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方某人句句属实,光明正大!
外头天色已经明亮。
修行不急于一时,谨小慎微是好事。
方休先将《天魔策》收入乾坤窍藏好,只当作什么都未发现。
吃过早面,便去东罗宫。
今天也不知哪阵风吹的,老山监似乎回心转意,没有再让知客拦他。
迈入东罗宫主殿时,早课还未开始。
方休寻个位置,才坐下,便察觉到老山监的徒孙们,正对自己指指点点,一阵窃窃私语。
“……这等福缘,真是鸿运齐天。”
“鸿运?我看是狗屎运……”
方休扭头瞥他们一眼,淡淡道:“五宫窍穴,我从肾宫耳窍开始修行。”
殿中声音立时少掉大半。
却有一人耻笑道:“他哄骗谁,哪有人先开肾宫耳窍?不是肝宫眼窍洞悉天地,就是肺宫息窍增长吞吐……”
“我从听老山监讲经开始修行,自然要开辟肾宫窍穴,才能听得仔细分明,不差分毫。”
方休随口胡诌。
这话说出,殿中更是一静。
刚才开口那人气不过,轻哼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跟旁人道:“何师叔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拍马钻营的小人,来听经不过是想巴结师祖……”
这不是废话。
谁不爱巴结老领导?
毛病。
方休不再理会,取出旧书,开始研墨。
正这会儿,老山监气势汹汹地从后殿出来,直奔方休而来,嘴里叫道:“你这蠢货,你还来我这听什么经?”
方休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已经一脸欣喜跳起身来,直叫道:“师祖,我来赶走这个小人!”
“有你什么事?”
老山监一个眼神将他瞪得偃旗息鼓,蔫茄子般软下去,才朝方休继续道:“既然有鬼宗前辈垂青,你为何不趁机拜师?”
这事得问陆逢啊!
“这……”
方休迟疑着道:“老山监有所不知,这件事情内有玄机,陆右使让我不要外传。”
话虽是编的,却一点不怕跟陆逢对峙。
陆逢还得夸一句机敏。
老山监听得冷哼一声,没有再追问。
大道不易,修行路难,但凡有所成就者,皆有自己机缘。
他身为长辈,若打听方休的缘法,反而有失脸面。
“你既然跟陆逢交好,他知不知道你来我这听经之事?”
老山监又问。
“知道。”
“他怎么说?”
“陆右使说……”
方休面露尴尬,压低声音,似乎心虚道:“大罗伏龙一脉早已断绝传承,真经难解,让我趁早回头。”
这一听就是陆逢会说的话。
老山监不由眼神一怒,眉毛竖起,声音高起来:“他自己什么处境,被张玄机设计陷在御传宫中,前路断绝,也敢对伏龙真经指手画脚!”
咦,陆逢跟天师有仇?
方休听得心中一动,似乎隐约跟什么事情对上号。
不过心中想想便罢,这些老一辈之间的秘闻,身为晚辈可不好开口掺合。
老山监又问方休:“那你还来听经?”
“我自然不会听陆右使的。”
方休面色一正,理直气壮道:“《大罗伏龙真经》直指大道,玄妙高深,我即便愚钝,可只要日日来听老山监讲经,多请教几次,总能有所领悟。”
“此话可是真心?”
“老山监若不信,可以去问陆右使。”
方休面不改色,坦然道:“那日陆右使劝我时,我便是这般答复他。”
方某人句句属实,光明正大!
老山监盯着他看一会儿,见他目光澄净,如赤子真诚,全无一点心虚躲闪之色,也不由信他所说。
这方休……这孩子,孺子可教。
他又问:“你方才说,你为了来我这听经,先从肾宫耳窍开始修行?”
闻言,方休却是一笑。
天魔无相,随心转化。
从前只能以演技遮掩,而如今只用将窍穴中的气息转化为后天浊气,即便是金丹往上境界,都要搭脉渡气,一寸一寸查检肉身,才能察觉到些许差异。
换言之,无论他说自己开辟几个窍穴,都不怕别人识破。
“不瞒老山监,我已开辟五个肾宫窍穴。”
方休自信满满道。
这才听经多久,方某人就已经开辟五个窍穴!
何等天资卓越,天纵奇才,天赋异禀!
不过,这进境放在老山监这等,曾是当年燕山三秀之首的人物眼中,实在还差些意思。
老山监既然信他,也不会真个搭脉去检查,反倒显得小气。
“好好听经!”
凶巴巴撂下一句话,老山监才转身去主座。
真经开讲。
方休此时已然领悟伏龙法脉修行之法,再听老山监说内相经文,便顺耳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头昏脑涨。
对照老山监的讲解,再从头细细推导一遍伏龙法脉,互相印证,别有收获,连换海、泼天两条法脉的经文,都听着隐隐有些领悟。
听完经,照例再吃一碗面。
老山监似乎想留方休说什么话,但犹豫一会儿终是放弃,看着方休请辞离去。
回到无厌观,竟有几个客人候着。
昨日西宛山的已经送过一遍礼,今天又轮到东兴山。
好在东兴山多是佛门寺庙,没几个道门人,一波打包便应付完。
送走客人,继续抄书。
入夜。
方休唤出六狱鼎,将一脸幽怨的离婵派去守门,随后从乾坤窍中取出丹药若干。
遁入识海。
清明天地中,伏龙方休与天魔方休并立。
既然伏龙法脉的修行之法已经领悟,今夜自然是为勾连法脉而来。
“伏龙法脉自巨骨穴起,到会因穴止,需要勾连一百五十个窍穴,便可催生伏龙真气,最擅翻江倒海,凡是纵水的法术皆可施展。”
伏龙方休道。
“伏龙魔脉自巨骨穴起,到会因穴止,需要勾连一百五十个窍穴,便可催生伏龙真气,最擅翻江倒海,凡是纵水的法术皆可施展。”
天魔方休道。
“那你与我有何区别?”
“区别自然是有。”
天魔方休一笑,缓缓道:“只要再演化几部魔经,待魔脉遍染人身三百六十五窍,便可将一身窍穴勾连,造就一条天魔法脉。自此世间一切法术,都可信手拈来!”
“唉。”
伏龙方休自愧不如,叹一声,将身一扭,便消失不见。
而天魔方休哈哈大笑,身影忽而一个模糊,化作一段经文。
正是伏龙魔脉的勾连之法。
第六十章 龙精虎猛
老规矩,先下药。
补气丹药方休根本用不完,之前吃过的参术丹,至今还有小半瓶。
不过今天干大事,要吃点狠的。
百转龙精虎猛奇丹!
这名字也不知道谁给取的,端的是拗口怪异。
听着倒是耳熟,似乎在睡龙天师的清单中见过,应是洞真子古仙赐给普贤的灵丹妙药之一。
这丹药的效用非凡,一瓶中只有一粒,药力化开之后,能生龙精虎猛之力,直接将气息勃发,盈满经脉,此为一转。
若是这股气息耗尽,只用稍等片刻,药力便可再生龙精虎猛之力,补足气息,此为二转。
循环往复,直至百转。
方休将丹药吞下,待药力化开,龙精虎猛之力一转。
伏龙气息立时充沛。
方休又催动伏龙魔经,将周身气息灌入手阳明经上的巨骨穴。
经文加持下,这个窍穴竟也变得阔大无比,硬是将一身气息容纳。
直到最后一丝气息涌入,便感受着巨骨穴一颤,伏龙气息又缓缓淌出。
只是这股伏龙气息没有沿着手阳明经运转,竟往下一折,向手太阳经上的秉风穴冲去。
抵达秉风穴后,伏龙气息浸润一番,稍作歇息,然后乖乖顺着手太阳经运至天宗穴,随即又当场变卦,违背轨迹折返向上,越过秉风穴,直达曲垣穴。
再一个突进,冲至足太阳经的附分穴。
至此,这股伏龙气息才勾连五个窍穴,就已经越轨三次,横跨三条经脉,完全违背医理。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谓法脉,便是在人身正奇二十条经脉外,违逆自然造化,另辟一条道路。
伏龙气息休息片刻,便自附分穴往下,漫过足太阳经的魄户穴、膏盲穴、神堂穴。又硬生生停下,再次跳出足太阳经,往督脉神道穴而去。
只是这一次越轨生出变故,伏龙气息未有瞄准方向,还未到神道穴,便一头扎进风门穴去。
路线走错,伏龙气息只维持片刻,便如云雾般散去。
“好狠,只是错一步,就前功尽弃。”
方休啧一声。
寻常人到这里,便只能暂告一段落,要花时间重新将周身气息养满,再行尝试。
而方休啧一声的功夫,体内已经又生龙精虎猛之力。
再来。
这一次,方休勾连出八个窍穴,伏龙气息才溃散。
龙精虎猛之力又起。
十二个窍穴……
……
也不知过去多久,方休连续尝试九十余次。
终于,伏龙气息自巨骨穴起,绕身盘旋一圈,一刻不停歇,直直涌入会因穴。
前后正是一百五十个窍穴!
涌入会因穴中的伏龙气息,忽而如沸水翻滚,生出奇怪变化。
“这是……伏龙真气!”
这念头才落下。
伏龙真气又自会因穴起,逆走一遍方才路线,回到最初的巨骨穴。
这一番走完,沿途一百五十个窍穴一起颤抖,隐隐有一股奇妙的感应将之一一勾连,再不可分割。
伏龙魔脉,成了!
方休浑身一震,无穷玄妙气息从周身勃发。
他睁开眼,双目中有精光暴涨,射出去几尺远。
与此同时,伴随一道隐隐约约的龙吟声,难以遮掩的玄妙气息冲天而起,眼看就要摧枯拉朽般撞破屋顶,冲出房间去。
幸而离婵已经得了他的吩咐,及时在半空中现身,伸出秀手往下一按。
哗啦。
屋顶瓦片齐齐一震,终是没惹出太大动静。
“观主成功了?”
离婵面露欣喜,又将逸散出来的几缕伏龙真气残息,都仔细收束好,以阴气包裹消纳,不外溢一丝。
而厢房内,正此时,又一转龙精虎猛之力勃发。
方休当即将气息搬入巨骨穴,沿着刚刚成就的伏龙法脉运转。
走完一圈,便是伏龙真气!
方休仔细体会,直觉着这伏龙真气玄妙、灵巧、厚重、深远,方方面面都非伏龙气息可比。
也就只有这等真气,才能施展威力不可测度的,真正道门法术!
不等他再有所感悟,龙精虎猛之力又一转。
气息勃发,运转法脉,化作伏龙真气。
再一转。
气息勃发,运转法脉,化作伏龙真气。
还一转。
满了啊!
方休一身窍穴经脉已经让伏龙真气填满,新生的真气无处可去,已经盈出会因穴去。
...
方休将最后一转龙精虎猛之力,渡入离婵体内,才免去自己被伏龙真气撑爆肉身的风险。
小勾儿也吃不住这股力道,一时把持不住,竟有阴气外泄。
“观主,今夜怎这般……这般……”
离婵盘在方休腰背,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娇喘一口气,才继续道:“这般龙精虎猛?”
“你说对了,正是龙精虎猛。”
方向一笑,伸出手去,摄来离婵的阴气在指尖把玩。
“观主不用担心,待妾身休息……休息片刻,便为观主洗净这阴气,不会沾染……”
离婵正说着。
却见方休掌心涌出一股阴森森鬼气,将那阴气一吞,便消化干净。
又见那鬼气一个翻滚,化作伏龙真气,缩回方休掌心。
离婵看得吃惊,勾尾在方休腰间转动,将身子探到前边,捧过他手掌仔细端详。
竟觉察不见一丝阴气。
方休伸指在她额头一弹,笑道:“不用你操劳,我已不惧阴气沾染。”
这便是,天魔无相!
“观主竟能化解阴气了?”
离婵眼睛一亮,忽想到些什么事情,不由莞尔一笑。
“你笑什么?”
“妾身……”
她又游到方休背上,在他耳边低声喃喃,如温润春风吹拂:“妾身怕观主被阴气侵蚀,一直不敢放开施展……不知观主这化解阴气的本事,有几分水准?”
好家伙!
“敢挑衅本座,本座今日就给你一个痛快!
