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焚天峰论道,燕赤霞鉴火
“燕兄,我焚天一脉,世代修行《煮海经》,这门道法中的焚天法脉声名最广,故而又称《焚天煮海经》。”
大长老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焚天法脉勾连后,能蕴养一团焰火,以焰力搬运法力,时时刻刻运转不休,焰种若不同,还能生出诸多玄妙变化。”
大长老说到这,稍顿片刻,往陈述看去一眼。
陈都讲便伸出手掌摊开,一股炽热火焰从他掌心燎起,映出耀眼金光。
“燕兄请看,这是太阳真火,取自焚天峰顶的映日神木。”
大长老详细解来:“太阳真火至烈至高,灼杀一切生机,却又蕴含无穷生机,以之推动法力,能得寻常焰种三五倍的功效,更能打磨肉身,温养内相。”
“日出漫山遍野,俯拾皆是,不值一提。”
燕赤霞摇摇头,没看上。
焚天峰几人面面相觑,稍有些尴尬。
太阳真火取自天上太阳,的确是最广为人知的焰种,焚天峰有一多半的弟子以此融入法脉。
但广为人知,并不代表广为人有。
太阳真火是最上等的焰种之一,焚天峰是凭着至宝映日神木,才能采之为己用。
旁的人,谁能轻巧取得?
大长老咳嗽一声,待陈都讲收起太阳真火,又看向旁边一位长老。
那长老亦是将手一摊,掌心窜起一股深邃焰火,竟是如墨迹般的黝黑色泽。
大长老道:“燕兄请看,这是我邱师弟在吴地折江游历时,从一条猪婆龙妖身上取得的焰种。那条猪婆龙开辟三百六十五个龙窍,晋升龙种后,才从血脉中领悟到这焰种,名唤恶龙息。”
他这边说着,邱长老也是面有傲色,将恶龙息催得愈发汹涌。
邱长老年轻时也是同辈中的翘楚,最闻名天下的事迹,便是在折江斩龙取火。
天下生灵,包括人族在内,一大半有上古神魔始皇帝的血脉在身,都可称从龙一属。
这从龙一属,可以通过深究血脉,硬生生在肉身中凝聚出一个一个神魔窍穴,称之为龙窍。
龙窍越多,血脉便越纯净,得到血脉中先祖始皇帝的神魔法力也越强大。
直至最后重现神魔之身。
这种修行路数有个名头,唤作龙身修行。
能凝聚一百零八个龙窍,才算踏上龙身修行的路,能称龙裔。
若是能凝聚三百六十五个龙窍,已能称之为龙种,无论什么出身,都可在四方龙宫受封,领一汪水域。
那条猪婆龙妖,原本便是东极龙宫的臣属,肆虐折江几十年,无人能制。
直到被邱长老遇上,夺走他血脉妖火,剥皮抽筋,为吴中百姓除去这一恶。
人称,燕山屠龙邱,大罗小青秀。
便是说他比那些,名列八碑中青秀碑的同辈,也分毫不差。
大长老继续解释:“这恶龙息,似火非火,似水非水……”
不等他细说,燕赤霞直接打断:“不伦不类,上不得台面。”
邱长老听得眉头一拧,重重一哼,收了恶龙息。
太阳真火好寻,恶龙息却绝顶罕见。
这焰种是上古神魔始皇帝的遗泽,一百个龙种中,未必有一个能领悟。
竟只能得一个不伦不类的评价?
焚天峰众人一时沉下脸去。
即便燕赤霞那道焰种再神异,难道能盛过太阳真火,又奇过恶龙息?
大长老不动声色,朝另一位长老投去目光。
噌。
一道五色轮转,好似虹光般的焰火升起。
“燕兄,这是……”
“不用说了,花哨有余,灼热不足。”
这般话说出来,众人脸色更是不好。
轰!
一位长老周身窜起熊熊烈火,色作碧绿。
“燕兄,不如说说我这焰种如何?”
他阴沉沉道。
其余几位长老的脸色,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唯有陈都讲皱眉不语。
他也不认得这焰种。
催动碧焰的这位长老已闭关几十年,从来少在人前现身,无人知道他的焚天法脉里,流淌的是什么焰火。
“这道火焰倒是有可取之处。”
燕赤霞认真看一眼,点点头。
大长老扶须一笑。
终于有一样焰种,能让这燕赤霞点头。
这是大罗派压箱底的灵焰!
只是燕赤霞很快又摇头道:“只可惜,毕竟是一股煞气,算不得真正焰种。”
此言一出,焚天峰几位长老皆是面色一变。
“燕兄果然熟知焰种,我等佩服。”
大长老肃然拱手,道:“这是我大罗派镇山的秘藏,翠湖煞,煞井在燕山深处,从未示人,燕兄竟然也能分辨出来。”
这翠湖煞,别说陈述不认得,连天师都未曾见过。
只有三峰长老才知道,这口煞井的具体所在。
金丹之后境界,便要采天罡地煞填入内相之中,于肉身里重演一方天地,才能孕育元婴。
天罡好寻难取,地煞好取难寻。
这口煞井,才是当时道门魁首的底蕴!
相传当年大罗祖师立下山门时,便是看中这口煞井,才会做大明国师,以讨来整座燕山。
“燕兄,可否见识一下你的焰种?”
大长老又问。
焚天峰以火为道,自然不止方才展示的这几道焰种。
更精妙,更罕见的也有,至少他大长老的北海烛焰就不在太阳真火与恶龙息之下。
但焚天峰自然也要藏私一二,不能所有焰种尽出,叫外人知晓底细。
更何况这是两方论道。
总要两边都露一手才对。
“我既然来,自然也会让你见到。”
却见燕赤霞幽幽一叹,挥手弹出几朵焰火,飞向焚天峰几人,又摇头道:“可你们只是借火修行,将焰种当成手段、工具,如何能领悟真正火中大道?”
几位长老听得脸色难堪。
焚天峰以焚天法脉而闻名,但也毕竟只是《煮海经》中的一条法脉。
《煮海经》有五条法脉,而五条法脉也不过是内相境界的第一步修行。
筑基、内相、金丹、元婴……
诸般焰种,只是焚天一脉传人,在勾连焚天法脉后的修行助力。
燕赤霞说得的确是实话,但以焚天峰在焰火中的造诣,天下谁敢说他们领悟不得真正火中大道?
“燕兄此言……”
邱长老神色不渝,正要开口反驳。
忽见燕赤霞送来的那朵火苗,在他身前一阵变化,化作一股深邃焰火,竟是如墨迹般的黝黑色泽。
他当场色变。
折江斩龙取火已几十年,他如何认不得这焰种。
恶龙息!
第七十五章 请燕兄指教!
不止恶龙息,几朵焰火在焚天峰几人身前各自变幻。
映着耀眼金光的太阳真火,五色轮转如虹彩的焰火,碧绿色的翠湖煞……
几道焰种,皆与方才展示如一无二。
焚天峰众人震惊无比。
这燕赤霞的焰种,究竟是什么底细,竟能演化其他灵焰?
尤其大长老。
身前分明一朵北海烛焰。
这焰种采自北极岛,是烛龙王垂死呼出的气息,长久困积在地底,不知多少岁月凝聚后点燃,才结出这雪白焰火。
被大长老无意中取得。
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朵来。
而大长老根本就未展示这焰种,只不过方才催火煮茶时,让燕赤霞看见过一眼。
就这一眼,便被他参透玄机?
青石平台之外,众多瞩目此处的焚天一脉弟子,虽然有阵法隔绝,听不见此处声音,但场中情形却都看得见。
一个一个更是恍若见鬼。
几朵焰火继续变幻。
太阳真火、恶龙息、翠湖煞、北海烛焰……
焰种演绎自如,随心所欲,毫无迟滞之感。
焚天峰几人,已看的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太阳真火至高至正,如何能与凶邪的翠湖煞气共通?
北海烛焰冻杀一切生灵,又怎会跟自生灵性的恶龙息同存?
眼前这等情形,完全超过他们对焰种的所知所悟。
好一会儿,焚天峰几人才回过神来,一阵窃窃私语,争论不休。
有人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稍稍靠近那神异焰种,便有无穷玄妙气息扑面而来,好似汪洋浩瀚无极,又如林海错综密布,一时识海动荡,头晕目眩。
赶紧收手。
之前那座山头留下的余烬,残存寥寥,能感知的气息不多。
而此时这焰种就在眼前,才真切体会到其中神异,根本不是自己等人能够参详。
几位长老皆神色肃然,齐齐拱手道:“请燕兄指教!”
燕赤霞收回焰火,缓缓道:“火者毁也,南方之行;火者生也,鹑相之宫。火者化也,阳气用事;火者随也,万物变改……”
玄妙大道,弥漫青石平台上。
焚天峰几人听得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只是没多久,那陈都讲便眉头一皱,遇上难以领悟之处。
再一会儿,邱长老亦是垂下头去,神色疑惑。
接着,是采得翠湖煞的那位长老……
只不到半刻钟,坚持最久的大长老也终是败退,目光中流露不解之色。
而燕赤霞仍未停,继续悠悠说解。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焚天峰几人已听得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坐不稳当。
“……是故赤帝以火纪,有五火之官,谓之……”
燕赤霞说到这里,见焚天峰几人已如此不堪,停下讲解,摇头道:“你等对此道参悟太浅,多说无益,反而徒增困扰。”
焚天峰几人这才从沉沉迷茫中警醒过来,面面相觑,皆是羞愧难当。
好不容易请动燕赤霞来此。
说是论道。
他们却连蒙学听课的幼童都不如,丢尽焚天峰的脸面。
大长老收敛神色,沉吟片刻,问道:“敢问燕兄,可是神门之人?”
“神门?”
其他几人面露惊讶。
大长老比他们多领悟几分也有限,但至少从燕赤霞的话里品出几分味道,依稀分辨出来,是神门学说。
可神门不是已经断绝传承?
燕赤霞沉默不语,一会儿才点点头:“不错,我修行赤帝火。”
“原来是赤帝火。”
大长老长长叹一口气,失落道:“若是如此,即便我等悟性再高,没有足够的天地权柄加身,也无法参悟这焰种。”
“竟是赤帝火,没想到竟有缘见这古书所载的灵焰。”
“赤帝火是神门焰种,我道门之人如何能掌握?”
焚天峰几人一番议论,又很快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也明白他们意思,不由脸色尴尬。
事实上,不能参悟也没事。
燕赤霞方才一语中的,焚天峰只是以焰种为手段,来作修行助力。
剑侠未必会铸剑,刀客几人能锻刀?
若是燕赤霞能留下几朵赤帝之火,赠给焚天峰。
那焚天一脉弟子勾连法脉后,只要稍稍参悟分毫,便可将赤帝之火摄入法脉,助自己修行。
大长老咳嗽一声,犹豫着道:“燕兄,我有一不情之请……”
不等他说明,燕赤霞却仿佛早有准备,伸手摊开,掌心喷吐灵焰,随即跃出三枚符纸折成的币状事物,在赤帝火中载波载浮。
“这是……法币?”
大长老先是疑惑,随即一喜。
法币是上古炼气士之间互通有无的抵价物,如今早已没有流传。
也是大长老博古通今,才一眼认出。
若燕赤霞是要将这三枚赤帝火法币,赠予焚天峰,便能让焚天一脉出三位操纵赤帝火的门人。
这尚且只是眼前收效。
焚天法脉并不会折损焰力,这三道赤帝火可以在焚天一脉代代相传,直至有世无双出的绝代道子,功参造化,将之领悟透彻……
说是神门焰种,可我道门也有妙法,焉知将来之事?
便听燕赤霞道:“我来此论道,是给方观主的情面,若要我留下这三枚法币,却需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燕兄但说无妨!”
大长老干脆道。
“别说一件事,只要力所能及,三件五件都等闲!”
旁边更有心急的长老插话。
“长老客气,倒也只是一件小事。”
燕赤霞挥手一送,三枚赤帝火法币便飞向大长老。
待大长老欣喜收下,他才伸手一指身后的俊秀年轻人:“这是我一个晚辈,与我神门缺些缘法,希望能拜入燕山大罗门下修行。”
一直沉默至今的俊秀年轻人,这才从蒲团上起身,恭敬行礼道:“弟子宁采臣,见过几位前辈。”
……
燕京城,无厌观。
“大功告成!”
方休面带微笑,将赤帝御令收起。
燕赤霞此番拜访燕山,一言一行,都是他以赤帝御令遥遥操纵,指点他作出的应对。
自然,不包括论道那段。
原本的打算,也是让燕赤霞去燕山走一趟,了结神异焰种之事,顺便让大罗派记下他方观主的人情。
再者,看有无机会探得《煮海经》的经文。
但思来想去难办,论道容易,问人家要真传经书却难。
而现在成功将宁采臣送入焚天峰。
《煮海经》已是唾手可得!
