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转眼过去大半个月。
刑部审个两三天,就要歇上两三天——老狱头不累,就是怕把囚犯给抽死,总要缓一缓。
监不监审,方休照旧是抄书度日,只不过抄的旧书从无厌观所藏,变作佛经。
起初还是悟真大师送的佛经,只是架不住方休一天一天抄得勤快,悟真大师便列个书单,让方休自己去买。
无厌观外头街上就有书局,方休干脆买了两书柜佛经回来。
不止佛经,还有不少佛门相关读物。
其中有一本,记载的正是普贤圣僧的典故。
在方休抄过的道门话本中,普贤头上总有一位道门高人,不是洞真子,便是太华老仙。
这一次,他终于主场作战,扬眉吐气。
估摸着佛门之人也知道,写软文编排普贤圣僧的是睡龙天师。
故而里普贤游历天下时,到雁荡山观潮,偶遇睡龙天师。
睡龙天师无事生非,拦住普贤座驾,问他:普贤二字为一切行,佛门一切行皆为六度,可六度中却无赏景,你跑雁荡山来做什么?
普贤懒得与他纠缠,便干脆回他:你叫睡龙,睡到了?
这一句,就把睡龙天师说得羞愧难当,掩面而逃,直直跳入海中。
也算出一口恶气。
抄完获得:烛龙心血。
生造一百零八个龙窍,领悟龙身修行之法。
的确是个好东西,能让一介凡人直接化作龙裔,再加上龙身修行之法,前路不愁——被都供府追杀。
大明禁止一切祖身修行,包括龙身在内。
这东西,在人国根本无用。
除非送到四海去。
倒是里介绍雁荡山时,因山势临海,顺带提了一嘴,说海外诸岛有一座仙市,商贾云集,奇珍异宝纷出。
要是有机会去一趟,这烛龙心血定然能在海外仙市里置换来不少宝贝。
这一天。
方休还在刑部大牢中抄书。
眼看审讯又到尾声,排最后的宁王府宫女被提出来。
方休也抄完一本佛经。
笔尖抬起时,以天魔无相,在身遭幻化出打开耳识的异象。
算算时间,距离打开眼识不过二十天。
他抄一遍便打开耳识,这次都抄过二十天,表面功夫已经足够。
不这般快,怎么追得上宁采臣?
这表现,又把悟真大师看得好一番大惊小怪。
佛子,佛子。
我白马寺的佛子!
悟真大师连连直叹一会儿,才想起精进度之事,问方休领悟何道神通。
方休故作感悟片刻,回道:“天宪神通。”
他这些时日,已将数枚神通法币推演还原,天宪神通也在其中,正可借这契机,光明正大摆上台面。
“你竟领悟这道神通?”
悟真大师更是震惊。
神通有大小之分,大神通能成就佛主之位,演化一方佛国。
如方休抄过的话本中,演化业火红莲世界的罪报业火大神通,演化诸因果世界的百世经纶大神通,演化净琉璃世界的光明琉璃宝焰,都是佛门仅此几样的大神通。
至于平日里所称的神通,如见心通、见舌通、他心智证神通、天宪神通等等,其实都是小神通。
可小神通也高下有别。
见心通与见舌通别有一番妙用,说不上高低,似听风通、吞霞通、雷音通、莲足通这些,就是小神通中的小神通,大多是打开八识前几识的附赠。
方休都看不上眼。
而如日月净华、七宝佛光、筑山金刚、明王威目、降龙尊力之流,已是堪比道门法术的上等小神通。
寻常佛门弟子,没有几十年苦修根本无法领悟。
再到他心智证神通、天宪神通,这些手段神异,用处奇妙的神通,更是世所罕见。
非大德高僧难以领悟。
也只用领悟一道,就可声名远播,享誉佛门。
“你只是打开眼识,怎会领悟如此精妙的神通?”
悟真大师满脸惊疑。
即便是抄一遍便打开耳识的佛子,他都不信。
方休也不辩解,只把目光转到那宁王府宫女身上,施展天宪神通,喝道:“我与悟真大师怜你幼弱,一直宽容,你还要执迷不悟,包庇妖孽罪犯吗!?”
立时便有一股念力涌动。
方休身遭惊起风尘来,衣袍鼓荡,威势节节攀升,好似明王降世,叫人不敢直视。
“奴婢招供!”
那宁王府宫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方观主怜悯,悟真大师慈悲,奴婢愿意招供。我是宁王妃的女婢,宁王妃是只狐妖,已随掷象神僧的大弟子,逃往……”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天宪神通有天威加身,甚至能号令鬼神,让一个小小宫女招供,不过等闲事尔。
“果然是天宪神通!”
悟真大师瞪大双眼。
他乃是金刚境界的高僧,都不用去看那宫女,只从念力波动中,就能分辨出天宪意蕴。
才打开两识,就能领悟这上等神通。
这哪里是佛子,这是佛主转世!
凭这道神通,方休若愿意拜入佛门,立时便能住持一座大寺。
这也就是在太微府。
若是换做由佛门把持的孟章府,领山监之位都等闲。
“忍一忍……忍一忍,无量荒佛,无量荒佛。”
悟真大师心中连宣几个佛号,才将激动的心虚平复,暗暗道:“到时他若不肯,我就请几位首座……不,请方丈入京!”
“还要多谢悟真大师,我肉身窍穴又松动几分,对我筑基大有裨益。”
方休也怕老和尚眼馋自己身子,致谢时顺嘴提点一句。
我可是道门之人!
“你与佛有缘,这是你的造化。”
悟真大师慈眉善目,神色可亲。
根本没听出来。
“既然这宫女愿意招供,以她的身子之柔弱,也生不出什么变故来。”
方休又朝几个老狱头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审问,事涉宁王,我与悟真大师不便多听,这就告辞。”
这话说得有理。
悟真大师也听得点头。
都供府当知避嫌,远离朝堂政事,尤其帝王家私。
两人便从大牢出来,在刑部门前分别。
各自离去。
一会儿,方休却又悄悄折返,独自回到大牢中。
“天宪神通我才领悟,未必能施展周全,若是她有所隐瞒,供词未必真实。”
方休解释一句,又叹气道:“终究是奉部的公务,我想置身之外也难,就陪审吧。”
老狱头们已经审了一半,写下供词数张。
听方休这番话,似乎有些道理,也未起疑。
继续审。
第十章 狐妖献尾,小桑报恩
方休拿过供词看了看。
这宫女是胡望洛的贴身女婢,对她底细了解一清二楚。
宁王若成事,宁王府上下自然鸡犬升天,可若败事,就是鸡犬不留。
人国虽大,已无胡望洛立身之地。
她唯一的去处,便是十万大山。
那日夜里,宁王被擒的消息传来后,胡望洛当机立断,马上便与留在宁王府策应的十万大山之妖汇合,跟随他们一同潜逃。
这宫女当时在边上听到几嘴,这会儿已经全部供出。
老狱头们却未停,继续审问胡望洛的身份来历。
按照刑部查出的线索,宁王招徕至麾下的众多门客下属,包括掷象神僧在内的所有十万大山之妖,都是由胡望洛负责联络牵线。
宁王对她信任有加,甚至默许她僭越礼制,以宁王妃自居。
她的底细,一定要个查个分明。
宫女正说着:“胡望洛是燕胡坊人士,她常去……”
“胡言乱语!”
方休施展天宪神通,断然喝道:“奉部早已查得分明,那两只狐妖与燕胡坊没有半点关系,是从十万大山而来!”
“十万大山……对,对。”
宫女脑袋一晃,便点着头道:“胡望洛是从十万大山而来。”
“我听说十万大山中有一青丘,是狐妖世代居所,她可是青丘狐妖?”
方休似问非问。
宫女肯定道:“对,她是青丘狐妖!”
老狱头如是写下供词。
不是他们给面子,而是他们的意志也受天宪神通影响,被方休言语所摄。
很快审讯完,宫女签字画押,便被押回牢房。
方休离去前,又以天宪神通给几个老狱头灌输思想,让他们跟上官说明,这宫女是主动坦白,当宽限几分罪责,以示律法有度。
只是以宁王谋逆之罪,宁王府上下统统都要牵连,定然不可能脱身。
最多也就免去一死,换其他刑罚。
回到无厌观时。
胡小桑正魂不守舍地扫着地。
自那日被胡不归拒之门外后,她一边黯然神伤,一边又担忧两位姐姐,精神就未好过。
见方休回来,她赶忙丢下扫把迎来。
一脸脸愁容看着方休,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问。
“没事了。”
方休拍拍她脑袋。
“没事了?”
小狐妖一时没听懂。
方休笑道:“犯人已经招供,那胡望洛是青丘狐妖,跟胡绣行根本就无关系。”
“青丘狐妖?”
胡小桑还是不解,下意识道:“我们胡家从青丘搬来燕京已经数百年,怎么……呀!”
她忽而醒悟,瞪大眼睛。
一双明眸望着方休,很快便泛出水光来。
“观主。”
她扑到方休怀里去,抽泣着道:“我就知道,观主一定会……一定会……”
这般作态,倒也把方休打动。
是到把她当作自己人的时候了。
这一人一狐衣食住行都在一处,方休早思量过,继续朝夕相伴下去,自己迟早会有疏忽,露出些许隐秘来,让胡小桑发现。
他又已经习惯小狐妖在无厌观里伺候,若说把她赶走,那是有些舍不得。
何况都把她收入房中,也不能做这始乱终弃的事。
而既然要留她,就需要让她忠心不二。
胡望洛的事,正是契机。
“都没事了,就别哭了。”
方休正安慰着,忽而觉着手背痒。
低头一看,是小狐妖放出尾巴来,往他手里塞。
狐妖献尾。
——胡小桑报恩法。
“把尾巴收好。”
方休一拍她尾根,淡淡道:“晚上来我房中。”
入夜时分。
胡小桑又着那身轻薄红纱,飘进方休房间来。
“观主大恩无以为报,妾身只有以蒲柳之姿相许,还请观主……”
这才是正经报恩呢。
从良乡县回来后,方休便一直冷落。
今夜难得有机会,便重穿战袍,再跳一曲青丘有水,一定要……
“我召你来,并非要你侍寝。”
方休却看着她摇头,又问道:“你以为,你两个姐姐已经无事?”
“啊?”
胡小桑愣在原地。
“刑部既然审出线索,一定会继续追查此事。”
方休神色不动,平淡道:“除非你姐姐逃去十万大山,否则迟早会被发现踪迹。到时刑部递交公文给奉部,就是都供府出手,将你两个姐姐捉拿归案,或者……直接诛杀。”
“这……这……”
胡小桑听得心急如焚,焦急地在屋里来回度步,一身红纱拂动,像一抹云霞流溢。
到最后,她还是依偎到方休身边来,楚楚可怜道:“观主,你是都供府之人,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我确实有些手段。”
方休干脆应道,目光灼灼注视着小狐妖:“只是我这些手段极为隐秘,轻易不能显露,你要答应我,绝不可……”
“小桑早就是观主的人,怎会有二心?”
小狐妖当即叫道,又将身子往方休怀里钻去,抱着他腰肢道:“我们狐妖虽然名声不好,但以观主对小桑的恩情,小桑只待学会折尾大愿,便以青丘血脉许誓,一生一世侍奉观主。”
“妖族血脉自神魔而来,若以血脉许誓,神魔皆知,天地并悉,便有一丝忤逆之心,都要受天劫责罚,性命无逃……你想好了?”
胡小桑把脑袋在方休胸膛上蹭一蹭,才低声道:“妾身若是命丧天劫,做了鬼……观主愿不愿意在家谱里给小桑留个名字?”
这狐妖。
还想上家谱?
方休一笑,揉着她脑袋道:“你以为做鬼就能逃脱我手掌心?”
他说着将手一挥,唤出六狱鼎。
立时有两道光芒跃起,显出离婵姐妹身影,盈盈拜倒,行礼道:“观主。”
“呀,勾鬼!”