……
清晨。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一只手伸出来,扶在门框上,缓缓挪出一个身影。
正是方休。
这般直不起腰的姿态,着实不符合观主身份。
方休也意识到这问题,从乾坤窍中取出最后一粒参术丹,直接吞了。
昨晚还有小半瓶的参术丹,怎只有最后一粒?
别问,问就是降妖驱鬼所用。
那勾鬼果然深不可测,方休有天魔无相为助力,源源不断将她阴气化作伏龙真气填补自身,却依旧难以招架。
第六十一章 宁王府来客
要不是乾坤窍就在口中,吞药方便,方休还未必是她对手。
不过那勾鬼也没有好下场,是被离部另一个小勾儿抱回六狱鼎的。
六狱鼎拘有六部勾离丹奴,每一部都有若干数目不等。
新出现的这个小勾儿,一直恭敬垂着脑袋,不曾看清样貌,看身段倒是比离婵娇柔瘦弱几分。
“我这个年纪,就开始吃药,是不是早了些?”
参术丹药力化开,方休感受着体内气息恢复,皱皱眉头,似是反省。
不。
降妖驱鬼是我辈本份,方某人吃些苦又如何,那叫义不容辞!
待身体无恙,方休正准备收拾收拾吃个面便去东罗宫听经。
又有客人来访。
“方观主。”
一个拄着一根铁拐杖,弯腰佝偻的老者,迈进无厌观来,笑呵呵跟方休行礼。
“你是?”
方休上下打量老者。
这铁拐老汉头发灰白,但发髻挽得妥贴无比,定然是有奴仆照料,衣着虽然朴素,衣服布料却是上等,暗纹内敛,针脚密实,绝非寻常百姓的用度。
最重要的是,他一瘸一拐地迈进来,步伐沉稳有力,显然有修为在身。
“贱名扰耳,观主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老李便是。”
铁拐老汉做足礼节,又道:“冒昧登门,希望没有打搅到观主清修。”
他说着挥挥手,便有几个奴仆搬进来二十袋粮食,十五匹织布,十罐香油,五筐香烛。
最后一个精致箱子,里头哗啦啦作响。
一听便知,三百两打底。
这是个大香客啊!
方休不由诧异:“老人家,你这是?”
铁拐老李笑呵呵道:“方观主莫见怪,老奴是宁王府上的下人,这是代大王走一趟,拜会观主。”
“宁王?”
方休眉头一皱。
他是因为被鬼宗前辈垂青,才有这么多道家传人登门送礼,跟他亲近。
隐世道门绝不会跟大明朝廷扯上关系,这位宁王,只怕是……为陆逢而来。
现下可是个敏感时期。
兴文皇帝被国运震伤后,秘而不宣,借口奉部一案退居幕后,交由太子摄政。
虽然太子也有高人指点,以铁血手腕肃清奉部,封锁一切消息,可这般久时间过去,兴文皇帝一直不露面,总会有风言风语流传。
甚至连十万大山来的野妖,都能打听到内幕。
都供府辖下丛林向来不参政,方休抄书、听经、降妖驱鬼的日子也过得安逸,可燕京城底下的波诡暗流,已经汹涌异常。
如今国师代天巡狩未归,天师闭关养伤,燕京城中的修行者,便属两位御传使身份最重。
宁王虽是庶出,却是兴文皇帝长子,才被称作大王。
看来,他是有些想法……
“素闻方观主是位得道高人,这几日大王有些心绪不宁,想请观主到府上看看。”
铁拐老李笑呵呵说明来意。
得道高人?
是谁,又在造谣!
“些须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方休一笑,取来符纸,画好一张辟邪符,递过去:“这是我道门真符,劳烦老人家带回去给宁王。”
“辟邪符?”
铁拐老李也不是等闲人物,一上手就辨认出辟邪符底细,不由一愣。
无厌观是怎么回事,给这种家伙住持?
宁王给你送这么多香火香油,是为这区区一张辟邪符吗?
那白云殿的知客道童都会画!
“方观主,这一张辟邪符,怕是解不了大王心头忧绪。”
铁拐老李面咳嗽一声化解尴尬,又道:“不如方观主来宁王府一趟,亲自与大王一会,如何?”
“这也是小事。”
方休一挥手,又画一张辟邪符递上:“两张可够?”
铁拐老李手拿两张辟邪符,脸色阴沉下来。
他如何还看不出来,方休是故意敷衍。
“方观主,大王让我带来的香火,便是到燕山外殿上香都足够。”
铁拐老李眯着眼,有些不悦道:“大王是诚心相邀,难道就只值两张辟邪符?”
“老人家直说便是,不过小事尔。”
方休呵呵一笑,再画一张辟邪符,客气递上:“三张。”
“方观主还真是个妙人。”
铁拐老李气乐了,抖抖三张符纸,挤出几分笑意道:“方观主给大王的答复,就是这三张符?”
“老人家若是嫌不够,我再……”
方休拿过符纸还要画。
“免了,宁王府上不缺辟邪符!”
铁拐老李面容一肃,愠怒道:“方观主的回复,我自会跟大王转述。”
“老人家是瞧不上这辟邪符?”
方休啧一声,摇头道:“这可是西宛山监何真人亲手制作的符纸,画出符来,一张能顶寻常两张。”
“哼!”
铁拐老李待不下去,扭头便走。
一步一个脚印,兼着铁拐杖,步伐行进轻松,却跺碎青砖无数。
“原来是位宗师,难怪好大的脾气。”
方休也不在意,挽起袖子,将宁王送的香火都搬进库房去。
不是他故意要得罪宁王,而是这个宁王,一听就没有多大希望。
陆逢若是愿意下场助他,御传宫就在十府街,跟宁王府不过几步路,怎会让他打听到无厌观来,借方休的关系套近乎?
摆明了是陆逢不愿掺和此事。
方休又何必浪费时间,还将自己陷入朱家人的纠葛中?
……
听经,抄书,又是一天过去。
入夜。
“观主。”
离婵在六狱鼎里休养一天,又生龙活虎。
行过礼,便软若无骨般缠上方休,勾尾绕在方休脚上磨蹭,软乎乎两团别样温柔肉挤着在方休后背,又将一双秀手穿过他的腋下环到身前,轻轻抚摸……
“给我护法。”
“是,观主。”
离婵幽幽怨怨出门去。
方休遁入识海,意识分作四个方休,拉过伏龙方休就是一通上下其手。
乖乖把换海、泼天的经文交出来。
如若不然,我们四个可说不准会对你做些什么!
原先伏龙法脉难解,是因为《天魔策》与《大罗伏龙真经》混杂一块,实际上单把伏龙法脉拎出来,未必有这般深奥。
如今伏龙法脉已经解开,正是一鼓作气,再解换海、泼天的好时机。
斩我法剑斩出四个方休后,相当于同时能有四个方休,一起推演经文。
“诸位,这伏龙真经冥顽不灵,得给他来点狠的。”
“既然如此,不妨以法币念力来参悟。”
“依我看,还是花点钱吧。”
“不成,当请高僧出马!”
第六十二章 龙卷雨击,狐妖三姝
一晃几天,方休白日里蒙头听经抄书,一到晚上便叫四个秃驴打手围殴伏龙真经,都顾不上降妖驱鬼。
成功将换海、泼天法脉的经文领悟后,再配合几颗不那么虎狼的丹药,亦是顺利勾连。
其中换海法脉一百六十窍,泼天法脉一百八十窍,数目皆在伏龙法脉之上,只不过这三条法脉虽然路线各不相同,却有许多窍穴重复,拢共只有两百出头的窍穴被勾连。
距离周身三百六十窍尽数沾染,勾连天魔法脉,仍有不小距离。
三条法脉勾连完,方休却没继续冲击丹田气海。
这天入夜,他从乾坤窍中取出一枚龙卷雨击法币。
他抄书所得的众多法币,真气法币之前开辟窍穴时消耗一空,最近用不上反倒有些积攒;佛门神通法币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倒是这法术法币,只花过三块火法跟一块黄泉鬼印法币,库存颇丰。
方休少跟人动手,这些法术法币自然便花不出去。
若将之化成真气来用,又太过浪费。
不过如今有《天魔策》在身,方休倒是察觉到这法术法币的另一样用途。
他先将龙卷雨击法币化开,随后遁入识海,直接分作四个方休,又显化成四个天魔方休。
经脉中,龙卷雨击法力缓缓流淌。
识海里,四个天魔方休争论不休。
《天魔策》既然能参照道法演化魔经,自然也能推演法术。
……
夜深时,方休催动太阴过云梭,离开燕京城。
以真气催动月梭,遁速更是比之前快出数倍,不一会儿便掠过几百里,眼前出现一条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河。
“就是这了。”
方休在岸边立定,催动伏龙真气,施展《天魔策》刚刚推演出来的龙卷雨击法术。
真气、口诀、指诀配合,便见方休并指一点,平静水面上猛然刮起一阵飓风。
随即雨来,覆盖百丈之地,每一滴雨水都嗖嗖作响,如飞矢疾射,箭阵般密集,将水面砸出无数水洞,溅起浪花激沫连绵一片,如大河煮沸一般,
又有一条水龙从雨中显形,龙躯一个舒展,便从天而降,狠狠撞在如沸水面上,轰一声惊天动静,惊起一道几十丈高的水浪。
这威力,寻常大船直接打烂,即便真人之身在其中都要折损!
“果然不愧是法术。”
方休心满意足点点头。
待水面平缓下来,他吞一粒补气丹药,再次运转龙卷雨击。
这一次,是以换海真气催动。
绝大多数法术,都能以不同真气,施展出不同效果。
当然这真气至少该跟这道法术的本质相合。
伏龙、换海、泼天,三道法脉的真气都极擅纵水,推动龙卷雨击法术自然行有余力。
若换成方休之前化用过的纯阳真气、龙虎真气,效果便要打些折扣,这还只是本质不怎么相合的情况。
本质若完全不合,乃至冲突,如以流火真气推动龙卷雨击,那自然是水火难容,口诀念一半便会真气动荡,震伤肉身。
方休一番试验,将龙卷雨击反复施展,比照出三种真气的差异。
伏龙真气更具灵性,催动的龙卷雨击中自生一条水龙。
换海真气厚重深远,虽无水龙,雨幕覆盖区域却更广,雨势也更大,好似一块块巨石砸落。
泼天真气最有威势,雨幕中竟有惊雷混杂,雷雨相生相伴,几乎将大河打断。
他又分别以这三种真气催动太阴过云梭,果然也得到相似结果。
伏龙真气闪转腾挪更如意,换海真气后劲无穷,源源不断,泼天真气则直来直往,遁速更快三成。
“法脉勾连的窍穴不同,行走的路线不同,所产生的真气质地便会不同。”
方休细细体会,对真气领悟更深一分。
一番试验完,他才回程,以泼天真气催动月梭,更是比来时迅疾。
方休估摸着,怕是国师那闻名天下的六龙宝乘,都未必有自己这遁速。
不多时便到燕京,他正准备回去无厌观。
路过燕胡坊时,却意外发现,一辆挂着宁王府标识的马车,正趁着夜色往胡绣行而去。
“大半夜的,也出来买布?”
方休心中好奇,悄悄跟上去。
便见,宁王府的马车停在胡绣行后院。
“王妃,到了。”
赶车的轻轻唤一声,便从车上迈下一个头戴金簪玉钗,衣着锦绣华丽的贵妇,面上覆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相貌,但只看她黛眉明眸,与婀娜身段,便可断定是个天下罕见的美人。
只不过,方休法眼之中,分明看见那腰肢后面招摇着的狐尾。
“狐妖?”
方休皱皱眉头。
宁王妃竟是一只狐妖?
这胡绣行的生意,原来是这般做起来的。
那狐妖宁王妃上前敲敲院门:“小五,是我。”
“大姐姐?”
院里响起灰毛狐狸小五的声音:“二姐姐跟三姐姐正等你呢。”
小五忙不迭开门,将大姐姐迎进去,送到一处厢房。
房间内,已有两个女人候着。
一个方休认得,变化术还不利索,拖着一根雪白狐尾的野狐媚子。
另一个也是只狐妖,变得人身十分周全,容貌、身段,皆不在雪白狐尾的野狐媚子之下。
只不过……她少根尾巴,好像就差几分意思,反倒是晃着雪白狐尾的野狐媚子,看起来姿色更甚。
“大姐姐!”
