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名扬燕京
“凝结道果?”
方休睁大眼睛。
道果在心,并无外相。
而眼前的老山监,不止肉身还春,一身气势之雄厚,亦非原本可比。
他困守内相境界无法突破,若非凝结道果,怎会突然有此进境?
仔细想来,此事虽是意料之外。
却也在情理之中。
昨日他目睹洪司监求道果而不得的下场,难免思及自身,生出忧绪,不经意间将心扉打开。
又遇上方休回绝。
他把方休当徒弟看待,也以为方休愿意继承自己衣钵,传承伏龙真经。
却没想到方休不仅不肯,反而还直接痛斥他所求之道,根本就是错求。
那番话,既是火上浇油,又是当头棒喝。
这一里一外,一暗一明,一软一硬。
当即将老山监心门撞开。
豁然开朗。
方休原本也有这方面的推断,可他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老山监真的听进劝说,将多年心结放下,改换传承真经之法,另寻求道之路。
若真如此,老山监晚年兴许还能有所突破,也不负他对自己的恩情。
却没想到,老山监竟一举凝结道果?
方休亦是喜出望外,立时拱手祝贺:“恭喜老山监!”
“大道不易,修行路远,道果不过是道门第一步,算不得什么。”
年轻许多的老山监摇头道。
“程师兄怕是不止迈了一步吧?”
旁边陈都讲上下打量老山监,笑呵呵道:“真气反哺肉身,能反几十岁出来,只內相圆满可不够。”
“不错。我因心结所扰,真气不稳,迟迟无法圆满內相,这一次道果凝结,自然也就顺利突破。”
老山监点点头,话里颇有几分自傲,继续道:“而我又趁真气涌动之机,将道果入海,一鼓作气炼出丹坯!”
“不愧是程师兄。”
云海峰的徐都讲赞一声,笑道:“我们早你几十年凝结道果,也不过你一夜之功,就轻易追上。”
陈都讲瞥他一眼,呵呵道:“以你的资质,连小青秀屠龙邱都难及,也敢与三秀之首的程师兄比较?”
徐都讲不服,竖眉道:“程师兄我自愧不如,屠龙邱怎么就到我前面,他难道点出丹窍,催生丹相了?”
“快了。”
“多快?”
“火烧云那般快。”
“你烧一个我瞧瞧。”
“哈哈,不烧。”
一番笑谈打趣,几个同辈的师兄弟,仿佛回到当年风华正茂时。
边上方休却是听得迷迷糊糊。
老山监见他不解,笑道:“方休,今日送你一课炼丹之法。”
“请老山监赐教。”
方休赶紧拱手,竖起耳朵仔细听。
“內相圆满之后便要开始金丹修行,我辈之人常称之为炼丹。先将道果沉入上气海天门,以真气包裹,炼出一个丹坯。再将丹坯沉入下气海丹田,用法脉真气点出丹窍,一个丹窍对应一道法脉,催生一种丹相……”
老山监娓娓道来,详细说明:“丹窍点完,最后将几种丹相合一,便是金丹!”
金丹修行之法,是方休还未领悟的前路,这般介绍来虽然只是个粗浅的大概,也让方休听得受益良多。
难怪不结道果,就要困守內相。
原来是金丹修行第一步,要炼丹胚,就必需道果。
他正细细体悟,忽见老山监朝自己恭敬行一个礼节。
这礼还不小,几如面见师长。
“老山监,你这是……”
方休大吃一惊,正要去扶。
一旁陈都讲却把他拦住,笑道:“方观主,这礼你要受。”
燕山大罗的授经都讲开口,竟也敬称一声观主。
“若不是你指点,我不知还要沉沦多久才能醒悟,你是我道果之师,该受我一礼。”
老山监一礼到底,诚恳道:“多谢。”
“多谢方观主。”
三位授经都讲亦是拱手行礼,代燕山大罗致谢。
“多谢方观主。”
一众东罗宫弟子紧随其后。
老山监突破境界,他们做弟子的自然心喜,更何况他们也因此有幸拜入燕山大罗。
这一切全赖方休。
即便原本对他有些非议之人,此刻行礼亦是诚心。
“诸位折煞方休。”
方休明白众人心意,也就没有再谦虚,只拱手一圈回礼。
一番礼罢,老山监又笑道:“我这就要回燕山重启伏龙峰,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又与昨日不同。
昨日拜师,是拜入东罗宫。
而今日,是天下道门魁首,燕山大罗!
“老山监说笑,方休不是朝令夕改之人。”
方休坦然回道。
“那好。”
老山监点点头,一指三位授经都讲:“燕山传承任你选择,只要我开口,他们不会拒绝。”
三位授经都讲眼神一亮,都往方休看来。
他三人中,即便对方休最陌生的云海峰徐都讲,也十分愿意将他收入山门——别的都不说,单凭方休这机缘之深厚,将来也定然有一番造化。
这倒是让方休为难。
不是不好选,而是不好拒绝。
燕山几部经书,《大罗伏龙真经》与《煮海经》他已经到手,《青德经》是囊中之物,唯有云海峰的《托天经》暂缺。
若是为修行,《煮海经》已经足够。
若是为勾连法脉沾染周身窍穴,那也不用非《托天经》不可,似《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这般,流落民间的法脉修行之法,粗浅虽粗浅,但对方休而言,只要是法脉便成。
而一入云海峰,他方观主的身份就要跟天师疏远。
未免得不偿失。
见他犹豫,老山监笑道:“此事不急,等你思虑周全,我在燕山恭候。我走之前,再送你一件礼物。”
他说着催动真气升起半空,扬声唤道:“燕山大罗,伏龙一脉真传……”
真气鼓动之下,他的声音响彻四面八方。
燕京城里里外外,几十万人,都在同一时间被这声音惊动,抬头望天。
“燕山大罗?”
忙于生计的燕京百姓停下手上动作,皆是疑惑。
岂不是那个天下道门魁首的大罗派?
“伏龙一脉真传……”
宫门前,一个身着四团龙袍的沉稳男人,忽听此声,脸上浮现一丝惊讶,喃喃道:“伏龙一脉竟出真传了?”
那声音响起的时候,连正在往宫门而来的六龙宝乘都止下马步,停留原地。
不止这六匹龙马,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下意识屏息以待。
这一片刻,整个燕京城安静下来。
随即,那声音继续道:
“……程缘客,谢过无厌观方休,指点道果之恩!”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下炼丹第一
那声音落下后,燕京城才又活络过来,只是比之方才更加鼎沸。
寻常人并不知程缘客是谁,也不懂真传二字代表何意,但既然是大罗派的高功,又如此隆重致谢……
这方休,怕是要一步登天!
此言一出,等若是昭告燕京、昭告天下,无厌观方休乃是这位程缘客的恩人。
凭燕山大罗的名号。
还有谁敢轻视?
而那些知晓程缘客身份,与真传二字含义的,无不心中一惊。
六龙宝乘上。
国师回头眺望一眼,皱眉自语:“无厌观……方休?这是哪号人物,竟有点出道果之能。”
边上一个小沙弥问道:“国师,程缘客是谁?”
国师随口回道:“昔日燕山三秀之首。”
“燕山三秀?”
小沙弥回忆一阵,讶异道:“那不是还在天师之上,怎会现在才凝结道果?”
“是晚了些,但……终究还是成为真传。”
国师收回目光,喃喃道:“八碑果然深不可测,儒门的底蕴……”
六匹龙马迈开蹄子,继续往皇宫去。
东罗宫中。
方休哭笑不得。
他一直的准则是低调做人,被老山监这一吆喝,还怎么低调?
不过现在有燕山真传的名号罩着。
想来虽然会高调些,也不怕惹事。
方休正思虑着得失,老山监居高临下道:“若还要听我讲经,便来燕山寻我,只是下次见面,莫再唤我老山监,我如今是……程一峰!”
“程一峰?”
方休记着自己从何大孝敬口中听过这名字。
“不错,程一峰。”
老山监显得极为畅快,长笑一声,便催真气遁去,只留声音在半空:“燕山大罗,我程缘客……一人便是一峰!”
好霸道的名字!
方休哈哈一笑,拱手道:“程一峰,燕山再会!”
“程一峰,等等我们!”
陈都讲高喝一声,便催出一道耀眼金光,正是吸摄太阳真火的焚天真气,将身遭几个东罗宫弟子裹住,化作遁光追去。
“方观主,下次再会。”
云海峰徐都讲也携弟子跟上。
倒是青泽峰的李都讲,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前头三位师兄弟的遁光都已经消失在天际,他才扭过头,朝东罗宫门口唤道:“痴儿,还不出来?”
随他声音,一个人影迈进院中。
“何真人,你也在?怎不跟老山监……”
方休倒是早察觉何真人在门外,只不过是故作修为太差没发现。
“方观主。”
何真人也敬称一声观主,又朝方休拱手,好一个大礼直接到底,几若拜见师长,恭敬道:“多谢!”
咦。
这礼眼熟。
方休便是一愣:“何真人,你……”
何大孝敬这礼,跟刚才老山监一模一样,连多谢二字都不差,难不成……
“方观主或许听说过,我的心结,便是我师父的心结。”
何真人不起身,诚恳道:“你帮我师父解开心结,便是帮我解开心结。这一礼,我敬道果之师。”
又一颗道果?
道果是心性修为,凝结与否,只能从境界与言行举止上判断。
何真人绝不会拿道果开玩笑。
既然如此说,定然也是已经凝结道果。
只是都说道果之难,难于上青天,今日竟直接有两颗道果问世?
洪司监,你死得冤啊。
“何真人客气。”
方休回一个礼,亦是诚心祝贺:“恭喜何真人。”
“何继斌,你既然凝结道果,便是大罗派真传。”
李都讲插话一句,问道:“你是要追随你师父去伏龙峰,还是来我青泽一脉?”
“师父待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只是我既然已经改投青泽一脉,也不可再反复无常,反倒丢师父的脸面。”
何真人脸色平和,朝李都讲拱手道:“日后我就在青泽峰修行,请李都讲多指点。”
“好,从今日起,你便是青泽峰这一辈弟子的大师兄。”
李都讲欣慰点头,颇是感慨。
青泽峰大师兄,本该是洪司监。
昨日洪司监的死讯传回燕山后,青泽峰上下皆是又怒又悲。
洪司监是青泽峰最受器重的真传种子,竟自甘堕落,去沾染克门禁学,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燕山大罗若因此事颜面扫地,首当其冲便是青泽峰。
如何不怒?
又如何不悲?
没想到才一日过去,青泽一脉竟又出一位真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般大起大落,李都讲都忍不住叹一声世事无常。
“方观主,青泽一脉定然不忘你的恩情。”
李都讲朝方休行个礼,便催真气卷住一干弟子腾空。
何真人亦是催动真气升起。
只是他不急着走,停在半空里,回头看一眼方休,笑道:“方观主,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又来?”
方休伸手掏掏耳朵。
……
宫门前。
“国师!”
六龙宝乘还未停稳,身着四团龙袍的沉稳男人已经疾步迎上去。
“玉蝉子来迟,还请太子恕罪。”
身着珠玉白裟的英俊和尚迈下六龙宝乘,正要行礼。
“国师不必多礼。”
太子扶住他,压低声音问道:“渊王的情形如何?”
“传言没错,渊王府上确有一位三七山的真传弟子”
玉蝉子点点头,眼看太子脸色大变,又笑道:“太子不用担心,我已经确认过,渊王天疾,便是三七山也无回天之力。”
“果真?”