胡小桑一惊,往方休怀里又缩了缩。
离婵看得轻哼一声,剜她一眼,低声道:“野狐媚子。”
“咦?”
小狐妖一愣,这话怎么耳熟。
再看离婵面目,也眼熟。
观主那只勾鬼,之前见过,怎么今日变出两只来?
细看这一只……
“你……”
胡小桑瞪大眼睛,惊异出声:“你是那……你是那……”
她一时难以置信,下意识抬头看方休,却见方休脸庞变幻,化作……
“许仙!”
胡小桑惊叫出声,从方休怀里蹦出来,缩到床那头去。
“才刚说过要侍奉我,这就后悔了?”
方休变回面貌,笑着问道。
“我……我……你……你……”
小狐妖一时震惊,脑中百转千回,一时话都说不利索。
方休就是许仙?
一惊过后,胡小桑心中便是一喜。
无论是方休还是许仙,无论是乔装身份还是隐藏身份,她都已认定观主,不会变心。
可若观主就是那鬼宗上仙。
还怕救不出两位姐姐?
想到这里……
胡小桑一个飞扑,便把方休抱住,然后恶狠狠地盯着两只勾鬼,叫道:“今天是单数!”
第十一章 后院和睦,燕山听经
要救大姨子的方法也简单——抄书。
无厌观都不用出。
就是抄书。
抄佛门之书。
八识与各道神通,对方休眼下明面上的境界,与暗地里的修为,都不可或缺,他当然勤抄不缀。
而领他入门的悟真大师,也对他念念不忘。
不出方休所料,悟真大师隔天便寻上门来,与他谈论佛学,细解佛经。
胡望洛与十万大山之妖一同潜逃,下落不明,至少要找到她,才好说救不救的事。
怎么找?
这是刑部的职责。
找到之后,事涉妖族,便要交公文给奉部,由都供府出手干活。
之前让都供府派人来监审时,公务都说得含糊,只让方休与悟真大师到奉部亲领,显然就是宫中顾及脸面,不愿宁王之事再有声张。
既然如此,待刑部查到线索后,自然也不会把这差事再移交别人。
以方休的粗浅修为,未必能担此重任。
但悟真大师却是金刚高僧,做山监都等闲。
他初来燕京城,要为白马寺另立传承,也正需要这样一件功绩,来给奉部作批准新设一座丛林的理由。
里因外果,悟真大师都是经办此事的最好人选。
悟真大师隔三差五便来一趟,方休只用探听几句他的口风,就知道刑部有未查出更多线索来。
这一抄,就是半个月。
因为抄的都是佛经,抄来的法币也大多是神通法币。
方休从中挑出一枚无限光明火神通,能以念力化作驱除一切邪祟的佛光火焰,攻守兼备,妙用诸多。
以天魔无相推演领悟后,以待后用。
月中十五这天,张幼鱼又来一次,吃了一碗炸酱面。
这吃面少女吃完面,不动神色地暗示方休,自己还能再吃几碗,再吃几样。
方休只以厨房没有面条推脱,吊她胃口。
放长线,钓大鱼。
放米线,钓幼鱼。
想征服一个女人,就要先征服她的胃。
张幼鱼便跟他约定,要他下月十五多晒些面,再上门来吃。
方休满口答应,她才依依不舍离去。
“还是没给香火钱。”
胡小桑看方休的眼神都不对。
小狐狸鬼精鬼精,立时就猜到,观主这是心怀不轨!
不过她自认只是个侍妾,也不敢多言语。
以两个姐姐教她的狐妖出路,她还指望着方休早日讨个正妻,诞下一子两女来,再哄骗一个……
那两只勾鬼,又是勾,又是鬼的,根本不可能孕育子嗣。
眼看方休有心仪的姑娘,还是正经人身,胡小桑又是幽怨,又是期盼,心思之纠结,三言两语都分说不清。
“难怪姐姐说,后宫难待,我看着后院也不差多少。”
胡小桑默默叹气。
至于两只勾鬼。
“这野狐媚子只是长相清纯,其实心思一点不清纯!那日我见她第一眼,她就在勾引观主!”
这话,是离婵私底下跟妹妹说的悄悄话。
勾奴只是奴,唯有夜深人静时分,才能给方休效力。
小狐妖这侍妾却是妾,凭空高一级不说,还能光明正大侍奉方休。
离婵又担心惹方休不喜,是以即便醋意大发,也不敢真个跟小狐妖争宠。
而离涓生性柔弱,夜里给方休护法时,偶然跟院中吸摄月华修行的小狐妖说几句话,也都是软言细语。
倒是方休领悟见心通后。
将六狱鼎内的葛祖丹经抄写出来,时不时要跟六部勾奴探讨炼丹之法。
离婵才觉着自己这些勾鬼对方休也有重用,不用担心失宠。
这后院,便和和睦睦。
期间方休还去了一趟燕山,到伏龙峰拜会老山监。
自伏龙一脉重启之后,程缘客大开山门,广邀其余三峰弟子来听经。
方休每月都来一次,每每都是座无空席。
他甚至看到,不少其他三峰与老山监同辈的真传弟子,也与众多晚辈一道,在下面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解伏龙真经。
方休这外来人,区区一座小道观的住持。
却每次都被老山监指明坐在他下首,还在众多燕山真传之前,端的是显目无比。
他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自然便亲近。
燕山三脉也都对他敬若上宾,是以并无异议。
经讲完,老山监又一个个细问众人迷惑不解之处。
首先从方休开始。
老山监照例先过问他修行进境。
“咦,这短短时日,你竟能开辟完肝宫窍穴,连肾宫耳窍也开辟十余个?”
老山监听方休说完,立时诧异,忽而又眉头一皱,怪道:“不对,你分明是先修行的肾宫耳窍,怎么反而肝宫窍穴的进境更快?”
底下其余燕山弟子听见方休所说,亦是面露诧异。
“这才月余时间,他就开辟一宫,连我燕山弟子……除开宁采臣,都无这个进境。”
“不是说他资质平平,这次怎么突飞猛进?”
也有人暗暗摇头。
“终究是没有正经师承调教,竟犯这错误,一宫窍穴未开辟完,就修行又一宫。”
众多议论纷纷,方休却是一笑。
他正是为此而来。
当即便将他在悟真大师指点下,抄经打开眼识、耳识之事道来。
这件事他让悟真大师保密,是因为若从佛门口中传出,定然会给他这个道门弟子惹来非议。
即便他自己来说,也要挑在燕山大罗,挑在老山监当面。
方休一边说,一边放出念力金光,足可证实所言非虚。
一干燕山大罗弟子轰然喧沸。
这方休修行六度打开八识的速度,仿佛一个佛门版的宁采臣!
不,比宁采臣还快!
甚至有知道悟真大师来历的,看方休的眼神都变得微妙。
也就他与大罗派关系亲密,又被程一峰视若亲传。
要换作在其他地方……
道门有当世隐世之别,燕山大罗只是当世道门魁首。
而佛门却无这个说法。
天下佛门以白马寺、金国庙为首,谁都无有二话。
以方休这平平无奇的道门资质,与惊为天人的佛门悟性,白马寺定会极力争取,将他收入门中。
若是如此……
倒不如早日扼杀!
老山监挥手止下众人议论,问向方休:“你之前修行过佛法?”
“不曾。”
方休摇摇头,缓缓道:“我之前以佣书为生,抄过不少佛经,只是全无任何领悟,这一次却……我自己推测,应是程前辈与的功劳。”
“我?”
老山监都听得诧异。
第十二章 居庸关,虎峡山
参悟伏龙真经,确实能提高悟性与心性不假。
可伏龙真经乃是道门真经,与佛经能有什么关系?
“我修行之初,便是都要看得头晕目眩,不得其解。而自从听过程前辈讲经,现在再看只觉着浅显易懂,一目了然。”
方休自顾自解释,笑着道:“这佛经也是如此。从前抄佛经,好像在抄天书,根本抄不明白。现在抄佛经,却能轻易领悟到其中真谛。”
“竟有这等事?”
老山监讷讷迟疑。
伏龙真经要有这效用,他程一峰早被金国庙与白马寺请去。
一干燕山之人亦是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可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有一个猜测。
一位焚天峰真传,低声跟旁边问道:“是不是陷于天地大劫的十七位佛主,转世归来了?”
“神魂俱灭,荒佛都救不了,何来转世之说?”
旁边这人也是一位真传,轻轻摇头。
到最后,还是老山监止下议论。
“想来这是独属于你的机缘,别人也领悟不得。”
老山监笑呵呵开口,又道:“既然你与佛有缘,又以抄书为乐,那不妨就多抄写佛经,若是能抄出身识来,转眼便成真人。”
在他眼中,方休断然做不出背弃道门,转投佛门之事,所以才如是说。
说得也是正路。
佛门有一个别支,唤作俗门。
同时也是武门别支。
武门修行第一个境界与道门相同,也是开辟三百六十五个窍穴的筑基修行。
而佛门前五识,都有熬练肉身的效用。
不说五识皆开,但凡打开其中一识,周身窍穴都会摇摇欲坠,自然轻松开辟。
东兴山的徐山监便是俗门之人。
既有一身不俗武学,又会几样佛门神通,可不止是手段更多,武学神通配合之下,同一境界罕有匹敌。
只不过……
虽可以齐头并进,却只能止于五识和筑基境界。
徐山监便已经把俗门修行走到底。
既是宗师,又是金刚。
俗称护法金刚。
再往后去,八识后三识与肉身无关,武门九转肉身也跟佛门修行全无关联。
只能二择其一。
徐山监一直未作抉择,是这抉择真得难做。
佛学难以领悟,武学……武门功名在兵部,武门之人怎能留在都供府?
似徐山监这般的俗门弟子,已经殊为少见,几十年未必能出一个。
毕竟两门同修,极容易因分心而一无所获。
再加上,道门跟佛门向来针锋相对。
是以极少有人兼修道、佛。
哪怕只是入门的五识与筑基境界。
方休此次来燕山,就是要听程一峰如是说,来给自己背书。
自此,他便可放心大胆地修行佛法。
谁敢有异议。
先过问燕山大罗。
临走前,老山监又笑呵呵送两瓶参术丹,嘱咐他好生修炼,早日先天圆满,成就真人。
既然你一旦寻得其他道法,就要弃而去。
那就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寻得其他道法前,先完成筑基修行。
到时你还不是得乖乖入我门中?
从燕山回来,只四五天后。
便有奉部公文下来,要方休与悟真大师,北上除妖。
刑部已经追查清楚,宁王府余孽,与十万大山之妖,潜藏在居庸关左近的虎峡山。
照奉部的意思,居庸关外便是北莽,若一击不中,让这些妖族逃入白草地,便再难抓捕归案。
故而,必须出其不意,趁其不备。
之前宁王谋逆时,乔族便是从居庸关入境,直取燕京而去。
居庸关守备里百户以上的将领,通通已经全家抄斩。
也因此,居庸关上下人心惶惶,士气不振,新任指挥使当即上禀此事。
大明国势再是日渐衰弱,居庸关这等要地,也不可有一丝松懈。
朝中极为重视此事,正准备从京营调一批精锐去居庸关补充,并一些补给与犒赏,以稳定军心。
方休与悟真大师一道,按照奉部的安排,乔装作随军的粮户,一同北上。
押运粮草至边关,以实到数量,从边关将领处拿回条子,再跟朝廷要钱。
能做这生意的,无不是背景深厚的豪商。
这般豪商,带一个美貌侍女出门,随身伺候,岂不是很正常?
