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秦家论局
秦家，一处风景怡然的凉亭，一老一少，一卧一立。
这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正悠然地靠在一把躺椅上，手中握着一杆烟斗，时不时递到嘴边，吞云吐雾一番。
在其身边，秦家少爷秦染端正地站在一旁，宛若一位陪侍的书童。
当然，能够让身份尊贵的秦染秦少爷像书童一样作陪的，也只有这位掌握着秦家大局的秦不朽了。
“染儿，前几日各大世家的那些个老东西们一起聚会时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长长吐了一口，让烟雾几乎将自己覆盖住，秦不朽笑着对秦染发问。
前些天，世家的掌事人们秘密聚集，商讨未来针对凤鸣之策，秦不朽难得的将秦染一起带了过去。
倒也难怪，抛开林诡这样的人不谈，秦家这些个子弟中，秦染当属优秀，且又是嫡系，秦不朽又怎会不器重他？
“孩儿听到了。”
闻言，秦染颔首拱手，回应道。
“说说吧，你怎么看？”
“按照您和诸位世家前辈的计策，凤鸣自然大乱，我们于这乱世中，才能有再向上一搏的机会，可孩儿仍然觉得，风险是否有些太大了？”
“哈哈哈......”听到秦染这样说，秦不朽笑了，而后又是嘬了一口，道，“你一个年轻人，何出这般守成之言呐？风险越大，我们能得到的，才会更多。”
“孩儿受教。”
“那我等世家为何出此计策，你可理解？”
“孩儿理解，却又不完全理解，似懂非懂，还请您解惑。”
不得不说，秦染之所以能够如此讨得秦不朽的喜欢，还有这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合适的时候，他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捧哏。
“好，我便给你理一理。”
秦不朽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将烟斗磕了磕，继续道：
“我等世家想要谋变的目的，想来你也清楚。”
“孩儿清楚，世家不会永远是世家，上面，还有风景。”
“是啊，有人这么想了，有人这么做了，那其他世家，便也没办法再安于现状了。”
听到这儿，秦染思索了片刻，而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或许不是没有世家想要安于现状，毕竟摊上这么个皇上，他们是想干嘛就干嘛，岂不快哉？
可其他是家有了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和行动，若被其成功了，他们的好日子，怕是也难以为继了。
所以，大家都是世家，能再上一层的，为何就不能是自己？
“可染儿，你知道我等世家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在哪吗？”
“您请说。”
“在于世家之间的实力，相差并无远近，没有谁能真正做的稳吃另外一家。哪怕我秦家实力要强于其他世家，却也仍然不足以靠一己之力灭杀任何一家。”
“可这又如何？”
“这种局面的后果就是，没有任何一家，敢于亲自动手拿下凤鸣皇族，因为这回让其成为其余世家的众矢之的，就如之前中州那次一般。”
闻言，秦染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认可秦不朽的说法。
“所以，皇家，不会灭在任何一家世家的手中，只能借刀杀人。”
“而我们的刀，就是龙岩国。”秦染接道。
欣慰地点了点头，秦不朽回了句：“没错。”
“这次，我等世家的信使已经暗中联络了龙岩国的人，相信一旦凤鸣军撤走，他们便会急不可耐地出兵了。可这，也正是孩儿担心的风险所在。”秦染紧接着面露忧色道。
“呵呵，你在担心什么？”
“龙岩国或许不会信守承诺，他们可能会一直打通凤鸣，最终攻占凤鸣。即便他们信守了承诺，愿意在我等世家中角逐出一个凤鸣之主，可踢掉头上听话的皇室，换一个国力强劲的龙岩国，孩儿觉得并不划算。”
“能想到这一步，你已经有进步了。你的担心很对，不是或许，龙岩国是肯定不会信守承诺的，凤鸣在他们眼里，是已经觊觎了多年的香饽饽了。”
“那我们还......”
“原本计划用凤鸣军作为抵抗力量，来消耗龙岩国，让他们战后无暇再完全吞并凤鸣，但也正是由于你刚才提到的担忧，我才力排众议，让凤鸣军去攻打潜渊。”
“这二者，又有何联系？”
“皇族被灭后，凤鸣军可就没了主子，外敌入侵，若我秦家举旗护国，你说他们是否会支持？”
听闻秦不朽笑着说出的这句话，秦染当即恍然大悟。
让凤鸣军攻打潜渊，其实是在保护凤鸣军不被龙岩国消耗，因为秦不朽是想在未来，将凤鸣军收为己用。
一旦掌握了凤鸣军，世家之间的实力便会瞬间拉开巨大的差距，若此计通，秦家到时抗击龙岩，占着法理，占着民心，凤鸣军也定愿意归附，那个位子，便已经坐上去一半了。
“可我们，打得过龙岩国吗？”秦染有些担心的问道。
却不想秦不朽却突然间爆笑了起来：
“哈哈哈......傻孩子啊，打不过又能如何？凤鸣到手了，割点地赔点款不久行了，当然，要做出奋力拼杀之后无奈的样子，凤鸣的百姓，会理解的。
而到时我们要的，已经有了！”
“您英明。”
“可万一，凤鸣军没打过潜渊呢？”
说完，秦不朽又笑了，听着笑声，秦染也把自己逗笑了。
是啊，怎么可能打不过呢，不可能的。
......
潜渊城中，林诡在香帅面前，有些坐立不安。
周围已经被世家的军队沿着边界线给包围了起来，而这圈子，似乎在缓缓收紧。
“到底怎么回事，香帅，凤鸣军你是最了解的，我想问，你到底，还有没有能力控制住它？”
当然，仅仅是被包围，还不足以让林诡紧张，更棘手的事情出现了。
聚香帅还留在凤鸣军中的旧人传信，凤鸣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制，十二路军侯，全部被撤换了。
凤鸣军分为十二路，而掌控每一路军队的军侯，都曾经是香帅的学生。
随着香帅年龄渐老，修为止步，他的这些个学生，也都已经成长为了军中的中流砥柱。
其中一路军的那位薛予，更是已经隐隐有了登上霸阶的修为。
强悍的学生，加之香帅的多年威望，凤鸣军曾经固若金汤，可如今，却已经不似往昔了。
十二路的军侯，同一时间被贬，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这支军队，要来攻打他们曾经的主帅了。
“我已经不是主帅了，我的学生也全贬下去了，你让我拿什么控制它？”香帅笑着回答了林诡。
“那......”
本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林诡忽然一怔，因为刚刚香帅回答时，似乎刻意的把那个“全”字说的很重。
全贬了？皇室就是再衰微，也不至于一个都留不下的，毕竟这十二位，可都在军中举足轻重，他们若是反对，那交接是不会这般平顺的。
所以，是皇室主动的。
看了一眼香帅微笑的模样，林诡笑着摇了摇头，
“呵，是我唐突了，天子啊，哪里有简单的。”
第九十二章 泱泱凤鸣，不动如山
凤鸣军已经有了进军潜渊的可能，这些天里，潜渊城外也已经开始有将士们在构建防御工事了。
显然，香帅亲自带出来的这支兵马，他自己是最为了解的。
所以这次，他没有像上次对阵渊氏军队一样，选择出城对攻。
这次，他选择了守城。
换句话说，即便凤鸣军进攻的猜想是有些杞人忧天，但从世家的动向来看，仗，是肯定要打了。
这几日，林诡也并未闲着。
他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对着棋盘仔细地钻研着，棋盘上，棋局处处透着不妙。
世家军队外围包围潜渊，凤鸣军十二路军侯全员撤换，连沈贝壳的商路也开始连连受阻，沈氏商行更是在着手逃离玉徽城，向潜渊撤离......
这一桩桩事件，无一不在提点着身处潜渊的林诡，山雨欲来。
可林诡还是在这形势之下，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这位皇帝，这个凤鸣皇室，窝囊的有点夸张了，夸张到让林诡隐隐品出了一丝刻意。
林诡是见过香帅治军的，所以他清楚，也对香帅有着足够的自信。
一支由他数十年来治下的军队，是不会因为他的离开，不会因为被世家渗透至其中，而完全变了成色的。
既然如此，那就有些奇怪了。
实际掌控着凤鸣军的十二路军侯，居然同一时间被撤换，而其麾下的兵马，却都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克制。
单单凭借着世家埋布在凤鸣军中的那些力量，是不足以做到这一步的。
所以，是皇室默许了这些，甚至于，可能还在其中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而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看着眼前棋局，林诡不禁莞尔，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些许。
但是他的意识仍然没有转过这个弯来，林诡很难说服自己，一个荒唐到这般境地的皇帝，会有如此凌人的大气魄。
良久，子落正中，他微微叹息，只能说，天下的皇帝，终是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随后的日子里，潜渊进入了紧张的备战当中。
自香帅而下，每一位将士的神情都随着时间，逐渐严肃了起来。
没有人敢小看凤鸣军，对于潜渊城的兵马而言，更是如此、
他们越是信奉香帅，就越不会对凤鸣军生出半点轻视。
终于，确切的消息传来了。
在凤鸣北境驻扎了十余年的凤鸣军，向南开拔了。
世家推动，皇室默许，这面顶在北方的屏障，凤鸣最为锐利的一把尖刀，动了。
林诡自然清楚，发力调回凤鸣军，肯定是世家的谋算。
但世家也并非同仇敌忾，每一家，都在其中有着自己的谋算，有些谋算眼前，而有些，则埋布得更为深远。
他仿佛破解棋局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尝试着破译着世家们的想法。
而结果是，无论他们的谋划或远或近，有一点是一定要做到的，那便是，让潜渊消失。
更确切的说，是让香帅，这位唯一还有可能让凤鸣军这把尖刀调转刀口的人，以及他的势力，从这个世家上彻底消失。
“怎么说，香帅，这次，顶得住吗？”
靠坐在香帅书房的椅子上，林诡略显病态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对着香帅问道。
“那要顶上去了才知道嘛。”
香帅也笑着回应了林诡，全然看不出他在面对兵将时紧张的神情。
“呵，这么云淡风轻？凤鸣军，可是一把了不得的尖刀啊。”
“你小子这种调调儿说话，该是都猜出来了吧，又何必非得从我之口听到。”
没好气地白了林诡一眼，香帅继续演习这面前的沙盘。
“我得听到了，才能明白这场仗，该怎么打嘛。”
“嘿，你小子，那你说，凤鸣军这把尖刀，我们能不能给它顶住？”
“真要说，是无论如何都顶不住的了。可这把刀，貌似并不会直着刺过来。”
说罢，林诡玩味地笑着，还不时上下打量着香帅。
知道将香帅给看烦了，才迸出话来：
“你小子今天是有什么毛病？闲的话就去城外挖工事去！”
“我只是有些感慨，香帅您亲自把它锻成一把举世无双的尖刀，而今居然又是您，会变成它的磨刀石，帮它，除去那些不干净的杂质。”
“嘿嘿，我乐意，这把刀，终将扫平凤鸣世家，还凤鸣，朗朗青天。”
......