太子不放心,追问一句。
自从有消息传来,说渊王与三七山结交,兴文皇帝便一直寝食难安。
现在陛下重伤,便轮到太子寝食难安。
三七山是何来历?
当世道门魁首,是燕山大罗。
而不管当世还是隐世,术门传承中,无人能出三七山之右。
尚且不止术门。
三分修行,七分炼丹。
三七山乃天下炼丹第一!
若是渊王治好天疾,诞下子嗣……
兴文皇帝急匆匆要修人国全书,镇压大明气运,就是为巩固皇位。
派国师代天巡狩,沿途路线也全是幌子,只为让国师探清渊王府的虚实。
太子对宁王一忍再忍,何尝不是因为心思全在渊郡,根本无心理会宁王的小动作。
宁王这蠢货。
他哪里知道,他们兄弟几人无论是谁继承皇位,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
渊王的天疾,绝不可被治好!
“太子放心,我此番耽误时日,便是在与三七山真传坐论医道。”
玉蝉子看出太子心思,宽慰道:“那位真传直言,除非葛祖再世,否则无人能治渊王天疾。”
“这便好,这便好。”
太子长出一口气,直觉浑身轻松。
正此时,半空中有一道声音响起,笼罩偌大燕京。
一如方才。
“燕山大罗,青泽一脉何继斌……”
玉蝉子猛地拧头,望向声音来处。
又来?
“……谢过无厌观方休,指点道果之恩!”
声音落下。
玉蝉子脸色大变。
一颗道果便是一位真传。
若道门真传已经这般好成就,佛门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这方休,到底是谁?
第一百二十章 你也要来一嗓子?
两颗道果,两位真传,两句谢过无厌观方休指点之恩。
偌大燕京城,为之一静。
包括胡绣行。
“方休?他竟有这本事……若老山监与何真人都成真传,那西宛山……”
摩阳成捧着茶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喝道:“愣着做什么?接着搜!”
“是!”
一干被两颗道果镇住的南宫星君庙弟子听令。
胡绣行内外,便是一番翻箱倒柜,拔树搜根的动静。
宁王谋逆之事,牵连甚广,官吏、将领,甚至还有宗室之人,比方说晋王世子……
他们什么下场,都与摩阳成无关。
只不过刑部有公文移交奉部,让搜查两只逃脱的狐妖,据说分别是宁王与晋王世子的侍妾。
奉部便将案子交给西宛山,又被何真人指派给南宫星君庙。
而摩阳成办案十分干脆。
既然是狐妖,那来问胡不归便是。
“胡不归,趁早交人,不要让我难做。”
摩阳成坐在院前,抿着茶道。
院中跪伏着一地狐狸,大的小的,白的花的,一些已经变化出脑袋以下的人身,一些却还是狐狸身躯。
最前方是一个老者,正是老狐狸胡不归。
“摩阳庙主在说什么?小妖是真的听不懂。”
胡不归不敢抬头,只唉声叹气叫道。
“你再仔细想想。”
摩阳成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两只狐妖给宁王与晋王世子牵线搭桥,是谋逆帮凶,宫中定然不会放过。你要是不想个清楚,我只能把你一窝尽数拿了,送上去交差。”
“胡绣行只是做些布匹丝绸的营生,怎么敢跟谋逆之事扯上关系?”
胡不归声音发苦,砰砰磕头道:“摩阳庙主,一定要查明胡绣行的清白。”
“不急。”
摩阳成慢条斯理品茶,随口道:“你接着想,最好在搜完前想明白,要是搜完还没想明白,那就要我来帮你想。”
正此时,一个人影急匆匆从胡绣行内奔出来。
“师父,你看这个!”
来人正是柳清风,他脸色古怪,手拿着一个金丝楠木盒。
“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一点城府都养不住。”
摩阳成对这个弟子并不怎么看重,先喝斥一句,才接过金丝楠木盒打开。
这名贵木盒中,丝绸做衬,精心存放着一张符纸。
倒是看得出来,这符纸的质地颇为不俗,摩阳成隐约记着是何真人才会制作的一种上等货。
可奇异的是,这符纸上面不见符箓,只简简单单写着三个字:保平安。
“保平安?这老狐狸也是蠢货,何真人分明是捉弄他,反倒被他当成……”
摩阳成嗤一声,正觉着好笑,随手拿起符纸翻开。
立时面色一滞。
便见符纸背面写着:无厌观方休。
他当然知道无厌观方休是谁。
不。
应当说,如今燕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方休?
……
东罗宫。
李都讲与何真人离去后,院中便只剩下方休……与那位林师兄。
“林师兄?”
“不敢当,方观主于情于理都是我师叔,便是唤我一声道友,都要折煞我。”
林师兄十分客气,他也知道方休疑惑,笑道:“我修炼半辈子伏龙真经,实在不愿半途而废。师祖已是燕山真传,并不需要这一座无足轻重的东罗宫,但与我来说,此处却是求道之所,不可轻易抛却。”
“求道之所?”
方休一时没听明白。
林师兄神色肃穆几分,问道:“我听师祖说,方观主认为伏龙真经若是只是师传徒,徒传孙,注定无法传承?”
“真经难解,恐怕确实如此。”
方休点点头。
林师兄看着他,目光平静道:“我想试一试。”
“你……”
方休一愣。
老山监都办不到的事,你岂能成?
凭你……
不对。
方休很快醒悟。
他是要重走老山监之路。
路途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路老山监走过,尽管虚耗几十年光阴,林师兄却也想走一走,试一试。
这般求道之心,倒是赤诚。
方休露出几分钦佩神色,被林师兄瞅见,林师兄便笑道:“方观主不必抬举,以我的资质,即便去燕山大罗也无法出头,倒不如留在东罗宫,立时能升任住持,岂不美哉?”
“林……林道友谦虚,日后若有所需,尽管去无厌观寻我。”
方休拱手道。
林师兄哈哈一笑道:“只怕方观主公务繁忙,可没时间理会我。”
“我能有什么公务?无厌观向来……”
方休正说着,眼睛一瞪。
何真人去青泽峰修行,西宛山监一位空缺,该谁接任?
他虽未拜老山监为师,但老山监座下谁不知道,他比老山监的亲徒弟还亲。
不止林师兄要唤他师叔。
何真人走后,无论将白云殿交给哪个徒弟,也要敬称方休一声师叔。
西宛山辖下统共就五座道观!
一个住持是他自己,两个住持喊他师叔。
余下虽然还有南宫星君庙与静心斋,可他们又怎敢,与被两位燕山大罗真传记恩的方休,争夺山监之位?
奉部指派山监之位时,定然也会考虑此节。
如今西宛山辖下,只有方休才是最合适的山监人选。
可他只用默默抄书修行便是,连坐堂快堂的活都不想干,更别说去操劳西宛山上下的琐事。
方休一时有些头痛。
低调,就这么难?
闷闷地告辞离去,等方休回到无厌观,又有人在此等候。
“方小弟,你回来了。”
陆逢立在院墙上的钟板前,脸含笑意,手上把玩着一块令牌。
这陆右使,往日里一言一行总有几分愁绪,整天到晚只知饮酒发呆,恍若个失意人。
今日倒是反常。
“陆右使,你……”
方休话说一半,忽而看清,陆逢手上是酒鬼和尚的奉籍!
酒鬼和尚说过,有缘人只有捏碎他的奉籍,就能寻到他的下落。
陆逢也说过,他只有过这一关,才能去寻酒鬼前辈,拜入两界山鬼宗。
看这意思,他是过去了?
方休正疑惑,心中猛然一动,脱口而出:“你凝结道果了?”
“好眼力。”
陆逢脸色更显畅快,笑着道:“当年燕山三秀,程师兄只压我半头,我晚他一步也就罢,现在还晚过他徒弟,不振奋不行。”
方休亦是替他高兴,祝贺道:“恭喜陆右使!”
“我既然凝结道果,便要离开燕京城,不再是御传使。你我关系不比旁人,你唤我一声老哥便是。”
陆逢看着方休,语气诚恳道:“这次也是你点出那两颗道果,才激励我突破心境,我该好好感谢你一番才是。”
方休立时警觉道:“你也要来一嗓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逢赠礼,燕山声望
“吼一嗓子?”
陆逢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摇头道:“我若是也学他二人宣扬得天下皆知……御传宫可不是想走就走的地方,我虽然有办法脱身,只怕你却会因此被迁怒,没好果子吃。”
“被谁迁怒,朝廷?”
方休有些不解,问道:“难不成,一做御传使,就要终身困守御传宫?”
“否则我为何要另寻去路?其中详细一时也分说不清,你只用知道,御传宫不是好地方就行。”
陆逢挥挥手,又笑道:“我此次会借口闭关,至少两年之内不会被发现端倪。这两年足够我在鬼宗站稳脚步,到时木已成舟,他们便想追究我也难,也就不会再细查此事,牵出你来。”
陆逢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我这机缘,从前到后,你都出力良多。离去前我会去一趟燕山,留话给云海峰,日后见你便如见我。如此一来,即便我不在,也有人护你周全。”
咦。
方休听得心中一笑。
大罗派四脉传承,焚天峰、云海峰、青泽峰、伏龙峰。
自己这是,把燕山声望给刷满了?
“陆老哥说的哪里话,你能凝结道果,有机会证得大道,这是何等好事?我便是受些牵连也无足挂齿。”
方休干脆道。
这不算好事,还有什么算好事?
跟燕山大罗捆在一块,又有隐世道门中的两界山鬼宗为后援。
这可不是许仙那种假把式,而是正儿八经的鬼宗真传弟子。
天下虽大,也该有我方观主一席之地了!
方休这客套话,却也把陆逢听得感怀。
“方小弟,云海峰与御传宫的道法,我都不能传你,思来想去,也只能搜罗些法脉与法术赠你。”
陆逢从怀里摸出几本书册,递过来道:“你来日成就真人之后,若能勾连这几条法脉,再将这几道法术学会,求一个司监之位不难。”
法脉?
法术?
法术方休不缺,法脉却是多多益善!
姓陆的,总算你有良心!
既然如此,那就……
“陆老哥这是骂我,我岂是贪图这些东西?”
方休正色拒绝道。
“我知道你心性淡薄,但先天得道经只得筑基,你总要有些出路。”
陆逢硬塞过来。
一番推让,方休终是“勉为其难”收下。
“还有一件事。”
陆逢又道,笑出声来:“我在此不过一刻钟,你那只小狐妖便来寻了你三次,想来是有事要求你。”
“小桑?”
方休立时明白,摇头道:“她两个姐姐被宁王之事牵连,许是听见那两颗道果的话,觉着我有能耐插手,才急着见我。”
“我料想也是此事。”
陆逢点点头,便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嘿嘿道:“我再赠你一个机会,让她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姓陆的,你当我是什么人?我……
早让她投了。
“陆老哥?”
方休故作疑惑。
“她若求你施以援手,你尽可答应。”
陆逢神神秘秘,也不说仔细,只笑道:“别的什么也不用做,便可坐等她来报恩。”
这话听得方休心中一动。
是有人会保下那两只狐妖与胡绣行?
若如此,便只有……燕胡坊的老祖。
方休早把胡小桑收入房中,也无所谓做这空手套白狐的事。
但若胡家有这么一位手段通天的老祖,倒是要待胡小桑好一些,免得跟那位老祖惹下间隙。
“旁的也不说了,此去经年,山河有更替,陆方难疏离,你我有缘再会!”