野狐媚子从床榻上跳起来,扑到宁王妃身上去,撒娇道:“你可来了,想死小三子了。”
“大姐姐。”
另一只狐妖却素静许多,起身行个礼。
“这些日子多少人盯着宁王府,我也不好轻易出来。”
宁王妃揭下面纱,雍容艳丽的面容映得房中一亮,又问道:“大爷爷呢?”
“大爷爷让都供府的恶道士一顿好打,正在老祖那养伤,我也几日不见了。”
小三子扶着宁王妃坐到卧榻上,叹着气道。
大姐姐朝另一只狐妖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才朝小三子道:“我遣人去奉部问过,案卷遮遮掩掩,不清不楚,你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三子便从李长乐欠账不还闹上公堂说起,胡不归败了官司,便派人去无厌观打探,竟招惹到鬼宗上仙,又好巧不巧,正碰到金昴上门……
宁王妃听到十万大山野妖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握着两个妹妹的手一紧。
小三子没注意,继续说。
第六十三章 狐妖谋计,张岭送礼
一会儿,小三子才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通通说完。
“那许仙不是让大爷爷去杀方休。”
宁王妃开口问道,有些不解:“怎么后面都供府之人又说,方休是他看中的晚辈?”
“大姐姐不知道,那许仙脾性古怪的很!”
小三子忿忿叫道,又捂着胸脯,有些后怕地道:“他当时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若是应对不好,大爷爷跟我当场就已经遭他毒手!”
“不用怕,这些隐世之人,不过偶然在人间行走,日后不会再遇见的。”
宁王妃安抚道。
“大姐姐说不用怕,那我就不怕了。”
小三子一笑,把脑袋埋到宁王妃怀里去。
“大姐姐,金昴、火猿大将这些个十万大山的野妖,你认得?”
旁边胡二姐姐忽而问道。
她心思细腻,方才已经察觉到宁王妃的异状。
“说认得倒是不认得,只不过宁王招拢来一批能人异士,似有一位是十万大山来的。我曾听他说过,十万大山深处有一座古火山,山口中的太古洪焰能蕴育妖物,浴火而生,落地便有纵火神通……”
宁王妃作回忆状。
“岂不就是火猿大将?”
胡二姐姐暗暗咋舌,原来这火猿大将有这般大的来历,随即她眉头微皱,问道:“宁王这位门客,会不会也是十万大山之妖?”
“是人是妖都罢,只要能为宁王效力,不必管他出身。”
宁王妃不置褒贬,转开话题道:“现在想想,十万大山野妖们打探来的消息,应当都是从宁王府流出。”
“呀,竟是宁王害得大爷爷受苦!”
小三子当即直起身,面色愤慨叫道。
“既然已经挨过去,现在也不必计较这些,等宁王掌权,自然会有我们一家的好日子。”
宁王妃又问二姐姐:“晋王那边,这几日可有怎么说法?”
晋王比宁王要高一个辈分,是兴文皇帝的胞弟,先皇在时就是兴文皇帝的拥趸,宗室之中,属他最得兴文皇帝信任。
“晋王一直闭门不见客,连世子都只有早上请安时才见一面。”
二姐姐摇摇头。
“你仔细些,务必要从世子口中问出些有用的来,这是宁王特意交代的事情,不容有失。”
宁王妃认真叮嘱,又压低声音道:“若是皇帝驾崩,燕京城里真有什么变故,晋王掌着宗人府,至关重要!”
“是。”
晋王世子妃也知道要紧,肃然点点头。
胡不归使尽手段,她们姐妹也争气,才侥幸进入两座王府。
但说是王妃与世子妃,其实只是不能登堂的侧妃,仗着王爷与世子宠爱,叫个好听唬人的名头而已。
依老狐狸原本的打算,做到这一步已经难得,自此胡家便可在燕京长久传承,不怕风风雨雨。
可大姐姐却有自己心思,她还要往前走,往上登。
胡二姐姐没她这般争强好胜,也是为帮衬她,才违背大爷爷主张,私下里听她吩咐办事。
“大姐姐能做皇后吗?”
小三子忽而插话,双眸闪着光。
“我们若不是狐妖,此刻我倒是敢应你这句话。”
宁王妃苦笑一声,将小三子揽入怀里,轻轻道:“奈何我们是……”
小三子没应话。
她知道大姐姐一直以自己出身为憾,若非人妖有别,以大姐姐的手段,宁王早册封她为正儿八经的宁王妃。
“大姐姐之前不是教导我们,狐妖的出路,便是寻一个男人去勾引,待他妻室产下子嗣后,哄骗一个来养,再扶持这孩子继承家业,好做主母奶奶。”
胡二姐姐挽起大姐姐手臂,笑着道:“这一手,放到朱家难道就不好用吗?”
大姐姐知道,这心思细致的二妹妹,是故意这般说开解自己,也就顺势笑道:“总归要试试才知道,做不得王妃,便做个……王母娘娘!”
三只狐妖拥在一起,笑成一团。
小三子调皮,去抓两个姐姐的软肉。
一阵嬉笑打闹,举止间衣衫牵扯,香艳无比。
方休见她们没再说什么正经话题,便……又看一会儿。
才回去无厌观。
看来这宁王,是真有些想法。
方休倒是希望那无德皇帝早些驾崩,新皇登基,才有可能重启修书之事,将英俊编辑召回京城。
至于新皇是太子还是宁王,对方休来说却是无关紧要。
隔天。
听完经回来的方休,在无厌观门口见着一辆四轮架轩,双马驮辕的高大马车。
这不是便宜师伯的座驾?
迈进门,果然便见张岭,正在院中来回踱步。
见方休回来,张岭忙迎上去,一脸亲切道:“好师侄,你是去东罗宫听经了?”
这态度,看来也已经得知陆逢与鬼宗前辈之事。
方休便笑呵呵道:“这是师伯的吩咐,我自然不敢懈怠。”
你这师侄,分明有大人物照拂,还为你去听那不是人听的真经。
感动不感动?
“你这般勤恳,难怪会得陆右使垂青,我李师弟在天之灵,一定欣慰。”
张岭感慨一声,对天作揖,似是追忆李溪。
虽说有些虚伪,却是他的表态。
这代表着,方休自此便是正儿八经的李溪徒弟、青石观传人,而非借名吃空饷的乡野抄书匠。
他这观主的位置,才能坐得安安稳稳,没有后顾之忧。
方休也就配合他演戏:“多赖张师伯教导。”
一番客套,张岭又让方休将之前从青石观迁到无厌观的奉籍拿出来。
“当时你初成住持,师伯怕你势单力薄,被人欺负,才将这批奉籍挂单在无厌观,助助声势。既然你已经站稳跟脚,也就不再需要。”
张岭收好装着奉籍的木盒,神态自若道。
几个空饷,也能助声势?
方休叹为观止。
不过这样一来,无厌观少掉几十个空饷,倒是变得清白,对方休这观主也是个好处。
只是这个好处未免有些不够意思。
你要是诚心,不如直接将这批奉籍送给我。
还是青石观本性难改呀。
“张师伯这番来,就是为此事?”
方休又问道。
一见面就给两个好处,即便有陆逢与鬼宗前辈的名字在,方休也不信青石观之人有这般大方。
果然,张岭微微一笑,开口道:“确实还有一件事,要请师侄帮忙,师侄可不能推脱。”
第六十四章 太古母焰
“还差一点……”
荒郊野岭,一处冒着黑烟的山坳。
满地灰烬,草木树林尽成焦炭,连山石都被烤的龟裂。
火猿大将现出本体,疲惫地坐在地上,遍布血丝的双眼圆瞪,死死盯着掌中的赤红玉珠。
这位妖王身上的火焰已经熄灭,露出体表的枯灰毛发,原本雄壮的身躯,亦是变得干瘪瘦弱。
咋一看,倒像是只快饿死的野猴子。
他忽而张嘴,吐出一道细弱的焰火,喷在流彩四溢的赤红玉珠上。
赤红玉珠照单全收,一点也不外泄。
可火猿大将却后继无力,只一会儿,嘴里便无火可吐,冒出一股烟来。
“咳咳……”
火猿大将被烟呛着,缓过气来,又精神失常一般的低声喃喃:“还差一点……只要我收服这件法宝,便是第四洞大王!”
他自那日身份曝光后,便逃出燕京躲避风声。
本来火猿大将还恼怒,无法完成三洞大王交代的任务。
可等他仔细查看,这件从鬼宗公子哥处夺来的法宝,立时欣喜若狂,将所有事物都抛到脑后去,直接躲入野山,一心要将之炼化。
他是太古洪焰蕴养出的妖物,怎会识不得火焰?
这赤玉珠子内部流淌着的光彩,分明是最玄妙,最炽烈的无上焰种!
天下焰种众多,能比太古洪焰的却寥寥无几,如乾阳真火、大日真火、万古毒焰、幽冥鬼焰……皆是罕有匹敌,一等一的焰种。
而赤玉珠子内的光彩,火猿大将虽不知晓名目,却断定它还在太古洪焰之上。
他本就是纵火而生的妖物,最是渴求灵焰。
若是能将这件法宝炼化,降服这无上焰种为己用,岂不是如虎添翼?
甚至有望一探金丹!
自离开燕京后,他一边逃避躲藏一边屡屡尝试,不知已经吐出多少太古洪焰让这珠子吞噬。
从丈许高的浴火巨猿,吐成瘦了吧唧快饿死的枯毛野猴子,吐到几乎精疲力尽,吐到差点精尽猴亡。
可这珠子却好似吃不饱,连个嗝都不打。
倒更显得这法宝精妙!
火猿大将更是不敢懈怠,只要体内气力稍有恢复,便催化太古洪焰吐出。
这几日吐下来,都足够烧掉半座燕京城。
到今天,是真的一滴都没了。
“还差一点……”
火猿大将喃喃自语,几若痴癫。
忽而眼前一暗。
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躯高大,火目红发,好似将领般,着一身赤色狰狞盔甲的奇异男人。
是京师都供司派来追杀自己的?
不可能,此地距离燕京已有几千里远,纵有追兵也定然已经甩脱干净。
还是自己在这谷中炼化法宝,被心怀不轨之人发现……
且不管是谁,都不能留!
火猿大将想都不想,便是一掌抓去。
以他原本威风,一招一式自生太古洪焰,便是平平无奇一掌推出去,都能叫十丈之地内寸草不留,只余灰烬!
可眼下……
咔嚓。
赤帝卫随手擒住火猿大将手腕,直接将他臂骨捏碎。
“混账!”
火猿大将怒吼一声,蹬地而起,合身欺上。
赤帝卫不松手,又起一脚,直接将火猿大将的身躯踢飞。
这一脚势道极重,以至于被踢飞的只是火猿大将的身躯,而手臂还被赤帝卫捏在手中,竟是硬生生撕裂下来。
立时有熊熊太古洪焰从断臂伤口喷薄而出,如烈火浇油般升腾,眨眼间将赤帝卫吞噬。
“蠢货,竟敢伤我,让你尝尝太古洪焰的滋味!”
火猿大将捂住肩头涌出的太古洪焰,忍着断肢剧痛,恶狠狠叫道。
他猿猴皮毛下,经脉窍穴中流淌的,尽是得自十万大山深处一处火山的太古母焰。
这太古母焰亦是太古洪焰,只是更纯净、灼烈百倍,取一朵焰尖化开,便能塑造出一个如火猿大将这样的妖物灵形。
往常火猿大将与敌手厮杀,即便不敌落入下风,只要一见伤口,太古母焰淌出……
正此时,场中异变突起。
只见熊熊太古洪焰忽而一收,重新凝做一团母焰,被赤帝卫抓在手中,随即他五指合拢,轻轻松松便将这团母焰摄入体内,连一丝火星都没留。
肉眼可见,他手臂随之一红,仿佛血肉下有火焰流转。
这火焰很快散布全身,片刻后又消逝。
而赤帝卫得此太古母焰滋补,气势更盛三分,双眼开合间都有焰火跳跃!
“你!你是那法宝的……”
火猿大将瞳孔一缩。
他分明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与那赤玉珠子一般的气息。
话还未说完,赤帝卫闪至火猿大将身前,宽大手掌张开,叉住他脖颈直接拧断,将后半句堵在喉咙里。
火猿大将满目的不可置信,却已经太迟。
身子弹动片刻,便生机尽逝,再无反应。
轰!