第七十六章 不要香火方观主,门可罗雀无厌观
这宁采臣,自然便是元景玉胎。
寻常老鬼夺舍肉身,除各种秘法外,还有诸般限制要求。
而元景玉胎与方休系出同源,一体血脉,根本不会抗拒方休的意识。
方休只用将识海中斩我法剑斩出的四个方休,分出一个漫入玉胎,便轻轻松松将之占据。
有这个分身放在大罗派,还怕弄不到几条法脉?
今儿个心情好,抄本厚的!
方休悠哉悠哉进书楼,随手捡一本旧书,铺开纸张,蘸墨起笔,一字一字缓缓抄写。
仔细看,他五指却是虚握,并未触碰笔杆,而是以一团真气附在笔上,好似一只无形手掌在提笔写字。
当初来无厌观第一天,就看陆逢那一手真气控笔的手段眼热。
现在终于勾连法脉,催生真气,当然要好好琢磨一番。
……
燕山,焚天峰。
燕赤霞化作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往燕山外遁去。
“焚天一脉真传,随我送客!”
大长老也极尽礼数,长唤一声。
便见焚天峰上下,忽有许多光彩从四处射起,皆是山中真传门人,无有一个在真人之下。
这些光彩汇合几位长老,各催遁法跟上燕赤霞。
众多遁光映成一片,如拖着七色焰尾的昂首长龙,迤逦而行,一路相送。
不知多少目睹此景者,暗暗咋舌惊叹:“焚天峰,这是来了什么尊客?”
青石平台上,只留下陈都讲,与宁采臣。
燕赤霞的条件,大长老自然是当场允诺。
这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焚天峰一早便说过,愿奉燕赤霞为门中长老的话,如今只用多收一个弟子,这是多少折扣?
尊客一走,隔绝青石平台的阵法散去。
立时又有许多人影从四面八方扑来,是早已急不可耐的年轻弟子。
“陈都讲,这次论道,论得如何?”
“那位前辈的焰种,到底是什么来历?”
一干弟子将陈都讲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这道神异焰种,让长老们发话,谁人领悟便可拜为天师座下亲传,自然叫弟子们趋之若鹜。
“咦,这人……好生俊俏!这人是谁?”
“是那位前辈带来的,他与那位前辈又是什么关系?”
也有人对宁采臣的身份好奇,跟旁边同伴窃窃私语。
“那焰种名唤赤帝火,实在高深莫测,不好参悟。好在燕前辈以赤帝火凝结三枚法币,赠予我焚天峰。”
陈都讲长话短说。
“这般说来,便可有三位弟子,摄赤帝火修行!”
有人立时听懂。
“陈都讲,这三枚法币会分给谁?”
有人着急问道。
焚天一脉但凡已经勾连法脉的,都已摄入灵焰。
只有这一代的新进弟子,未到这一步修行。
“凭你们修为,也敢垂涎这赤帝火法币?”
苏海在人群前,斜睨四周师兄弟们,傲然道:“那座余烬山头的气息,也是我参悟最深,自然要有我一枚。”
“论修为,难道我不如你?”
边上便有一个身形消瘦的弟子开口。
苏海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好,韩潮,也该有你一枚。”
三去其二,只剩最后一枚。
其余弟子立时脸色不好,却听陈都讲眉头一拧,斥道:“胡言乱语,这三枚法币如何处置,自然要由长老们与天师定夺,轮得到你们多嘴?”
他说着将手一挥,便有两道火光从袖中窜出,把苏韩二人抽飞出去。
焚天峰年轻一辈弟子,都在陈都讲座下听经。
自他领授经都讲之位以来,还未教出过一个真传,自然要有不少风言风语在背后传扬,说他这颗护法果名副其实。
他一直以来的指望,便是苏海、韩潮二人,众多听经弟子中,以他们天分最高,自修行以来便领先同侪,先后成就真人。
可这二人的心性却桀骜顽劣,听经日久,也不见半点长进,全没有能凝结道果的样子。
陈都讲看着都来气。
不抽他们一顿,都要动摇护法果的本心!
边上立时有人附和道:“陈都讲说的是,不过是两个真人,都未勾连焚天法脉,即便有赤帝火在手也无法化用,与我等有何区别?”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说是参悟最深,怎么不见参悟什么心得出来?”
“你们也闭嘴!”
陈都讲气个半死,竖眉喝道。
一个个斗嘴厉害,怎么不把心思多放在听经修行,跟打磨道心上?
一干年轻弟子,这才乖乖合上嘴巴。
陈都讲环视一眼,哼一声,才接着道:“这是宁采臣,从今天开始也是我大罗派弟子,与你们一同修行。”
“宁采臣,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这个宁采臣亦是礼数周到,朝众人拱手示意。
便有一个明眸如星的年轻女冠,越众而出道:“陈都讲,宁师弟初来乍到,我领他走动一圈熟悉情形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新师弟,是那前辈带来的,定然关系匪浅。
若跟他亲近关系,还怕没有赤帝火?
“你今日倒是殷勤。”
陈都讲哼一声,看这明眸如星的年轻女冠,也是不大顺眼。
她的天分不在苏韩之下,距离真人也只差寥寥几个元窍,却比那二人还加倍的顽劣,时不时要跑出燕山游玩,哪有半点一心向道的样子?
“宁采臣,这是你苏环师姐,就由她给安排修行所需。”
陈都讲又横众人一眼,沉声道:“都给我回去看经书,明日我考校大洞经,谁答不上来,罚抄经百遍!”
说完便纵火光而起,往焚天峰顶飞去。
一干弟子这才依依不舍散去。
又有几个跟明眸如星的年轻女冠交好的弟子,凑近过来,低声道:“苏环,陈都讲嘴硬心软,若我们明日考校经书时表现好,他定会在长老面前美言,说不定有机会分到那三枚……不如我来帮你做这差事,你就回去好好看大洞经?”
“大洞经哪有这师弟好看……不是,大洞经我早已熟读,不怕陈都讲考校,你们自去仔细看便是。”
苏环正偷瞥宁采臣,忽而醒悟到说错话,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上前抓住宁采臣手臂便乘风而起。
“宁师弟,我带你领略焚天峰的风采。”
……
分身宁采臣有佳侣作伴同游燕山,本尊方休却还在苦哈哈抄着书,倒也乐此不疲。
今日这书字多,不知抄得多过瘾。
正抄着,无厌观却又来香客。
自从那日在大罗殿前报过名号之后,这几日屡有人来无厌观上香,着实是个烦恼。
方观主抄书为志,要香火做什么?
巴不得无厌观门可罗雀。
出门来,却看见那香客竟是个熟人……熟狐。
“她怎么来了?”
第七十七章 本姑娘这等尤物,还要倒贴你钱?
院中,一个眼眸泛着秋水纯情,偏又朱唇勾着春风百媚的美貌女子,婀娜有致的身形拢在一袭穿金线走银丝的锦绣纱内,款款行向主殿。
自有信徒香客登门后,殿中神龛烛台香炉都未歇过,烟烛袅袅,檀香浮沉。
看着倒是得道高真所在,但也有别样烦恼。
方休一得空就蒙头抄书,无暇顾及水火琐事,以至于无厌观里显得有些灰扑扑,乱糟糟。还要幸亏王陈氏这鬼将念恩情,三五日就会过来帮着打扫一次,才勉强维持住无厌观的体面。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麻烦。
要紧的是,方休哪有时间伺候香客们上香祈福?
招工的告示已经贴在门口。
只是奇了怪,价钱也不低,却一直没人来问。
“这位善客,是要上香吗?”
方休立在殿前问道。
“观主,小女子胡小桑有礼了。”
美貌女子盈盈行礼,不亢不卑,不傲不逊,一派大家闺秀姿态。
方休看得心中暗暗点头:“小狐狸修行倒是勤奋,几日不见,尾巴都能变化掉了。”
分明就是方休见过两次的小三子。
第一次她试图魅惑许仙,被离婵一个如刀似霜的眼神炸回原形。
第二她跟两个姐姐说着说着就……
啧。
这会儿胡小桑秀眉微蹙,一副我见犹怜神色,软言细语道:“观主,小桑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着……”
她边说边往方休行进几步,忽而“啊!”一声,似被衣摆绊脚,往方休扑去。
“善客小心。”
方休伸手一抚。
啪。
不轻不重一声响,胡小桑扑倒在地,惊起一片尘。
“?”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方休。
方观主,你不对劲。
这般天色绝艳女子在你眼前跌倒,你竟然……伸手一抚衣摆,撩起来往后退一步?
“善客小心,观中地砖还粗糙,是新铺的,莫挨破了。”
“观主……咳,小桑没事。”
胡小桑支起胳膊,娇弱无力道:“只是……”
方休道:“我是说别把地砖挨破了。”
胡小桑手一软,啪一声又摔地上。
脸朝地。
方休关切一声:“善客?”
“没事,没事。”
胡小桑挥挥手,悻悻爬起来,挤出一个笑脸道:“观主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把地砖给挨破?”
“这说不准,世事难料。”
方休呵呵一笑,又道:“善客方才说……”
“心神不宁。”
胡小桑又把眉头蹙起,楚楚可怜道:“小桑总觉着身子骨里哪儿不舒服,不知是不是染了邪祟,想请观主看看。”
“这是小事。”
方休点点头,朝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
“观主是要为小桑把脉?还是要……渡气息进入,小桑的……肉身?”
这暧昧语气,好似她自己都羞愧,脸色红扑扑,难为情地侧过脸,伸出一截玉藕般手臂,往方休手中……
啪!
方休一把给她打开:“我是要香火钱。”
“香火钱?”
胡小桑瞪大眼睛。
本姑娘这等尤物,还要倒贴你钱?
“到观中求符祈福,自然该有香火钱。”
方休一本正经,还反问一句:“胡姑娘难道不知道?”
没有香火钱,那还算什么善客。
“观主说笑,那自然该有香火钱。”
胡小桑恨恨咬牙,接着道:“只是我出门匆忙,忘了带,能否迟些时间让下人送来?”
“这倒是也行。”
方休也不强求,取来一张符纸书写几笔,递给胡小桑:“若是有邪祟搅扰,这张平安符足可驱除。”
“多谢观主。”
胡小桑笑呵呵接过平安符,又看得一愣。
便见符纸上写着三个字:保平安。
“这是平安符?”
胡小桑要疯了。
想我狐妖一族,天生魅惑,打娘胎里下来,没学会四只脚走路,就先学会眼神勾人。
本姑娘虽是第一次出门,也受不得这羞辱!
“与善客说着话,倒是忘记关键了。”
方休拍拍额头,拿回“平安符”,翻过一面又书写几笔,递回去。
胡小桑仔细一看,背面写的是:无厌观方休。
“寻常邪祟,见我名字必定惊惧,不敢再扰善客安宁。”
方休笃定道。
他如今对外的身份,是青石观张真人的师侄,又得御传宫陆右使与鬼宗上仙垂青的,道门才俊,无厌观主。
一般的魑魅魍魉,还真不敢得罪。
“方观主这般说,小桑就放心了。”
胡小桑呵呵一笑,扭头便走。
这臭男人谁爱勾引谁勾引,老娘不干了!
方休自然不留她,目视她气冲冲蹬出无厌观去。
“这小狐狸,吃饱了撑的来无厌观做什么?”
他也懒得多理会,正要回去继续抄书,耳中忽一动。
听脚步声,胡小桑离开无厌观后,拐过街口,登上一辆马车,将“平安符”一丢,道:“大爷爷,那姓方的欺负我!”
胡不归?
这头老狐狸,不是知道自己能识破狐妖之身,怎么还让他孙女变化人身来勾引自己?
方休心中疑惑,仔细侧耳倾听。
虽隔着一条街根几堵墙,以他真人之身,听来还是如在耳畔。
便听胡不归道:“你不是说你出手,一定手到擒来,怎么反而被欺负?”
“那是……那是……”
胡小桑支吾几声,叫道:“你给我的名字取得难听!大姐姐出门前,你给她取名胡望洛,听着便是大家闺秀,二姐姐你给取胡瞻淇,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名。就到我这,叫什么小桑,一听就是个野丫头,我不如还叫小三子!”
“就是你两个姐姐不听话,才不想你跟她们一样。”
胡不归哼一声,又道:“整天跟我叽叽咕咕要出门勾引人,这下知道男人不好对付了吧?”
“那我不出门了,大爷爷养我一辈子。”
胡小桑开始撒娇。
“不行,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没得谈!”