凤城，皇帝寝宫。
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皇帝捧着贵妃进入了寝宫。
这是一位不用穿鞋子的贵妃，因为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挂在这位陛下的身上。
用力将贵妃甩向龙榻，皇帝陛下换来了贵妃一声娇呼，这也让陛下眼中几乎时时刻刻都闪烁着的邪意更加浓厚。
只是，在皇帝冲向龙榻之前，却陡然回过头去，看向身后侍奉着的侍女们。
“怎么？还不走？是想看着，还是说你们谁，也想躺上来？”
这话一出，侍女们纷纷面露惊容，一个个俯身扣头告退了出去。
毕竟是侍奉皇帝的侍女，她们自然知道留下来以为着怎样的折磨，赶忙趁着皇帝兽性大发之前退去，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很快，诺大的寝宫中只剩下了皇帝和贵妃二人。
而皇帝刚刚还眼含欲火的双眸，此刻却清澈如水。
冯贵妃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床榻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而后看向皇帝，莞尔一笑：
“陛下如今，可是演得越来越像了，跟真的似的。”
“呵，你怎么知道就不是真的？”
调笑一句，皇帝手中登时冒出一个光球，只见他手腕一抖，光球登时扩散而出，无色无形的屏障笼罩住了这方寝宫。
此刻，寝宫中的气机，被完美的隔绝了。
门外的侍女们或许还能听到屋内根本就不存在的靡靡之音，但皇帝与贵妃真实的交谈与行动，却是再无法感知到丝毫了。
“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冯贵妃问道，她看向皇帝的目光中，有些心疼。
“是啊，你恨孤吗？让你成为一个被世人辱骂的红颜祸水？最后却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皇帝深情地看着冯贵妃，目光中，带着歉然。
只是贵妃却煞是好看地笑了笑：
“臣妾何恨之有呢？凤鸣只需有个这样一个贵妃，却无论这贵妃是谁？如今的境地，全是臣妾自己的选择。”
“苦了你了。”
“您才是真的苦。”
“时间不会很多了，再多为孤舞几曲吧。孤喜欢看你舞。”
“好。”
说着，冯贵妃赤脚奔下床榻，在寝宫的当中开始翩翩起舞起来，其舞姿，美妙绝伦。
一边舞着，贵妃的口中还一遍又一遍地唱诵着凤鸣的古曲，观舞的皇帝，也跟着唱和了起来，舞着舞着，两人的眼角，都挂上了晶莹。
外人听不见，此刻的皇帝寝宫中，不断回荡着：
“泱泱凤鸣，不动如山！”
第九十三章 凤鸣军入潜渊
香帅府的小屋中，林诡握着前线哨骑传回的最新线报，嘴角扬起了笑容。
凤鸣军已然从北境回归，掠过皇都凤城，进入中州。
这意味着，之前的猜想，都已然应验，凤鸣军要来打潜渊了。
看着消息上的文字，林诡能够感受到世家们对于这次凤鸣军调动的谨慎。
各家几乎都调集了兵马前往凤城，以和凤鸣军换防为由，提前在凤城做出了布置。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世家们之所以这般行事，在意的哪里是什么换防，分明就是害怕皇帝得到了凤鸣军的支持，变的无法控制起来。
然而，比起世家的谨小慎微，皇帝的表现却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世家的提防，压根就没有打算利用凤鸣军回京的这次机会做些什么。
甚至于，被贬谪的十二路军侯进宫求见时，他都是一个不见。
这位凤鸣的皇帝，给人的感觉，似乎铁了心就是要让凤鸣军攻打潜渊，让香帅折戟凤鸣南境。
他似乎已经完全成为了世家们的一个体现木偶，已经无害到让凤鸣的国民们绝望了。
“兄弟，要打仗了？”
刚刚恢复过来的狼不吃此刻推门而入，扯着个嗓子问道。
夺寿一役，他可谓是深受重伤，以至于现在的他，皮肤依旧还是有些斑驳，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心情。
跟随着林诡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搞子哥，不管其他，一心一意就是要搞事，还要搞大事。
“是啊，恢复的怎么样？打起仗来，可没人真能顾得上咱们两个病秧子。”
“开玩笑！我要打十个！”
“......”
林诡不再担心狼不吃的身体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所受的创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至少，比起他林诡自己，是要轻上不少的。
想来是疯狂掠夺天道气运之时，虽然受到了天道的杀伤，但掠夺的过程，也让他本身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毕竟，那可是海量的气运，寻常人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想到这里，林诡也不由的赞叹起了这贪狼血脉的神奇。
“很快，凤鸣军便会从中州的隘口涌入，进入凤鸣，到时，我们要守城。”
“不出去跟他们干吗？”
“干不过。”
“啊？那咋办？”
“守着呗，反正咱们现在粮多的是。”
说罢，林诡没再理会狼不吃的喋喋不休，而是将手上的战报收起，径直走向棋盘。
棋盘上，整个大局都开始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一如凤鸣国的局面。
凤鸣军，这条既牵制北方龙岩国，又锁着世家的锁链，如今已经被撤去了。
这也就意味着，凤鸣的各方势力，都要以自己的立场，用自己的方式，为了自己的谋夺，开始肆无忌惮的动作了。
凤鸣国，将要进入真正暴走的时代，凤鸣的世道，也将在这次调兵后，开始潜移默化的洗牌。
“破而后立吗？”
林诡眼光深邃，注视着棋盘，口中呢喃着，
“可是，你们都想好，要怎么立起来了吗？”
......
初春已过，潜渊已经迎来了深春时节，芳草遍地，林木葱郁，温度，也渐渐到了让人觉得有些热的时候。
而正是这个时节，凤鸣军，自中州而过，进入了潜渊。
并没有潜渊的兵马对其进行阻挡，在香帅的授意下，整个潜渊的军队，在这段时间内都进行了布防上的巨大收缩。
其战略意图已经算是完全暴露给对方了，我潜渊，就是要守着这潜渊城，等你来打。
在凤鸣军入潜渊之后，最初世家军队不断收缩的包围圈，也渐渐退去，重新回到了潜渊的边缘。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自然不愿自己受到牵连。
在这些世家的眼中，这场战争本就是凤鸣军和潜渊的一场消耗，其目的，是将潜渊完全消耗掉，同时，让凤鸣军也消耗一部分实力。
故而，这个战场，他们早早地便让了出来。
很快，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过后，凤鸣军，兵临城下。
这天，香帅着甲，立在城头，看向前方列着整齐的方阵汹涌而来的凤鸣军，嘴角扬起了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林诡看着他，有些无语。
眼前的场景，配上香帅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马上要开战的双方，倒更像是一位老帅在阅兵，在欣慰地看着他亲手带出来的一支强军。
他就这么带着笑意看着，丝毫不在意这支强军，就是带着要将他这位老帅彻底消灭的名义而来的。
更令林诡无语的是，此刻的他，由于身体问题，被香帅特许搬了一个大椅子坐在城头上。
林诡不想坐，香帅硬让他坐。
而且不光是让他坐在这张大椅之上，居然还有香雪海在一旁为他挥着扇子扇风。
“您这是要干什么呀？香帅，别搞我呀！”
林诡有些不知所以，自然开口问道。
“哎呀，当然是为了聚拢军心，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在潜渊军将士们的心中地位有多么崇高，把你供在这，正好给他们提提劲儿！”香帅调笑着回道。
闻言，林诡扶额一叹。
得，到底是面对自己带的兵马，这老家伙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居然开始玩起来了。
林诡哪里会信香帅的这套说辞，他就是想看着自己这个样子给他找乐子吧......
城下三十万凤鸣军，里面可都是血气方刚，战场征战的丘八，看着有人在城头上这么搞，怕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想直接拉弓把他射死。
“你说，他们的第一波攻城，会怎么打？”
不再调侃，香帅向着林诡问道。
你自己带出来的兵你问我？林诡不禁腹诽起来。
但还是开口回应道：“实话说，三十万人，最奢侈的打法，硬冲都能把咱这城给冲了。可他们是凤鸣军，您带的兵马，怕是不会选择这种打法。”
“哦？你好像很了解我带兵的手段？那你说说看。”
“剥茧抽丝。”
“哈哈哈，你还真是有点了解我啊。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打了。”
“我知道，他们会选一种最荒唐，也最烂的打法来打。”
赞赏地看了林诡一眼，而后，香帅回身对老贺下令道：
“传下去，战启之时，第一批来攻城的，一个也别留下，全杀！”
“是！”
.....
凤鸣军军阵当中，薛予跨马而立，站在后军，看着城头上正和林诡谈笑的香帅。
看了许久后，他微微一笑，似在抒发，又似在缅怀，叹道：
“真怀念啊，老师。把我们换下来的这几个人，真的就和当年的我们一样，犯什么错，您都能一眼猜的出来呢。”
第九十四章 锻刀石
三十万凤鸣军已经全员进入潜渊境内，眼下更是兵临潜渊城下，准备发动攻城战。
城墙上，林诡看得出来，自家的这些个将士们都很紧张。
从兵力上讲，不足十万的潜渊军对上三十万凤鸣军，哪怕据城而守，胜算依旧微乎其微。
更不要说，潜渊这边都是刚刚招募来的新兵，而凤鸣军，却早已经身经百战了。
紧张，是合理的，不紧张，才叫奇怪。
如此一来，城头上的香帅和林诡，此刻成了这战场之上最奇怪的两个人。
一个踮脚在城头，像阅兵似的含笑看着城下千军，一个靠在大椅上，潇洒得令人发指。
“动了。”
随着香帅的提醒，林诡定睛向下看去。
只见城池下方，凤鸣军前军开始整齐划一地向着潜渊城发起了冲锋。
各种攻城器械也跟着前军一起，略慢一步向城墙推进。
“张弓。”
香帅一声令下，城墙之上的数千弓兵开始张弓搭剪，瞄准前方，随时准备放箭。
很快，汹涌如潮的凤鸣军便已然冲至近前，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
“放！”
香帅再度下令，弓兵应声放出箭矢，一时间，箭雨落下。
在这般密密麻麻的箭雨之下，凤鸣军的先头部队登时便遭到了重创，无数兵卒中箭倒地，变成了身后袍泽的绊脚石。
就这样，一轮齐射，当即便杀住了凤鸣军的冲锋。
然而，香帅并不准备停下，而是大手一挥，再度下令：
“再放。”
又一轮箭雨洒下，凤鸣军的前军，登时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修罗场。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林诡不禁脱口而出：“就这？”
久负盛名的凤鸣军打仗时，就是这么个样子？
着实是有点太难看了吧。
然而，随着第二轮箭雨的停止，场面清明了起来，林诡登时双目一凝。
“厉害。”
他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城池下方，似乎被划出了一道界线。
线前，无数兵卒在箭雨之下或死或伤，场面惨不忍赌，而线后，大军整肃，几乎在瞬息就将冲锋的势头停了下来，整齐地立在原地。
要知道，大军冲锋，可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
此刻，站在这道界线上的，是一排整齐的盾兵，他们架着巨盾，泰然而立。
前方的无数箭矢，射程最远的，刚刚好落在他们的盾前，连一声箭矢迸击盾牌的脆响都没有发出。
林诡当即反应了过来，这定然是凤鸣军中的老卒，他们对于弓箭射程的把控，早就已经在一次次与龙岩国的大小冲突中练就的炉火纯青。
所以，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站定在这最合适的位置上，而身后的，也是老卒，有着完美配合这群盾兵的默契，可以在一个瞬息止住冲锋的势头，如同勒住大军的缰绳。
至于没办法止住步伐，冲进箭雨的这群倒霉蛋们，除去新兵蛋子不谈，更多的，怕是世家渗透进凤鸣军中的人吧。
这些被一纸调令安插进来的队伍，完全没有凤鸣军老卒那样的素质。
换句话说，两轮箭雨射去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凤鸣军人，而是这支军队中的——杂质。
“呵，香帅啊，好一个锻刀石呀。”
看清眼前形势，林诡不禁笑着调侃起来。
“哈哈哈，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刀被别人弄脏了，可别得自己重新锻嘛。”
香帅闻言，也是爽朗一笑。
一个照面，凤鸣军停止了进攻，开始以这群老卒立盾之地为线，于盾后扎营。
显然，是军中那些新换上来的军侯们看出了问题，不敢再冒然冲动了。
事实上，他们，似乎根本就没办法真正掌握这支凤鸣军。
哪怕他们下达的军令，将士会听，他们的调遣，将士会跟从，可他们就是没办法真的控制这支军队。
显然，真正的凤鸣军，其兵卒的素质，要远远超出这些新军侯们的指挥能力。
“所以，皇帝同意凤鸣军南下，就是要给您去这凤鸣军的杂质的？”
听到林诡的发问，香帅摇了摇头，
“我并不清楚他的意图，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从未真的看清他。”
说着，香帅摸了摸胡子，看着林诡笑了，
“但我香逢是个治军之人，陛下把将士们都送过来了，我自然是要尽心去帮他治理一番的。”
闻言，林诡点了点头，但其心中却颇为疑惑。
这个众人眼中的“荒唐”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属实是他的行事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就连林诡，都没办法准确猜出这位皇帝，究竟谋划到了何种地步。
“或许，只有亲自去问问他，才有答案吧。”
见林诡在思索，香帅在旁一叹。
“呵，您说的有道理啊，猜的，终归是猜的，有时候，问问就能知道的事情，何必去猜？”
“你认真的？”
本是随口一说的香帅听到林诡这样的回答，露出了夸张的笑容。
这个小子，永远都在想一些别人不敢去想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去见他，现在的潜渊，可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你如何出得去，又如何到得了凤城？”
“谁说水泄不通？您忘了吗？从玉徽城到咱潜渊的路，可是小子我亲手铺的。”
看着林诡自信的笑容，香帅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从玉徽城畔的琴湖秘境得到移山书卷，这东行的一路，无论是山势还是水道，都被林诡改了个面目全非，显然，他留了后手。
“真要去的话，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我们走的路，它注定了好走不了。”
“嘿，你小子，随你去吧。”
正当二人还在谈笑之时，林诡忽然间感受到一股非常强横的气机将自己锁定住了。
在与战达摩一战，他的识海崩碎后，其识海已然无垠宽广，其五感也得到了非常巨大的提升。
感知到这气机之后，林诡当即运转起了天道不仁，同时，天意难测也悄然催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危险，天公不美的晶莹细丝也开始在他的皮肤下悄然蠕动，准备着随时弥补被造成的创伤。
一时间衍天棋谱的前三式同时催动，并非是林诡过分紧张，而是这道气机的强大，令他完全不敢掉以轻性。
极目远眺，林诡寻到了那气机的来源，正在凤鸣军阵之后的后军。
一位骑着骏马，身披甲胄的将军，正在挽弓搭剪，瞄准自己的方向。
“嘿，是他小子。”
香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气机。
“谁？”
“薛予，我学生。”
“他想干什么？”
“他师父站着你坐着，还让他家小姐给你扇风伺候你，我估计吧，他应该是想射死你。”
“......”
