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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者者者     大明抄书人txt下载     大明抄书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青石旧事,克门祖师

    “师侄,你来良乡县做什么?”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披羽道服,头挽玉冠,只看扮相都是得道高功的道士迈进门来。

    自然便是便宜师伯,张岭。

    方休一早便托驿站楼的下人,去青石观传信,请他过来县衙。

    “张真人!”

    县尉稍稍一惊,赶忙行礼。

    良乡县地界,统共只有良乡山监、青石观何真人,以及千户所的指挥千户,三人有真人、宗师这般境界。

    这身份之显赫,不比县令稍差。

    县尉自然便认得张岭。

    他殷勤拱手,张岭却只看他一眼,也不多理会,径直走向方休,笑呵呵道:“是西宛山派你来公干?有什么事情,尽管交师伯来办!”

    县尉眼睛一瞪。

    原来不是代师长而来,而是师长来代他办。

    这方观主,竟是张真人门中弟子?

    定然前途无量!

    县尉吃惊的工夫,方休却是心中暗咦一声。

    勾连法脉之后,肉身内有真气运转,而真气远比气息雄厚无数倍,根本隐藏不住。

    而张岭身上,赫然有丙火真气与灵锁真气的气韵流转。

    不过一月不见,张岭竟已勾连两道法脉?

    看来赵关城给他的好处不少。

    方休也不在意,便把克门之事道来。

    听他说完,张岭脸色微微变化,又很快收敛,挥袖道:“这等小事,自然不用师侄你费心。”

    他应下差事,便十分不客气地使唤县尉:“给你一炷香清点人马,务必布置妥当,我只负责压阵拿人,其余琐事却不管。”

    虽有些颐指气使,但真人开口,县尉怎会计较,当即应声出去。

    张岭又瞥一眼吴品,咳嗽一声。

    “张真人有事?”

    吴品生硬道。

    他早从方休那儿听说过,张岭伙同奉部赵关城赵郎中——如今已是赵侍郎,假作奉籍吃空饷的事,是以对张岭并无几分好脸色。

    要不是眼下查缴克门为重,说不定吴品还要当面斥责此事。

    这态度,倒是把张岭看得一愣。

    他张真人如今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便是县令见面都要以礼待之,你这书生是什么来路,也敢……

    便听方休介绍道:“师伯,这是我姐夫吴品,在良乡书院求学,这次被县令借调来,配合此案。”

    “姐夫?”

    张岭本来正要发作,闻听此言,立时改作一副笑脸:“原来是吴院生,失敬失敬,米铺的生意近来可好?”

    “不劳张真人挂念。”

    吴品沉着脸回他一礼。

    见吴品不给面子,方休也知道张岭是有话要说,便找个由头跟他出门。

    两人行到院中,张岭左右瞧瞧,还是担心隔墙有耳,竟直接携着方休乘风而起。

    以真气催使御风咒,自然更甚往昔,不一会儿便至青石观,落到院中大柳树前。

    “师伯,你到底要说什么事,要这般小心谨慎?”

    方休皱眉不解。

    “此事不谨慎不行。”

    张岭神色严肃,盯着方休问道:“西宛山为何派你来办这克门之事?”

    方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将当日何真人召令之事从头说来,到最后老山监对他的嘱咐,只把两张惊哨符有他一份的事情略去。

    “原来是老山监照拂你。”

    张岭听完,神色缓和几分,点头道:“你得老山监垂青,倒是你的机缘。”

    机缘?

    方休瞥他一眼。

    便宜师伯,我要是攀上老山监这机缘,你可就失去我这机缘。

    正想着,便听张岭又道:“我还以为,是咱们青石观的老底,被谁给抖出来了。”

    “老底?”

    方休听得心中一动,诧异道:“师伯,你不会想说,咱们也跟克门有染吧?”

    “咱们自然是清白的,只是……”

    张岭欲言又止,犹豫好一会儿,才叹气道:“等我百年之后,青石观定然是要交到你手里,此事便不瞒你。”

    照他这意思,不清白的便是青石观。

    方休好容易才洗去无厌观的罪名,能安安心心呆着,这会儿听张岭这么一说,倒是真想跟青石观保持距离。

    “我也是从你师傅的遗物里得到此书,才知道,原来青石观代代相传之时,都有传下这样一件隐秘之事。”

    张岭神色沉重,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本古朴线订书。

    李溪的遗物,不是那一箱金银珠宝?

    方休瞄一眼那书,不开口,等他慢慢道来。

    “这书上记载有我们青石观祖师的生平。”

    张岭拿着书,有些忌惮地压低声音,朝方休轻轻道:“我们祖师,正是克门出身……”

    “克门?”

    方休瞠目。

    感情这一趟办案,要办到自己头上?

    张岭料到他要如此想,赶忙道:“不过自祖师之后,我们青石观就与克门再无瓜葛,此次克门之事,也断然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方休才放下心来。

    他的确是图谋克门的直见无上天尊之法,想取来作一条备选的后路,以便将来道心不足,无法凝结道果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道门弟子,人人都闻克门而色变。

    方休有这个胆量,还是因为修炼《天魔策》日久,渐渐被魔解沾染,行事愈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休才心生警惕,有几分弃暗投明,复归道门的心思,自然便要做好道果打算。

    但这图谋归图谋,自己明面上却不可与克门扯上关系。

    不过,这本书……

    方休心中细细思虑,面上则忧心忡忡道:“这件事情若被外人知晓,只怕青石观有倾覆之灾。”

    “我也是这般担心,只是你看。”

    张岭说着掐一个火咒,丙火真气一动,掌心便吐出熊熊烈火。

    而那本古书,只被火势掀起的热浪吹得书页纷飞,却一点焦痕炭迹都不见。

    “我已试了无数办法,都无能折损这书分毫。”

    张岭收了火,摇头道:“若不想办法将之毁去,我们青石观一脉,终将寝食难安。”

    “的确如此。”

    方休一边点着头,一边悄悄观察张岭神色,试探着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去请燕前辈动手?若连燕前辈都烧不动,就只能继续深藏,即便哪一天藏不住,也是青石观命中该有此劫。”

    张岭脸色一喜,忙问道:“燕前辈会愿意帮忙?”

    方休笑道:“他有一个晚辈,是借着与焚天峰论火的机会拜入燕山,他一直便说欠我一个人情,要找机会还我,想来不会拒绝。”

    “我听说过此事,据说他那晚辈,天资绝世无双,仅仅一月光景便开辟三宫窍穴,是燕山大罗弟子历来之最。”

    张岭随口几句,便又回到眼前事,小心翼翼道:“此事真的能行?”

    “不用担心,燕前辈并非道门之人,未必会与克门禁学计较,再者我请他帮忙毁去此书,也不必将书中内容翻给他看。”

    方休分说几句,见张岭脸色变化,好似松一口气。

    他知道张岭已被自己说动,便伸手去拿祖师之书,张岭果然不拦着,被他将书拿走,塞入怀里放好。

    方休心中一定,也不忘继续演戏,肃然道:“师伯,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忘掉此书,青石观也从来不曾有过此书。”

    “我自然知道。”

    张岭点点头,忽而长长叹一口气,朝方休拱手道:“师侄,从前之事不提,从今往后,青石观一脉,唯你马首是瞻!”

第一百零四章 福尔摩桑

    两人回到良乡县衙时,县尉已经备好人马。

    按理来说,方休身为奉部来人,也该随队出动,只是张岭如何都不许,只让他在县衙候着。

    要不是张真人开这口,县尉都要忘掉此事——方休只是个修为平平的小道士,未必顶一个捕快用,县尉根本就没作安排。

    方休自然乐得清闲。

    那尊者的修为瞒不住方休,最多到通神境界,一个先天元窍也未曾开辟,即便他有些阴险诡异的克门手段……

    张岭可不仅是真人,还勾连有两条法脉,焚天一脉送的《照霞三法》又合其中丙火真气之用,也一早就让张岭抄过副本。

    以张真人现如今的本事,除非那尊者背后的主使是良乡山监,否则谁来了都可一路平推。

    县尉与张岭带着几班捕快涌出衙门去,吴品也与几个师爷文书坐到一处,拿着神捕们交来的名单,商讨拷问顺序与量刑宽松。

    也无其他事情要方休办,方休便让胡小桑备好笔墨,随手取一本杂书来抄。

    抄书至今,什么书能抄,什么书抄了也是白抄,方休已渐渐摸出规律。

    《道门真传十二咒》、《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照霞三法》,方休抄过,全是白抄。

    《天魔策》、《大罗伏龙真经》、《煮海经》,也是白抄。

    以这规律来看,应当是修行之法抄之无用。

    但《吕祖说先天得道经》分明是道门筑基所用,却又能获得奖赏。

    方休改换思路,想到张锦还在之时,编书局修的书目——人国全书,定然不会收录各门各派的修行道法,但昆仑四祖有底定人国之功,四门也是如今人国砥柱,吕祖的著述自然要列在其中。

    抄书是从紫禁中取物,冥冥之中便和编书局有所纠缠。

    若是说,在那书目上的书,才抄之有用……

    又有一个漏洞。

    《非人经》。

    这经书是王陈氏从勾离妖国带来,译成人国文字时,张锦早已发回祖籍永嘉读书,编书局也裁撤已久,怎会收录进书目?

    以现有线索来看,这事尚无法求个明白。

    但这两种规律,也足够方休所用,知道哪些书可以抄,不至于白费功夫。

    方休抄着书,倒是胡小桑对案情十分好奇,她知道绿衣捧砚法对道士无用,也就省下几个媚眼,站在屋前翘首以盼去。

    一直到方休抄完小半本的时候,才有些呵责哭闹的动静从外头传来。

    吴品与师爷文书匆匆而去,胡小桑也兴致勃勃地跑去打听。

    一会儿工夫,小狐狸皱着眉头回来,跟方休汇报道:“县尉已经查封一处邪教祭坛,抓了些邪教徒回来,只是……”

    “只是什么?”

    方休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只是那处祭坛的邪教头目,被他们唤作上师的克门之人,早被人杀死在祭坛上,尸体都凉了。”

    胡小桑一脸严肃,沉声道:“捕头说,这是邪教已经发现县衙要办此案,所以收线灭口!”

    “县衙已经追查此案许久,连邪教信徒名单都摸出明细来,怎么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奉部派人过来后,就被发现?”

    “呀!”

    胡小桑叫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巴,盯着方休道:“观主,你的意思是,有内鬼!”

    “怎么推断是县尉与捕头们的事,不用你我多管。”

    方休回一句,便继续抄书。

    “内鬼会是谁呢?”

    胡小桑蹙眉沉思,在房中来回踱步,倒真把自己当成神捕。

    一会儿工夫,外头又有动静。

    胡小桑当即跑去打听,回来之后忿忿叫道:“定然是有内鬼!”

    “怎么了?”

    “县尉又查封一处祭坛,跟之前那个一样,上师已经被杀。”

    胡小桑叹一口气,又掰着指头道:“昨天我们来县衙时,验看奉部文书的那个衙役……送我们去驿站楼的车夫……今早门前的衙役……这几个人嫌疑最大!”

    方休由得她推理尽兴,自顾自抄书。

    没多久,又有一班捕快押人回来。

    胡小桑腿脚麻利,一去一回,继续推理:“那驿站楼的人,也有嫌疑!”

    ……

    等到第五处祭坛也被查封,捕快回转衙役之后,胡小桑打听来情况,兴冲冲跑回来,叫道:“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抓到活的了?”

    “也是死的。”

    胡小桑先端起茶壶咕咚咕咚几口,才抹着嘴巴道:“但是县尉在这处祭坛外,发现一些沾着红土的脚印!”

    “沾着红土的脚印?”

    方休脸上露出一个,这也算线索,的表情。

    “岭南红土!”

    胡小桑一脸笑意,好像这线索是自己查出来,解释道:“花草树木都有习性,换个水土气候就难以成活。而这岭南红土,只有那些栽种南方乔木的大户人家,庭院中才会有。”

    说着,胡小桑还搬一张椅子坐到方休身旁,兴匆匆继续道:“这处祭坛冷清,并无其他人迹,这些脚印又新,定是杀死上师之人所留!这岭南红土不是一般的贵,一车又一车从岭南运来,把整个院子填满,便是胡绣行都没这财力,良乡地界上,有这份家底的屈指可数,真凶就在眼前!”

    “县尉倒是有几分手段。”

    方休一笑,夸赞道。

    “那是自然。”

    胡小桑哈哈一笑,好像方休夸的是她,又信心满满,十足笃定道:“县尉已经带着手下精锐,跟张真人一起去追查,定然能将背后的克门之人抓回来!”