“可那姓方的跟石头一样硬,小三子……小桑真的勾引不来。”
胡小桑继续撒娇,接着道:“要不,我跟大姐姐和二姐姐再请教请教,这勾引男人的本事?”
“你再敢跟她二人见面,我打断你的狗腿!”
胡不归嗓门一高,似是动了真火。
“大爷爷……”
胡小桑有些委屈,可怜兮兮道:“我是你孙女,我也是狐妖……”
“狐腿也给你打断!”
胡不归声音恼怒,又道:“我亲自出马,塞也要给你塞进无厌观!”
便听一阵动静,是老狐狸下马车,往无厌观行来。
第七十八章 无事献孙女,非奸即狐狸
塞也要塞进无厌观?
方休听得一愣。
最近送礼示好的人不少,送孙女的还真是独一份。
不等他细想,胡不归已迈进无厌观来。
毕竟是肉妖道人的别院,胡不归也是有些畏缩,直到看见方休,才堆起笑脸,热切地拱手作礼:“方观主,别来无恙否?”
“胡老板,你也来求符?”
方休眼神玩味。
“让方观主见笑,我是想跟方观主亲近亲近。”
胡不归哈哈一笑,走近几步,又行一个礼,肃然道:“之前我与方观主有些误会,竟一时想不开,派人来无厌观打探,是我有失礼数。幸而得许上仙点拨,我才幡然醒悟,似方观主这等道门俊杰,我要多多结交才是,怎还能生其他心思?”
许上仙点拨?
那不是恐吓吗?
方休不吭声,听他说完。
“本来该早些来,只因我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在休养,到昨日才下床。这不今天刚能出门,就寻方观主来了。”
胡不归已凑到方休身旁,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上来:“一点微薄香火,小小心意,还请方观主笑纳。”
方休扫一眼,全是一百两的大钞。
这出手可一点不比宁王寒酸。
大香客!
“胡老板,真是个善信。”
方休笑呵呵收下,问道:“要不,我还是给胡老板画几张符?”
“不用不用,有那张平安符在,足够护住我家宅平安。”
胡不归忙挥手,笑道:“方观主想必已看出来,刚才那胡小桑是我孙女。”
“小桑姑娘……”
方休便有些不好开口。
难道要说,你孙女勾引我?
“方观主,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胡不归却把胡小桑撇到一旁,转开话题道:“我听说,外面街上的方家米铺,也是方观主的产业?”
方休眼睛一眯,不善地打量胡不归,一会儿才道:“不过是一点小生意,称不上产业。”
“方观主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胡不归见他脸色不好,赶紧道:“我有个胞弟,名唤胡不往,在做西川乌猪肉的生意。我是想问问,能不能借方观主的米铺,捎带卖些乌猪肉?”
“乌猪肉?”
方休听得一愣。
胡老板,你这话题跳得有些快。
“方道长不知道,这乌猪出自西川一位大妖王的猪寮,据说这位大妖王有饲养灵兽之法,养出来的乌猪,肉里有灵气,一块肉顶一粒丹!因路途遥远,贩到燕京地界来的,都是晒好的腊肉。”
胡不归给方休解释一通,问道:“我那胞弟早就想把生意做到燕京城里来,只是一直没有门路。不知方观主能不能做个人情,帮衬一把?”
方休回想起青石观里,被张岭称之为灵物的腊肉,的确是狐妖行商上门贩卖,要价三两一条。
就是这西川乌猪肉?
“怎么帮衬?”
方休随口问一句。
胡不归见方休感兴趣,神色一喜,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方案奉上。
无非就是借米铺摆个台面。
一条西川乌猪腊肉,外面卖三两银子不打折,但只用二两便供给方家米铺,还无需压货,胡不往自行安排小狐妖送肉上门。
“……另外,每天都多送三条,孝敬给方观主尝尝味道。”
这买卖自然没得说。
虽然要借方休的名字扯虎皮,但条件之低,利润之高,相当于白给方休送钱。
方休却听得眉头微皱,思虑片刻,问道:“胡老板,你今日是另有所图吧?”
这胡不归,先派孙女过来勾引,自己出马也毕恭毕敬,将方休奉若高人,又大手笔孝敬香火,还要跟方休做这送钱的买卖。
这般殷勤,方休要是不问清楚,可真不敢收这钱。
“方观主明鉴,小妖确实有一事相求!”
胡不归扑腾一声跪到地上,叫道:“请方观主,救我孙女胡小桑一条性命!”
“胡老板,你这话说的太重,要贫道如何应你?”
方休将他扶起,客气道:“既然是我无厌观的香客,若遇上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能帮我自然会帮。”
得先说。
不能帮的,自然也不会帮。
“方观主,此事我也只敢来求你。”
胡不归叹一口气,缓缓道:“我另有两个孙女,嫁到宁王府与晋王府,荣华富贵够她们享用,却不省心,竟还要掺和到不能掺和的事情里去。若是出什么差池,便有天崩之危,燕胡坊转瞬覆没!”
这老狐狸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沾。
“我已与那两个孙女断绝关系,可多少还是要受些牵连。我一把老骨头,倒也不怕死,可总不能眼睁睁看小桑被她两个做傻事的姐姐蛊惑,跳进火坑里去。我见方观主在外头贴了招工的告示,便想把小桑送到无厌观来,一来给她份差事,把她看管住,不再和她两个姐姐来往,二来也是请方观主庇佑。”
就这?
这也算事?
方休颇有些嗤之以鼻。
宁王殿下的事情,说起来虽然吓人。
但对方休来说,还真不算个什么事。
都供府本来便地位特殊,修行人不服管教,虽听朝廷派遣,但也很有几分各取所需的意味。似张岭这般喜欢往上爬的还是少数,其余人多半不愿意干预皇位之争——这是儒门之人才爱有的臭毛病。
方休又跟陆逢交好,更是传言中鬼宗前辈垂青的人。
这两位,都是十足十的大人物,且十足十不会掺和宁王之事。
只要方休不去胡乱站队,宁王的事情闹得再大,也不会波及到他的无厌观。
想来胡不归也是看中这点,才求到无厌观来。
“我听说,方观主将宁王手下的门客回绝过,足可看出,方观主是不愿沾惹此事的。”
胡不归继续说着:“我胡家的规矩,化成女身的狐妖,只有变化人身完全,才能取名出门,勾引……咳,成家立业。小桑虽然看着娇惯,但打小在家里便闲不住,家务女工学得精湛,干活不成问题。”
方休听得点点头。
这买卖,好像可以做?
即便退一百步说,宁王真有那个本事拉都供府下水。
也绝无可能说动燕山大罗。
有天师大腿在,方休根本不虚。
现在一点付出不用,便能白得一笔好赚钱的买卖,跟一只暖床……捂手……咳,使唤干活的小狐妖。
倒也不是贪图这只小狐狸。
这老狐狸如今是无厌观最大的香客,举手之劳难道不帮?
方休沉吟片刻,忽道:“让那胡不往,把乌猪肉送来吧。”
“乌猪肉?”
胡不归一愣,随即明白方休意思,不由面色一喜,叫道:“多谢方观主,我这就把小桑叫来!”
他扭头就跑,几步奔出无厌观去。
第七十九章 大胆狐妖,迟早传你伏龙真经!
“大爷爷,我就非要出门吗?我觉着勾引男人也没他们说得那么有意思,我不能一辈子在胡绣行吗?”
胡小桑抱着马车栏杆不愿下来。
“你两个姐姐要是不惹事,胡绣行的生意足够养我们一家子,别说你不用出门,我招个孙女婿上门给你玩着解闷都没事。”
胡不归幽幽一叹,揪着胡小桑后脖颈将她拎下来,道:“可眼下胡绣行大难临头,你既是胡家子嗣,如何能置身事外?这无厌观是你的托庇之地,可也是来日我胡家的重振之地。”
“大爷爷,你为什么就认定姐姐不行?”
胡小桑挣开大爷爷手掌,不服气地叫道。
“我们是狐妖,而此处是人国。我们在人国只能求个安生,最多求个富贵,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便是取死之道。”
胡不归说得格外严肃,盯着胡小桑,一字一句道:“不是她们行不行,而是她们走错路!即便侥幸迈出几步,也注定要摔下万丈深渊。”
胡小桑缩缩脖子,嘟囔几声什么,却也无法反驳。
她明白事理,知道大爷爷说的不错,大姐姐与二姐姐是在玩火自焚,迟早要出事情。
胡不归道:“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去无厌观。”
“就非要无厌观?”
胡小桑愁眉苦脸,她实在被方休气的够呛,叫道:“那姓方的说不定还是个初哥,哪里懂风情?以我胡小桑的本钱,换个男人一定治得服服帖帖!”
“静心斋里没有你用武之地,白云殿本来是个去处,却因火猿大将之事交恶,现在你只有无厌观可去。”
胡不归拍拍孙女脑袋,安抚道:“方观主或许不解风情,但他年轻气盛,等你摸清他的脾性,只要稍稍撩拨,一定把持不住,还怕拿不下来?”
一番劝导,胡小桑才乖乖抱起行礼,跟在他身后回到无厌观。
胡不归又跟方休一阵千恩万谢,才与孙女告别,转身离去。
这一去,也不知爷孙两个还有无再见面的机会。
一时连胡小桑都强忍不住,泪眼婆娑。
这情形,让方休恍惚觉着,自己是趁荒年去穷人家买女儿的地主?
倒是一件事了。
可别说,胡小桑干活是真的麻利。
方休不过吩咐一声,她便挽起袖子,扎起裙摆,打上井水来,拧一块抹布就开始擦洗桌椅。
纱裙束紧后,反显玲珑的身段,在殿中飘来飘往,脸上沁出的汗,都似闪闪发着光,更衬那凝脂般的肌肤。
这般娇滴滴令人垂涎的尤物,便是做起这杂务,都看着养眼。
方休生出恶趣心来,又使唤她去拖地。
胡小桑里外找找,没寻见拖把,正要问方休,忽而心中一动。
“姓方的,看你吃不吃我这套!”
她跪到地上,四肢着地,用抹布来擦。
便见一双修长玉腿前后交错,再往上去是直撞人心的一团浑圆,接着是轻薄如无物的纱裙下,一展无余的身线轮廓。
她擦完一块地,往前跪行一步。
那白花花大腿一动,便晃得人眼睛失神,腰肢摇摆间,一团浑圆不时随着她的动作一颤,更是将人心弦都挑动。
正擦着地,胡小桑忽而仰起身,虚坐在叠起的双腿上,回首转过半个身躯,拧出惊绝眼球的曲线来,望一眼方休,便羞涩似得垂下头,从脖颈红到耳根,娇声道:“方观主别看,小桑难为情……”
好家伙!
难为情都这样,不难为还得了?
这大胆狐妖,青天白日里的,就敢挑逗……挑衅本座。
迟早传你伏龙真经!
“别擦了,买个拖把去。”
方休咳嗽一声,摆摆手,便回书楼抄书。
继续琢磨真气控笔之法。
……
方观主收留小狐狸的工夫,宁采臣已被明眸如星的苏环带着,将焚天峰上下的宫殿认了个全。
又飞到青石平台来。
“那边是大罗派真正山门所在,也叫大罗峰,再翻过是青泽峰,尚还能去,可还往前便是云海峰,云海弟子与我们焚天一脉不合,就要小心些,少跟他们打交道。”
苏环正介绍着。
一道道遁光从山外射来,是送燕赤霞出山的真传门人,此时回转,散落在焚天峰各处宫殿。
宁采臣……方休照着苏环刚才的介绍,将每个宫殿主人的名字,都与那遁光里的身形对应起来。
“宁采臣。”
大长老的遁光,中途折过青石平台上,留下一句:“既然入我大罗派,先去拜见祖师。苏环,你领他去。”
“是。”
苏环应一声,开开心心又抓起英俊师弟的手臂,携着他往大罗峰而去。
方休回头一看,大长老汇合几道他眼熟的遁光,恶龙息、翠湖煞等,皆往焚天峰顶而去。
苏环说过,那是天师闭关养伤之处。
镇山大阵抽上地脉之火,映日神木采下太阳真火,两重焰力供天师驱使,再有焚天峰上下诵读《煮海经》,以经文道韵护法。
如此大的阵仗。
天师的伤势却还未见好转。
“国运竟有这般伟力,连天师也招架不住。”
方休心中暗暗猜量。
天师都如此,兴文皇帝真的还有救吗?
没得救也好,新君登基,才会重启修书之事。
但新君是太子,还是宁王?