陆逢收敛神色,肃然跟方休拱手告辞。
“有缘再会!”
方休回一礼,笑道:“若鬼宗的酒水不好喝,尽可再来无厌观。”
“莫提酒水,我怕你后悔,一直不曾告诉你——那酒鬼前辈以鬼酿酒,他葫芦里是世间第一等的玉液琼浆,你若是能讨一杯来,能顶十年修行!”
陆逢哈哈一笑,不等方休应话,便拔地而起,化作云丛遁去。
以鬼酿酒?
还是别,有忌口。
方休摇摇头……又摇摇头。
唉,姓陆的真不是好东西,临到要走还气人。
是有点后悔啊。
当时若不是有误会,兴许自己现在也有机会修行鬼宗道法。
不过话说回来,隐世道门那套避世修行的作法,也未必合自己心意。
倒不如舒舒服服做方观主。
方休一笑,转过身面向观门。
耳边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观门打开,小狐妖的脑袋探进来。
“观主,你回来了!”
胡小桑面色一喜,三步作两步跑近,叫道:“方才我听见,我听见……”
“听见什么?”
“我听见……”
胡小桑话到嘴边又停住,面色为难又凄苦。
若是方休与燕山大罗关系深厚,兴许是有几分机会,把两个姐姐捞出来。
但……
胡小桑自认最多只能算方休侍妾,仍旧是不敢开口求情。
正这会儿。
“方观主可在?”
门外传来一声问候。
这声音,是南宫星君庙的住持,摩阳成。
他这礼数倒是周全,分明观门大开着,还是驻足门前先问话。
“摩阳道友?请进。”
方休回一声。
摩阳成才迈进门来,一眼便看见方休身旁的胡小桑,自然也分辨出来小狐妖的真身。
他当即心中一定。
这一趟,来对了!
“冒昧登门,方观主勿怪。”
摩阳成一时笑容可掬,拱手道:“拜访方观主,是因为我今日办奉部的差事,去胡绣行搜查两只潜逃的狐妖……”
“呀!”
胡小桑惊呼一声,差点把自己衣袖揪破。
摩阳成堂堂一座丛林的住持,竟也因为这小狐妖的动静,而自觉停下话语,稍等片刻,待胡小桑意识到失礼,缩到方休背后去。
他才继续道:“那胡绣行是无厌观的香客,于情于理我要先问问方观主的意思,这案子……怎么查才合适?”
“呀!”
胡小桑又是一声惊呼,惊喜交加。
她哪里听不懂摩阳成的话,分明是让方休给个指示。
方观主怎么说,这案子便怎么结!
“我的意思?”
方休一笑,盯着摩阳成看一会儿,忽而道:“何真人一走,山监一位空置,摩阳道友有没有兴趣?”
摩阳成也不知道方休为什么换话题,不过他当然识得局势,马上便回道:“方观主说笑,这山监之位,自然是……”
他说到这里,朝方休一笑。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呀!”
胡小桑捂着嘴都捂不住自己的惊呼。
方观主要做山监?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杨苍!
山监是何等尊位?
胡不归上公堂都敢阴阳怪气,对县丞一阵冷嘲热讽,但即便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何真人面前放肆。
山监统辖一县修行事,也包括监察妖民在内。
换言之,燕京城里这两位山监,就是几座妖坊的顶头上司。
方休竟然能做山监?
大爷爷说的果然没错,无厌观就是胡家重振之地!
胡小桑正惊喜,却听方休道:“我没兴趣。”
啊?
小狐妖一愣。
连摩阳成都没听明白。
唾手可得的山监之位,没兴趣?
“我修行尚来不及,哪有工夫做山监。”
方休摇摇头,又把目光盯在摩阳成身上,别有意味道:“摩阳道友,你只用告诉我,你有没有兴趣。”
摩阳成心中一动。
是极,是极,似方休这般机缘深厚之人,自然会谋求更高更远的前路。
若是三都五府,那还有的考量。
可若只是山监……
老山监与何真人在凝结道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弃都供府而去,回燕山修行。
真正道门真传,谁会愿意在山司丛林里虚度光阴?
而以方休现如今的身份。
即便他不愿做山监,这山监之位也绝逃不出他手掌心。
也就是说……
摩阳成心脏砰砰直跳,他长吸一口气,放缓声音,小心翼翼道:“若是方观主看得上,我倒是愿意接任这……山监之位。”
“既然如此。”
方休一笑,淡淡道:“这胡绣行的案子怎么查,你该心中有数吧?”
“我……”
摩阳成下意识瞥一眼方休身后的小狐妖,当即醒悟过来,连连拱手道:“有数,有数!方观主放心,我一定查得仔细,不留一点隐患!”
方休点点头:“那便去查吧。”
“是,多谢方观主!”
摩阳成眉开眼笑,便匆匆告辞,奔赴胡绣行而去。
他高兴,方休也心情好。
这也算一石二鸟。
既把山监之位推出去,又解决掉小狐妖的烦恼。
哪需要什么老祖?
我岂是空手套白狐之人?
唔……套一套也行。
“观主。”
外人一走,胡小桑便抓着方休衣袖,泪眼婆娑,感激涕零地唤道。
摩阳成听得明白,方休是不愿被山监之位拖累。
胡小桑却不是道门之人,并不知道其中深意。
在小狐妖的认知里,山监便是顶天般的大人物,一句话能决妖坊生死。这般位高权重的地位,却被观主拿来,去换两个姐姐的平安。
她如何能不感动。
“你哭什么?”
“我……我……”
胡小桑泪如贯珠,忽而将尾巴变出来,塞到方休手中:“我尾巴给观主摸。”
“大白天我摸你尾巴做什么?”
方休往她尾巴根部一拍:“去,卖米去。”
“呀。那我……那我……”
胡小桑收起尾巴,脸上是红扑扑的娇羞,她犹豫片刻,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嘤咛着道:“那我晚上再来……”
“晚上我要修行。”
方休摇摇头。
“修行?”
胡小桑立时眉头一紧。
大白天不摸尾巴。
大晚上又要修行。
修行什么?
龙蛇斗?
小狐妖想了想,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一脸认真道:“观主放心,小桑不是争风吃醋的人,以后便按日子单双,逢单数我来伺候观主,逢双数……”
……
吃过晚饭,方屏便把胡小桑的床褥衣服都搬来无厌观。
走之前,还给弟弟一个别样眼神,叮嘱道:“当节制还是要节制一些……”
今日是单数。
胡小桑本想问问方休的意思,是马上就按单双来分,还是要跟勾鬼小别胜新婚……
“你也自己修行。”
方休将月华鼎搬到院中,便把她打发。
月华鼎能采月霞化作甘露,最合狐妖修行之用。这又把胡小桑一阵感动,差点想说,单双一起过也成。
入夜。
小狐妖在外头吸摄月华修行,方休在房中悄无声息放出离婵姐妹,让两个小勾儿监视院中情形,以防胡小桑发现屋内机密。
此次离京办案,克门之事、宁王之事、道果之事,接二连三,不得片刻休息。
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清点所获。
洪司监的魂魄,挨不过离婵姐妹的拷问,已经将方休想知道的东西全部坦白。
方休先翻阅一遍《青德经》,尤其是其中的几条法脉。
仔细检索这些法脉所需的窍穴,已能补上不少空缺,再加上陆逢所赠的几条法脉,立时将周身窍穴尽数囊括,再无一个遗漏。
天魔法脉,已在眼前!
方休不急着修炼,先将《青德经》与陆逢所赠放在一旁。
这些道门修行之法,是此次收获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便是克门修行之法!
方休取出青石书,与两块得见石。
按照洪司监的供述,这种能直见无上天尊的青紫色诡异石头,其实是天外来物。
无极生先天五太,并非是无极化作先天五太。
而是无极中有太易;太易孕育出先天一气,便是太初;太初中又生有形无质之物,便是太始;太始中再生质,便是太素;太素有形有质,化为体,便是混沌太极。
太极便是一,分出阴阳便是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才有一方世间。
无极与先天五太与人世的关系,便好比一个鸡蛋。
重重包裹。
而偶有一丝半缕无极中的虚无,因某些原因穿过先天五太的层层壁垒,抵达太极化出的万物世间,就化作这青紫色石头状。
这诡异之物能越过屏障,得见无上天尊。
便被克门之人称之为,得见石。
方休手上这两块,是洪司监依仗权势之便,诸般布置,不知折磨死多少信徒,才得到的两条路径。
也就是说,方休若是愿意,他可以直见两位无上天尊。
罪过,罪过。
不是无上天尊,只是借无上天尊之名,代指太极中的存在。
遁入识海。
那面分割清明天地的镜子还在。
只是镜子那头已不是乌云浓雾遮蔽的深渊,那只猩红色眼眸也已消失不见。
镜中方休自顾自打坐存思,并无异状。
那日直见的无上天尊,也不知跟这个方休交流过些什么,很快便将神识退回太极之中。
是方休为求谨慎,才等到现在无人打扰时,再来查看情形。
哗啦一声。
贯彻清明天地的镜子崩碎,被分割的识海重新合一,镜中方休的意识也融入本我方休之中。
那猩红色眼眸的话,立时窜入脑海。
识海立时一阵云涌翻滚,无数声音,无数画面,在云端显现演变。
是方休心神震动。
“杨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古秘闻,天魔飞升
杨苍。
窥听四门始祖昆仑坐论后,立无法无天之解,著十卷《天魔策》,留下魔门传承的,杨苍!
以杨苍自述,昔日天帝虽然威加天下,但以天魔无相的变幻莫测,神门根本无法将魔门赶尽。
而魔门虽远不如神门昌盛,但杨苍的修为却不差天帝多少。
甚至于。
杨苍对天地法理的参悟上,还要更先天帝一步。
在天帝沉迷于执掌更多权柄时,杨苍已经触碰到天地界限。
为求突破,他才与天帝约斗,并借机破碎壁垒,飞升太极之中,自此消失人间。
却被神门讹传为杨苍伏诛。
才致使魔门一蹶不振,几欲断绝传承。
显化为猩红色瞳孔,投影方休识海中的杨苍,对自己的来历与目的直言不讳。
他飞升太极之后。
也欲和无上天尊一般,分出清浊阴阳天地,开辟一方自己的世间,故而才以得见石重归故里,偷取清浊气,参悟其中玄机。
只可惜洪司监不堪重用,他才另外布下方休这棋子。
不错。
以杨苍所言,他早便见过方休。
那个新婚之夜猝死的方屏前夫,曾带方休参拜过得见殿!
方休便是在那次求见无上天尊时,被杨苍选中。
他到青石观抄书,再到无厌观住持,都是杨苍的安排。
无厌观中的《天魔策》,也是杨苍所留。
洪司监自以为有问心碑剑,能抵御无上天尊侵蚀,却不知道区区一件世间法宝,面对太极中的存在,能阻拦个三五次已经殊为不易。
偏他屡屡求见。
杨苍自然有手段越过问心碑剑,将他五识蒙蔽。
虽称不上随心操纵,但做些小事却不难。
而以洪司监执掌整个京师都供司的身份,对方休些许布置,也是轻而易举。
“儒武两门不值一提,而一叶《佛书》已经失传,三部《道藏》也只余纯阳宫的半卷紫府遗书,这世间要想再有超脱之法,便唯有《天魔策》!”