维系火猿大将妖躯灵形的太古母焰猛然爆发,焰势当即盈满山谷,又冲天而起,映得流云现出火彩。
只是不一会儿,那汹涌火焰便又迅速缩回,被赤帝卫尽数收摄。
不多时,赤帝卫消化干净,将赤帝御令收好。
存神感念片刻,他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焰火长霞,往燕京方向射去。
……
“师伯这是哪里话,如今青石观一脉只你我两人,自当互相扶持。”
方休客气道。
话说得好听,却在不动声色间将自己位置摆正,与张岭平起平坐。
张岭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计较,哈哈笑道:“有你这句话,师伯便放心了。若此事能成,让我侥幸领悟法脉关隘,便也去搏一搏良乡山监之位,才是我们青石观一脉扬眉吐气的时候。”
张岭还未领悟丙火法脉?
方休眉毛一挑。
老张,你动作太慢呀。
不过念头一起,方休立时意识到,此时距离张岭成就真人都未过去多少时日,不是他太慢,而是自己太快。
方尔赛心中暗暗一笑,才问道:“师伯说的事情,跟法脉有关?”
“不错。”
张岭点点头,又叹一口气道:“之前赵大人替我牵线,让我去燕山参悟丙火法脉。这官面上的文章都已经办妥,可大罗派却在私底下作梗,一直不肯让我登山。”
方休便问道:“师伯是想让我,请陆右使开口?”
陆逢是燕山大罗出身,若是他居中调和,想来大罗派不会不给面子。
只不过,老山监说过,陆逢是被天师设计,才陷身于御传宫中。
而天师正是伏龙一脉出身……
“万万不可!”
果然,张岭当场拒绝,正色道:“陆右使与大罗伏龙一脉有仇,若是让陆右使插手此事,定然再生变故!”
“那师伯的意思是?”
方休不由疑惑。
张岭一笑,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洪司监。”
第六十五章 进山观摩,参悟法脉
燕山。
便见从山脚下起,一条行人不绝的宽阔青石山路,沿着山体迤逦而行,直入山中,铺到一座宏伟道观前。
这道观香客如云,人声鼎盛,不时有阵阵击罄声响起,于山间缭绕。
正是天下道门魁首,大罗派。
当然,大罗派的真正山门还在燕山深处,此地只是供信徒上香参拜的外殿,称大罗殿。
也就只有方休不知道燕山大罗的规矩,自己驾着月梭贸贸然闯入山中去。
旁人都得先从大罗殿过,得到外殿允许,方能通行进山。
而被大罗派指来住持这座外殿的,正是京师都供司监令,方休见过一面的洪司监。
想想也知,洪司监能做京师都供司监令,就是因为他住持着大罗殿。
半空中,张玲催动乘风咒,携着方休御风而行。
这乘风咒自然是远远无法与太阴过云梭比较,好在燕山就在燕京左近,不用多少工夫。
方休陪张岭走这一趟,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来他对张岭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丙火法脉,颇感兴趣。
周身三百六十窍尽数被法脉勾连,才能成就天魔法脉,是以方休如今最缺的便是不同法脉的修行之法。
尤其这丙火法脉,既然以火为名,涉及的窍穴定然与纵水的伏龙、换海、泼天三脉截然不同,能给天魔法脉填上不少空缺。
二来,燕山这处所谓的,无名前辈演练火法留下的遗迹,方休之前听说时就有所猜测,这次再跟张岭打听几句,基本便能断定,是自己当日催动赤帝御令所留。
本来也只是无心之失,没想到竟被燕山大罗当成宝贝。
焚天一脉也是操火的行家,若是他们真个参悟出什么玄机来,方休得及早探探底细,以免有暴露赤帝卫,甚至牵连到自己的风险。
那座余烬山头也未深入燕山,只在外围。
如今天师闭关养伤,方休又已习得天魔无相,还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自然不会再畏畏缩缩,不敢登山。
所以才放心说出一句:“师伯发话,方休义不容辞!”
两人落到大罗殿前。
立时将往来的信徒目光吸引。
“高功!”
“大罗派的高功!”
“道长赐福,道长赐福!”
一片作揖行礼,恭敬虔诚。
这乘风咒虽比不得道门真正法术,可对凡夫俗子来说,御风而行是何等神妙之事,自然对两人敬若神明。
“无上天尊,无量功德。”
张岭还一个礼,将手一挥,便从袖中飞出无数符纸。
凡对他作揖行礼的,一人送去一张。
“是平安符!”
信徒中有识得道门符箓的,立时辩认出来。
“多谢高功,多谢高功!”
众信徒自是欣喜,又是一阵行礼。
大罗殿前的几个知客道士却是脸色一黑,便有一个年轻些的开口,不悦道:“张岭,与你说了几次,燕山谢绝外客,你当真还要纠缠?”
想张师伯堂堂一位真人,又住持着一座青石观,随手撒一把花经都能叫信徒们虔诚礼拜。
那年轻道士却连五宫窍穴都未必圆满,还只是一个小小知客。
也敢直呼张岭姓名,话语不甚客气。
这便是燕山大罗的底气。
哪怕只是外殿。
这般情形,倒是把香客信徒们看得一愣。
怎么这位高来高往的高人,不是大罗殿的高功?
张岭听得冷哼一声,却也不敢计较,只往旁边侧开半步,亮出方休来。
好师侄。
上!
“这位道友误会,是我随师伯参悟法脉修行之法,想进山观摩前辈遗迹,才让师伯带我前来。”
方休客气道。
原定的说辞只有进山观摩,并没有参悟法脉。
方休随口一变,不动声色按下埋伏。
“你又是谁?”
年轻道士上下打量方休一眼,嗤一声道:“看你修为平平,怕是连一宫窍穴都未开,也敢妄言什么参悟法脉?”
方休不置可否,只答道:“在下方休。”
“方休?”
年长道士呵一声,道:“没听过。”
“方休!”
旁边其余几个知客道士本来不愿理会,由得年轻道士打发张岭走人,这会儿听清方休名字,最年长的那个讶异一声,连忙上前一步。
“师兄,他……”
年轻道士没说完,年长道士已经朝方休作揖问道:“敢问道友,可是西宛山无厌观的方观主?”
那年轻道士见识得少,这年长道士却做惯知客,知道这迎来送往最是讲究耳聪目慧,是以对燕京地界之事,都探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方休这名字不出奇,无厌观却是鼎鼎有名。
年轻道士这才也想起这号人物,不由脸色一僵。
无厌观方休。
洪司监几日前还特意提到过这名字。
与陆右使交好,得隐世道门前辈垂青的,无厌观方休!
“是我。”
方休回礼笑道。
“原来是方观主要进山,且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请示。”
年长道士连忙道,又瞪自己师弟一眼,吩咐道:“照看好殿门!”
便匆匆进去。
这一番变故,更是把香客信徒们看迷糊。
原来这英俊不凡的小道长,才是真正高功?
想来是这年轻道士不懂事,不识得高人,而年长知客见多识广,才认出身份来。
那西宛山不就是燕京城里的西宛县嘛,原来还有一处叫无厌观的道观。
信徒中有燕京城里来的,已经心中火热,就要上前结交。
“居士请,今日是我师叔讲经,万万不可错过。”
“善客快进,我师伯正在画符,安家积福……”
几个知客连忙招呼起来,将他们都迎进殿门去。
这丢大罗殿脸的事情,可不能声扬出去。
倒把年轻道士一人留下。
小师弟,你长大了,该自己擦屁股了。
“方观主,是我有眼无珠,一时无礼,还请恕罪。”
年轻道士此时涨红脸,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垂着头朝方休拱手致歉。
方休一笑了之。
不过是借用陆逢与许仙的名头。
凭他一个小小无厌观主,还是少在大罗殿前张狂。
倒是张岭呵呵一声,阴阳怪气道:“道友守山有责,何错之有?”
年轻道士更是满脸尴尬,却也不敢反驳,只得连声赔罪,把张岭哄满意了,才将二人引入殿门后的茶房内。
又恭敬奉上两盏香茶。
方休不懂茶,啜上一口只觉着唇齿盈香,也尝不出其他好坏。
不过看张岭喝得连连点头,应当不是俗物。
怕是寻常人来还喝不到。
不等方休再喝一口,那年长道士已经又匆匆回来。
“两位,殿主正在修行,一时不好中断,让我代为问好。”
他说着递上来一个令牌,笑道:“这是殿主信物,持着它进山,必不会有人阻拦。至于到前辈遗迹参悟一事……张观主既然有奉部文书,殿主也不便插手。”
“多谢道友。”
张岭已是喜不自禁,又跟他打听那处前辈遗迹所在,随即再催乘风咒,携着方休钻进燕山。
连乘风咒都比刚才催使的利索,速度要快上三成不止。
殿门前,几个刚登上山路正歇脚的香客,又是看得睁大双眼,忙不迭作揖行礼:“高功,高功!”
那年轻知客送走方休二人,正松一口气,见这情形,也不由轻哼一声,朝着燕山深处遥遥望一眼,低声自语:“进山容易,想参悟前辈遗迹……可没这么简单。”
第六十六章 《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
“果然是这。”
方休望着眼前这座遍是灰烬的山头,颇是无奈。
该说这焚天一脉小题大做,还是精益求精?
不过是赤帝御令留下的余火。
也值得这般研究?
一个身着红领素袖道袍的年轻道人,正坐在一地灰烬中,闭目打坐。
看他苦思冥想神色,倒好似坐在藏经阁中。
张岭降下遁风,落到旁边一座山头。
这座山头被削去山尖,平顶上不知从何处挪来一张亭台。
亭中摆着一张竹制躺椅,吱嘎吱嘎晃悠着一个老道士,闭目假寐。
边上候着三四个年轻身影,轻声交流着修行心得。
偶尔说到分歧处,躺椅上的老道士伸手一指,被指中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所说有误,便对老道士恭敬行一礼,谢过指点。
老的少的,皆与那参悟灰烬之人一样,红领素袖道袍,大罗派焚天一脉传人的打扮。
“青石观张岭,见过大罗派道友。”
张岭领着方休进亭子,客气行礼道。
老道士自顾自吱嘎吱嘎,理也不理,旁边弟子看见张岭手上的洪司监信物,回礼道:“两位是要拜访大罗派山门?这却是走错方向,此处是焚天一脉的禁地,谢绝外客。”
“正是为此地而来。”
张岭呵呵一笑,摸出一份文书来:“这是奉部赵侍郎的关会,还请几位道友行个方便,允我在此地参悟法脉。”
吱嘎声一停,老道士睁开眼,看看张岭,又看看方休。
一个马马虎虎的真人,气息不显,想来是修炼《吕祖说先天得到经》的。
一个……竟是《大罗伏龙真经》传人?
只是才开辟六七个窍穴的模样,也不值得多看。
老道士重新闭上眼,继续晃悠。
“参悟法脉?”
几个焚天一脉弟子已经沉下脸。
“大罗派的地方,凭什么给你一个外人参悟?”
“奉部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燕山地界指手画脚?”
这大罗派弟子,开口都不说那办出此事的赵侍郎,直接把整个奉部拎起来斥责。
“几位道友莫怪,张岭冒昧登门,确实有失礼数。”
张岭赔笑一句,又叹气道:“只是我青石观一脉灵犀凋敝,难得我师侄有些天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我一般止步先天。所以才带他进山观摩,随我一同参悟法脉,来日才有希望突破。”
方休听得心中暗暗一笑。
成了。
怕是张岭自己都未注意到,进山观摩已经变成一同参悟。
方休适时开口:“在下无厌观方休,见过诸位。”
“方休?我听过这个名字。”
“是前几日传的沸沸扬扬,被鬼宗前辈看中的那个方休?”
几个焚天弟子脸色微微变化,窃窃私语。
“你就是方休?”
躺椅上的老道士又睁开眼,有些好奇地盯着方休。
“正是,见过前辈。”
方休十足恭敬。
老道士又问:“外头有传言,说你得鬼宗之人垂青,还增你一只鬼将护身?”
方休故作为难,作揖道:“前辈见谅,陆右使特意交代过我,让我不要再传此事。”
有问题,自己问陆逢去。
“陆逢?”