方休虽然并不关注,可只听街坊们私底下的议论,也听见不少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
宁王的小动作愈发频繁,甚至已有些明目张胆,屡屡在朝会上指责太子误政,要请兴文皇帝上朝。
原先方休无所谓,此时却隐隐觉着不妙。
陆逢说过,只有盛世明君才能修书,兴文皇帝便是因为无德,才连书目触动的国运都无法承担。
宁王若从太子手中夺走皇位,那可是实打实的……得国不正。
他还会重启修书之事吗?
要知道,兴文皇帝的无德,便有一半落在他同样的得国不正上。
兴文皇帝并非先皇太子,是先皇驾崩前,忽而召见四位阁老,废去先太子的储君之位,转而将皇位交给他。
而先太子被分封到渊野郡,也就是如今的渊王。
这是前几日听张岭说起的野史。
这段野史,最野的部分在,渊王当年与陆逢是莫逆之交。
若当初登基的是渊王,那如今大明朝的道门魁首、三都五府中的右都供天师、太微府中天令、燕山大罗的三脉掌教,该是陆逢!
或者说,若非张玄机从中作梗,使陆逢陷入御传宫中,叫渊王失去一条臂膀。
还真说不准,先皇会不会更改储君。
第八十章 大罗金丹歌,祖师传经图
“这是燕山殿,我们大罗派的正殿。”
苏环携着英俊小师弟,落到大罗峰山腰处,一片宏伟古朴的道宫前。
方休抬头望一眼,稍稍有些讶异。
“是不是觉着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苏环看出他的疑惑,笑着道:“当年大罗祖师在燕山立下山门时,人国皇帝下令工部在此建造此殿,赐给大罗祖师作传道讲经之地。大罗祖师羽化之后,朝中以此为口实,要求大罗派一应弟子,都要在奉部登记造册,领取奉籍。
“前辈祖师们不愿意,便花七日时间,在燕山外再造一片相同宫殿,还给朝廷。也就是现在的外殿,大罗殿。”
“彼时奉部有这般霸道,敢跟大罗派叫板?”
方休有些诧异。
若是如今,便宜师伯持着奉部侍郎的文书而来,却连外殿的知客道士都敢随意阻拦。
“你不晓得,那会儿大罗派没有金丹坐镇,奉部自然便霸道。”
苏环领着他往燕山殿里去,边走边放声高歌:“大罗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王侯。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金丹只自由。”
“好诗歌。”
方休听得一赞。
苏环停下脚步,狡黠一笑,如星明眸盯向英俊小师弟,忽问:“好诗还是好歌?”
她像是在以师姐考校师弟,又像邻家姐姐在院边偶遇,隔着篱笆抛来年少的情愫。
要说是好诗,那自然是说这不知哪位前辈留下的诗好。
要说是好歌,可就捎带着一赞苏环的歌喉。
方休自然不傻,笑道:“好诗……”
眼看苏环脸色一沉,撇着嘴转过头去,他又凑近一步,在她耳边轻轻道:“……姐。”
好诗……姐?
好师姐。
不得了,这姓宁的是个狠角色!
阵耳边风吹得苏环脸色一红,瞪英俊小师弟一眼,又逃也似得躲开他目光,低头往燕山殿里去。
小妮子,你还嫩呢。
方休洋洋得意,心中却忽而生出一丝警觉。
自到青石观抄书以来,自己遮遮掩掩不敢以本性示人,一直谨小慎微,伏低做小。
可来大罗派的这一连串行径,却似乎有些放浪形骸,不复之前慎重。
是风流倜傥以匹配这身英俊不凡,还是……修行《天魔策》后,被魔解沾染,变得无法无天?
“这诗歌说的是,要得金丹才自由。”
苏环扯开话题,边走边道:“当世道门,只有结成金丹者,才能与四院分庭抗礼。”
方休立时听懂她的意思,诧异道:“四院有金丹?”
那赵大人赵关城,如今是奉部侍郎,朝中有数的大官。
那张编辑张锦,内阁首辅张琮的嫡亲孙子,儒门一时才俊。
两人加起来,花不掉方休一只手。
怎么看,都不像是金丹之后。
“天知道有没有,不过儒门虽然重教化不重修行,手段却多得很,否则怎么跟皇帝共治天下?”
苏环随口说着,又半猜半疑道:“倒是有听说,四大书院里,藏着不少饱读圣经的老学究……”
这会儿,两人已迈进燕山殿。
殿中一派威严庄重,香烛陈列供台,袅袅檀香与烛火摇晃,熏着书写无上天尊真名的六角经幢。
供桌后神龛里挂着一卷画轴,合上的。
供桌前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头,合眼的。
苏环一见那老头,脸色微变,低声朝英俊小师弟道:“小心点,是云海峰的马长老。看来今日是无法参悟祖师图,待下个月的时节,再让陈都讲带你来吧。”
“是。”
方休点点头。
来的路上苏环跟他说过,燕山殿本该由三峰长老轮流坐守,只是最近焚天一脉都在为天师护法,便全交由云海峰、青泽峰来安排。
若遇上青泽峰长老在此,自然一切好说。
而云海峰长老,肯定会故意刁难。
“小丫头,歌喉倒是不错。”
那身着云纹道袍的老头睁开眼,看着苏环,嗤道:“只是焚天峰没有教过你,祖师殿前不能大声喧哗吗?”
苏环咬咬牙,给自己辩解道:“马长老,我带刚入门的小师弟来拜祖师,唱一遍大罗金丹歌,也是在追忆祖师,不算错吧?”
“巧言令色,忤逆师长,回去抄一百遍大洞经,三日内交来祖师殿。”
马长老不容反驳,又看一眼方休,问道:“你是焚天峰的新弟子?”
“弟子宁采臣,见过长老。”
方休恭敬行个礼。
焚天峰与云海峰的梁子,早已结死,这个时候可不能逞强。
三十年前的燕山三秀,伏龙一脉的老山监自困心结,无缘道果;焚天一脉的天师修行有成,领天下道门魁首之名;而云海一脉的……陆逢,陷于御传宫中,前路断绝。
如今属于天师的威名,本该是云海峰的!
要不是同门,两座山头早早已经抄家伙做上一场。
“倒是一副好皮囊。”
马长老哼一声,挥手送来三支香:“行礼吧。”
“师弟,小心点。”
苏环也不敢再顶撞马长老,嘱咐方休几句礼节,弹指燃起一个火苗,给他点上香。
方休照她说法,手握三支香扣在额头,朝着供桌后的神龛敬道:“弟子宁采臣,拜见祖师。”
这边马长老也不再挑刺,脸色肃然,跟着唱道:“今有弟子宁采臣,愿入我燕山大罗座下,守三皈九戒详细……辩三尸六贼分明……”
待他将详细与分明一一唱完,最后道:“请祖师过目。”
话音刚落,那神龛内的画轴展落,现出一副图画。
画上一个羽服道士端坐,手捧一册经书,正在娓娓道来。
大罗传经图。
画的是当年大罗祖师讲经传道的情形。
大罗派门人又称之为祖师图。
这是一副观想图!
方休才看一眼,便觉着画中大罗祖师朝自己微微一笑,随之嘴唇翕动,立时有一段经文在耳中响起。
“……赤龙搅海,上章执徐,玉泉落渊,重光作噩……”
这是《大罗伏龙真经》!
方休眼睛微微一睁,忽而又看见,画中大罗祖师神情变化,露出些许诧异些许惊喜,然后点头一笑。
“上香呀。”
苏环见他发呆,假借朝祖师行礼走近,拿胳膊肘轻轻一撞。
“哦哦,弟子宁采臣,见过祖师。”
方休才醒神过来,赶忙上前三叩九拜,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礼毕。”
马长老一挥手,画卷又收起。
拜见祖师时可以参悟大罗传经图,照往常的规矩,待三支香燃尽才会收起画卷。
只可惜遇上云海峰的长老,照不到往常。
“走吧,参悟观想图不急于一时,每月时节弟子都可拜见祖师……”
苏环正说着。
“不准走。”
马长老忽道。
第八十一章 一眼参透观想图
“马长老,还有事情?”
苏环一愣,与英俊小师弟互视一眼,神色有些谨慎。
“候在此地,我自有安排。”
马长老合上眼继续打坐,不再理会二人。
燕山殿中,祖师灵位前,堂堂一方长老,总不敢对晚辈弟子不利吧?
苏环皱皱眉头,也无其他办法,便拉着英俊小师弟坐下。
一会儿,便听一声长啸,从殿门往外望去,正看见一道云丛从天而降。
随即,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迈进殿中。
苏环立时垂下头去,又把方休一拉,示意他也乖乖低头。
那年轻男子却看也不看焚天峰二人,只朝马长老拱手道:“长老,徐都讲正给弟子们演示炼丹,着我过来听候长老差遣。”
“你怎还去都讲那听课?”
马长老睁开眼,看年轻男子的眼神好似嫡亲大胖孙,格外和蔼可亲。
“大道路迢迢,弟子不敢懈怠,何况徐都讲的经学、丹学造诣,连我师父都要夸赞。”
年轻男子一脸诚恳道。
“好,好孩子。”
马长老慈祥一笑,点点头,接着道:“废一炉丹不算什么,你让他亲来一趟,我这有要紧事情。”
“是。”
年轻男子也不多问,化作云丛射去,长啸作响。
什么要紧事情?
苏环眉头一皱,察觉事情有些不对,便起身将英俊小师弟一拉:“马长老,大长老还等我们回去问话,就不久留了。”
“苏环,焚天峰若是没教你门规,我来教你一遍也行。”
马长老话里有些威胁意味,又屈指一弹,便有一缕红霞射出,将殿门封住。
苏环脸色变化,愈发觉着不妙。
“马长老,你要我们留在这,到底有什么事情?”
“候在此地,我自有安排。”
马长老还是这句。
苏环咬咬牙,到底是不敢放肆,又跟方休坐下。
“师姐,方才那位师兄是谁?”
方休悄悄问。
“云海峰首席大师兄。”
苏环盯着马长老,顿了顿,接着道:“我们这一辈的大罗弟子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传。”
“真传弟子?”
方休暗暗咋舌。
道门修行,凝结道果才是真传!
常人不提,就说陆逢与老山监,虽然德高望重,名声在外,但都还算不得大罗派真传。
而那年轻男子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是真传身份。
难怪马长老对他如此看重。
“你们若能似他一般勤恳不懈,再有名师调教,也能成为真传。”
马长老瞥二人一眼,淡淡道。
能入燕山大罗修行,哪个弟子会不勤恳?
马长老这话分明是落在名师调教上,暗暗讽刺焚天峰的师承。
“马长老赞谬了。”
苏环呵呵一声,想想还是不高兴,便跟英俊小师弟道:“其实青泽峰还有一位师兄,早几年前便有凝结道果的机遇,才是诸峰弟子之首。”
“洪如海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了。”
马长老自然知道苏环口中的人是谁,摇摇头叹气道:“只盼他在外殿,跟俗世红尘多滚打些时日,能将道心打磨干净吧。”
他话里的可惜与怜悯十分真诚恳切,不见一丝作伪。
这态度倒是再明显不过。
对青泽峰弟子一视同仁,只看你焚天峰弟子不顺眼,上上下下都不顺眼。
苏环听得哼一声,没开腔。
都怪那苏海跟韩潮不争气!
方休听着倒是心中一动,想起洪司监来。
京师都供司监令,燕山大罗的外殿住持,应当就是他们话中的洪如海。
又一会儿过去,苏环愈发不安。
马长老唤徐都讲来,定然不是好事。
但自己只是领英俊小师弟过来拜见祖师,循规蹈矩,不过在殿前喧哗几声,也已经被他责罚。
还能有什么事情落他口实?
她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殿外又一声遁法的啸声动静。
马长老挥手散去封门的红霞,便有一个仙风道骨的清逸道士迈进殿中。
正是徐都讲,他看见苏环二人,亦是神色疑惑。
尽管两脉不对付,但燕山大罗的弄丸炼丹一道,都是徐都讲在传授,焚天峰弟子常要忍受着云海峰弟子的奚落去听课,是以苏环也不敢无礼,客气唤道:“徐……咳,徐都讲。”
一开口,苏环才觉着喉咙发干,说话都不利索。
心中烦躁更是难耐,直欲寻个幽潭扎进去,通体浸个湿透,好好冷静冷静。
“徐都讲。”
方休也有样学样唤道。
咦,这少年倒是一副好皮囊。
徐都讲朝二人点点头,跟马长老行礼道:“长老,召见晚辈是为何事?”
便见,马长老伸手一指方休,道:“此子一眼便将祖师图参透,可堪调教,当入我云海峰修行。”
一眼参透祖师图?
徐都讲电一般拧头,满是惊喜地看向苏环身旁的好皮囊少年。
道门修行,观想图乃是重中之重!