连悟真大师都挑不出错来。
抵达居庸关后,递交刑部公函,并奉部文书,以及刑部跟奉部一同向兵部要来的调令。
指挥使哪里敢马虎,当即点起一队熟知山势的老哨,供都供府来人驱使。
一行人悄然离开居庸关,往深山行去。
这队老哨皆是入伍十年以上的老兵,最次也有一宫修为在身,一入山中便似老猿一般灵活,步伐飞快。
悟真大师是金刚高僧,连神通都无须动用,只凭肉身便可翻山越岭。
算起来,倒是方休的修为最差。
不过他将足下风咒催起,亦可如履平地。
正是初春时节,寒气未消,山风砭人,胡小桑变回原身,窝在方休怀里给他捂手,反而是最舒坦的一个。
进山两天后,临近虎峡山地界。
天黑时,一行人在一处避风山谷暂作休息。
生火的功夫,一个老哨在谷口吹起一声古怪的口哨,似山鸡,又似飞鸟,传出去许远。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将军,你唤俺来有啥事?”
从山谷外奔来一只毛发雪白的大狼,跳入谷中落地一滚,化作一个顶着狼吻的昂藏大汉,朝为首的老哨抱拳道。
来时路上,老哨们说过。
虎峡山是燕山余脉,虽然跟大罗派山门遥远,但毕竟燕山二字唬人,是以左近并无妖族敢存身。
反倒是兵部考虑到居庸关左近山势险要,兵甲难至,为配合哨探,特意一番安排,迁了一众妖民进山。
这条大狼,正是那些妖民之后,一直听候居庸关差遣。
按说妖族之所以办妖藉,是仰慕人国繁华,想到大明城镇中居住享受。
可妖民哪有什么地位,说让入山,也就只能入山。
连遇见一个什长,也要敬称一声将军,不敢得罪。
“过来。”
李什长招招手,那狼吻汉子便迈进山谷来。
几个老哨随即抄他后路,将谷口堵住。
“李将军,这是?”
狼吻汉子神色变化,露出几分紧张。
“我问你,虎峡山是不是来了几个生面孔?”
第十三章 哭山苦竹宫,十四天宗碑
“李将军说笑,虎峡山从来没有人迹,老面孔都无,何来新面孔?”
狼吻汉子摇摇头,眼珠子却一阵乱转。
“要是没有,我寻你来做什么?”
李什长哼一声,当即拔出一柄钢刀架到狼脖子上,道:“今日我是给悟真大师与方观主领路,你若不给我指个去处……”
他说着一顿,将手腕按下,刀刃激得狼吻汉子脖颈上的狼毛根根竖起,才冷冷道:“那我就给你指个去处。”
狼吻汉子身子一颤,可不敢细想李将军要给什么去处,伏地叫道:“李将军饶命,虎峡山确实新来一帮妖族。”
“从哪来的?”
“从南边。”
“什么时候来的?”
“月余前。”
“好大的狗胆,你每隔七日要跟居庸关报备附近山头情形,为何隐瞒?”
李什长喝一声,刀刃一压,立时划开血线。
“李将军饶命,李将军饶命!”
狼吻汉子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叫道:“他们一早来时,有宁王府的腰牌,我怎敢违背宁王府的命令?”
宁王府?
悟真大师与方观主对视一眼。
没错了。
朝廷下令,要扫清潜伏燕京地界的十万大山之妖,可不是说着玩。
也就是燕京城里,十万大山的两队人马,火猿大将早早被“许仙”所杀,掷象神僧也死于“洪司监”之手,才无多大动静。
而燕京城外,太微府与刑部、奉部,以及各地县衙卫所,忙个底朝天。
揪出不少十万大山之妖。
才得到宁王府余孽潜藏虎峡山的线索。
“狡辩!”
李什长将钢刀一抖,刀脊拍在狼吻上,问道:“你难道不知,宁王府上下全部已经获罪?”
“李将军,小妖长居山中,知道时已经太迟呀。”
狼吻汉子唉声叹气,苦涩道:“他们在我体内种下毒虫,要是我泄露他们踪迹,那毒虫就要钻入我脑壳里,把我炼成活尸!”
“什么毒虫?我来替你驱除。”
悟真大师上前一步,伸手就要结法印,施展神通。
“这位大师,万万不可!”
狼吻汉子急忙叫道:“这毒虫,传自十万大山中的哭山,是天下第一等诡异的毒物。但凡有一点外力触碰,那毒虫主人就会知晓,当即催发虫卵,置我于死地!”
“哭山?”
悟真大师脸色微变,喃喃道:“难道是苦竹宫的传人……”
“苦竹宫?悟真大师,你知道这哭山的来历?”
边上方休问道。
“哭山苦竹宫,乃是儒门八碑中,天宗碑上的名字。”
悟真大师神色沉重,缓缓道:“十万大山明面上以三位娘娘为尊,实则火母娘娘与另一位不知名号的都是凑数,只有哭山苦竹宫的竹圣娘娘,才是真正执掌十万大山之人。”
“天宗碑?”
方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名目。
儒门之人早不修行,但四大门别的殊荣可不是送的,各个书院依旧有深厚底蕴。
比如说应天书院的八碑。
方休也了解有限,只知这八座石碑能沟通天下气运,自己呈现出一些名字来。
比方说青秀碑,唯有惊才绝艳的一时俊杰,才可名列其上。
当年三秀同碑,立时便让,自大罗祖师后沉寂多年的燕山大罗,一跃成为当世道门魁首。
后来张玄机执掌天师之位,也足可见青秀碑对气运掌握之深。
只是陆逢与程缘客却莫名沉沦,却是一件怪事。
“你也听说过八碑之事?”
悟真大师咦一声,问向方休。
八碑根本不示众,连寻常儒门学生,都未必知道八碑存在。
方休也是抄书多了,才偶然得知。
却也仅此而已,连青秀碑之外还有哪些石碑,都不清楚。
“悟真大师见笑,我知道不多,这也是第一次听说天宗碑。”
方休摇摇头,便问道:“这天宗碑,听起来应当是记载门派之名的石碑。不知道这座碑上,有几个名字?”
“十四个。”
悟真大师淡淡道。
这话一说,旁边一干老哨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虽然不知道八碑是何物,但听这天宗碑上只有十四个名字,苦竹宫却名列其中,可见显赫之处。
“不用担心,哭山在十万大山深处,竹圣娘娘早已不问世事,她的弟子也从来不出山门。这些十万大山来的妖族,定然与苦竹宫无关。”
悟真大师安抚一句,接着道:“多半是哭山六十七法流传出去几道,被一些山野小妖学会,便以哭山传人自居。”
“原来如此。”
李什长这才松一口气。
方休又问:“悟真大师,还有十三个名字是?”
“不可说。”
悟真大师却没打算透露,只摇摇头道:“儒门将八碑深藏,总有他们的道理。来日若有机缘,你自己去一看便知。”
不说?
方休不罢休,追问一句:“白马寺可在其中?”
悟真大师一笑,点点头。
这老和尚,嘴上不可说,一到给自己争光的机会,嘴风也不严。
白马寺若在,金国庙肯定不差。
佛门占两个名字,道门又有几个?
燕山大罗、两界山鬼宗、太华山纯阳宫、知琢谷太虚剑派……
方休没有细想,眼前正事要紧。
给李什长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问。
一番审问,狼吻汉子倒是交代不少线索。
逃来虎峡山的妖族有十余个,以一个自称宁王妃的女人为首。
除开宁王妃一直深藏不出,狼吻汉子不曾见过。
余下妖族里,便只有给他种下毒物的青藤妖,能变化周全人身。
换言之,至少有妖王修为。
其余的便只是些虾兵蟹将,比之狼吻汉子也好不到哪去。
“你说谎!”
忽而一声清脆如春鹂的悦耳声音,从方休怀里响起。
方观主一直捧着捂手的雪白小狐狸,一跃而起,落地一个转身,便化作一个绝色女子,看得李什长一干老哨眼前一亮。
又赶忙低下头去。
方观主养的这头狐妖,竟能化作这般美貌的人身。
定然是他宠妾!
不能多看,不能多看。
“观主,人脸上有情绪,野兽脑袋上也有,只是一般人难以分辨。
胡小桑信誓旦旦,指着狼吻汉子道:“狼妖眼珠子乱转,就是在撒谎!”
“大家都是妖族,你怎么能如此陷害我?”
狼吻汉子脸色一变,当即大叫道:“我愿意给李将军领路,待两位都供府高人将那些野妖全杀了,自然能证我清白!”
第十四章 虎峡埋伏,诡异毒虫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逼问也无意义。
悟真大师与方休商量几句,便让李什长押着狼吻汉子领路。
胡小桑被留在谷中。
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只当作自己是头未开化的小狐狸。
方才突然开口,是因为方休悄悄用手指摩挲她肚皮,给她的暗号。
狼吻汉子有无撒谎都无关紧要。
只不过给胡小桑一个显出身形,并被留在谷中的机会。
狐妖天生擅变化,才能在突破妖王之前便可变化周全人身,实际修为未必多高。
这娇滴滴的一个妖宠,方观主特意照顾,别人也不敢多话。
就是悟真大师看得皱眉。
好好一个佛子,怎能沉迷女色?
等来日拜入白马寺,就把这狐妖遣走。
一行人便叫狼吻汉子领着,趁夜色往虎峡山而去。
他们才离去未多久,忽有一抹月光掠入山谷。
月光中迈出一个壮硕身影。
赫然是燕赤霞。
“夫人。”
燕赤霞恭敬行个礼,便把太阴过云梭递过来。
胡小桑听得眉开眼笑,不过也知道正事要紧,很快收敛神色,按照方休教她的法子,将月梭催起,绕路往虎峡山赶去。
方休一行人再是翻山越岭如等闲,也只是步行。
而以太阴过云梭的遁速,别说绕路,绕圈都要更快。
半个时辰后。
“虎峡山以这条峡谷而得名,常有没开化的野老虎在此出没。”
狼吻汉子将众人领到一处峡谷前,止步道:“不如李将军稍等片刻,让我先行?那些野老虎认得我的气息,定然识趣避开,免得惹出动静,打草惊蛇。”
“让你先行,去给他们报信吗?”
李什长将刀一抖,刀背如巴掌扇在狼吻上,喝道:“你少跟我耍花样!”
“哎呦。”
狼吻汉子吃痛不已,捂着脸叫道:“小妖哪里敢,小妖只是提个意见。”
“让他到后头去,我先行吧。”
悟真大师开口,领先迈入峡谷中。
李什长快步跟上,方休紧随其后。
几个老哨押着狼吻汉子,落在后头。
狼吻汉子脸上还痛,咝咝吸着冷气,只是视线却死死盯着前面几人,有一丝恶狠狠的凶意。
一会儿。
悟真大师忽而将手一举。
众人当即停下脚步,随即便看见,前方夜幕下,隐隐有一硕大黑影在缓缓移动。
老哨们呼吸一止,李什长也将钢刀握紧。
“没事,是只野老虎。”
悟真大师随口道。
果然,那黑影靠近后显露真身,正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
老哨们才松一口气。
野老虎再是凶猛,毕竟未开化,不懂修行之道,只是一头野兽,便无多少威胁。
他们都是居庸关中的精锐,寻常虎豹熊狼根本不惧。
那只野老虎乍见众人,便将身子一伏,目露凶光,张嘴露出锋利牙齿,正要咆哮一声。
却见悟真大师将手一招。
野老虎立时收敛威风,好似一只乖巧小猫,凑到悟真大师身前,将脑门低下来,在悟真大师手里蹭动。
降虎通。
驯化野兽的天生凶性,降服作伴。
“悟真大师的神通,果然……”
李什长看得新奇,正要夸赞一句。
那野老虎的双目忽而瞪圆,乍现出一抹绿光!
嗷!
野老虎咆哮一声,张嘴便往悟真大师咬去。
眼看老和尚就要命丧虎口。
当!
遍布利齿的狰狞巨口咬在悟真大师手臂上,却好似咬中钢铁,发出清脆声响。
悟真大师哪里是普通和尚?
金刚境界的高僧,放着给这野老虎咬,也能崩坏它一口牙。
野老虎咬在不下去,嘴中忽而爬出几只绿油油的虫豸来。
“毒虫?”
悟真大师神色微变,没让这虫豸来试自己的金身。
他目光一凝,那野老虎便如被车驾撞上,惨呼一声,倒飞出去。
降虎通难道是以佛学感化野兽?