老道士呵一声,忽而一指灰烬山头上的弟子:“这么久还未悟出玄妙,再坐着也是无益,反而生出心障,去个人把他叫回来。”
便有焚天弟子听命而去。
“文书给我。”
老道士又朝张岭招招手。
张岭忙递过去。
噌。
老道士手上窜起一缕火,直接将文书烧完,随手挥去灰烬:“去吧,给你们两个时辰。”
“多谢前辈!”
张岭大喜过望,连忙催动乘风咒,携着方休往那边飞去。
好师侄,你简直是师伯的福星。
自你到青石观以来,师伯诸事顺利,简直无往不利。
张岭乐开七八朵花,连乘风咒都又快一成。
他二人一走,亭中便有人闷闷不乐道:“我看这方休都未开辟几个窍穴,这般资质,也能入鬼宗前辈的法眼?”
“什么资质不提,这张岭分明在胡言乱语,凭方休这修为,如何能参悟法脉?”
“他便是能参悟也不行,我们大罗派的地盘,怎能……”
正说着,老道士一挥手,几人便乖乖止下议论。
“一个甘听奉部号令的无知蠢货,一个别无长处的幸进之徒,给他们吃个教训也好。”
老道士悠悠道,继续吱嘎吱嘎晃悠。
“教训?”
几个焚天弟子听得一愣。
有人抬头看看天色,随手捏指算算时辰,忽一笑,其余人随即领悟,各自笑而不语。
……
灰烬山头。
原本打坐的焚天弟子,若有所思地离去。
张岭携着方休落下,急不可耐地就地而坐,正要推动气息参悟灰烬中残留的焰种奥秘。
“师伯,那我做什么?”
“你?你当然也随我一同参悟。”
张岭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丢给方休,挥手道:“你自己先看着,若有什么不懂……”
话都未说完,已经入定。
随即便有一股气息从他周身散发,缓缓弥漫,覆盖在一地灰烬上。
“预祝师伯参悟玄机。”
方休笑呵呵道。
再看手上,一本几乎翻烂的旧书,也不知的张岭从何处得来,书名《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
翻开一看,便把方休看得感慨万千。
上面所载经文虽然也玄奥,但方休如今已不比从前,只看过一遍便隐隐有所领悟,自觉只要花上些时间,就能将之掌握。
这才是道门真传啊!
那《大罗伏龙真经》岂是人看的?
方休被真经摧残日久,此刻见这《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便如久旱逢甘霖,一下就润进心间里去。
这书上记载有丙火、灵锁两条法脉的修行之法。
两条法脉都不及伏龙三脉深奥,只用七八十个窍穴就能勾连。
不过这丙火真气、灵锁真气的质地与伏龙三脉所出截然不同,勾连的窍穴自然也差异甚大。
方休扫过一眼,随便估算估算,都至少有七十余个,伏龙三脉不曾涉及的窍穴。
人身一共三百六十五窍,伏龙三脉已沾染两百余窍,天魔法脉余下的缺,只要将这两条法脉勾连,立时能填上一半。
好师伯,你真是我的福星!
方休仔细翻看,将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识海。
才看完最后一页,忽听猎猎声响。
抬头一看,便见一道火光从燕山深处掠来。
“你二人是谁?”
火光落到灰烬山头,显出一个神色傲慢的男子身影。
第六十七章 你认得那位前辈?
这神色傲慢的男人亦是一身红领素袖扮相的焚天弟子,周身有灼热气息缭绕,仿佛将空气都点着。
竟是一位真人!
“见过道友,在下无厌观方休,这位是我师伯,青石观张岭真人。”
方休先把礼节做足。
“你就是方休?我听过你的名字。”
神色傲慢的男人扫他一眼,却又哼道:“机缘是不错,但凭你修为,还不够资格在我身前说话。”
他说着将脚一跺,山头立时一阵晃动,震醒张岭,接着道:“已到我参悟时间,速速离去。”
张岭正醉心修炼,忽而被他打断,自然恼怒。
可待他看清眼前是焚天一脉的真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客客气气拱手作揖道:“这位道友,许是有些误会,那边亭中之人,已经允我们在此参悟两个时辰。”
“谁允你,你去找谁。”
神色傲慢的男人半点也不客气,直接道:“给你们十息时间,如若不走,后果自负!”
“你!”
张岭自然不愿意走,好不容易才进山来,天知道还有无下次机会。
旁边山头的亭台里,几个人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插手打算,甚至有几声轻笑传来。
被算计了!
张岭大是恼火。
难道只有自己走,跟被撵走,两条路数了?
他扭头看一眼方休。
方休摇摇头,沉默不语。
看我干嘛,我已经报过名号,镇不住他。
“还未请教,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张岭想拖延时间。
神色傲慢的男人闻言,却只看着他冷冷一笑,并不回话。
一会儿,才听他吐出几个字:
“十息了。”
便见汹涌气息从他周身勃发,如一股火炉中喷出的热浪,夹杂火星飞烬,朝张岭扑去。
竟是说动手便动手!
张岭神色大变,忙将袖一挥,便有风咒催动,化作一股飓风,卷动热浪牵扯。
那热浪是焚天一脉的独门气息外放,最简单不过的手段。
饶是如此,也拼得张岭一退再退,连退出去十余丈远,中间连催四五道各式风咒,才终于将热浪吹尽,止在自己身前。
还是方休机敏,一见情形不对,早已经催动足下风咒躲走。
“手段虽然粗浅,倒还真是一位真人。”
那神色傲慢的男人逼开张岭,便大大方方坐下,浑然不顾忌正在与人斗法,随口道:“既是真人,便告诉你我的名字,记住了,我叫苏海。”
“苏真人何必如此相逼,此处山头尽大,难道就容不下张岭?”
张岭自然不会贸然出手,只咬牙叫道。
“人一多,气息混杂,搅乱此处灵气,如何还有玄机可悟?”
苏海探出张岭底细后,倒是客气几分,不似之前咄咄逼人,挥手道:“不用跟我纠缠了,免得真个动手,在你晚辈面前伤了体面,去吧。”
张岭紧咬牙关,说不出话,却也迈不开腿。
他前路已经断绝,这一步若转身离去,只怕终身限于真人。
“你也不必生气,你即便参悟得道,也不过一条法脉。而我门中长老已经放话,焚天一脉弟子,只要参悟出这焰种的玄机,便可拜入天师座下。”
苏海自恃天资绝众,是大罗派最年轻的真人,素来便倨傲自大,即便是同门师兄弟,只要修为稍差,便根本不拿正眼去看。
但真个修行有成的,又能得他真心敬重。
张岭这真人虽然成色不足,但好歹与他是一个境界,是以才态度好转,多解释这几句。
他见张岭犹自不肯走,又笑道:“修行不易,你真要葬送于此?这样吧,我许你一个好处,待我拜为天师座下亲传,设宴庆贺之时,给你青石观也送一份请柬。”
这番话,反而更让张岭难受。
也不过是一条法脉?
这一条法脉便是前路,就只能换你苏海宴上的一份请柬?
一股恶气寻不到排解之处,淤堵在胸膛里,几乎要炸开。
张岭大口吸着气,脑中甚至有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
连方休这好脾气听着都觉着气。
还是早些走人,不然待会儿一时忍不住放水把他给淹了,放龙把他给抽了,放电把他给辟了,惹来大罗派的长老,事儿可就闹大了。
正此时,天色忽而一变,红彤彤仿佛晚霞忽至。
方休扭头一看,便见天边一道光耀如薄云映日的烈火长焰,将天穹烧着一般,朝燕山席卷而来。
苏海看得眼睛一睁,张岭也一时忘却心头恶气,直愣愣看着那火光发呆。
旁边山头亭台里的几人,更是匆匆奔出来,震惊眺望。
“这是……”
那气势众人陌生,那气息众人却熟悉。
分明跟灰烬山头的焰种同出一脉,只是更灼烈千倍万倍!
方休心里咯噔一声。
长焰及近,忽而笔直落下,正在他身前,不远不近。
火焰四散而去,显露出一个身着狰狞盔甲的高大身影。
赫然被他派去跟着火猿大将的赤帝卫!
几日不得消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前辈!”
“前辈!”
苏海跟张岭顾不得惊慌,匆忙行礼,恭敬无上。
那边山头的几人,也忙不迭架起遁光赶来。
赤帝卫却没理他们,他正要朝方休行跪拜礼,膝盖都已经弯曲,却见方休眼皮猛眨,快眨出花来。
?
不要行礼?
属下拳拳忠心,如何能面对主上不行礼?
这是赤帝卫的本能反应,他根本无法压制,最后在方休的连番眼神下,化作一个抱拳拱手礼:“观主。”
观主?
旁边苏海跟张岭没发现方休的异状,却被赤帝卫的举止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操纵神异焰种的前辈,怎称方休观主,对他如此亲近?
只是不等他们诧异完。
方休已朝燕京方向使去几个眼神,赤帝卫读懂意思,又化作烈火冲天而起。
“前辈!”
苏海忙要留他,却哪有那个本事,眼睁睁看着火光消失在天际。
一旁的张岭却比他反应快,几步迈到方休身边,又惊又喜问道:“好师侄,你认得那位前辈?”
“方休!”
那吱嘎老道士已经身化焰火遁来。
自是不比赤帝卫的遁法,却也显出他气海修为来。
老道士也看见刚才情形,差点惊掉下巴,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问方休:“你认得那位前辈?”
苏海也转身过来,神色惊喜又失落,错愕又困惑,百般情绪,化作茫然眼神,盯在方休身上,犹自不可思议问道:“你认得那位前辈?”
“怎么回事,那位前辈为何突然现身又离去?”
“那位前辈怎会认识这个叫方休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亭中余下几个焚天弟子慢老道士一步,也纵风赶来。
灰烬山头,众人将方休团团围住,灼灼目光凝在一处,直盯方休不放。
各自不同表情,却是同一个意思:
你认得那位前辈?
第六十八章 燕赤霞
“认得。”
方休片刻间已经定下应对,坦然道:“这位前辈名燕赤霞,就在燕京城中隐居。”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古人诚不我欺。”
老道士大为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焚天一脉苦寻不见的前辈,就在燕京城中。
这道神异焰种,说无用也无用,不过是一缕火焰,不能吃不能喝,焚天一脉亦掌握数种灵焰,不缺手段。
可要说有用,也格外有用。
《焚天煮海经》本就是浴火修行,多参悟一道焰种,便多领悟一分大道。
尤其这道焰种如此神异,天下罕见。
焚天一脉上下,都将受益匪浅。
“燕赤霞?从未听过修行界有这个名字。”
“既然是隐居,只怕也是个化名。”
“那这位燕赤霞前辈,府邸在燕京何处,可能登门拜访?”
一干焚天弟子七嘴八舌,还是老道士挥手止下他们议论,又问方休道:“那他怎会与你结交?”
“燕前辈潜藏的身份,涉及一桩案子被告上公堂,那日又正好是我坐堂,因而结识。”
方休一点也不心虚。
方某人句句属实,光明正大!
咦,这话耳熟。
几个焚天弟子看方休的眼神已经不对劲。
与陆右使交好也就罢,陆逢向来与焚天一脉不对付,不值得钦羡。
得鬼宗前辈垂青也放一边,燕山大罗乃当世道门魁首,门人弟子自认不输鬼宗多少。
可这方休,连去做坐堂这等俗务,都能结识燕赤霞这般修为难测的前辈。
这是何等鸿运福缘,神来气旺的吉人?
老道士收回方才的评价,重新上上下下打量方休。
幸进之徒有一次两次机缘说得过去,接二连三得高人看中,就肯定不会别无长处。
可这方休看起来修为平平,天资亦平平,唯一能算优点的也就长相颇是俊朗。
就凭这?
“方观主,你可否为我引荐燕前辈?我必有重谢!”
苏海忽而肃然开口,语气诚恳恭敬,一边还朝方休作揖行礼。
“对,对,这才是正经事!”
“不错,能否寻个机会,让我等拜访这位燕前辈?”
其余焚天弟子也连声叫道。
方休还没来得及回话,苏海已听得眉头一皱,瞥他们一眼道:“凭你们修为,有什么资格在燕前辈身前露脸?”