杨苍的话犹在耳畔,诱惑无比。
“有我指点调教,你迟早能够超脱世间,而你只用供奉给我足够的清浊气,助我开辟天地……”
方休心神震动。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绪。
有古怪。
杨苍的话,的确可以给出解释,为何一个寻常乡野抄书匠,竟能有接二连三的奇遇,得以住持一座丛林,又获得《天魔策》这等至高法门。
但却不足以解释,方休为何能以抄书打开紫禁,取出姬武遗珍。
杨苍也根本不知——
此方休,已非彼方休!
“难道说……”
方休一番思索,试着猜测:“我的前身直见太极时,其实已经留下隐患,才猝死之后被我占据身躯。而我降临到这世间的过程,又无意中触动某些气运,便因此能打开紫禁……”
考虑前因后果,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缘由。
不管猜中才是猜错,至少这推论,让方休心安不少。
自己,并非全然由杨苍操纵!
杨苍毕竟已经离开这世间,无法再从太极返回。
只有方休打开这颗得见石的路径时,他才能以一缕神识降临。
而方休又有分割识海之法,只要心中多存几分谨慎,别跟洪司监一般急于求成,便不怕被他侵蚀。
“若是他能助我凝结道果,那供奉他一些清浊气,也没什么。”
此事不急。
方休又把青石书打开仔细翻阅。
青石观虽小,却也已经传承几百年。
青石祖师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乡野村民,跟道门全无关系。
只是不巧,彼时也有人误信克门学说,四处蒙骗信徒,青石祖师就这般上当受骗,被哄去得见殿里直见无上天尊。
这一见。
要把洪司监给气死。
青石祖师竟真见出一颗道果来。
克门之人从来命不长,要么见死,要么见光死。
青石祖师凝结道果未多久,那处得见殿便被道门发现,随手覆灭。
祖师爷却侥幸逃脱,又寻来《吕祖说先天得道经》修行。
以他真传之资,自然也有所成就,被尊称为青石真人,传下青石观来。
青石真人这段生平,虽然跌宕起伏,但也只不过是先人事迹——他虽是克门出身,最后却拜入道门,算得上弃暗投明,并不太招人恨。
今人一读一思,也就仅此而已。
让张岭惴惴不安的,是青石书的尾篇,赫然便是克门之法!
青石真人竟在书中留话,若青石观后人内相圆满之后,无法凝结道果,大可一试直见无上天尊。
而青石书,正是青石真人炼化的得见石。
这书上,就有直见无上天尊的路径。
“祖师爷,你这是在公然传扬禁学?”
方休哭笑不得。
把两颗得见石与青石书摆在一块,方休如今竟有三条直达太极的路径。
“魔门,克门,怎么我堂堂道门新秀,尽跟这些邪魔外道沾惹关系?”
方休一叹。
却也无可奈何。
如杨苍所说,这世间的道统多有残缺,《天魔策》却是与《道藏》、《佛书》不分伯仲的先古传承。
而方休要凝结道果,又少不得借克门之法,去请杨苍指点。
“这事情倒是可笑,我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才能见着光。”
方休摇摇头。
收好三条路径,沉入识海开始修行。
一晃几天过去。
宁王谋逆之事终于结案。
麻衣真人为宁王党羽,助纣为虐,按说西宛山应当受一番训斥,何真人的山监之位也要不保。
可何真人都已经回燕山修行。
这处置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山监之位空悬,本该由奉部再指派。
不过太微府是天师的地盘,京师都供司是大罗派禁脔,燕京城又在燕山脚下,这西宛山监的人选,自然要由燕山大罗举荐。
燕山特意派人来一趟无厌观,得到方休回复后,不消几日,便有奉部文书下来。
南宫星君庙住持,摩阳成,接任西宛山监!
与此同时。
缓过工夫来的奉部,也终于有空处置克门之案的后事。
辖下有克门邪教传播,良乡山监当即背上监察不力的罪名,剥去山监之位——这倒不是奉部的意思,而是太微府要求,走一遍奉部的流程。
太微府是道门执掌,怎会容忍克门?
而新任良乡山监,一点也不意外,正是青石观,张真人。
这一日。
仍是长安街,仍是鹤鸣楼。
仍是西宛山与良乡山辖下的修士,甚至连坐的位置都相似。
只不过左右两侧为首的位置上,何真人换做摩阳成,良乡山监换做张岭。
宴席名目,也由真人宴换作山监宴。
两山同庆。
天色已晚,山监宴却迟迟不开席。
众人翘首以盼。
不多时。
鹤鸣楼掌柜在门外唱名道:“无厌观,方观主到!”
随着动静,一道年轻身影迈入堂中。
众人纷纷起身,由两位新任山监领着,涌向前去。
两山人马,皆是一致神色恭敬,对着年轻身影拱手行礼。
齐声唤道:
“方观主!”
卷末总结
第一卷是抄书匠。
前前后后一百多章,方休这抄书匠终于在燕京有一席之地,被尊称一声方观主。
我看别人都写总结,我就也凑个热闹。
第一卷的毛病我知道,主线不清,节奏太慢,爽点不够。
要说这主线嘛,肯定是修行,我以为不用多说大家都懂,看来是我犯傻了。
要说这节奏嘛,这是我作为一个新手的软肋,不能十分准确地拿捏剧情的起伏。
要说这爽点嘛,都说了我是新手啊,哼。
不过咱们换个思路。
剧情平铺到现在,我已经按下足够多的伏笔与积淀,那么在第二卷中,我随时随地都能打开包袱,让各位眼前一亮。
比如,吃面少女!
比如,渊王进京!
比如,英俊编辑重启编书局!
这么一说,是不是还挺有期待感?(不准说我不以为耻。
第二卷,我会适当加快节奏,把剧情进度拉一拉,希望能让各位看到我的进步。
就是吧……大家给我搞点数据好不好?
虽然我已经进入佛系状态,直面恶评都面不改色,但还是希望各位活跃一点,踊跃一点啊!
说到这个。
一直有人评论说张岭怎么还不杀,主角一直受气,像条狗。
这我得承认,张岭本来安排的结局,是死在真人宴后,正好是众多评论里要杀他的时间点。(这么一看,我的原稿还是挺符合大家喜欢的节奏?
就是临写到真人宴时,又觉着按照剧情进度来说,以方休的处境,还是小心谨慎的隐忍为上,不能肆意妄为。
结果就招来一阵恶评。
在我反思是否主角缺少杀气的时候。
又有人评论,主角为什么要杀那只灰毛狐狸,真恶心!
???
难道不是因为那只狐狸探查过无厌观虚实吗?
这都算了。
我用一个成词助纣为虐,竟然有人说,这个世界没有纣王,这个词不能用。
???
我不知道该咋反驳,所以后来用关公的典故时,特意写个备注。
尽管这样,还是希望大家能多互动。
请允许我用一章的时间给第一卷收个尾,然后,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第二卷,马上展开!
第一章 古怪香客
宁王谋逆之事,最大的功臣无疑是“洪司监”。
宫中不知其中内情。
下意识当作是燕山大罗的布置。
而洪司监展现出的修为瞒不住人,杀宗师妖王如切菜,根本不是内相境界能有的手段。
至少在丹窍之上!
也就是说,他已凝结道果,成为道门真传。
立时有不知多少赏赐与封号,被送往燕山,既是回礼,又是嘉奖,同时也是祝贺。
只可惜,洪司监已经“闭关”。
连传旨的太监都没见着。
而司监之位,也被燕山大罗另派弟子,走一遍太微府与奉部的手续,换人执掌。
宫中并未起疑。
既然是大罗派的真传,那弃山司丛林的位置而去,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又恰逢,老山监与何真人凝结道果,声扬燕京,闹得沸沸扬扬。
大罗派竟一口气多出三位真传!
一时间,倒是令天下侧目。
稍稍了解几分真传二字含义之人,都要暗赞一句:不愧是道门魁首!
大罗派亦是很快放出话来。
门中伏龙一脉程缘客、青泽一脉何继斌,各自凝结一颗护法果。
洪如海的道果却未提名号,只说他已经闭关修行,一笔带过。
这也是惯例。
道果便是所求之道,既是不可摧折的道心,亦是至关重大的要害。
道果无情却有情。
无情之人不管不顾,有情之人却容易被抓住软肋。
你求什么,便摧残你什么,叫你道心不稳,道果破碎,几十年修行付之东流。
故而,颇有不少道门真传,并不会对外声张自己凝结的是何道果。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道果,一定会广为宣扬。
如张玄机的天地人三才果。
——大道为天,人国为地,苍生为人。
以人国与苍生入道心,一问世便被宫中与四院瞩目,只要有所成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三都五府人选。
凭这颗道果。
张玄机不做天师,还有谁能做天师?
再如护法果。
以道法师承、宗门基业入道心。
护法果越多,便越彰显一个门派的威严,与不容侵犯。
甚至于一些道门传承,把并非护法果的真传,都要说成护法果,以壮大声势。
燕山大罗一日之间多出两位护法果。
这道门魁首的位置。
还有谁能撼动?
宫中顺水推舟,在年关将近时,布下一道旨意。
为贺道门兴盛,赐礼与民同庆。
太子亲登燕山,到大罗殿祈福,同时凡太微府辖下道家丛林,皆有大笔香火赏赐,所有观门大开,供百姓上香问道。
一直以来,四院都在悄悄打压道门。
这道旨意却截然不同,极为助长道门声势。
一时倒是有不少人怀疑,这是太子的手笔,一方面感谢燕山大罗解决掉宁王,另一方面……
这一切,都与方休无关。
他依旧是白天抄书,晚上修行。
在胡小桑单双都不见他翻牌,以为自己已经失宠的患得患失中,方休将一身窍穴沾染,成功勾连出天魔法脉。
如今正是温养真气,准备凝聚上气海天门的时候。
赶在年关前,无厌观又扩建出几间院落。
摩阳成接任西宛山监后,奉部按惯例拨下一笔数目,用来修缮西宛山门,以符合山监之位。
摩阳山监却是个会做人的,略施手段,便把工匠们支来无厌观。
只可惜,偌大一个无厌观,只有方休一个人。
与一只幽怨的小狐妖。
宫中旨意下来后,燕京城里几处道观的香火都极为兴盛,唯有无厌观这九方堂除外。
九方堂有权闭门谢绝香客,方休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事。
倒是那位奉部赵侍郎,似乎想跟方休搭上关系,特意派了不知道几夫人来无厌观上香。
被得了方休指示的胡小桑拒之门外。
赵侍郎勃然大怒,当即问责张岭。
张真人如今已是山监,大家枝叶相持,各取所需,那有的谈。
还指望着颐指气使却是没门。
只轻描淡写回一句,要上香来青石观便可。
也就不了了之。
前前后后,只有年尾这天,西宛崇武堂那位王教习登门,才被方休准许进观。
此番宁王之事,王教习立下大功,第二天就被提为千户,随金吾卫围剿钓龙山,诛杀宁王党羽余孽。
他被麻衣真人所伤,哪有围剿的力气?