    方休点点头,恰好抄完杂书,便起身去看看情形。

    这会儿县衙里已经是哭喊声一片,被捕快们抓回来的邪教徒,怕不是有上百人,看起来都是寻常百姓,一个个哭叫着自己是受蒙蔽被骗,绝没有助纣为虐帮着传教。

    看一圈,竟连一个反抗激烈些,为克门辩护的都没有。

    想想也是如此,那些真个被蒙蔽五识,虔诚拜入克门之人,早已被送入祭坛,死在去见无上天尊的路上。

    就此时,方休忽而看见两个熟人。

    是一对老夫妇。

    他先是一愣,随后转去隔壁房间,吴品与几个师爷文书正在已经审讯完的名册上点点划划。

    方休拿过一本,翻出两个名字,跟吴品指示。

    “是他们。”

    吴品脸色不变,点头应道。

    方休觉着有些头疼。

    自己竟跟克门有如此深的纠缠?

    先是青石观,再是这对老夫妇——方屏的前公婆,方家原本的亲家。

    方休的前姐夫在新婚当天猝死之后,就是这老夫妇两个,隔天便将方屏赶回来,还在乡里四处宣扬,是方屏克死他家儿子。

    致使方屏受尽指点冷落,一度连家门都不敢出。

    直到吴品入赘来,在跟村头和人为此事争执,难为他一个瘦弱书生,竟也狠狠打过一架,才没人再说三道四。

第一百零五章 火鸦灵识

    方休见这老夫妇名字后头,写着一个无字,再看看其他名目,写无的不少,只偶有几个写着一个从字。

    “方观主,这无字代表无辜,只是被邪教蛊惑,尚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从字就表示从犯,是早知道邪教不善,还帮着为非作歹。”

    边上有师爷给方休解释道,顺带将这老夫妇的情形也一并道来。

    原来这老夫妇一家子都信奉克门,甚至方休那位前任姐夫,都被蒙骗着去过一次得见殿——这是克门之人的说法,外人只唤作祭坛。

    回来后虽然无病无灾,可也说不准是不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才留下隐患突然猝死。

    方休拿起笔,给几个师爷文书投去一个眼神,他们立时领会,起身离去。

    待他们一走,方休便将老夫妇名后的无字划去,写上一个从字。

    “方休,公务怎能牵扯私仇?”

    吴品当即拿过名录来,划去从字,重新写上无字。

    “姐夫,你倒是大公无私。”

    方休笑一声,倒也无所谓,不过是顺手为之。

    “你若是记恨,就记恨我。”

    吴品忽而一叹,垂着头道:“其实岳丈早跟我提过入赘之事,是我当时放不下脸面,岳丈才将你姐姐另许他人,有后来许多事。我也恨我当时不早做决定,白白让你姐姐名声受损,这是我欠她的,我定然会弥补。”

    还有这事?

    方休瞥一眼吴品。

    赘婿绝不是什么好名头,吴品又是心有气节的读书人,拒绝入赘也是人之常情。

    但老方病重卧床后,他又毅然入赘来方家,足可见他一片赤诚。

    至于这对老夫妇。

    别说方休现是内相高功,即便没有抄书得宝之事,凭方家现如今的家境,也着实没必要再跟这两个平头百姓记仇,反而显得跌份。

    方休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头响起一阵人声,不一会儿,便看见胡小桑满脸兴奋奔进来,叫道:“抓到方观主了!呀,不是,方观主,是抓着克门之人了!”

    几人出门来,正见一班捕快往牢房行来,皆是面色苍白,脸上满是后怕神色。

    为首的县尉手上提着一个五花大绑,萎靡不振的男人。

    方休昨夜跟他一路,自然认得,正是那尊者。

    “方观主,这便是那罪魁祸首的克门之人。”

    罪魁祸首?

    那这尊者口中的殿主呢?

    方休心中迟疑,面上却不能透露。

    这会儿张岭也寻方休而来,朝方休拱拱手,一派正经道:“师侄,师伯幸不辱命,已将这克门贼子擒下。”

    方休还个礼:“有劳师伯。”

    这却把县尉看得一愣。

    张真人这态度,怎么反而好像是个晚辈?

    县尉不知青石观二人的关系,也未多想,将囚犯交给手下人带去拷问,随后朝张岭拱手一礼,道:“此次多亏张真人在,否则我等都要被这歹人的邪法所制,还要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

    张岭随口应一声,一副云清风淡模样,倒是得道高人的气质。

    客套完,方休才细问一路追查的情形。

    前面的部分,倒是都跟胡小桑打探来的一样,事先调查清楚的克门祭坛,今天查一个死一个,直到在最后一处祭坛外发现岭南红土,查到一户豪商家中。

    浑没料到,才刚登门,这豪商说动手便动手,当即催动邪法。

    具体是什么邪法,县尉也说不明白,只知当时脑袋一昏,耳边有呢喃般的诡异经文响起,随即失去意识,根本无法反抗。

    “是克门的手段。”

    张岭插话,解释道:“克门说是能见无上天尊,其实见的多半是邪魔外道,得传几句似是而非的经文,便以为是大道。这些经文在他们听来犹如,但外人耳中,便是摧人心智的邪咒。”

    “张真人,你怎不惧这邪咒?”

    胡小桑好奇问道。

    “克门这点伎俩,如何能与我道门法术相提并论。”

    张岭一笑,伸出手掌一招,便有一股火焰窜出,化作一只禽鸟,翅膀扑腾不停。

    方休认得这手段,记载的丙火、灵锁两条法脉勾连后,将这两条法脉的真气相结合,便能化出一只自生灵识,宛如仙宠般的火鸦。

    火鸦并非法术,只是这两条法脉真气的独特用处。

    这火鸦虽然灵性十足,但焰力却只比直接催动丙火真气强个两三分,远无法与吸摄赤帝火后的焚天真气比较,是以方休实验一番后,也就没多理会。

    “克门的邪咒都是攻心之法,直指神识,我一早便有准备,以这火鸦的灵识代替自身。”

    张岭逗弄几下火鸦便将之收起,接着道:“邪咒即便有效,我也不过折损一只火鸦,随手就能再造一只,但只用牵制片刻,那克门之人便连我一招法术都挡不住。”

    方休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

    边上几人却是听得连连赞叹:“张真人,高!”

    首犯既然落网,剩下来的事情便简单。

    县令亲自审讯,并县尉与几个老衙役,配上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精妙手段,很快便让这豪商一五一十吐个干净。

    这豪商本来也是道门虔信,无意中得到克门秘籍后,误信上面所说……

    方休一个字也不信。

    此时他倒是有些后悔,昨晚只取走那块,见到太极的诡异石头,余下几块都未动。

    若是全部拿走,缺少这关键物证,县衙自然会起疑,觉着此事还有蹊跷。

    而眼下这豪商一口咬定自己便是主谋,连青紫色石头少一块都不说,摆明是不想留下任何疑点,牵扯出背后之人。

    人证物证俱全,自然便盖棺定论。

    只有胡小桑还在叽叽喳喳,没有找出衙门中的那个内鬼。

    被方休随口几句话,什么人心不可深究,什么主谋已经伏首,什么回头是岸……

    小狐狸也好糊弄,听方休这一阵瞎扯,若有所思一会儿,便对此深信不疑,连看方休的眼神都崇拜许多。

    内鬼之事,倒不是县令不愿意查,而是那尊者只字不提,县令也无处下手,只能希望他如方休所说,能回头是岸。

    入夜。

    方休默默打坐。

    也不琢磨青石观的祖师书,也不修行道法,也不推演经文,就只平平常常打坐。

    既然衙门中有内鬼,那么诡异石头少一块的事,定然已经被幕后之人知晓。

    诡异石头有见到五太的路径,是克门至关重要的法器。

    若是被县衙收走,那殿主为免再生事端,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若是被谁私吞,他定然会想办法拿回来。

    被谁私吞?

    县尉与一干捕快只是武夫,吞之无用,唯经办此案的奉部来人,才有嫌疑。

    而张岭已被方休以克门手段诡异为由,着他留在县衙牢房看守。

    换言之……

    没有等多久。

    月色刚上云头,神识便动,方休心中生出一股被窥视的感觉。

    “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请无上天尊现身

    那诡异石头已被方休藏入乾坤窍,再以天魔无相遮掩住一身修为。

    窥视的神识自然察觉不到半点端倪,一触即收。

    却已被方休抓住尾巴,随后催动太阴过云梭,化作一抹月光追去。

    不多时,便在夜色下发现一道遁光,往燕京城方向掠去。

    一路追到一处荒野中的宅院,眼见那遁光落入屋内。

    “这遁光,怎么看着眼熟?”

    方休心中起疑,随月光漫入院中。

    太阴过云梭是真正法宝,精妙高深之处,远非那些假称法宝的法器可比,夜色下根本无法察觉,倒也不怕被发现。

    那屋子敞开着门,里头站着一个魁梧巨汉,满发大领道士打扮,又有锁链缠身,捆着一柄门板大的无刃厚脊阔剑……

    方休兀然一愣。

    洪司监!

    一瞬间,所有线索贯通一处。

    前情后果当属意料之外,却又合乎情理之中。

    殿主,不是得见殿之主。

    而是大罗殿之主!

    以尊者的家境之富裕,连院中栽树都要从岭南运,他若是道门善信,要去道家丛林上香祈福,这燕京地界上,还有哪处道观能与大罗殿比较?

    他为何咬死不透露衙门中的内鬼?

    因为奉部来人办案之事,根本不是衙门中的内鬼泄漏,而是都供府的内鬼!

    奉部给西宛山派活,公文必然经过京师都供司的手,洪司监怎会不知?

    尊者若供出衙门中的内鬼,反倒是只用一审,就会穿帮。

    “他几年前凝结道果时出了差错……”

    方休回忆起苏环所说。

    大罗派这一辈弟子中,是洪司监最早有道果机遇,为诸峰弟子之首。

    错失道果之后,大罗派赐他法宝维持心识,又让他住持大罗殿,以世俗打磨道心。

    大罗派已经这般照顾,他还是选择行克门之事……

    这道果,到底是有多难?

    方休正思虑着,忽见屋中洪司监眉头一紧,随即扭头朝屋外看来,沉声道:“好精妙的遁法。”

    他发现了?

    方休心中一惊。

    催使月梭至今,即便是当初第一次上手,在燕山大长老眼皮子底下都未被发现,洪如海能有这本事?

    方休隐忍不动,便见洪司监走到门前,魁梧的身躯在屋中灯火映照下,化作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院中,冷冷道:“看来青石观替焚天峰张罗论法之事,得了不少好东西。”

    不对。

    方休立时醒悟。

    他并非看穿太阴过云梭的虚实,而是猜到有青石观之人在屋外窥视。

    洪司监今夜之行,是探查方休,若是有人发现他的踪迹追查而来,自然只能是青石观之人。

    他住持大罗殿,所有外人进出燕山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要猜出燕赤霞的焚天峰之行,是青石观从中牵线,并不难。

    所以他才会以为,屋外青石观之人是凭焚天峰赠予的法宝潜藏。

    “出来吧,是无上天尊指示,你藏不住。”

    洪司监又道。

    无上天尊?

    方休心中明白,洪司监这是在试探,想逼自己现身。

    他只是得哪路邪神提示,有人在院中藏身,但根本不确切所在。

    自己此时若抽身离去,洪司监根本拦不住。

    但青石观只有方休跟张岭两人,即便能躲过今夜,也躲不过明天,迟早会被扯出来。

    为今之计……

    方休心中一叹,暗道一声:“洪司监啊洪司监,我本来打算,只当作没看见你……”

    便收起月梭,坦然显出身影。

    “是你?”

    洪司监却是面露诧异,上上下下打量方休,似是不敢置信。

    即便有人能追查来,也应该是张岭,怎会是这个方休?

    方休倒是客气,先拱拱手,才道:“洪司监不用惊讶,我也没料到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难道大罗派弟子,就不能求克门之法?”

    洪司监哈哈一笑,又嗤一声道:“你倒是深藏不漏,我本来打算,只当作没看见你,没想到你竟敢追来。”

    方休摇摇头,没应声。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也是一样想法。

    “既然你已经知晓此事,倒不妨告诉你,我已得见无上天尊,有凝结道果之法。”

    洪司监盯着方休,笑呵呵道:“不如你投入我门下,我保你将来道果可期。此次克门之事出来,良乡山监也要换人做,我可以让青石观顶上去。”

    “山监之位,从来由奉部任命,洪司监怕是还没有这个权限吧?”

    “今夜过后,我便有了。”

    洪司监眼中射出一缕光,笃定道。

    今夜有何事?

