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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目标,波因布鲁!(一)

    长久的沉默后,埃修再次举起手:“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在雇佣合约剩下的时间以内,我对瑞文斯顿的忠诚至死不渝。如果合约继续,这份忠诚也将维系下去,直到雇佣关系解除的那天。”

    “我以我的父亲的名义起誓……”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基亚也举起手,声音略带着干涩。

    “很好。”伊凡勒斯子爵朝两人伸出手,“合作愉快。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赶往波因布鲁,帮助当地守备军清剿迷雾山的劫掠小队。论功行赏。”

    埃修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你去哪?”基亚在他身后喊。

    “顺路捎个人。”埃修头也不回,“剩下的事交给你。”

    “请容许我道歉,子爵大人。他就这样。”基亚无奈地说。

    “呵,没事。这性格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老战友,他们的脾气某种程度上还挺相似的。”伊凡勒斯子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三周里请容许我指派一名联络副官,他叫雷恩。他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

    这安插人的手段,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基亚心里苦笑,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不难看出伊凡勒斯子爵的用意:波因布鲁地处瑞文斯顿极北,接近迷雾山脉,地理位置极其偏僻,匪患也极其严重。那里同时也是佣兵团最好打发时间的去处,无论是护送商队还是清剿劫匪,都有相对可观的油水。银湖镇几乎没有人没在波因布鲁赚过零花钱。可是对于好不容易崭露头角的基亚与埃修来说,那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诚然,波因布鲁是佣兵的福地,但同时也是伊凡勒斯为基亚他们设下的牢笼,接下来的整整三周他们都会奔波在无尽的剿匪任务中,直到合约期满自动解除。

    北境柱石,果然坚厚。基亚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来与老人相握:“好的,还请子爵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

    埃修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他走上前,掀开帘子,立刻一本硬皮包装的大部头伴随着露西安娜的惊叫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坚硬的书脊正中埃修的鼻梁,一股热流登时涌出。“是我。”埃修不以为意地用车帘捂住鼻子,朝露西安娜打了个招呼。

    看清是埃修以后,露西安娜眼睛一亮,却又扭过头去,两只手绞在胸前,尽可能保持着冷淡的语调:“巴兰杜克先生,你不打招呼就闯进我的马车是何用意?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接到了雇主的指令,前往波因布鲁剿匪,于是顺路捎上你。”埃修说,“如此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露西安娜肩膀情不自禁地一颤,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掘开了,郁积在心中的酸楚沿着缺口溢出。露西安娜突然很想放松地大哭一场。“什么时候出发?”她低声问。

    “很快。”埃修望向银湖镇,“在此之前我得扩编一下队伍。”

    “谢谢。”埃修听到露西安娜在他身后轻声说,像是一片柔柔的柳絮,很快淹没在永不停息的寒风中。

第五十八章 目标,波因布鲁(二)

    “你就先暂时留在这支佣兵队里,三周后再来向我报道。”伊凡勒斯子爵临走前对雷恩如是说,“多帮我注意一下那个叫巴兰杜克的年轻人,虽然他以母亲的名义向我起誓,但我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是那种不会轻易被誓言制约的刺头……不,我甚至怀疑他心中缺乏最基本的道义感。一旦他在波因布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要犹豫,立刻强行解约。”

    “明白!”雷恩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可大人,怎么算是出格的举动?”

    “在向守备军报告以后,一旦他们距离波因布鲁十里,”伊凡勒斯子爵停下脚步,手掌如刀锋般下落,“立刻解约,驱逐出境!”

    简易的临时帐篷内,基亚与埃修盘膝坐在地板上,一张北境地图铺在两人之间。这是银湖镇随手可以买到的向导地图,精确度不敢恭维,但用来作简明扼要的分析已经足够。

    “这大概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了,”基亚用羽毛笔笔在北境地图上围着波因布鲁草草地打了个圈,“伊凡勒斯子爵不会允许我们离开波因布鲁太远的,而波因布鲁以南的迦图草原在第二次龙狮战役以后,就再也没有成为过主战场。换而言之,我们被锁在波因布鲁了。”基亚看向埃修,“我甚至可以肯定,一旦我们稍微表现出些许的不服从,那个叫雷恩的副官就会立刻强行同我们解约——毫无疑问,伊凡勒斯肯定会授予他这样的权力。”

    “波因布鲁被围困的可能性有多大?”

    “几乎没有。”基亚忧虑地摇了摇头,“以往确实出现过迷雾山的超大规模劫掠部队趁着暴风雪成功洗劫波因布鲁的案例。据说那次暴雪几乎填满了波因布鲁的每条街道。但那种规模的暴风雪数十年都难得一遇。”

    “确实,而且也不一定能守得住。”埃修低声说。

    “没有别的办法,这三周只能浪费掉了。”基亚沮丧地把羽毛笔掷在地图上,“好不容易崭露头角,结果却被伊凡勒斯硬生生盖下去了。剿匪,他还真的把我们当成一般的佣兵团来使唤。”

    “把那个帝国小姐送到波因布鲁后,我立刻启程去瑞恩。副官那边你暂时应付着,”埃修说,“佣兵这条路被堵死了,还有探险英雄考评可以尝试一下。”

    “可这支部队的领袖终归是你,而且我们还有合约在身……”基亚有些迟疑,“更何况你刚才还以你母亲的名——”

    埃修打断了他:“打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只是伊凡勒斯他不知道而已。”

    听着埃修一如既往淡漠的语气,基亚突然有一种近乎狂怒的冲动,恨不得揪住埃修的衣领,质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吐出这种混账话。可他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问了一句:“在此之前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银湖镇雇佣几个自由佣兵,前往泊胡拉班之前,人就跑了一大半。就这十来个人想要横跨北境,从银湖镇去往波因布鲁还是颇有难度的。”

    “可钱从哪来?”基亚提醒埃修,“上个任务的佣金我们都分出去了,一个字儿也不留。”

    “我找萨拉曼借,他肯定不会拒绝。”埃修平静地说完,起身走出了帐篷。基亚默默地注视着埃修的背影,头一次感觉这个同龄人距离他如此遥远。这份距离感甚至让他遍体生寒。

第五十九章 目标,波因布鲁(三)

    埃修走进酒馆,三个沉甸甸的钱袋在他的腰间摇摆着相互拍打。他每走过一个酒桌,桌旁的高谈阔论就会渐渐低落下来,最后无一例外地被清脆的金属碰撞时盖过。埃修很满意他所造成的影响。这是萨拉曼教给他的法子,面对“向钱看齐”的佣兵总能屡试不爽地捕获他们的注意力。他靠着吧台坐下,将钱袋依次甩在桌子上。牛皮在平滑的木头上滑出一道漂亮的直线,如同磁铁牵动着佣兵们的视线。酒馆里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人们屏息静气,看着埃修从其中一个钱袋里取出一枚第纳尔。他高高地抛起,又用食指与大拇指接住,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清了钱币正面上展开双翼咆哮的巨龙。那是瑞文斯顿铸造的第纳尔,北境绝对的硬通货,民间普遍流通的第纳尔跟这种官方发放的货币比起来就是一块毫无特色的金属圆片。两者之间的汇率是一比十。

    而埃修也不是什么陌生的脸孔,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还记得就在前几天,这个年轻人在银湖镇的马市当众挑衅了菲尔兹威的准一流武者“巨剑”玛丽斯。他一口回绝了玛丽斯的招揽,甚至当着她跟一众女武神的面接下了瑞文斯顿的单子。当然,如果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一介莽夫,他们也不会记住他——银湖镇从来不缺莽夫,而玛丽斯曾经打断过很多莽夫的脊梁。但是他轻易地制服了玛丽斯,杀死了她带过来的女武神,将马市变成了血淋淋的屠宰场。至今那里还残留着喷溅出来的血迹。

    “这里每个袋子里面都有一百枚第纳尔,每一枚都跟我手指间这一枚一模一样。”埃修缓缓开口,“而我需要十五个好手跟我去波因布鲁。这些只是雇佣费,加入后周薪是十枚龙纹第纳尔。”

    酒馆里一阵蠢蠢欲动的声音,性急的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佣兵们的算数水平在以第纳尔为单位时会变得无比高超。十五个人,三百枚龙纹第纳尔,那折合下来每个人可以拿到二十枚,再换算一下就是二百枚第纳尔!更不用提埃修给出的周薪也算是丰厚。据说萨里昂那边待遇最好的佣兵团每人每周也就是三十狮纹第纳尔而已。

    “是去波因布鲁剿匪,还是去迷雾山脉探险?上次波因布鲁有个老书虫因为舍不得保护他们的骑士老爷,重金雇佣了一队冒险者深入迷雾山脉帮他找古董,现在那些人的头颅不知道还插在雪山里的哪根长矛上呢!”有人喊。

    “去波因布鲁剿匪,只是人手不太够,也就十来个。”

    “是吗,那老弟你上一个任务可是损失惨重啊!”那个人又说。

    “是啊,”埃修耸耸肩,“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有人要报名吗?”

    “我!”

    “算我一个!”

    “让开点!老弟他要的是好手,你们这几个连整套皮甲都没有的穷酸闪开点!”

    “只要十五个人吗?”

    佣兵一窝蜂的涌上来,将埃修附近的空间挤占得水泄不通。“慢着!”埃修伸出手,顺便用身体将钱袋护在身后,“人太多了。萨拉曼,进来挑人!”

    “好嘞!”应答声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达夏人大步走了进来。他快速地扫视了酒吧一圈,费力地挤开人群,走到埃修身边悄声说:“这里边称得上好手的大概只有四个,应该都是退伍的老兵。”

    “先要那四个吧,剩下的再从矮子里面拔将军。”埃修对萨拉曼耳语,却感觉到身后有异,他机敏地转身,却发现桌上的三个钱袋已经不翼而飞。

    “谁!”埃修低喝一声,站起身来。他的眼神陡然放出凶狠的光,像是恶狼呲出森白的牙齿,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真的都是龙纹第纳尔啊……看来阁下在上一个任务里捞了不少油水呢。”人群外传来一个北境口音浓重的男声,窃贼大大方方地现出真身。他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有一头极其引人注目的黑色长发,很随意地在肩头披散开来。一道从左自右横跨整个面部的狭长伤疤破坏了他原本端正的五官,也给他略显阴柔的气质增添了几分狠厉。那三个钱袋就托在男人的左手中,被随意地抛动着。

    埃修警惕地注视着他:“有何贵干?”

