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皇帝设计
“等我回来。”
……
一道刺眼日光,照在紧闭的眼上。
“湘儿!”猛然惊醒。憔悴的脸上,泪痕依旧。
喧嚣过后,只剩一片寂寥。初阳高照,将房间照的明亮不堪。
尹云楼和衣躺在床上,睁着惊怔的双眼。扭过头,身侧的枕头却是空荡荡的。
这一刻,他怔了……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回来过?
没有任何思考,忙起身冲到外面,穿过厅堂跑到西房——
房间正中央,一具白布遮盖的人纹丝不动地躺在木架上。双脚迟缓走到面前,微颤的手掀起白布——
紧闭的眉眼,煞白容面,死寂的没有一丝生机。触目惊心的画面,更深深刺痛他的眼,心底刚复燃的希望也被生生掐灭!
这时,闻到声响的卫忠忙赶来,一见到这个画面,又不由停了进来的脚步,静默地垂立在门边上,默默地注视着悲戚的主子。
发生这样的事,卫忠深感凄婉。主子对萧小姐的情义他皆看在眼里,突然间人便阴阳两隔,这样的打击谁能承受住,而今作为手下,唯一的就只希望主子能安然,保重身体,毕竟大夏事宜还需他主持。
但,透过蛛丝马迹,卫忠还是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
未多一会儿,准备好早膳的润蝶进入尹云楼睡的东屋。地上摔碎的水杯一目了然,收拾床铺时,却发现被单上有一点殷红血迹,拇指盖大小。
惊疑下,悄将卫忠喊来,询问他,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儿。
昨日本打算留此照料尹云楼,但因酒楼有要事处理,直至昨夜亥时才离开此地,所以昨晚只有卫忠在此守着他。
见此,卫忠也是一愣,但余光立马瞥到床下一片带血迹的杯子碎片。这才回忆起,刚刚在西房主子掀白布时,无意看见他手腕上有一道不浅的伤痕。所以——
“主子要为萧小姐殉情!”不过大脑,立即惊呼出这句。
当即被润蝶狠狠睨了一眼。
但,这个不小心被发现的隐晦,还是实实扎根在他二人心底。
主子向来心胸宽广,是心怀家国大业之人,怎会为这等儿女之事寻短见?
可再想想萧湘与主子关系,以及此前为她的种种,心里还是不免沉了沉。这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
揣着心里的忐忑,事后卫忠还是有意无意地向尹云楼提及他手腕上的伤,而他只是抬起手腕,沉寂的眼眸对着伤口凝视一会儿,那样子似乎连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其余并未提及什么。
但卫忠与润蝶两人,心里还是藏了个心眼儿,更加小心关注他的情绪,以免真想不开。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才让他们真正知道该担心什么。
…………
巳时,有人来报——皇帝已对外公布,萧湘已被找到,现被靖王挟持在桃林。
而知晓消息的二皇子不顾身份亲自带着大队人马,赶往桃林,萧将军得知消息后也忙命萧轺带着人接回萧湘。
人,尸骨未寒。皇帝突然出此阴招,这笔账!莫提当下尹云楼的眼眸迸发多大怒恨与狠绝!
昨日,带伤逃回来的几名随影卫禀告萧湘已死。皇帝心思阴狠,萧湘死了,总觉得对尹云楼未造成多大损失。
况且萧家小姐之死,总需要有人来承担,之前尹云楼为了兵权不惜对他所憎恶的萧家人——萧湘使手段,如今萧湘若是死在他手中,那萧将军手中的兵权流落处是不是也就更加确定了呢?
于是,二日便对外宣称,萧湘在尹云楼手中。同时暗里命人,二皇子想带多少人马便带多少人马,不得阻拦,并派遣随影卫暗中保护二皇子。
皇帝此举还有一层深意。二皇子对萧湘情义已达痴的地步,若知萧湘死在他手中,定然不顾一切与之把剑相向,而以尹云楼的脾气,这等冤枉他定然不肯接,怒极之下,再对常青堂堂二皇子动手。
到时候,这样的谋逆之罪行,哪怕他尹云楼是堂堂的靖王,他这一国之主也有充足的理由制裁他吧!
这次尹云楼所做之事,不给他留丝毫情面,而他也没必要再对他念及兄弟情义!