是打服的。
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狼吻汉子猛将身子左右一撞,逼开看押的老哨,随后几步跃出,哈哈大笑道:“你们中计啦!”
“好胆!”
李什长脸色一变,持刀就要去追。
与此同时,峡谷中响起一阵虎啸,腥风四起。
“日光遍照神通!”
悟真大师轻喝一声,结出手印。
立时恍若日出,照得峡谷里亮堂堂如白昼。
便见周围十几只野老虎,皆是眼冒绿光,杀气腾腾。
被悟真大师击飞的那只,本来落到地上软成一滩,身上忽而破开几个血淋淋的洞口,一些又似虫豸又似藤蔓的触手钻出来,附着在四肢上,野老虎便直挺挺起身。
“撕了他们。”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峡谷外响起。
十几只野老虎便得命令,张牙舞爪扑向众人。
“好诡异的毒虫!”
悟真大师冷哼一声,将手印一变。
日光猛然一盛,落在野老虎身上引燃起火焰来。
嗷——
野老虎们痛呼不止,只眨眼工夫,便化作十几个火球。
寻常野兽,在悟真大师手上根本走不出一合。
只是那毒虫却不寻常。
野老虎们烧成灰烬,却钻出无数虫豸藤蔓,十分有灵性地钻入地底,避开火焰。
“小心脚下!”
李什长忽而跳起,一刀将一根钻出地面的藤蔓砍断。
藤蔓断肢如虫豸抖动,又钻回地底。
“这也有!”
“小心!”
老哨们连连惊呼。
地面泥沙翻滚好似沸腾,不知暗藏多少毒虫。
方休脚下亦有动静,他当即甩出一张符纸。
定身符。
出自张岭所传的十二道法咒。
他如今明面上的手段,只有这十二咒,与见心通、见舌通、天宪神通。
此次执行公务,便备了一叠十二咒的符纸。
定身符落到地上,竟然真的有用,地面果然静止不动。
方休正要再出几张定身符,悟真大师高喝一声:“不用怕,靠近我。”
他开口同时,手印不停。
“莲华神通!”
一朵犹如房屋般大小的巨大莲花虚影,从地上显现,将众人尽数包裹。
地下的毒虫钻不进莲花内,纷纷涌出地面来,将峡谷都布满,缠绕涌动,好似虫巢,让人看着都恶心难当,头晕目眩。
“只不过一个五识金刚,也敢来追杀我?”
阴恻恻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便见狼吻汉子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面色碧绿,瘦如竹竿的男人。
他头上并无一根烦恼丝,竟也是个和尚。
“都供府的人!”
“杀了他们,三位大王定然有赏赐!”
又有十余道身影出现,皆是兽形未脱的妖族。
第十五章 毒草头陀,乔蛮将军,赤虎妖王
“小小妖族,也敢口出狂言?”
悟真大师将手印一变。
莲花虚影放出豪光,与日光一合,立时映出无数光彩,将毒虫逼退数丈。
那光彩又照耀在一干妖族身上,如烙铁一般,灼烧出浓浓烟雾,伴随一片惨叫,此起彼伏。
而那个面色碧绿,瘦如竹竿的男人,也被灼破脸皮,却从皮肤下钻出无数毒虫来,迎风舞动,根本不惧莲华日光。
他不觉一点痛楚不适,也混不在意自己此刻的骇人面容,反而饶有兴致笑道:“日光遍照通,该与月光遍照通合练,参出一道日月净华神通。你却只能练出莲华日光来,可见你距离第六识遥遥无期。
“往日里我或许惧你,但今日……你只能做我虫下活尸!”
这诡异男人说得兴致高涨,放声大笑。
他应当就是掷象神僧的大弟子,毒草头陀。
别看掷象神僧被悟真大师称作妖僧,实则在十万大山中,掷象神僧已经算是极为正统的人族修士。
而从南疆陵光府传来的消息,这毒草头陀似人非人,似妖非妖,是个比修行祖身的北莽之人还要异类的异类。
他虽然也随掷象神僧修行佛法,但五识并未尽数开辟,只是以秘术吞毒虫入体后,一身窍穴异变,再以毒虫钻开,才突破至妖王境界。
真人、宗师、妖王,三种路数的修行,都以将周身窍穴尽数开辟为界限。
论起来,与五识金刚相当。
但是。
佛门第六识极难领悟,一旦领悟,便是道门金丹的身份。
换言之,五识金刚这一境界的跨度,对应着道门完成筑基之后,与炼出金丹之前,也就是内相修行与炼丹修行两步。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
一位刚刚打开身识的五识金刚,与青石观张真人不分伯仲。
但一位修行到第六识门槛上的五识金刚,却与焚天峰大长老旗鼓相当。
悟真大师自然比不得燕山大罗的长老。
但方休料想,他能担任进京为白马寺另立别传的重任,根本不会在山监之下,甚至应该比一位司监也差不到哪去。
也就是,介乎于何真人与洪司监之间的水准。
当然是原本的洪司监,而非燕山大罗为隐瞒克门之秘,对外宣传突破到丹窍境界的洪司监。
情报中,潜逃至虎峡山的宁王府余孽,只有毒草头陀这一位妖王。
悟真大师正好盖过一头。
让悟真大师主持这件差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这会儿见毒草头陀这般猖狂,丝毫不把一位五识金刚放在眼里,悟真大师也是心中一沉。
这些妖族,定然还有后手!
方休也思虑到此节,一时有些头疼。
他可以装模作样,扮作个开辟窍穴一宫半,又打开两识的小道士,只用看着悟真大师发挥,便完成奉部公务。
顺便私底下悄悄捞回大姨子跟二姨子。
可若是悟真大师镇不住场面……
正此时,从峡谷前头,又出现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是一头比人还高的赤斑大虎。
毛发如绸缎艳丽,双目比恶鬼凶狠。
虽未化作人身,但看他身形与气势,必是一位妖王!
另一道身影,则是丈许高的魁梧巨人。
寻常人根本无有这等身量,此时此地,他唯有一个身份……
北莽乔族!
乔族的祖身,是上古神魔乔生天,身形作一个拔山跨江的巨人。
这乔族能有这丈许高的身躯,定然已经生造出足够多的乔生天窍穴,一身修为不在妖王之下。
悟真大师脸色变化,神色凝重。
以一敌三?
“乔蛮将军,赤虎妖王,为我护法!”
毒草头陀哈哈一笑,阴柔声音变得猖狂:“待我将这两个都供府之人炼成活尸,斩下头颅来,送十万大山一颗,跟三位大王表功。再送白草原一颗,纯当是给北地百族的见面礼。”
他说着身躯一晃,满地毒虫仿佛得了指令,愈发疯狂涌动,扑向莲花虚影。
莲华神通与日光遍照通结合,虽然威势更上一层楼,但加持神通所需的念力也成倍增加。
两位妖王在侧,毒草头陀大胆施展手段,悟真大师却要心存提防,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在莲花日光上太多倾泻念力。
莲华日光散化,毒虫立时蔓延到莲花虚影上来。
又似虫豸又似藤蔓的触手末端,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器,一阵啃噬撕咬,竟将全无实体的莲花虚影,都扯出无数细碎的缺口来。
悟真大师只能变化手印,将莲花虚影缩小,凝聚莲华质地。
“悟真大师,怎么办?”
李什长匆忙叫道。
他与手下一干老哨钢刀挥舞不停,穿过莲华,不知斩断多少毒虫。
可毒虫断肢落地便转活,越斩越多,哪里斩得干净?
金刚与妖王过招。
他们根本没有插手之力。
“乖乖束手就擒,做我们口中之食吧!”
那边狼吻汉子兴奋大叫,指着李什长道:“李将军……呸,姓李的,待会儿我从你吃起!”
李什长脸色更差,五指将刀柄握得直响,忽而道:“悟真大师,这毒草头陀困不住你,你与方观主能走便走,来日再为我们兄弟报仇!”
“想走?迟了!”
狼吻汉子听见他话音,更是眉开眼笑,直叫道:“赤虎妖王是青毛王麾下大将,生撕金刚都等闲,乔蛮将军是乔族南帐统领,连大明军中的宗师都杀过。你们今日,休想离开此处!”
“你这狗东西,我早该扒了你皮!”
李什长怒骂道。
“悟真大师。”
那位乔蛮将军突然开口,插话道:“南人北蛮,其实本来便是一族,我北地百族即便入关执掌人国,也会与佛门和睦共处。若悟真大师愿意投靠乔族,我可在账下新建一座寺庙,供悟真大师传扬佛学。”
悟真大师还未应话,李什长转而朝乔蛮将军骂道:“放屁!北莽凭什么执掌人国?”
“就凭宁王遗腹子。”
乔蛮将军呵呵一笑,瓮声瓮气道:“宁王子嗣流落白草原,我北地百族出兵,助他重夺皇位,岂不是名正言顺?”
李什长脸色大变。
十万大山的妖族,与白草原的北莽,就是因此勾结在一起?
悟真大师沉默不语。
也不知心中作何所想。
“悟真大师,不能拖了。”
方休终于开口。
他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符咒,低声道:“我这些法符,皆是大罗派一位真传弟子所制的符纸,效用远甚寻常。我来牵制那乔族与虎妖,给大师斩杀毒草头陀的机会!”
第十六章 悟真大师,他们是虚张声势!
“不可!”
悟真大师干脆拒绝,肃然道:“切不可冲动,凭你修为,根本……”
他话未说完,方休已经催起足下风咒,一步跃起丈许远,从莲花虚影中跳出。
“乔蛮将军,北莽都无法与人族诞下子嗣,何况宁王妃是只狐妖?”
方休扬声唤道,眼看身形就要落入密密麻麻的毒虫之中,无数触手挣大口器,利齿间腥液粘连,择人欲弑。
“退下!”
天宪神通!
方休佐以口中雷咒,一声大喝,声震峡谷。
唰唰唰。
那毒虫竟如潮水退去,留出一块半丈空地,让方休安稳落脚。
“只要宁王妃在北地百族手里,北地百族说她有宁王子嗣,她便有。”
乔蛮将军随口回道,又仔细打量方休一眼,轻笑道:“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我听说人国是道门昌盛,怎么你这个小道士还会佛门神通?”
他说话的工夫,毒草头陀已经催动秘术,叫毒虫挣脱天宪神通的束缚,一波又一波涌向方休。
斩剑符!
方休甩手就是十几张符纸,化作一阵锋锐剑意,喷薄而出。
快刀斩乱麻!
沿途毒虫,尽数斩成碎段。
“徒劳无功,垂死挣扎而已。”
毒草头陀轻哼一声。
他师父掷象神僧,曾与苦竹宫的朱髅公子结识。
苦竹宫的修行之法邪异莫测,祭炼生魂、吞虫入体、兽皮加身……许多修炼路数叫人听着都头皮发麻,但其修行宗旨却暗合术门外丹之道。
主旨是将本我与外物结合,以获得外物的种种神异之用。
某次掷象神僧闭关,毒草头陀私与朱髅公子演练金刚棍法,昼夜不歇,一番酣斗,得朱髅公子欢心,便赠他一条触龙虫,又传授吞虫之法。
毒草头陀由此转练妖身,与触龙虫合为一体,成为这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异类。
触龙虫本就有断肢重生的天赋,都不用毒草头陀施法催动,被斩剑符斩断的一地碎肢,很快便抖动起来,眼看要重新长出根系与口器。
定身符!
方休又是十几张符纸撒出。
以毒草头陀的修为,这粗浅至极的定身符根本无法发挥效力。
但他化作这满峡谷的触龙虫,法力也因此分散,自然不能照顾到每一根肢节。
定身符落到地上,立时镇住一地触龙虫。
却也只有几息工夫,被镇住的触龙虫便猛然一滚,将符纸卷走,撕扯成碎片吞噬。
已足够。
方休有足下风咒,身形轻如鸿雁,早就一脚点在符纸上,飞掠出去丈许远。
他出手阔绰,不要钱一般撒出斩剑符清障,再以定身符垫脚。
竟硬生生让他铺出一条路来。
“乔蛮将军,既然是道门昌盛,不知是否愿意给我建一座道观?”