    方休不急着问,行到院中石桌边坐下,伸手一请,客气道:“洪司监请坐,我也对克门有些兴趣,想跟洪司监请教一二。”

    “难得,道门中竟还有除我之外的人,敢染指克门。”

    洪司监面露赞许,只是又摇摇头:“换做平时,我一定与你痛饮达旦,秉烛夜谈,但今日却没时间。给你三息时间,要么随我修行直见无上天尊之法,要么我这便动手,送你去见无上天尊。”

    方休一笑,默数三声,开口道:“不妨请无上天尊现身。”

    “好大的胆!”

    洪司监脸色一怒,伸手一推,便有一股真气从掌心涌出,色作青碧之色,扑向方休。

    勾连法脉之后,便可施展法术。

    但施法繁琐,远不如直接催出真气来的迅捷。

    方休才是什么境界?

    即便有些遮瞒,也断然抵不住真气之威!

    可出乎洪司监意料的是,眼看那青碧色真气要吞没方休,却见方休身上猛然暴涨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火势汹涌,只一个扑腾,便将青碧色真气吞没。

    “你!”

    洪司监大惊失色。

    他如何认不得,这是吸摄焰种后的焚天真气!

    难道方休之前入燕山,已经拜入焚天峰?

    即便如此,他怎会已经勾连法脉,跟自己一般境界?

    洪司监不及细想,当即将双手甩荡一圈,从袖中飞出无数符纸,向方休疾射而去。

    这法符方休倒是眼熟,正是得自张岭的道门真传十二咒中,斩剑符。

    能以符纸化刀剑,削铁无声,切铜如泥。

    不过洪司监的斩剑符似乎更高深些,符纸有若阵法排布,卷起道道惊风连作一块,风势便水涨船高,将方休团团包围,死死压住火势。

    而洪司监指决一掐,口中默念不停,已经在催使真气,施展法术!

第一百零七章 无上天尊现身

    洪司监施法在即。

    “这才有斗法的样子。”

    方向放声大笑,周身烈焰立时一涨,轻轻巧巧突破风势,将所有斩剑符尽数吞噬,烧成灰烬。

    洪司监瞳孔一缩。

    方休焚天真气中吸摄的焰种,分明不见一点异状,为何能有这般汹涌火势?

    眼下自己这一招法术还未施展完,若被这焰种及身……

    條忽之间,洪司监正打算停下施法,以其他手段应对,却见方休猛将烈焰一收,也开始掐诀念法。

    斗法。

    那自然是法术对法术!

    “找死!”

    洪司监眼中射出精光,手诀又快一分。

    方休被风剑符阵牵扯,起手便比他慢一拍,怎么可能来得及施展?

    法术说是繁琐,但也只是与一念既发,随心意而动的真气相比,才显得迟缓。

    实则一道法术从法脉催生真气开始,最多不用十息。

    只片刻工夫,洪司监口诀一停,并指朝前一点。

    便见他周身涌现耀眼青芒,如盘蛇卷动,团团缠绕,最后凝聚指间,化作一道精炼无瑕的至纯青光,直射方休。

    乙木神光!

    这是道家正统五行神光,一指能截一山!

    神光方才跃出,院中忽而弥漫水气,泛起涟漪波光。

    随即一道黑影从中跃出,赫然是一条头角狰狞的龙蟒!

    方休收回焚天真气,便是为以天魔无相将之化作伏龙真气,施展这道龙蟒吞月术。

    便见龙蟒一抖,张开尖吻直接吞下乙木神光。

    乙木神光何等显赫,自然不会轻易消散,落入龙蟒腹中后便猛然一涨,无数道惊光刺破龙蟒周身,如一道道长剑射出,眼看要将龙蟒斩成碎块。

    龙蟒现身的涟漪波光却一震,水气如惊洪拍岸般炸开。

    轰!

    院中掀起一股巨大声势,四遭树木院墙皆如纸糊,被扫荡一空。

    被卷上天去的泥土石砖,飞散四溅,似一阵雨般落下。

    噼里哗啦声响中。

    龙蟒与神光拼尽法力,一同散去,院中只留方休身影,负手而立,风轻云淡。

    “你竟已凝聚气海!”

    洪司监双眼圆睁,惊诧万分。

    的确有一些法术更容易施展,口诀指决都简单些,连动用的真气都少。

    但以方才那条龙蟒的威势,决计不在此列。

    方休分明慢他一步,却能不差分毫,与他同时施展法术出来。

    便只有一个解释——他已经凝聚气海,能直接抽取真气施法!

    但这也叫解释?

    这叫天方夜谭!

    要洪司监相信他私底下拜入焚天峰,又已经将焚天法脉勾连,便足够离谱。

    遑论他已经凝聚气海?

    那条龙蟒遍身水气,也根本不合焚天一脉的真气所用,倒更像是……

    此时紧要关头,也容不得他多想。

    洪司监将身上锁链一解,取下那柄门板大的巨剑立在身前。

    “洪司监,不是斗法,怎么要用剑招?”

    方休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他丹田真气依旧充沛,随时还能再施展法术,但洪司监未凝聚气海,真气耗尽之后,再要施法便必须重新催动法脉,只会更慢。

    这便是境界压人。

    “你要见无上天尊,我就请无上天尊现身!”

    洪司监眼神阴狠,将手一拧。

    便见巨剑翻转剑身,才看清那剑脊上,竟镶嵌有一颗拳头大的青紫色石块。

    赫然是那直见先天五太的克门法器!

    嗡!

    巨剑一颤,好像钟鸣。

    余音变化抖动,转作细细碎碎的诡异经文,在方休耳边响起。

    方休直觉着脑海一震,院落、房屋、洪司监、乃至天上星辰明月,一切景致都在一瞬间远去,而巨剑却在眼中兀然放大,尤其那诡异石头,几乎跳进眼珠中来。

    只一个晃神的工夫,那诡异石头竟生出无数影影绰绰的肢节来,如荒坟上的阴槐在夜中扭动枝杈,诡异经文的声音也愈加急促刺耳,好像刮在心脏瓣膜上,叫人心悸到极点。

    浓重的不安与恐惧,瞬间从尾椎骨直冲脑海,四肢一片冰冷。

    突然!

    那诡异石头上张开一只眼睛,猩红色的瞳孔夺魄摄魂,只一眼,便将方休撞入识海,落到无底的阴暗深渊中去。

    “方休。”

    识海中睁开的猩红瞳孔,以邪异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

    请动无上天尊现身后,洪司监如脱力一般差点软倒,好容易扶着巨剑稳住身子,双腿颤颤巍巍,一身大汗已将衣衫浸得透湿。

    他修行克门之法以来,密布几处得见殿,每日都要送信徒去见先天五太寻路。

    不知折磨死多少无辜者,才寻到这一条太极路径,得见无上天尊。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轻易去见,只是通过那位见到路径的牺牲者,在诡异死去前留下的只言片语判断出,这位无上天尊在索取人间清澄浊分之气。

    也是凭着大罗派赐下的问心碑剑,他才敢呈上清浊气,换得一二句难解难悟的玄秘经文。

    而这一次,他是直接打开路径,迎来这位无上天尊的目光。

    这般直见无上天尊,别说一个小小的方休,便是天师在场,也决计抵挡不住!

    洪司监大口喘息。

    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吃力地从怀中摸出一瓶补气丹药。

    今夜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这件事情若定,他便可大张旗鼓设立得见殿,寻出更多太极路径。

    直到寻见一位愿意赐下大道的无上天尊,一举凝结道果。

    瓶塞拔去,便有浓郁药香沁出,只是嗅一口都觉着精神一震。

    洪司监倒出丹药,正要吞下,眼前忽而一黑。

    他下意识抬头,便见方休不知何时已经行到身前,背着月色,正含笑注视自己。

    “你!”

    洪司监一惊,丹药失手掉落,整个人更是往后扑倒。

    “不可能!你分明直见无上天尊,怎会安好无恙?”

    他不可置信地叫着,又一愣,满目惊喜道:“你,你不是方休,你是……无上天尊!”

    直见无上天尊者,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

    除非他已被无上天尊分化的一缕神识夺占身躯,成为人间信徒,代行无上天尊法旨!

    洪司监又惊又喜,匆忙爬起身子,对着方休跪拜。

    眼看他脑袋就要重重磕在地上。

    “洪司监,这般大礼就省了吧?”

    方休轻笑道。

    啪!

    问心碑剑倒伏在地,掀起一阵惊尘。

    洪司监震惊抬头,看着脸色如常,一丝异状都无的方休,彻底错愕。

第一百零八章 司监化鬼,铁骑夜行

    克门手段说起来诡异,但一言蔽之,也只有侵蚀神识之效。

    只要抵住心门,自可无虑。

    譬如张岭,以丙火、灵锁两条法脉真气化生出的火鸦灵识,代替本我意识,便可不受克门邪音的滋扰。

    方休正是从张岭那学来此法,才敢大大方方追击洪司监。

    火鸦尚且只能抵御。

    而他要的不止于此,既然要求克门之法,又怎能畏畏缩缩,举足不前?

    斩我法剑斩出的四个我,一个我在元景玉胎中,肉身中还有三个。

    以其中一个应对邪音,还能有两个意识清醒,不至于丧失神智,任人鱼肉。

    事后还能细细体会邪咒经文,寻索克门玄秘。

    无法无天,就是这般大胆!

    但大胆不是莽撞,方休手上还有好几枚佛门神通法币,随时可以化作念力冲入识海,以佛光洗刷邪力。

    尚不止于此,驱除邪祟阴神的法术法币,以及养补神识的丹药,他也挑出不少备用。

    诸多应对,确保万无一失,方能随心所欲。

    也幸亏他准备周全,否则以无上天尊当面,一头小小火鸦如何能够承受?

    只会被瞬间冲灭意识,然后继续深入识海。

    而现在。

    方休识海之中,一面彻天贯地的镜子将清明分割,镜子里是一片乌云浓雾遮蔽的深渊,一只猩红眼眸当空悬立,注视着方休。

    这个方休已经失去意识,但周身有金灿灿佛光护佑,正是神通法币所化的佛门念力,倒是护的周身安全,不叫深渊浸染分毫。

    镜子这一边。

    一个方休小心监视,随时应对。

    余下一个方休,才是此刻犹有兴致打趣着洪司监的方休。

    洪司监回过神来,胡乱大喊,挥袖射出几道法符,通通被焚天真气烧成灰烬。

    他仍是不认输,一边不要钱一般挥洒法符,一边慌乱无措地往后爬去。

    没几步,眼前忽而一晃。

    嘭!

    一只四足巨鼎从天而落,砸得地板青砖碎裂。

    鼎身光芒一转,跃出两道身影。

    该是两道鬼影。

    正是离婵、离涓姐妹,拖着勾尾,俏生生侍立在方休身侧,一勾一条腿。

    洪司监瞠目结舌,脑中杂乱思绪汇于一处,终是醒悟,惊惧叫道:“你!你就是……你就是……”

    离婵姐妹俩已得了方休心意,游上前去。

    洪司监正是心绪动荡,神识不稳的时候,正合两只勾鬼施展。

    离涓秀唇微张,轻轻一呼。

    便有一股阴风席卷,吹得洪司监肩顶三火飘摇,阳气逸散。

    离婵趁机伸出素手,在洪司监头上一抓,立时揪出一个白晃晃的虚影,不真不切,好似鬼魂一般。

    看面目,正是洪司监。

    “你就是许仙!”

    洪司监的魂魄,这才脱口叫道。

    “你醒悟太迟了。”

    方休摇摇头,又一笑,慢条斯理道:“不知洪司监现在有没有空,跟我谈一谈克门之事,以及……?”

    大罗祖师传下七部经书,其中三部已经失传,余下四部:老山监的,焚天峰的,云海峰的——这两脉的名号便不对付,也该是对头。

    最后便是,青泽峰的!

    洪司监魂魄先是一愣,随即恼怒叫道“你毁我大道,损我肉身,还想沾染我青泽一脉的道法?你休想我吐出一……”

    “观主座前,也敢放肆!”

    都不用方休发话,离婵将手一挥,便有一道掌风拍在洪司监魂魄的脸上。

    唰。

    洪司监的魂魄眨眼间黯淡三分,好似三魂不齐,七魄走散,随时就要消散人间。

    “啊啊啊!”

    洪司监连声凄厉,心智因魂魄受损而癫疯失常,胡乱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等宁王登基,等宁王登基……我就能寻见无上天尊……我就能凝结道果!”

    “吵闹。”

    方休摆摆手。

    离婵尽职尽责干勾尾子的活,只素手一握,洪司监的魂魄便被无形五指掐住脖颈,身形愈发黯淡,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六狱鼎内的勾奴,皆是鬼身。

    有离婵姐妹在,方休根本不担心问不出洪司监的话。

    他正要继续,耳中忽而听见一阵动静。

    是马蹄声。

    震地而来,如乱雨打池般密集的马蹄声!