似大罗派、通天派这样的当世道门巨擘,与青石观之流的小道观,最大的差异便是门中所传的道法与观想图。
将图中神异领悟,再在意识中观想,便能得先人留在图上的念头与法门,高屋建瓴,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可观想图也非这么容易领悟。
首先这观想图宝贵,每个门派多半只有一张,作为镇山至宝珍藏,不会交给弟子们日夜观摩。
如燕山大罗,便只在每月斋戒,门中弟子参拜祖师时,才能得见大罗传经图。
其次观想图上的神异,也不是那么好领悟。
燕山大罗往常情形,新弟子入门后,都是每月参悟一炷香,回去仔细体悟一个月,然后再来参悟。
循环往复几次,才有机会领悟。
眼前这一副好皮囊的少年,分明是个没有半点修行痕迹的凡人,竟能一眼就参透。
这是何等天资?
即便当年的燕山三秀,都未有这般霸道。
“小师弟,你参透祖师图了?”
苏环亦是睁大眼睛,惊异非常。
不等方休开口,她又脸色一变,跳起身叫道:“马长老,宁采臣是我焚天峰弟子!”
马长老一笑,问道:“你说是便是?焚天峰的底册,可有登他的名字?”
底册便是燕山大罗弟子的名册,各峰皆有,入门之后便要登记在册,记录一应身份信息。
日后若凝结道果成为真传,被哪位长辈选为门内弟子,还要在底册上变动。
苏环只不过领着英俊小师弟逛一圈焚天峰,根本没想到先办这一步。
“当然登了!”
她理直气壮叫道。
“还未拜过祖师,怎能登在底册,焚天峰竟如此没有规矩。”
马长老摇摇头,朝徐都讲道:“如今他已拜过祖师,取我云海峰的底册来。”
徐都讲袖袍一动,手上便多一本好大名册,古朴线订,上书云海二字。
云海一脉的底册,一直由他保管!
第八十二章 道果秘法,护山大阵
这情形,也出乎方休意料。
那大罗传经图,他确实是一眼便参透。
一来他如今也是内相修行中的高功,二来元景玉胎天赋绝众,自然不能与常人比较。
最重要的是,大罗祖师留在这副观想图里的身影,正是他讲授《大罗伏龙真经》时的情形。
而方休如今在这真经上的造诣,可说只次于老山监。
诸多因素,才一蹴而就。
“宁采臣,你与云海一脉有缘。”
马长老和蔼一笑,悠悠道:“焚天峰这一辈的弟子,即便是天赋最出众的苏海、韩潮,也花费十五年才先天圆满,而你若愿意入我云海峰修行,我保你十年内成就真人。”
“我……”
方休面色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他来燕山大罗,一是为偷学几条法脉,二是为跟天师攀扯上关系。
若是为法脉,云海峰亦有道法,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为天师,云海一脉可就是天师的死对头,当然不能去。
可这马长老竟只用肉眼,就能看出方休将观想图参透,这是何等修为?
万一说得让他不开心,下黑手怎么办?
“此事要告知大长老,由他定夺!”
苏环脸色一沉,拉着英俊小师弟就要往外走。
“谁让你走?”
马长老哼一声,将手一挥,便有一道红霞卷住苏环,任她如何催动焚天气息反抗挣扎,终是解脱不得,被红霞轻轻巧巧丢到供桌前。
“师姐!”
方休忙去扶她,倒是无形中表达出自己态度。
苏环撑着英俊小师弟的胳膊起来,愤恨叫道:“马长老,你敢拘禁焚天峰弟子,就不怕大长老治你!”
“何来拘禁一说?不过你是在祖师殿前喧哗,罚你抄大洞经而已。”
马长老又一挥手,便有笔墨纸砚从袖中飞出,哗啦啦甩在苏环身前。
“我不抄!”
“随你,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走。”
马长老随口应一声,又看方休,笑意盎然道:“宁采臣,你初来燕山,尚不知修行的艰难。筑基也好,内相也罢,都是水磨的功夫,你若愿意舍得时间,尽可慢慢行来。但道果却非如此,你也看见了,我云海一脉已有真传弟子,那便是因为云海峰有道果秘法!”
“道果秘法?”
这一句立时把方休勾住。
他如今虽算魔门弟子,要笃信无法无天之解,根本就不承认所谓大道的存在,自然也就不需要劳什子道果。
但《天魔策》那是没得选,实则魔解与道解他哪个都不大信,不过是随波逐流,不得已而为之。
如若将来又出什么变故,要弃暗投明重归道门,肯定便需要道果。
苏环见他竟神色犹豫,赶忙抓着他手臂一扯,几乎抱到怀里:“宁师弟,不要听他哄骗,焚天峰亦有道果秘法!”
马长老问道:“焚天峰这一辈可有真传弟子?”
苏环脸色一滞,咬牙道:“那是苏海跟韩潮不争气!”
“我燕山大罗弟子,岂有庸才?无非是道法与师承误人罢了。”
马长老笑道。
这话倒是听得徐都讲面色尴尬。
云海峰弟子听他授课,而焚天峰弟子则听陈述讲经。
两脉虽不大融洽,但他与陈述却常论经讲道,互通授业之道,尚有一分交情在。
徐都讲咳嗽一声,翻开云海峰底册,插话问道:“宁采臣,你可愿入我云海峰修行?”
“不愿意!”
这是苏环应的。
根本不用方休来犹豫抉择,她便急急道:“宁师弟是我焚天峰的贵客送来燕山,托付给大长老拜入大罗派,自然是我焚天峰的人!”
“焚天峰的贵客?”
徐都讲闻言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便是方才焚天一脉接待的那人?”
“正是那位贵客!”
苏环连连点头。
马长老却神色不动,好似没听见。
苏环立时警醒,恍然大悟道:“马长老,你早就知道此事,你是故意的!”
焚天峰几位长老迎客时,来者遁光中有两道人影。
等焚天峰真传尽出,送客出燕山时,那遁光中却只有一人。
又有焚天峰新弟子来拜见祖师。
自然一想便知,这新弟子是什么来路。
“宁采臣,此事我不瞒你,要你入云海峰,一来的确是我见不得焚天峰好。”
马长老也不否认,坦然道:“但二来,我也真是见才心喜,不愿你在焚天峰埋没。送你来燕山的人,难道就舍得你明珠暗投?”
“多谢马长老好意,只是我……”
方休笑着摇摇头,仍是拒绝。
倒不是他猖狂,而是……
他甚至想劝劝马长老,好好认清局面。
焚天峰的这位贵客,可不是一般的贵。
焚天一脉定然不会让这位贵客的晚辈吃亏,也绝不会允许云海峰将之裹走。
“你再想想。”
马长老直接打断他,语气变得生硬:“一与二中,我总要得一个。”
这话说出来,已然是在威胁。
方休脸色不好。
他在这具元景玉胎再是玄妙,眼下却是个未修行的初哥,更身无分文,哪有本事跟燕山大罗的长老作对?
正此时,却见苏环忽然往祖师神龛前的供桌行一步,伸手将桌上香炉一抓。
“你敢!”
马长老勃然色变,眼神一动,便催出一道红霞射向苏环,却已来不及阻止。
那香炉被苏环一转,立时有光华流转。
当!
当!
当!
……
一连九声高远而深幽的击磬之音,在大罗峰上响起。
随即,一道数十丈宽阔的七色豪光,从燕山殿顶冲天而起,直达云中。
那磬声,那豪光,几百里燕山尽闻尽见!
“这是护山大阵!”
徐都讲一脸震惊。
“燕山殿的阵法枢纽,只有各峰长老才得传,你怎会知晓!”
马长老脸色阴沉,以红霞捆住苏环,将她摔到一旁。
方休听得侧目。
这好师姐,竟如此胆大,连护山大阵都敢轻易催动。
真是……聪明机智!
苏环摔个大屁股蹲儿,看着便疼,却拍拍手爬起来,先朝英俊小师弟眨眨眼,才笑嘻嘻道:“马长老何必关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跟大长老交代?”
马长老重重哼一声,上前催动指决,点在香炉上,沉声道:“是我误触阵法枢纽,燕山殿无事。”
阵法效力,这声音便能传去燕山各处。
说完又将香炉反转,停下阵法。
“护山大阵都已经启动,马长老说没事便没事?”
苏环嗤之以鼻,饶有心情拍拍裙摆上的灰,一边道:“各峰即便不倾巢而出,也至少会有一位长老前来查看情形。”
“我们走,回云海峰!”
马长老也知苏环说得不错,当即以红霞卷住方休,往殿外而去。
苏环不但不拦,反而晃晃悠悠跟在后头。
一行人走出燕山殿,那道七彩豪光已经消散,整座大罗峰却被一层淡淡光彩,如蛋壳一般包裹着。
这是阵法余劲,隔绝内外。
虽正在渐渐褪去,却至少还有几十息能够维持。
几十息,足够各峰长老赶来。
“不碍事,只要来的不是大长老,我自可从容离去。”
马长老暗暗想到,对自己的法力亦是自信。
他便遥望焚天峰方向,默默等待。
却见焚天峰处,几道各色遁光耀眼夺目,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北海烛焰、恶龙息、五方行尽真焰、翠湖煞、太阳真火……焚天一脉长老竟然尽出!”
马长老分辨出几道焰种,立时脸色大变。
他扭头去看方休,双目中是三分错愕七分惊疑。
这宁采臣是什么来历。
竟值得焚天峰如此重视?
第八十三章 好胆,敢掳掠我焚天峰的弟子!
待燕山殿的阵法彻底散去,山前已有焚天峰几位长老一字排开,各色焰种翻滚不休,气势毫无遮掩,威胁意味十足。
马长老哪里敢走?
“马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长老悬在半空,怒目而视。
燕山殿前,马长老以红霞将方休裹住,好似人质一般。
徐都讲候在后面,长老们说话,也轮不到他一个晚辈发表意见。
倒是苏环抢前几步,高声叫道:“大长老,马长老要把宁师弟带去云海峰!”
“好胆,敢掳掠我焚天峰的弟子!”
大长老目光一冷,宛如寒刀,身遭北海烛焰猛涨,几欲噬人。
这话头一转,已变成掳掠。
其余几位长老亦是脸色变化,阴沉沉难看。
马长老不应话,只给刚刚赶到的云海峰长老使去一个眼神。
那云海峰长老立时读懂,将身一扭,便往云海峰掠去。
而这会儿,还有更多遁光,从焚天峰方向赶来。
皆是焚天一脉的真传。
护山大阵转动,即便马长老已然传话只是误触,各峰也会派人来查看情形,免得其中有什么变故。
但这种事情来一人便够,哪有焚天峰这般,长老尽出的道理?
而长老尽数出动,定然是有大事发生,焚天峰的真传们哪怕不知道实情,也没有坐视不管的说法。
更何况,真传弟子岂有糊涂的。
一想便知,是来祖师殿参拜的那位燕赤霞晚辈出了状况。
他们这才刚把贵客送走,热络还在心头。
岂能忍?
只一会儿工夫,大罗峰便被焚天一脉之人团团围住。
马长老已经想走也走不得。
“断无这个道理,若是我们焚天峰误人子弟也就罢,可宁采臣才刚入门。”
“马长老欺人太甚,难道焚天峰连弟子都不能收了吗?”
一干真传弟子已听见苏环之话,立时议论纷纷。
殿前苏环又补一句:“方才宁师弟参拜祖师时,只一眼便将大罗传经图参透。”
一眼便将大罗传经图参透?
“好胆,敢掳掠我焚天峰的弟子!”
“好胆,敢掳掠我焚天峰的弟子!”
……
大罗峰前,群情奋勇,怒火冲天,连一干焚天真传都忍不住跟着叫道。
马长老倒是临危不惧,一边拖延时间等云海峰来人,一边缓缓道:“他拜过祖师,便是燕山大罗之人。但我燕山大罗现有三脉传承,为何就非得是焚天峰的弟子?”
“一派胡言,宁采臣分明是先入我焚天一脉,才让他来拜见祖师!”
一位焚天峰长老开口斥道。
“这岂不是有违门规?”
马长老哼一声,瞥方休一眼,慢慢道:“我燕山大罗收徒,从来都是参拜大罗传经图后,祖师同意入门,才由各峰挑选弟子。”
这一句倒是把话堵死,即便此时方休开口,说自己是焚天峰弟子,都过不得门规一关。
方休也是看的无奈。
这分明在说他的事,他却没有插话的余地。
“莫跟我谈门规,我只问你,放不放人。”
大长老怒气冲冲道。
“大长老既然要违背门规,那恕师弟我无法从命。”
马长老也硬气到底。
这会儿工夫,远远已能看见,从云海峰升起数道遁光,往燕山殿赶来。
待云海峰长老一来,此事还有的扯皮。
苏环看得心急,气呼呼叫道:“马长老,方才你是亲口问过,确认宁师弟是我焚天峰的新弟子,才他给参拜祖师,现在怎能反口?”