林诡早就觉得自己坐着这里是纯粹遭恨来的，想不到真有猛人要搞自己啊？
“香帅，这么远的距离，箭矢无论如何是射不来的吧？”
“嘿，巧了，这小子最得意的，就是他的箭术，甭管多远，我反正是没见他射偏过。”
“......”
——————
兄弟们，芭比Q了，缩圈了，小区封了，也居家办公了......最近应该能按时更新。大家千万注意防护。
第九十五章 纸上的询问
凤鸣军军阵后方，薛予嘴角扬起，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其目光，死死盯住潜渊城头之上，那位靠坐在大椅之上的少年。
他知道，能在自己的这位老师面前这般落坐的，定然不会是一般人，想来只有那位惊才绝艳的诡公子才能在香帅跟前搏得这样的待遇了。
随远在边关，但薛予却并非一个只知道的打仗的莽将，对于凤鸣的局势，他是一直在关注着，自然，也有着他自己的见地。
这位诡公子，能几次三番让世家吃瘪，他薛予对其已经算是久仰大名了。
殊不知坐在椅子上的林诡，此刻却是如坐针毡。
随着气机的凝聚，整个潜渊城下的声音都仿佛被抽空了，一时间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屏住呼吸，等着这惊天的一箭。
林诡已经想开溜了，但理性告诉他，此刻只要他微微退却，甚至只要有任何动作，这一箭便会瞬间射出。
凝视着薛予张弓的方向，林诡看到了令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只见薛予身后，一张巨弓的虚影逐渐呈现，其巨大程度几乎覆盖了整个凤鸣后军。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景象，一个人的张弓，居然能够产生如此壮观的异象。
“法相。”
似乎感受到了林诡的疑惑，香帅开口解释道。
“法相？那是什么？”
“凡人跨入士阶，便可修玄气，进入宗阶，玄气便开始在丹田之中凝形，而当跨过霸阶，成为霸者，便会根据功法与修行路径的不同，凝聚出独特的法相。”
听到香帅的这番解释，林诡了然。
早先惹上三百准尊，林诡没见到他们真的出手。
后来遇到的霸阶高手，也仅仅只有渊氏那位渊庭南一人，可当时这位还没出手，便不知被哪里来的高手给做掉了。
以至于林诡从来没能亲眼见识过霸阶高手的作战方式与风采。
看着眼前这张横跨军阵的巨弓，林诡才明白自己下山之前，那赵进财口中所说的任一准尊便可灭一国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
仅仅是初入霸阶，便能有这样的气象，那些已经臻至霸阶极境，差一步便可登尊的准尊，其破坏力，当真是难以估量。
“放心，他不会杀你的。”香帅含笑宽慰道。
“我不放心......”
终于，良久的寂静之后，薛予放箭了。
箭矢迸出的一瞬间，天地只见只剩下一声雁鸣般的啸叫，这是箭矢破空之声。
林诡甚至没有来得及完成一次眨眼，箭矢便已经瞬间由小变大，抵至他的眉心。
刹那间，城头上的空间似乎都被这一箭划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整个城头，登时被一阵强烈的光华所笼罩，城头之上的景象，城下的凤鸣军也再难看清了。
强光中，林诡握住了那把悬停在自己眉心之前的箭矢，缓缓将其放下。
在箭矢之上，裹着一张白纸。
“给，应该是给您的。你这个学生，怎么传个信都要这么高调？”
“嘿，他就这个德行，习惯就好。”
说着，想刷将白纸从箭矢上拆下，缓缓展开。
他并未避着林诡，而是将白纸拿在了一个林诡刚好可以看到的角度。
投注目光看去，白纸的中间被一道黑线一分为二，分成了两个部分。
左边，苍劲的笔锋写着凤鸣二字；而右边，写着一个“香”。
看着纸上的内容，林诡明白了，这是香帅的学生在向自己的老师发问呢。
薛予在借着这纸上的内容问香帅，三十万凤鸣军，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是依旧挂着凤鸣的旗号，护卫这个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凤鸣，还是直接改名换姓，拥香帅为王，给这凤鸣彻底改头换面。
显然，这个薛予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想来，若是香帅选了左边的凤鸣，他便会继续在这里，履行他作为凤鸣军将士的职责，若是香帅选择了右边的那个香字，他或许真的会做出行动，策动凤鸣军反叛，彻底归附香帅，将凤鸣军这把尖刀，调转北方。
“好学生啊，香帅。”
香帅看着这张纸，脸上满是苦笑，口中不禁呢喃着，
“薛予啊，这个时候了，你小子能不能别再给我添乱了呀。”
“呵。”
林诡笑了笑，不再去看香帅如何做出抉择，因为他清楚，这场仗，至少在这个层面，根本就没有选项。
曾经林诡亲自在中州步下迷局，世家为了提防凤鸣军接触到香帅，与香帅联合，甚至不惜坑了渊氏，如今这般大胆的放凤鸣军南下，又岂会没有准备？
世家军队先行围住潜渊，只在中州留下一个开口，好让凤鸣军南下通过。
而凤鸣军全军进入潜渊之后，显然，这个开口应该会被世家给堵上。
刚刚林诡也看到凤鸣军的军阵，他虽然不懂派兵布阵，但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凤鸣军南下，没有后勤辎重。
显然，世家在其中定然是有着动作的。
在潜渊这个包围圈中，若是长久地拖着，迟早有一天，凤鸣军会粮草断绝的。
到时，是打下潜渊城夺取城中的粮草，还是北上突破包围，去世家手中夺粮，其难易程度，高下立见。
可以说，世家做了个笼子，而潜渊和凤鸣军，都在笼中。
他们就是要看着笼中的两方去打，而且，是真打。
“粮啊，又是粮啊。”林诡不禁叹道。
“你也看出来了吗？”香帅听到林诡的叹息，知道他应该是早就已然知晓了其中的要害。
“可惜您这位学生，还没看出来哟。”
“他是将才，打仗鲜有人比得过他，可却偏偏学着搞起这一套来了。”
“皇帝的态度让天下都因为凤鸣军的南下变成了一场迷局，自然会有人尝试着寻找这迷局的解法，有人只是在猜，而有人却会深信自己的解法从而付诸行动，而这，会让本就迷离的局势变的更加难测。”
“所以呢，你小子打算如何？”
“我明日就动身，解法，布局之人总该知道，我直接去问好了。倒是您，想想办法吧，我要是薛予啊，巴不得您选右边呢。”
说罢，林诡起身，缓缓走下城头。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被身后香帅的一声巨吼吓了一激灵。
“薛予！滚上来！”
射过这一箭的薛予嘴角挂着微笑，口中还呢喃着：“老师，让我猜猜，您会怎么选呢。”
只是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吼，也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吼声中灌注着修为，场上的所有人几乎都能听到。
实力上，香帅早就打不过他了，可偏偏听到老师的吼声，薛予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腿软。
显然，他小时候怕是对这位严师惧怕得很呢。
“老师，何事？”
也将修为灌注在声音上，薛予笑问道。
或许，老师已经做出了选择，准备要告知于我？他心中这样想着。
只是，听到回话的香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又是一声怒吼：
“上来挨揍！”
薛予“......”