    声音愈发清晰,正往此处而来。

    方休眉头微皱,思虑片刻,一挥手,离婵姐妹便擒着洪司监的魂魄,化作光芒跃回鼎中。

    他又将洪司监尸身上的衣服拔下,再一脚将之踢到六狱鼎内,连鼎一起收起。

    换好衣服,周身窍穴一动,他的身形便拔高放宽,眨眼间大不相同。

    面目亦是一阵变化。

    真气催动窍穴,这肉身变化也更加精细,又有天魔无相遮掩,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差异。

    方休还未到手,也不知其中法脉真气是什么质地。

    不过他见过青泽峰长老与洪司监出手,已足够天魔无相仿照几分外表,非是修行此经之人,也品不出真气区别。

    走出房门,再将倒在地上的巨剑捡起,先抠掉诡异石头收入乾坤窍,再以锁链捆在背上。

    赫然便是一个洪司监。

    方休又往院中招招手,便将方才斗法留下的真气痕迹尽数摄走,不留一丝隐患。

    很快,那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奔至院前。

    竟是一营铁骑!

    阵容齐整,奔进时都不见一点错乱,一个个甲胄齐全,按刀背弓,全副武装,又连人带马都以黑袍裹住,藏匿身形。

    但偶有一两处显露的,隐隐便见一个标识。

    骁勇卫!

    一卫有五所,而骁勇卫的前千户所,驻扎营地正在良乡地界!

    院墙都已经被龙蟒吞月术摧去,为首的骑兵统领人高马大,魁梧不在洪司监之下,纵马直入院中,到屋前才勒缰停住,将手一扬,身后铁骑令行禁止,也止下马步。

    骁勇卫之精锐,可见一斑。

    另有一人不骑马,只以双腿奔行,也紧跟着统领而来。

    竟是个熟人。

    那日替宁王拜访无厌观,送来不少香火的铁拐老李。

    这瘸子,拄着一根铁拐杖,竟也能不落后健马,倒是不愧宗师修为。

    “洪司监,这是怎么回事?”

    那骑兵统领眼见院中一派杂乱,不由皱眉问道。

第一百零九章 祖门后裔,北莽乔族

    “不消你问的,不用问。”

    方休瞥那骑兵统领一眼,随口回道。

    他与洪司监接触不过,也不知道他平日里脾性,又是如何待人接物。

    不过,虽然都供府跟军中分属两个衙门,但论起官衔来,一卫指挥使也才跟山监相当,想来不用太端着。

    骑兵统领脸色一变,似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应话。

    “洪司监勿怪,千户也是担心有什么变故,误了宁王的大事。”

    铁拐老李连忙打圆场,干净转过话题,道:“洪司监,若无其他事情,我们便上路吧。”

    方休点点头。

    那千户也忍气吞声,一声令下,铁骑调转马头,往燕京方向奔去。

    方休催出真气托住身体,不紧不慢跟着。

    老山监算的不错。

    这场风波果然已经到关键处,宁王今夜就要动手。

    还是最激烈的兵变攻城!

    一路奔行,直到一条宽阔官道前,以方休的眼力,隐约能在夜色下见着燕京城墙。

    已有几营兵马候在此处,同样是全副武装的带甲铁骑。

    两部人马汇合,稍事休整,便各自整好阵形,在夜色中静静等待。

    铁拐老李在两边联络传话几句,最后才到方休身边,拱手道:“洪司监稍待片刻,等人到齐,便是我等为宁王效力之时。”

    方休问道:“要等谁?”

    铁拐老李一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太子意图篡位,竟勾结北莽乔贼,袭扰京师重地!此刻这些乔贼,距离此地不过五十里。”

    “北莽?”

    方向眉头拧起。

    这宁王,着实是好大的胆量,竟敢私通边关将领,使国门大开,放北莽入关!

    他白日里在县衙抄的书正是《白草原志》,记载有北地白草原上,几十个部落的来历。

    北莽乔贼,也就是乔族,正是其中之一。

    人国明令禁止祖身修炼,是因为祖身修行会变化一身窍穴,致使血脉混杂,连身躯外貌会都要与人族有所不同。

    所谓北莽,便是被历代王朝驱逐至关外北地的祖门之人,及其后裔。

    北莽与中原,虽然血出同宗,但早已不是一族。

    乔族正是其中一支,以上古神魔乔生天为祖,早在数个朝代前便被赶出中原,栖息在白草地东南一隅,牧草逐猎为生。

    因为乔族与人身差异不大,故而每到白草地覆雪之时,都会有乔族假扮中原人,混入关中烧杀掳掠,抢劫粮草人口。

    但仅凭这些零星的小队伍,根本不值一提。

    能让几营铁骑在此等候的,定然是乔族大部队。

    方休心头火起,压着怒意,沉沉道:“宁王今夜是怎么安排?”

    乔族自关外奔袭而来,自然是骑兵,再加上现在这两千铁骑,要冲阵杀敌不难,可要攻入燕京城,却是异想天开。

    骑兵如何攻城?

    只有城门破开后,才有他们用武之地。

    铁拐老李听出他话里疑惑,笑道:“洪司监放心,今夜广渠门不设防。”

    方休摇摇头,吐出两个字:“不够。”

    宁王既然能引乔族入关,定然在军中有些拥趸,打开广渠门不是难事。

    若是入城之后全无阻拦,便可直捣黄龙,杀入皇宫,皇位便是宁王手中之物。

    但燕京城中虽说大道宽敞,足够骑兵奔行所用。

    却远不够展开阵形。

    城中仍有几营兵马日夜巡卫,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自然可以堵住几条必经之路,挡下所有铁骑与乔贼。

    这几营兵马若不解决,即便攻入城中,也是送死。

    “宁王早有安排,自可将城中营卫尽数调去永定门。”

    铁拐老李一脸高深莫测,这次却没细说。

    方休皱皱眉头,试探着问道:“佯攻永定门?”

    “真瞒不住洪司监法眼。”

    铁拐老李奉承一声,算是承认。

    “凭这些人马,即便再来五百乔族快骑,也只将将够一路奔袭皇宫所用,哪还有人手可以佯攻永定门?”

    方休有些不解。

    谋逆毕竟是大罪,虽说是险恶与功劳并存,但有胆量参与的人绝对不多。

    否则,宁王也不至于要联络北莽,借乔族之力。

    他能暗地里拉起这般多人马,已经是手腕超群。

    方休不信,他还能腾出手去佯攻永定门。

    说是佯攻,若没有足够的阵势,怎么将城中营卫尽数牵制?

    “自然不用我们的人手。”

    铁拐老李见方休神色不善,似是没心情跟他玩嘴皮子,也不敢多卖关子,如实道:“永定门外有数千流民乞丐,只需纵火赶来,再派三五员干将破开城门,放他们入城,燕京城中定然大乱!”

    “倒是一条好计策。”

    方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这般阴险的手段都用,能是有德之君?

    正此时,夜色下忽有一团阴影,伴随着细碎马蹄声伏地而来。

    北莽乔族,到了。

    铁拐老李忙迎上去,一时都未发现方休语气的古怪。

    方休打量一眼,乔族此行约莫有三四百骑,俱是作行商打扮,咋一看倒是跟人国子民无异,不过一支寻常商队与护卫。

    只是一个个眼光阴狠,看着在场两千骁勇卫铁骑,不仅没有半点惧怕,反而明目张胆淌出杀欲来。

    等眼神落在那些精铸铁甲上时,又满是贪婪。

    反倒是骁勇卫的一干骑兵,见此阵仗有些紧张,一时吵杂声起,幸而马匹衔枚,才不至于惹出更大动静。

    而乔族这三四百骑彻夜奔袭而来,竟能让马匹不出一声,连马蹄声都压得轻微,可见控马之术的高强。

    铁拐老李去去便回,脸色含笑道:“洪司监,一切安排妥当,再稍后片刻,等永定门起事便可。”

    方休没应话,举目往永定门方向望去。

    夜色下,一片漆黑。

    只隐约看见几点光,不肯黯灭。

    ……

    “王将军,有我隐身咒在,他们发现不了我们身影,上。”

    城墙下,一个声音轻轻道。

    “好。”

    另一个声音回道。

    若方休在场,定然耳熟。

    先头一个声音,竟是麻衣真人。

    而后一个声音,赫然是离京之前,来无厌观上香祈福的,王教习。

    两道极难察觉的身影,混在漆黑夜色中更是肉眼不可见,只轻轻一晃,便跃上城头。

    “王将军,你在城防任职过,这城墙上的布局你熟悉,你来领路。”

    “随我来。”

    王教习应一声,领着麻衣真人悄无声息躲过几个垛口守卫,潜到永定门上方的城楼处。

    城楼内,只有几个兵甲跟一个将领。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全无防备。

第一百一十章 剪纸成兵之术

    两人屏气等候。

    不多时,城门外的旷野上,忽而窜起一道冲天火焰,朝四周席卷。

    这异状立时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几声呼喝,一时喧嚣。

    城楼内的将领起身出来查看。

    麻衣真人如鬼魅般跟在将领身后,双手一翻,便有几张符纸入手。

    而王教习默默抽出一柄长刀。

    双眼兀然锋利,直刺麻衣真人后背。

    眼看麻衣真人就要催动法符。

    王教习突然高高跃起,刀光映着月色,淌出一抹幽幽寒光,朝着麻衣真人迅疾砍下。

    唰!

    长刀斩出风声,立时将麻衣真人一劈为二。

    “谁!”

    将领也是武门好手,闻听动静转过身来时,已经抽刀在手,摆出架势。

    “宫中密令在此!”

    王教习从怀里摸出一只虎符,朝他高声喝道:“我乃西宛崇武堂总教习,奉命潜伏逆贼营中,已探得可靠情报,今夜永定门无论如何不得打开城门!”

    “什么人!”

    “有刺客!”

    “王教习?”

    城墙上的巡卫兵甲纷纷赶来。

    有在西宛崇武堂习武出身的,立时辨认出昔日师长的面目。

    那将领本来惊疑不定,听手下这般说,倒是信任几分。

    只是他刚打算检查虎符真假。

    神色兀然一变。

    满是震骇。

    “怎么回事?”

    王教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赫然见着,地上麻衣真人的尸体,竟只是一张人形剪纸。

    “好好一场荣华富贵,王将军便是不要,也不该挡着我的去路吧?”

    麻衣真人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教习大惊失色,扭头看去,麻衣真人竟完好无损立在身后,面色阴冷。

    “杀掉这逆贼!”

    王教习顾不得多想,挥刀杀去。

    “找死。”

    麻衣真人轻哼一声,随手一挥,便从袖中射出一张法符。

    那符纸迎风见长,化作一个纸人,持着纸刀纸盾,轻飘飘迎上王教习。

    王教习正是孤勇在怀,也不管来者是谁,只一刀狠狠劈去。

    只是刀刃入纸半截,便再不得寸进。

    好似砍中硬木。

    不。

    以王教习通身窍穴修行圆满的刀劲,便是一人合抱的老树都能一刀劈断!

    这哪里是纸?

    比铜铁尤硬三分!

    纸人全无痛觉,抬起纸刀就还手。

    虽是纸刀,可王教习哪里敢沾,连忙抽回长刀,与纸人拼过一招,被纸刀震得虎口发麻。

    “这是什么鬼蜮伎俩?”

    有人惊呼出声。

    “尔等武门莽夫,岂认得我道门手段,这剪纸成兵之术!”

    麻衣真人呵呵一笑,双袖一扬,便有几十张法符飞出。

    化作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纸人!

    夜风刮过城头,亦吹得纸人们往一众兵甲扑去。

    以王教习的修为,也砍不动这纸人,遑论城墙上其他人?

    也只有那将领,身手不差王教习多少,跟他一起,勉力应付四五个纸人围攻,而其他人几乎没挨过三招,就叫纸人杀得丢盔卸甲,血洒城头。

    一时哀嚎惨叫连连。

    “死守城门,宫中自有赏赐!”

    王教习怒喝一声,连辟四五刀,都在同一个纸人脖颈,才终于将它脑袋给劈下来。

    可压力半点不轻,纸人仍有无数。

    耳边已有城外流民们的惊惧呼喊。

    愈来愈近。

    绝不可让他们进城,否则城中定然大乱!

    王教习眼见众人无力支持,一咬牙,合身往纸人堆里冲去。

    他能在西宛崇武堂中任教习,自然武学出众,刀法、身法皆不在寻常宗师之下。

    那纸人虽然诡异,毕竟不是活人。

    缺少几分灵机。

    王教习不求杀敌,刀随人动,人随脚进,拼着肩膀上被一柄纸刀砍出见骨伤痕,终是越过纸人阵线。

    麻衣真人就在眼前!