    “我有个提议,”男人走到埃修面前站定,“不如你把这三个钱袋都给我,我跟你去波因布鲁。一个钱袋一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给我这三个钱袋,我就为你卖三周的命。怎么样,很划算的交易吧?跟这些杂碎比起来,”他用大拇指轻蔑朝自己的身后一指,“我可以顶他们二十个。”

    “阿德萨斯,你说谁是杂碎?”人群中的一个人恼怒地咆哮。

    “谁嗓门大谁就是杂碎。”被称作阿德萨斯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应道,“怎么样?我还在等你的答复呢。”

    埃修默默地注视着阿德萨斯,目光下移,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长剑。从剑柄到剑鞘都是黑夜一般的颜色,剑颚的中央镶着一个咧开大嘴,仿佛是在狞笑的惨白骷髅头。“死亡骑士长剑?”埃修抬起头,看着阿德萨斯,平静地问。

    “阁下眼光倒是不错。”阿德萨斯有些讶异地点了点头,“不错,这柄死亡骑士长剑是在下的战利品。”他的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得意。

    “我能看一下吗?”埃修嘴上如此说着,手却已经朝剑柄抓去。

    阿德萨斯眼神骤寒,空着的右手朝埃修的手背拍去。他自以为这一下能拍开埃修,然而埃修手腕一翻,手掌径直架住了他的手臂。阿德萨斯一惊,刚想挣脱,只觉得一道沛然的力量沿着对方的掌心传递过来,将他震退几步。与此同时他的腰间一空,自己视若珍宝的长剑已经连同剑鞘都落在了埃修手中。

    “果然,死亡骑士长剑都是不可多得的工艺品。”埃修用拇指顶起剑颚,只看了一眼剑身就知道这绝对是异端黑骑士的专属佩剑。他自己也曾拥有一柄,只是失落在了萨里昂的监狱中。

    “多谢。”埃修将长剑抛回给阿德萨斯,“不过我不会雇用你。因为我需要十五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

    酒馆里一阵哄笑。阿德萨斯平静地将长剑别在腰间,把钱袋丢给埃修,转身离去。“我们会再见面的。”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人是谁?”埃修低声问。

    “啊……”萨拉曼回过神来,“应该是近几年在佣兵界声名鹊起的‘黯夜之刃’,听说原本是瑞恩骑士学院最优秀的候补扈从,但后来不知道为何辍学去当佣兵。据说他一直都是单人完成委托。”

    “原来如此。”埃修点点头,“闹事的已经走了,开始挑人吧。”

第六十章 快乐豚的洛菲尔(上)

    黄昏时分,塔里伯尼自由城。

    “老板!拿酒来。”年轻的骑士掀开快乐豚酒馆的帘子,夕阳的光线投射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一直拉到吧台上。

    “我这里不卖酒,你们来错地方了。”在吧台后擦拭高脚杯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平淡地说。夕阳映照下他端静的金发呈现出灿烂夺目的颜色,像是在火焰中煅烧的黄金。年轻人把高脚杯轻轻地放在桌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暗红色的酒液在水晶般剔透的酒杯中翻滚着,年轻人珍重地捧着杯足,缓缓摇匀。“快乐豚酒馆,很早以前就关门了。作为客人,你们来得太晚了。”

    “可你还在这里经营,不是吗?”骑士大大咧咧地在吧台前找了个位子,“而且我还在周围的壁橱上看到了好些美酒。你只管拿出来,我付得起钱。”他掏出一个钱袋,沿着桌子滑向年轻人,“这些是你的小费,酒钱另算。”

    年轻人没有伸出手去接,任由钱袋滑向吧台的尽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慵懒而满足地长叹一口气:“肯瑞科,这就是你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好多次了,我已经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腻烦了。”

    骑士嬉皮笑脸地想从年轻人的面前揽过酒瓶,半路上突兀闪出一只高脚杯,不动声色地压住了他的手背。“想清楚了,这可是伊索斯的‘海潮’,一口就是五百狮纹第纳尔。”

    肯瑞科悻悻然地收回手:“那这瓶酒的价值岂不是跟你给我打造的那柄骑枪大致相当。”

    “确实如此。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给自己换一柄好点的剑?还是说你发了一笔足以让我给你的冒险团每人定制一件武器的横财?”年轻人轻轻拍了拍手。清越的掌声回荡在酒馆内,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摆放酒瓶的壁橱缓缓地朝墙壁里面翻去——这些壁橱竟然是嵌在酒馆的墙壁里的,翻进去的前半部分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美酒,而后半部分则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半人多高,刀背厚重极适劈斩的斩马刀,有成对悬挂,短小凶悍的单手斧,亦有造型雅致,剑身狭长的贵族护手刺剑。酒香浮沉的酒馆在一瞬间变成了兵器的陈列室,金属寒冷的锋芒肆意纵横,似乎眼神只要稍微有所游移便会被割伤。“只要你付得起钱,随便挑。”

    “不不不。”肯瑞科连忙摆手,“今天来找你的人不是我,是别人。而且她也不是来订制兵器的。”

    “有趣。”年轻人挑了挑秀气的眉毛,“第一次有人来我这里是为了别的话题。”

    “初次见面,洛菲尔先生。”清冷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我听我父亲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铁匠。”

    “初次见面,艾尔夫万小姐。”年轻人恍然地看向肯瑞科,后者尴尬地避开他玩味的眼神。洛菲尔笑了笑,转过头,平静地与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地狱修女对视,“不过吝惜赞美似乎已经成了艾尔夫万家族的传统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潘德目前最好的铁匠。”

    “而就在前几天,洛菲尔先生打造了一柄战斧,由几名被异端裁判所通缉的黑骑士护送到北境。我想知道是谁下的订单。”

    洛菲尔沉默半晌,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果然只有但丁在的裁判所才是裁判所啊,真是令人发指的执行力。”

    “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那份订单的付款人,是安提农·麦尔德雷,曾经的潘德公爵,现如今异端的北境主祭。”

    “而麦尔德雷家族曾经是自由城最强盛的门阀之一。”特蕾莎缓缓说道,“洛菲尔先生,你跟异端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洛菲尔小口啜饮着,“那只是偿还一件人情而已,那个老狐狸一个子儿都没给我。”

    “那这件事会更加不可饶恕。”黑键自特蕾莎的袖口滑出,“洛菲尔先生,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抱歉,小洛,公事公办。”肯瑞科耸了耸肩,也站了起来,把手按在了剑柄上。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口无遮拦的。”

    “你也知道,我是快乐豚酒馆的老板,健谈一直都是我引以为豪的优点。”小洛端着酒杯,淡淡地说,“你们无非就是想知道麦尔德雷的具体位置。但是把武器对准我上并不是问问题的最佳方式。实际上,这是最愚蠢的方式。”

    “我会自己去找麦尔德雷,”特蕾莎持着黑键的手很稳,“而所有与异端有所牵连的人都会被绑在火刑柱上,你也不会例外,洛菲尔先生。”

    “哦,是吗?”洛菲尔仰起脖子饮尽杯中酒,脸上浮现一抹微醺的酡红,端静的金发写意地飘散开来。他似乎是醉了,两眼迷离地看着特蕾莎与肯瑞科两人,可那略带阴柔的慵懒气质正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抽离,像是一头刚刚结束小憩,正渐渐清醒过来的猛虎。

    “这句话,还是但丁他当面来说比较有说服力。”洛菲尔客客气气地说,“所以请回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该追捕麦尔德雷的,就去追捕麦尔德雷;该去四处冒险的,就带着自己的侠义骑士到处晃悠——”

    特蕾莎面无表情,手腕一抖,黑蛇咆哮着奔向洛菲尔的手腕,打断了他的话。洛菲尔不闪不避,只是吧台猛地翻起,像是一面巨大的盾牌立在他的面前。

    “嚓”!黑键的刃径直钉穿了吧台,刀柄余势未绝地没入木板半寸。与此同时洛菲尔的身形也完全消失在吧台后面,特蕾莎一手张开四支黑键,低声说:“劈开。”

    肯瑞科会意,拔剑出鞘,高举过头。可就在这时吧台在他们面前轰然碎裂,一柄奇形怪状,跟长柄斧有几分相似的长兵器带着狂野的气旋,突破纷飞的木屑朝他们刺来。是洛菲尔!他正以与纤瘦的身躯不成比例的雄浑力量挥动着那柄狂龙般的武器。它乍一看仿佛是长矛,可矛尖旁又架着一柄修长的月刃,使得它的杀伤力与杀伤范围都大大地增强。这一刻特蕾莎与肯瑞科都从那柄武器上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们不得不避开洛菲尔的锋芒,不然身体就会被那弯月般的刃牙给切割开来!

    而特蕾莎的退避与反击几乎是同步进行,四支黑键在同一时间激射而出,直取洛菲尔的头颅!但那威力不逊色于重弩的黑键却被那柄武器搅动出来的气旋震开了,像是柳叶被卷入风中再被甩出。在特蕾莎与肯瑞科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月刃从他们的咽喉一掠而过,一线被劲风划出来的红痕出现在两人喉间。

    “差不多行了。”银发墨镜的男人不知何时斜靠在酒馆的门边,像是一个幽灵般冷眼注视着这一切。他穿着暗红色的戎装,胸口别着一枚倒悬的黑色十字架。“特蕾莎我可没记得叫你把快乐豚酒馆的老板捉回来。他说得没错,假如要做的话,我得亲自来。”

    “是你啊,但丁。”洛菲尔拄着他在北境盐矿打造的胧月戟,语气依然平静,“要不要给你来杯果汁?”

第六十一章 快乐豚的洛菲尔(下)

    “当然可以。”异端裁判所的所长但丁走进一片狼藉的酒馆,“要最便宜的。”

    洛菲尔扬手丢给他一个苹果:“自己啃吧,不要钱。”

    但丁也不介意,“咔嚓咔嚓”地咬着。整个酒馆仿佛只剩下他的啃咬声。特蕾莎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咽喉,那道浅浅的红痕依然在火辣辣地痛着,只要再深寸许就能割开她的气管。在吧台碎裂,洛菲尔暴起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的压迫力仿佛高山一般让人仰止,又仿佛深渊一般令人窒息。她此前只是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而那人所表现出来的强悍远远地超出了“人类”的定义。

    崔佛·潘德拉贡·布朗森,转化成恶魔的潘德护国武者,曾经在萨里昂的监狱以一己之力。而眼前的金发年轻人,在一刹那的爆发力俨然犹有过之。

    “首先我得道歉。”但丁把果核拎在手中,“我的部下问话的方式有些不太礼貌。”

    “想要与恶龙搏斗,自身亦需成为恶龙——或者跟恶龙同样凶猛的存在。异端裁判所一直以来都在跟异教徒打交道。你们机构的行事风格我很熟悉,没什么好解释的。”洛菲尔耸了耸肩,“不过下次想要从我这里问话的时候,还是你自己亲自来吧。我可不敢保证每次都能手下留情。”

    “这可不管我的事,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追捕麦尔德雷,而这头老狐狸唯一留下的狐骚味就在你这,他们是闻风而来。”但丁说,“而我连夜赶来这里,是来保他们的。”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那种欠打的修辞,但不得不说你来得还算及时,戏剧性十足。”洛菲尔说,“麦尔德雷的据点——也就是他的祭坛——就设立在迷雾山脉深处,波因布鲁往北一百里。”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丁皱眉,“而且你确定吗?迷雾山脉可是那些土著的地盘,他们会放心地让麦尔德雷进入?”

    “我当然会知道。”洛菲尔幽幽地说,“麦尔德雷只不过是一个用人情要挟我的中间人。要求我为其打造兵器的客户另有其人。而客户来不了自由城,那就只能我亲自过去。”

    “那个客户,是谁?”