所以,如今他只需安坐在皇宫里,静静看着他那好儿子能将这件事闹多大。
第92章 威逼灵月
而桃林这边。
得知消息后的尹云楼,当即派人将谢灵月叫来,同时命人将桃林全部迷阵除去,静待二皇子前来。
毋庸置疑,尹云楼这一举措,令所有人心底都急急升腾一阵寒栗。
因萧湘一事,主子是真怒了,只怕他要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但人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约一个时辰,谢灵月便领命而来。
西房内,正午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沉寂冰冷的房间,也照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那人背立在刺眼的窗户下,周身阴寒缠绕,让人见了皆不寒而栗。英气逼人的容颜虽然依旧些许苍白,但依旧难挡冷峻凛然之气。
“哐当”一声,一把锋利长剑生生砸在地面上,惊得站立一旁的谢灵月心中一阵寒战。
寒眸紧瞥她,冷峻开口:“大夏和这把剑你选一个。”寒冷生硬的语气,如万年冰窖,冷的骇人!
猛然抬头,一脸惊撼!就连垂立一旁的润蝶与卫忠也不由抬头一阵震惊。
撤去迷阵,迎人来,故将她带到萧湘尸体面前,扔给她一把剑,什么意思?!
让她堂堂一国公主,也在自己身上捅上两剑,来假扮萧湘!
他是疯了吗?!
那两剑任意一剑都足以要她性命,这就是他应对这场的计策?!还是他这根本就是在跟她旧账新算!
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说出来的简单几个字,都能让卫忠润蝶二人猜出他全部计策。
皇帝这次敢将萧湘之死光明正大栽赃给他,必是有充足的准备应对他的证辩。所以才会命谢灵月假冒萧湘,为不使皇帝看出破绽,她也必须在与萧湘相同的部位插上两剑,但这样做,无意是在拿命赌!
且不说谢灵月能不能扛过这两剑,即便能扛过,回到宫里那边,面对阴险精明的皇帝她独自一人又当如何应对?
这一切都是未知。一旦识破,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本公主若不选呢!”美眸迸发无尽怒意,紧盯他,恨意丛生。
“本王若以大夏——摄政王的身份命你选呢!”凛冽语气,参杂着深深怒意,冰冷的眸子含射无尽狠厉。
谢灵月一顿惊颤。摄政王之命,不从,一样得死!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眼中积了泪水,恨得咬牙切齿:“你这根本是公报私仇!”
此刻她算是看明白了,萧湘死了,他是决计不会让伤她的人好过。
当初向她下的千午梦回之毒,令她险些丧命,现今人死了,她体内还残留着千午梦回呢,他这不是在替她讨债是什么?!
移步走来,眼眸恨意丛生,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深扯唇角,低声阴狠道:“这都是你欠她的。”
阴邪寒栗的声音仿如地狱里的恶魔发出来的一样,发散在房间里,惊悚了每一个人。
阴邪狠绝,满眼仇恨,这样的五爷是润蝶卫忠头次见。
因一个人将自己变成一个自己从来不喜欢的那种人,他自己知道吗?
润蝶垂眸,暗暗忧叹。
尹云楼与卫忠出房门,由润蝶执行此事。
两剑下去,血,立即将衣染红大片,鲜红的血自裂口汩汩外涌,触目惊心!连手段残忍的润蝶见了,也心惊胆颤、心生不忍。
萧湘身上的两剑,一个正中心口,一个正中小腹,且伤口都极深。为免谢灵月真命丧于此,她特意将剑偏离几分,尽力避开要害之处,连深度也减少几分。
两剑下去后,连忙将人扶到床上,手脚利索对她的伤口进行药物处理,同时使伤口修掩的更像是昨日受的伤。好在她自己有灵药且及时服下,方躲避丧失生命的危险。
伤口处理好,染满血的衣衫褪去,换上淡蓝衣裙,易容。
期间,尹云楼又负手进屋,背对两人,开始一字一句交代有关萧湘的一切细委——有关萧湘与皇帝的一切,以及她的立场、性情、喜好、习惯。
巨细无遗,面面俱到,精细透彻的让润蝶与谢灵月都不由惊怔了。
这个男人,到底该说他心思缜密的骇人,还是他真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但从今天这件事上,更让他们这群人意识到——这个男人,平日一副清冷寡言、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上去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真当他认真动起谋略来,简直恐怖如斯。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人来。
……
第93章 重伤皇子
申时,太阳开始西下。耀眼阳光,斜斜射下,穿进枝叶疏条的桃林里,明亮而绚烂。
地上厚厚一层粉色花瓣,一阵雄厚的奔腾之声震的微微颤抖,自远及近,一直传到那个静立窗下、远眺窗外的人的耳中。
眸光冷寂,几分苍白的容颜若怒若伤,虽周身依旧散发凛然之气,但隐藏身上点点颓郁憔悴依旧遮盖不住。
远处,有人驾马而来,黑袍扬扯风里,仿佛那人满脸急切神情便在眼前。
眸里凶光乍现,隐藏背后的手也瞬间紧攥,周身凌然怒火骤然而起。可心中终有所顾忌,否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决计要给她陪葬!