第九十六章 凤城一路
“此处，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洞天？”
此刻，一只小船悠然淌在水上，随着船桨缓缓划着绿波，小船也且摇且行。
船上，是林诡和五戏鬼。
听到顾晓生的赞叹，林诡淡淡一笑，随即回应道：“移山书卷，的确是好东西，可惜没了。”
这一行人的小船从潜渊以西的山中小涧出发，七拐八拐之后，由一处山体中的黝黑洞窟进入。
在黑暗中穿行过良久之后，船首探出，亮光洒落。
小船正行进在山体当中的一条狭长水道之上，仅能供这一船通行。
两侧是高耸的峭壁，头顶是一线青天，倒是有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高手兄，此番我等进凤城，你可有对策？”
船上，顾晓生发出了他的疑问，出于对林诡的信任，他们五戏鬼在得知林诡此番是要去凤鸣国都凤城之后，主动相伴而来保护林诡的安危。
毕竟，林诡现在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那种不同于常人的病态。
哪怕其如今有着士阶的修为，在这一身伤病下，怕是也发挥不出几成实力了。
“沿着这条水道，我们可以避开围着潜渊的世家，到达玉徽城，到时，沈贝壳会安排我们去中州。”
“沈爷？她如今怕是自身难保啊。”顾晓生闻言疑惑道。
自打凤鸣军南下，世家便开始疯狂的针对起了沈氏商行的商贾力量，沈贝壳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
如今的她已经没办法在玉徽城的明面出现了，玉徽世家也已经对其商行进行了查处。
当然，查处是假，搜刮才是真，可惜世家落得一个一无所获的结果。
没有人知道这位沈爷究竟将在骨晶上攫取的巨大财富放在了哪里，林诡也并不清楚。
“自然，是有条件的。”林诡回道。
“什么条件？”
“让她和她的商行，进入潜渊。”
“她这是在寻求庇护呀。”
“她是在做生意。”
没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船行了多半日后，又是穿过了一个幽暗的洞窟，便到了玉徽境内。
洞窟外，沈贝壳已然等候多时了。
“沈爷？”
“诡公子？”
林诡虽然从未对沈贝壳言明过自己的身份，但料想到她身为商贾的精明，怕是早就已经猜了出来。
“岸上是我的人，他们会安排你们避开城池，只走林中，三日后，便可从玉徽北境进入中州，之后的路，林兄，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显然，沈贝壳已经为林诡一行做好了安排。
没有细问，这个第一次跑商还会被自己所救的商贾之女，如今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对于她的安排，林诡是放心的。
“这番去潜渊，所为何事啊，沈爷？”
林诡笑问道，一个冬天的接触，他清楚这沈贝壳不喜自己这女儿之身，更愿意旁人拿她当个男子，故而对她这般称呼，也算遂了她的心意。
“逃难呗，玉徽城，没我容身之处了。”沈贝壳有些无奈的摆摆手。
“呵，我想听实话。”
看着林诡饱含深意的笑容，沈贝壳也笑了，
“到底是诡公子，聪明人。”
说着，她一挥手，指挥着身后的十数艘小船依次进入洞窟。
而后，回身对林诡说道：
“去潜渊，依旧是那三件事，贩兵，贩粮，贩凤鸣气运。”
“呵，这兵和粮，潜渊倒是真的是托了你的福，可这凤鸣气运，可不是那么好贩的。”
向天夺寿，林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天地间的气运，这种东西，他想不到沈贝壳能用什么办法将这气运当成商品去贩卖。
但沈贝壳却是自信的一笑，
“我会成为神洲之上最大的行商，气运，我买的来。”
说罢，她对着林诡嫣然一笑，随着自家的船队进入了洞窟当中。
看着她的背影，林诡摇头笑了，口中不禁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盘棋啊，这一盘一盘棋，便足够勾勒出这世间的纵横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苍穹，嘴角勾起，笑道：
“这么看来，你就更多余了。”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不得不说，沈贝壳留下为自己引路的这些人，当真都是行家里手。
他们对于玉徽的山势和地貌，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一路上，林诡一行几乎没有碰到过哪怕一个活人，很顺利地便来到了玉徽北境。
“公子，跨过这座山，便入了中州，此刻中州各方势力交错，我们的商队早就通不进去了，我等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临近中州，这些引路的老伙计们向林诡告辞了。
谢过他们，林诡没有耽搁，携着五戏鬼，入了中州。
中州，凤鸣腹地，这是林诡第二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来时，他凭着一手疑局破灭了渊氏的谋算，让世家真正开始注意到他这位诡公子。
而从那之后，中州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无主之地。
当时的中州城主许云才在最后掩护林诡逃出中州，遭到了世家的疯狂报复，已经被一贬再贬，成了庶民，甚至于到了生死未卜的地步。
连带着，皇室驻扎在中州的军队也被世家用各种缘由全部排空了出去。
眼下的中州，各个世家的势力掺杂其中，可谓是乱作一团。
林诡几人行在山路上，依旧准备从山野中绕过城池，毕竟林诡的模样，怕是早就被世家画成画像，给自家的门人们传阅个遍了。
走着走着，林诡便感觉到五戏鬼的步伐在缓缓放慢。
“高手兄，有人在跟着咱们。”
投去疑惑的目光，林诡在顾晓生靠近的耳语中得到了答案。
有人跟着？
这让林诡不免有些意外，因为自己这次出来，一路都是秘密行进，自然不会有人提前在此地等着截住自己。
被认出来了吗？会是谁呢？
还在林诡疑惑之际，一位壮汉已经来到了几人身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人一身麻衣，身形壮硕至极。
林诡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遇上劫道的了。
然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他不禁眉头微微皱起。
“来人可是诡公子？寨主请您入寨一叙。”
说着，没给林诡等人拒绝的机会，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方确实是山寨中的土匪，但其目的，看来却并非是要劫掠钱财。
林诡抬手制止了准备动手的五戏鬼，对着壮汉微微颔首，选择跟他去见一见这位寨主。
无他，按道理，是不会有人会提前知道林诡会来到这个地方的，林诡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何许人，又是如何猜到自己的行程。
跟随着壮汉，在这山中七拐八拐了好久，林诡等人终于看到了一处山寨。
这山寨没有名字，只是有些比较简易的木屋。
走入最当中的那座屋中，林诡见到了这位寨主。
看到其样貌之后，林诡不禁笑了，
“许城主，别来无恙啊。”
许云才闻言也笑了，“诡公子，老朽可是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哦？你知道我要来？”
“自然，陛下在凤城宫中，也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
第九十七章 中州城主
“他，知道我会去找他？”
听到许云才说皇帝也在凤城等着自己，林诡是有些惊讶的。
可以说，他和这位“荒唐”皇帝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即便这次自己打算去寻找对方，也只是为了弄清楚对方的布局，好让自己在下一步的行动中能够有的放矢。
可对方居然早就知道自己会去寻他。
“呵，凤鸣皇帝，不简单啊。”林诡心中暗道。
“诡公子，你对陛下知之甚少，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关注你了。”
许云才看出了林诡的疑问，对其解释道。
“哦？关注我？”
“是啊，凤鸣皇室，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他们，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愿闻其详。”
“欸，老朽又怎会知道，等你去了凤城，亲自去问陛下好了。”
没再和林诡多说什么，许云才将其请进屋内。
桌上，早已经被好了饭菜和酒水。
林诡见状，也不客气，当即落坐品尝了起来。
一路奔波，他也确实是饿了。
席间，林诡听闻了许云才此时的境遇。
中州之后，世家对其进行了残忍的报复，他官职被一贬再贬，最终免官成了庶民，而后，更是被下狱成了死囚。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更是遭到了世家派去死士的暗杀。
这次暗杀，许云才死了。
当然，在世家的眼中，在天下人的眼中，他死了。
但事实上，苏醒后的他出现在了皇帝的寝宫，而救他性命，并为他营造出对外已死这一局面的，正是皇帝。
这之后，许云才便被暗中派出了凤城，再度回到中州。
凭着他的本事，自然很快便在这山里拉出了自己的一帮子势力，毕竟曾经是中州的城主，统御一帮山匪，又怎在话下。
而皇帝之所以将他安插在这个地方，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你在这，纯粹就是为了等我？”
“是。”
“等我做什么？”
“带你入凤城。”
看着林诡若有所思的神色，许云才继续解释道：
“你想从山野田地行进，绕过城池，进入凤城吧。这样的方法在此时的中州，已经行不通了。”
“为何？”
“中州如今各个世家的势力错综复杂，山野中，亦是他们扶持的各路匪徒，和那玉徽，完全是两个样子。乱世将至，人人都在投机，这中州，尤其混乱。”
“那你又准备如何带我过这中州，进入凤城？”
“老朽只是为你提供一些信息罢了，凭诡公子的聪明才智，听过之后，自然知晓该如何行事了。”
“哦？请讲。”
“新任的中州城主，自上任以来，一直在推行武举，几乎倾尽好处，要选拔出那些修为高深，实力卓绝之人。而这些武人，若想在中州有实职，需要进凤城受封。”
“哦？受封？”
林诡闻言不禁有些疑惑，一城之主，区区招揽几个门客，竟然需要受封？
与那些世家相比，这位城主当的，可着实是有些憋屈了。
“是，这是陛下授其中州城主之位时，特意下达的旨意。”
听得许云才的解释，林诡不禁明了，这位皇帝，是早就在为自己的到了做着铺垫啊。
“所以，你是想让我参加武举，成为这位城主的门客，而后借着受封之名，进入凤城？”
“是。”
了解了情况之后，林诡不禁一阵苦笑，他摊了摊手，对着许云才无奈道：
“如今的我，怕是赢不了这武举，入不了这位城主的法眼喽。”
且不说林诡本身的修为仅有士阶，单单如今他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便很难想象他能在武举中取得什么好的成果。
五戏鬼或许可以成功入选，被这位城主看中，可没听说过给人当护卫去受封还要拖家带口，再搭一个人的。
然而，闻言后的许云才却是老神在在地一笑，
“诡公子，这位城主，应该是你的老熟人了，你去参加武举，会有办法让他选你的。”
“哦？谁啊？”
“昔日的潜渊城城主大人，渊龙。”
“......”
当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在林诡耳畔响起的时候，林诡乐了。
好家伙，又是这位。
当时自己逃出了中州，压根就没管渊龙，他也就被一直留在了中州。
那时候，他为了找出路，才听信林诡来中州城赴约，却不想最后林诡把中州搅乱，却把他自己留在了那里。
不过，如今成了中州城主，倒也算是真寻到了条出路来。
林诡清楚，渊龙能够成为中州城主，肯定有皇室在暗中运作的成分在的。
但这个人的身份使然，由他来当这中州城主，倒是符合世家们的利益，自然不会又太大的反对声音。
作为渊氏子弟，渊氏都已经大损，几乎算是退出了世家的争夺，让他来做中州城主，当一个样子货，自然是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另外，渊龙被渊氏抛弃，与家族决裂的消息是人尽皆知，世家更是不用再担心渊氏能借此做什么手脚。
可怜渊氏那位渊庭南，费尽心力想让渊氏入主中州，到最后自家的子弟真的成了中州城主了，却不想已经是这样的一副光景了。
知道是他当了城主，林诡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城主会大兴武举了。
眼下中州的形势，有谁会在意他这个城主大人？这中州只需要有个城主，无需城主是谁，最好还能什么都不会。
可以说，这货是没有一点儿安全感，所以才想找些高手把自己保护起来，不求争夺什么，但求保住这条小命了。
“呵，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正好就当去看看故人吧。”
林诡说罢，与许云才相视一眼，皆是笑了。
......
中州城，城主府。
此刻的渊龙正坐在一张大桌子前，而桌上，满是菜肴。
曾经他经历过一段吃糠咽菜的日子，所以是一点儿都不愿意再委屈了自己的胃。
可此刻，面对这一桌美食，他却有些难以下咽。
没办法，害怕呀。
中州城里，怕是谁都能欺负一下他这位城主大人了。
最难受的是，他武举了这么久，竟是少有人来参与，即便来了，其修为和实力也完全不够个儿。
他心里明白，高手们又不是傻子，哪个愿意把自己和这么个城主绑定在一起啊？
可即便明白，也依旧是挡不住此刻的食不下咽。
正在此时，门口小厮走了进来，对渊龙道：“城主大人，有人来武举自荐了！”
“哦？快请！”
难得有人来，渊龙当即便喊其进府。
只是，当他看到来人的样貌，整个人连头发都炸起来了。
“城主大人，好久不见了。”
“直娘贼！怎么是你？！”
第九十八章 入凤城
中州城主府中，渊龙城主的书房内。
林诡正端坐在书桌前，看着刚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一本书。
书的内容是关于兵法与棋理的，显然应该是上一任城主许云才留下来的，毕竟以渊龙的德行，多半是不会对书籍这种东西有什么感觉的。
一旁，渊龙城主大人正站在书房当中，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林诡。
对于这位一进门只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到这儿看书的不速之客，渊龙内心是百感交集。
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疑惑这家伙为什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这里。
不过随即他便打消了疑惑，因为上一次这位就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中州，在这个人身上，什么离谱的事情的有可能发生。
渊龙想到的应对方法是，赶紧通报四下，把林诡在自己这里的消息放出去。
诡公子出现在中州，世家势力们定然会将其拿下，到时候，便没自己什么事情了，自己也就安全了。
可知易行难，渊龙就这样在一旁盯着林诡看书，却没有半点儿敢去告发他的行动。
没办法，他被这人算计怕了，在他眼里，似乎自己的任何决定都会正好进入到林诡的圈套当中。
所以这次，他终究是不打算有所动作了，他想等着林诡告知来意，再做打算。
可等待是漫长的，林诡仿佛压根就没看见他一样，只是自己埋头看书。
“你......”
渊龙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站的有点腿麻了。
只是他还没问出口，林诡刚好也开口了：
“你的门客要进凤城受封？”
“呃......是。”
“皇帝定的。”
“对，陛下钦点我当中州城主，但同时下达了这样的旨意，可能是害怕我能力出众，不敢让我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才这般做的吧。”
此言一出，林诡终于把书放下了，他看了看渊龙，在确定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直接无奈的摇了摇头。
“有过受封的人吗？”
没有理会渊龙对皇帝的离谱揣测，林诡继续问道。
“有啊，我找了好几个高手来保护我，他们都受封后变成了我的门客。”
“哦？人呢？”
“......受了官身之后，就不见了。”
渊龙实话实说了，表情苦闷至极。
闻言，林诡也笑了出来，合着当他渊龙城主的门客，已经成了一些人换取官身的捷径了。
“我要当你的门客，进凤城受封，你安排一下吧。”
大概了解了情况后，林诡对渊龙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凭什么帮你啊？我的门客，是你想当就当的？”
渊龙自然是不愿意按照林诡的安排做事，毕竟二人的关系可并不好，渊龙在林诡手上可吃过不止一次大亏。
可这话出口之后，在渊龙不忿的注视下，林诡又把书捧了起来，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不再理会他了。
继续注视了良久，内心中也斗争了许久，终于，渊龙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唉声叹气地出了门去。
门外，先前通传的小厮看到自家的城主大人终于出来了，赶忙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道：
“大人，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要不要小的找人......”