    “新一代的预兆之狼。”洛菲尔走回吧台,“狐狸与狼的组合,你们这次的猎杀行动是不是会很有意思?”

    ……

    落日已经有一半沉入地平线下,仿佛一座正在安静燃烧的火炉。柔和的余晖铺满了塔里伯尼的大街小巷,在陈旧的砖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几道孤零零的炊烟散落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那是这座城镇残存的最后一点生气。但丁背着手,漫步在用白色碎石铺就的小路上。肯瑞科与特蕾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起落的脚步声杂乱而压抑。

    良久,但丁缓缓开口:“艾尔夫万小姐,我们离开快乐豚酒馆的时候你依然对洛菲尔保持着敌意——或者说是杀意。这很好。因为他确实是与异教徒——尤其还是当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人之一——有过接触,这一点我也无法为他开脱。”

    “那所长为何不出手将他拿下?”

    “原因很简单。”但丁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地狱修女,眼神意味深长,“秩序的光辉笼罩潘德的子民,任何亵渎、不敬都将招致女神的怒火,但也仅限于潘德的子民。”

    “你是说……”特蕾莎皱起眉头。

    “洛菲尔是一名异乡人。”但丁眺望着即将沉没在地平线下的落日,“就跟那些凡斯凯瑞人、马里廷人、巴克利人还有梅腾海姆人一样,他来自别的大陆。女神不会将信仰强加于他。”

    “可他终究与异教徒接触过,而且他在潘德生活了很多年。”

    “那是他的自由。艾尔夫万小姐,我知道你一向不关心时政,所以我有必要提醒你,虽然全大陆已经默认塔里伯尼已经并入萨里昂的疆域,但只要萨里昂的军队还没有开进城门,将雄狮旗立在城头之前,自由城仍然在名义上保持着中立。”但丁说。

    “这都不是借口。”特蕾莎凝视着但丁,“所长,你也不是洛菲尔先生的对手。”

    沉默许久之后,但丁无所谓地一笑:“了不起的洞察力似乎也是艾尔夫万家族的传统之一。不错,我确实不是小洛的对手。很久以前我曾经跟你有过类似的想法并付诸于行动,但是我失败了。所以我们做了个约定,他只要别在我的眼皮底下做得太明目张胆——比如说向异教徒大规模地提供品质优良的武器——裁判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神的战士永不妥协,就像女神手中的长剑和天平永不放下。”特蕾莎低声说。

    “而比起关心一个穷尽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潜在猎杀对象,我建议艾尔夫万小姐你全身心地投入眼下的猎狐任务。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现在将与洛菲尔有关的档案全部归入‘黑十字’。除了我之外无人可以查看。同时,艾尔夫万小姐你在裁判所里的权限从‘黑翼’降至‘白羽’。也就是说,你今天所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必须烂在肚子里,不得跟任何人提起。”但丁冷冷地说,“以秩序之名。”

    特蕾莎微微躬身:“是,以秩序之名。”

    “很好。”但丁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些许。“麦尔德雷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对手,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接触到迷雾山里的那些土著。很显然,他跟预兆之狼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个……”肯瑞科讷讷地开口,“什么是预兆之狼?”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但丁别过头去:“我相信你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马里昂斯的大图书馆补习历史了,肯瑞科。这次你们去北境,一切小心。”

第六十二章 狐、狼与龙(一)

    波因布鲁以北八十里,迷雾山脉,希格沃诺夫山。

    漆黑的树干从积雪中直挺挺地探出来,像是黑色的墓碑。裹着白色狼皮,**着臂膊的男人们盘膝坐在树下,用皮革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兵器,暴露在严寒里的手臂有着岩石般坚韧的线条。他们的目光就跟身下的积雪一般,厚重而冷漠。披着黑色长袍的老人缓步从他们中间走过,在一名身材极其魁梧的汉子身后站定,声音嘶哑得仿佛一只乌鸦:“不愧是神使大人的精英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战士。就算比之我圣教的护教黑骑士也不逞多让。”

    “客套的话就免了。”男人冷冷地说,“麦尔德雷,我的五万大军让你化整为零,在圣山里按兵不动,又撒出大量的巡逻队,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刚才,”麦尔德雷答非所问,“波因布鲁的阿尔德玛公爵已经带领着自己的部队出城。”他伸出手,遥遥指向波因布鲁的方向。黑袍下的手干瘦得如同一截枯枝,清晰地勾勒出骨骼的形状,“维约维斯尊者的使者重现于世的消息,想必已经如同朔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北境。瑞文斯顿的大贵族们想必此时正聚在瑞恩,商讨着如何——”

    “如何狩猎我,是吗?”男人淡淡地接过话,“猎人与猎物之间没有绝对的立场之分。北境人都在传猎狼的季节到了,我个人也很喜欢这个说法。春天确实是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来舒展被冻僵的筋骨。”他迎着刀锋般凛冽的风张开双臂,整个人仿佛一张舒张到极限的弓,全身的关节格格作响,像是仪器的齿轮开始咬合旋转。“狩猎的同时,也要做好被狩猎的准备!”

    “而我将为神使大人呈上狩猎的利器。”麦尔德雷轻声说。他拍了拍手,两名黑骑士扛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红木匣子走上前来。“还请神使大人亲自启封。”

    男人扫了麦尔德雷一眼:“我还是很难相信那个娘炮一样的男人会锻造出让我满意的战斧。”

    “神使大人会满意的。”麦尔德雷皲裂的嘴唇扬起一个干瘪的弧度,“合作开始以来我什么时候让神使大人失望过?”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男人低沉地说,“这不是你们的惯用伎俩吗?先许以恢弘的蓝图,然后压榨人的价值,从骨血到灵魂全部吞噬掉。麦尔德雷,我很好奇,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神使大人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麦尔德雷掸去自己肩头的雪花,丝毫不在意眼前男人锐利的目光,“我只是女神谦卑的仆人,殚精竭虑地执行女神的意旨。女神要祭品,而战场是最完美的祭坛。”

    “你的口吻让我想起了‘黑石’部落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萨满,你们都喜欢说一些语焉不详的废话,用来掩盖自己卑微的私欲。”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单手启开了沉重的匣盖。灼人的高温自缝隙中渗出,仿佛里面堆积着无数烧得红热的木炭。但男人恍若不觉,他慢慢托起匣盖,任由自己的上身暴露在倾泻而出的热浪中。“哦?”雪亮的寒光照亮了男人高高挑起的眉,他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一柄巨大的战斧静静地躺在深黑色的绸缎中,古朴,厚重,粗犷。它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热源,锻造者似乎连同熊熊的火炉也锻打了进去,所以它才散发出如此桀骜的热量。高温扭曲了它周围的空气,使得它看起来像是沉在一池清冽的水中。成人手臂粗细的斧柄呈现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中段装有两个精钢的护手。斧刃则是极尽张扬的梯形。毫无疑问,这是一柄狂暴的武器,生来就是为了大开大合地劈斩!

    男人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战斧。他宽大的手掌刚好能一手掌握斧柄。在他的手接触到斧柄的瞬间,几乎能把人烫伤的高温顷刻间无影无踪,掌心只剩下金属顺服的凉意。男人单手挥动战斧,将红木匣子劈为两截,轻易地像是裁开一张牛皮纸。“不错,我很满意——不,非常满意。用它劈开瑞文斯顿人的骨头,手感想必非常好。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那个娘炮确实是潘德最好的铁匠。”男人的手指珍惜地摩挲着斧刃,如同摩挲着爱人的**。

    “你之前说,阿尔德玛已经离开了波因布鲁?”男人将战斧背在身后,举目远眺,“那他应该是一个极好的狩猎对象。”

    “不可,神使大人。”身后是麦尔德雷平静却强硬的声音,“现在还不是时候。五万迷雾山战士——包括神使大人与您的精英护卫——的指挥权仍然在我手上。阿尔德玛公爵与迷雾山部落作战多年,战绩斐然,最擅防守。瑞文斯顿每年都要对抗迷雾山的劫掠大潮,都是这位波因布鲁公爵身先士卒,以弱势兵力与劫掠大部队周旋直至拖垮,然后亚历克西斯公爵一举击溃。非常正统,也非常默契的盾矛战术。就算我们倾尽全力击碎了这面盾牌,又拿什么去面对盾牌后那柄疯狂的长矛?”

    “你以为我会跟那些无头苍蝇一样?”男人逼视着麦尔德雷,眼瞳深处暴起狼一般危险的光。

    “是的。神使大人的武力盖世无双,是老朽生平仅见的强者。但是战术头脑依然停留在最基本的打打杀杀层面。”麦尔德雷不卑不亢地微笑,“这也是我寻求维约维斯尊者合作的理由,也是尊者会把指挥权交给我的原因。但是我保证,我最终会为神使大人创造一个公平的舞台,一个让您能够与整个北境正面对话的舞台。”

    漫长的沉默过后,男人转身走过麦尔德雷,靠着一棵树坐下,闭目养神。“圣山里的物资不会维持很久的,正如我的耐心那样。”

    “放心,神使大人,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不会再等待太久的。”麦尔德雷轻声说。

第六十三章 狐、狼与龙(二)

    与此同时,瑞恩。

    暗蓝色的旗帜林列在城门上,仿佛流苏一般地垂下来,每面旗帜上都绣着不同的纹章。如果有精研纹章学的学者在此,他就能看出这些个旗帜意味着瑞文斯顿的大部分贵族都已经聚集在瑞恩城。除却正中央,代表亚历克西斯家族的苍龙旗,代表阿尔德玛家族的冰崖旗,阿拉里克家族的竖琴旗,代表格雷戈里家族的凛鸦旗以外,还有数面较小的旗帜,悬挂在相对较低的位置。只有位阶在伯爵者以上才有资格将绣着自身家族的旗帜悬挂在城门。不过有一面旗帜例外,那是伊凡勒斯子爵的飞鹰旗。它孤零零地悬挂在角落,像是栖息在偏远的峭壁,高度与公爵乃至于国王的旗帜持平,却又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城外,驻扎部队。

    盖尔博德踏在坚实的雪地之上,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并不是如何明显的雪窠,直到身后喧哗的人声渐渐离他远去,周围只剩下风声与军鞋碾进积雪的声音。

    跟自己的父亲伊凡勒斯子爵类似,盖尔博德在瑞文斯顿的年青一代中也处于被孤立的地位。他们为了打发父辈在城内进行会议的时间而升起的篝火旁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不过盖尔博德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城门的方向,回想着父亲来时一路上的阴郁神情,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预兆之狼。这个名字对于盖尔博德,乃至于北境大部分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存在,上一代的预兆之狼出世还是在346年,第二次龙狮战役的末期。距今已经有八年光景。那一代的预兆之狼没有掀起多大风浪,在阿尔德玛公爵的顽强狙击下,他甚至还没有成功登上波因布鲁的城头,就在城下被龙骑士团的总队长利斯塔掏出了心脏。然而只有真正经历过那场会战并存活下来的的人才知道史书上看似平淡的叙述其实有多血腥和惨烈,字里行间浸透了死难者的鲜血。那些人如今大多都是很有资历的军官,在提到那次会战的时候他们会摇着头唏嘘不已:“那些土著,真的是些疯子。我们可以击溃他们,像是驱赶牲畜一般将他们驱赶回迷雾山;却无法真正击倒他们,每隔几年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布罗谢特曾经如此形容北境与迷雾山的战争:“像是一场永无止境,循环往复的棋局。瑞文斯顿可以取胜,却始终无法摧毁棋盘。”

    而现在,又一位棋手粉墨登场。他的出世必然伴生着规模空前的劫掠大潮,为这个行将结束的凛冬带来最后的酷寒。盖尔博德遥遥注视着屹立在雪域上的黑色城墙,叹出一口浓烈的白雾。

    公爵府邸。

    穿着军装的男人们鱼贯而入,在宽大的圆桌上入座,彼此间保持着一臂的距离。这是格雷戈里四世定下的规矩,军事会议座位不分主次,所有人都能畅所欲言。但是畅所欲言是一回事,一锤定音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亚历克西斯公爵总是最后才发言——因为他只要一开口,其他人的想法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利斯塔关上大门,在亚历克西斯公爵身后站定。亚历克西斯公爵的目光缓缓扫过圆桌,按理说全瑞文斯顿拥有城堡的十名领主都应该在此,可他只看到了八个人。亚历克西斯的眉头轻轻挑起:“伊凡勒斯呢?”