方休手上法符不停,一边出言挑衅,一边朝乔蛮将军与赤虎妖王奔去。
“道观?白草原已遭小北海欺压多年,我北地百族与道门的世仇,不比与武门的稍差。”
乔蛮将军眼睛一眯,不善道:“你若敢到我身前三丈之地,我即便是拂毒草头陀的面子,也要亲自动手,取你这颗头颅!”
他话音一落,方休好似被他吓住,果然便停在三丈之外。
脚停,手却未停。
斩剑符!
方休直接催出十余张斩剑符,首尾相接,符上锋锐剑意连成一体,直斩乔蛮将军。
乔蛮将军拿眼皮朝他一夹,嗤之以鼻:“就凭……”
噌!
他伸起抵挡的手掌被切下五指,随即,一颗好大头颅冲天而起。
头颅上乔蛮将军的表情,都还未来得及从不屑转成震惊。
峡谷中忽而一静,所有人都睁大双眼,十足错愕。
斩剑符虽然不算什么高深法符,但暗藏符上的天魔真气却是实打实的内相圆满境界。
天魔无相,根本无法察觉。
是以峡谷中的人与妖们,根本就预料不到,方休的斩剑符,竟然直捣黄龙,轻轻巧巧便将乔蛮将军斩首!
这是怎么回事?
一干妖族惊疑不定,毒草头陀也愣在原地,连满谷的触龙虫都停下涌动,好似被惊住。
“假的!”
方休似是惊喜出声,扬声叫道:“悟真大师,他们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你在说什么天书鬼话?
悟真大师此时全力施展神通,或许不能仔细分辨,乔蛮将军的修为。
但毒草头陀与赤虎妖王,已跟乔蛮将军接触许久,一直在商谈结盟之事,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
乔族南帐的几位统领中,乔蛮将军虽不以武力见长,但只有在肉身中生造处七十二个乔生天窍穴,修为与武门宗师相当的乔族之人,才能做统领的位置。
乔蛮将军的境界,根本做不得假!
“虚张声势?”
悟真大师也是将信将疑。
啪。
乔蛮将军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亦是摔倒,砸得地面一声响。
而方休又把视线转向赤虎大王。
这头赤斑大老虎,别看长得魁梧勇猛,但能被青毛王派来与北莽合谋,自然不是无脑的憨货。
不管眼前这小道士是用何手段杀死乔蛮将军,又为何睁着眼睛编瞎话,说乔蛮将军是虚张声势。
总之。
他赤虎大王的修为,与乔蛮将军只在伯仲之间。
这小道士能杀乔蛮将军,就能杀他赤虎大王!
方休这一眼,当即看得赤虎大王色变,好似尾椎骨通电,浑身一个颤栗,毛发根根竖起。
“嗷!”
他身子一扭,转头就要逃窜。
“果然是外强中干。”
方休哈哈一笑,伸手一挥:“想跑?给我回来!”
无形索咒。
法咒一动,便有一条无形锁链催出,拦在赤虎大王身前。
赤虎大王被绊住脚,一个狗吃屎狠狠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来。
方休双手挥动,一道道无形索咒施展而出,众多无形锁链,往赤虎大王身上团团缠绕。
“嗷——”
赤虎大王连连咆哮,拼命挣扎。
但他修为要差方休一个大境界,如何能挣脱天魔真气的束缚?
只一会儿,方休就将赤虎大王捆成个粽子,拖到近处来,随手一道斩剑符,便砍下虎头来。
就这前后片刻工夫。
两位妖王饮恨。
毒草头陀看得双眼圆瞪,一时怀疑自己还未睡醒。
嘭!
嘭!
空中乍现几朵莲花。
是悟真大师催使莲足通,踏莲而起,往毒草头陀冲去。
第十七章 火猿大将?
毒草头陀还未反应过来,悟真大师已经乘莲到近处,伸手结一个手印,遥遥朝他按去。
金刚大力手印。
一指一掌都有金刚大力加持,有分山辟海的神力。
五识金刚为何要称之为金刚?
是因为只要打开第五识身识,便必然领悟金刚大力手印神通!
啪!
毒草头陀恍如被一个炮弹击中,身躯四分五裂,好似浆糊般炸开。
他人皮下根本无有血肉,只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触龙虫,汤汤水水一般,将身遭几个妖族淋个满头。
“啊!”
惨叫声四起。
触龙虫在妖族身上吞咬出一个个血淋淋的洞口,钻进钻出,好似蚯蚓窝一般涌动。
最惨的是那狼吻汉子,因为与毒草头陀最近,全身都落满触龙虫,只眨眨眼的工夫,便见他身上血肉簌簌落下,被吞成一个猩红色的骨头架子。
“我的妖身是以哭山秘术祭炼,不死不灭,你杀不了我!”
狼吻汉子头上,触龙虫缠绕出毒草头陀的面容,厉声叫道。
悟真大师不管不顾,又结一个手印按下。
啪!
顶着毒草头陀面容的骨架,也被炸开。
啪!
啪!
啪!
悟真大师不给毒草头陀留机会,金刚大力手印连连施展,直接将几个被触龙虫及身,正鬼哭狼嚎惨叫着的妖族,尽数炸开。
“没有用的,我早已和触龙虫合为一体!”
一地的残肢融入峡谷中的毒虫群,疯狂涌动片刻,便突起一个人形,勾结出毒草头陀的身躯。
嘭。
嘭。
悟真大师脚踩莲足通,又回到莲花虚影内。
他手印一变。
日光遍照神通!
莲花虚影也再次放出豪光,与日光相合,化作莲华日光。
日光遍照神通出自《药师琉璃光如来经》,唯有将这本经文通篇背下,再每日诵读百遍,以此禅定观悟,经年累月下来,才有机会观悟到日光菩萨的指挥,领悟这道神通。
日光遍照,普破幽冥。
悟真大师又更进一步,将之与莲华结合,自然能遍照万物,驱除一切邪祟。
这会儿没有后顾之忧,悟真大师放开手段,全力施展。
莲华日光大盛,夺人眼目,无法直视。
而那一地的触龙虫,也被耀眼光芒灼烧得直冒黑烟,好似点着一般。
“啊!”
毒草头陀一声惨叫,忙催动秘术。
原本铺满峡谷的触龙虫,不住地收缩撤回,很快便在他脚下凝结成一团。
“毒草头陀,你这邪法残害生灵无数,早该下地狱赎罪。”
悟真大师终于开口,朝毒草头陀结下一个手印:“今日,贫僧为你超度!”
随他手印,莲花虚影忽而升起,往毒草头陀撞去。
花瓣开合间,吞吐着一道道莲华豪光,如佛门法剑,锋锐无匹。
莲华神通攻守兼备,退则以莲花虚影护身,进则以莲华光伤敌。
这莲华光,虽不如与日光相合后的威力,但莲花虚影所蕴含的莲华光何其充沛,何其凝练。
这一击的威势,远在莲华日光之上。
能斩妖王!
毒草头陀胆颤心惊,拼了命催动触龙虫,在自己身前布下一层又一层的屏障。
触龙虫虽然可以钻入地下,但只怕他即便钻入山心里去,悟真大师也能连山也一起炸开,寸草不留。
方休与一干老哨已经得了悟真大师吩咐,远远奔开,以免被余威波及。
眼看莲花虚影就要撞上触龙虫……
“哈哈哈!”
从远处忽而传来一道欢畅至极的笑声。
随即,便见峡谷外的山头上,一道火焰如倒拔的流星冲天而起,又往峡谷落来。
“毒草头陀,多亏你拖延时间,我已经伤势痊愈!”
那团火焰落在莲花虚影前,猛然爆开,熊熊烈火立时将莲花吞没。
“好汹涌的太古洪焰!”
悟真大师面露谨慎,强催念力,又唤出一道莲花虚影护身。
世间焰种,太古洪焰已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佛门亦有护法灵焰,不在太古洪焰之下,名作大日真火。
日光遍照神通之所以能破除幽冥,便是因为日光乃是大日真火所化。
悟真大师精湛这道神通,自然便洞悉焰种一道,立时分辨出太古洪焰来。
火焰散开。
便见毒草头陀身前,是一只丈许高的巨猿,毛发皆是太古洪焰所化,灼灼燃烧,威势逼人。
“火猿大将!”
毒草头陀失声叫道。
十万大山潜伏燕京城中的两拨人马,一拨以他师父掷象神僧为首,另一拨则是由火猿大将率领。
这两拨妖族各有任务,为防止消息走漏,只有掷象神僧与火猿大将,才知道彼此存在。
也是在火猿大将死后,西宛山与东兴山一番彻查,惹出不少动静,毒草头陀才从师父口中听说此事。
他虽然并未见过火猿大将,但火母娘娘座下,以太古洪焰蕴出灵形的妖族虽然不少,猿猴却无几只。
离开十万大山深处,为青毛王三兄弟效力的,更是只有火猿大将一位。
这般炙热的太古洪焰,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他都已经死了,怎会又现身在此处?
毒草头陀又惊又疑,真个恍如未醒。
“火猿大将?”
悟真大师眉头一紧。
他却是因为奉命追杀十万大山之妖,而翻阅奉部相关卷宗,才知晓火猿大将。
但卷宗里分明写着,火猿大将已经死于鬼宗许仙之手,还是御传宫陆右使亲口所说。
难道他垂死逃脱一命,一直潜伏养伤?
“悟真大师,你若是早来一步,我也只能束手就擒。但现在我养好伤势,又有突破……”
火猿大将开口,吞吐着焰火,直白道:“此时你我若动手,我至少有七成胜算!只是我不愿与佛门交恶,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各奔前程可好?”
“贫僧奉都供府之命而来,职责在身,恕难答应。”
悟真大师摇摇头。
“都供府要你做什么?”
“诛杀毒草头陀……”
“好。”
火猿大将点点头,扭头看向那一堆触龙虫。
毒草头陀都还未想明白火猿大将为何会出现,被火猿大将看这一眼,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惊惧。
“火猿大将,你……”
话未说完。
哗。
一团滚滚不息的太古洪焰,兜头倾泻在毒草头陀身上。
第十八章 你又有突破?
触龙虫在太古洪焰的火势下,根本没有抵御之力,只眨眨眼的工夫,便被烧去大半。
“火猿大将,你不得好死!”
毒草头陀凄厉惨叫,凝聚身形的触龙虫猛然散开,往四面八方逃窜。
火猿大将轻哼一声,熊熊太古洪焰立时也分出无数焰朵,穷追不舍。
一时间,太古洪焰的火势席卷,整个峡谷都化作火盆。
方休与一干老哨赶忙躲入莲花虚影内。
火猿大将也刻意避让开莲华神通,只操纵着太古洪焰,追着每一条触龙虫烧去,一根都不放过。
饶是毒草头陀有断肢重生的秘术,可虫豸草木之类,本就惧怕焰火,何况是太古洪焰这等灵焰?
很快,毒草头陀的惨叫声便愈发低微,直至消失不闻。
而所有触龙虫也被尽数烧光,只余一地灰烬。
谁也不曾注意到。
乔蛮将军与赤虎妖王的尸体,也被火猿大将随手焚化,不留痕迹。
“悟真大师,现在毒草头陀已死。”
火猿大将收回太古洪焰,看着莲花虚影道:“你的职责,便算完成了吧?”
“你……”
悟真大师脸色震惊。
这火猿大将,竟这般凶残,连自己同伴都说杀便杀?
更令人惊惧的是,悟真大师细细感悟,以火猿大将操纵太古洪焰的威势,若与自己动手,何止是七成胜算?