“空口无凭。”
马长老直接否认,悠悠道:“只要他还未修行《煮海经》,就不是焚天峰弟子,自然要……”
他正说着,一直未曾开口的方休,终于插话道:“马长老,我已在修行《煮海经》。”
“你?”
马长老上下扫视方休一眼,冷冷一笑:“你今日才到燕山……”
却见,方休伸出手掌摊开,掌心升腾起一股灼灼热气。
在场皆是燕山大罗之人,如何认不得,这分明是焚天一脉的独门气息!
“你怎会有这独门气息?”
马长老脸色一滞,十足错愕。
“我……”
方休正待解释,马长老却又眉头一紧,扭头直视大长老,扬声叫道:“焚天峰私传大罗道法,如今天师闭关,此事当由三峰长老决议处置!”
这变故,倒是连焚天峰一干人都看得惊异,一时忘了反驳。
宁采臣怎会有焚天一脉的独门气息?
今日陈都讲根本就未开课。
那是谁传的《煮海经》?
又有人去看苏环,可她脸上也是发愣神色,显然不知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眼神投到方休身上。
“无人传我,是我自己听来的。”
方休收起灼灼热气,咳嗽一声道:“焚天峰上下皆在诵读此经,我听了半日,略领悟几分,体内便生气感。”
这倒不是假话,这股独门气息,确实是如此生出,并非方休以《天魔策》演化。
宁采臣要拜入天下道门魁首的燕山大罗,说不定就要面见天师,即便天魔无相,方休也不会冒险在玉胎上留下魔门线索。
只不过是与他一眼便将大罗传经图参透一样,得益于方休本身内相修为的境界,与元景玉胎绝众无双的天赋。
再则方休是《大罗伏龙真经》捶打出来的人,还有什么经文能难住?
但此事落在燕山大罗之人眼中……
“竟有这等悟性!”
旁边徐都讲下意识赞道。
焚天一脉诵读《煮海经》为天师护法,读的也是阐述此经根本的宗义经文,并非修行口诀。
若换个内相往上的其他门派来客,说不定还真能从经文中参悟一二。
但宁采臣只是个没有半点修为在身的肉体凡胎。
也能催生气感?
马长老听得瞠目结舌。
这该是何等资质?
若让此子拜入焚天峰……
便是此时,马长老错愕失神的功夫。
一道如墨黝黑的焰火如箭飞来,将红霞一吞,卷住方休,又捎带上苏环,扭头便要折返。
“屠龙邱!”
马长老心中一惊,屈指弹出数道红霞去拦。
可这边出手的是邱长老,他的恶龙息自生灵性,远非寻常真气能比,轻巧一个逗弄,就将几道红霞尽数撇开,回到他身旁。
“多谢几位长老。”
二人致过谢,苏环便笑嘻嘻挽过英俊小师弟,御风飞到一干焚天峰真传后面去。
以她的机灵劲,自然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已不用自己两人关心,交给长老们主持便可。
“不准走!”
眼皮子底下的人被抢走,马长老自然脸色奇差,却还不罢休,沉声道:“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必须要三峰长老决议!”
正此时,一团内有雷霆奔闪的浓墨乌云疾射而至,迈出一个身着云纹道袍的老道士。
随后是一抹宛如轻纱飞袖的淡淡薄雾,再一片鲜艳夺目的妃红烟霞,又两位女冠现身……
云海峰的长老们终于到了。
亦有诸多云海一脉的真传紧随其后,各色云丛几乎连成一片,气势不比焚天一脉众人稍差。
焚天一脉御火,云海一脉催云。
大罗峰前,焰火高涨,云丛遮天,两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另有一位青泽峰过来查看情形的长老,见此情形叹口气,正要上前说和。
便听大长老呵呵一笑,道:“马师弟说笑,谁说我要走?”
他话语未落,身遭北海烛焰已经凝出一条龙形,咆哮一声,朝马长老扑去!
第八十四章 “我现在说。”
“云海一脉修行《托天经》,其中有一条云海法脉,跟我们的焚天法脉相似,能收摄云气。催那团电闪雷鸣乌云的是雷长老,在云海峰辈分最高最长,那薄雾与桃花瘴,是大施长老与小施长老……”
苏环给方休一通介绍,将云海峰几位长老一一道来,又笑着道:“别看这阵势大,其实动不了手,等青泽峰的长老出面……”
话未说完,她猛然瞪大双眼。
“不可!”
青泽峰长老惊呼一声。
正是大长老突兀出手,北海烛焰化龙,直接撞向马长老。
马长老始料未及,一时脸色剧变,匆忙催出红霞护身。
却见雪白长龙落下,还未及近,凌霜般的寒意已将红霞冻成冰渣。
随后长龙一冲,摧枯拉朽般破开化冰的红霞,直接将马长老砸在地上。
轰!
长龙击中之处,无数冰柱暴涨,瞬间将马长老吞没。
而北海烛焰四散,如焰火炸开。
有溅开的焰朵落到地上,依旧燃烧不止,却不见焦痕炭迹,只如寒潮掠过水面一般,漫出成片成片的霜雪。
虽是焰种,不仅不含一丝热意,反而是冻杀一切生机的砭骨极寒。
简直匪夷所思。
更值得匪夷所思的是,大长老竟会动手?
不止苏环震惊,在场大罗派众人尽皆看得瞠目结舌,一时愣在当场。
焚天、云海两脉虽然不合,但毕竟同是大罗祖师的传承,有山门之情在,长老们也识得大体,一直维持着局面,又有青泽一脉从中周旋。
平日里吵吵闹闹便罢,也不过一些嘴皮子争斗,即便是底下年轻冲动的晚辈弟子们,也少有真个动刀动枪的冲突。
可眼下……
苏环忽而拧头,盯向身旁之人。
一眼参透祖师图,半日领悟煮海经。
这英俊过分的小师弟,固然是有绝世无双的天赋,来日成就不可限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焚天峰真传!
但尚且不够让大长老如此出头,不惜与云海一脉动手。
除非是……
苏环心中跳出一个名字:“张玄机。”
“你竟敢!”
云海一脉,雷长老勃然大怒,当即掐动指决,护着他周身的几十丈云团一阵翻滚,左右并出两条法力所化的巨蟒。
一条是乌云凝就,携风夹雨。
一条是雷霆扭结,电光夺目。
两条法力巨蟒声势喧嚣,几若天劫倾覆。
这般骇人的声势,大长老却不闻不问,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不可!”
“不可!”
其余长老连连惊呼。
大长老左右,两位焚天峰长老匆忙出手,催出一道五色轮转的虹光,与一团色作碧绿的烈火,分别迎上两条巨蟒。
正是五方行尽真焰与翠湖煞火。
五色每转换一次,便将乌云巨蟒磨去一层皮。
翠湖煞火则是侵入雷霆巨蟒之中,不住消磨电光。
抛开天师不论,雷长老在燕山大罗的地位只在大长老之下,修为亦是直追不让。
这两位长老却要稍差一分,是以合二人之力,才堪堪将之抵住。
“雷师兄切莫冲动,天师不在,毕竟以大长老为尊!”
大施长老忙闪至雷长老身前,急急劝道。
淡如轻纱的薄雾探出,看着轻轻巧巧,却坚韧无匹,硬是将翻滚不休的雷云止下。
也不单雷长老一个人动怒,底下诸多云海一脉真传,见自家师长被北海烛焰吞没,有那性格冲动的,催动云丛就要出手。
还是小施长老将桃花瘴张开,好似无穷无尽,蒙天蔽日,才把他们挡住。
这边焚天一脉真传见状反倒是来劲,各自将焰火催得高涨,蠢蠢欲动,生怕对面不动手。
“有你们什么事?”
邱长老竖眉瞪他们一眼,恶龙息兜转半圈,连吞几朵焰火,余下几人便乖乖安份下来。
“焚天一脉欺人太甚!”
雷长老终是被大施长老劝住,愤恨一声,散去两条法力巨蟒。
两边一定,那位青泽峰长老的声音才终于有人肯听。
“大长老,你这是何必?我们皆是燕山大罗传人,有什么误会不能放在台面上说?”
“误会?”
大长老哼一声,招手收回北海烛焰,淡淡道:“燕山殿的七法高天阵,启动一次,要抽取十年地脉才能补足灵气。马师弟看守不力,致使燕山地脉灵气空耗,难道不该惩戒?”
北海烛焰离去后,众多冰柱崩塌,化作冰晶碎屑飞散,只在地面留下一个深深陷坑。
徐都讲忙跃进去,扶出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面色青灰,满脸死气,显然已被北海烛焰伤到肉身生机,正是马长老。
“欲加……欲加之罪!”
马长老恨恨地盯着焚天峰众人,伸手一指躲在人群后的苏环:“是你焚天峰的弟子将大阵触发,我还要问问大长老,为何她能知晓七法高天阵的枢纽?”
“胡言乱语,苏环尚连真传都不是,怎会得传山中阵法?遑论七法高天阵,只有诸峰长老才能执掌。”
大长老根本不信,看向苏环:“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回大长老,是马长老要拘谨弟子与宁师弟,弟子反抗之时,被马长老摔到供桌上,误触香炉……也不知道,那香炉是不是这阵法的枢纽。”
苏环垂着头回道,一副小心翼翼的乖巧模样。
倒是听得边上方休颇有些诧异。
他分明看见,是苏环驾轻就熟地将阵法启动,绝非什么意外误触。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既如此,这过错也有你一份。”
大长老点点头,接着道:“念你是无心之失,便罚你看守映日神木一月,可愿领罚?”
“看守映日神木?”
苏环抬起头,满目惊喜,忙叫道:“弟子愿意!”
映日神木是焚天峰至宝,能采九天之上的太阳真火,便是只在边上候着,随便参悟参悟,都对修行大有裨益。
这哪里是罚?
云海峰众人立时一片躁动,响起阵阵非议。
马长老本来伤势便重,气得身子颤抖,几乎要晕过去。
那边雷长老听着也不能忍,怒道:“大长老,你这是包庇!此事不能由你一言决之,当由三峰长老……”
大长老直接打断道:“少跟我啰嗦,掌门天师闭关,门中之事自然由我定夺!”
“掌门天师此次是匆忙闭关,门中之事交给谁打理,根本未说!”
雷长老忿忿叫道。
他话音刚落,大罗峰前忽而荡起一股大风。
这大风似是从天上而来,又好像是凭空出现,朝四面八方涌去,风势极大,刮得众多焰火舞荡,连绵云丛摇摆。
长老也好,真传也罢,都被大风所迫,非要拼尽真气施展,才将法力维持住。
反倒是躲在焚天一脉真传后的方休二人,仿佛被大风忽略,没有多少感受。
方休很快明悟。
那不是风,那是一股气势的威压!
随即,一道分明古井无波,却又威严如神魔降世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我现在说。”
天师!
第八十五章 风波平息,天师亲传
天师!
即便寥寥几字,也是天师口谕。
哪怕根本未到场,只是远远投来目光,传来一句话。
亦是镇住在场诸人,不管焚天一脉也好,云海一脉也罢,尽皆敛声屏气,对着焚天峰方向恭敬行礼:
“掌教!”
方休不敢怠慢,跟着苏环一同礼敬。
片刻前还群情奋勇的众人,此刻乖巧如被夫子训诫的蒙童,一个一个都垂下头去,没有半点异议。
“这就是天师的威严?”
方休心中神驰。
除开他与苏环二人,在场修为最差、身份最低的都是一脉真传,还在洪司监之上。
而更位高权重的三峰长老,举手抬足有拔山蹈海之能,已是常人眼中神仙般的人物,连陆逢与老山监碰上都要以师礼待之。
可他们面对张玄机,无一例外,都要低头折节,行礼敬称。
这便是天师的威严!
方休向往不已,一时未发现,旁边苏环正偷打量他一眼。
天师闭关养伤以来,未过问一件门中之事,今次怎会传来口谕?
定是天师已凭燕赤霞的焰种,将伤势压制!
焚天一脉真传,心中皆是若此所想,一个个都面露喜色。
那边云海峰之人却不知道此事,只以为是天师震怒,连闭关中都要强忍伤势传话,不由得心中惶恐,惴惴不安。
天师若在,他们哪有这般大张旗鼓跟焚天峰对峙的胆量?
一会儿过去,众人手都举酸,也无天师的第二句话传来。
大长老当先收起礼节,转身瞥一眼雷长老,哼道:“掌门天师的意思,听懂了吗?”