“苏师兄此言差矣,我等虽然修为不及你,可机缘一事难以分说,方观主都能与燕前辈结识,我等难道就不行?”
有人不顾苏海往日威名,当场反驳。
“修为可见天资,以你们的资质,再多机缘又有何用?”
“我等若无资质,如何能拜入燕山大罗修行?即便不及苏师兄,又能相差多少。”
“真是好笑。”
苏海冷冷一笑,不甚客气道:“我已成就真人,而你们还在先天三十六窍打转,不是资质不如我,就是勤恳不如我,也有脸跟我叫嚣?”
这帮焚天弟子斗嘴,倒是把方休听得脸色古怪。
你们是拐着弯在说方某人修为低、资质差、不勤恳?
“闭嘴!”
老道士竖眉一喝,愠怒道:“贵客在此,你们吵成一团像什么样子?都给我回去闭关!”
几人这才安静下来,脚跟却牢牢扎在地上,不肯离去。
老道士这会儿也没工夫细究,又收敛表情,摆出一个和煦笑容,正要朝方休说什么。
“师侄,既然大罗派不愿让我们在此地参悟,那我们便早些走吧。”
张岭忽而开口,当即把住方休手臂,催动法咒乘风而起。
“不能走!”
“不能走!”
苏海几人当场变色,忙将焚天气息催动,想要阻拦。
可张岭毕竟是真人修为,又占先机,便连苏海都慢他一手,灼灼热浪追之不及。
“便宜师伯还挺机灵,这一手玩得巧妙!”
方休心中暗道一声。
他自然乐得让张岭主持此事。
省得焚天一脉几人问东问西,问出破绽来。
眼看他二人要驾风离去,还是老道士伸手一指,道袍鼓动,法力施展,催出一道华盖火云在半空中显形,往下一压,便将张岭逼回地上。
“好,真个好!”
张岭落地,不怒反笑,拍掌叫道:“我与我师侄二人,的确是有求于你们,却也是持礼而来,更有奉部文书关会,却被你们三番五次刁难。现在你们有求于我师侄,倒说我们是贵客,我便问问你们,坐也不让我们坐,走也不让我们走,这是招待贵客的道理吗?”
一路而来的委屈,此刻尽在话中。
张岭这一股脑吐出来,直觉着胸中郁气终于寻到出口,无法言喻的痛快。
旁边方休也跟着叹一口气,仿佛忍受不公,心有难言。
好师伯,会说话就多说点。
有理当然声高!
几个焚天弟子闻言,皆是面有羞色,苏海更是无地自容,扭过头去。
还是老道士识得大局,恭恭敬敬朝方休二人行一个礼,惭愧道:“之前确实是我们失礼,我代大罗派上下致歉,还请张真人与方观主海涵。”
“请张真人与方观主海涵。”
苏海与几个焚天弟子,亦是跟着行礼,齐声恭敬道。
这般作态,方休也不好拿大,正要还礼,却被张岭拦住。
?
张岭朝他眨眨眼,然后一挥袖,硬邦邦道:“我们青石观一脉势弱声微,连这位道友的尊号都无缘闻听,当不得这大礼。”
方休对此事并无多大所谓,张岭却还有其他心思。
便宜师伯知道,现在主客易位,若是轻易松口,反而让他们看轻。
他也是个会说话,以退为进更显得大罗派仗势欺人,再者虽然听着是强硬不满,却又抛出话题问老道士的名字,这便是一个引子与台阶,才好延出后面话头,不至于真个谈不拢,一拍两散。
“张真人见谅,方才只顾着指点弟子,匆匆一会,来不及报上名号,是贫道过错。贫道陈述,忝为焚天一脉的授经都讲。”
老道士果然接上话题,又从怀里摸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玉瓶递上去,讨好道:“张真人,这两瓶百参千术丹,全当是赔罪,还请收下。”
“百参千术丹!”
一众焚天弟子皆是眼睛一瞪,有人惊呼道:“陈都讲,这是你半年的供奉!”
见此,张岭一挥袖收走两只玉瓶,咳嗽一声道:“师侄,我看陈都讲也是诚心相待,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由师伯定夺。”
方休扮作个恭敬晚辈,交由师伯主持公道。
他来燕山不过是有意丙火法脉,现在不仅丙火法脉到手,还额外收获一条灵锁法脉,已是两倍收益,心满意足。
赤帝卫这件事,是出乎预料的变故,张岭要是愿意出头,那便交他处理也行。
只要趁早了结,别横生枝节便好。
只不过……
师伯,你要狐假虎威,好歹也换点好东西。
丹药我多的当六味地黄丸吃。
第六十九章 焚天峰的价码
“方观主,燕前辈这道焰种,对我焚天一脉大有用处。若是方观主能从中撮合,让燕前辈与我焚天峰论法一次。”
陈述开门见山,直接道:“日后无厌观、青石观上下,皆是我焚天一脉上宾,但有所需,焚天峰必不藏私!”
这开价也算高。
燕山大罗是天下道门魁首,天师又是焚天一脉出身。
无厌观与青石观若是能攀上这层关系,明日便能出两个山监。
方休听着都心动。
“若如此,此事便不用再提!”
张岭却果断拒绝,甚至有些不悦道:“陈都讲难道不知,我师侄与陆右使是挚友?你这般安排,岂不是在离间他二人的交情?”
“嗯?”
方休不由转头看张岭。
好师伯,你这脑筋转得够快啊!
陆逢与焚天一脉有仇,自己若还要抱这根大腿,便不可跟焚天一脉与天师扯上太多关系。
“是贫道欠缺考虑。”
陈述做恍然大悟状,拱拱手以示歉意,随即神色一肃,朝几个焚天弟子道:“今日方观主来燕山做客之事,不准你等以任何理由外泄。我丑话说在前头,谁敢多嘴,我会亲自出手,伐去他一身窍穴,逐出燕山!”
授经都讲虽是个闲职,却是名义上的所有焚天一脉弟子之师,算得上位高权重,几个焚天弟子闻言打个寒颤,忙应声道:“弟子听命。”
陈述才又朝方休二人拱手,做足礼节,接着道:“两位不必担心,由我来操持此事,绝不会让外人知道我们私下的关系。另外,我焚天峰再赠法宝一件、法术一册、炼气丹药十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仍是焚天峰上宾,只是关系转到私下,明面上虽不能借焚天一脉的虎皮充大王,但法宝法术丹药都是难得珍宝,足够补足。
“陈都讲有心了。”
张岭点点头,朝方休投去一个眼神。
好师侄,这价码可以谈!
可以谈?
我法宝法术丹药都不缺,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做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赤帝卫脑袋不灵光,说漏嘴怎么办?
可再一想,只要让赤帝卫陪着聊个天,便能与焚天一脉结下私交,抱上天师这根天下最粗之一的大腿……
若还有机会将焚天一脉的修行道法骗过来……
唔,这事得安排安排。
见方休面露迟疑,陈述一干人不由着急,正要催问。
而张岭自以为猜到方休所想,便将手一挥,拍板道:“那便定下此事,若我师侄真个劝动燕前辈,自会来燕山拜访。”
“张真人,总要给个时间吧?”
陈述忙道。
“陈都讲这是为难人,我师侄只是答应帮忙,却没说就一定能帮上忙。”
张岭斜他一眼,摇头晃脑道:“那燕前辈既然是隐居,又怎会轻易出山?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当缓缓图之。”
“师伯言之有理。”
方休附和一声,叹气道:“我也只能试试,着实无法保证。”
张岭虽然猜错他的心思,但这答复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应对。
来人,给师伯再上一张福星贴纸。
话说到这份上,陈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应下。
方休二人就此告辞,照旧是张岭的乘风咒,御风而去。
这会儿张岭心情舒畅,风速竟又快上一成。
这一天下来,便宜师伯的法脉虽然没有参悟成功,法咒倒是催使得利索许多。
他二人刚走,便有几道遁光从远处而来,是被赤帝卫烈火长霞惊动的大罗派之人,正赶来查看情形。
通通被陈诉打发走。
陈述又将几个焚天弟子嘱咐一番,才身化火光,直入燕山深处。
不多时,便飞至一座错落有诸多宏伟宫阁的高峰。
此处磬声与经声缭绕,灵气伴火气升腾。
经声是《焚天煮海经》,火气是阵法抽来的地脉之火。
天师闭关养伤,焚天峰上下都不敢懈怠,诵读本门经文,发动镇山大阵,皆是在为天师护法。
陈述落到山顶,天师闭关的宫殿前。
殿门台阶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席地而坐,身遭有异火升腾,色作雪白.。
赫然是当日发现有人在燕山玩火,下令放任火势烧掉山头的大长老。
若真个排资论辈,大长老便是今日大罗派辈分最高、资历最老的第一人。
却也心甘情愿为徒辈的天师守门。
盖因焚天一脉的威名,至少七成系于张玄机之身。
天师若出什么差池……
不敢想。
“大长老。”
陈述恭敬行个礼,才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将方休的事情禀报。
“竟然寻到那焰种的下落了?”
大长老脸色一喜,当即道:“莫管什么方休,直去燕京寻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位燕赤霞!”
如今焚天一脉上下,除开留守焚天峰给天师护法的,余下有一个算一个,尽数在那山头轮班,日夜交替,循环不休,就是为尽早将那焰种吃透。
这焰种对焚天峰来说,可谓重中之重。
“大长老,我已交代方休牵线此事,若是又将他抛开,岂不显得我们失信?”
陈述有些迟疑。
“蠢货,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与我焚天一脉传承相比,孰轻孰重?”
大长老哼一声,瞪着陈述道:“焚天峰这一代弟子,到如今只有苏海与韩潮成就真人,余下便连一个能看的都无。我都不知你这授经都讲,是授给野猪了,还是讲给山鸡了。”
陈述面有愧色,乖乖听训,不敢反驳。
“云海峰连真传都已经出了一个,焚天峰再不想出些法子,迟早让他们骑到头上去!”
大长老想到云海峰那个真传弟子就头疼,揉揉太阳穴,才接着道:“那焰种对我焚天一脉大有裨益,甚至能助掌教养伤,怎能寄希望于外人身上?你亲去一趟,务必办妥此事!”
“是。”
陈述只能应下此事。
他也知这焰种珍贵,否则不会亲自守在余烬山头。
告退之后,当即驾起遁光离去。
不多时,便到燕京城,落在白云殿。
大罗派要在燕京办事,自然是找方休的顶头上司,西宛县的地头蛇,西宛山监,白云殿主,何真人。
大罗传承三座半,焚天峰、云海峰、青泽峰,以及几乎断绝传承,只能算半座的伏龙峰。
何真人由伏龙峰改投青泽峰,与焚天峰是没有什么瓜葛。
但都在大罗派中,各峰授经都讲的地位只比长老稍弱,再者陈述偶尔也会去老山监处听经,算是有些交情,何真人自然也要恭敬相迎。
陈述也不啰嗦,招呼何真人一声,便领着他直奔西宛县衙。
第七十章 师伯有事相求,都讲问案寻人
回到无厌观时,天色已经擦黑。
“今日时候不早,师侄便早些休息。”
张岭放下方休,又问道:“明日是否还去老山监那听经?那《大罗伏龙真经》确实难解,你听听便罢,可不要真个去修炼。”
不修炼那还去听什么经?
方休差点想翻个白眼。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话里毛病,张岭呵呵笑道:“即便你不修炼此经,多听听也有好处。研读修习这些难解难懂的经文,对你心性、悟性都有裨益,日后再修炼其他道法时,便可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多谢师叔指点。”
这一点方休倒是认同。
他今日翻阅《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只觉着上面所述简单易懂,轻轻松松便可领悟。
这便是《大罗伏龙真经》的功劳。
若是做个比方,就好似一个习武者,每日里跟宗师拆招,一日又一日,连拆十年全都落败。
但能说他全无收获吗?
他定然已有不小的进步,只是在宗师面前无法显现。
若换个其他对手,立即便可施展出来。
张岭说着,又取出两瓶陈述给的丹药交给方休,认真嘱咐道:“这百参千术丹能养补气息,正合你开辟窍穴所用,只是你眼下肉身未必容得下药力所化的气息,要谨慎服用,小心把握药量。”
嗯?