他的莲华神通,都未必挡得住太古洪焰的一个扑腾。
沉默片刻,悟真大师轻轻摇头,叹气道:“贫僧也不愿与火猿大将为敌,只是我的职责中,还要截留一只自号宁王妃的狐妖,不可给她与北莽勾结同流的机会。”
“这却不行,我已经答应青丘,将她带回去。”
火猿大将摇摇头,接着道:“若是悟真大师信得过,我可以在此立誓,我会带着她从东海绕行,直接回十万大山,且终生不让她再踏足人国半步。若违此誓,便叫我火猿被抽干一身灵焰,熄灭而死!”
这般大誓,对火猿大将这等以太古洪焰维持灵形的妖族来说,已经是无上的罪罚。
悟真大师脸色严肃,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多谢悟真大师,来日白马寺若有高僧到十万大山云游,我必扫榻相迎。”
火猿大将一拱手,随即身化焰光,往来路窜去。
不多时,火光便消失在天际。
“好凶猛的一只大猿!”
李什长咋舌不已,犹有后怕道:“若不是悟真大师的神通将他镇住……”
“我不敌他。”
悟真大师收了莲华神通,摇头道:“若真个动手,我或许可以侥幸逃脱一条性命,但必然无法护住你们周全。火猿大将定然也是考虑到这点,他又认得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从白马寺而来,才不敢动手。”
说着,他看向方休,笑道:“还要多亏方观主觑破那乔蛮将军与赤虎妖王的虚实,否则再继续僵持下去,待到我念力不支,火猿大将未必不敢留下我。”
“大师谦虚,我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方休客气一笑。
“方观主的胆气,着实叫人佩服!”
李什长插一句话,面色诚恳,抱拳道:“方才谁也不知他们底细,方观主竟敢挺身而出,这等视死如归的气节,我老李自愧不如。”
一干老哨,亦是抱拳行礼。
边军悍勇,最敬佩的便是比他们还要悍勇之人。
试问天下,有几人敢在两位妖王当前时出手?
他们礼节还未完,忽见方休身上金光一闪,竟有奥妙难寻的佛法气息隐没。
“你又有突破?”
悟真大师眼睛一亮,喜道:“是极是极,你方才举止,正是布施度中的无畏施,以你的悟性,自然该有突破。”
六度之首的布施度,有善财施、传法施、无畏施三种路数。
善财施顾名思义,便是以钱财、物资来布施,如兴建寺庙、开设粥铺等等。
传法施亦好理解,弘扬佛法、传播佛学,似悟真大师对方休一番细心指点,就是传法施。
这无畏施,则是救人于危难之中,使之远离苦难恐惧,得心中安宁。
这三种路数,好像全无关系,实际上都暗合布施度的宗旨:以自己之所长,布施众生,免于所有苦难。
方休勉强能算半个沙弥,对自己一言一行是否合乎六度修行,已有清晰认知。
他于危难中直面两位妖王,确实是无畏施。
这一点功德虽然不多。
但以方观主修行佛法以来的进境,哪一次的功德能算多?
那不就是吃饭喝水,都在突破吗?
故而方休在隐约察觉到布施度的功德增长后,当即以天魔无相,模拟出佛学精进,又有突破的假象。
他在悟真大师心目中,早就是一代佛子。
是以都不用方休开口解释,悟真大师就立时相信,甚至自己帮着编排出理由来。
“悟真大师,我似乎打开鼻识?”
方休装模作样地感悟一番,才试探着道。
“错不了,你就是打开鼻识。不知这一次精进,你又领悟到……”
悟真大师话还未说完,便见方休将手一摊,掌心窜起一股焰火,光彩夺目。
“无限光明火!”
悟真大师看得眼皮一跳,瞠目半响,才摇摇头道:“无量荒佛,方观主果然与我佛有缘。”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天宪神通,无限光明火神通,都是足够撑起一座寺庙的上等小神通。
悟真大师修行大半辈子,也只有日光遍照神通与莲华神通能拿得出手,但比起无限光明火来,还要差上半截。
至于妙用无穷的天宪神通,那更是不用比。
旁边李什长等人虽然不懂佛法,但也看得出来方休是有所进境,免不了一番恭喜。
客套几句,一行人继续往峡谷前方,火猿大将遁光来处行去。
很快在一处山脚的避风处,发现不少简陋营帐。
应当就是他们来之前,十万大山妖族的潜藏之地。
悟真大师与方休商量一番。
这次虽然放走宁王妃,但事出有因,是奉部的情报有误,没料到火猿大将也在,不能算他们办事不利。
再者宁王妃只是捎带,这一趟差事的主要目标,还是毒草头陀。
既然毒草头陀已经伏诛,他们自然可以交差。
不用悟真大师与方休吩咐,一干老哨便将营帐里里外外搜查一番,扒拉出几件事物,充作证据。
一方面是给悟真大师与方观主结案所用,另一方面,侦查居庸关左近的军情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忙活完,方休试验一番无限光明火,直接将营帐全部烧掉,一行人便原路折返。
回到之前到避风山谷。
胡小桑还在此处。
第十九章 不动明王
“观主,你回来了!”
胡小桑直接扑进方休怀里,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满脸收不住的笑意,跟大半年没见着方休也似。
把其余人看得面色尴尬。
这一趟虽然惊险,差点有去无回,可这不是还没说吗?
就是一会儿不见,也值得这般肉麻?
矫情。
这个方观主……好艳福啊。
几日后。
方休与胡小桑回到无厌观时。
院中已有一只化作美貌人身的狐妖,等待此处。
却不是胡小桑的大姐姐,宁王妃,胡望洛。
而她二姐姐,晋王世子妃,胡瞻淇。
刑部查出的案情中,胡二姑娘并无多少显眼之处,故而只把她当作寻常妖族,没有跟宁王妃与毒草头陀一般,特意标出名字来。
自那夜事变后,胡二姑娘便随胡大姑娘北上。
这次方休出手,本来是想把胡小桑两个姐姐都给捞出来。
燕赤霞乔装火猿大将的这一出戏码,连悟真大师都看不出端倪,奉部自然也不会起疑。
自此,这两只狐妖便从奉部账上抹去名字,再不用担心,被都供府穷追不舍,上天下地都逃脱不得。
但没奈何,胡大姑娘不甘心就此蛰伏,当时便辞别妹妹,另寻去路。
倒是和方休教燕赤霞的说辞一样——借道东海,去十万大山。
只有胡二姑娘愿意回京。
“二姐姐!”
那日匆匆分别,胡小桑还未跟二姐姐好好叙话。
这会儿终于平安归来,小狐狸跑上前去一把将胡瞻淇抱住,泪眼婆娑。
“小三……小桑,不要哭了,我也想你。”
胡瞻淇温言细语宽慰几句,好容易将胡小桑劝住,才朝方休行个礼,感激道:“多谢观主出手搭救之恩。”
“无妨,不过举手之劳。”
方休挥挥手,随口道:“你若没有去处,就留在无厌观,给小桑做个伴吧。”
他说完便自去书楼,给姐妹两个留下独处空间。
虽说是独处,但架不住方休境界摆在这里,整座无厌观都在他神识笼罩内,即便是姐妹两个咬耳根的悄悄话,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二姐姐,你就留在无厌观,与我一起侍奉观主吧。”
胡小桑一开口,就把方休听得手一抖,差点把砚台打翻。
这小狐妖,真是……
真是没白疼你。
“观主深藏不漏,来日定然是一方人物!”
胡小桑信誓旦旦,十足笃定道:“我们若是得他庇佑,便能在燕京城里站稳跟脚,等过些时日再去跟大爷爷求情,让他允许我们回家……”
“大爷爷会答应吗?”
胡瞻淇面露忧愁,叹一口气道:“大姐姐常说,大爷爷是年岁大了,胆小怕事,才要与我们撇清关系。可现在回过头想想,大爷爷的顾虑才是对的,若当初我们肯听大爷爷的苦心教导,不去沾惹这些事情……真是悔不当初。”
胡小桑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你跟大姐姐也已经吃到教训,大爷爷不会不原谅你们的。”
往日里,总是胡小桑咋咋呼呼,而胡瞻淇细心体贴,来说这些安慰人的话。
今日却反过来。
两姐妹坐在胡小桑房中,细细碎碎继续说着贴心话。
“也不用担心大姐姐,以她的本事,定然能在十万大山混出名堂来。”
胡小桑说到最后,又回到正题来:“倒是我们在无厌观里,一定要好生侍奉观主,免得被人争宠。”
“被人争宠?”
胡瞻淇不明就里。
那方观主愿意为胡小桑北上救回自己,定是对她疼爱到极点。
怎么还有人能争宠?
“二姐姐,你不知道,观主身旁……”
胡小桑压低声音,凑近道:“还有一对姐妹花!原先我一个人侍奉观主,再是尽心尽力,总比不得她们两人的温柔。现在有二姐姐在……”
一番细语,听得胡瞻淇面红耳赤。
这倒把胡小桑看得一愣,怪道:“二姐姐怎么害羞了,这不就是勾引男人的手段?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总归是粗浅了些,一直便等着再遇见大姐姐与二姐姐,能多教我一些。”
“我们哪会这些?”
胡瞻淇娇嗔一句,难为情道:“晋王世子有龙阳之好,收我为宠妾,只不过是为掩人耳目。那宁王沉迷皇位,也根本无心男女之情,给大姐姐宁王妃的名头,全是为笼络妖族……”
“?”
胡小桑目瞪口呆。
合着你们往里日全是跟我打嘴仗,吹牛皮?
到头来。
高人竟是我自己?
……
不出悟真大师与方休所料,奉部并未追究他们放跑宁王妃的责任。
怎么追究?
分明说的是杀一个毒草头陀,突然冒出来一个已死的火猿大将。
也就是悟真大师与方休不愿惹事,否则以他二人的身份,只要把此事上报,奉部肯定要吃到苦果子。
一件事了,奖赏也在预料之中。
奉部已经批准,在西宛山新建一座寺庙,就交由悟真大师住持。
白马寺,正式在燕京立下别传。
从悟真大师入京时,这件事就是定案,只差走个过程。
而方休只得些银两香火,算是陪衬。
不过他此行目的便是捞人,如今不但已经达成,还借机“打开”一识,也就无所谓奖赏不奖赏。
闲暇日子里,方休依旧是抄书。
胡小桑平日干活虽然勤快,却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如胡瞻淇心思细腻,做起事来仔细周到。
胡瞻淇一来,无厌观更加整洁自是不用多说,连方家米铺的生意也日益兴盛,方屏都打算开家分店出去。
方休又托陈习帮忙,给胡瞻淇重新办了一份妖籍,便彻底跟晋王世子妃脱去关系,大可放心在燕京城里生活。
胡二姑娘感恩戴德之下,加上胡小桑又日日撺掇,差点就要把持不住,来日方长。
只是毕竟未经人事,抹不下脸来。
转眼过去一个月。
方休一直在抄佛经。
期间又借一次悟真大师来无厌观论法的机会,当着他面再打开一识。
悟真大师都有些习惯他非人般的进境,褒赞几句,愈发卖力地指点他修行佛法。
方休听得认真,也名正言顺地向他请教,能够提升心境的佛经。
当即得到一份书目,皆是与心境、心性、心智相关的佛门经典。
方休为何要学佛法?
为的就是这个。
提升心境,才有底气去见无上天尊!