“别费那个劲了，明天安排他们去凤城受封。”
“啊？大人，他们真的是来当门客的？当门客怎么这般不客气，居然直接去主子的书房？”
“赶紧滚蛋！”
小厮的叽叽喳喳让渊龙城主此刻更加的心烦意乱，于是他直接将其轰走了去。
转头，看向林诡所在的书房，渊龙哭丧着一张脸，叫苦道：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让我认识你这么个人啊？”
说罢，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一叹：
“唉，也罢，确实是造孽了，造孽了。”
......
渊龙的安排很快，或者说是去凤城受封的渠道早就已经是被打通的，所以林诡等人仅仅呆了几日，便能够乘马车，走官道入凤城了。
当然，他们自然是选择了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尽管林诡已经猜到前路顺畅，但谨慎如他，还是想方设法避免着节外生枝。
坐在前往凤城的马车内，林诡眼望着前方，内心却在缜密地思索着。
钦点渊龙当城主，同时让其门客必须受封，显然，这些安排怕是皆在于此刻自己能够成功进入凤城。
可以说，从那个时间开始，这位皇帝就在等着自己去凤城了。
林诡很难想象，这位皇帝究竟是为何会注意到自己，又为何会对自己这般重视。
但从许云才口中知道，凤鸣皇室掌握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林诡猜测，这位皇帝的所作所为，或许就和这些秘辛有关。
毕竟，与天道对弈这样的事情，他都在亲自践行着，有人能够揣测出自己的身份，就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车轮与车辙摩擦的吱呀声响动着，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林诡等人的车队，缓缓行出了中州境内，并于几日后，进入了凤鸣皇都，凤城。
这是林诡第一次来到凤城，其热闹程度要比潜渊高处了不知多少个档次，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街道旁的建筑也有种古朴的感觉，毕竟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凤鸣，其都城的建制，自然是不至于太过寒酸的。
掀开车帘子，林诡看到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不知为何，他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很亲近的气息。
林诡有种预感，很多事情的答案，或许在这座皇宫之中，自己都能够得到解答。
入城后不久，车队行至城中一处官衙，这里，便是渊龙城主的门客们受封的地方。
所谓受封，其实并不复杂，也并不会有多么大的排场，门客只需从这处官衙领取自己受封的印鉴即可，有了这印鉴，便等于得了官身。
只是这是皇帝亲自下旨，所以需要门客们自行前来领取。
尽管这位皇帝在朝堂上的威严似乎还比不上作为臣子的世家中人，但皇帝，毕竟还是皇帝，世家可以无视他，但其他人，终归还是不敢轻视其分毫。
戴着斗笠，林诡进入官衙，很快，便领出了自己的印鉴，发放印鉴的人没让他摘下斗笠，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唉，渊龙啊，还皇帝惧怕你能力出众？你最好看看做你门客的待遇吧。
回到马车上，林诡打开印鉴一看，嘴角不禁勾起弧度。
只见印鉴上许多黑白二色的圆点，被许多不规则的细线勾勒起来，形成了一个图案，似乎是专门为这位中州城主的门客所设计的标志。
旁人很难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林诡却一眼便已了然。
“这画的，是一盘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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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想方设法屯粮中......
第九十九章 解法
“顾兄，劳烦看下附近是否有棋馆。”
看着手中刻画着棋局的印鉴，林诡对身旁的顾晓生吩咐道。
用黑白圆点和不规则的细线勾勒出来一个独特的标识，并发放给每一个通过成为渊龙城主的门客而来此受封之人。
最终，只有深谙棋理之人，才能看出这是一盘隐于其中的棋局。
“这是......筛选？”
林诡有些明白了，这是皇帝在通过留下这样的信息，不断筛选，最终将与其会面的方式传达给自己。
想来，是为了不被世家安插在其身旁的细作看出了端倪。
“高手兄，此地往东不足一里，便有一家棋馆。”
没过多久，顾晓生便带回了棋馆的位置。
“好的，我们过去吧。”
此刻，林诡需要找到一副棋盘，来将这印鉴上错综复杂的线条一根一根地捋出来，让其真正能够呈现出局势。
于是，几人便驾车，向着棋馆去了。
很快，林诡便看到了这家棋馆。
光看门面，这家棋馆并不气派，但走入其中，却是别有洞天。
明明是室内，却既有假山，又有假水，生生装点出一副水榭桃源的景象。
“客官，来下棋吗？您里边儿请！”
门内的小二看到林诡等人，十分热情地将几人引了进去。
到内堂一看，下棋的人着实是不少，可见这里的生意，是相当的红火。
环视了内堂一圈，林诡只觉的这里的装潢，每一寸都透着怪异，而这怪异中，却偏偏能读出来些许讲究。
屋顶是一张巨大的八卦图，观其方位，显然是已经经过校准的，而四周的墙壁上，则印画着巨大的地图，仔细端详便能发现，这是凤城的地图。
带着对这里布局的疑惑，林诡随便找了一张棋桌坐下，张开手中的印鉴，开始摆棋。
印鉴上的图案错综复杂，但若它是棋，那必然是难不倒林诡的，他对于棋，实在擅长。
五戏鬼陪侍在旁，林诡则安心解棋。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那些交织杂乱的线条便被林诡一条一条的理顺了出来。
棋盘之上，一副棋局，也已经一子一子地被点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棋局，林诡有些茫然，因为在他看来，白子起势实在是太晚了，以至于从始至终都处于完全的下风，被围堵得好不凄惨。
这样的一局残棋，几乎是很难去找出来翻盘的契机的。
坐在原地推演了好久，林诡都没有找出一个能够将局面扳回来的好计策。
“客官，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局虽不解，却已不同。”
正在林诡还在琢磨的时候，刚刚将他们引进来的小二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此言一处，林诡登时目光一亮，似乎受到了某种启发。
“你很懂棋。”
抬眼看向小二，林诡不禁对其赞赏道。
“您看走眼了，客官，我不会下棋，不过我们这里有这条规矩，看到哪位客官眉头紧皱，便向他道出这句话。”
“哦？这是什么规矩？”
“害，小子哪知道这些，只是照做就是了，您接着下，我去给您把茶续上。”
看着小二离开，林诡的脸上不禁挂上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这处棋馆，似乎自己也来对了。
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林诡刚刚的解棋倒是真的钻了牛角尖。
他希望在眼前残棋的基础上，帮助白子赢下，却没想过，让白子就这么去主动进入黑子的圈套，这般主动进攻，两相对耗之下，白子下风依旧，局面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死局变了，便有了些活的可能。
而如何做到这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呢？林诡一眼就看到了棋盘左下角的那一子空缺。
若白子落子于此，或许能出现变局。
林诡当即夹起一子，点上棋盘。
落子一瞬，林诡目光一凛，这一子后，整个棋局的形势变化暂且不谈，但这棋子的摆放，却让林诡看出了一丝端倪。
“暗合八卦？”
当即抬头，林诡看到了屋顶巨大的八卦图。
看来，这棋馆的布局，可能是有意为之。
棋盘左下，对应八卦，正是坎坤，而对应方位，则是西南。
想到这里，林诡当即回头看向墙壁上的凤城地图，西南位置本就建筑稀少，那座方位正合适的小庙，就被突出了出来。
“好手段啊。”
正在这时，小二端着茶，续书回来了。
“小二，你们这里的装潢很有意思啊。”
“哟，客官，您是觉得怪异吧。”
“确实有点儿。”
“本来我也觉得是有点儿怪异，但您可别不信，这装潢，可是讲风水的！”
“哦？”
“您想听，我给您好好说道说道。”
小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便向林诡介绍起了棋馆这装潢的由来，
“一年前，咱这棋馆都没几个人，您也看到了，甭管是地段还是门面，都太差了。不过，那时候，来了位风水先生，他教着我家东家把这店装成了这个样子，东家当时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就照做了。您还别说，这之后，咱这小店儿，还真就好运连连了。”
“哦？怎么个好运连连法？”林诡来了兴致，问道。
“这装潢一变，就立马有皇室的一些个子弟看着这里独特，来这里下棋。最厉害的是，当今圣上，后来都来咱这儿下棋啦！他老人家这一来，咱这小店儿，可算是彻底火爆起来了。您想想，能让皇上放下贵妃来下棋的地方，谁不想来看看。”
“对了，刚刚对您说的那句，正是从陛下口中出来的，当时陛下下棋正一筹莫展，突然出来这么一句，便让我们对棋中犯愁的客人说这句话，我们这些小的，自然就记下了。嘿嘿，刚刚对您说的，那可是圣旨咧！”
听着小二的叙述，林诡眯着眼，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厉害。
一年前就已经在布局了吗？那时的林诡，才刚刚下山。
中州遇许云才，得到消息当渊龙的门客受封，得到印鉴，看出棋局，找到最近的棋馆解棋，小二出言提示，头顶八卦，墙上地图。
自己的这一路，可谓是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呵，厉害，厉害。”
林诡说着，便领着五戏鬼离开了，目的地已经很明确了。
城西南的小庙，林诡现在十分好奇，那里，到底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高手兄，如果这一切都如您来时所说，是这位皇帝陛下的安排，那他，可真的是有些深藏不露了。”
林诡点了点头，他如今，已经快要渐渐理解到这位帝王想传达给他的意思了。
“是啊，他是一位有雄才的帝王，只是可惜，和他给我的那局棋一样，他生得晚了。
从一开始，他的棋局，就已经无解了。
哦，不对，还有最后一种解法，
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第一百章 甬道
傍晚，日斜西山，凤城南。
看着眼前这座造型古风古韵却又略显破败的小庙，林诡心中满是好奇。
从“偶遇”许云才后，种种线索都将他引向了这里，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能够让这位皇帝陛下动用这么多的布局？
五戏鬼陪侍身后，林诡缓缓踏入了小庙。
一进入其中，林诡就不由地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像他刚刚进入凤鸣城时那般。
那时，他并不清楚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来，此刻，站在这庙中，他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
这座庙仅有一个主殿，殿上却并没有供奉任何神祇。
但殿中的那座高台，却又给人一种这里本来应该供奉些什么的感觉。
“这里的气息，跟我的家乡，很相似。”
林诡不禁呢喃起来。
他的家乡，自然就是那座雾霭山了，已经消失的雾霭山。
五戏鬼听到了林诡的呢喃，也明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故而并未搭话。
主殿高台后方的墙上，是一道门。
几人一进殿其实就注意到了这道门，不仅是因为它的位置十分的奇怪，更是因为其上被无数粗壮的锁链封锁着。
在林诡的示意下，五戏鬼上前，企图将锁链卸下，把门打开。
此刻五人已经是宗阶中期的强者，并且五人合力下，功法奇特的他们甚至于有着可以合斗一位宗阶后期高手的实力。
寻常的锁链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有些脆弱不堪了。
然而，看着五戏鬼不断用劲气劈削着这门上的锁链，却不曾对着锁链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划痕，林诡笑了。
此刻，他明白了这位皇帝陛下的层层筛选，想找到的人，只有自己。
成为渊龙门客的前来凤城受封的或许有许多人，能够看出印鉴上的棋局的，也有可能不止一人。
甚至于能在棋馆中看出棋局中暗示，找到这里的，都有可能不止自己。
但这最后一道筛选，能够打开这道门的，整个神洲，怕是仅有他林诡一人了。
挥手让五戏鬼退下来，林诡缓缓走上高台，缓缓抽出从庙中随手找来的一把锈刀。
这刀上绿渍斑驳，怕是稍稍用力挥动便会断裂开来。
但林诡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扎下了一个极为夸张的马步，将刀举过肩头。
随后，在五戏鬼诧异的目光下，大叫一声“咦哈”，甩刀挥出。
登时，一道划破规则的刀气斩出，门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入世已经一年有余了，林诡已经很深切地体会到，不二和尚在雾霭山上教自己的这种用于砍柴的简单技法，却有着无物不断的威能。
挥手打断了五戏鬼惊讶的目光，林诡将门推开，“进。”
同时，心中却不禁嘀咕了起来：“我说怎么这城中总有种让人熟悉的感觉，二和尚，你和凤鸣皇室，还有牵连吗？”
几人相继入门，而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在林诡推开门的刹那，似乎什么机关被触动了，甬道墙壁上的火把渐次被点亮，为几人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带着谨慎与好奇，林诡缓缓向甬道深处行进着。
七拐八拐后，在几人的方向感几乎已经被彻底打乱时，甬道终于不再有拐弯，成了一条幽长的直道。
同时，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壁画。
这样的形式，林诡曾在琴湖秘境中见到过，他清楚，这壁画上，应该有着十分重要的讯息。
首先，引入眼帘的第一幅图画，是一处集市。
集市之上车水马龙，行人皆是衣着华贵，显然，这是一处繁华之地。
而在这繁华集市中，却有一位小女孩，衣衫破落，满脸污渍，像是一个乞丐，与四周的构图，显得格格不入。
判断不出这幅图画的深意，林诡继续前行，很快便看到了下一幅。
依旧是那个集市，依旧是那个女孩，只是女孩的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这人一袭黑衣，一头白发，腰间挎着一柄长刀，像是一个过路的普通刀客。
但林诡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两撇随着情绪上下翘动的胡须，怕是举世都出不来第二个了。
“二和尚......”