    “被我拦在外城了,公爵大人。”迷之号角堡的波格丹伯爵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他是在第一次龙狮战役时期以军功上位的少壮派典范,但是在第二次龙狮战役中,因为作战不力,险些丢失了西线的领土,地位一落千丈,不得不依附于亚历克西斯公爵。然而随着弗罗斯特成为北境当之无愧的军事主心骨,他的气焰反倒比起以往更加嚣狂。“伊凡勒斯不过是子爵之位,没有参加这个会议的资格。”

    阿尔德玛公爵与阿拉里克公爵皆微微皱眉,前游侠团教官,银刃堡垒的斯蒂芬伯爵霍然起身:“我去请子爵大人。”

    “站住。”亚历克西斯公爵面无表情地喊住了他,“公爵府邸到外城来回要将近一个小时,你要为了一个子爵耽误我们本就紧迫的时间吗?”

    波格丹伯爵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他洋洋得意地扫了一眼身边的斯蒂芬伯爵。后者重重地坐下,冷漠地别过头。

    “那么开始吧。”格雷戈里四世轻轻地咳了一声,“弗罗斯特的侦察兵说预兆之狼出现在伊斯摩罗拉,可信度有几分?”

    “根据那名侦察兵的说法,他们的巡逻队在伊斯摩罗拉附近遭遇了一支劫掠小队,原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战斗,但是却险些全灭。战友尽皆被杀,只有他在游侠的掩护下勉强脱逃。”利斯塔说,“而屠戮那支巡逻队的,只有一个人,特征是:披着白色的狼皮,手握双手战斧。根据往年的记载,白狼皮,双手斧,都是预兆之狼荣誉护卫的标志。”

    “什么荣誉护卫?一帮野蛮人而已。”奥托侯爵轻蔑地说,“八年前我们能击溃预兆之狼与他的迷雾山大军一次,就能击溃第二次!也是时候让年轻人们活动活动筋骨了。”

    “要不要派出部队撤离迷雾山附近高地人村落的居民?”这是斯蒂芬伯爵的意见,“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就银刃堡垒那一亩三分地,能接纳几百人?”波格丹伯爵讽刺地说,“而且有什么必要?虽然签订了盟约,那些高地人也没给过我们这些保护者好脸色,让他们尝尝苦头也好。”

    “西线又该怎么办?我们依然在跟菲尔兹威交战。虽然伊凡勒斯子爵不可思议地守住了龙卫堡,但很难保证菲尔兹威人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发起下一波的攻击。北境内部的问题,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阿拉里克公爵面有忧色,“预兆之狼并非易与之辈,他的部队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却是悍不畏死的乌合之众。抛开一切战略战术上的优势,我们相对孱弱的的步兵在其实在正面战场上很难占到便宜。”

    “格里莫尔言之有理,北境是我们与迷雾山部落共同的主场,守护者军团所拥有的地理优势,迷雾山的土著们也有。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极力与他们的大部队周旋数周乃至数月,直到拖垮他们为止,最后调集重兵一举歼灭。”阿尔德玛公爵点头,“但这期间如果菲尔兹威发难的话,兵力薄弱的西线恐怕会瞬间沦陷,凛鸦城会暴露在女武神骑士团的刀锋下。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确实,必须速战速决!”

    “同意!”

    “同意!”

    “等等!”圆桌上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此前一直沉默的克洛维斯侯爵。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利斯塔:“到目前为止,有没有预兆之狼具体的行踪?那名荣誉护卫可能只是恰好穿着那身行头——也许他继承自他的父亲;也有可能是上次会战的余孽,单凭他一人说明不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狐、狼与龙(三)

    “截至日前我已经朝伊斯摩罗拉派出了五队巡逻兵,每队都由十名龙战士,一名龙骑士组成。”利斯塔冷淡地说,“论战力,他们绝对不会逊色于天琴圣域的巡逻队,但是这五十五人中,只回来了三个人,人人重伤。根据他们的汇报,他们遭遇了好几波劫掠小队,每一支都有一名到三名荣誉护卫。”他将几张被血浸透的牛皮纸重重地拍在桌上,“这是他们临终的报告。”

    克洛维斯侯爵傲慢地靠在椅背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死人的报告,那能说明什么?手长在他们身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沾点血就能断定是真的吗?他们可能遭遇了冰熊,也可能是被冰原狼群包围。”

    岩浆一般的狂怒从利斯塔眼睛的深处涌出,他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危险地前压,伏在圆桌上的右手背暴起有如巨蟒的红色青筋。

    “利斯塔!你想做什么?”克洛维斯侯爵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色厉内茬地喝道。本能的自卫反应迫使他去摸腰间并不存在的剑柄。利斯塔,这个外号“红手”的男人在愤怒的时候总是如同一座火山般危险。他只是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让克洛维斯侯爵感觉到那随时可能爆发迸溅的伟力。他对利斯塔也不陌生,八年前他也在波因布鲁城下,亲眼看着利斯塔以近乎搏命的姿态冲上前,扑倒了那一代的预兆之狼。那是任何一名吟游诗人都无法用言辞去形容,去歌颂的搏斗,两个同样魁伟的男人在雪地上翻滚厮打,用拳头,用关节,用牙齿,用可以当做武器的一切当做武器。血花大片大片地泼洒。当利斯塔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般撕开预兆之狼的胸前的伤口,把冒着热气的心脏血淋淋地掏出来时,所有人——无论是北境的军队还是残存的迷雾山劫掠大军,都为之震怖。自那时起,利斯塔在情绪激动时,他的右手总是因为充血而胀红,“红手”之名因此而来。

    “利斯塔。”亚历克西斯公爵在利斯塔身后唤道。

    “大人?”利斯塔没有回头。两人的语气都很平静,像是无风的水面,但是任何人都听出了其下狂暴奔涌的暗流。其他两位公爵神色骤变,起身想说些什么,但是为时已晚。“揍他。”亚历克西斯公爵冷漠地说,“揍到他道歉为止。”

    “是!”一个仿佛炭火般赤红的拳头伴随着一个铿锵的单字一同砸到了克洛维斯侯爵的脸上,将他连人带椅一同向后砸翻在地。克洛维斯侯爵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利斯塔一脚蹬在胸口,他痛呼一声,再次倒在地上。利斯塔还要再打,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再也无法下落,像是卡进了一堵坚实的墙壁中。

    “够了,大队长。这样下去他还没道歉你就会打死他的!”出手阻止的男人低声喝道。他并非是在座的领主中的任何一人,会议自开始时他就一直沉默地站在格雷戈里四世身后的阴影中,直到利斯塔暴起时才从阴影中闪出。他的眉眼与格雷戈里四世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沧桑憔悴,多了几分英武勇悍,最大的特征是那两条几乎连在一起的黑色浓眉,让他看上去又有些老实人一般的憨厚。但一个老实人是无法用单手就能制止利斯塔的,男人的名字是瑟坦达·格雷戈里,国王的胞弟,瑞文斯顿赫赫有名的“猛犬”!

    利斯塔看了瑟坦达一眼,拳上凝聚的力量渐渐松懈。瑟坦达也适时地松开了手。克洛维斯侯爵捂着胸口,勉强地半跪在地,看向利斯塔的眼神怨毒而又畏惧:“你竟敢——”

    “是我下的命令,而我在这里。”亚历克西斯公爵站起身,语气冷然,“嘿,看着我,克洛维斯,看你能不能把你方才的话说完。”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是房檐上倒悬下来的冰刺,锋利而又致命。“你们龙骑士团的人都是疯子,跟你这个疯子大团长更没什么好说的。”克洛维斯侯爵避开了他的视线,扶起椅子重又坐下,“我道歉总行了吧。”他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

    “闹够了吗?”格雷戈里四世冷冷地说,“我大老远的从凛鸦城赶来,不是为了看一场战友阋墙的闹剧的。跟八年前一样,我们再次陷入了内外交困的窘境。只是当初乌尔里克由于帝国在南境虎视眈眈而选择与我们议和,我们才有精力去与那一代的预兆之狼周旋,最后载波因布鲁城下集中优势兵力,毕其功于一役。可这一次,我们的对手是菲尔兹威联盟。达夏、帝国、萨里昂在年初的那场大战中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对菲尔兹威形成威胁。要不是他们政治结构松散,西吉蒙德名为元帅,却无法顺利调动艾丁艾里两兄弟,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集结起将近七万人的大军。”他阴沉的目光扫过长桌,声音越来越高,“而你们,却在这种节骨眼上,在圆桌会议期间大打出手!”

    “尤其是你!克洛维斯!”格雷戈里四世一声暴喝。克洛维斯侯爵浑身一震,低下头来:“陛下!”

    “从瑞文斯顿立国到现在,龙骑士团牺牲了无数优秀的战士。他们早已用鲜血证明了自己对北境的忠诚。你要是再胆敢质疑他们牺牲的意义,那从今往后,圆桌会议上再无你的一席之地!”

    “不敢。”克洛维斯侯爵低下头,甚至连淌出来的鼻血都不敢抬手擦拭。

    “很好。”格雷戈里四世说,“有一点必须明确,预兆之狼要打,西线也不能丢。”他看向亚历克西斯公爵,“佛罗斯特,你的看法是?”

    长久的沉默,亚历克西斯公爵只是若有所思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定音的一锤已经扬起。这场圆桌会议,也是时候划上休止符。正如同帝国的山之名将凯洛斯是暗影军团的脊梁一般,这个一直冷酷如冰,也深沉如冰的男人亦是整个北境的顶梁柱。从第一次龙狮战役的力挽狂澜,再到第二次龙狮战役的冰火争锋,以及大大小小数百次激战恶战血战死战,弗罗斯特·亚历克西斯早已用极尽辉煌的战历证明他不是名将,胜似名将!