他照着书目上的清单抄,终于抄到符合自己心意的奖励。
一枚神通法币——
不动明王神通。
第二十章 魂魄封镇,代代相传
不动明王,又号不动尊。
世间无有可撼动者,是名不动。
执掌智慧光明者,是名明王。
尊荣无上者,是名尊。
这道神通一经施展,便可得不动明王加持,以忿身护法,无视一切苦难恐惧……
禅意太深的不说,言简意赅一些,就是这道神通催动后,可以极大提升心智,并催生无穷念力。
要再简单一点。
就叫:切换战斗形态。
悟真大师若能领悟这道神通,可以一朵莲花一朵莲花丢着玩,当场埋掉毒草头陀。
方休倒是不缺念力,随手拿几枚神通法币便可转化。
他要的,是不动明王加持后,无可撼动的心智。
这一天入夜。
先把最近几日一到晚上,就放出尾巴在眼前晃荡的两只狐妖,给一瓶参术丹打发去修炼。
照例是离婵姐妹护法。
方休端坐房中,催动不动明王神通。
也无什么声响动静,但识海却猛然一震,念力源源不断迸发,将清明天地都染作旭日初升般的金色。
识海一片清明,本就代表着已经撇去一切杂念。
可方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在此时又上一个台阶,比清明更清明,仿佛触碰到天地间的大智慧。
他体悟一会儿,便将自己识海分割成两块。
老规矩,只分出一个我去见无上天尊,留下两个我静观其变。
免得生出什么变故,致使本我尽数迷失。
一个我以克门秘术催发得见石后,识海立时便是一暗,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细细碎碎的诡异经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在深渊上徘徊缭绕,如一阵风,莫名卷出一股云雾来,好似遮蔽住什么,又好似呈现出什么。
饶是方休有不动如来加持,也被吹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但至少一直牢牢把持着意识,未曾迷失。
不似他之前直见杨苍时,被那猩红色瞳孔一个注视,便迷失本我,只能等杨苍的意志退去后,才恢复过来,回忆起杨苍留在识海中的话。
这已是所有克门之人,梦寐以求的状态。
忽而,深渊中裂开一条缝隙,透入些许红光。
“方休。”
裂缝猛然撑开,化作一只猩红色瞳孔,唤出方休的名字。
杨苍!
这位魔祖的话音刚落,猩红色瞳孔又重新收缩成只能透出红光的缝隙,就好像裂缝那头有什么东西将他牵制住。
方休根本顾不得去思索其中缘由。
只猩红色瞳孔现身的这片刻工夫,他已觉着意识剧烈晃动,几乎承受不足。
“杨……苍。”
方休一边强催不动明王神通维持神识,一边唤道:“清浊气要如何取,又如何给你?”
按照洪司监的供述,清浊气便是介乎于先天与后天之间的,天地初生之气。
这一方世间的天地早已成型,清浊气也早就失落。
但杨苍教给洪司监一个采取之法——内相圆满后,肉身中自成小天地,亦会生出清浊气……
方休都懒得去细究这法子。
定然是杨苍随口蒙混洪司监。
若非如此,洪司监都已经内相圆满,自然能供奉清浊气,杨苍何必还要再布下方休这棋子?
“这么说,你已经内相圆满?”
直见无上天尊的地方在识海,而方休早已撇去识海中的一切杂念,是以杨苍对方休的情形一无所知。
但杨苍能超脱世间,便不是蠢人,从方休只言片语中,就能猜到不少东西。
“只这短短时日……果然,我的《天魔策》才是这一方世间,最上等的功法!”
杨苍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不无得意,接着道:“清浊气的真正采取之法,至少要元婴境界才能施展。”
“我无道果,连金丹都凝炼不得,遑论元婴?”
方休暗示道。
“你凝聚道果做什么?”
杨苍却反问一句,怪道:“你是我魔门弟子,何必凝聚道果?大可以从其他门别的路数下手,待突破这一境界后,再以天魔无相,转化一颗金丹出来。”
“那你为何安排我进入道门?”
“这一方世间如今是道门昌盛,自然是身在道门才好办事。”
杨苍话中带笑,一点也不以为耻,继续说道:“洪如海的位置太显目,你的身份却低调,我这般布置,便是为了让你能私底下传我魔门,将《天魔策》传承下去,直至有后人能突破至元婴境界。”
方休之前的身份,确实低调。
但现在……
他正有些哭笑不得,待听清杨苍后面一句话,立时察觉到不对,讶异道:“后人?”
“《天魔策》确是超脱之法,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以超脱。”
杨苍语气平常,缓缓道:“你若能孕育元婴,自然不用后人,你若不能……便寻一件法器,将魂魄封镇,放在门中代代相传。
“待你后人助我开辟一方世间后,我自会再来将你带走,赐你一个神魔出身……”
“还要来日?”
方休口风转冷。
“超脱之法,岂有一时之功?”
杨苍一笑,接着道:“迟早你会发现,与漫漫前路相比,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几千几万年,都只是……”
“我等不得那么久,也不愿将自己封镇于法器内。”
方休直接打断他,冷冷道:“你若没有其他法子,那便祈祷克门兴盛,能再有其他人寻得直见你的路径吧。”
克门乃是禁学,传承何等艰难?
太极路径也需要众多信徒拿性命去堆。
即便堆出路径来,见着的也未必便是杨苍。
“除开《天魔策》,这一方世间还能有什么超脱的法子?”
方休说出这几如威胁的话,杨苍却不生气,反而笑道:“不用急着拒绝,最多不过几十年,待你修为停滞,苦寻不得突破之法时,自然便会再来见我。”
方休沉默不语。
如若真的前路无望,只能等死,那将魂魄封镇于法器中,代代相传……
等等。
方休心中忽而一动。
这个说法,怎么有些耳熟?
“你自己斟酌吧,希望下次再见时,是你来问我要封镇魂魄的秘术。”
杨苍话音一落,那红光便渐渐消散。
眼看缝隙要就此合上,忽而又停顿片刻,从缝隙里透进来一股玄妙难言的气息,渗入方休识海。
“你若要继续走道门的路数,这一缕太极之在,可助你凝结道果。”
杨苍的声音又传过来:“只是我正在与人争夺一股阴阳气,没有时间点悟你,你自己领悟吧。”
这一次,缝隙终于合上。
第二十一章 青石祖师
裂隙合上。
浓雾缭绕的深渊缓缓消散,方休耳畔的诡异经声也渐次退去,天地复归清明。
几如直见杨苍前。
唯有一缕玄妙难言的气息盘踞在识海之中,是一位太极中天尊曾降临过的证据。
“太极之在?”
方休操纵意识,将那缕玄妙气息轻轻拨动。
立时天地一昏,无数走马灯般的幻影在四面八方流转,各种声音如火山般喷出,仿佛将耳朵轰鸣。
是他的记忆。
或者说,是他的杂念。
这一缕太极之在,玄妙得超乎他的想象。
只是最轻微的试探,都直接将他心神撼动,以至于识海大乱,连清明都无法维持。
方休大吃一惊,强忍着脑海无数针刺般的剧痛,将神识收回。
随即以最快速度退出识海,吞一粒补气丹药,将上气海天门鼓荡,灵蕴真气反哺识海,同时直接捏碎三枚神通法币,转化做念力……
好一会儿,才将识海的动荡平复,重归清明。
“竟如此枯奥?!”
方休参悟《大罗伏龙真经》日久,可以说悟性、心性都在常人之上,连燕山大罗的真传弟子都不遑多让。
但此时此刻直面这一缕太极之在,方休直觉着比他还是个抄书匠时,贸贸然翻阅《大罗伏龙真经》所受到的冲击,都要胜过十倍!
“这般玄妙的太极之在,我如何能够领悟?”
方休沉默半响,才叹一口气,暗暗道:“难不成,真如杨苍所说?”
若是改换其他门别的路数,来突破金丹这一步……
佛门心识之难,不比道果稍差。
何况凝结道果后,道门修行便再无这般天堑险阻,佛门八识却一识比一识艰巨。
儒门……
连陆逢都说,儒门早已不修行,如何能有前路?
他两次抄诗,都不见半点浩然之气,可见这一方世界的儒道,跟才华是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有,但应当跟抄来的无关。
——这般说来,估摸着还是没有,否则吴明月吴咏梅吴大才的文名,早被拆穿。
最后还有一个武门。
倒是早就听说,武门修行最重天材地宝的补给。
连西川乌猪肉这种,在方休看来毫无作用的智商税,都因为王教习上任崇武总堂时,随口宣传一番,而成为武门一时新热。
胡不往都快供不上货。
方休手握姬武秘藏,能把各色丹药当炒豆吃,想来是极合适。
可三《坟》五《典》皆是天家功法,只有沾染天子气运的朱家子弟才可修行精深。
《天魔策》或许有解决血脉的法子,但问题是——方休到哪里去整一套三《坟》五《典》,来给天魔无相推演?
何况在杨苍口中,三《坟》五《典》都已差《天魔策》几个档次,只能称之为不值一提。
再往下去,崇武堂中那些粗浅武学,就真得难入方休眼中。
这般细数下来。
还是道门修行,最合方休所需。
道果这一步他跳不过去,太极之在他必须领悟。
但杨苍这等超脱世间的无上天尊,把几十年几百年当作一瞬,争夺的又是世间之外、太极之中的阴阳之气,单是听起来就牵扯到开天辟地的大劫运,非世间岁月能够度量。
猴年马月才能有后话?
若没有他点悟,这一缕太极之在……
“只能找别的无上天尊帮忙”。
方休取出青石书,将离婵姐妹唤进房中,交给她们琢磨。
一会儿。
“观主,这本书上并无半点鬼气,也无丝毫魂灵气息。”
离婵眉头皱成一个好看的兰顶,将青石书递回。
“无事,回去吧。”
“是。”
两只小勾儿娇声应道。
离涓是乖乖隐去身形离开,偏离婵好些日子没得方休宠幸,走之前还幽怨回视一眼。
似是在感慨,观主怎又如此荒废良夜?
分明是平平无奇一本寻常书,哪有半点封镇着魂魄的样子?
方休心中正思虑,倒是没注意她这眼神。
青石祖师直见无上天尊,竟真得道果,平安归来,定是与那位天尊达成什么合作。
可太极中的天尊,为何要点悟青石祖师凝结道果,他能对青石祖师有何需求?
想来无非跟杨苍一般。
求取清浊气。
青石祖师又留下这本书,代代相传。
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
“青石观是祖师留下的道统,他总不至于坑害徒子徒孙吧?”
方休想到这里,心中一定。
先吞几颗丹药调理真气,待两处气海与识海都重整旗鼓,恢复如初后。
不动明王神通。
这一次,他将识海分做三份。
一个我去见无上天尊,一个我旁观,还有一个我看守太极之在,以防生出难以预料的变故。
催动克门秘术。
青石书上的路径打开。
这一次识海的变化却又跟直见杨苍时不同。
先是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一缕云,轻轻翻滚,越来越多,很快便是无数云丛,将识海填满。
云越多,细碎的经声便越密集只是却一点也不诡异扰耳,反而有些堂皇大气,好似传世经典。
但方休的意识还是越来越沉重,不比直见杨苍时轻松半分。
与此同时,一道隐约的身影从云深处缓缓显出轮廓来。
只一会儿,又好像许久后,那身影愈发清晰。
竟是一个……玉冠羽服的道士?
太极之中的无上天尊,也作这世间的道门打扮?
方休正惊奇,忽听那身影开口道:“来者可是我青石观后人?”
“青石观后人?你……”
方休心中一跳,脱口而出:“你是青石祖师!”
“不错。”
那身影轻轻一笑,道:“贫道青石,青石观是我所传,青石书也是我所留。”
“弟子方休,拜见祖师!”
方休可是现任青石观主钦定的来日传人,直接顺杆子往上爬。
他的识海化身想要行礼,但限于经声与云丛带来的庞大压力,根本做不出任何举止。
却见青石祖师一挥手,经声立时消散,云丛也退去半边天地,方休直觉着浑身一松,才终于抬起手,恭敬参拜祖师。
“免礼。”
青石祖师点点头,欣慰道:“你来直见无上天尊,想是已经內相圆满,我青石观也算出了个才俊。”
“全赖祖师福德庇佑。”
方休行完礼,当即问道:“祖师已经超脱世间?”
完全没道理。
以青石书所载,青石真人终其一生,都未勾连一条法脉,困守先天境界不得存进。
怎能超脱世间?
第二十二章 躺赢的祖师爷
得见石直达太极之中,断无青石祖师藏身青石书或者路径中之类的说法。
青石祖师,必是身处太极。
“超脱谈何容易?”