林诡断定，画中这人，便是不二和尚，亦或者说，刀皇归一。
看着看着，林诡渐渐入迷，下一刻，他宛若身临其境。
闹市之中，林诡看到女孩乞丐一般坐在墙边，看着周遭穿行的行人，只是这般对比下的贫苦，她却依旧脸上挂笑，眼中若有星光。
那行走人间的彷徨刀客，缓缓走过，注意到了这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孩。
或者一时兴起，亦或是相互吸引，刀客驻足。
“为何在此行乞？”
“天意如此。”
此言一出，刀客眼中复杂，有可怜，有落寞，亦有愤恨。
“那你又为何发笑？”
“我心中，还有希望，还有宏愿。”
“哦？是何宏愿？”
“我想建立一个，不被天道所钳制的国家。”
而后，画面戛然而止，闻言的刀客眼中，有震撼，有希冀，亦有忧虑。
从这画面中脱身的林诡，也不禁喟然一叹。
他知道这女孩是谁了，也明白为何二和尚会与凤鸣皇室有所牵连了。
“凰舞女皇吗？缔造一个不被天道所钳制的国度，又谈何容易呢？”
呢喃中，林诡继续前行，墙上的壁画一张接着一张，描绘着一个女孩，和一位刀客恢弘壮丽的一段旅程。
万魔围追下，在刀客护佑中，女孩于万里魔地，打下了属于未来凤鸣的第一根界桩，林诡知道，未来，那里成了阻挡魔族八百年的阻魔山。
再然后，无数有志之士跟随着这个女孩，成了一支奇怪的军队，凤鸣军。
他们深入魔地，退治魔潮，硬生生将无数魔物杀到了界桩之外，留下了遍地魔骨，也便在岁月的沉淀下，成了日后林诡和沈贝壳操纵的骨晶。
从最开始的几人，到后来的几千，几万，几十万......这个女孩，在这位刀客的陪伴下，真的在魔地，开辟出了一个国度，它的名字，即为凤鸣。
甬道尽头，林诡看到了最后的那幅图画。
画中，凰舞女皇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然不再是当初女孩，而那刀客却已然如故，只是更多了些许沧桑。
那天，凰舞女皇离世，天空满是阴云，而刀客就守在她的榻前，眼中尽是不舍与愤怒。
天道容不下逆天之人，又岂会容得下一个逆天的国度？
凰舞病逝，刀客也随之落发为僧，就此销声匿迹了去。
“唉，二和尚啊......”
看过这一路，林诡对二和尚的这一生，更觉敬佩。
终于，甬道到头了，缓缓推开一扇石门，门后，正有一男一女坐在一副棋盘之前等候着。
二人皆是一袭金黄凤袍，其身份很显然。
走到近前，林诡缓缓躬身，看过了那位凰舞女皇的一生，他不认为对这样一位女皇的后人行礼会有什么跌份的。
只是，还未等林诡行礼，这位当今圣上便抢先一步，躬下身来，
“凤鸣皇室第二十四代传人，凰守业，见过执棋者！”
第一百零一章 孤是真的窝囊
“执棋者？”
这是林诡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而且是从一位帝王的口中说出。
尽管这位帝王之前做出的种种事情，在外人看来都是那么的荒唐，但林诡这一路，自然是已经感受到了他的不凡。
也正因为如此，当凤鸣皇帝凰守业向其俯身下拜的时候，他一时间非常的错愕。
“我等你很久了，手谈一局？”
皇帝指了指身侧的棋盘，对林诡发出了邀请。
林诡自然微笑答应。
就这样，一位人间帝王，一位乡野谋士，在这处仅有火光照亮的昏暗地宫之中，执棋对坐，开始了对弈。
林诡身后，五戏鬼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者；而这位皇帝的身后，却只有一位美艳的贵妃，倒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何为执棋者？”
开局落定，林诡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开口问道。
皇帝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凤鸣皇室，自建国之日起，便流传着一个传说，哦不，与其说是传说，倒不如说是祖训。”
“什么祖训？”
“等一位执棋者，举凤鸣国力，助他弈天。”
听闻这祖训，林诡不禁心中一颤。
凤鸣建国已经八百年了，皇室一代一代守着这句祖训也已经有八百年了，只是为了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
回想起刚刚在甬道之中看到的那些壁画，林诡清楚，凰舞女皇之所以会立下这样的祖训，定然是受到了二和尚的影响。
也就是说，段天机争天，刀皇归一隐世，再到凤鸣的建国，这些，都是在一步步在棋局之上埋下暗子，为的，便是最终自己与天道的对弈。
“呵。”
林诡不禁苦笑一声，他意识到了，自己还差的很远。
他自以为下山之后是在自己的棋局中，为了拯救已然腐朽的凤鸣，却殊不知，自己还未真正开启属于自己的那盘棋，他所行之路，其实仍在千年前那二位的棋局当中。
一局棋，布局千年，林诡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接的下这盘棋，但跌跌撞撞下，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再想回头，已是不能了。
“所以，陛下，眼下的这凤鸣，您觉得，该如何？”
短暂出神，林诡很快收回思绪，放下感慨，问到了此次前来的关键。
他要弄清楚，这位皇帝用自己的“无为”，让凤鸣一时间进入如今的局面，究竟是何用意。
尽管他已经猜到了些许，但仍需要从皇帝的口中，得到确认。
“你得先知道眼下的凤鸣，是如何？为何如此？才能清楚，它该如何。”
“那就请陛下您来说说，眼下的凤鸣，是如何？又为何如此？”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林诡，面色诚恳，开始娓娓道来：
“凤鸣由盛转衰，自龙凤大战始。神洲大地南北为界，南侧是广袤无垠的魔地，北方则是人间。龙岩国野心勃勃，早就想着向北扩张，可偏偏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于魔地中开辟，不断强盛的凤鸣。
为了北扩的后方能够安定，龙岩国出兵南进，只是他们，低估了老凤鸣人的坚韧，举全国之力，终究是将他们赶了出去，也暂时让他们的北伐的野心付诸东流。
但世家势起，却也让凤鸣，染上了重病。
时至今日，世家已设法取皇室而代之，好在凤鸣军犹在，统帅香逢亦不在朝堂，他们并不心齐，自是对凤鸣军有所顾虑。”
“所以，当初香帅被贬出走，是你有意为之？”
“是，他在外，比在朝堂中的作用更大。”
“然后呢？”
“当下你助香逢让潜渊渐渐崛起，而即便他们世家如何渗透，都无法动摇凤鸣军的根本，所以，这些世家，怕是选了一条最让凤鸣蹉跎的路走。”
“卖国。”
“是的，世家已经开始暗中与龙岩国交涉了。这些年，凤鸣如此，龙岩国却渐渐恢复了元气，他们要的，仍然是一个安定的后方，所以，他们必须要做到征服凤鸣，为其北伐做准备。
而世家们似乎为了当这凤鸣之主，已然魔怔了，该是要引龙岩入境，让其家族能够有机会当一个归附于龙岩的，听话的凤鸣之主。”
“呵，不是所有世家都这么想吧。”林诡笑问道。
“是的，这也是有人推动让凤鸣军南迁的原因，不乏有世家想拿凤鸣军的存在作为筹码，与龙岩国谈判，甚至更有甚者，怕是已经打起了借着复国旗号，让凤鸣军归附的算盘。”
“恕在下直言，他们的算盘能打的这么响，和陛下您，可不无关系。”
四下皆无旁人，林诡自然是不怎么顾忌这位皇帝的面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皇帝闻言笑了笑，叹道：
“你说的没错，是皇室的窝囊，让他们变得肆无忌惮。他们曾惧怕潜渊皇室联手，故而选择放弃了渊氏，如今却选择将凤鸣军摆在了香逢的眼跟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已经拿捏了孤。”
只是，这话一出口，这位皇帝的眼神当即一凝，一时间，一种让林诡错愕的气势油然而起，
“这一场棋，孤生下的那一刻，就已是死局，孤还未落子，便已然输了。所以孤这数十年来，行尽荒唐之事，做惯这窝囊皇帝，只是为了一点，那便是让这些世家中人深信不疑一件事：
孤是真的窝囊。”
话罢，皇帝气势收敛，再度挂上腼腆的笑意，看着林诡，颇有几分和蔼地说道：
“走过那写着祖先一生的甬道，你该明白的，凰舞后裔，又怎会有窝囊之辈？”
看着这位皇帝，林诡心中百感丛生，他敬佩他的隐忍，又可怜他的无奈。他也更想听听，这位隐忍了数十年的帝王，为凤鸣找到的那条出路。
“是如何？为何如此？我都听明白了。”
“好，接下来，这凤鸣当如何，你且再听。
凤鸣军攻潜渊，却无补给，你该是知道的。世家将潜渊围成兽笼，就是要看着凤鸣军与香逢死斗。要么，推平潜渊城夺粮续命，要么，守着他们对香帅的忠诚，饿死在潜渊城外。”
“北上夺粮，不可以？”
“若是北上亦无粮呢？”
林诡闻言暗暗点了点头，世家事先定是已经做了聚粮藏粮的准备，此刻潜渊以北的几处重镇，怕是已经坚壁清野了。
见林诡明了，皇帝继续道：
“他们就是要看到凤鸣军和潜渊消耗到有机会被他们控制的程度，届时，或许龙岩国的军队，便会在他们的洞开国门之下，进入凤鸣了。”
“您的解法是？”
“做个更荒唐的皇帝，荒唐到让世家们都害怕的皇帝。”听得林诡的发问，凰守业皇帝先是爆发了一阵狂笑，而后带着有些疯狂的笑容道。
“怎么个荒唐法？”林诡看着眼前帝王的样子，已经有了些许思想准备，但当听到他的回答，还是让林诡不禁大吃了一惊。
“孤会先他们一步，向龙岩国，宣战！”
第一百零二章 托孤
昏暗的环境下，烛火的摇曳让人的视线都随之摇晃。
光晕之下，凤鸣皇帝凰守业的表情在林诡的眼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对于他说出的话，哪怕已经经历了短暂的沉默，林诡依旧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先一步，向龙岩国宣战？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林诡之前未曾敢去设想的。
眼下的凤鸣，乞求这龙岩国慢些打来都难，这位皇帝居然要先一步向其宣战？
这倒是真的应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比之前更为荒唐的决定。
但冷静下来后，林诡似乎领悟到了这位帝王做出这样的决定，所需要付出的决心。
世家围困住凤鸣军，想坐山观虎斗，待得局面到了火候，那时，便要卖国引龙岩国入境了。
可如果皇帝直接向龙岩宣战，让龙岩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打进来，对于世家而言，那将是措手不及的一次破局。
国难当头，凤鸣军进攻潜渊的步伐有了大义阻滞，终会停下。换句话说，凤鸣军作为凤鸣国最为强悍的一支军队，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所谓“剿匪”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另外，龙岩国真的大军入境，对这突然变故无法做出反应的世家，他们对凤鸣军的包围圈，反而倒成了护佑凤鸣军的屏障，让这支强军，如同暗器一般被藏着南方。