    “利斯塔,取北境地图来。”亚历克西斯公爵缓缓地说。

第六十五章 狐、狼与龙(四)

    巨大的军事地图在圆桌上铺开,以达隆卡拉堡为界,密密麻麻的红叉遍布在前往波因布鲁的路径上,有如一张辐射开来的巨大蛛网,深处藏着危险的掠食者。“这是这几天迷雾山的劫掠部队出没地点的示意图。在编进预兆之狼的荣誉护卫以后,他们杀人越货的效率有了飞跃性的提升,有时甚至在截杀商队以后,还敢追杀周围的巡逻队。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达隆卡拉堡以东的道路。现在,瑞恩下城区的酒馆里已经停留了超过三十支原本要前往波因布鲁的商队,还有随行的护卫佣兵若干。这是往年从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亚历克西斯公爵低沉的声音有如渡鸦掠过北境的雪原丘壑,“他们都在害怕。”

    “邪了门了。”奥托侯爵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到现在迷雾山的劫掠大潮都没出现。大鱼不出水,反倒是一些小鱼小虾在蹦跶。”

    “可别小看小鱼小虾。”亚历克西斯公爵冷冷地说,“他们正在有意识地肃清波因布鲁的周边地区。这一代的预兆之狼,似乎终于把脑子进化出来了。”

    “又是波因布鲁?”阿尔德玛公爵皱眉,“有完没完?”

    众人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在后潘德时代,瑞文斯顿立国前,北境的领主们就开始与迷雾山的部落打交道了。几大城镇都曾经直面过迷雾山的劫掠大潮。最惨烈的当属早年的瑞恩之围,但若说被围困次数最多的城镇,无疑是位于北境极东的波因布鲁。由于距离迷雾山脉不过二三十里,劫掠大军下山时波因布鲁往往首当其冲。不过迷雾山部落的进犯始于波因布鲁也终于波因布鲁,像是巨浪拍向礁石,最终却在礁石上粉碎那般。波因布鲁始终屹立不倒,反倒是他们在城墙下精疲力尽,最后由围攻者变成被围攻者。

    只有一个人没笑,是亚历克西斯公爵。他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自觉地收敛了自己的笑声。斯蒂芬伯爵与阿尔德玛公爵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这两人都曾经在波因布鲁王立学院进修,后者的眉头更是被一层不祥的阴霾笼罩。“我们被关在达隆卡拉堡外面了。”阿尔德玛公爵咬着牙说。

    “总算有个明白人。”亚历克西斯公爵哼了一声,“克里诺,你来瑞恩这一路上,斥候有没有见到任何一支劫掠小队?”

    “没,”阿尔德玛公爵看着地图上那片被红叉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地域,神情愈发凝重,“一队都没有。”

    “如我所想的那样,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亚历克西斯公爵口吻依然冷淡,但是圆桌下的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预兆之狼,恐怕很早便已出世。但是他将自己的大军管束在迷雾山脉中,等到时机成熟,再悄然放出自己的行踪——伊斯摩罗拉附近出现的荣誉护卫恐怕是一个饵。”

    “饵?什么饵?”

    “诱使我召集北境所有领主的一个饵。在我们举行圆桌会议的时候,预兆之狼的大部队,说不定已经朝波因布鲁开拔了。”

    阿尔德玛公爵霍然起身:“我立刻启程,赶回波因布鲁!”

    “站住!”亚历克西斯公爵喝道,“你不知道你是捡了一条命过来吗!而且你急什么?就算没有你阿尔德玛,波因布鲁也不可能三四天就陷落!更何况,我不信预兆之狼如此精心地布下这个局面,就是为了攻取区区一个波因布鲁!利斯塔!”

    “在!”

    “给我看着点克里诺,他要敢接近大门一步,就打断他的腿!”

    “弗罗斯特,适可而止!”格雷戈里四世拍案而起,“你要挑起内讧吗!”

    “陛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亚历克西斯公爵冷冷地说,“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是在阻止阿尔德玛公爵飞蛾扑火一般的自杀行为。”

    “请原谅,公爵大人。如果您执意要回去送死,大团长已经授予我以武力制止你的权利。”利斯塔走到阿尔德玛公爵身边,“还请三思。”

    “弗罗斯特,你敢!”血丝爬满阿尔德玛公爵的双眼,他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直勾勾地瞪着亚历克西斯公爵,后者则以冰冷的目光回敬。“没有什么敢不敢,我向来都是说到做到。你只要敢往门口迈出一步,我就会让利斯塔打断你的腿。”

    “好!非常好!”阿尔德玛公爵咬着牙说,他重重地坐下,但却是某种意义上的退让,“弗罗斯特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你说!预兆之狼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用你那快烧焦的脑子想一想,”哪怕是在挖苦,亚历克西斯公爵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的起伏,“他们已经成功地肃清了波因布鲁周边的地区,并把北境所有的大领主都关在达隆卡拉堡以西。如此精心的布局,只是为了攻取波因布鲁吗?波因布鲁有被攻取的价值吗?这一代的预兆之狼恐怕已经不是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莽夫了,如果我是他,在完成这样的布局以后,接下来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

    “陈兵雪域,正面对决。”亚历克西斯公爵闭上眼,掌心一阵钻心的刺痛,温热而滑腻的液体自指缝间汩汩流出,“用棋盘上的术语来说,将军。”

第六十六章 狐、狼与龙(五)

    圆桌上一片死寂。阿尔德玛公爵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他的军事素养并不逊色于亚历克西斯公爵,论防守战,他是北境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有他坐镇,那杆霜崖旗就真的有如极尽陡峭也极尽险峻的寒霜悬崖,是敌人难以逾越的天堑;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亚历克西斯公爵的意思——预兆之狼的布局看似谨小慎微,可战术意图却简单粗暴到了几点,概括起来也就是八个字:调虎离山,围点打援——或者攻城打援。正面对决,要分兵防守西线的他们在军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预兆之狼甚至不用倾全军之力与他们打阵地战。迷雾山脉横贯整个北境,劫掠大潮年年都有,最盛时迷雾山的劫掠大潮甚至有十万人之众!瑞文斯顿杀散了一茬,来年又有一茬。波因布鲁王立学院的学者们做过一个漫长的统计,他们清点了二十年来对抗劫掠大潮的战役中迷雾山部落的阵亡人数,以此推算他们的总人口。结果令人震惊:哪怕是以最苛刻的数学模型来计算——迷雾山部落的总人口都远远碾压当今潘德五国任意两国人口之和!很难想象在那种苦寒之地挣扎求存的部落竟然会有如此饱满旺盛的生命力,若非迷雾山部落向来排外,那些学者恐怕都有心深入迷雾山脉一探究竟了。但这种堪比中部大平原的野草的顽强生命力对瑞文斯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今年,预兆之狼已经在战略层面上占尽了先机,他的大军甚至还未下山,便将瑞文斯顿逼到了不得不以弱势兵力对垒的绝境!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格雷戈里四世沉重地开口。

    “有,自断一臂。但是之后付出的代价整个北境都无法承受。”亚历克西斯公爵的语气冷得让人心里发寒,“要么弃守西线,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跟预兆之狼正面对决;要么将达隆卡拉堡以东的区域拱手让给迷雾山的土著。这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断的是左膀还是右臂。不过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无论今年春天的结果如何,瑞文斯顿的下一个凛冬将会分外艰难。”

    格雷戈里四世哑然,他失望地看着亚历克西斯公爵,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但他只能看到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

    “我还真就不信了!”奥托侯爵咬着牙说。他的封地是波因布鲁附近的奥登堡。如果预兆之狼攻城,奥登堡断无幸免之理。“就算预兆之狼学了点浅薄的方略,阴了咱们一手,我也不相信他手下那群杂碎也都有正规军那样的素质!”

    “弥塞可,你的看法是?”

    “他们要正面对决,我们就正面对决!”奥托侯爵一字一顿地说,眼里澎湃着强烈的战意。“西线该怎么守就怎么守,不用抽调一兵一卒!我们要复刻当年瑞恩之围的传奇,以弱破强,以下克上!”

    “北境,永远是苍龙腾飞之地!”

    没有人附和,奥托侯爵慷慨激昂的发言仿佛落入了虚空,又好比缓缓陷入沼泽的巨石,被圆桌上凝重的气氛给吞没。稍微有些军事头脑的领主都在摇头:杂碎?往年的劫掠大潮确实都是些乌合之众,那是因为迷雾山脉里的部落何其庞杂,虽然有着共同的维约维斯信仰,可并非铁板一块,为了山中那点贫瘠的资源,相互攻伐的事可是屡见不鲜。由这些部落构成的劫掠大潮,看似声势滔天逼人,然而每一道巨浪都有着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目标,如何不被击破?但是预兆之狼带领下的劫掠大潮已经初步具备了军队的基本素质。他是维约维斯神的使者,以血肉之躯传达神之意志,某种程度上他即是迷雾山的化身。再怎么桀骜不驯的迷雾山部落都会向他俯首!甚至不需要展示个人的勇武,单凭着信仰,预兆之狼就能把各自为战的劫掠大潮整顿成令行禁止的严明军队!

    “奥托,八年前你与波格丹在艾瓦索德堡与迦图人对峙,没有参加波因布鲁保卫战。”阿尔德玛公爵说,他与奥托侯爵交情不深,所以并不喊他的名字。“所以你觉得那些人都是杂碎。但是我在场。我看到那些迷雾山人迎着游侠团的箭雨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以血肉之躯去消耗城内的箭矢储备。尸体堆满城墙根,于是他们就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又被射下来,直到尸体堆得跟城墙等高。”

    “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命令,他让他们往前冲,登上波因布鲁的城头。于是缺少攻城器械的他们就真的往前冲,用人命去攀爬城墙。直到那个人被利斯塔掏出了心脏,失去了主心骨的他们才一溃千里。”阿尔德玛公爵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着当年波因布鲁保卫战的细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有余悸,“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并不想面对那些疯子的冲锋。也许那已经不是冲锋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充斥着血与火的朝圣。”

    “那一战我们的伤亡其实不高,但那是因为我们占据了战略与战术的高地。如今这种优势已荡然无存。这一代的预兆之狼不再是只会指挥部队冲锋的莽夫了。弗罗斯特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做出牺牲,才能熬过这次的冬天。”阿尔德玛公爵坚定而又痛苦地举起右手,“我提议,放弃波因布鲁。”

    “不行!”

    “克里诺,你是要给你的家族蒙羞吗!别忘了,你的父亲老阿尔德玛公爵,是战死在波因布鲁城门下的!”

    “波因布鲁可是有三十万军民,那就是三十万条人命。城池可以不要,但是那些人可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那王立学院呢?有不少贵族的子嗣还在那里进修。还有黑矛骑士团,波因布鲁是他们总部的所在地,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个一直以来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盟军?”