浩浩荡荡一支身穿铠甲手持刀剑的军队接踵而至,队前尹澈逸萧轺以及二皇子贴身侍卫赵石等人骑马冲在最前,身后还有一辆萧轺带来的马车。
见此阵势,几名羿卫早已自桃舍四周隐入暗处,因为羿卫一直是尹云楼亲自培养的刺客团,这张底牌未到时候是不会外露。
负后的手紧握旭日剑,抬脚径直走到门外屋檐之下,修长身姿凛然而立,深邃莫测的眼眸,凝视庭院外闯入的人马,神情寂寂然,看不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身后,卫忠润蝶左右而立。
庭院前,尹澈逸拽停马蹄,当即翻身下马。焦躁的情绪早已让他再有丝毫耐心去等待,提了剑便直接往庭院里闯,完全不顾屋檐下那个令整个常青都丧胆的男人的阴寒脸色。
大步入庭院门,然而脚刚伸出半步,一道强大力量瞬间横截脚下,霸道之力险些将其掀翻在地。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形红光,下瞬那东西便飞入屋檐下那人的背后。
这边,赵石手疾眼快忙扶住尹澈逸,那人猛一抬头,死死盯着屋檐下的男人,眼眸瞬间迸发浓烈的暴戾!
身后一等人,对此突来一击,实实吃了一惊。
檐下,那人负手端立,冷眸睨视来人,不动声色斥问:“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的地方!”
背地劫持他未婚妻,关押多日,害他好找!
这笔帐该是本皇子找你算吧!
“尹云楼,你个奸诈小人,赶紧把湘儿交出来!”怒视其人,凶狠狰狞的面容,如一只发了狂怒的狮子。
他一把推开赵石,再次往庭院闯。但,一道凶霸力量再次直击而来,命中胸膛,瞬间击飞在地,口喷鲜血。
一众人大骇!这一击,连隐藏暗处的随影卫也没来得及反应。
见状,十几名随影卫,忙闪现而出,护在尹澈逸身边,谨视一步步走开的尹云楼。
举步,口中咬牙,一字一句蹦出阴寒暴戾之音:“你也敢有脸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凶残、嗜血一点点在眼中翻涌而出,手持红煞凶剑,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重伤在地的尹澈逸。
白色衣摆凛凛翻飞,周身散发的霸凌气势席卷整个庭院,手中凶煞灵剑骤化剑身。盛大凌人气势,惊骇了对面每一个人。
众人惊恐十足,威震常青朝野的五爷怎会突然发此暴怒,竟对自己的亲侄儿动了杀意?!
一时每个紧攥手中刀剑向前一步,心惊胆战地紧护躺在地上的二皇子。
碍于他的身份,更碍于他的实力,没有人敢率先出手。
身后,润蝶紧盯眼前人,心中大骇:他简直是疯了!
的确,这一刻的他,几乎失去理智。
就在此时——
“住手!”焦急之声突然响起,接着一个身着淡蓝衣裙的女子从屋内急迫冲出,过度激动使其一把跌扶在门沿上,“萧湘”面色苍白无力,面部细微抽搐,难掩痛苦之色。
抬眼瞥向那个男人,强忍伤口的剧痛,蓄力冲到尹云楼面前,惊慌地张臂拦截:“你不能杀他。”
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声音,赤裸裸的出现他面前,有那么一刻他真以为是她回来了。
但,这双眼眸里的东西不对。
所以,她不是。
似是身子虚到极点,身体不稳,朝尹云楼险险跌去,一双手趁机抓住他拿剑的手臂,贴近他的肩膀,立即低声急急恨道:“你别忘了,本公主的伤全由你而起!尹云楼,你要是还有一丝理智,就赶紧收了剑!”
她虽恨极了他,但在大局面前她却比他这个摄政王清醒。关键时刻,为了大局,他也绝不能胡来!
两句话隐藏的警示他如何不清楚!但……她的命谁来偿还?
大悲从心底升腾开来,一点点侵蚀千疮百孔的心。
说好她的命便是他的底线呢,如今怎么连替她报仇的剑都不能动了?