雷长老面色难堪,可又哪里敢反驳天师口谕,只忿忿咬牙,沉沉道:“就依大长老的意思办。我们走!”
他转身就要催动雷云离去,却听大长老又道:“慢着!七法高天阵的事情已了,但你云海峰意图拘禁焚天峰弟子,又该如何惩戒?”
“大长老,此事是我一人的过错。”
马长老赶紧出声,他肉身折损,正是虚弱的时候,强提一口气叫道:“是我见宁采臣天资绝众,又不知道他已经拜入焚天峰,才起爱才之心……”
大长老直接打断他:“事到如今,还要狡辩?莫多说了,你枉顾两脉同门情谊,行此叫人寒心之事,我罚你为焚天峰架设地脉一条,可有异议?”
这才是正经的罚。
地脉难寻亦难擒,至少要马长老几年心血才能布置。
马长老面有苦色,也不敢再纠缠,行礼应下。
若天师闭关,他自然敢下手硬抢焚天一脉的弟子。
眼下天师已经过问,他便只能咽下苦果,再无其他出路。
“还有你。”
大长老一个一个来,又看向徐都讲:“你身为云海一脉授经都讲,为人师表,却不知善养师德,反而助纣为虐,回去给我炼三十炉筑基丹药,交到焚天峰来,给宁采臣修行所用。”
“弟子领罚。”
徐都讲哪敢反驳,当即拱手应声道。
“至于其他人。”
大长老最后转过头,扫一眼云海峰诸人,也懒得多说罪名,直接道:“一人抄一百遍大洞经!”
这倒不是什么大惩罚,但……
只有那些尚在听经修行的年轻弟子,才会被罚去抄经。
而在场的云海峰之人,皆是长老与真传。
说是惩戒,倒不如说是羞辱!
云海一脉闻言,立时响起一阵非议,却终究不敢违抗,由雷长老领着,朝大长老行礼领罚。
“到此为止,散了吧。”
大长老这才风轻云淡挥挥手,催动遁光回转焚天峰。
“我们走。”
雷长老恨恨一声,亦是转身离去。
一干云海一脉真传也没脸面多留,匆匆跟上。
焚天峰这边却是兴致不错,真传们互相招呼着,结伴而行。
天师的伤势得到控制,又让云海一脉吃瘪,这般双喜临门的好事,自然一个个兴高采烈。
方休与苏环则被邱长老用恶龙息一卷,跟在北海烛焰遁光后面。
不多时,便回到焚天峰。
大长老领着几人落到一处无人宫殿前,朝方休道:“今日之事,是我照顾不周,让你涉身险地,差点对不住燕兄的托付。”
“大长老折煞弟子。”
方休客气行礼。
“好了,以后你便住在这里,日常修行都随其他弟子一样。大道不易,燕山纵有真经,这路还是要你自己走。”
大长老才说完,苏环便啊呀一声,瞪着眼睛道:“大长老,独居一座宫殿,这不是真传弟子才有的待遇吗?”
方休亦是面露讶异。
之前苏环给他介绍焚天峰时说过,听经弟子的衣食住行,都在山脚边的几个院落。唯有成为真传之后,才会得焚天峰赏赐单独的宫殿,以示尊荣身份。
“忘了说,掌教天师已经开口,收宁采臣为座下亲传。”
大长老哈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方休,点着头道:“掌教天师一早说过,谁能领悟那神异焰种,便收谁为亲传弟子。这次燕兄赠火,又把你留下,这机缘理所应当许给你。只是没想到,你竟有这等天资,倒也足可配得上天师亲传弟子的身份。”
天师座下亲传?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方休却有些心虚,挤出一个笑容朝大长老拱手谢过,也往焚天峰顶方向行过一礼。
宁采臣一路的来历也算清白,应当不会被天师识破吧?
“如今天师还在闭关,待出关之后再补拜师礼。苏环,余下琐碎你来料理,不要怠慢采臣。”
大长老又嘱咐几句,才跟邱长老一同往焚天峰顶而去。
这一场风波,到此便算结束。
方休也真料不到,才刚拜入焚天峰,只去参拜一下大罗祖师,都能惹出这般事情来。
好在事情圆满解决。
苏环便领着方休御风下山,到杂事院里领来诸多用度,再挑几个看着顺眼的奴仆,安排去真传宫殿专门伺候。
与此同时,宁采臣之名已经传遍燕山。
一眼参透祖师图,半日领悟煮海经,何等惊世骇俗的天资!
马长老违背门规也要带他回云海峰,惹得大长老不惜撕破脸面,更连天师都亲自开口过问。
人人都在问,他到底是何来历?
云海峰吃到苦头,对此事不吭一声,那青泽一脉却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马上跑来焚天峰打听。
焚天一脉笑而不语,故作高深。
只是未多久,从杂事院传来一个消息,便连焚天一脉都听得瞠目结舌。
宁采臣,被天师收为亲传!
从未修行的新进弟子,在拜入燕山第一天,便成为掌门座下首徒。
自大罗祖师立下山门以来。
仅此一例。
第八十六章 道果秘法,旁门细考
杂事院的事情忙完,方休二人折返山腰。
苏环看着真传宫殿,酸溜溜道:“小师弟,你成为天师座下亲传,便是我焚天一脉的首席大弟子,以后我该唤你一声大师兄了。”
“师姐不必取笑,我初来乍到,还要师姐多照顾才是。”
方休摇摇头道。
他倒是宁愿做个普通听经弟子。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看陈都讲座下这么多弟子,可没几个能成为真传。”
苏环哼一声,又认真道:“你也要好好修行,早日成就真人、凝结道果,否则德不配位,定然遭人非议。”
“师姐,道门修行我一知半解,只知将一身得自上古神魔血脉的窍穴开辟,便是真人。”
方休小心组织话语,试探着问道:“不知这道果,到底如何凝结?”
“笃定所求之道,自然凝结道果。”
苏环一脸无所谓,见方休态度诚恳,便又道:“这东西我也未凝结,怎么说的清?反正哪一天若是你能凝结道果,你自个儿心中就会明悟,模模糊糊看见你的道果,就像只隔着一层窗纸。”
“那道果秘法是?”
“道果秘法便是戳破那层窗纸的指头。”
苏环解释一句,又想想,详细道:“你要求什么道,你能求什么道,总要你自己先心中有数,才能以秘法凝结出道果。这事儿你不用急,先成就真人,门中自然会传你秘法。”
“要先成就真人,才能凝结道果?”
方休又问。
“这倒是未必,只不过道果要问心性,说着简单却极凶险。若不先修行磨练些底蕴,冒冒然去冲击本心,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歧途,走火入魔。”
苏环说着露出一丝害怕表情,顿了顿,接着道:“还记着我跟马长老说到过的,青泽一脉的洪如海洪师兄吗?他尚且已经成就真人,都在凝结道果时出了差错,靠门中赐下的法宝才维持住本心。”
方休点点头,兀然想起洪司监那柄,以锁链捆在背上的无刃厚脊阔剑。
再详细问几句道果之事,苏环自己也了解不多,只能说个大概。
方休也不管深浅详细,总之都一一记下,刻在心间。
他自身目前的修行进境,有两个往前去的方向。
一是学习更多法脉,将人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尽数沾染,勾连出天魔法脉,则天魔无相更进一步,这是术。
二是凝聚上下气海,完成內相修行,往金丹而去,这是道。
所谓千般法术,不如道行一二。
术总归不如道。
境界提高,才是修行之本。
这里面就牵扯到另一件事情,魔解无法无天,并不承认三千大道,自然也就没有道果。
而道门只有凝结道果之后,才能开始金丹修行。
换言之,方休必须在內相修行完成前,确认自己的方向,是否真的要魔门一条路走到黑。
若继续修行《天魔策》,确实是省心省力的选择,不用费心钻研道果,也不用担心没有道法。
但……
魔门毁在神门手里,神门不知道毁在谁手里,两门都早早偃旗息鼓,乃至消声灭迹。
而道门一直传承至今,为天下四门之一。
你说哪个厉害?
为今之计,只能两手都抓,先把道果之事看个明白,才方便将来抉择。
……
天色擦黑的时候,方休抄完今天的书,《旁门细考》。
天下不止道佛儒武四门,只不过其他门别因为名声不显,通通便被归结为旁门。
这《旁门细考》正是详解一些还算有些名气的门别,为首的便是神门、魔门,只可惜都是一笔带过。
前者只得一句:早已断绝传承。
后者两句:为四门不容,早已断绝传承。
反正都断。
余下一些门别,倒是看得方休大开眼界。
比方说术门,是道门最大的别支,但又违背道门根本——不结道果。
没有道果,如何修行金丹?
术门以外物代替道果,炼成的金丹与道门金丹不同,称之为外丹。
外丹好炼,日后进境却有限,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再无前路。
道门还有一个别支,唤作克门。
这克门比术门还要离经叛道,克解为:克己复道,得见无上天尊。
克门虽与术门同是道门别支,待遇却天差地别。
术门颇为兴盛,实际上似张岭、麻衣真人、李溪这般小门小户的传承,多半这辈子也无法凝结道果,你都说不清他们到底是道门之人,还是术门之人。
而克门,是道门明令禁止传教的禁学邪说。
与之一个待遇的,还有佛门的别支密门,武门的别支祖门。
佛门戒六欲修行,密门却纵六欲修行。
这般违逆根本,如何能不禁?
武门修行自身,祖门却修行祖身。
祖身修行,其实与龙身修行是一个路数。
或者说龙身修行便是祖身修行之一,只不过龙身修行是以神魔始皇帝为先祖,若真个大功告成,便是始皇帝再世。
不少妖族也是祖身修行,追求返祖,重现神魔之身。
而当年帝勾离造人时,以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几乎采遍所有神魔血脉。
故而人族若修行祖身,尽可挑选各种先祖,也就会导致……血脉大变,混杂不堪。
血脉一变,就不再是人。
如此违反人伦之事,即便武门自己不禁,儒门都要替他禁。
不过这三个别支虽然是禁学,却一直在暗地里传承,未有断绝。
从中倒是可以窥见四门各自的小心思。
你看看,克门是道门要禁,禁不了;密门是佛门要禁,禁不得;祖门是武门与儒门要禁,禁不完。
只有四门都要禁,才能真正断绝传承。
这四大门别,啧啧。
抄完书,方休便出书楼,吩咐胡小桑去准备晚饭。
还是吃面。
方家米铺也在这会儿打烊,方屏迈进无厌观时,正好看见胡小桑端面出来。
便把方屏看得眼睛一瞪。
我的秀儿……不是,休儿,你哪找来的这娇艳仆从?
方屏忙把方休扯到一旁,问胡小桑的来历。
“胡绣行的掌柜,是无厌观的大香客,他仰慕道家传承,将晚辈送来出家修行。”
方休只能如是说。
按理来说,这说辞足够蒙混过去。
也不是埋汰方屏,只是她一个良乡县的村妇,想来是不知道胡绣行的底细。
却没料到,女人的知识面就是这般古怪。
方屏或许不知道燕京城的城门都往哪边开,可偏偏就知道,燕京地界上,最好的布料出自胡绣行,而胡绣行是一干狐妖开设。
于是当场变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我跟你说,别想!等我忙完这阵,就给你说个好人家去。”
方屏恶狠狠瞪着自己弟弟。
“我想什么想?是你乱想!”
方休翻个白眼,为自己解释道:“那胡绣行的掌柜,可是一个大香客,随手给的香火就是上百两……”
上百两?
方屏不吭声了。
她偷偷打量胡小桑,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咬咬牙道:“她跟我住米铺!”
第八十七章 爱护晚辈张真人,贼眉鼠眼陈都讲
是夜。
方休照例唤出离婵。
“观主。”
小勾儿行过礼,便熟龙熟路缠上方休,娇声细语道:“观主有好些日子不曾宠幸妾身,是妾身……咦,怎有一股野狐媚子的味道?”