方休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好师伯,你变了。
张岭又道:“燕前辈之事,你也不必勉强,不能成就不能成,但若是真个能成,那法宝法术丹药,自然也都是师侄你的。”
方休听着更是感慨。
师伯是真的变了。
“不过……你肯定得去一趟,为师伯讨要些机缘来。”
张岭终于说到正题,一拱手,正色道:“师伯的法脉,还要指望师侄相助!”
原来主旨在这。
方休咳嗽一声,呵呵笑道:“若有机会,一定帮师伯这忙。”
“那便有劳师侄多操心了。”
张岭笑颜逐开,驾风离去。
他十分知趣地没有多打听燕赤霞的事情。
方休如今便是青石观一脉的门面人物,而张岭自认青石观当家人,自然诸事都要把他的处境放在当先考虑,甚至把他捧得比自己还高。
就好比天师之于焚天一脉。
大长老身为长辈,也要恭敬侍奉天师。
张岭的这般变化,始于陆逢与鬼宗前辈之事,今日又见燕赤霞,更是变得彻底。
只不过方休虽然隐隐觉察到此事,却根本未放在心上。
张岭对他吝啬也好,大方也罢,不碍着他抄书便行。
……
西宛县衙。
正要下值的县丞,被何真人留住,询问方休当日坐堂的情形。
“何真人,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是方道长出什么事了?”
县丞皱着眉头。
与何真人一同来的陈述,县丞并不认得,不过看那身焚天一脉的道袍,料想应当是太微府或者京师都供司派来的。
无论是太微府来人,还是何真人,职位再高,都供府与县衙却是两个系统,县丞与他们没有上下级之分。
是以县丞有底气先问详细,不急着直接回话。
自己与方道长也算有份交情在,要是他真出什么事,那自己若是能回护,自然也要回护一二。
“无事,不过是检查日常公务而已。”
何真人笑着应付道,他自然看得出县丞的态度,不由在心中暗忖:“这个方休,倒是挺得人心。只是不知道……怎会跟陈都讲扯上关系,难不成他又在攀附焚天一脉?”
陈述只让他来问此事,却也根本没说为何要问。
“那日方道长坐堂,只审理到一桩案子……”
县丞不疑有他,便将那日情形如实相告。
听他说一半,陈述忽而打断,问道:“你说那胡不归显出妖王原形逃窜,是怎么被留下的?”
“被李长乐手下一人给丢回来的。”
县丞回忆着道:“事后我跟方道长讨论过,应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手。”
大隐隐于市?
听得陈都讲心中一定。
他也不作什么表示,待县丞继续说完案情,又随口问几句李长乐的情形,便跟何真人告辞离去。
才从县衙出来,陈述就拱手道:“何师侄,今日多有麻烦,等你领悟道果成为青泽峰真传,你我还有相处的机会,再好好亲近。”
“陈都讲折煞弟子,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何真人赶忙回礼,迟疑片刻,终是问道:“就是不知道,陈都讲为何要问方休的事?”
他知道陈述这是要支开自己,按说这种情形下,他便也不好再多问,可又实在压不住心中好奇。
那个方休,到底有什么蛊惑人心之术,竟能惑住自己师尊,惑住陆右使,惑住鬼宗前辈,又来惑陈都讲?
“这是我焚天一脉的私事,实在不好明说,乃至今日之事,也要麻烦师侄守口如瓶,切莫外传。”
陈述摇摇头,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方休此子,我也看不透,但他福缘深厚,将来定有一番成就。如今他在你手下当差,你便多照拂一二,说不定……也是你的机遇。”
这话听得何真人瞠目。
大罗派弟子入门,都要先在授经都讲座下听经修行,待领悟道果成为真传之后,才会被门中前辈选为亲传,仔细调教。
他何真人当年到燕山拜师时,都因为天资不够被拒之门外。
陈都讲平日里教导的,皆是千挑万选出来,资质还在何真人之上的天纵之才。
他的眼光该有何等挑剔,怎会对这个方休有如此高的评价?
凭什么?
陈述不再多说,别过何真人,变化身形乔装一番,寻去草马市。
长乐帮是草马市的一霸,都不用自己去找,坐在酒馆里竖起耳朵,便有不少喝大酒的地痞流氓,大声呼喝,夸耀着长乐帮之事。
陈述听一阵,很快便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近些日子,长乐帮中新出一号人物,本领高强,手下全无一合之将,短短时间便坐上帮中第二把交椅,深得李长乐倚重。
说来也奇怪,连李长乐都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多番亲近,也只得一个赤字,便都称之为:赤大哥。
陈述当即了然。
这赤字,可不就是燕赤霞之赤?
第七十一章 神魔秘辛,天地权柄
酒馆打烊之后,陈述跟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出门。
行到无人僻静处,询问出赤大哥所在。
此时已月上云梢。
大长老发话,陈述也不敢拖着,当即登门拜访。
赤大哥的住处,是草马市旁的一处宅院。
本是草马市一个大行商的产业,当孝敬般交给长乐帮,又被李长乐送给赤大哥落脚。
陈述落入院中,散去伪装,现出真面目。
对着紧闭房门恭敬行一礼,长声道:“敢问可是燕前辈所在?小道是燕山大罗,焚天峰陈述,冒昧登门,还请前辈一见。”
一会儿,屋里才有个粗犷的声音回应:“你寻我有何事?”
陈述不由一喜,看来是寻对地方,赶紧道:“素闻前辈知焰种、擅火法,我焚天峰亦精于此道,想请前辈到焚天峰一会,坐论焰火之道。前辈若是不愿出门,我焚天峰亦可……”
“没兴趣。”
那粗犷的声音干脆道。
陈述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急道:“前辈,焚天峰是诚心相邀!”
“几日前有个鬼宗之人也想扰我清净,结果一场争斗,输给我一只日游鬼将。”
粗犷的声音语气平淡,好似漫不经心道:“你也要试试吗?”
陈述脸色一僵。
日游鬼将,法力相当于道门内相圆满,与他的境界相当。
这尚且只是赌注。
那鬼宗之人是何等境界,燕赤霞又该是何等境界?
这般深不可测的前辈,陈述也不敢搬燕山大罗的名头压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管前辈是否看得见,又行一个大礼,诚恳道:“我焚天一脉火中取道,若能有机会与前辈论法,愿奉前辈为门中长老!”
“不感兴趣。”
燕赤霞仍是回绝。
“既如此,小道先告退,此番打扰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陈述也十分果断,直接转身,纵起火光离去。
他已是劝不动,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惹前辈不悦。
为今之计,是将此事回禀山门,让大长老来决断。
房中。
月光一转,方休重新现身。
他趁夜来见赤帝卫,却没想才刚到,就遇见陈述上门。
好在赤帝御令收回后,他能以这件法宝与赤帝卫心意沟通,让赤帝卫照着自己意思回复,几句话将陈述打发。
“这么快就找上门,看来焚天一脉对此事志在必得。”
方休的确贪图焚天峰的道法,也想傍上天师这根大粗腿,可又不放心赤帝卫。
这件事必需妥善安排,不能草率答应。
他思量着,抬头看一眼赤帝卫,叹气道:“跟你说的在燕京城中隐藏身份,重点是隐藏身份,不是燕京城中,记住了吗?”
“属下该死,请观主责罚。”
赤帝卫已作寻常扮相,垂着头恭敬行礼,又道:“观主若担心属下身份外泄,属下这就追上陈述将他斩杀,将功赎过。”
“不用了,阴差阳错,倒也是件好事。”
方休摆摆手,又问:“那火猿大将已死?”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火猿大将斩杀,维持他灵形的太古洪焰也尽数被我收摄,尸骨无存。”
赤帝卫道。
虽说坏了观主的事,但好在这任务圆满完成。
方休又问他法力恢复情形。
可赤帝卫本质上是法宝所化,并非真正人身,只有法力多寡之分,却无法与境界对应。
只听赤帝卫说恢复到三四成,方休也判断不出他的水准。
那就试试。
催动太阴过云梭,方休卷起赤帝卫便离开燕京,直去上次演练法术的大河。
让赤帝卫现出原身后,方休远远退开,便将一道龙卷雨击施展。
却见大河之上,暴雨倾盆,那重若千钧的玄雨落下,直接砸在凭空独立雨中的赤帝卫身上。
嗤——
无数雾气蒸腾。
龙卷雨击根本近不得赤帝卫之身,便被他的法力灼烧成水汽,弥漫江上。
方休吞几颗补气丹药,又换一种真气施展。
一连几道龙卷雨击下来,玄雨也好,水龙也好,落雷也好,通通无法伤赤帝卫分毫,只能催生一阵又一阵的蒸汽。
“好强悍的肉身,连法术都伤不得。”
方休又让赤帝卫自己发挥。
赤帝卫得了命令,将拳一握,合身朝着大河砸去。
只见得他身上窜起熊熊烈火,好似流星般落下。
轰!
巨浪惊起如山高,一半扑在两岸,一半掀起两股波涛朝上下游滚去。
而赤帝卫拳中之处,数里宽阔的大河,竟被他拦腰打断,显露出水底河床,一片被烧作焦土的淤泥。
不知多少河水化作沸汽,烫死震死鱼虫无数。
“这般凶猛的威力,怕是金丹境界都未必有。”
方休看得心惊。
三四成法力便有如此水准,若是法力恢复如初,岂不是可以横行天下?
这般动静实在太大,方休招手唤回赤帝卫,化作月光遁去。
回到赤帝卫住处。
方休又问:“你法力已经恢复,可有回想起身前之事?”
“禀观主,确实想起一些,当年赤帝大人将我炼入御令,是作为人国底定的贺礼,进贡给……”
“这些我已经知道,你说说你口中的赤帝是谁。”
赤帝卫便道:“赤帝是太古之末,天地蕴生的神魔……”
“神魔?”
方休皱皱眉头。
不是说,上古神魔已尽数被天帝诛杀?
倒也不是尽数,上古神魔中最强大也是最闻名广众的,是留下勾族与人族的帝勾离,以及留下四海龙裔的始皇帝。
不过这两者早早飞升域外,才有人族兴起的契机。
却听赤帝卫继续道:“神魔赤帝死后,赤帝之名所占据的天地权柄被夺,便是赤帝大人。”
“赤帝之名?天地权柄?”
方休不由疑惑。
“神魔自太古之末诞生,一待觉醒便有天地权柄在身,可以操纵天地之力,以神魔之名为令……”
赤帝卫一番解释,方休才听明白过来。
如今天下是以四门为首,另有众多旁门,皆有各自的修行之法。
而上古时的修行法门远比现在更多。
诛杀神魔,夺取神魔之名与天地权柄,便是其中之一。
神魔赤帝死后,他的赤帝之名与天地权柄便归人族赤帝,也就是赤帝卫口中的赤帝大人。
方休心中一动,问道:“这么说来,赤帝也是神门之人?”
他之前听酒鬼和尚与陆逢说过,神门的修行之法,便是天地权柄。
因而那催使天地之力的法咒,才以神门最擅。
第七十二章 姬武往事,玉胎蕴成
“不错,赤帝大人是神门六帝之一。”
赤帝卫点头回道,话语甚是恭敬。
“难怪天帝要穷搜天下,诛杀神魔,原来是为夺取天地权柄,供修行之用。”
方休回想起《天魔策》上记载,若有所思,又问:“是哪六帝?”
赤帝卫一一道来:“神门以天帝为尊,他的天地权柄是自己修行而来。另有赤帝、玄帝、白帝、青帝,这四位的天地权柄夺自上古神魔。再有一位黄帝,夺得神魔权柄之后,又将黄帝之名放逐,另行领悟修行之法,也就是……武。”
方休脱口而出:“姬武?”
只是赤帝卫面露疑惑,显然不知姬武是谁。
方休马上意识到,姬武是避讳以武朝国号为名,才叫姬武,便换个方式问:“黄帝是不是姓姬,是不是你口中的陛下,人国之主?”
立时得到赤帝卫的肯定答复:“不错。”
“神门竟有这般大的来历?”
方休一时咋舌。
昆仑四祖之一,底定人国的武朝太祖,执掌人国数千年的武门始祖……
竟也在神门里供天帝驱使。
天帝是何等人物,神门是何等强势。
只是……为何如此强势的神门,会销声匿迹,断绝传承?
