几个轻巧的穿插变换,公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简易的辔头已经在头颅上构建完毕,而后五骑共同发力,将公马朝自己的本阵中拖拽。

    “糟!”兰道夫一拍大腿,“要输?”

    扎卡尔紧皱眉头,只是看着暴动野马群,一言不发。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眼看着公马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朱达方的本阵,扎卡尔终于忍不住了,“第二批,出——”

    扎卡尔话音未落,巨大的,小山岳般的黑影突然间自马群中腾飞而起。一名亲卫猝不及防,从马背上径直被砸下来,一道血箭自他嘴里呛出,全身的骨骼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破裂声。几乎将他身躯压碎的居然是一匹野马!

    海潮一般澎湃的呼吸声在纷乱的马蹄声中清晰地起伏,甚至连风的流向都为之波动。埃修扛着另外一匹野马,自马群中高高跃起。他每一步都沉重地没入草下,每次跃起却又矫健得仿佛振翅的飞雁。野马在他双臂的擎举下哀鸣。埃修如同天神一般扛着野马冲向残存的四名骑手,将“挥砸”这个动作重复了四次,草地上便多了四具瘫软的尸体——亦或者是五具,被当成武器的野马在挥砸第二次时已是七窍流血。

    “到你了。”埃修将野马的尸体扔到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公马。他抚摸着自己的咽喉,上面被套索勒出来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公马从埃修冷硬的表情中觉察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野兽的本能使得它一步步后退,而后转身狂奔!

    埃修再次展现出他那匪夷所思的速度。他发力得甚至更早!公马才转过身,四蹄还未撒开,后腿已经被埃修抱住。他全然没有顺势骑上去的打算,澎湃的呼吸声再度响起,在一众迦图骑兵的惊呼声中,埃修高高举起公马,在空中抡出完美的一百八十度弧线,悍然将它掼翻在地!在吃了一记狠的后公马居然还有余力反抗,后腿一蹬,正中埃修小腹。

    埃修浑然不觉,只是捏住公马的后腿,再次将其身躯抡过头顶掼倒。他不像是在驯马,反而更像是将马匹当成一个宣泄暴力的对象。但是公马并未轻易地屈服,相反,暴力将它凶悍的天性进一步的激发。它张嘴去咬埃修,原本用以咀嚼长草的牙齿间赫然有几枚锋利的犬牙。埃修反手将它的嘴巴抽开,将它的身躯高高举起重重砸落。尽管有柔软的长草地作为俯冲,公马还是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野马听到了领袖的呼唤,想要上前救援,但是埃修飞起一脚,它们便被踹翻在地,短时间内无法起身。

    兰道夫看得揪心,这浑人莫不是杀得性起,该不会真的失手把头马给宰了吧?只是兰道夫不敢在这时候叫停,先前埃修以野马为武器挥砸破局的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兰道夫很怀疑自己若是这个时候开口会不会就有一匹野马往这里飞过来。他偷偷看了眼扎卡尔,后者扶起额头,显然也不如何认同埃修的手法,不过他也没有开口。

    兰道夫没来由地想起了达夏那些以熬鹰为业的训鹰人,埃修目前所做的跟那些人有些类似。只不过熬鹰是人与鹰以彼此的意志力相互折磨,而埃修现在只是在以无与伦比的暴力对头马的精气神进行一边倒的凌虐。双方的体能都在急剧地消耗,而头马是最先支撑不住的。它能够带领着自己的族群在草原上驰骋多时而不显疲态,但与埃修高强度的对抗却在极短时间内榨干了它。很快它不再抵抗,躺在草地上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埃修拽着它的后腿径直拖往扎卡尔的本阵。野马群犹疑了一会,默默地跟了上来。

    “竟然有这种人士啊,无怪扎卡尔会喊他‘胡撒卓尔’,可就算是部落中最为尊贵的称号,放在这人身上,还是显得卑贱了些。十名亲卫都折在他手上,输了这场争马倒也不冤。”骑手看着埃修的背影,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朱达大人有必要知道,迦图草原外又多了一名不知来历的超一流武者。”

    “大人……”汉子凑上前来,诚惶诚恐地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骑手回过头,抽出马刀将汉子的头颅干净利落地斩下。“总得有人为这次失利负责。”骑手拎着头颅的发辫,盯着那双饱含错愕的瞳孔慢条斯理地说。“你的部落,包括你的妻女就由我来接收了。你们,”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自己的部下说的,“把这废物带来的二百二十四人整顿一下,流羊血的去当奴隶,流狼血的可以考虑收编。走吧。”说完,骑手调转马头,也不下令收敛那些亲卫的尸体,就这么策马远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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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