“咳,为我护法。”
方休莫名有点心虚,赶紧把她打发去院里。
离婵心中隐约觉着不妙,又不好去问方休,也只能委屈巴巴捧着月华鼎出门。
焚天峰所赠的月华鼎,依张岭所说,其实只能算作法器,只不过法宝罕见,世间少有,往往也就把法器说个好听的名头,当法宝称呼。
实则法器与法宝的区别,就跟法咒与法术相似。
在灵性与威势上要差不少。
方休试验过,月华鼎能将月霞摄下,化作一汪月华甘霖,也算一样天材地宝,即便是直接服用,都能补益肉身,增长修行。
用法也简单,只用趁夜摆在月下,随便渡入一口真气,就够一夜运转。
待离婵出门,方休伸手一招,真气卷动,便有一只瓷瓶从柜中飞来,自行倒出一粒丹药。
似这样隔空取物的手段,气息只有催使法咒才能办到,而真气更具灵性,如臂使指,不过小事。
丹药是大罗派的百参千术丹,方休前后到手十二瓶,未免知情者生疑,每日吃上一粒。
这丹药与方休得自姬武宝库的参术丹似乎是同类丹方,只是药效更柔和,但药力却只有后者的三分之一。
方休想来,应当是这丹方自古便有,随炼丹术传承至今,一代一代去芜存菁,推陈出新,炼制手法愈发巧妙精细。
只不过现世草药灵株的年份药性不及先古,才会有药力上的差距。
等百参千术丹化开,方休细细体悟一阵,暗道:“再开一窍不是问题。”
可喜可贺!
到明日,方某人便是开辟六个肾宫窍穴的人了!
何等天资卓越,天纵奇才,天赋异禀!
然后才是真正修行。
方休如今已勾连伏龙、换海、泼天、丙火、灵锁五条法脉,沾染窍穴三百出头,距离天魔法脉尚有不小距离。
但不影响他继续气海修行。
识海中,三个方休高谈阔论,一边你来我往,一边对着伏龙方休指指点点。
这几日白天跟老山监听经,晚上跟自己论法,方休也颇有些收获。只待再打磨些火候,再攒够高币,一鼓作气将下气海丹田的修行经文参悟。
法术方面,自上次推演出龙卷雨击之后,方休又择出一枚龙蟒吞月法币,依样画葫芦,成功领悟。
他手上凝有一招法术的法币不少,但并不都合伏龙三脉的真气,须得仔细挑选。
即便是这招龙蟒吞月,也只有伏龙真气与泼天真气能够施展,换海真气就差些意思。方休颇试验几次,最多也只唤出一条小水蛇来,根本不见龙蟒。
还有《照霞三法》中的春霖、午阳、明夜三道霞光术,也被他抽空习得。这三道法术虽不及龙卷雨击和龙蟒吞月高深,但也各有妙用。
五道法术在手,方休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十二道粗浅法咒的寒酸真人。
……
隔天一早。
张岭提着一条腊肉来寻方休,却在无厌观门前,看见一头人力而行,作行商打扮的狐狸。
毛色一样的狐狸,寻常人也分不出哪只是哪只。
不过张岭却认得这头,不由讶异:“小狐妖,你来卖肉?”
这头狐狸,正是专卖乌猪肉的商贩,每月都要到青石观走一趟。
“张真人,你竟在此!”
狐狸行商赶忙行礼,才回道:“不瞒张真人,我家二爷爷将生意做进燕京城了,这无厌观的方观主,是我家大主顾!”
“这倒是巧,我正打算送他一条尝尝。”
张岭一笑,便负手而立,一派高深道:“我也是你家肉铺的老主顾,去跟你掌柜说,这无厌观是我青石观别传,让他给我一个面子,价钱上……”
“张真人说笑,二爷爷交代过,每日给无厌观送三斤腊肉,不收钱。”
狐狸商贩打开行囊,里头一捆腊肉。
张岭笑容一滞,悄悄把提着的腊肉收进袖子。
“你家掌柜的倒是识相……”
不一会儿,方休打开观门。
狐狸商贩留下腊肉便走,张岭才跟方休说起正事。
昨日燕赤霞拜会焚天峰,论道留火,焚天一脉受益匪浅,特意派人知会张岭,要当面跟方休表示谢意。
方休不以为意。
就是陈都讲答应过,他这焚天峰上宾的身份,不会让外人知晓。
那要怎么个当面法?
“师伯,只有这事吗?”
方休又问。
“嗯。”
张岭面色古怪。
本来是还有,现在没好意思出手。
正要走,便看见胡小桑进无厌观来,娇滴滴跟方休行过一个礼,才进厨房准备早饭。
张岭也是堂堂真人,自然一眼便能分辨出,这头绝色狐妖的真身。
不由得目瞪口呆。
狐狸善变化,但能变成这等姿色的,百八十窝里未必有一只。
好师侄,你才来无厌观多少时日,怎么机缘不断,艳福也这般不浅?
方休也懒得多想说辞,直接将胡不归送礼又送孙女的事情如实道来。
“胡不归的孙女?”
张岭皱皱眉头,思虑一会儿,沉声道:“要只是托庇在无厌观,避开宁王之事,倒也简单。都供府从来不涉朝政,也不用担心被朝中之事牵扯,只是……”
他说着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寻常狐狸捉个几只来玩也无什么,但燕胡坊的那只老狐狸据传是千年老妖,来历神秘。这老狐狸的子嗣,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始乱终弃……”
“师伯,你……”
“另则,我道门虽然重内相,但肉身是修道凭依,你尚未成就真人,要懂得节制,不可纵欲伤身。”
张岭嘱咐几句,又满脸认真道:“若真是年轻气盛,待师伯回去,给你寻几样药来……”
“……”
“滋阴补阳……”
“我有。”
方休有些头疼得送走张岭,胡乱吃几口面对付过去,便去老山监处听经。
一到白云殿。
便见正殿里,老山监的徒孙们靠边坐,在殿中央留下一处宽敞位置。
那位置上,正端坐着一个红领素袖道袍的老道士。
赫然是焚天峰授经都讲,陈述。
方休心中讶异,也装作不认识他。
待问过旁人,才知道原来大罗三峰的三位授经都讲,都时不时要来白云殿听经。
伏龙真经虽然难解,却也真真切切是高深精妙,多研习参悟,对修行其他道法大有裨益。
这一点方休深有体会。
正此时,方休脑海中忽而响起陈都讲的声音:“方观主,燕前辈之事,还要多谢你居中牵线。”
识海传声!
方休抬起头,正见陈述对他含笑点头。
原来是这么个当面法。
这会儿,老山监正好出来,瞧见这情形,立时眉头一拧。
你这焚天峰的授经都讲,跟我伏龙一脉的听经弟子眉来眼去,是几个意思?
“姓陈的,你来听经便听经,贼眉鼠眼,东张西望什么!”
第八十八章 老山监收徒
老山监讲经,向来温柔仔细,先从外围开始试探,将经文慢慢解开,缓缓求索,时而放慢速度,时而又激流勇进,待听经者熟悉节奏之后,他再一点点深入,不知不觉间加快速度,攀过一个又一个高潮,直至最后抵达末尾余韵,一番通透。
只是今日情形却古怪。
老山监每每抬头看见方休,便不由得慈祥一笑,放缓语速,仔细道来。
讲着讲着忽而又瞧见陈述在,立时神色不善,哼哼几声跳过不少关隘。
伏龙真经本就难解,再这么讲来,更是听得众人叫苦不迭。
好容易讲完,老山监合上经书,瞥陈述一眼,淡淡道:“我要给弟子们讲解修行,陈师弟若是无事,可以走了。”
他本就不大待见,来听经的其他三脉之人。
更何况讲经这么多年,难得碰上个好苗子,这姓陈的竟敢贼眉鼠眼惦记,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程师兄,我近日得一段经文,想跟师兄请教。”
陈都讲却不走,直接将经文道来:“是故赤帝以火纪,有五火之官……”
他才说两句,老山监打断道:“陈师弟,你焚天峰御火求道,跟我伏龙一脉的路数截然不同,你拿这火前火后的经文来问我,是没事找事吗?”
“水火皆在五行,阴阳不出大道,以程师兄的道行,自然是信手拈来。谁不知道,燕山大罗门下,程师兄乃是解经第一!”
陈都讲先赞一句,又笑道:“这也是天师的意思。”
“天师让你来的?”
老山监脸色才好一些,哼一声道:“纪为天地运数,官为权柄统辖,当是神门灵坛,以赤帝为神名。”
“妙啊!”
陈都讲听得眼睛一亮。
那日燕赤霞所传的经文,听得一干长老头晕目眩,乃至最后献给天师都不得解。
而到程师兄这,三言两语就将经文拆解清楚,直接道破真谛,自然叫陈都讲神色振奋。
“程师兄,这后面一句是……”
他正要继续说,被老山监挥手止下:“我要给弟子们讲解修行,没工夫给你解经。”
陈都讲不由面色尴尬。
当年程师兄入门时,曾被长老们逼着改换道法,因此与三峰关系疏远。
平日里许他过来听经,已经是念在同为大罗祖师后人的情分,再要强求他为焚天峰解经,确实有些理亏。
只是……往常也没今天这般脸色难看,是哪里出了差错?
“还不走?”
老山监瞪他一眼,竟开始赶客。
话说到这份上,陈都讲也不好意思再留,朝老山监拱拱手便离去。
他迈出白云殿前,又跟方休含笑点点头。
老山监当即怒道:“明日也不要来了!”
陈都讲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赶紧走人。
“好了,我们继续。”
老山监才开始询问弟子们修行情况。
他的徒孙们一个一个道来,先说目前进境,再问瓶颈关隘。
方休听个遍,这些人修为最差劲的也已经开辟三四宫的窍穴,能得一声道长尊称,只是最高的也不过刚开始通身修行,距离筑基关键的先天元窍,尚有不短距离。
最后到方休,他拱手道:“老山监,弟子已开辟肾宫六窍。”
“好快的进境,他前几日不是才五窍吗?”
立时有人低呼一声。
方休听得一笑,自信满满。
方某人的天赋,岂是你们这些俗人能比较。
却没想到,老山监摇摇头,唉一声道:“方休,你这悟性也不算太差,怎肉身如此愚钝,到现在才开六窍?”
“啊?”
方休目瞪口呆。
怎么我这放水的速度还不够快吗?
不过想想也是,他当自己是个抄书匠来把关,六窍已经算快。
可老山监即便不拿自己与他比较,只看他这一路的机缘,继承肉妖前辈的别院,又与陆逢交好,更得鬼宗之人垂青,再差劲也还有一位真人师伯可以依靠,想来不该是个泛泛之辈。
自然就嫌他慢。
“以你这进境,猴年马月才能成就真人?”
老山监说着咳嗽一声,目光热切起来,盯着方休道:“你也是个可造之材,若这般荒废着实可惜。不知你愿不愿意拜入我门下,我亲自来指点你修行?”
“拜入门下?”
“师祖这是要收徒啊!”
方休还未应声,旁边听经弟子们已经眼睛瞪圆,叫出声来。
如今老山监座下,只有何真人一个徒弟,多少年都未再起过收徒之心,今日竟要破例?
更重要的是。
他们有的看方休不顺眼,有的也与他交好,顺不顺好不好的,大家一同听经,都是同辈论交。
现在一跃要成为小师叔!
“老山监,我……”
方休也根本料不到老山监要收他为徒,一时都不知如何回话。
自来白云殿听经,老山监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比起他名义上的师父李溪,那是一百倍一千倍的好。
若是没有其他顾虑,方休当然愿意拜入老山监门下。
可……
方休如今的打算,即便舍弃《天魔策》走道门之路,《大罗伏龙真经》也只是一时之选,日后定然会另寻他法,比如等元景玉胎从焚天峰偷来全本《煮海经》。
伏龙真经才到内相境界就如此艰深,后面金丹乃至更高远的境界又该何等枯晦,岂是良配?
而老山监……有心结!
他心心念念便是要将伏龙真经传承下去。
方休此时若拜入白云殿,等来日又背出师门去,让老山监空欢喜一场,只怕老山监要受不得打击,就此心魔缠身,再不得解脱!
这如何对得起老山监这些时日的照顾?
方休自己也要于心不安。
见他犹豫不决,老山监脸色一窒,苦笑一声道:“无妨,你毕竟有师承在身,要你改投我门下也不是件小事,等你仔细考虑清楚,过段时间……就一个月吧,一个月后给我答复。”
“多谢老山监。”
方休起身,诚恳行一礼。
这一礼真情实意,没有半点虚假。
“行了,去吧。”
老山监摇摇头,面容好像又苍老几岁,转身回了后殿。
“方休,你不知好歹!”
当场有人跳起来,满面怒容,指着方休叫道:“我们平日说你几句,你记恨我们也就罢,师祖待你如何,难道你没长眼睛看不见?”
“我看你别再开肾宫窍穴,要先开肝宫!”
“他开什么肝宫?他就没有肝宫。”
不少人出声附和,皆是不满。
“早课已经结束,不要荒废时间,都回去抄经。”
直到一个沉稳道士出声,给方休解围。
“林师兄,他……”
“闭嘴!我的话也不听了?”
这位林师兄是老山监众徒孙之首,往里日也有些威严。
他的声音一高,才止下众人议论,各自忿忿不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