    一片嘈杂的声浪在圆桌的上空涌动,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指责这个提议的不明智。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亚历克西斯公爵,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白绢擦拭着右手上的血迹,对身边的骚乱充耳不闻,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隔绝;另一个是格雷戈里四世,他皱起眉头苦思着,时不时抬起头扫一眼阿尔德玛公爵。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力地敲了敲圆桌。

    声浪渐息,领主们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国王身上。“今天的圆桌会议,先到此为止——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时间紧迫。但是你们现在这状况,适合做决定吗?都回去好好想想,别让一时冲动的决议使我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圆桌会议,结束。”

第六十七章 亚历克西斯(一)

    格雷戈里四世说完,径直起身离开会议室。有国王表率在前,其他领主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无奈作罢,纷纷离场。波格丹伯爵由于位阶与资历在圆桌会议中垫底,走在最后。

    “波格丹,你站住。”亚历克西斯公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一杆抵过来的长矛。波格丹伯爵后心情不自禁地一寒,诚惶诚恐地回过头:“公爵大人有什么吩咐?”

    “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明白,伯爵。”亚历克西斯公爵站起身,“瑞恩城,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他缓缓走到波格丹面前,眼瞳深处看不出任何情绪,冷硬得像是海面沉浮的浮冰,然而波格丹却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被压抑了很久的怒意,并不如同烈火般灼人,反而仿佛严霜般刺骨。“把伊凡勒斯拒之门外,你好大的面子啊。”

    “公爵大人,在下只是——”波格丹刚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亚历克西斯公爵的眼神直朝他逼过来,一时间波格丹遍体生寒,住口不言。

    “只是什么?给我一个正当的解释。当然,伊凡勒斯跟我是政敌这种无聊透顶的理由是行不通的。”亚历克西斯公爵绕着波格丹踱步,语气平淡得让人毛骨悚然,“我记得在第二次龙狮战役初期,你镇守西线。先是在暗隼堡不敌布伦努斯,又被一路追到霜息山,连龙卫堡也丢了。不过你带兵打仗的本事不咋地,审时度势的本事倒是一流。知道自己不是那头狮子的对手,在布伦努斯攻城前就连夜从小路下山,逃回了瑞文斯顿。”

    虽然会议室的炉火烧得很旺,窗口也封得严实,然而冷汗还是浸湿了波格丹的后背。他虽然不清楚亚历克西斯公爵此时提起旧事究竟是何用意,但有一点波格丹很明白,自己之前自作主张的献殷勤恐怕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

    “后来,布伦努斯在北境一路所向披靡,国王陛下与阿拉里克都相继败在他手中。直到我调集重兵,在巴泽克附近将他围困——瑞恩的酒馆里到现在还有不知死活的吟游诗人传唱着火之名将全建制突围的故事,还给它取了一个很让人反胃的名字,叫阳炎焚雪之役。”亚历克西斯公爵顿了一下,“你可能已经遗忘了那场对你而言并不光彩的战役——对整个北境来说都不光彩。但是我至今都记得那场战役的每个细节。”

    “布伦努斯选择的突围方向,正是你所把守的碎冰桥。”亚历克西斯公爵冷冷地注视着波格丹,“波格丹,我对你很失望。几年来你在韬略上没有任何的长进,反倒对溜须拍马这种事愈加地在行了。我听说你最近跟克洛维斯走得挺近的,看起来你似乎把他舔得很舒服?”

    “不敢。”波格丹的头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

    “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到底在不敢什么?”利斯塔有些鄙夷地说,“搞不懂你的逻辑。”

    “还请公爵大人责罚。”波格丹干脆直奔主题,反正怎么样都要被训斥,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

    “你在这方面还算痛快。”亚历克西斯公爵转过身,“那你就带着自己的部队去波因布鲁协防吧。”

    “这——”波格丹大惊,圆桌会议上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达隆卡拉堡以东早已被迷雾山混编了预兆之狼荣誉护卫的劫掠小队所封锁,此时去波因布鲁岂不是把他往狼嘴里送?“公爵大人,此前您不是说去波因布鲁的路上会有被预兆之狼狙击的可能性——”

    “狙击你干什么?你以为你是克里诺?”亚历克西斯公爵一句话就呛住了波格丹,“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在把你往狼嘴里送?但你有什么资格让预兆之狼啃你?”他轻轻地拍了拍波格丹的肩膀,“当初你宣誓依附于我时,说什么来着?‘愿意为公爵大人分忧’?九年过去了,你也没有争取到为我分忧的资格和能力,反倒是借着我的名头到处作威作福。既然如此,那总得帮我扫扫门前的雪吧?”亚历克西斯公爵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你的妻子就在瑞恩城,她是不是刚为你生了个儿子?你如果再畏畏缩缩的话,我就只好把她们母子俩埋在瑞恩城外的雪坑里了。”他甚至连低语时的吐息都是冷冷的,仿佛肺腑里天生有冰霜凝结。

    “我去!公爵大人,我去!”波格丹几乎是在凄厉地叫喊。

    “很好,你可以走了。”

    ……

    “利斯塔,你刚才似乎对我的做法颇有意见?”波格丹伯爵走后,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亚历克西斯公爵与利斯塔两人。亚历克西斯公爵背着双手,站在圆桌面前,望着北境的地图出神。利斯塔就站在他的身后。

    “大人,刚才您做得确实过分了。”利斯塔痛快地说,“用妇女和婴儿做人质未免太不道义,而且我知道一旦波格丹伯爵真的惜命到了不顾妻儿的地步,您是真的下得去手的。”

    “但是波格丹就范了,不是吗?所以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没有意义。而且利斯塔,你跟了我这么久了,应该很清楚,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被道义与什么骑士精神束缚住的人——这种作茧自缚的事情只有伊凡勒斯跟斯蒂芬才会做得出来——或许克里诺也算一个。刚才他提出要放弃波因布鲁,肯定也是那种无聊的道义感在作祟。呸!”亚历克西斯公爵面无表情地啐了一声,“波因布鲁可不是他克里诺·阿尔德玛一人的波因布鲁,那是瑞文斯顿的领土!还好领主们都没有跟着他一起失心疯。”

    利斯塔还想再说些什么,敲门声响起,卫兵进来通报:“伊凡勒斯子爵求见。”

    圆桌会议都已经结束了,伊凡勒斯这时候来干什么?利斯塔有些意外地看着亚历克西斯公爵,却发现后者的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连带着那张坚冰一般的脸都泛起了层层柔和的波纹。

    以不苟言笑著称的亚历克西斯公爵,他居然——在笑?

    “等他很久了。让他进来吧。”亚历克西斯公爵淡淡地说。

第六十八章 亚历克西斯(二)

    “圆桌会议似乎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老人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圆桌上摊开的北境地图。他扫了两眼,很快皱起了眉:“这些红色的交叉线是怎么回事?去往波因布鲁的要道什么时候被封锁得这么彻底?”

    “预兆之狼的手笔,我们被阴了。”亚历克西斯公爵言简意赅,他唇边的弧度已经消失,嘴角平整地折起,仿佛刚才的笑意不过是个假象。他坐回圆桌,示意伊凡勒斯子爵就座:“有事?”

    “芬布雷堡的斥候跟我汇报了一件事,说北境大部分的异端祭坛突然都被废弃,祭司、护卫部队甚至大批的狂信徒都不知所踪。阿斯卢姆附近有村民看到一队死亡骑士护送着一个祈求者往希格沃诺夫山上去了。而有资格被死亡骑士护送的祈求者,除了异端的北境主祭提尔佛洛·麦尔德雷之外再无他人。”

    “他?”亚历克西斯公爵抬头看了眼伊凡勒斯子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很多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提尔弗洛·麦尔德雷,这个名字在北境领主不受欢迎的名单上高居榜首,而且把持了三十多年。他曾经是自由城最强盛的家族的领袖,如果不是302年马里廷先遣军攻破了塔里伯尼的城门,或许麦尔德雷现在正在豪华的府邸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家破人亡的麦尔德雷在流浪途中成为了邪神艾瑞达的狂热信徒,凭借着曾经将偌大的麦尔德雷家族整治得服服帖帖的铁血手腕,他在异端中飞速崛起,仅用了十年时间就成为了北境主祭。瑞文斯顿虽然不像萨里昂那样仇视异教徒,但也绝不会纵容麦尔德雷在北境传播邪神血腥残忍的教义。只是相比起麦尔德雷,几乎杀不尽的迷雾山部落是北境更大的心头之患,此外,瑞文斯顿也深陷于两次龙狮战役的泥潭之中无暇他顾,所以麦尔德雷才能安安稳稳地在北境扎下根来。他谨小慎微地在北境发展,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雪域中的诡狐,从来不暴露自己锋利的爪牙,只是从战争带给北境的伤痕中吸血。在他的低调经营下,北境里艾瑞达邪神的信者就像是雪原中的雪坑一样遍地都是却又深藏不露。而且麦尔德雷也很狡猾——或者说是明智,第二次龙狮战役尘埃落定后,已经颇具规模的北境异端从来不去刻意地撩拨瑞文斯顿领主们的底线,他们不会像西境的同僚一样大肆举办活人献祭的仪式,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冲进村落劫走儿童,更不会组织浩浩荡荡的狂信徒军队。然而麦尔德雷越是谨小慎微,就越是让北境的领主们寝食难安。在北方人的逻辑里,眼中钉肉中刺并不是什么值得去记挂的对象,忍着点痛,拔掉就是了,大不了流点血;反倒是麦尔德雷这种跗骨之蛆才是真正的威胁,你能感觉得出他就潜伏在你的皮肉之下,骨血之中,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钻进你的心脏。就好比瑞文斯顿流传了很久的一句谚语:出鞘的刀剑只会砍掉你的手,藏在袖子的匕首却会要了你的命。

    “你是在怀疑麦尔德雷跟迷雾山部落——或者说是预兆之狼有所勾结?”伊凡勒斯子爵问。

    “很有可能是他在给预兆之狼出谋划策。早知道如此,当初第一次龙狮战役结束后就应该顺手灭了他。”亚历克西斯公爵冷冷地说。

    “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糟。达隆卡拉堡到波因布鲁的路径随处都是劫掠小队,商队——尤其是我们的运粮队都无法到达波因布鲁。我们在军力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之前的圆桌会议,有人提出放弃波因布鲁。”

    “这么蠢的主意是谁提出来的?要放弃也是要放弃西线。我们与菲尔兹威之间的战争跟与迷雾山之间的战争并不是一个性质。前者是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一纸休战协议书就能终结。后者则是种族与种族的倾轧,不死不休!”伊凡勒斯子爵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圆桌另一侧的亚历克西斯公爵,“凛鸦城落入菲尔兹威人手中尚有夺回来的可能,因为那里依然生活着瑞文斯顿的子民,但是波因布鲁一旦陷落,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屠城!”

    “你觉得怎么办?”亚历克西斯公爵不置可否。

    “集中所有一切可以集中的军队,跟预兆之狼正面对决!哪怕是将西线全境的驻军调离,也一定要在兵力上取得优势!”