    “逆贼,拿命来!”

    王教习怒目高喝,扬起长刀。

    月色借在刀身,明芒淌过利刃,这一瞬间,好似长刀都泛出光来。

    这一刀的威势,已是王教习平生巅峰。

    就算麻衣真人是铜铸铁断的身躯,也要一刀两断!

    却见麻衣真人翻手一挥,一道法符如箭射出,正迎上王教习刀锋。

    当!

    一抹刀光,往半空飞去。

    是王教习的长刀,被这符纸斩断,半截刀身崩飞。

    正是斩剑符!

    以符纸化刀剑,削铁无声,切铜如泥。

    长刀斩断,王教习亦是吃不住余劲,被震得刀柄脱手,身子往后倒去。

    “王将军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以为先天三十六窍是轻易给的?”

    麻衣真人面不改色,瞥一眼摔倒在地的王教习,耻笑道:“换你西宛崇武堂的堂正过来,才有资格与我过几招,你算什么东西?”

    王教习都没有时间恼怒羞愤,几个纸人已经抄刀袭来。

    他匆忙跳起身,又将腰躯往后一折,险险避过要劈开他胸膛的一刀,再一脚跺地、一脚飞踹,将那柄纸刀踢飞。

    这一脚,正好借力后退,才不至于被纸人困住,乱刀砍死。

    王教习还未喘过气,忽见自己胸前衣裳已被斩开,露出半张符纸。

    “这是……方观主送的辟邪符!”

    纸人们又围攻而来。

    “能不能对付这些诡异纸人?”

    王教习下意识抽出辟邪符,默念一声无上天尊,将符纸甩出。

    这也是穷途末路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的挣扎。

    却没料到。

    那辟邪符才刚沾着一个纸人。

    嘭!

    一团炙热烈焰爆起,将纸人吞没!

    嘭!

    嘭!

    嘭!

    那烈焰好似会传染,便见一个一个纸人都被点燃,城头上立时多出几十团火焰,火势几乎连成一片。

    “方观主竟有这般法力?”

    王教习看得眼睛瞪起,又惊又喜。

    这些纸人刀枪难伤,但被这火焰一烧,却眨眼间化作灰烬飞散。

    火焰也极有灵性,烧完纸人便凭空消去。

    “你是谁!?”

    那麻衣真人却突然惊疑叫道。

    纸人一去,城墙上空落下来,王教习才发现,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

    一个身躯高大,火目红发,好似将领般,着一身赤色狰狞盔甲的奇异男人。

    “燕赤霞。”

    他随口回道。

    ……

    官道上,铁拐老李远远瞅见永定门方向的火光,不由面色一喜。

    “出发!”

    他一声令下,骁勇卫与乔族骑兵立时撒开马蹄,往燕京城奔袭而去。

    铁拐老李正要跟上,被洪司监拉住。

    “宁王在哪?”

    方休问道。

    “洪司监不用担心,宁王身边自有能人异士保护,安全无虞。”

    铁拐老李不疑有他,解释道:“宁王潜伏城中,会以焰火指引我们方向,在皇宫前会合。”

    “好。”

    方休点点头,又道:“进城之后,让乔族先行。”

    “这是为何?”

    铁拐老李不解。

    “照做便是。”

    方休不再多说,催动真气跟上前头骑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是谁?

    广渠门。

    果然大开!

    乔族快骑当先,嘴里发着奇异的哨声,好似围猎兽群一般呼喝不停,风一般冲进燕京城去。

    骁勇卫铁骑紧随其后。

    不知多少百姓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浑然不知为何外头有如此多马蹄声。

    也有心思机敏的,联系到近来燕京城中的风言风语。

    赶紧起床,搬来桌椅抵住家门。

    嘭!

    嘭!

    嘭!

    众多烟花升空,照亮半座燕京。

    燕京守备自然不是吃干饭的,已然被广渠门的变故惊动,以烟火为讯,调动城防。

    几朵颜色有别的烟花参杂其中,是宁王的信号。

    骑兵们早得铁拐老李吩咐,认准其中一道红色烟火纵马奔去。

    铁拐老李却察觉不妙。

    按说永定门打开,流民冲入城中,定然会有烟火急讯调动城防。

    怎会等到他们进城,城防才动?

    ……

    永定门。

    麻衣真人已被烧成一具焦尸。

    在王教习震撼的眼神中,燕赤霞又飞出城墙,在城外巡视一圈,寻到几个纵火者,也不管是人是妖,直接上去一手捏死。

    至于他们引燃的火势,被燕赤霞随手一招便熄灭下去。

    火一灭,被大火驱赶着逃命的流民们,也渐渐停下脚步,没有如有心人预期那般,去冲击永定门。

    ……

    方休与铁拐老李先众人一步,到达红色烟火升起之处。

    未见宁王身影,反而有几队城防兵甲,列着枪阵从街口出现。

    “城防怎会在此?”

    铁拐老李脸色一变。

    嘭!

    嘭!

    嘭!

    远处又有三道颜色各异的烟火升空。

    方休催动真气往红色烟火寻去,铁拐老李也不敢逗留,跃上街旁屋顶疾行。

    这瘸子,腿脚可比寻常人了得许多。

    而随他们后脚到来的乔族快骑,却迎面撞上城防兵甲。

    立时厮杀声起!

    ……

    待到第二处烟火升起之处,依旧不见宁王。

    方休举目四望,等待第三道烟火。

    哗啦哗啦。

    铁拐老李踩碎不知多少屋瓦,跃到方休身旁。

    他回头一望。

    远远看见乔族快骑已经冲破城防阻拦,正往此处奔来,只是队伍不复之前齐整,被城防兵甲留下不少性命。

    在宁王一早的计划里,也并不打算让这些北莽乔贼,活着离开燕京城。

    否则如何栽赃给太子?

    铁拐老李立时醒悟过来,洪司监为何要让乔族快骑先进城。

    他早料到,城内巡守兵甲没有被调去永定门!

    “洪司监,这是怎么回事?”

    铁拐老李连忙问道。

    方休反问一句:“宁王麾下可有神门之人?”

    “神门?”

    铁拐老李心中焦急,却还是听得一愣,下意识道:“神门不是早已断绝传承?”

    “方才永定门那道火光,是神门赤帝火。”

    方休看他一眼,沉沉道:“有内鬼!”

    “内鬼?!”

    铁拐老李正惊疑不定,伴随一阵脚步声,几队城防从街口出现。

    适时,远方又有烟火升空。

    “走。”

    方休一手抓起铁拐老李,便往红色烟火飞去。

    而后来的乔族骑兵,再次撞上城防。

    夜下燕京城,愈发喧嚣沸腾。

    寻到第三处烟火升起处时,方休远远便看见一个魁梧大汉,赤着上身露出铁铸般的肌肉,腰下围着一条金灿灿的甲裙。

    是宁王留下接应的人。

    “他是谁?说与我听。”

    方休道。

    铁拐老李闻言,立时明白过来,洪司监要找出那个内鬼!

    他不敢耽误,脱口便道:“这是宁王府上的校尉,修行崇武堂铁牢金律功,十年前成就宗师,本是金吾卫千户,是陛下从军中亲点,命他侍奉宁王……”

    方休已经飞到近处,直接张嘴吐出一道雷霆。

    三阳青雷法币。

    那校尉浑没料到洪司监会动手,根本不及抵御。

    便被三阳青雷击中。

    劈成一块人炭。

    武门道门修行,筑基一般无二,都是开辟体内三百六十五窍,获取遗留在血脉中的神魔伟力。

    是以宗师肉身,不在真人之下。

    这校尉被三阳青雷劈去七八成的生机,却还有一息尚存,正要挣扎着问个明白。

    方休随手一道斩剑符,劈下他的脑袋。

    “他是内鬼?”

    铁拐老李迟疑着问道。

    “陛下的人,定然有嫌疑,今晚容不得一点差错。”

    方休干脆道。

    扭头一望,第四道烟火来得迅疾,已然升空。

    方休抓着铁拐老李飞去。

    身后街面上,好容易杀穿城防赶来的乔族快骑,再次被几队城防拦住去路。

    泼天的呼喝声、马蹄声、刀剑交击声、兵刃入肉声,响彻燕京城。

    宛如沸腾。

    不多时,方休飞到地方。

    还是未见宁王,却有一只嘴吐铁牙的红皮巨象,象背披着锦绣坐塌,上头端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正翘首以盼。

    “他是谁?”

    方休问。

    “这是掷象神僧,在十万大山修行百年,已至金刚之境,他座下食铁象,亦是一位妖王……”

    铁拐老李未说完,方休已经撒下两枚法币。

    轰轰轰!

    两种颜色的雷霆扭结在一起,直接把掷象神僧连人带象,跟方圆十丈地面,一同轰成血沫齑粉。

    洪司监竟擅长如此多的雷法?

    铁拐老李来不及惊叹,连声问道:“洪司监,他也是内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怎么就非我族类了?

    非我族类就是内鬼?

    铁拐老李还未想明白,第五道烟火升起。

    后面乔族快骑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汇合骁勇卫铁骑,才勉强冲破阻拦,奔行而来。

    却只看见洪司监携着铁拐老李飞走,而左右街口,城防兵甲又至。

    ……

    第五处地方。

    “他们是谁?”

    “这是钓龙山的三位长老,山门秘传七转鱼龙变,皆已修炼至宗……”

    轰轰轰!

    又是三道截然不同的雷霆,雷势互相增长,犹如天劫劈下,直接覆灭三位钓龙山长老。

    ……

    第六处地方。

    “他是谁?”

    “这是……这是……”

    铁拐老李已经哆哆嗦嗦说不出口。

    “连你也怀疑他是内鬼?”

    方休脸色一沉,挥手一道灭魔神雷法币。

    ……

    终于。

    方休一路跟着烟火,飞到在皇宫内城门前时,才追上几十骑精锐骑兵。

    被骑兵拥护在中间的,是一个身着甲胄,却在盔甲外披一身绣龙红袍的年轻人。

    显然正是宁王。

    “洪司监,李宗师!”

    宁王见二人联袂而至,脸色一喜,扯住马缰,又往两人后头望去。

    入目却是一愣。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领三都五府,统摄天下修行者!

    来路上,只远远看见骁勇卫铁骑正要冲破城防阻拦而来,再无其他人。

    宁王眉头一紧,疑惑道:“金校尉、掷象神僧、钓龙山三位长老……我不是让他们接应,他们人呢?”

    铁拐老李张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方休却是瞄一眼宁王身侧,有一个举着黑幡的老道士,面色苍白,不似活人,身后还跟着五个同样死气沉沉,着一身铜甲的高大汉子。

    “他是谁?”

    铁拐老李听得身子一抖,根本不敢应话。

    他一路被洪司监跟提鸡崽似得拎过来,眼看着他杀宗师、真人、妖王好似切菜,干净利落,雷厉风行,早已看得心惊胆颤。

    此时想来,洪司监施展法术没有一丝迟滞,说出手便出手,全无手诀口诀。

    一念即动,瞬息施法。

    似乎是传说中……金丹境界才有的本事!

    铁拐老李越想越是心惊,这会儿生怕自己说错一句,也被当成内鬼剁掉。

    宁王却不知道缘故,匆匆介绍道:“这位是九尸真人,他已勾连法脉,还炼有这五具堪比宗师的铜尸。”

    “见过洪司监。”

    九尸真人越众而出,对方休恭敬行个礼。

    唰唰唰唰唰!

    五枚法币,正是五道五行神光,直接将九尸真人与五具铜尸,截成一地万段碎尸。

    又是一个内鬼。

    铁拐老李缩缩脖子。

    宁王看得目眦欲裂,盛怒叫道:“洪司监,你做什么!”

    方休神色不变,淡淡回道:“宁王息怒,本座怀疑宁王身边有内鬼,这九尸真人逃不了嫌疑。”

    “内鬼?”

    宁王心中一惊,看向铁拐老李。

    铁拐老李脸色慌乱,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九尸真人怎会是内鬼?”

    宁王犹是不信,咬牙叫道:“本王已允诺他三千健卒炼尸,那尸气足够他凝聚气海,他绝不可能背叛本王!”

    “若不是他,那……”

    方休转过身,看向来路。

    两千铁骑,一路浴血奋战杀到此处,已经只剩下一百余人,且各个带伤,至于那些乔族快骑,更是一个不剩,早已死个干净。

    便见这一百余骑骁勇卫,终于冲破城防阻拦,奔至近前来。

    领头的正是驻扎良乡地界的骁勇卫千户,一身盔甲已让鲜血浇透,狰狞如血池地狱中爬出的鬼将。

    “本座早怀疑你有问题!”