根本就连燕京城都未出。
只不过是太子的安排,让他多记一份功劳。
这会儿,他已经得到新的任命,年后便要去崇武堂做教习。
崇武堂的教习。
西宛崇武堂的教习。
听起来差相仿佛,却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位置。
天子布武,在各州县设立传授武学的官立学堂,都以崇武堂为名。
武门传承,以崇武堂为第一。
说的却不是这些地方州县的崇武堂,而是燕京城外皇家林苑中的总堂。
这处真正意义上的崇武堂,有朝廷作背景,收录天下泰半武学,连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修行的三《坟》五《典》,都被取了一坟一典的前几册放入其中,以彰显武学昌盛。
不止于此。
总堂的堂正之位由天子亲领,堂中武者皆是天子门生,大明一多半的军中将领自此而出。
王教习若能在此做教习,何愁前路?
方休一番恭喜,王教习却还记着他的指点之恩,直言将来定有回报。
值得一提的是,那日真正出手解决永定门变故的燕赤霞,被宫中认定为平叛义士,也赐了崇武堂教习的职衔。
只不过寻不到人,这封赏只能张贴皇榜公布。
一晃眼,年关便过去。
无厌观立时热闹起来。
西宛山、东兴山,乃至张岭执掌的良乡山,上上下下,一个不落,争先恐后到无厌观,给方休拜年送礼。
连奉部都特意派了陈习过来,以示心意。
方休与她一别几个月,各有成就,曾经的小听从已有正儿八经的官身,曾经的抄书匠也成炙手可热的道门新秀。
陈习叙几句旧,便不动神色地暗示方休,自己如今颇得尚书大人看重,或许要主管京师都供司,还要请方休多多关照。
方休自然满口答应。
一直到初七,才终于招待完络绎不绝的客人。
方休空闲几天,转眼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一天。
方休正在新书楼中抄着书,外头忽而有几声动静。
随即,胡小桑捧着一张门贴进来,皱眉道:“观主,来了一位香客,有静心斋的门引。”
“门引?”
方休听得一奇。
这香客有别的丛林开具门引,那即便是九方堂也必须接待。
无厌观如今在燕京城的名气虽大,想来参拜的人不少。
但方休在几座山林的名气更大,连摩阳成都怕惹他不喜,不敢轻易开门引条子。
是什么香客,值得许仙姑卖人情?
方休稍作犹豫,也不愿多管,便挥挥手:“你领着上香去吧。”
“她不上香。”
胡小桑一脸古怪,回道:“她说来吃面。”
第二章 吃面少女,花团姑娘
方休见到那位拿着静心斋的门引登门,却不为上香,只为吃面的香客时。
她正站在院墙前,满脸好奇地打量钟板。
“你就是……方观主?”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同样满脸好奇地打量方休。
这香客是个姑娘,看起来约莫双九年华,精致五官不差小狐妖分毫,只是有些不谙世事的稚气,像是养在深闺中,少有几次出门过。
“是我。”
方休点点头,也回一个满脸好奇。
以方休如今的名气,香客瞧着他好奇是理所应当。
方休瞧着这姑娘好奇,却是因为……
她有些花团锦簇。
头上挽着少女发髻,叉着玉钗步摇,又缀两朵沾露鲜花。
黛描远山,朱点花钿,茉莉脂面檀脂唇,半点妆粉不肯少用。
珠坠鬓角,玉环藕颈,珊瑚伴手翠伴腕,一斛南珠未必多剩。
又层层叠叠一身衣裙,里衬外套皆是大家作工的提花丝绸,细织着花开绕岸鱼相逐的绣图,又有一袭丝绣绕肩,环在手臂上。
能用的胭脂水粉全用上,能带的珠宝首饰全带上,能穿的绫罗锦绣全穿上。
她本来便生得倾城绝色,何必穿戴得如此隆重?
反倒掩盖不少天姿。
好似一个突然暴富的土财主家里闺女,把前半辈子少的装扮,一股脑给补回来。
但看她神色举止,又端庄大气,定然不是小门小户出身。
“我听说,无厌观的香火面,味道不错。”
花团姑娘行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用眼神示意方休:上面吧。
合着香客是食客,把道馆当面馆?
方休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这少女神色举止,一派端庄大气,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的气质,定然有些来历。
方休也不多问,吩咐胡小桑煮面去。
小狐妖在无厌观这段时间,已把方休传授的几样面食学个精通,每日里变着花样下面。
不一会儿,便有一碗盖着薄切牛肉的清汤拉面端出来。
碗里冒着热腾腾香气,花团姑娘只嗅一口,便眉开眼笑,兴匆匆拿起筷子。
吸溜。
吸溜。
咕咚咕咚。
连吃带喝,那叫一个欢快。
一会儿。
花团姑娘放下空荡荡的面碗,唤道:“再给我来一碗。”
胡小桑便又去煮一碗。
吸溜。
吸溜。
咕咚咕咚。
“再给我来一碗。”
胡小桑又煮来一碗,还关切一句:“这位善信,你慢些吃,不要噎着。”
花团姑娘听得脸蛋一红,这才放下速度,慢条斯理吃着第三碗面。
她倒不像是在吃,时不时挑起一根面条仔细看,吸一口慢慢咀嚼,又拿筷子拨动面汤,仔细端详碗底的汤料。
研究半天,她才又吸溜吸溜咕咚咕咚一鼓作气把面干完,抬头问道:“这面作法我第一次见,是……咦,那狐妖呢?”
这会儿正到饭点,胡小桑给自家准备吃食去了。
方休本来看她吃面好玩,闻言却是心中一动。
花团姑娘浑身上下全无半点修行痕迹,普普通通一个凡人,竟能看穿胡小桑的真身?
到底是什么来历?
方休愈发好奇。
“方观主,与你商量一件事。。”
花团姑娘摸出一块丝绸手帕擦擦嘴,恢复大家闺秀做派,看着方休道:“你把这狐妖让给我,如何?”
“让给你?”
方休一笑,摇摇头道:“小桑家中仰慕道家礼仪,才把她送来无厌观学道。又非我的私物,怎么让?”
“仰慕道门?”
花团姑娘听得眼睛一亮,轻轻笑道:“那就好办。”
“善信家中也修行道家学问?”
方休隐隐联想到什么,随口道:“难怪要学道门吃面。”
花团姑娘正要点头,听到方休后半句话,哼一声,淡淡道:“从来只有别人学我,哪里是我学别人?”
正这会儿,胡小桑端着三碗炸酱面从厨房出来。
先放下两碗,另一碗送去米铺给方屏。
而花团姑娘在嗅到炸酱香味后,就直愣愣盯着面碗挪不开眼神。
方休都看得佩服,问道:“你还吃得下?”
这前后已经三碗面下去,汤都不剩,她却连饱嗝也不打一个。
花团姑娘闻言有些难为情,轻咳一声掩饰,故作无所谓道:“我……可以尝尝。”
“那给你尝尝吧。”
“那我便不客气了。”
花团姑娘看似随意,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喜意,捧过一只面碗便一阵阵吸溜吸溜吸溜。
说是尝尝,吃起来却根本没打算停,最后连碗底炸酱油沫都没留下一滴。
她吃得尽兴,唇上口脂早就吃干净,这次放下面碗时,嘴边又沾上一圈油渍,滑稽又可爱。
“这种面也不错。”
花团姑娘装作一脸镇定,点着头道:“这狐妖,我不可放过。”
“啊?”
胡小桑送完面回来,正迈进来无厌观,听得一愣。
“你叫小桑?”
花团姑娘看向她,满是笑意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以后专门煮面给我吃,你煮的这两种面我从未见过,你还会煮什么面?”
“我是无厌观的人,怎么能跟你走?”
胡小桑面露尴尬,又道:“你要是喜欢吃面,可以来无厌观里学,观主会的做法可多,我都还没学全。”
“你是跟他学的?”
花团姑娘扭头看向方休,有些狐疑。
胡小桑见她不信,笑道:“道门之人都是吃面,当然便会煮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听得花团姑娘脸色羞赧,咳嗽一声,挥手道:“学就不必了,今日吃得尽兴,下月十五我再来。”
她起身正要走,又被胡小桑拦住。
“你愿意了?”
花团姑娘却又有些迟疑。
她方才是真想抓住小狐妖就走。
可这些面要是方休的手艺……万一小狐妖没学全,岂不是要错过不少?
“不是。”
胡小桑伸手指指自己秀唇,噗嗤一声笑道:“你忘记擦嘴了。”
花团姑娘立时脸色红到耳根去,拿手帕捂住嘴便匆匆离去。
“唉,还没给香火钱呢?”
胡小桑忽而反应过来,忙要去追,还是方休喊住她。
“观主,她那衣裳全是胡绣行的上等精品,大爷爷都未必舍得给我做一身,她定然是大户人家,怎么能不收香火钱?”
胡小桑忿忿不平。
当初本姑娘来上香时,观主你可是开口就要香火钱的!
第三章 北海通天,金丹无漏
“就因为她是大户人家,才要等她自己布施,你开口跟她要,能要几个钱?”
方休随口安抚着小狐妖,顺带一嘴:“日后我若不在,你当家时也要记着,以我们无厌观现在的名声,不能……”
胡小桑只听到方休说“你当家”,说“我们无厌观”,就听得心中美滋滋,一脸怨气化作笑意,根本连方休后面说什么都没管。
她哼着调子又下一碗面去,开开心心吃面,又高高兴兴洗碗。
方休继续抄书。
今日抄的这本书,是摩阳成送的《小北海志》,记载有北地一片大湖的周遭水域地理。
方休抄书道长的名头越传越广,连有人送礼都开始送书。
这倒是件好事。
无厌观书楼统共就几百本书,不出一年就能抄完,是该补充些存货。
尤其是,抄书的奖励似乎也跟书的内容价值有关。
同样是法币,《吕祖说先天得道经》抄来的纯阳法币,以方休现在修为,自然分辨的清,至少有内相圆满的水准。
其他杂书抄来的法币,便都只是法脉真气,差上一截。
而能拿来送礼的书,又岂能是寻常书?
或多或少都要有些独到之处。
例如摩阳成所赠的一箱子书,皆是白草原以北的地志。
《通天河百国》、《摩国地志》、《棠国地志》……
《小北海志》算是这片区域的总览。
大明疆域北面,是祖门莽人占据的草原,因天寒地冻,三季覆雪,故而名白草地。
而再往北边去,本该更加寒冷,却因为一条永远温热的大河,而将气候哄得暖和。
又化作适宜居住的温暖地域。
这条大河以通天为名,脉络千里,布泽百国,生养生灵不知几许,号称北地母河。
而沿着通天河诸多干支回溯,源头是一片壮阔大湖。
便是小北海。
小北海上有不少岛屿,其中以七个大岛为首,镇压湖中十九个水眼,平波伏妖,是通天河流域子民生息之根本。
同时也是通天派的山门。
从来只听说,通天派是能与燕山大罗相提并论的,道门大宗。
但真个仔细分辨,这通天派镇压北地,有百国子民供奉,言出法随,无有二话,似乎威势还在燕山大罗之上。
只不过小北海远在白草原彼端,与大明疆域并不接壤。
通天河流域的子民,也是人、莽、妖混杂,野性难驯,教化不显,才结做一个个城池堡寨,自以为国,终日里争斗不休。
就不如燕山大罗坐镇人国正统的大明京师,来得显赫正大。
摩阳成便是北地摩国之人,家中世代居住在通天河支流摩河之北。
故以摩阳为姓。
他这一姓,历代都有人拜入小北海修行,比如摩阳成。
摩阳成远来燕京前,便是通天派的外门弟子,记名在七座大岛中的第七山。
南宫星君庙,也得名自第七山的道法——《南宫星君法相》。
方休前两天抄《摩国地志》,无意中发现,摩阳成似乎是现任摩国国主的胞弟。这般尊贵的身份,也只不过是通天派外门,被师长一个吩咐就要远家万里南下。
可见通天派在北地的权势。
到傍晚时分,抄完《小北海志》。
获得:元炽壶。
壶中乾坤,太古洪焰。
竟是一件法宝!