冷眉一凛,手臂大挥,将其狠狠推开,润蝶眼见忙纵身而来,稳稳扶住险摔倒的谢灵月。
她身刺两剑,这若一摔定要其性命。
而庭院外,见到“萧湘”那一刻的尹澈逸,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欲取其性命之事,忙从地上挣扎而起,奋不顾身朝她跑来。
而这一次,那人手持灵剑,冷厌的眸子只盯着尹澈逸冲进庭院,却再未动手中剑一毫。
方才那一击,他还是留了余地,否则尹澈逸哪里还能有力气跑来,寻他的“未婚妻”。
一把将润蝶推开,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又朝旁边的男人憎恶地看了一眼后,便横抱起虚弱无比的“萧湘”匆匆离开此地。抱人入马车后,直接命道:“回宫!”
马车外一直担心自家妹妹的萧轺也是一阵无奈,来时,他父亲可是命他将人接回府的?!
见二皇子恼怒至此,也不敢再提了。不管怎样,紧紧悬挂这几天的心终得以落下,只要人无恙一切就都好。
未多时,一队人马紧随马车浩荡离去。
身后,飞扬起的残花辗转入尘,落定,诉写一地寂寥凄然。
庭院内,那人目送逐渐远去的人马,悲寂的眸底却逐渐升腾起骇人的杀伐之意——
尹禛,她的命,十九年前先皇先后的命,我定让你加倍来抵!皇位、你所想要的一切,日后我会一件一件亲手毁在你面前!
至此,一颗黑暗的种子埋藏心底的最深处……
第94章 剁了喂狗
“萧湘回来了?!”御书房内,皇帝闻刘公公跑来禀报,腾地从金玉镶边的椅上站起,一脸震惊。睁着眼,又不太敢相信:“死的活的?”
弓俯大半个身子,额上早已急出了汗,低声急急道:“活的。人已被二皇子带到华英宫了。”
一扔手中书,扯了衣袍便快步朝门外走,惊慌紧迫的样子,如临大敌。
刘公公揩了把汗,也忙跟上。
华英宫
尹澈逸抱着萧湘一回来,便将所有宫女太监火爆斥出殿外,一脚踢上殿门,并下令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殿!
之后便抱着人怒火冲冲回到寝殿内,谢灵月见他疯魔举动,心底升起恐慌,挣扎着虚弱极点的身子,惊恐万状,盯着他:“尹澈逸,你想干什么?!”
已疯魔的人哪里还有理智,一把将虚弱不堪的人扔在床上,便如饿狼般欺压在她身体上,疯狂亲吻她、要她。
猝不及防的狂吻,令身下人瞳孔骤缩,大脑瞬间炸裂!
动手挣扎反抗,却反被他的手强按在床上。
此刻他真的是失心疯了,完全不顾及身下之人脆弱不堪的身体,与她此刻苦不堪言的脸色,只一味如饿狼般亲吻,侵占她的每一寸肌肤。
衣带扯开,冰凉大手直袭香颈,滑进衣襟,生生褪去大半身衣物,香肌玉体赫然而露,火热的唇又自香颈一路向下,贪婪饥渴地要她的一切。
铺天盖地的恐慌与被身上人蹂躏导致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已几近让她晕厥过去,混沌中她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她若真失了身,她定将这畜生碎尸万段!
唇入侵到胸口处,一丝刺鼻血腥钻入鼻孔,就连唇角也尝到一点粘腥味。
忙睁开眼,雪白的胸部赫然包扎一道厚厚的白纱布,心口处,早已被鲜红血液浸透,红的触目惊心。瞬间被吓的忙起身。
腹部浅淡衣上也不知何时晕开一片红,惊的忙扯开衣衫。
依旧是触目惊心的红!
这一刻尹澈逸彻底被吓的不知所措,回来路上他便知道她身上有伤,但他却死活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床上的人儿此刻已昏疼的不省人事,额上溢出密密麻麻汗珠,痛苦神情如遭受炼狱煎烤,那张虚弱的脸竟比回来时还要苍白!
忙将苦不堪言的人儿小心抱入怀中,忍不住颤抖的嗓音唤着:“湘儿……湘儿你别吓我。”
那种生生撕裂血肉的疼痛不亲身经历,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到。
谢灵月睁开痛色眼眸,无尽痛恨盯着他,使劲全身力气,咬牙死死低吼:“滚!”
这一声怒火,险些令她破了真音。
但,怀中人儿越是这样,那人越是心急,将人抱的更紧。
两处伤口疼痛又加剧一份,将谢灵月疼的险些抽搐过去!
真的,有那么一刻,谢灵月郁闷到极点,萧湘怎会对这种人动心,简直蠢的没救!
忍着剧痛,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凶狠着眼眸,艰难怒道:“你若不想我死,赶紧放下我,找太医!”
直到这一刻,尹澈逸才立马想起,于是小心放下怀中人,立马跌撞着往外冲。
而床上的人,又苦痛一闭双眼,咬唇恨怒:“回来!”