    方休高喝一声,随手一挥。

    井中斩月法币。

    便有一道磅礴刀气斩出,直接将那千户的魁梧身躯连同胯下骏马一斩为二,左右残肢被刀劲震出,还当场砸死几个骁勇卫铁骑。

    “洪司监!”

    宁王厉喝一声,指着方休叫道:“你……你……”

    他正要发怒,忽一愣,慌忙问道:“你要找内鬼,那金校尉、掷象神僧、钓龙山三位长老……”

    “他们都有嫌疑,不能留。”

    方休回头看向宁王,云淡风轻道。

    “你!”

    宁王直觉着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差点就从马上软倒,还是旁边骑兵手快,赶紧将他扶住。

    这些奇人异士,是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班底。

    燕京城中藏龙卧虎,若无他们相助,如何攻入皇宫?

    方休料到他是什么想法,笑道:“宁王不必担心,有本座在此,自然万事无虞。”

    他说着,又瞥一眼身旁的铁拐老李。

    李瘸子一个激灵,连声叫道:“不错,不错,老李我看得分明,洪司监已是金丹境界的人物!”

    “金丹?”

    宁王本来万念俱灰,此时闻言,又觉着心中一定,振奋起精神来。

    方才洪司监杀九尸真人与骁勇卫千户,都是一念施法,这的确是金丹境界的表现。

    如今国师代天巡狩未归,天师闭关养伤不出。

    这燕京城中。

    还有谁能拦得住,一位金丹?

    他想到此处,扬声喝道:“洪司监,只要今夜你助本王登基,明日你便是左都供!一年之内,本王……朕,朕便叫玉蝉子退位,许你来做大都供,领三都五府,统摄天下修行者!”

    却见洪司监摇摇头,挥袖道:“内鬼不除,今夜之事如何能成?”

    话音刚落,洪司监的身影便凭空消失。

    “洪司监?”

    宁王脸色一滞。

    “洪司监!洪司监!”

    李瘸子踮着脚,左右呼喊几声,却无半点回应。

    嘭!

    嘭!

    嘭!

    调动城防的烟火一个一个升空,引燃处皆在附近,照得夜色下亮堂堂。

    焰光映照下,在场之人都未发现,一抹月色悄悄淌走。

    而伴随烟讯,来路上涌现更多兵甲,逼得骁勇卫残兵节节败退,无力招架。

    其余方向,也有愈来愈多的脚步声与呼喝声。

    整个燕京城中的巡守兵甲。

    都在往此处赶来。

    皇宫方向,几道磅礴气息跃上内城,是宫中禁卫统领,无不有宗师修为在身。

    两道遁光从城东城西两处亮起。

    是西宛山何真人,与东兴山徐山监。

    从十府街方向又有两团云气疾射而至,一团云作紫色,一团云作白色。

    是御传宫孙左使,与陆右使。

    宁王面若死灰。

    ……

    今晚若非方休搅局。

    以宁王的计划,至少有九成机会,可以攻入皇宫,问鼎大位。

    只是偏偏碰上方休,将他手下宗师真人杀得七七八八,只留一个铁拐老李。

    下场可想而知。

    方休还要收拾残局,也懒得关注他注定的结局,催动太阴过云梭趁着夜色离去。

    回到之前的宅院,从六狱鼎中丢出洪司监的尸体,给他换回衣服。

    再施展法术招来龙蟒,将他尸体紧紧缠住。

    咔嚓!

    咔嚓!

    连绵骨折声。

    一道龙蟒吞月术完毕,方休又施一道,换个方向姿势继续缠。

    直至洪司监尸体内的骨骼尽数绞碎,锋利断骨刺破皮肤,血淋淋摊在地上,作一堆腥红烂泥。

    问心碑剑有助凝结道果,方休自然不会留下,那些锁链却被他扯成几段,随意丢在烂泥前。

    再以天魔无相,收摄走所有真气法力气息。

    里外检查几遍。

    确认再无遗漏。

    方休才化作一抹月光,回到驿站楼的客房内。

    “咦?”

    却见他屋中,特意换过一身红色轻纱的胡小桑,正卧床而眠。

    窗格投入些许月色,映出那薄如蝉翼的红纱下,吹弹可破的如雪肌肤,曼妙绰约的婉转曲线,叫人望着便食指大动。

    月色映不出的地方,尚有几处勾人心魄的欲遮还羞。

    “唉。”

    方休叹一口气。

    小狐狸,你自己撞上来,可就留不得你了。

    “观主?”

    床上胡小桑被他动静惹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唤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丘有水

    方休不回话,行到床边。

    胡小桑似是还未睡醒,揉揉眼睛,恍惚着又问道:“观主,你从哪儿回来?”

    “放心不下案情,去了一趟县衙。”

    “哦。”

    胡小桑应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这娇憨作态,方休也看得好玩,不由笑一声,问道:“你为何在我房中?”

    “我……呀!”

    胡小桑惊坐起身,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看着方休。

    她这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趁夜潜入观主屋内,想行勾引大计。

    只是方休却不在,等候一阵,竟等睡着。

    “我……我……”

    胡小桑面红耳赤开口,话却不利索,我了半天,才垂着头道:“我见观主白日里办案劳累,想……想伺候观主休息。”

    “倒也不是太劳累。”

    方休一笑,坐到床边。

    他才刚坐下,胡小桑却是身子一颤。

    嘭。

    一条好大雪白狐尾掀开红纱,从身后冒出来。

    她毕竟未经人事,往日里虽然自诩狐媚天生,勾引男人一定手到擒来,可这会儿真遇上,却也是胆战心惊。

    这一慌,便连变身术都拿捏不住,露出尾巴来。

    “呀!”

    胡小桑惊呼一声,忙不迭再催变身术。

    好容易重新收起狐尾,抬头看见方休,又是脸色一红。

    嘭。

    雪白狐尾又冒出来。

    “哎呀,哎呀呀!”

    胡小桑急得直冒汗,连连催使变身术。

    却是越急便越不得要领。

    只见那狐尾一时消失又一时冒出,一时冒出又一时消失,怎么都按不回去,十分顽强地招摇着。

    反倒是来来回回鼓荡出风,把轻纱吹得飞扬,显露出一双长腿。

    “不用藏,挺好。”

    方休挥挥手,笑着道。

    “是……是,观主。”

    胡小桑也实在藏不住,支支吾吾应一声,便低头沉默,不敢抬头。

    “你方才说,要伺候我休息,是怎么伺候?”

    方休又问。

    “我……我……”

    小狐狸又是一窘,我一阵,咬咬牙,脆声道:“我给观主跳一支舞吧。”

    不待方休应话,她就赶忙起身,赤着脚,拎着裙,先端来酒壶酒杯倒上,放在方休身前,才行到房中空地处。

    冰冷地砖一激,胡小桑也镇定下来。

    “胡小桑,你可是胡家嫡系,正儿八经不带拐弯的狐妖,又不是白毛黄皮子,不过勾引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小狐狸褪去羞色,又偷瞥一眼方休,心中暗暗道:“方观主虽然可气的很,但偏偏看着又顺眼……今夜,定要将之斩于马下!”

    心中一定,胡小桑便娇柔一笑,朝方休投去一个泛出波光来的勾人眼神。

    “我有一曲歌舞,请观主一赏。”

    她说罢,便轻轻摆起腰肢。

    一身轻薄纱衣随着晃动,裙摆下的雪白时隐时现。

    “青丘有水兮,可以濯吾发。”

    仿佛春鹂忽鸣,空灵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她轻轻悠悠地唱着,随着歌声拧过腰,已将发带解下,立时青丝倾泻。

    她继续舞动,那青丝与红纱交相辉映,将肤色衬得更如羊脂凝雪般的白净。

    ……

    “青丘有溪兮,可以濯吾手。”

    她双手如柳条随风,忽而扬起,正捧住窗外投入的月色。

    月色淌下来,随着舞姿展开,在小狐妖身上流动。

    ……

    “青丘有潭兮,可以濯吾身。”

    她身躯如蛇扭动,曲线愈发婉转,在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红纱下,是可以料见的峰回路转,是诱人把握的亭亭身姿。

    ……

    “青丘有河兮,可以濯吾足。”

    她背着月色仰身,将腰肢一折,又从裙下伸出腿来,笔直抬起。

    随着动作,那一抹被她捧来伴舞的月色,从她绝世容颜上淌下,漫过修长脖颈,漫过藏在红纱下的沟壑,漫过盈盈一握的腰肢。

    才漫到她探出裙外的长腿上。

    明月映雪,一分分一寸寸地往前流转。

    那腿是这般长,让月色流不完,仿佛凝住。

    那腿是这般细,只一抹月色就遮盖住,看不清。

    月色流啊流,最后流到她绷直的秀气脚弓上,又四散开来,分到五根圆润的脚趾。

    这一会儿,倒更像五颗与月争辉的明珠。

    “青丘有水兮,可以濯清波。”

    她收回腿,脚步轻轻迈动,身子旋转。

    红纱裙摆荡起,刚藏好的白净长腿儿,露出一双来。

    青丝也飞散开,映着几道斑驳月光,忽而照见一处间隙,便有一双明亮柔媚的双眸藏在其中,一闪而逝。

    转几圈,胡小桑便转到床前,身子一软,顺势跌坐到方休怀中。

    方休正举杯欲饮,被她夺过放下。

    她探首在方休眼前,鼻尖对着鼻尖,直视他双眼,眸里水光几乎泛出来。

    “观主,好看吗?”

    她轻轻问。

    “好看。”

    方休一笑,又道:“青丘有水,被你洗这洗那,还能喝吗?”

    “呵呵。”

    胡小桑如金铃般笑一声,再凑近一分,秀唇便贴到方休脸上。

    方休感觉到那一抹格外柔嫩的湿润,缓缓滑过自己脸皮,一直到鬓边。

    “不如……”

    胡小桑凑在他耳朵上,吐气如兰:“观主尝尝?”

    “正有此意。”

    ……

    清早。

    胡小桑跟在方休后头缓步慢行,挪两步要踮一步,好似迈不开腿。

    但看她脸色如春光明媚,嘴角噙着甜甜笑意,又悠哉悠哉哼着小调,倒是心情不错。

    这个方休虽然本……本事不错。

    可还不是手到擒来?

    虽说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但好歹是杀敌了不是?

    胡小桑看着方休背影,心里暗暗道:“哼,且让你猖狂几日,等我摸清门路,下次一定换你求饶到天亮……”

    这一人一狐行至良乡县衙时,也不知今日是有何事,衙役捕快们进出匆匆,一个个脸色焦急,异常忙碌。

    衙门前,迎面正碰上便宜师伯。

    “师侄,你……咦?”

    张岭刚要开口,忽而一眼扫到方休身后胡小桑的体态,立时猜到什么。

    他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便将方休拉到一旁,摸出一瓶丹药递过去:“昨日忙于克门之事,倒忘记把这药给你。”

    “什么药?”

    方休倒是听得一愣。

    “毋须多问,每日晨起吃一粒,睡前吃一粒,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张岭语重心长,又有些高深莫测。

    方休还没想明白便宜师伯话里的意思,便听见马蹄声响。

    扭头看去,是县尉纵马而来。

    “张真人,方观主。”

    县尉阴沉着脸,下马行到近处,才低声道:“克门之事,怕是还有变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事不妙

    方休咦一声,故作惊讶。

    张岭亦是皱眉,疑惑道:“你们不是去追查宁王谋逆之事,怎么又查到克门头上?”

    “宁王谋逆!”

    后面胡小桑惊呼一声,脸色陡然变化。

    “小妮子不用担心,宁王惹出的动静不大,并未祸及百姓。”

    张岭摇摇头,这小狐妖既然被方休收入房中,也就被张岭当晚辈看。

    见她这般震惊,张真人宽慰道:“宁王已被拿住,一干乱党也被镇杀,燕京城中一切无虞。”

    哪知道,胡小桑闻听此言更是小脸煞白,差点昏倒。

    还是方休把住她手臂,度去一股伏龙气息,才将她扶住。

    “县尉,主谋都已经落网,怎么还会有变故?”