方休稍加探查,很快便领悟到元炽壶的用处。
壶中有一方广阔空间,比他口中乾坤窍大上成千上万倍,怕是能容纳一座山脉一条大江。
不过有舍有得,这元炽壶中难容活物,只适合用来装没有生机的死物。
现在就装着小半壶的太古洪焰。
说是小半壶,怕是宰一百只火猿大将,都未必能有这般火势。
“奇怪,这元炽壶跟小北海有什么关系?”
方休有些生疑。
抄书的奖励,多半都跟书籍有些许关联。
或许是书中内容,或许是书籍名目。
比方说《勾离国志》抄来的六狱鼎,拘有六部勾离丹奴;《普贤求丹乾坤洞》抄来的洞天辟地丹,便能开辟乾坤窍,与书名暗合。
“难道说,通天河之所以水温暖和,与太古洪焰有关?”
方休也未多深究,随手就把赤帝御令投入元炽壶中。
才将《小北海志》塞入书架,方休从书楼出来,便看见小北海传人的传人登门。
柳清风。
他神色匆匆,一进门便急忙说明来意。
奉部给西宛山调来一个挂单的散修,同时又派下公务,指明要无厌观与这散修一同操办。
这具体公务倒是未提,只让无厌观明日去奉部衙门亲领。
至于这位散修……
“悟真大师……是个和尚?”
方休颇有些诧异。
山司挂单的散修,从来都是司监山监们自己招揽,交奉部报备一番便行,怎么会有奉部调派这一出?
尤其西宛山是道门把持,突然空降一个和尚下来算什么?
“师父去奉部打听过,这悟真大师……”
柳清风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是国师的弟子。”
“国师?”
方休立时心中有数。
是之前老山监与何真人替他名扬燕京时,正赶上国师代天巡狩回京。
想来是他这一次点拨出两颗道果的本事,让这位佛门领袖心生忌惮,才安插人手到西宛山来,打探方休的虚实。
“堂堂国师,大都供,竟只有这点肚量?”
方休有些嗤之以鼻。
他与老山监跟何真人的交际,都是不怕开诚布公拿到台面上说的,倒是不怕打探。
若是这位悟真大师非要找事……
入夜。
方休遁入识海,先搬运真气行走几遍周天,将天魔法脉活络一番,为凝聚天门气海作准备。
他这段时间温养,已到可以尝试突破的时候。
法脉、丹田、天门。
便是内相修行的三个步骤,天门气海凝聚,内相境界的修行便算完成。
内相圆满后,真气愈发澎湃,也愈发难以遮掩。
若非天魔无相,方休还真不敢轻易突破。
再到后面炼出丹胚,点出丹窍,又会有丹相外溢,气势更加磅礴惊人,甚至举手抬足都有真气萦绕,根本瞒不住人。
倒是炼成金丹后,金丹无漏,又能把一身真气都收束隐藏,不让外人察觉一丝异状。
等一下……
“金丹无漏?”
方休忽而一愣。
思绪先是中止片刻,随后如潮涌动,无数线索汇合一处,得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她是……天师!”
第四章 山海自生,小天地初成
有什么事物,是当世道门人人追崇。
偏偏陆逢敬谢不敏,甚至抵触厌恶?
……
西宛山辖下丛林,每一座道观都大有来历。
一直便有传言,静心斋跟天师有些渊源。
胡不归之前闹上公堂时,也曾说过静心斋是胡绣行的老主顾。
但方休见过许仙姑,乃至静心斋的其他女修,身着皆是寻常道袍,并非胡绣行的丝绸织绣。
……
天地人三才果,以人国与苍生入道心,一问世便被宫中与四院瞩目,只要有所成就,定然是三都五府之一。
而燕山三秀是儒门八碑所认定的身份,又怎会无有成就?
从那时起,人人都认定她将是天师。
是能在都供府占有一席之地的张玄机。
都忘记,她也是张幼鱼。
张幼鱼被张玄机之名囚禁着,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天师身份,所以一有解开这束缚的机会,她就要狠狠找补回来。
……
当世魁首的道门天师张玄机。
花团锦簇的吃面少女张幼鱼。
看似全然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般联系在一起。
“不愧是……天魔无相。”
方休首先想到的,还是自身安危。
他倒不是就怕张玄机。
金丹境界最大的倚仗,是法脉化作丹窍融入金丹之中,施展法术再无需手诀、指决,一念即发。
法币也有此等功效。
以方休囊中之富裕,论起斗法来,虽然真气质地差些火候,不及金丹威势,但银丹也是丹,手段上面并不短缺。
不过他如今与燕山大罗也亲近,只要隐藏好自身机密便可。
尚不用去担心天师看自己不顺眼。
思虑完张玄机,接下来就该想想张幼鱼。
“既然喜欢吃面,那我迟早让你沉迷我下……煮面。”
心中定下计策,方休便抛却多余思绪,沉入识海。
今夜,要突破天门气海!
天门、丹田,上下两处气海的区别,在于丹田气海只是单纯容纳真气,是量的变化,本质上还是真气。
而天门气海则要与识海勾连。
天门气海凝聚,真气与神识交汇,真气愈发灵动,神识亦将有极大的提升。
如此才有道果入海之说。
否则一个是无有实物的道心,一个是真气凝结的气海,怎么融合?
如今丹田气海已经凝聚,真气磅礴远非法脉境界能比,要撑开天门窍穴,形成气旋,自然是简单许多。
唯一的难处,便是识海。
而方休早就开辟识海,又有斩我法剑斩出四个我来,神识远比旁人要灵动巧妙,是以事半功倍,能省不少麻烦。
配合抄书得来的养补真气与神识的丹药。
这一次突破,一切顺利。
……
内相之中,三百六十五个窍穴连成一片,随心变化的天魔真气流转周身,最后兵分两头,一者向下,涌入丹田,壮大气海。
一者向上,融入天门,扩张神识。
真气如潮,神识如山。
肉身自生山海,便是小天地初成。
内相圆满!
道门修行的前两个境界,筑基、内相,终于完成,一只脚迈入真传门槛。
接下来,便是金丹!
要炼丹,就要先凝结道果。
要凝结道果,就要……
且不急。
待明日见过悟真大师再说。
杨苍要自太极中分出阴阳,再演天地,那么除清浊气外,这一方世间的所有事物,都对他无用。
这般想来,似乎大可放心见他。
只是方休为求谨慎,打算见杨苍之前,再积累一点底蕴。
佛门念力能防止神识遭侵蚀。
而他手头高僧法币已不多。
再者说,
法币终究不如自己掌握来得好用。
……
长夜过半时。
方休催动太阴过云梭,悄无声息离开燕京城,遁入燕山。
这段时日。
燕山大罗最声名远播的人物,不是青泽峰突然出现的大师兄何继斌,也不是重启伏龙一脉的程一峰程缘客。
盖过这两位新晋真传弟子风头的。
是宁采臣。
这位天师座下亲传,拜入焚天一脉寥寥时间,已经五宫圆满,连通身窍穴都开辟小半!
最多一年,他就能先天圆满,成就真人!
当世道门中,再无人能有这般进境。
包括天师。
已有不少人,私底下唤他做宁青秀。
只可惜儒门八碑早已不示众,也没法得知他是否已经登上青秀碑,再现昔日燕山三秀的风采。
这正是方休要的结果。
他已将真气控笔抄书的技巧,钻研透彻。
今日又凝聚天门气海,真气愈发得心应手,同时操纵十支笔都不成问题。
目前的打算,是在两年内,将明面上的修为突破到真人,才好放手施展这批量抄书的本事。
两年已经足够骇人。
但若有宁采臣这个一年真人的奇葩作衬托,便可掩饰不少光芒,省去有心人的猜疑。
……
燕山的底细,已经被宁采臣摸清。
方休化作一抹月光,一路左绕右拐,潜行到焚天峰山脚下的几个院落前。
“咦,这不是……”
便见夜色下,一个婀娜有致的身影,也不知从哪回来,鬼鬼祟祟溜进听经弟子院中。
“苏环?”
方休心中生奇。
他一直觉着这位好师姐,身上有不少疑点,隐然跟断绝传承已久的神门有些关联。
不过这事该焚天一脉操心。
方休也不多理会,静静等待半响,确认再无其他异状后。
神识化作一条笔直的射线,往焚天峰半山腰的一座真传宫殿探去。
正是宁采臣所在。
天门气海凝聚后,神识扩张,覆盖几十丈方圆不成问题。
而若收束成线,能掠出数百丈远。
有这一手,他才敢潜入燕山,与分身一会。
只片刻工夫,神识便落入宁采臣的真传宫殿,随即一触即收。
太阴过云梭催起。
回到燕京城。
“还在闭关?”
从宁采臣处得来的消息,天师闭关至今,一点要破关而出的动静都无。
“看来张幼鱼的玩心不小,这边说是闭关参悟赤帝火,这边还要出门逛街吃面……
“也好,这才有可乘之机。”
……
天明。
方休不急着去奉部领命,悠哉悠哉抄书到晌午。
等到王陈氏上门。
临近书院春考,王薄整日里在应天书院打交道,家都没空回。
这位鬼将译书之余,一有闲暇工夫,便来无厌观上香,又帮着去方家米铺打下手,聊以打发时间。
她能如此安然在燕京城中存身,全赖方休的照料。
是以对方休恭敬有加,无有不从。
方休才一开口,她便递来一本——方休要的并非译文,而是以勾文书写的原版。
又取一本译文版,两本书藏入怀中,这才往奉部去。
就先从悟真大师下手。
有这荒佛遗书、佛法真经在,还用怕跟佛门关系不善?
第五章 悟真大师
奉部。
与方休交代公务的,正是陈习。
既然是自己人,方休也就放心跟她打探这公务的底细。
倒是没想到,还未问出国师,就先问出另一人。
“赵侍郎?”
“对。”
陈习瞄一眼屋外,放低声音道:“本来这件事该交给东兴山来办,是赵侍郎力排众议,指明要无厌观与悟真大师来经手……是不是你得罪过他?”
方休哭笑不得:“只不过没让他家眷来上香,这就把他得罪?未免太小气一些。”
“原来如此,我说呢。”
陈习点着头道:“他把你们青石观一脉当作臣属,即便是再小的不如意,那也是违逆,自然要心生芥蒂。”
这般说来,赵侍郎又搭上国师的线了?
倒是好手段。
方休思虑片刻,转而问道:“这悟真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山司丛林有卫护地方之责,西宛山又在燕京城中,天子脚下,更是容不得一点差错。可何山监与程老山监都回燕山修行,麻衣真人又……三位真人转眼走个干净,西宛山等若空虚,奉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恰逢悟真大师进京,偏偏他又是白马寺出身,与金国庙不合,而东兴山那两座寺庙皆是金国庙别传,连徐山监也是金国庙的俗家弟子。”
陈习说明缘由,笑道:“这不就,正好给西宛山送去。”
“这么巧?”