这就是人国底定之后的事,彼时赤帝卫已随赤帝御令与众多贺礼一道,被姬武放入紫禁中镇压国运,自然不知晓。
赤帝卫知道的先古神魔秘辛不少,但岁月久远,如今听来都跟神话传说一般,即便确实可信,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方休随口问几句,也就失了兴致,转而询问赤帝御令所蕴焰种的来历。
答案倒也简单。
赤帝之火,是赤帝之名所占据的一部分天地权柄所化。
看似最寻常不过的普通焰种,其实蕴含几乎所有,天地之间与火相干的权柄。
——这是神门说法。
以道门的口径,便是这赤帝之火,蕴有火中大道。
“……只不过赤帝御令毕竟是一件器具,能承载的权柄不多,未必有赤帝之火一半的玄妙。”
“原来如此。”
方休点点头,思虑片刻,又问:“若真让你去跟焚天峰之人论道,这赤帝之火的玄妙,你说得清吗?”
“属下便是赤帝之火所化,自然了若指掌。”
赤帝卫理所当然道。
这便好。
可以谈!
方休又嘱咐他几句,若再有焚天峰之人来请时该如何应对,随即道:“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是燕赤霞。”
“谢观主赐名!”
赤帝卫身子一晃,竟有些激动。
他自被炼入赤帝御令之后,便已不再是人,连人名也失却。如今又得方休赐名,一时有自己又成人身的恍惚感觉,是以才心绪涌动。
方休不以为意,催动月梭离去。
回到无厌观,他正要把月梭收回乾坤窍,忽而察觉到其中变化。
元景玉胎,不见了。
与其说不见了,倒不如说是变了。
变成个人。
丹师葛仿帝勾离造人之术,炼出的元景玉胎,得方休精血之后,几日蕴养,变作一个人。
方休张嘴一吐,便吐出一个赤条条的人来。
仔细看这人,皮肤白净如千年昆仑雪里玉,身躯纤美似百丈梧桐巢中凤,乌密秀发披散在地,正映出一副春风十里未曾见,豆蔻不敢卷珠帘的好面容。
竟比那姓张的编辑还要俊俏几分。
认真端详他面目,又有一丝熟悉,好似哪里见过,分明是……
方休心中清楚,这是他自己。
或者说,如果方休打娘亲肚子里孕育开始,十月怀胎至哇哇落地,再过十八个年头长大成人,这期间若都只吞吐最精纯无瑕的天地灵秀,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世间浊气,便可长成地上这人的模样。
而方休他自己,别说是穷苦人家出身,即便长在贵人宫中,燕窝灵药喂大,也要被世间浊气侵染,自然不得如此好的躯壳,与之相差甚远。
也就方休熟悉自己长相,随便换个旁人来,非得把两张脸摆在一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比较,才能看出一丝微相似的端倪。
丹师葛所炼的玉胎,其实就是一具肉身。
大道不易,修行路难,总有磕磕碰碰,是是非非。
若是因故折损身躯,甚至性命危急之时,便能以移魂换魄之法,另行夺舍肉身,再续前路。
但寻常肉身未必与自己魂魄相合,一个不慎就要留下隐患。
而玉胎与自己肉身同源,自然最是妥贴合适。
最难能可贵的是,玉胎天姿云貌只是其表,内里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资质!
方休原本打算,得到这具玉胎后,以真气养在乾坤窍中,以待不时之需。
如今却心中一动,生出其他念头。
“得先试试行不行。”
……
转眼过去半个月。
期间,方家米铺顺利开张。
本来还要些时间准备,毕竟米铺不止卖米,也能捎带些南北干货、酱醋油盐。
却有一位王姓富商自己找上门来,正是这一行买卖里的大商号,愿意低价供货。
开张当日,这王老板还送一份厚礼,竟是米铺店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买下,又阔绰地直接当礼品送上。
方屏哪里敢收,还是方休过问,才知道原来这王老板是青石观的香客,供货送礼,都是得了张岭授意。
张岭的法脉还指望方休,方休自然也不多客气,说服方屏收下。
这几日中,焚天一脉又拜访过一次已有大名燕赤霞的赤帝卫。
大长老亲自出马,顾及燕前辈是隐居,趁夜而来静悄悄,姿态恭敬,还奉上异宝奇珍不胜数。
成功换来一句:“别烦我。”
无奈离去。
隔天张岭就到无厌观,带来一件法宝月华鼎,一册法术《照霞三法》,十瓶百参千术丹。
焚天一脉自知无法讨燕赤霞欢心,只能指望方休从中牵线,便将原本谈好的报酬,提前送上。
方休收了礼,也装模作样地到草马市一趟,与燕赤霞碰面。
回来之后,给张岭送去一块法币。
法币的铸造之法,如今已不多见,几乎能说是失传,燕赤霞却是先古来人,随手便能捏出一块。
给张岭这块,便是燕赤霞以赤帝之火捏的。
虽然只不多几缕法力,但足够他参悟所用。
张岭欣喜之余,也应下差事,带话焚天峰,燕赤霞不日将登门论道。
这一天。
燕山。
通往大罗殿的山路上,两道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走在前面的是个壮汉,倒是平平无奇。
可跟在壮汉后头的年轻人……
第七十三章 玉颜无瑕,仙家子弟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玉颜无瑕之人!”
“好俊俏的郎君!”
相似的惊呼,在山路上此起彼伏。
但凡看过一眼者,无不惊叹那年轻人的俊朗美貌。
有长者暗暗跟同行人称赞此子容貌平生只此一见,有年岁相近的男子驻足在后不敢与之同行,有正值花少的女子看得小鹿乱撞,面红耳赤。
“你真好看,真好看!”
几个跟着家人来上香的熊孩子,不久前还在抱怨山路难行要抱,这会儿蹦蹦跳跳跟在年轻人后面,咋咋呼呼叫着。
两人视若无睹,默默沿着山路前行。
直到有人因为看年轻人看得忘神,脚下一个不慎,哎呦一声差点摔倒。
年轻人才投去一眼,报之一笑。
一时云开见日,青山活转,天地间仿佛忽而多出一片明媚颜色。
这好像将某些人点醒。
便听得,山路上时不时就有一声哎呦。
年轻人也频频侧目,看得姑娘们如痴如醉,乐此不疲。
这该死的,让人失足的美貌。
到最后,一个姑娘咬咬牙,直接一脚崴在石阶上,竟硬是把自己脚扭伤,娇呼一声,跌倒在地。
年轻人闻声看去,不由道:“姑娘小心。”
“谢公子关心。”
姑娘脸色发烫,垂下头去,软言细语道:“只是这山路难行,我怕是走不得路了。”
一会儿没反应。
姑娘抬头一看,才见追逐那年轻人脚步的香客们已经行到前面去,而一个女孩正挡在自己身前,阻隔年轻人视线。
“你!”
姑娘恶狠狠咬牙。
那女孩回头瞥她一眼,又翻个白眼,轻轻呸道:“想得美。”
眼看那俊秀公子走远,姑娘也顾不得生气,赶忙起身,一瘸一拐跟上。
待年轻人与壮汉一路行到大罗殿前时,跟在后头的香客已挤满山路。
殿前知客道士们看得惊奇,还以为是哪位达官显贵来上香,忙迎上去。
先看见那壮汉,却眼生。
“这汉子普普通通,不过寻常人士,怎会惹来这阵仗?”
再看见那年轻人,不由眼睛一亮。
“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等闲人物!”
“在下燕赤霞。”
壮汉朝知客们一拱手,说明来意:“应焚天一脉之邀而来。”
“原来是燕前辈!”
为首知客赶忙把两人往茶房引去,一边道:“内门早已嘱咐过,且稍候片刻,我马上便去传话。”
这会儿,一个女香客拜完香出来,在茶房前看见年轻人,不由眼睛一亮,喜道:“大罗殿真是灵验,我才刚求的姻缘!”
她正要上前搭话,旁边忽而有人撞来,将她撞得差点摔倒。
差点摔倒没事,可却已经跟那年轻人错过,眼睁睁看着他进茶房去。
“是谁,坏我的姻缘!”
女香客大怒,扭头看去。
“姐姐见谅,我崴了脚,站不稳身子。”
撞她的姑娘踮着脚,告罪一声。
旁边忙有一个女孩上来将她扶稳。
两人互视,确认过眼神,是同道中人,便一齐瞥那女香客一眼,又翻个白眼,异口同声,轻轻呸道:“想得美。”
说完,便随其余香客一起,涌向茶房。
“居士请,今日是我师叔讲经,万万不可错过。”
“善客快进,我师伯正在画符,安家积福……”
知客们十分熟练地将香客拦住,迎入殿中去。
“我脚伤着了,得歇一歇才能走。”
“画符哪有那公子好看……咳,走得口干舌燥,要喝口茶缓一缓。”
也有年轻的女香客们不顾阻拦,执意要进茶房。
知客道士可不敢放人,一拦又拦,好一番纠缠。
这是内山的客人,怎能让香客们冲撞。
茶房前,一时热闹无比。
一会儿过去,天上忽有一阵啸声。
抬头望去,便见几道耀眼遁光,从燕山深处射出,掠至大罗殿前,现出几个红领素袖的身影。
“燕前辈,焚天峰有请。”
为首之人赫然是陈述,对着茶房方向恭敬开口。
“大罗派的高功!”
殿前香客们忙不迭作揖行礼,口中直呼高功高功不停。
连知客道士们都看得一惊。
陈都讲?
焚天一脉的授经都讲,三分之一的新进燕山大罗弟子要在他座下听经受训。
以他的身份,竟亲至相迎。
那这燕赤霞是什么来头?
他们顾不得多想,匆忙朝陈述垂头行礼。
这一来,便被几个女香客抓住时机,溜进茶房去。
只是她们才刚进门,便有一道火光在眼前一涨,刺得睁不开眼。
等她们好容易缓过视线来,再细看时,茶房中空无一人。
“那位公子呢?”
几个女香客又追出门来,便看见几位大罗派高功又催遁法离去。
其中有一道格外明亮的火光,裹着两道人影,正是那壮汉跟公子。
“难怪如此英俊,原来是仙家子弟。”
女香客们看得神摇目夺,双眸发光。
又一会儿,幽幽一叹。
若是仙家子弟,怕是无那个缘分。
“焚天峰赐福,诸位有缘了。”
知客道士们拿着一叠符纸分发。
焚天峰也是大手笔,留下的这叠符纸,尽是有法力在上的真正法符。
似这般法符,知客道士们平时也少见。
这会儿他们一边发符,一边面面相觑,各自眼中都是震诧。
燕赤霞到底是谁,竟让焚天一脉如此礼遇?
……
焚天峰,山腰处的偌大青石平台,只在中间摆一张茶桌跟几个蒲团。
堂堂当世道门魁首,燕山大罗的大长老,正坐在茶桌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托着一团雪白焰火,仔细烧着茶壶。
不多时,燕赤霞随着陈述几人落下。
“燕兄,老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大长老笑脸相迎,咋看见燕赤霞身旁的年轻人,愣了愣,但很快收敛神色,客气道:“燕兄愿意来焚天峰论道,焚天一脉铭感于心,特意备这蒙山七古,请燕兄品鉴。”
“我是粗人,不喝茶。”
燕赤霞在客位坐下,挥手道:“大长老不必客气,既然是方观主开口,我自然要来这一趟,我们便直入主题吧。”
“幸而有那方休。”
闻言的焚天一脉之人,皆是在心中叹道。
旁边陈述眼尖,又取一个蒲团来放在燕赤霞身侧,请那位俊秀无双的年轻人入座。
饶是道门修内相,不在乎肉身外貌,也要对这年轻人另眼相待,默默在心中赞一句:好皮囊!
“燕兄爽快!”
大长老哈哈一笑,一挥袖,便将茶桌茶壶尽数收走:“那我们,便开始论道。”
主客皆坐定。
焚天峰一边以大长老为首,余下几人也尽是辈分最高的门中长老,连天师这辈的都无,唯有一个陈述,凭着授经都讲的身份,才有资格列席。
另一边则只有燕赤霞,与那来历未明的俊秀年轻人。
百丈见方的青石平台,再无其他人。
而青石平台之外,山路上诸多身影席地而坐,更远处的宫殿高楼里,亦有无数目光遥遥往此处眺望。
这次论道,极有可能让焚天峰再上一个台阶。
焚天一脉上下,谁不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