    方休转回话题。

    县尉便将事情道来。

    克门之事若还有什么变故,自然是洪司监的尸体被发现。

    宁王谋逆,宫中下令彻查。

    今儿个天还未亮,就有一队金吾卫携旨意而来,要良乡县衙派人协助,调查良乡县这一处骁勇卫千户所。

    事儿其实简单,只是一路追查昨夜骁勇卫的行军路线时,正经过洪司监的院子。

    院中屋内,有一摊血肉烂泥。

    而这死状,是方休特意以龙蟒吞月术伪造,与之前夜探得见殿时发现的那位,被太极中不知哪位天尊捏死的克门信徒一样。

    自然便被县尉当作是又一处克门祭坛。

    这才快马回来禀报。

    既是克门之事,自然便是奉部来人方观主……张真人的活。

    张岭也担心方休的公务再出差池,不用县尉开口请,便主动要县尉领路。

    方休早有预料,自顾自抄书。

    也没法抄。

    胡小桑跟边上愁眉苦脸,仓皇无措,连笔墨都伺候不了。

    胡望洛与胡瞻淇非要掺和这惊天之事,算是自寻死路,连胡不归都要与这两个亲孙女断绝关系。

    方休自然也不会理会她们下场。

    但胡小桑这般模样,却把方休看得头疼。

    他自己研墨抄了几页书,终是看不下去,问道:“我听人说,燕胡坊的老祖是一位千年老妖,难道庇佑不住你两个姐姐?”

    “老祖隐居已久,谁也不曾见过,只有大爷爷知道所在。可大爷爷一早便说过,不管发生何事,就是燕胡坊被踏平,也不可牵连老祖。”

    胡小桑泫然若泣,楚楚可怜望着方休道:“观主,你……你能不能救救我两位姐姐?”

    “都供府从来不干朝政,我怎么救?”

    方休无奈摇头,又道:“谋逆之罪,株连九族。你从未出过门,外人不知,你大爷爷才有机会将你保住。至于你两个姐姐……只求她们别把出身供出来,连累整个胡绣行吧。”

    那日胡不归提过,胡家并非嫡亲的一窝狐狸,而是一族几十窝狐狸抱团取暖。

    哪个窝里有天资出色,可堪造化的子嗣。

    才会被主家抱来给予胡姓。

    是以胡家三姐妹的妖藉,与胡绣行并无牵连。

    只不过……方休这也纯是安慰胡小桑。

    妖民是什么地位?

    只要宫中追查此事,涉及妖民便要转交奉部,奉部再下令都供府经办。

    而都供府出手,岂会在乎妖藉有无牵连?

    上次火猿大将之事,便是先例。

    “观主,你不是……你不是……”

    胡小桑哭哭啼啼,却也说不出口。

    谁不知道,无厌观主方休,是得老山监、陆右使、鬼宗上仙垂青的,道门明日之秀。

    胡小桑每日见方休去东罗宫听经,也给陆右使备过下酒菜,更亲眼看见鬼宗上仙赐给方休护身的勾离鬼将。

    这几位,在小狐狸看来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若是方休愿意帮忙,请动他们。

    说不定就还有转机。

    但她虽然天真,却也识得礼数,自己虽然已被方休收入房中,但毕竟只是一头狐妖,卑贱如小妾奴仆一般的身份。

    有什么资格恃宠而骄,提这过分要求?

    到最后,她也只能扯住方休衣袖,哀求着道:“观主,若是有机会……若是有机会……你喜欢抓我尾巴,我以后天天都给你抓。”

    方休苦笑一声,正要再劝几句,忽听门外风声。

    是张岭已经回来。

    两个姐姐的事绝不能外传,胡小桑也知道要紧,赶紧收敛神色,垂下头去。

    “师侄,大事不妙!”

    张岭匆匆奔进门来,脸上乌云密布,似有风雨要来。

    “什么大事,让师伯这般失色?”

    方休明知故问。

    “我跟把守那院子的几个金吾卫打听几句,才知道昨夜发生何事。”

    张岭走近几步,低声道:“宁王此次起事功败垂成,是因为他手下的几个高手,都被洪司监所杀,才草草收场。”

    “洪司监?”

    方休故作疑惑道:“他是大罗派之人,怎会为太子做事?”

    “不,他是宁王的人。”

    张岭说到这里亦是有些不解,古怪道:“只是不知为何,却将宁王手下杀个干净,又抽身而去。”

    “这倒是奇怪,只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这里!”

    张岭从袖中取出一截锁链,沉声道:“此物是在那处院子里的尸体旁发现,你入门晚,未必认得,但京师都供司人人皆识,是洪司监随身捆绑问心碑剑所用!”

    “那死者是洪司监所杀?”

    “若是如此还好,只怕……那尸体就是洪司监!”

    张岭神色阴沉,缓缓道:“照那几个金吾卫所说,洪司监昨夜所杀的,无不是宗师、妖王之流,甚至有内相高功,却都走不过一招。洪司如何能有这等修为?只怕是他直见无上天尊时,被邪神夺占身躯,才有这离奇行径,跟这离奇死状!”

    话说到这里,方休也不用再问,只将眉头紧皱。

    张岭这一条条线索已指明,洪司监与克门禁学脱不了干系。

    而洪司监乃是天下道门魁首,燕山大罗的弟子,又住持着大罗殿,足见他在燕山身份地位。

    若是被外人知道,洪司监沾染克门……

    大罗派定然颜面扫地。

    此次克门之案由他与方休主持,若是大罗派因此迁怒……

    可不就是大事不妙。

    “你先回无厌观,我这就去一趟焚天峰,请焚天一脉居中周旋。若是大罗派来得及压下此事,我们就还有转机,甚至能与燕山大罗更亲近一分。”

    张岭倒是思路清晰,匆匆说完便要出门。

    “等等。”

    方休却拦住他,摇摇头道:“进出一趟燕山要不少时间,我们未必等得及。”

    他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张法符。

    惊哨符。

    老山监,该你出马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错的不是我

    惊哨符一经催动,便化作一道流光射上云霄。

    倒是没有多大动静。

    而方休清晰察觉到,一股别样气息弥漫来,朝四面八方散去。

    不多时,便有一道遁光自燕京方向掠来。

    落到院中,正是老山监。

    老山监神色有些疲惫,料想是昨晚洪司监之事已经惊动燕山,东罗宫是大罗派外传,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这般劳累,又从燕京城赶到良乡县,老山监却一点也不抱怨,依旧笑容和蔼。

    张岭还不知道老山监要挖青石观墙角的事,踌躇着欲言又止,还是方休开口,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老山监当即变色,便要张岭领他亲去一趟。

    这一去,便是大半天。

    等回来时,又多出一个人。

    听张岭介绍,是青泽峰的李都讲。

    昨晚宁王被擒之后,洪司监参与其中的情形,第一时间传去燕山。

    天还未亮,这位李都讲便已到燕京城中。

    张岭只凭那锁链猜测身份,也无真凭实据,老山监修为更高,虽然探查得更细致,但也不敢断言。

    既然李都讲就在燕京城,他又是洪司监的授经恩师,请他过来一趟,自然水落石出。

    那摊血肉,确是洪司监无疑。

    魂魄消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尸体又被摧残成这种德行……

    以张岭所说,皆与昨日那处克门祭坛上的情形一般无二。

    李都讲神色阴沉,一来县衙,便去牢房将那尊者提出。

    那尊者能在衙役们刑讯逼供之下守住嘴,但面对大罗派高人就显得不够看。

    李都讲也是个手段果决的。

    以搜魂之法,问出背后主使之人确实是洪司监后,当即“手抖”,将尊者魂魄直接摧灭。

    克门之事本就已经结案,只差些文书手续。

    忽然有燕山大罗之人插手,县令起初还有些疑惑,是方休出面解释,说自己第一次出公务,担心有什么差错,才以私下的关系请老山监来协助。

    又顺便催促一番,县令正因骁勇卫之事而头疼,也没工夫深究,全当卖个人情,便将卷宗整理完毕。

    彻底结束此案。

    至于发现那摊血肉的县尉,昨日刚欠下张真人的救命之恩,自然也在张岭的暗示下,将此事深藏心中。

    洪司监沾染克门之事,就此便被压下。

    “自今日起,青石观一脉,便是青泽峰上宾。”

    李都讲客气行一礼,便匆匆回燕山禀报。

    一直提心吊胆的张岭,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随即,喜上眉梢。

    燕山大罗三脉传承……三脉半传承,如今焚天一脉、青泽一脉,以及老山监这半个伏龙一脉,都跟青石观交好。

    可谓是前途明媚。

    张岭看方休的眼神都在像看一块宝。

    要不是辈分不对,他都想给方休立个牌位,供到青石观主殿里去。

    还是方休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老山监还在场。

    张岭才没有笑出声来。

    自回到县衙后,老山监便一直愣愣出神,似乎发呆。

    洪司监堂堂燕山大罗弟子,青泽一脉这一辈的大师兄,可谓是正儿八经的道门明日之秀。

    却自甘堕落去沾染克门。

    任谁都一听便知。

    他是为求道果!

    老山监同样苦求道果而不得,自然心有戚戚。

    “道果……道果……”

    老山监抬头望天,喃喃自语,连李都讲离去都未发现。

    “老山监。”

    方休小心翼翼唤他一声。

    “啊?”

    老山监回过神来,见方休脸色关切,便一笑,又作和蔼神色,挥挥手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胡小桑,不由咦一声。

    老山监一把年纪,见过世面尽多,张岭都能瞧出来的端倪,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跟张岭对过一个眼神,便各自促狭一笑,又朝方休投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好似个无良长辈。

    糟老头子,坏得很。

    方休也顺水推舟,装出难为情的脸色。

    他昨夜通宵达旦马不停蹄,把小狐狸摧残得行动都不便,就是为了让旁人以为,他一夜都在艳福之中,自然便跟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关系。

    没错。

    根本不是贪图享乐。

    根本不是。

    “好了,我们来说正事。”

    老山监咳嗽一声,朝张岭道:“方休可有跟你说过那件事?”

    “哪件事?”

    张岭听得糊涂。

    “那便是还没说,没关系,既然你做师伯的今日在场,就现在说吧。”

    老山监笑一声,看向方休:“我之前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要不要拜入我门下,如今已经一个月有余,考虑的怎么样?”

    该来的还是来了。

    方休叹一口气。

    边上张岭却是眼睛一瞪,张口道:“老山监,方休是我青石观的弟子!”

    “我知道。”

    老山监点点头,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方休。

    “老山监的真经玄妙,方休受益匪浅。”

    方休拱手行礼,诚恳道:“若是老山监不嫌弃,方休愿以师礼相待。”

    张岭脸色大变。

    自他接手青石观,起先虽也只把方休当做工具利用。

    可相处以来,方休的机缘之深厚,为人之谦卑,里里外外都将他这师伯与青石观照顾周全,张岭早已折服,故而才心甘情愿奉方休为青石观一脉之主,也诚心实意把方休当做晚辈师侄爱护。

    这青石观的宝贝,张岭怎会愿意他改投老山监座下?

    “师侄,你……”

    张岭正要插话,忽而一愣。

    方休分明说的是……

    愿以师礼相待。

    也就是说,不是真个师父?

    他竟然拒绝老山监?

    张岭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平心而论,他青石观只是良乡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丛林,而东罗宫却是燕山大罗外传。

    老山监虽非燕山真传,但在大罗派也颇有几分地位,远非他张岭能比。

    这事只怕无论让谁来选,都会拜老山监为师。

    方休竟然拒绝?

    “你说什么?”

    老山监亦是错愕。

    方休神色严肃,再行一礼,毕恭毕敬重复道:“方休愿以师礼相待。”

    “你不愿意拜我为师?”

    老山监脸色变化,有些恼怒地问道:“我待你如何,东罗宫上下皆知,难道你瞧不出来?”

    “正因老山监的恩情,我才不能拜师。”

    方休低着头,缓缓道:“伏龙真经虽然玄妙,却非我良配。我此时即便拜师,来日若再有机缘,定然也会洗去伏龙气息,转而修行其他道法……若是如此,反而让老山监空欢喜一场,不如我趁早说明。”

    “那你这般殷勤来东罗宫听经,是为了巴结我,哄骗我,消遣我的?”

    老山监身遭有风鼓荡,是盛怒之下,一身真气不受控制地涌动,他眼神如刀,钉在方休身上,咬着牙道:“枉我如此看重你,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老山监,错的不是我。”

    方休抬头直视老山监,眼神果决。

    “是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经传承之道

    “错的是我?”

    咔嚓一声,老山监立足之处的青砖忽而破碎。

    他怒极反笑,哈哈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是我传你伏龙真经,是我指点你修行之路,你竟敢说,错的是我?”

    老山监越说越是愤怒,伏龙真气涌现。

    轰!

    真气催出飓风,席卷开来,立时将屋内家具摆设,乃至门扉都刮飞,头上瓦顶哗啦啦作响,似是要被吹塌。

    “呀!”

    角落里胡小桑吓得缩成一团。

    “老山监息怒!”

    张岭赶忙迈一步拦在方休身前,拼命催动真气抵御,又连声叫道:“师侄,老山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晚辈计较,你还不走?快走!”

    “滚!”