方休问道。
“巧与不巧,表面功夫总要做到位,至于是不是有心人故意安排……”
陈习一笑,别有意味道:“你放心,如今西宛山与东兴山都在我名下,若真有什么事情对你不利,我自然会提前告知你。”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她应当是知道些内情,但是不便透露,又猜到方休心中有所怀疑,故而才如此说。
一方面是让方休放心,此事并无大碍。
另一方面又让方休记下人情,拉上自己船来。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可见城府。
方休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慨。
这才多少时日,之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听传,已变作个精通官场规则的老吏。
再一想陈习这升官的速度。
背后定然也有高人。
方休没再多问,便告辞离去,直奔刑部大牢。
这次的公务,其实也简单,只不过是配合刑部审讯案犯。
说起来,还是宁王之事的余波。
那夜永定门外纵火之人,事后查明身份,竟与火猿大将是一个来历。
同是来自十万大山,由太古洪焰蕴出灵形的妖物。
再加上掷象神僧,要说宁王与十万大山没有勾结,谁信?
宁王的事情,可以压一压。
但十万大山这般气焰嚣张,连人国亲王谋逆之事都敢插手,如何能置之不理?
宫中对此极为不满,已经下令彻查,搜出所有潜伏在燕京地界上的十万大山之妖。
这次要审讯的案犯,就是从宁王府抓获的,掷象神僧弟子。
方休到刑部大牢时,正看见几个老狱头将一个顶着牛脑袋的妖族提出来,以铁链绑在木桩上,准备用刑。
边上还有一个老和尚,眉毛半白,神色冰冷,着一身简陋的素麻僧袍。
看面相,就是个不好打交道的。
看身躯……虽然面容老迈,身躯却不见垂朽,定然已经打开身识。
换言之,是与真人相当的金刚境界。
“悟真大师。”
方休客气行一个礼:“在下无厌观方休,见过大师。”
“方观主,你迟到半日。”
悟真大师盯他一眼,硬邦邦道:“道门弟子,都是这般不守时的?”
“大师误会。”
方休呵呵一笑,瞥一眼掷象神僧的牛头徒弟,淡淡道:“我是想着,既然今日是审讯佛门弟子,便交给大师主持,免得伤了两门情谊。”
悟真大师当即面色一变,喝道:“掷象这妖僧,怎能算佛门之人?”
方休咦一声,问道:“大师与他是老相识?”
“胡言乱语,我怎会……”
悟真大师更是生气,正说着,忽而神色一止,低喃一声佛号,随即冷冷道:“谢过方观主,助我修行意识。”
就如儒门文宫境界,相当于道门筑基至内相,四门的境界并不一一对应。
道门修行按部就班,一步一个台阶。
佛门却更重悟性,参透八识之一,立时便可突飞猛进。
八识前五识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每一识打开,都堪比几颗元窍,到这身识打开后,肉身已如金筑,号称金刚,与筑基真人无异。
而意识一开,小神通信手拈来,便与金丹不分伯仲。
只不过……道门修行难归难,总归每一步该做什么都清晰可见。
佛门修行虽然简单,那智慧与真谛却谁也琢磨不透,根本没有路径可依。
故而也有人说。
八识中的每一识,都不差道果分毫。
——这个“也有人”,想来是佛门之人。
“大师客气。”
方休应一声,自顾自行到角落桌边,取出两本《非人经》,借桌上笔墨纸砚抄写起来。
“抄书道长?”
悟真大师想起听说过的那个方休别号,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这会儿,掷象神僧的牛头徒弟已经被绑好。
“醒来!”
悟真大师结一个手印,朝牛头一按,立时将他唤醒。
哗啦啦。
牛头妖怪睁开铃铛大眼,便开始死命挣扎,锁链一阵抖动。
老狱头可不闲着,抡起铁刺长鞭便开工。
“老实交代!”
“要我交代什么?”
“交代什么都不知,可见是不老实!”
哗哗。
铁刺长鞭,挥舞不停。
具体审讯之事,是老狱头们的活,奉部来人只用坐镇一旁,以防生出变故。
牢房中,痛呼惨叫连绵,血沫肉丝飞溅。
悟真大师到底是佛门之人,心有慈悲,不忍直视,便行到旁边去,又转过身。
这一转,正看见方休所抄之书。
“《非人经》?”
悟真大师立时诧异,下意识道:“你抄我佛门经书做什么?”
“大师不知,我有抄书之好,这佛学精妙之处,不比道学差几分,况且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抄一抄也有益修行。”
方休头也不抬,随口回道:“我最近又在学习勾文,正好借这《非人经》……”
“勾文?”
悟真大师这才看清,方休摊开在桌面的两本书中,赫然有一本是勾离妖国文字。
不由睁大眼睛,惊喜叫道:“原版《非人经》!”
第六章 天命圣僧,抄书修行
悟真大师伸手就要去拿。
“大师?”
方休却正好将书合上,用手压着,瞧着老和尚,神情似笑非笑。
悟真大师也意识到失态,收回手,宣一声佛号平复心绪,才问道:“方观主,这本是从何处得来?”
“大师有兴趣?”
方休反问一句。
“这是荒佛遗书,自刊印上市以来,凡我佛门弟子,无不夙夜勤读。译本尚且如此,若是原版……我也是多方打听,才得知那译者是燕京人士。”
悟真大师倒是诚恳,直白道:“不瞒方观主,我此次入京,便是为它而来。”
勾文译作人文,未必准确无误。
小说话本也就罢,可是佛法真经,即便是一丝一毫的词不达意,都将不复真谛,不显智慧。
佛门之人,当然心心念念原版。
同理。
既然翻译未必准确,王陈氏大可每隔三五年,就修订些遣词造句的小毛病,再出一本重译版。
就算王陈氏想不到此节,燕京几大书坊也会提醒。
书坊还指望着借此搜刮佛门,自然会让王陈氏小心保管原版,一个字都别流传出去。
这些书坊背后又都有书院做靠山。
别说悟真大师,就是国师都套不出话,寻不到译者与原版。
是以,方休此刻压在手下这本。
就是王陈氏除外,遍数整个人国的独一份。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就这般重要,值得大师专程为它入京?”
方休神色玩味,若有所指道。
“我……”
悟真大师眼神在与方休身上来回几遍,迟疑片刻,叹口气道:“真经当前,贫僧不敢口出诳语。
“此行确是为而来,但此次入京的契机,是受国师玉蝉子之邀,来为白马寺另传一脉。”
果然是他。
方休点点头,笑道:“西宛山向来由道门执掌,大师这是来者不善呀?”
悟真大师面露尴尬,又果决道:“方观主若能将借我一阅,我此时便可离京!”
“都供府辖下,都要听奉部调派,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方休摇摇头,接着道:“至于这,我也是借来学习勾文所用,若无原主点头,实在不好出借。”
“方观主可否为我引荐?”
悟真大师赶忙开口。
“不可。”
方休干脆拒绝,又将收起,淡淡道:“以此书之珍贵,那译者若是愿见佛门之人,早就该见过,大师何必让我为难?”
这道理悟真大师自然明白,可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方休收起。
老和尚一时百爪挠心,说不出来的心急难耐。
“不过……”
方休忽一笑。
“不过什么?”
悟真大师见有转机,忙叫道:“方观主只管道来!”
方休便道:“大师若是等得住,待我学会勾文,可以另译一版,赠给大师。”
另译一版?
这不还是断了原主财路?
悟真大师听得奇怪,忽而心中一动,开口道:“我听说,方观主曾得鬼宗传人看重,赠予一只鬼将护身,这的译者,是否……”
方休脸色转冷,打断道:“大师若是另有谋算,那就当我没说过。”
“方观主误会,我并非这个意思。”
悟真大师赶忙转开话题:“若是方观主愿意再译一版,我定然有厚礼相酬!”
看方休的神色,定然是被说中,这就得自那鬼将!
勾离妖国远在两界山之西,人迹难及。
唯有鬼宗!
镇守两界山中的阴阳通途,才有机会,又有本事,从勾离妖国,带回荒佛遗书。
以鬼宗的地位,想来那只鬼将也不会与方休主仆相称。
他们的关系定然更复杂些。
故而这本,方休才不好作主。
若是先与方休打好关系,未必没有机会跟那鬼将搭上线,再借来原版。
即便不成。
退一步只得方休的译版,能有两份译版对照,各取所长,也相当于半份原版在手。
想到这里,悟真大师又道:“方观主若是想学习勾文,我佛门有见心通与见舌通,最适合不过。”
来了。
方休心中一笑,面上却故作疑惑,问道:“我是道门弟子,也能修行佛门神通?”
“世间有唯一真谛,何拘两门之别?当年昆仑坐论时,吕祖……”
悟真大师正打算说,吕祖也跟荒佛学过不少神通——这是佛门之人惯常用来抬高自己的说辞。
一想到这会儿要讨好方休,他硬生生改口道:“吕祖与荒佛互通有无,各自证得大道与真谛,两门传承也因此有颇多联系。道门有避水咒,佛门有避水通;道门有乘龙咒,佛门有乘龙通……虽是不同手段,却是相同应用,足可见两门关系之近。
“佛门弟子能催动法咒,道门弟子也能施展神通。”
悟真大师说着,便结一个手印,凭空从手中变出一本经书来。
“这是须弥通,与道门袖里乾坤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先解释一句,才将两本经书递过来:“这是,诸法非诸法,是名诸法,诸法皆是空,唯有一名。抄此经百遍,自可领悟见心通与见舌通。”
“抄书就能领悟神通?”
方休接过,将信将疑。
那我岂不是天命圣僧?
“佛门有八识六度之说,这六度是布施度、持戒度、忍辱度、精进度、禅定度、智慧度。”
悟真大师一笑,慈眉善目道:“经中有真谛,抄经、听经、参经,都是在参悟真谛,正是智慧度。”
方休一想便明白。
这抄经百遍中的百遍,定然是个虚词。
若与佛有缘者,也就是悟性高,不用百遍也能抄出神通来。
可若是无缘,抄再多遍也只是一屋子无用花经。
方休又细问六度修行法。
悟真大师乐得跟道门弟子传教,便将六度一一说明。
佛门弟子修行,只要符合六度,待灵光一现,悟性通透,自然便能领悟神通,甚至进一步打开八识。
例如悟真大师跟方休传教,正是六度之首,布施度中的传法布施,也是在修行。
就是方休只欲偷学几道神通,哪会有改投佛门的打算?
悟真大师这布施度的修行。
眼看是肉包子打狗。
这会儿,那牛头已经晕死过去,被老狱头提走,又换一个宁王府下人,继续拷问。
鞭风血雨,惨叫连连。
却一点没碍着另一边的两人传教论法。
也不知,这大牢到底是地狱,还是禅房。
第七章 第一识,眼识!
《天魔策》自四门经典而来,往四门经典而去。
方休修行魔解日深,不仅所有道法手到擒来,触类旁通之下,佛门修行亦是一点就会。
他不时开口,反问悟真大师几句。
一问,便是非佛门之人难以品悟到的关键。
悟真大师都看得惊奇,心中直叹。
这方休,不久前还对六度一窍不通,竟能只听自己三言两语讲解,就领悟如此之深。
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佛法奇才!
看他修为平平,分明是道学天资一般,泯然众人。
这等人才,该是我佛门弟子!