    “国王陛下强制中断了圆桌会议。他让领主们自行思虑,明天还会再召开一次。”

    “放弃波因布鲁这个主意,是克里诺提出来的吧。”

    “……没错。”

    “我去跟他聊聊。他是我当年的学生,应该能听得进去。其他人呢?”

    “基本都持反对意见。”

    “那就好,我该走了。”老人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国王陛下的眼光应该不会短浅到不分利害,不过如果他举棋不定,还得你来作出决定。”

    “一直如此,不牢挂心。”亚历克西斯公爵淡淡地说。

    年龄悬殊,地位也悬殊的两人在圆桌上自如地交流着。利斯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本应该势如水火的两人,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同袍而非政敌。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伊凡勒斯子爵带来的消息。异教徒居然跟迷雾山部落勾结在一起?麦尔德雷那头老狐狸,终于要窜出来了吗?不过这时机……对瑞文斯顿来说可真是糟糕透顶。

    伊凡勒斯子爵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对了,别再跟个疯子一样四处树敌了。亚历克西斯家族就只剩下你这么个独苗,加斯托夫又只是你的养子,而且他那德性也不可能挑起龙骑士团的大梁。自己要保重。”

    “都是没几年好活的人了,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亚历克西斯公爵摆了摆手,“比如说你前几天接纳的那个猎鹰骑士团的余孽,是不是叫雷恩·里奥德雷·奥迪尔?”

    老人深邃的眼神里仿佛有暗流奔涌,他死死地盯着亚历克西斯公爵,思考着是谁走漏了消息。良久,老人苦涩地开口:“盖尔博德?”

    “有时候你关心我不如多多关心你的儿子。你可以忍受被排挤在政坛边缘的孤独,但是他那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没有父亲那样的修养。”亚历克西斯公爵面无表情地说,算是变相承认。“好在你也没有把那个余孽留在你的部队里,我就暂时记下他的头颅。要是他在北境里闹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会亲自登门去取。”

第六十九章 遇袭(一)

    伊凡勒斯子爵悲伤地看着亚历克西斯,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当年我误判了局势,导致猎鹰骑士团现在几乎断绝了传承,我现在只想弥补这一切,却忽视了盖尔博德的感受。”

    “随你。你怎么还不走?难道想让我当着所有领主的面把你送出府邸?”亚历克西斯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弱的血色,身子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又栽回了椅子里。他似乎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愕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掌心是惨白色的,仿佛皮肤下的血肉是冰雪堆砌而成,没有指纹,也没有掌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地抹去了。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利斯塔,扶公爵大人回去休息吧。他应该有几天几夜没阖眼了。”他转身离开,把门轻轻地带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利斯塔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亚历克西斯公爵僵硬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扶起一截枯槁的树干。自从荣膺龙骑士团的总队长以来,利斯塔从未见过瑞恩公爵流露出如此虚弱的一面。“大人,怎么回事?”他惶恐不安地问道。

    “第一次龙狮战役落下的病根,也算是顽疾了。哪怕是王立学院的医学士也对这个病束手无策——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是潘德唯一的病例。今天发作得格外剧烈,我完全没做好准备。”亚历克西斯公爵低声说,“利斯塔,今天发生的事——”

    “明白了!”利斯塔用力点头,“伊凡勒斯子爵跟您之间的关系,我会保密。”

    “不要打断我,难道我以前没警告过你吗?”亚历克西斯公爵竖起一根手指,他虽然虚弱,可是气势仍在。“而且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你真看明白了?”

    “没有。”利斯塔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以前一直以为您跟伊凡勒斯子爵是政敌。但是今天一看,又觉得不像。”

    “我跟他从来都不是政敌。相反,以前伊凡勒斯是我父亲的挚友,他们两人同是那个年代北境最璀璨的明星。格雷戈里三世执政时期被称为‘龙与猎鹰翱翔的时代’,指的就是我父亲与伊凡勒斯。”亚历克西斯公爵疲惫地说,“我们只是在当初做了各自认为应当去做的事情而已。他做错了,而我做对了。”

    “今天发生的事,你要当做没有听到。”亚历克西斯公爵冷冷地说,“全部遗忘掉。”

    利斯塔一怔,这不还是要我保密吗?

    “秘密只有被人忘记才是秘密。”亚历克西斯公爵用力地攀住利斯塔的肩膀,直视着自己最得力的副手,他的眼神是冷的,语气是冷的,就连手心的温度也是冷的。“盖尔博德向我写信告发伊凡勒斯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儿子告发父亲,真是有趣,也真是让人心寒。”

    ……

    达隆卡拉堡以东三里,瓦尔雪原。

    大雪初停,瑞文斯顿历经几代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此时已经落满了新雪,土壤的黑被积雪的白所覆盖。和煦的阳光洒落在镜面一般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护送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在松软的积雪里艰难地跋涉着。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双眼处露出一条缝隙。道路两旁的龙牙松落满了黑色的渡鸦,它们站在黑色的枝桠上,用黑色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下方前行的队伍。

    领着队伍前进的是一名骑士,他穿着一套磨损得十分厉害的盔甲,骑着一匹还算高大的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偶尔会回过头瞥一眼马车的车夫,目光中带着惊讶与好奇。骑士的名字是雷恩·里奥德雷·奥迪尔,担任这支佣兵队伍的副官已有五天。

    车夫很年轻,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在这片冰天雪地中他竟然只穿着单衣,用一双肉掌握着缰绳,他几乎是不设防地暴露在刺骨的严寒中,却恍若不觉。他似乎是察觉到了骑士不时朝他投过来的视线,微微扬起头:“有事?”

    “你不冷吗?”雷恩问,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冷的人早就跟这支队伍的其他佣兵一样,恨不得用棉衣把自己裹成一团球,哪还会穿着单衣赶车?

    “不冷。”埃修摇头。这时一只毛绒绒的手从车帘后面探出来,在他的背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冗长复杂的符号:“这个字符集是什么意思?”

    埃修一个激灵,像是电流窜过他的背脊,他下意识地一扭,避开了那根作怪的手指:“干什么!”

    “你居然怕痒。”车厢里传来露西安娜幸灾乐祸的笑声,她还想继续在埃修的后背写写画画,但是埃修已经跳下了马车:“萨拉曼,帮我赶车。”

    “好嘞!”萨拉曼翻上马车,顺势接过埃修手中的缰绳,促狭地笑了笑,“头儿,我要是你我一定不会走开,多好的机会啊!”

    埃修皱了皱眉:“什么机会?”

    萨拉曼打了个哈哈,只是赶车。跟埃修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强悍得有如磐石,但也迟钝得有如磐石。说得再难听点,就是不解风情。

    基亚坐在车厢里,低头翻阅着从露西安娜借来的一本书,书名是《古潘德诗体变迁研究》,内容也艰深晦涩。不过基亚的心思完全没在书上,跟露西安娜同处一室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想找个话题,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诶,那个谁。”作弄完了埃修,露西安娜倒是开口喊他了,“我有问题想问你。”

    “我有名字的。”基亚心里一喜,不过眼神仍然假装粘在书页上,“我叫基亚。”

    “好吧基亚,”露西安娜突然从基亚手中抽走了那本《古潘德诗体变迁研究》,“你根本就没在看嘛!读不懂就不要装懂,我看你眼神好几次都往我这里飘,明显是心不在焉。”

    小心思被人点破,基亚有些尴尬:“你的问题是什么?”

    “作为一个萨里昂的贵族子弟——而且出身萨里昂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子爵不做,反而要跑到瑞文斯顿做一个雇佣兵?”

    “那你呢?不在帝国做你的贵族小姐,怎么想起来要去全潘德最偏僻的城镇?”

    “不要用问题来搪塞问题,这种伎俩对我行不通。”露西安娜摇晃着自己的手指,“一般来说有人这么做时,说明他肯定在隐瞒着什么。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来北境的动机呢?”

    “没什么好猜的。”埃修突然敲了敲车窗,“你再这么锲而不舍,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你不要偷听啊!”露西安娜有些恼怒地冲着车窗外面喊。

    “车厢就这么薄,就算压低了声音说话外面也听得见。”埃修懒得搭理露西安娜,他看了雷恩一眼,后者仓促地扭过头去。

    来北境的动机?雷恩若有所思,那个叫基斯亚的年轻人,居然是萨里昂的贵族?难道伊凡勒斯子爵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一行人莫非——

    一队被惊起的渡鸦飞过雷恩的头顶,打断了他的思绪。雷恩警觉地抬起头,发现高坡已经有一队人马悍然朝他们冲来!

    “敌袭!”

第七十章 遇袭(二)

    众人紧张起来,纷纷拔出了手中的武器。萨拉曼一把扯下自己的棉袍,端起自己的手弩往坡上瞄准。朔风灌进皮甲,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冻结在一起。萨拉曼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他本已经在望山中锁定了目标,这一哆嗦让他失去了准头,第一发弩矢险而又险地掠过那名迷雾山劫匪的头顶。“立盾!”御寒的手套此刻成为了手指的约束衣,萨拉曼索性放弃了重新装填,抄起盾牌与马刀大喊。

    佣兵们纷纷下马,集结在马车周围,立起半人高的盾牌。他们半蹲着,身体藏在盾牌后面。“别露头。”基亚叮嘱了露西安娜一声,自己也拔出长剑冲出了马车。

    埃修扬起头,发现约莫五十匹快马正朝着他们的队伍冲来。马背上的骑兵大声呼喝着朝他们抛射箭矢。不过他们显然并非出色的骑射手,射过来的箭矢大多零落在道路两旁,余下稍微有些准头的也对盾阵构不成什么威胁。埃修伸手抓了几支朝他射过来的箭矢,发现箭身上附着的力道小的可怜。如果说当初贯穿他肩膀,险些将他整个右臂齐肩截下的复仇者之箭有如狂暴突进的巨蟒,这些迷雾山的劫掠者射出来的箭矢就跟小蚯蚓没什么区别。可埃修看着那群嗷嗷叫着朝他们冲过来的散兵游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家当心,这只是第一波,山坡上可能还有后续的人马!”一名在银湖镇招募的佣兵大吼道。他是从守护者军团退役下来的老兵,军旅生涯的主旋律就是与迷雾山部落打交道,知道这些山上的劫匪在剪径时往往会有类似预备队的安排,一不留神就会吃大亏。

    雷恩用剑拨开几根箭矢,他倒是挺想冲上高坡跟来敌厮杀一番的,不过看了看自己身下的瘦马,还是忍住了这一冲动,只是等着敌人快冲下来时,他不慌不忙地提起骑枪,策马上前,一枪将一名劫匪捅下马来。与此同时埃修也动了,他手中已经握了厚厚的一捆箭矢,全是他从半空中截下来的。埃修把箭头全部掰下,把它们当做飞镖甩出去。可以打击的目标太多了,埃修也没刻意瞄准,箭头在他手中撒出一个将近九十度的扇面,几乎覆盖了前方所有的迷雾山盗匪。一瞬间人仰马翻,血花染红了雪地。

    “乌尔维特在上……”雷恩就处在打击范围内,飞蝗一般的箭头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他亲眼看着一枚箭头刺穿了面前一个迷雾山战士的脑颅,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金属贯穿颅骨的声音。这是何等的力道?雷恩曾经听导师里奥德雷讲述大漠里那些以天蝎为名号的刺客的轶事,据说他们手中的毒牙飞镖势大力沉,七十步以内的杀伤力丝毫不逊色于强弓劲弩。雷恩虽然没有亲身见识过一名天蝎刺客的掷镖手法,但埃修眼下的表现只会比传闻更加震撼!他这一手几乎将冲下高坡的劫匪击杀过半,剩下的也都挂了彩。双方的人数差距顷刻间扭转,萨拉曼适时地解散了盾阵,佣兵们一拥而上,把失去战意的劫匪从马上拖下来宰了。

    “诶呀?这次来的似乎不是肥羊而是恶狼呢。”风中响起一个脆亮的女声。众人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少女站在高坡上,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少女穿着一身极具迷雾山特色的灰白毛皮甲,胸口印着一个小小的熊爪印。“老爹,快看,下面那个只穿单衣的男人有点厉害的!第二队,第三队一起上!第四队,第五队从后面包抄!”