果然,青石祖师摇摇头,笑道:“你今日能见到我,不过是我机缘好些。想来你也知道我的生平,之所以踏上修行之路,是被克门之人哄骗去探索得见石的路径。而我见到的那位无上天尊,是……吕祖。”
“吕祖?”
方休听得一愣。
昆仑坐论后传下《道典》与道果修行之路的道门始祖,吕祖?
漫漫太极。
青石祖师竟有这个福分,正正好得见吕祖?
“本来我与吕祖约定,他点悟我凝结道果,我则为他供奉清浊气,助他开辟一方世间。”
青石祖师回忆旧事,缓缓说来:“只可惜我天资有限,成就真人之后,便再无突破,只能寄身于青石书上,以待后人。可没想到,吕祖却另有机遇,先一步开辟出一方世间。”
太极中的无上天尊,皆是凡人不可揣测的大能。
他们要谋划前路,自然不会只有一手准备。
就说杨苍,肯定除开方休外,还有诸多后手——甚至未必在这一方世间。
“我虽未提供帮助,吕祖依旧将我接引入他开辟的世间,赐我神魔出身。”
青石祖师说着一笑,看着方休道:“我的真身,如今是那一方世间的神魔。你眼前的我,只不过是我留在太极中的一缕意识。”
吕祖已经开辟一方世间?
青石祖师身化神魔?
方休听得目瞪口呆。
这祖师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民,被骗去得见殿中送死,却能见到吕祖,凝聚道果,成为道门真传。
又什么事都没做,便被吕祖提携,接引到新世间去做神魔。
《从乡下小伙到上古神魔,我一路躺赢》?
“吕祖已经开辟世间,自然不再需要清浊气,这一条路径也对他无用,便转赠给我。我分出一缕意识留守太极,便是为了等待青石观后人一会。”
青石祖师说到最后,目光灼灼道:“你要替我更改祖训,待我来日超脱后,便需要青石观后人为我供奉清浊气,助我开辟一方世间。”
“弟子遵命。”
方休恭敬应一声,便故作不知,试探着问道:“祖师,这清浊气要从哪里取,如何取?”
“此事不急,你至少要有元婴境界,才能取清浊气。”
青石祖师的说法倒是与杨苍一样。
“且不说这些后话,你可是为求道果而来?”
祖师爷又问道。
方休当即拱手道:“正是!”
“此事简单。”
青石祖师一挥手,便从云丛中漫出一缕玄妙难言的气息,渗入方休识海。
这怎么眼熟呢?
“这是太极之在,只要你将之参悟,自然便能凝结道果。”
青石祖师笑道,又一叹:“可惜我的真身不在,只这一缕意识,无法为你点悟。”
这不是跟杨苍一样?
方休错愕片刻,赶忙问道:“祖师,这太极之在该如何领悟,从哪里下手?”
“你若能领悟,哪里都能下手。你若领悟不得,哪里都无法下手。”
青石祖师说了两句废话,身影便缓缓浅淡下去,声音变得空灵:“我这一缕意识无法维持太久,待你孕育元婴后,再来见我吧……”
“祖师,祖师。”
方休追喊两声,却只能看着青石祖师的身影随着云丛散去。
天地复归清明。
“这是搞我呢?”
方休看着两处识海中的,两团玄妙气息,哭笑不得。
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安慰自己道:“青石祖师身化神魔,我也算在太极中有了靠山……”
以太极之在的玄妙,他凭自己要想领悟,比直接凝结道果简单不到哪去。
为今之计……
还是要见无上天尊。
方休又取出一块得见石。
这块得见石,是那日他在良乡县时,亲眼看着那尊者与上师摸索出来的路径。
那信徒的凄惨死状犹在眼前。
这位无上天尊,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想到这里,方休又取出得自洪司监的问心碑剑。
这件燕山大罗的法宝,杨苍早已摸透,直见他时若用上,反而要被迷惑。
而青石祖师留下的路径安全,也无必要。
眼下却正合适用。
问心碑剑的催使之法,他早从洪司监那逼问出来。
方休照例先吞几粒丹药,把一身气息都调理好,才将一股真气渡入问心碑剑中。
立时有一道剑形虚影,在识海之中显现。
催动不动明王神通。
识海依旧分做三份。
两个我,分别看守得自杨苍与青石祖师的两股太极之在,其中一个顺带执掌问心碑剑的剑意。
最后一个我催动克门秘术,将路径打开。
识海一晃。
方休耳边再度响起诡异的细碎经声。
他连见三次,已然有所领悟。
这经声并非真的有人在念经,而是得见石打开路径后,将太极之在的无穷奥妙解出真意来,化作他耳中的经声。
换言之,是得见石所领悟的太极之在。
只可惜得见石这等天外来物,是比太极之在还要玄妙的存在,克门先祖能从中揣摩出直见无上天尊之法,已经是横超一世的成就。
想要借此领悟太极之在,却是根本不用想。
经声愈发刺耳。
识海中忽而升起一团昏黄的光芒,好似落日一般,将清明天日染作阳西下的颜色。
方休强撑着意识,也不知坚持多久后。
“是谁扰我清净!”
一道声音,从那团昏黄光芒中传出。
声音方才落下,昏黄光芒便是一盛,同时诡异经声也猛地响彻。
这位无上天尊,根本没有现身一见的打算!
“去死!”
又一声怒喝。
识海剧烈震动,天地摇晃。
便见那昏黄光芒中伸出一只遍布鳞甲与倒刺的狰狞巨手,只是一撕,便将包裹识海的金光撕碎。
轰!
不动明王神通被冲溃,方休识海更是猛地震动,几乎就要崩散。
那只巨手又是一撕,天地间便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是方休的识海被这位无上天尊重创。
再要这般下去。
方休的意识将直接迷失!
第二十三章 吕天尊,天魔尊
此时若是寻常人,识海受此冲击,意识便要落入这位无上天尊操纵。
绝无活路。
但方休早就备下诸多手段,自然还有应对。
他虽有三个我,也没道理就这般轻易送出一个去。
另一个执掌问心剑意的方休见情形不对,当即将自己这块识海与之融合。
不动明王神通所化的金光,从这块识海漫入那块识海,勉强在昏黄光芒下挡个照面。
而这一片刻间的心神稳固。
问心碑剑所化的剑形虚影,已经朝着那只巨手斩去。
当!
剑意斩中巨手,发出宏大而悠远的金石之声。
巨手猛然一颤,昏黄光芒明显黯淡几分,细碎经声也变得迟缓。
那金石之声好似击磬,又好似撞钟。
声音中有涤荡人心的玄机,立时将识海上被巨手撕开的缺口修复如初。
方休差点迷失的这个我,也在瞬间清醒过来,当即催动克门秘术,要将路径中断。
昏黄光芒立时便被压制,渐渐收缩。
“滚吧。”
那位无上天尊轻哼一声,似乎也不愿再多纠缠,将巨手缩回昏黄光芒之中,任凭路径中断。
眼看那昏黄光芒越来越暗,就要消散。
那一缕得自青石祖师的太极之在,却被残存的昏黄光芒照见。
“太极之在?”
昏黄光芒猛然一盛,这位无上天尊的声音讶异:“这是吕天尊的气息!”
吕天尊?
吕祖?
才刚说过有靠山,这就用上了?
方休将克门秘术中断,恢复路径。
那位无上天尊立时抓住机会,巨手再次伸出,昏黄光芒无限高涨。
却未冲击方休识海。
“你是吕天尊的信徒?”
昏黄光芒中传来一句问话。
随即有一股无有实体的烟雾从昏黄光芒中漫出,中间漂浮着三只犹如毒蛇般的竖瞳。
三眼一手。
就是这位无上天尊的本相。
看来……有的谈?
方休反问一句:“你认得吕天尊?”
“吕天尊与我争夺过数次阴阳气,我恨不得把他生食,怎会不认得?”
三眼一手的无上天尊忿忿叫道。
有仇?
方休哪里还愿意多说,直接将第三块识海也融合。
金光一现,是不动明王神通仅剩的余威。
心神又得片刻稳固,问心剑意一震,朝巨手直斩。
当!
金石之声炸响。
方休意识立时一振。
他片刻也不停歇,直接催起克门秘术,将路径中断。
随即,三眼一手被逼回昏黄光芒之中,诡异经声也消散不见。
只是在路径彻底关上前,那一缕得自杨苍的太极之在,也被昏黄光芒照见。
“天魔尊!”
那位无上天尊的声音在方休识海中回荡,话中带着惊疑与恐惧:“请使者恕罪,是我眼拙,请使者……”
路径关闭。
天地重归清明。
天魔尊?
杨苍!
一片清明中,方休看着两缕太极之在,陷入沉思。
听那位无上天尊最后的话语,似乎他对杨苍极为惧怕,只是一缕带有杨苍气息的太极之在,都叫他勃然色变,开口跟方休求饶请罪。
这倒是奇怪。
吕祖能开辟一方世间,显然已经走到杨苍前头。
怎么这位无上天尊,对吕天尊全无半点尊敬,对天魔尊却这般畏惧?
是杨苍的手腕硬,他真的不敢得罪。
还是装腔作势,欺骗方休?
“不至于。”
方休当即否定这个猜测:“即便他与吕天尊有仇,而我疑似是吕天尊的信徒。但我只是一个尚在世间未得超脱的小人物,哪里值得他一位无上天尊设计蒙骗?”
若是如此。
想来是杨苍真的在太极之中颇有几分威名。
那就……再见一次。
那位无上天尊,至少也要三五次,才能摸清问心碑剑的路数。
而有这件燕山大罗的法宝护身,方休大可放心再直见一次。
“就一次,若不成,我就另寻他路。”
方休定下打算,开始搬运真气调戏。
这一夜连着求见三位无上天尊,是该缓一缓,待准备妥当,明日再来。
等方休从定中醒离时。
已然天色大亮。
他整理一番,出门往广林寺而去。
广林寺乃是西宛山辖下,奉部新建,交由悟真大师住持的寺庙。
今日,正是这处白马寺别传,在燕京立足之日。
……
“那白马寺的悟真,是国师将他调到燕京城中。”
小沙弥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忿忿叫道:“于情于理,这白马寺的点金之礼,都该由国师来主持,怎能……”
“不过是一座小寺庙的点金之礼。”
国师端着碗清粥,拿筷子在小沙弥头上一点,笑道:“我已是三都五府之首,尽收人国功德,难道还要计较这点布施度?”
寺庙建好后,供奉香火之前会有一个仪式,称之为点金。
点金之礼同时也是布施度的修行,能得不少功德。
小沙弥哎呦一声,装模作样地摸摸脑袋,低声嘟囔道:“国师是大度,眼看着白马寺要在燕京城里立下山门,竟然都不在乎。”
“我大度或者不大度,广林寺都要开张。这是白马寺与金国庙的决定,我纵是国师,也……”
玉蝉子摇摇头,慢条斯理饮着清粥。
小沙弥才听明白,原来是金国庙中的几位首座答应此事。
那自然是不用再多说。
国师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在金国庙里,还是远不及几位首座。
小沙弥三两口吃完一个馒头,又转开话题道:“国师,我听说无厌观那个方休,竟然在悟真的指点下,短短时间里就打开四识!”
“四识?”
玉蝉子皱皱眉头,思虑一会儿,点着头道:“这个方休,果然是有些悟性,难怪修为平平,就能点化出两颗道果来。若是悟真能把他引入广林寺,倒是能为我佛门省去不少麻烦。”
“只怕悟真没这个本事,以方休在道门的机缘……啧啧,我想一想都吓人,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多的机缘?”
小沙弥摇摇脑袋,顿了顿,又道:“除非悟真能让他成就五识金刚,才值得……”
“成不了。”
玉蝉子挥挥手,笑道:“即便打开五识,但方休修行六度时间太短,积攒的功德远不够领悟金刚大力手印,最多得一道莲足通。”
小沙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完了?吃完了去一趟奉部,给赵侍郎传句话。”
玉蝉子放下碗筷,笑呵呵道:“这功德我虽然看不上,但拿来拉拢人心倒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