若是能引他拜入白马寺……
且先不说其他。
昔日燕山三秀,两位对方休青睐有加,连鬼宗传人都看中,还赠他鬼将护身。
以这道门一时人物的风头,一旦投入佛门……
该是多少功德的布施度?
这对自己修行是何等裨益,心识或许说远,一道小神通就在眼前!
念及此处,悟真大师心头一阵热切。
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下来。
毕竟两门有别,若是贸然开口,恐怕会让方休心生不喜,反而关系疏离,再难亲近。
《非人经》还未到手,不可冲动。
这一番传教,一直到老狱头抽晕七八个犯人才到尾声。
“多谢大师指点。”
方休拱手致谢。
“是我该谢方观主,助我修行布施度才是。”
悟真大师客气回道。
正这会儿,老狱头又提来一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宁王府宫女。
方休看得皱眉,而悟真大师性子直些,当即开口道:“无量荒佛。这女孩弱不禁风,能挨得住几鞭子?她一个下人,也不会知道太多机密,就放过她吧。”
“放过她?”
几个老狱头面面相觑,为首的道:“大师,这是最后一个了,若不审她,就要明日再审一遍。”
“那便明日再审吧,我与方观主会……我会按时过来。”
“听大师安排。”
悟真大师是金刚高僧,老狱头们自然愿意卖他情面。
从刑部大牢出来,天色已经昏暗。
悟真大师与方休告别,又留下住所,直言方休随时可以登门请教佛经。
看他依依不舍申请,方休猜测若是开口邀他去无厌观一坐,肯定欣然同意。
既然如此……
还是省掉这客气话吧。
回到无厌观。
胡小桑守着观门,迎回方休便去下面,端出两碗香喷喷的刀削面来。
吃完收拾完,小狐妖便眼巴巴看着方休。
“观主,你好些日子没有让我侍寝,是嫌我做的不好吗?”
胡小桑眼神幽怨,又有些不服气,哼一声道:“我那夜看见那只勾鬼了,也没有比我熟练到哪去……”
方休听得好玩,逗她几句,才说起正经事,问到她两位姐姐。
从宁王之事后,胡望洛与胡瞻淇便下落不明。
若不是有方休照应,胡绣行已经让摩阳成拆平,一干老少狐狸都投入牢里,跟今日宁王府之人一般受审,逼问她们去处。
此时想来,她们俩多半便是跟十万大山之妖一同潜逃。
换言之,如若刑部审出些什么名头,继续追查,还是会追到她们头上。
听方休说明情况,胡小桑当即变色,撒腿便奔去胡绣行。
自来无厌观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去。
不一会儿,又哭丧着脸回来。
“大爷爷不要我了!”
小狐妖抽泣几声,便再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
方休一番安慰,才知道,胡不归连门也不让她进。
胡望洛与胡瞻淇一日不现身,胡绣行就一日还有被牵连的风险。
摩阳成交差时说的是,已经查明与胡绣行无关。
可若是两只狐妖落网,未必不会被审出底细。
老狐狸好不容易把胡小桑送入无厌观,又怎会让她再回胡绣行来,沾上关系,留下受连累的风险。
第二天。
方休一早便到刑部。
悟真大师晚他一步,便是好一阵夸赞。
直把方休夸得都难为情,心里默默感慨:别舔了,《非人经》一定给你。
老狱头又挨个提出犯人审讯。
方休还是坐到角落桌边,铺开纸张,取出《金刚诸法品》。
边上悟真大师已经殷勤为他磨墨。
开抄。
《金刚诸法品》阐述的宗旨经义是:诸法非诸法,是名诸法,诸法皆是空,唯有一名。
说得简介明了些,便是:荒佛说得对。
并非玩笑,在佛学中,这叫“一说”,也作“一名”。
审讯一天,方休也就抄书一天。
眼看最后一个犯人审完,老狱头又把那宁王府宫女提出来。
方休正好抄完最后一个字。
笔尖才抬起,他便觉着天门气海忽而翻滚,天魔真气不受控制地涌动,化作一股似真气非真气,似神识非神识的奇异气息。
念力!
与此同时,一道隐约金光从他身上涌现,淌入双目中,一闪即逝。
悟真大师兀然睁大双眼,仿佛瞧见难以置信之事,惊呼一声:
“眼识!”
六度是修行,八识是境界。
八识第一识,眼识!
“你打开眼识了?!”
悟真大师心头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抄经是智慧度,而智慧度是六度之一,正儿八经的佛门修行。
可从未听说过,有人才抄第一次经,抄第一遍经,就能有如此进境,直接打开八识之一。
天方夜谭!
“这就是眼识?”
方休先将周身窍穴压制,再仔细体悟一番,很快分辨出来,这眼识与肝宫眼窍开辟的效用相似。
肝宫眼窍开辟后,肉身体质跨越一步,不仅锤炼肝宫脏腑,双目视力亦有极大提升。
而眼识更多一分洞悉入微,能视内里的妙用。
“你果真打开眼识?”
悟真大师犹是不敢相信。
“想来是如此。”
方休眨眨眼,待那金光渐渐消退,便长笑一声,朝悟真大师拱手道:“我道门修行尚无此等进境,今日将这眼识打开,肉身亦有精进,似乎周身窍穴都有松动,日后开辟一定简单许多。
“多谢大师指点!”
是该多谢。
这才有机会,赶上宁采臣!
“精进……不错!”
悟真大师眼睛一亮,忙道:“修为增长,便是精进度!
“六度修行,要么领悟神通,要么打开八识,而打开八识定然能领悟一道新神通!你是抄《金刚诸法品》突破,那不是见心通,便是见舌通!”
“神通?”
方休心中一动,不知从何处而来两道手印,忽而在脑海中显现。
领悟神通,心中自生明悟。
见心通、见舌通!
《金刚诸法品》蕴含的两道神通,同时领悟!
第八章 五识尽开
方休以《天魔策》修行《煮海经》,道门修为已然内相圆满,与之对应的佛门境界,是心识过半。
天魔无相,四门修行随心转化。
他如今佛门修行的状态,就是经验条已经远远溢出,只差点一下升级按钮。
缺少的,就是一点契机。
掌握六度修行法后,他抄一本《金刚诸法品》能开眼识。
再抄一本便能开耳识。
抄上五本。
便是五识尽开!
换言之,还有至少四道神通,唾手可得。
至于这见心通与见舌通。
见心通的效用,是能从文字中直接领悟意义。
方休既然已经开口,要译一本《非人经》相赠,那这见心通就要再放一放。
否则钱货两清,还怎么继续偷师?
“悟真大师,我似乎领悟的是见舌通。”
“见舌通?”
悟真大师有心试验,脱口而出一段稀奇古怪的音调。
是方休从未听说过的语言。
可这陌生语言才落入耳中,方休心头便油然一股明悟,分辨出悟真大师话里含义,化作人国之语,便是:你听得懂吗?
“这是什么语言?”
“是东海牧珠一族之语,自一百年前,牧珠一族供奉不足,被东龙王覆灭之后,牧珠语便……”
悟真大师下意识回道,话说一半,忽而面露震惊。
方休回他的那一句,也是牧珠语!
牧珠语本就偏僻罕见,又早已失传,方休能随口说出,唯有一个解释。
“见舌通!”
见心通能领悟一切文字,而见舌通,能领悟一切语言!
“你果然打开眼识!”
悟真大师再是难以置信,这会儿也不得不信,连连叫道:“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好一会儿,他才宣一声佛号,平复心绪,目光如神地盯着方休。
“我也不求原版,只要再得一份译版,就……若是不成,便让玉蝉子出手,他这大都供的身份,也该有些用处……”
悟真大师思绪直飞,已想到许多后话:“不行,玉蝉子毕竟是金国庙之人……”
正想着,便见方休拱手道:“还请大师替我保密,我毕竟是道门之人。”
悟真大师闻言,试探道:“方休,你若是入我佛门,来日至少能成罗汉!”
打开心识,便是罗汉,与道门金丹相当!
国师尚且只到这个境界。
“不可。”
方休却果断拒绝,直接断掉悟真大师念想,摇头道:“我这无厌观住持,是师长提携,我在西宛山的地位,是诸多道门前辈照拂。我若弃道门而去,岂不是辜负他们?”
这虽是托词,但方休是真没半点拜入佛门的打算。
他能立地顿悟,根本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他道门修行已经迈过这些境界。
再到心识往后三识,修行起来便与旁人无异。
方休凝结道果,尚且要冒险去见无上天尊。
遑论这每一识都堪比道果的佛门八识?
敬而远之才是正理。
“方观主知恩图报,令人敬佩。”
悟真大师点着头赞一声,看方休愈发顺眼可亲。
方休眼下虽是拒绝,悟真大师却一点不担心。
凭他这佛学悟性,只要稍加点拨,佛门修行就将远超道门,自然便不会再舍近求远,执着于道门。
再者说。
白马寺若要收徒,凭燕山大罗都挡不住!
这方休……
这佛子,必是我白马寺传人!
“你们可有看见听见什么?”
悟真大师扭头朝几个老狱头问道。
“大师,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老狱头们赶忙回道。
他们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不过听两人对话,才隐隐猜到些什么。
既然方观主说要保密,悟真大师又特意提点,那当自己是又聋又瞎准没错。
“把她提回去吧,明日再审。”
悟真大师挥挥手,那宁王府宫女又逃过一劫。
宫女是最后一个,其他犯人已经审完,今日审讯便到此为止。
方休回到无厌观,先将带回的《金刚诸法品》纸稿装订成书。
这才算抄完《金刚诸法品》。
获得:天宪神通法币。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原来的高僧法币,只能用来化作念力参悟经文——随着《伏龙真经》愈发深入,亦是愈发难解,方休每每攒出四五个高僧都不堪使用,未必能有所领悟。
眼看高僧法币日益贬值,就要失却效用。
这会儿却又焕发生机。
方休能以天魔无相,推演出法术法币中的法术。
自然也能参悟出高僧法币中的神通。
入夜。
方休心神沉入识海,存思入定。
这修行,他往日里每夜都做。
但今日已学得六度修行法,入定便不再是入定,而是禅定。
禅定度!
六度皆是修行。
而方休只差一点契机。
漫漫长夜,方休时不时就要身放金光。
到天明时,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已全部打开。
顺利领悟四道神通:听风通、吞霞通、雷音通、莲足通。
听风通能辨风雨时节,遇上村夫山农求雨时可用。
吞霞通是食霞辟谷的能耐,方休已成真人,早早获得。
雷音通与口中雷咒相似。
莲足通则跟足下风咒是同一类手段,一个足下生风,一个足下生莲,都可快若奔马。
不过细细比较。
神通比之法咒,威势上要胜出数成。
毕竟与佛门神通对应的道门手段,是法术!
这四道神通,对常人来说,已是神乎其神的绝学。
但对方休来说,却都无大用。
他这般匆忙,连夜打开四识,也并非为这四道神通。
今日他全无预料,便当着悟真大师面打开眼识,已经足够骇人。
还是趁早将余下四识也打开,省得又人前显圣显圣显圣再显圣,把悟真大师给吓傻过去。
天色放亮。
方休继续到刑部大牢监审。
不用他开口,悟真大师便主动提议:“你昨日已抄《金刚诸法品》领悟见舌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又更多见解,再领悟到见心通,不过先学习其他佛经。”
他说着将手一翻,掌心便出现一本经书,递给方休。
方休自然愿意。
悟真大师是金刚高僧,由他指点着智慧度修行,定然比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要容易。
开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