    灰色的潮水从高坡上涌下,这次至少有八十人!几个在北境混过的佣兵脸色都变了,什么时候迷雾山的劫掠小队有这种动辄便是百人出动的规模了?这时后方也响起了喊杀声,他们的退路也被灰潮所截断。

    乱箭再次袭来,依然没有什么准度,只是这次已然密集如同晚来的急雨。雷恩有些狼狈地用盾牌护住脸,好在他的盔甲虽然磨损严重,但好歹也是正规骑士团的制式铠甲,可以轻松弹开粗制滥造的箭头。不过他胯下的瘦马就没这么好运了,几根羽箭刺进了马腿。它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马,求生的天性迫使它不停挣扎着想调头逃跑,雷恩想约束住它,却险些被掀下马背。

    萨拉曼指挥着佣兵再次立起盾阵,但是凭他们这三十几号人组成的盾阵是绝对无法抵御如此大规模的冲击的。“头儿,怎么办?”萨拉曼看向埃修,“我们人太少了,硬打下去不是个办法。”

    “埃修,想办法把那个发号施令的女人抓住当人质!”基亚用盾牌接挡下几根朝马车飞过来的羽箭,“你冲上去的话我们这边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好。”埃修简短地应了一声,抄起两把马刀就冲上了高坡,然而才没跑出几步,他一脚踩空,摔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雪坑中。所幸雪坑并不深,埃修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里面蹦了出来。这时劫匪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碗口大的马蹄当头踩下,埃修下意识地侧身,举刀横扫!

    “咔嚓”!刀锋嵌进了马的腿骨,再难寸进,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埃修腕骨发麻。他手中的两柄马刀是银湖镇铁匠铺的产品,廉价是它们唯一的优点。在刀身被拗断之前,埃修已经适时地拔出刀,同时往马腿的伤口处狠狠地踹了一脚。骏马惨嘶一声,向前扑倒在地,马背上的劫匪猝不及防,栽下马来,他的身子还头朝下地悬在半空时,埃修的刀锋已经抹过了他的喉咙,暗红色的血大片大片地泼洒。

    一击得手,可埃修的压力丝毫不减。马蹄声与吼叫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视线所及全是狂野奔腾的马蹄,头顶随时可能会有一柄甚至数柄战斧挥下。自逃出雅诺斯以来,埃修还从未陷入如此规模的人潮。这俨然已经是一个小规模的战场!老酒鬼的话突然出现在埃修的脑海里:

    “战场是一个血腥又一视同仁的大熔炉。不管是手握重兵的公爵,还是稳坐中军帐的参谋,亦或是除了武力一无所有的佣兵,他们都会或自愿或被迫地踏进这个大熔炉。到那时就没有什么公爵参谋佣兵的分别了,只有活人与死人。活人从熔炉里走出来,死人连残渣都不会剩下。”在说这句话时老酒鬼的脸色异常严肃,嘴里也没有喷着酒气,“埃修,迟早有一天你会走上战场,迟早有一天你会被千军万马所包围,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在这个熔炉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前。”

    向前?埃修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灰色的潮水已经将马车团团包围,佣兵们艰难地抵抗着,基亚、雷恩与萨拉曼站在队伍的最外围,三人的身上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刀伤。他再往坡上看去,那个迷雾山的少女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嘲讽。“喂,你的同伴要撑不住了!还不回去救他们?”

    “埃修,不要犹豫!”基亚大喊,就这么一分神他的左臂就中了一箭,“往前冲就行了!我们撑得住!”

    埃修深吸一口气,举刀,向前!

第七十一章 遇袭(三)

    一柄战斧当头落下,埃修侧身闪过,挥刀砍掉持斧人的手腕,鲜血如同从岩缝中的泉水那般肆意喷涌出来,溅了埃修一脸。惨叫声中,埃修将那个倒霉的劫匪拉下马来,将他背在身后,挡住一波袭来的箭雨。他跟高坡上的迷雾山少女大概还有五十米的距离,中间隔着灰白色的潮水,他深陷在最中央,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仿佛雷震。

    别无选择,逆流而上!双刀在埃修手中狂野奔放地旋舞,刀锋的弧度时而绵延雄浑仿佛长江大河,时而灵巧闪动犹如夜影鬼魅。埃修高效地杀戮着,甚至迎着马蹄发起反冲锋!双刀所过之处必然在灰白色的潮水里带起大蓬的血花。任何从埃修周围冲过的迷雾山劫匪无一幸免,纷纷坠马。五十米的距离转眼间就被刀光与血光填满抹平,浑身浴血的埃修已然冲上了高坡,他二话不说,右手刀在手腕中翻转,刀背径直砍向少女的咽喉。少女自知不是埃修的对手,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避开埃修的锋芒,大呼一声:“老爹,他冲上来了!”

    脑后响起低沉的风声,有什么重物正破开空气朝埃修抡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巨岩一般当头坠落,将埃修笼罩在一片致命的阴影之中。得闪!埃修的身体自发做出判断,一个矮身,风声从他头顶上掠过,但与此同时,他的后背重重地被人踹了一脚,像是被一截横木砸中,埃修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在冰凉的雪地中。埃修反应极快,一个驴打滚拉开距离。一柄巨大的战斧带着暴烈的风声悍然砸落在他先前的位置,斧刃深深地嵌进积雪下坚硬的冻土。“哦?”披着白狼皮的壮汉毫不费力地拔出战斧,有些意外地看了埃修一眼。“你,强。”他用不太标准的潘德通用语说,“神使大人座下荣誉护卫,安东尼木尔。”

    埃修握着马刀,却不敢冒进。壮汉自报的身份处于他知识面的盲区,他不知道那身白狼皮与双手战斧意味着什么,但他明白对方并非易与之辈,兵刃上他占不到一点便宜,杀上高坡时他的马刀就已经崩出了几个缺口,而对方手里的巨斧在量级上又远胜过他,硬碰硬的话根本走不出几个回合。但时间不容许他跟安东尼木尔僵持,萨拉曼他们还能抵抗多久?

    刀柄在埃修手心翻转,他用右手反持着马刀,将其背在身后,身子仿佛一头准备暴起掠食的雪豹一般前压,左手刀平举向前,对准了安东尼木尔。

    两人同时向对方狂奔!安东尼木尔脸上绽出狰狞而狂热的笑容,喉咙里发出一声高昂的咆哮,他发力时有如一头直立起来的冰熊!巨斧在他手中从左自右抡出一个一百五十度的杀伤半径。安东尼木尔狂野地挥动着巨斧,于是杀伤半径交错重叠成一片金属的风暴,斧刃的寒光瞬间封死了埃修面前所有的空间。

    埃修不闪不避,毅然踏入了风暴之中。他左手刀微微上撩,用离刀柄最近的刀背精准地架在了斧头与斧柄的接合处,那是安东尼木尔施力最弱的一点,却是埃修发力最强的一点!冰冷的斧刃就悬在埃修的面前,几乎就要砍开他的鼻梁,但再难寸进。死亡离他仅有一线之隔,可这一线却遥远得仿佛天与渊,云与泥!金属的风暴戛然而止,一道惨白的闪电自埃修身后暴起,右手刀如同毒蛇,咬向安东尼木尔的咽喉!

    一招受制,安东尼木尔不见慌乱,他拧动斧柄,健壮的手臂上暴起巨蟒般的青筋。他以雄浑的力量带动着斧头旋转,那柄已经伤痕累累的马刀很快支撑不住,刀身崩断。而后巨斧上翻,宽厚的斧头如同一面盾牌架在安东尼木尔面前,挡住了那毒蛇般的一刀。火星迸溅,马刀赫然在撞击中断成两截!怒涛般的震荡从安东尼木尔的指骨一直贯彻到腕骨,关节仿佛都在嗡嗡作响,他险些把持不住斧柄。这是何等的蛮力!安东尼木尔还在惊讶,一个刀柄已经砸向他的面门。他来不及躲闪,刀柄正中他的鼻梁。“咯喇”,一声骨骼开裂的闷响,安东尼木尔两眼一黑,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沉重的马蹄践踏在自己的脸上!痛楚激发了他的血性,他怒吼一声,高高举起战斧就要斩落!但他的手臂才攀升到一半,埃修已经抱住了他的身子,发力将他扔下了高坡。两人的体格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安东尼木尔是个不折不扣的壮汉,身材高大魁伟,比埃修高出将近一个头,但是埃修抛投他就像丢出一个雪球那样轻松。

    高坡下还在激战,佣兵队伍里已经出现了伤亡。基亚嘴里喷出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白气,他一刀砍在一名迷雾山劫匪的脖子上,卷刃的刀锋砍进**的感觉很不顺畅,像是砍在一块粗糙的麻布上,基亚有些费力地拔出刀刃,机械地迎向下一个目标。他的右肋下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涌出来。高坡之上的动静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吞没了,绝望有如升腾的火焰,慢慢地充塞了基亚的胸膛。埃修,你那里还没结束吗?

    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一个巨大的人影砸在基亚面前,雪尘高高扬起又落下。一条完整的白狼皮滚到基亚脚边。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两方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在看清了落下来的人是谁后,迷雾山的劫匪中有人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呼喊:

    “安东尼木尔大人!”

    安东尼木尔躺在地上,虽然没立刻死亡,但坠落时地面的反冲已经震断了他的背脊,暗红色的血不停地从他的口鼻里溢出,爬满了他的脸颊。弥留之际,安东尼木尔惘然地瞪着天空,嘴唇勉强地开合:“安东……嘉,快……逃……”

    这是他最后的话,断断续续,宛若游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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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661/ 第一时间欣赏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作者:醉酬天所写的《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为转载作品,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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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书世界观基于“SaxonDragon”制作的《骑马与砍杀》MOD《潘德的预言》,而后地图、部分角色与设定采用的私改版。使用私改版是因为其不再更新方便创作,并不代表本文作者支持私改版。
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