    老山监一声喝,便将张岭震得倒飞出去,砸在墙上。

    一个字逼退真人。

    他的真气之雄厚,非丹田气海能有。

    这是,上气海天门凝聚之后,才能有的气势!

    论境界,稳稳压方休一头。

    方休直面他这威压,却丝毫不惧,高声道:“老山监,之前陆右使曾与我说过你所求之道,今日我斗胆再问一遍,老山监到底要求何道?”

    “我所求,自然是光复燕山伏龙峰,将《大罗伏龙真经》传承!”

    老山监气势愈发高涨,被伏龙真气托着缓缓升起,道袍猎猎鼓动,好似风伯真君降世,传下天谕:“何错之有!?”

    “若如此,那老山监的做法便是错!”

    方休直视这位当年的燕山三秀之首,开口问道:“我即便弃老山监而去,另寻道法修行,也定然不会放下伏龙真经,依旧会每日研读参悟,这算不算传承?”

    老山监听着一愣,只是很快反应过来,斥道:“强词夺理!你不修行伏龙真经,如何能算传承?”

    方休追问:“我以伏龙真经打磨悟性与道心,来日我开门收徒,亦会传授弟子伏龙真经,叫他打磨悟性与道心,这算不算传承?”

    “你……”

    老山监脸色一滞。

    方休又问:“我深知伏龙真经的玄妙宝贵之处,日后凡是我的徒子徒孙,都要他们参悟伏龙真经,这算不算传承?”

    老山监神色凝住,开不了口。

    方休再问:“若天下道门传人,都以伏龙真经来作打磨悟性与道心的功课,这算不算传承?”

    “这……这……”

    老山监喃喃几声,应不上话。

    “这自然算!”

    方休替他说出口,接着道:“连我师伯劝我去听经时都说,伏龙真经即便听不懂,多听几次也能有益修行。为何老山监讲经这么多年,却根本没人愿意来东罗宫听经?”

    “为什么?”

    老山监下意识问道。

    “这就是你的错!”

    方休声音一高,越说越快:“西宛山众人皆有筑基之法,难道非要修炼伏龙真经才能成就真人?麻衣真人一阶散修,修行不易,却被你贬得一文不值,你话里话外,都要他们改修伏龙真经,谁人愿意多听?”

    老山监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你昔日名列青秀碑,尚且被真经所困,谁还敢修行这真经?”

    方休神色肃然,催起口中雷咒,喝道:“你越要旁人修炼这伏龙真经,才越让伏龙真经无法传承!”

    “你,你……”

    老山监被惊得话都不利索,指着方休叫道:“你胡言乱语!若无人修炼伏龙真经,待我百年之后,世上再无参透真经之人,难道不是断绝传承?”

    “你修炼伏龙真经之前,难道真经就有传承?”

    方休反问一句,又问道:“以老山监的天资,可以修炼的道法尽多,为何偏偏就认准伏龙真经?”

    老山监脱口道:“自然是真经玄妙,远在其他道法之上!”

    “既然如此,只要以伏龙真经作功课的道门传人足够多,其中自然也会有天资卓越者,与老山监当年一般,修行真经、参透真经、传承真经。”

    方休说到最后,叹一口气,拱手道:“请老山监抛却师承之见,莫再敝帚自珍,才是真经传承之道。”

    老山监听得愣愣失神,不发一声。

    方休也不理他,转身将摔在地上的张岭扶起。

    “师侄,你……”

    张岭已看得目瞪口呆,吞一口唾沫,只觉着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那可是老山监!

    你这般当面斥责,就算老山监不与你计较。

    万一让何真人知道……

    方休又去把胡小桑拎起来。

    “观……观主。”

    胡小桑吓得瑟瑟发抖,连雪白尾巴都已经露出来。

    “没事,不用怕。”

    方休才安抚她一句,便听背后张岭唤一声:“老山监?”

    扭头一看,老山监已催真气离去。

    “师侄,那东罗宫是燕山大罗外传,你有机会拜入其中,是何等机缘?即便你背出青石观一脉,我也绝不会怪你。”

    张岭长长一叹,摇头道:“老山监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戳他痛处?”

    “正是因为他待我不薄,我才不得不说。”

    方休话语诚恳,不见一点后悔。

    “你……”

    张岭欲言又止。

    他没少听外人说过,他这师侄,是个只知阿谀奉承、投机钻营的小人,才有屡得前辈高人垂青的机缘。

    可若真是小人,又怎会做这般坦荡磊落之事?

    对这师侄,张岭愈发佩服。

    “方观主,张真人?”

    屋外有个衙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问道。

    方才老山监真气惹出的动静,早把衙门内外惊动,若非县衙已经下值,怕是县令都要过来查看。

    “没你的事,我演练法术。”

    张岭挥挥手将他打发。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去。

    方休这晚依旧住在驿站楼。

    胡小桑本来便因两个姐姐而忧愁难安,再受这一番惊吓,一时半会儿根本缓不过来。

    别说伺候方休,她这一晚上,都是窝在方休怀里,把柔软身子埋得深深,又被方休度来几缕伏龙气息……正儿八经的伏龙气息,才终于平静下来,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早,方休便去县衙交接文书。

    克门之事已经结案,自然不用再待在良乡县。

    燕京城里还有诸多事情等着。

    一是老山监的后续,二是……克门修炼之法,必须要寻隐避周全之处,才能小心尝试。

    吴品昨天回去书院,已告诉方屏结案之事,是以方屏早早便雇好马车等候在衙门前。

    良乡县衙正是缺人的时候,县令又颇看中吴品,似乎有意让他直接留下任职,这可把方屏高兴坏。

    倒是方屏一看见胡小桑,便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

    一夜呵护,胡小桑已被伏龙气息调理的通经活络,行动无碍。

    可她对方休的依恋与亲近,怎瞒得过女人的眼睛?

    唉。

    也算一件好事吧。

    我家好大儿,会拱白菜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玉蝉子回京,程师兄结果

    马车上路,回转燕京城。

    一路上时不时有关卡哨站,查验身份,戒备森严。

    问为什么查,得到一个入冬以后,防范北莽南下骚扰的答复。

    尽管人人皆知,宁王兵变谋逆之事,但毕竟是丑闻,宫中不愿大肆声张。

    这也是得益于,宁王准备周全的雷霆一击,被方休横插一手,搅得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宫中轻易将局势控制。

    才有余力遮掩天家脸面。

    “小桑,你以后就是我们方家的人,你放心,我们方家一定好好待你。”

    方屏将胡小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接着道:“即便方休再娶妻,有姐姐在,也一定不会亏欠怠慢你。”

    胡小桑一直还担忧着两个姐姐,脸上神色不宁,又不能跟方屏说。

    落在方屏眼里,却以为是受了方休欺负。

    是以好一番安慰。

    方屏沦陷在胡家七十二法之下,本就把胡小桑当作妹妹看待,又听说狐妖过门都是做妾,不碍着男人娶妻生子,也就放下芥蒂,认下小狐狸这弟媳。

    倒是自己这弟弟。

    方屏不时朝方休瞪去一眼,杀气腾腾。

    人家胡掌柜把孙女送到无厌观来,是修善积德的,你做的这叫什么事?

    方休只当自己没看见。

    马车行进,路上关卡有方休的奉部文书跟都供府奉籍,自然一路通畅。

    待进入燕京城,临近长安街时,马车速度忽而放缓。

    掀开车帘一看,是路上行人渐多,一个个急急匆匆,叨叨唤唤。

    “国师!”

    “国师!”

    “国师回来了”

    ……

    “国师?”

    方休正奇怪,再行一段路,便被如潮人流彻底拦住去路。

    便见长安街上,举袖为云,张袂成阴,一时挨山塞海,寻不到一根针的间隙,又有连天的喧哗,仿佛将长街煮沸。

    眼看就有践踏祸端将起,却见几个年轻和尚夹在其中,不时宣一句佛号,便将差点倾倒的人影稳住。

    “阿弥陀佛。”

    如此鼎沸的人声,这佛号并不高昂,却直接响在耳畔,轻轻缓缓,殊为神异。

    “国师代天巡狩回京!”

    有人高声呼唤。

    “国师赐福。”

    “国师赐福。”

    更多人呼喝不停。

    方休举目远眺,便见人群中,一座六驾琉璃车辇。

    拖车的六匹神俊白马,浑身雪白,无有一点杂色,头顶龙角丈许高,似马非马,应是开辟龙窍的从龙一属。

    又衔钟挂铃,行进间叮当作响,拨动心弦,叫人心绪安宁。

    若非这钟铃声安抚,车驾旁的燕京百姓,早已经拥上车去。

    而琉璃轩车上,四角有沙弥扶着金经飞墨的素练幡幢,中间一栋如云华盖,下面端坐一个英俊异常,身着珠玉白裟的年轻和尚。

    六龙宝乘。

    国师,玉蝉子!

    “他终于回京了?”

    方休收回目光,示意车夫绕路。

    玉蝉子这次代天巡狩,早在编书局修书之时就说要回来,竟一直拖到现在。

    不早不晚,恰在宁王出事之后。

    要说没有什么小心思。

    鬼都不信。

    只是也不关方休的事。

    别看这满街百姓追捧,实际上大明治下,人国中还是道门更加昌盛。

    只说这燕京城中的诸多丛林,也是道观居多,唯有东兴山有两座佛门寺庙,便可见端倪。

    也正是因为佛门声势不振,四院才特意让玉蝉子做大都供,尊称国师。

    三都五府中,大都供要高过天师的右都供一头。

    这般抬佛门,自然是为了压道门。

    此刻若天师出现在街那头,那六龙宝乘旁的燕京百姓,定然也会弃玉蝉子而去,转而追随天师座驾。

    不过天师还在闭关,也不知道是伤势未愈,还是一心参悟赤帝火,总之连座下亲传宁采臣都没工夫见一眼。

    更别说出街赐福。

    老虎不在,就由得猴子称王。

    不多时,一行人回到无厌观。

    方屏便携着胡小桑去把米铺开张。

    方休自然还是抄书,只是墨还未磨开,就有人登门。

    是东罗宫那位林师兄。

    也不知是碰上什么喜事,林师兄满脸欢畅笑意,看见方休便是一个大礼,恭敬道:“方观主,师祖请你去东罗宫一会。”

    “老山监请我,是今日讲经?”

    方休倒是一愣。

    昨晚刚跟老山监撕破脸皮,今天就请他过去。

    难不成是秋后算账?

    林师兄笑吟吟道:“方观主一去便知。”

    看他这作态,方休心中一动,隐隐有所猜测,只是那设想有些匪夷所思,一时不敢置信。

    随林师兄出门,他已备好车马,一路上也不多说。

    到东罗宫外,方休却察觉到里头有三道熟悉气息。

    迈进门,便见陈都讲、李都讲、徐都讲。

    燕山大罗三脉传承,焚天峰、青泽峰、云海峰,各自的授经都讲。

    今日竟都在此。

    陈都讲是老相识,李都讲昨日才见过,方休身为晚辈,少不了一个礼。徐都讲却是以宁采臣的身份认识,等陈都讲介绍过,方休才行礼示意。

    三位都讲身旁,各自站着几个东罗宫之人。

    看架势,怎么好像他们三人的弟子?

    见方休疑惑,陈都讲笑道:“这些弟子往日里听我程师兄讲经修行,打磨出来的悟性心性,皆是常人难及。这次我们来,便是要他们自己选,若愿意去焚天峰修行,便跟我走,若想去青泽一脉,便跟李都讲一道。”

    “他们要进燕山大罗修行?”

    方休稍稍吃惊。

    东罗宫只是大罗派外传,他们尚且与老山监隔着辈分,未得多少真传。

    而一入燕山,便是真正大罗派门人。

    可谓是鲤鱼跃龙门!

    这念头才落下,方休便眉头一皱,下意识道:“他们若去燕山,那老山监……”

    “我在呢!”

    一道底气十足的沉稳声音从殿中传来。

    随即,殿中迈出一个中年道人。

    他穿着老山监的道袍,但器宇轩昂,神采奕奕,与垂垂朽已的老山监截然不同。

    但仔细看面目,却又跟老山监有几分相似。

    “你……”

    方休兀然睁大双眼,仿佛看见难以置信之事。

    中年道人长笑一声,昂首阔步行来,玩笑道:“才说完要以师礼待我,不过一夜未见,就认不得我了?”

    “老山监!”

    方休诧异叫道。

    三位授经都讲皆是开怀大笑,朝中年道人拱手行礼,唤道:

    “恭喜程师兄,凝结道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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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抄书人介绍:
皇帝要修书,辑录天下藏书、古今文献。
此书若成,能镇三百年国运!
而抄书匠方休发现,他每抄写一本书,便能获得一样奖励。
抄完《吕祖说先天得道经》,获得纯阳玉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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