“你，是认真的？”
林诡怔怔看着皇帝，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这样做，等于是将一切谋划与希冀，都放在了凤鸣军的身上。而代价，是任谁都难以承受的。
“孤当然是认真的！世家吃定了孤是一个窝囊无能之辈，是万万也算不到这一步的，他们根本就不敢信的，一个连大臣都怕的皇帝，哈哈哈......居然敢去死！”
看着坦然笑着的皇帝，林诡沉默了。
是的，一旦这个时候宣战龙岩，龙岩大军入境，皇室、凤城，便都会在铁蹄下，化作烟尘，代表着凤鸣皇室的一切，都会被愤怒的帝国抹除殆尽。
措手不及的世家们会尽一切力量对进犯的龙岩大军做出反应，但唯独不会的，便是帮皇室守城，他们最开始的谋划，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头顶的这个样子皇室的消失。
“用皇室的覆灭，用凤鸣被拖入又一次龙凤国战的泥潭为代价，去保全凤鸣军，您这般做，岂不是合了世家的心意？”
林诡问道，他理解皇帝的做法，却又有些不解，究其原因，是他林诡从来都不曾愿意用这样的方法去解棋，他的棋，从没设想过承受这样疯狂兑子的代价。
“凤鸣的皇室，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亦或者一座都城，而是至死，都不屈于天道设计的信仰。守业愧对先祖，窝囊了几十年，但执棋者已经出现，新的凤鸣，也该应运而生了。就让我，和凤鸣的皇室，带着陈旧的凤鸣，作古了罢。”
闻言，林诡还想再说什么，但转念，他便笑叹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决定，自然非一朝一夕能有的，而皇帝的做法，于凤鸣而言，是真正的破而后立。
龙凤国战令凤鸣染上世家的病，那这又一次龙凤国战，若凤鸣再胜，终将脱胎换骨。
皇室现在在做的事情，是破，而如何去立，这位皇帝，该是已经打算交给自己了。
“明白了，陛下，那就将您的火种，交予在下吧。”林诡投去敬重的目光，出言道。
“哈哈哈.....不亏是执棋者，不亏是诡公子，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啊！灵儿，出来吧。”
皇帝笑罢，伸手向角落一挥。
而后，一位小姑娘便应声从角落中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
这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看上去青春灵动，甚是讨人喜欢，只是此刻的她眼窝泛红，显然是已经哭了很久。
“这是我们的女儿，凰灵儿，是孤，留下的火种。”
看着凰灵儿，林诡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肩上，抗了万钧重担。
潜渊，终究是国中一地而已，林诡始终都是应对的从容，而此刻，一国的未来，都寄托于自己，哪怕他自信自己的能力，却依旧有些恍惚。
凰舞女皇之后，凤鸣皇室便成了嫡长子继位，再未出现过一位女皇，也正因如此，世家着重掌控的，也是凰守业皇帝的众多皇子，少有人会将目光着眼于这位年纪尚幼的小公主身上。
换句话说，皇帝，和贵妃，把她保护的很好。
而代价，是他的哥哥们，一步步沦为了世家的提线木偶，为了在下一个皇位的争夺中胜出，还在拼命拉拢着各个世家的支持。
“灵儿，你就随着这位林诡先生，去吧，到南方去，到潜渊去。”
皇帝和蔼地看着凰灵儿，眼中含着希冀，他身旁的冯贵妃，也早已经眼中盈满了泪水。
凰灵儿没有回话，而是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了抱自己的父皇和母妃。
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这样的安排，也许早就抗议过，也早就痛苦流涕过，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皇族的后裔，她享受了寻常百姓难有的荣华，自然，也将承受更多，如今的凤鸣，更是如此。
看着眼前即将分别的三人，林诡很难想象他们的心情，因为这不是寻常的道别，而是生离死别。
他从没想到，自己这次来到凤城，居然会是被皇帝托孤。
“林诡先生，灵儿，未来的凤鸣，孤就交托于你了。”
“臣，领旨。”
林诡俯身，对皇帝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出于对其发自内心的敬重。
一个愿意为国而死，不惧污名的皇帝，又如何再当得上那窝囊二字？他是个好皇帝，只是时代，没给他机会。
牵起凰灵儿的小手，林诡回头了，他准备从甬道中离开，带着皇室的火种，等待着那场龙凤国战的到来。
“林先生，回去的路，并不好走。”望着林诡和自己女儿的背影，皇帝说道。
“何意？”
“世家有眼线，宫中亦有势力，不愿皇室消亡。”
“知道了。”
“我知晓其他人凭你的才智，自然不惧，但，一定小心凤仙卫。”
“何为凤仙卫？”林诡不禁问道。
“守卫皇族的宫中组织，她们是皇族中人，一心只为保全皇室，知晓我的计划后，定会阻你去路。其中，有霸阶高手。”
“呵，那是真的不好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凤仙卫的追击
凤城皇宫内院，皇帝的寝宫当中。
皇帝和贵妃从床榻角落的暗格中缓缓走了出来，看着这间唯一能够供二人在深夜卸下面具，短暂休息的寝宫，皇帝凰守业不禁轻叹了一声。
要不了多久，这里，也将不复存在了，忍耐的一生，也终于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陛下，凤仙卫，怎么办？”冯贵妃显然十分担心凰灵儿的安危，语气颇有些急切地问道。
“那位诡公子的手段，你没有亲自领教过，也应该听说过，寻常的凤仙卫，是拦不住他的。”皇帝宽慰道。
“可如果那一位出来了呢？”
“她，会迂腐到这种地步吗......”
“她真的去了，该怎么办？您有安排吗？”
冯贵妃显然有些急切，林诡能否顺利带着凰灵儿离开，不仅仅关系着皇帝的谋划是否能够成功，更关系着凰灵儿的安危，作为母亲，她又如何不急。
刚刚在地宫中，当皇帝提醒林诡凤仙卫会阻拦时，她就非常担忧。
凤仙卫，强就强在，它的神秘。
作为一个被流传下来护佑皇室的宫中内侍机构，凤仙卫其实没有什么实权，但其中供职的人，却个个都是高手。
“我没有安排了，本来手里就没几个棋子，该下的，都已经下了。”皇帝坦然道，比起冯贵妃的爱女心切，他却显得有些不甚在意，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这......可如何是好，那一位，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哈哈，执棋者身后的那位，难道就不是传说了？”
“执棋者身后的那位？”
“你可知凰舞女皇仙逝后的近八百年里，为何我们凤鸣这样一个逆天而立的国家，悬天城都那些天道的狗腿子，能放任我们存在如此之久？”
“为何？”
“只因我凤鸣，立着一座山，一座安国之山。”
......
凤城外的一处密林中，林诡一行正驾着马车行进着。
他们的方向，向着中州。
出城之时，自然有人上前盘问过他们，但借着刚刚领到的印鉴，他们被当成是渊龙城主的门客，放行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凰灵儿一直蜷缩在马车里，一言不发。小姑娘刚刚经历了人生中一次重大的抉择，对于父母将死的悲戚，和对于未来的迷茫犹如千斤重担，压在她瘦小的身上，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五戏鬼在外驾车警戒，林诡则在马车中陪着她。
“聊聊？”
面对林诡的提议，凰灵儿只是怯懦地点了点头。
“聊聊等会追上来的那些人吧，凤仙卫，你知道多少？”
“她们......她们是宫里的暗卫，建立了有几百年了，相传是为了护佑皇室的安危，特别建立的。”
小姑娘像是喉头被哽住了，平复了好久，才终于开口说出话来。看着林诡温柔的眼神，她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只是后来，皇室衰微，但因为凤仙卫的地位太过超然，她们最后没能成为我们皇室的助力，她们对皇室的态度是，活着就好，无论怎样活着，活的怎样窝囊，只要活着就好。”
“呵。”林诡闻言笑了，从凰灵儿的话中，他听出了这凤仙卫的......迂腐。
它是护卫皇室安危的组织，所以只护卫皇室的安危，对于其他，却是不管不问，着实是死板了些。
林诡也能明白为何这些凤仙卫会想办法截住自己了。
她们是臣，如今也依旧认自己是臣，所以她们不会去针对皇帝，强行让他修改自己的决定，毕竟死板如她们，做不出臣逆君意，逼君改旨这样的事情。
但皇帝的决定的的确确是触动了凤仙卫的职责，他的决定，会将整个皇室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这自然是凤仙卫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们选择出来劫住自己，换句话说，她们要劫回的是凰灵儿。
只有凰灵儿安全离开，皇室的火种得以存续。皇帝才能肆无忌惮地实施他的疯狂计划。
如果凰灵儿走不了，那皇帝怕是就不得不推迟，或者放弃自己的盘算了。
“凤仙卫的创立者，人们叫她凤仙婆，据说因为修炼的是凤仙印这样的功法，她能锁住自己的寿命。所以深宫中一直有这样的传说：她现在还活着。”
“霸者修为？”
“嗯。”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凰灵儿突然间表现得非常紧张，只见她紧紧抓住林诡的一角，开始朝林诡身上蜷缩。
“她们......来了。”
听到凰灵儿颤巍巍的声音，林诡当即在识海中悄然运转起了功法，开始警惕起来。
“高手兄，后面来了不少尾巴。”
显然，五戏鬼也发现了后方的来人。
“不恋战，保护好马车，我们尽快离开。”林诡当即回道。
知道对方有霸阶高手，林诡定然是不愿被拖住的，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尽快进入中州。
一旦今天中州，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局面下，他才能有的放矢，把局面搞乱，让自己脱身。
“离中州还有多久？”
“照现在的速度，还需要三个时辰。”顾晓生一边策马一边回道。
马车顶上，除策马的顾晓生之外，五戏鬼其余四人已经面向马车后方，警惕地盯着林中向他们逼近的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
“三个时辰......”
听闻这个时间，林诡心中一沉。
对于霸阶高手的速度，林诡是见识过的，那时在渊氏腹地被渊庭南追击的时候，他第一次领会到被霸阶高手跟在身后追逐的压迫感。
若对方当真出动了那位传说的凤仙婆，凭借其霸阶的修为，足够在三个时辰内追上他们几人了，甚至于已经足够绕到前方截住他们的去路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兄，进山！”
了解了现下的状况，林诡立刻作出决断。
进山，依靠着错综复杂的山势，或许可以拖慢对方的脚步，也能让自己等人设法找到机会借助地势暂时脱身。
尽管这样做也会拖慢自己到达中州的时间，但总好过被霸者当场截住的好。
“明白！”
闻言，顾晓生当即猛拉缰绳，马车侧移，一头扎进密林深处，朝着最近的几座山脉冲了过去。
伴随着马车撞倒林木，身后的凤仙卫也不再局限于简单地跟随，而是开始加快速度向着林诡等人的方向追击了起来。
显然，林诡选择的方向，不再她们的意料之中。
“高手兄，坐稳了，马上就要进山了。”
马车在颠簸中，才密林中撞出了一条路来，眼看就要进山了。
然而，就在这时，擅长感知的柳青衣顿时脸色煞白，猛然回头看向后方。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公主殿下，老婆子接您回宫。”
话罢，本是暗夜的天空登时亮如白昼，只见一只巨大的火凤无中生有一般腾空而起，而后像是折翼一般坠落在看林诡等人身前的山脉当中。
刹那间，眼前的山，变成了一马平川。
第一百零四章 身后的山
本欲进山，借着山中崎岖地势脱逃的林诡，此刻看着眼前顷刻间被夷为平地的山脉，一阵头皮发麻。
一个照面，直接把山掀了？这拿什么打？
回过头来，林诡几人便看到一位苍髯老妪拄着拐杖，凌空踏步而来。
只见这老妪披着一身紫衣，衣上绣着满满的凤纹，让她看上去像是披着一身羽毛。
再观其面容，那是一种令人心颤的苍老，岁月没能将她带走，但却给她印上了满面的沟壑与枯黄。
老妪在缓缓逼近，直直朝着马车而来，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车上的凰灵儿。
事实上，林诡的判断是对的，一旦进山，老妪以及她所率领的这一众凤仙卫的确会陷入被动。
因为即便她有抬手搬山的威能，但她毕竟是不能伤害到马车中的凰灵儿的。
她的死板与迂腐让她不能接受皇帝葬送皇室的计策，但同样是她的死板与迂腐，决定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伤害凰灵儿。
那是皇女，是皇室，是她保护的对象。
只能说林诡等人还是慢了，让反应过来的老妪把山掀了，断了去路。
“高手兄，怎么办？”
强敌临近，五戏鬼对林诡发出询问。
“御敌吧，无论如何，要带凰灵儿离开！”
听到林诡的回答，五戏鬼当即拉开了阵势，准备应敌。
净角申不净率先站上前来，先前被马车撞倒的林木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一把拢来一捆残木，向着老妪的方向砸去。
只是，这些残木还未飞行至老妪近前，便被黑暗中蹿出的无数身影凌空斩断。
先前一阵在身后追击的凤仙卫们，出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几个瞬息，便有十数名凤仙卫冲至几人近前。
然而，正当她们打算对还在顽抗的五戏鬼发动进攻时，突然间便有惨叫声传来。
只见这些凤仙卫的脚下，一时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群，这些蚀骨的毒虫聚在一起，像是洪流一般，瞬间便把率先冲来的几人吞没，而后，还在向前涌动。
看到同伴被虫群瞬间吞噬，其身后的凤仙卫们也赶忙向后躲避，只是，躲避途中，又有惨叫传来。
此刻正值暗夜，这林中遍地阴影，几声惨叫下来，又是几位凤仙卫被从不知何处的阴影中探出的丑角悄然斩杀。
凤仙卫终于意识到，自己追逐的这几人，并非泛泛之辈。
然而，还未等她们做出反应，改变进攻的策略，一声悠扬的戏腔响起，在这寂寥的暗夜林中，格外嘹亮。
那是旦角柳青衣的声音，伴随着阵阵回声，又是无数凤仙卫捂头痛叫。
那戏腔如跗骨之蛆一般在其耳中萦绕不绝，让她们的神智也随之混乱不堪。
这之后，一袭白衣的顾晓生直直冲入敌阵，悍不畏死的拿着手中折扇，疯狂收割着凤仙卫的生命。
但是，好歹是宫中暗卫，三百年来不断吸纳训练，凤仙卫自然是有着自己的底蕴。
经历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很快，她们便开始针对五戏鬼的进攻，做出了反应。
一时间，每一位凤仙卫都运功自闭了听觉，然后，开始人人持火，屏退了张牙舞爪冲上来的虫群。
至于冲在最前的顾晓生，也被数人联手，控制了起来。
看着被几名凤仙卫压制，马上便要被长刀斩杀的顾晓生，林诡有些惊喜地对着身边一笑：
“呵，你还藏了这本事？”
在其身侧，赫然便是顾晓生，另一个顾晓生。
他对着林诡恭敬点头，回道：“小道而已。”
再开敌阵，那位顾晓生在被长刀劈砍之后，登时便炸出了一道浓烈的火光。
那是傀儡，其中装填着火药，在机关催动下，遇损则燃。
在爆炸的威能下，又是十数名凤仙卫当场殒命。
可以说，有着五戏鬼这样波谲云诡的能力，若是单单这些凤仙卫来拦路，林诡等人离开定然是不难的。
但此刻仍在空中缓缓漫步踏来的那位老妪，却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林诡的心头。
他清楚霸阶和宗阶，差的何止一星半点，即便五戏鬼手段再如何诡异，面对绝对的境界碾压，依然是无济于事的。
“你是他们的领头人？”终于，老妪开口了。
“是，在下林诡。”
“交还公主，放你等离开。”
“受人所托，要带她离开，恕难从命。”
“那，就莫怪老婆子无情了。”
说着，老妪凌空一指，指向林诡。
在其身后，立刻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火凤虚影。
“这是......法相！”
曾经见过薛予在潜渊城下的那一箭，林诡当即便看出这是老妪幻化而出的法相。
这一指，蕴含着霸阶修为的恐怖威能，尽管林诡衍天九式已经在识海中疯狂运转，但他清楚，这一指下，自己依旧凶多吉少。
可这一指太快了，快到他根本开不及躲避，快到五戏鬼根本来不及来帮他。
只是，就在这一刹那，凰灵儿的身影几乎瞬间出现在了林诡的身前。
见到公主，老妪当即收手，收回了这凌厉的一指。
“公主殿下，还偷偷习过武？”
老妪看着凰灵儿，面露疑惑。
同样面露疑惑的，还有林诡。
刚刚那一瞬间，连宗阶中期的五戏鬼都没办法赶上那一指的速度，刚刚还在马车里的凰灵儿，居然一个瞬息便出现在了林诡的眼前，这样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你修为这么高么？”林诡在凰灵儿身后悄声问道。
“我没有修为。”
“那你......”
“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问我想不想救你，我说想，然后一下子就来到了这里。”
显然，刚刚的那一瞬间，凰灵儿自己也是晕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想救林诡而已。
听到这里，林诡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他笑了。
老家伙，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吗？
“公主殿下，即便你挡在他身前，老婆子一样能杀他，别再白费力气了，随我回宫去吧。”
“我不回去，父皇和母妃，他们是凤鸣的英雄！”
“殿下，您，就这般铁石心肠吗？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这话一出，凰灵儿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而林诡此刻却没给老妪继续攻心的机会，一把将凰灵儿拉起，当即便要逃离。
“贼子，受死！”
见状，老妪身后火凤再现，顿时便携着万钧的力道向林诡冲来。
只是突然间，老妪收手了。
只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林诡的身后，眼神中充满着难以置信，甚至于其握着拐杖的手，都似乎由于恐惧而微微颤抖。
比她稍晚一丝做出反应的，是柳青衣，擅长感知的她感受到了一股极端强大的气机，与曾经渊庭南追击之时如出一辙。
林诡也停下了脚步，嘴角挂着笑意。
看向老妪，笑道：
“别再追了，我，已经到家了。”
顺着老妪惊骇的目光看去，林诡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峰，
一座笼罩着浓浓雾霭的山峰。
第一百零五章 不二出手
雾霭山。
当这座山峰出现的时候，林诡几乎本能地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出山之前的十六年里，他几乎一直生活在这座山中，尽管这山，本来不在这里。
“婆婆，杀了他！”
此刻，一名凤仙卫走到了老妪的近前，许是先前自己的同僚被五戏鬼杀害，她满心怨念，见林诡不再逃跑，便准备对其下死手。
但老妪并未回话，她只是怔怔地呆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山峰，浑身都在战栗。
见老妪未动，以为是默许了自己的话，这名凤仙卫当即抽刀上前，准备进攻林诡。
可她刚迈出一步，原本愣在原地的老妪就一把将她按住，狂烈的气息将其压得近乎窒息，其表情也变得非常痛苦。
可以看出，老妪已然乱了方寸，连自己出手所释放的气劲都开始有些紊乱了。
凤仙卫的创始人，宫中的传说，几百年的寿命加上深宫中与皇室的长久接触，这位被称为凤仙婆的老妪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座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您......还在？”
只见老妪颤巍巍地对着雾霭山的方向发问。
之前宫中偏殿起火，她便有种感觉，如今，这感觉印证了。
曾经帮助凰舞女皇建立凤鸣的刀客，如今还在世上，凤鸣皇室传说中的那座安国之山，依旧还矗立在凤鸣。
“她让我守着她的凤鸣，我一直都在。”
听到山中传来的那熟悉的嗓音，林诡笑了，二和尚回来了，来救他了。
“那您为何，要让凤鸣至此？”
听到回话，老妪强忍着恐惧喊了出来，她不理解，眼前这样的存在藏身在凤鸣，为何会放任凤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在问我？”
但不二和尚的回话却将老妪的嘴堵了个严实。
的确，因为她的迂腐与放任，凤鸣走到今天，她也是啥也没干。
“天道困缚凤鸣，在这八百年的岁月里，你们每一个人都俨然已经成了天道布局中的一环，而我，我出手改局，就意味着争天，可争天之后呢？凤鸣的结果又能改变多少？”
老妪并非坏人，事实上，她依旧是心系凤鸣的，只是她的性格如此。
所以，不二耐下性子向她解释了原因。
“那如今，皇室在向绝路上走，您却要阻拦我？您，放弃皇室了吗？”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说着，浓浓雾霭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破旧的灰布僧衣，手上一串已经盘得锃亮的念珠，正是不二和尚，
“我来，只是为了接我的贼娃子，回家。”
听到这话，老妪当即眼神一厉，心下一横，怒吼出来：“我不管！公主殿下，必须留下！皇室，不能动！这是凤仙卫的使命，决不能更改！”
说罢，火凤虚影登时展翅，暗夜中，一声嘹亮的凤鸣响起。
在这声凤鸣的余音中，老妪周身爆发出令人心颤的火光与气浪，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朝着林诡身旁的凰灵儿冲来。
这样扑面而来的气势，任谁都会忍不住想后退，凰灵儿更是吓得直往林诡怀里缩。
就在林诡顶不住这气势，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抵住了自己。
“有我在，你做什么，都不用退。”
“呵。”知道身后是谁，林诡顿时有一种难得的安心。
只是，当他听到后半句时，眼神不禁一黯。
“没了我，你也要学着面对，与天争，退一步，便是蹉跎。”
林诡此刻明白了，赵进财当时所言，并未欺骗自己，即便岁月奈何不得二和尚，但他，终究会离开，他，终究还是要争天而去。
林诡短暂的黯然，老妪便已经携着恐怖的气劲冲至近前。
就在她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探向凰灵儿的瞬间，林诡身后的不二和尚单手合十，双目陡然睁开。
刹那间，整个山林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满是惊骇。
他的眼中，迸出了刀气，无色无形的刀气，不到一个瞬息，便横掠过整片空间。
老妪身后的那只火凤虚影，在这一眼之下，瞬间支离破碎，连同老妪，也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
砰！
身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老妪顿时突出一口老血。
法相崩碎，她的外貌，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更为苍老了。
看着眼前这一瞬间发生的一切，林诡心中也是一阵惊异。
这是他第一见到二和尚出手。
曾经在山里，他虽然没少挨揍，但没有对比，便很难看出区别。
此刻，他才真正亲眼看见了这老家伙的强悍。
一个眼神，霸阶高手的法相便被崩碎，而他自己，似乎连气都没喘一声，要知道，霸阶形成法相，而尊阶则凝成法身，这些，都是修行到这个境界的人的根本。
周遭没有任何玄气的波动，但不二目光中那凌厉的刀气，却让人遍体生寒。
看着躺倒在地的那位老妪，再通过先前的对话，林诡清楚，就这，二和尚似乎都还是留手了。
毕竟他和凰舞女皇有着那样的一段从前，老婆子似乎也是执拗的用自己的方式在为皇室着想，故而他应该是没下死手。
这要是真的带着杀心，仅这一眼，怕是这位凤仙婆便要直接驾鹤西去了。
“呵呵呵....皇室，完了。”
躺在地上的老妪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她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夜空，看上去，有些可怜。
这时，林诡牵着凰灵儿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对着老妪喊道：
“她还在，皇室就还在。”
听到林诡这话，老妪缓缓爬起身来，看着凰灵儿，眼睛渐渐有些失神。
没再多说什么，林诡准备要离开了。
“二和尚，走吧，我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你。”
不二并未回话，只是向前微微一踏。
瞬间，周遭景物变换，林诡等人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景物再度落定之时，林诡看向周遭，几间木屋，一个草棚，篱笆院子......自己，又回到了这里，雾霭山中。
一同前来的还有五戏鬼，这五个人现在已经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诡修行不久，或许对修为与实力的层级感触并不是十分明显，但这五个人已经在江湖多年，他们的感觉，更为强烈。
“生哥哥，高手兄身边的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你能看......你能猜出来吗？”
柳青衣捂着嘴，悄悄在顾晓生耳畔问道。
顾晓生咽了口唾沫，同样悄声回道：“至少是尊阶了。”
“你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我们脚下的这一座山，就是他的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