闻声,冲到寝殿外的尹澈逸又忙急急转身跑回。
大抵是血流的太多,否则她真能气到口吐鲜血!
闭着眼,虚弱地支起胳膊,指了指身上,咬牙切齿:“衣服!”
这才忙反应过来。
衣服被他脱开……还裸露着。
整个上半身,除了胸部偏上的位置和腹部各被一道厚厚白纱布裹缠着,其余地方皆一丝不挂,就连若隐若现、雪白丰盈的……
拥雪成峰,菽发初匀,脂凝暗香——当然,这只是他透过“蛛丝马迹”,自己臆想的,最私密处藏在白纱布里,他的确想看,但他看不到。
不过,玉骨冰肌,妖惑曲线,的确很销人心魂。
“是不是想死!”半天没动静,谢灵月再次瞥开眼眸,见人一动不动盯着不该看的地方看,当即眸底阴寒掀起!
此刻是有重伤在身,不能动弹,否则她定将他剁了喂狗!
这声,真如万年冰霜,吓的尹澈逸忙回神。堪堪移开视线,俊脸一不小心染了羞红。
为怕她又发火,直接闭眼帮她穿衣服,就连双手摸衣服的动作也极为小心翼翼,生怕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直至将衣服盖上,才敢睁开眼帮她整理衣物轻系衣带。
低眸暗想:日后成婚,若想与她那什么,她若不肯,岂不没辙?!脾气这么大,打也打不过,定要吃闷亏啊。
整理好后,又小心翼翼将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方急急忙跑出去。
大开殿门,正撞上突然要进门的皇帝。
愣了一瞬,忙行礼,怎料皇帝理也未理,黑沉着脸抬脚便直接进去。
尹澈逸吓了一跳,卡在嗓眼儿的话正要蹦出,皇帝突然停下步子,犹豫几分,扭头喜怒莫辩辨地瞥道:“能见吗?!”
人一回来便将所有人撵出,紧关殿门,他这般鲁莽、无羞耻行为!若非他有要事,他定一脚踹死他!
瞅着皇帝脸色,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忙回:“能。”
移动步子要进去,走了半步,还是忍不住心头怒火,扭过来便是一顿低声厉斥:“未成婚,你们什么都不是!下次再让朕知道你有如此腌臜行为,朕非废了你!”
训斥完,又睇向尹澈逸宫的太监,冷声命道:“传太医到御书房,给二皇子诊伤。”
来的路上,便从随影卫那得知,尹云楼出手伤了二皇子。尹云楼内功深厚,这一击难保不给他造成什么内伤。
转而又厉眼看向他:“先去御书房,朕有事要问她!”
说完,不由分说直接朝殿内走去。惊吓的尹澈逸忙要去阻拦,却被进去的刘公公转身关了殿门。
一面是萧湘极其严重的伤势,一面是他父皇的突然问话。他父亲虽说命他到御书房诊伤,但实际分明是想将他支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父皇找她定然没好事。
可他也不能硬闯,情急之下,也不知该如何,一门心思只想着萧湘身上的伤,于是忙命人先将宫里最好的女医叫来,先在此候着。
自然他没敢走,只叫那太监将太医一并叫到这,就在这给他瞧伤。以防他父皇真发难萧湘,他好及时阻拦。
第97章 与帝对峙(下)
皇帝一出门,便朝女医挥了挥手,命之替萧湘处理伤口,便一句话没说走了,就连尹澈逸上前询问时,他也恍然未听见般,直接出了华英宫。
太阳逐渐西下,橙红的光色照在层层宫墙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萧瑟之感。
皇帝站在华英宫外的亭里,负手望着辽远的天空,平静如水的眼眸却说不出的怅然颓丧。
他在细想,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整件事上,刚开始明明是副再好不过的牌,怎到最后便被他自己打成了这副鬼样子?
萧湘原本是他看中的人,有了她即可顺利拿到兵权,又可收得一个得力帮手。为此他可是步步谨慎,唯恐被尹云楼钻了空子。
但而今自己得到了什么?得到是萧湘对他的无尽怨恨。
还有,失掉了他儿子的心。
在这件事上,他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又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想见的是尹云楼那双时常隐含浅浅笑意的眼眸,那眸光轻轻浅浅,甚至是柔软的,毫无任何威慑力。
可此时再细究,又觉得这眼里的笑异常诡异,好似真藏了什么毁天灭地的诡谲力量,就像他手里的旭日剑一样,看似只是一把普通剑柄,但实则蕴含了惊人的杀伐之气。
不露则已,一露万物皆丧!
半晌,皇帝才缓缓回过神,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刘公公,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觉着五爷这个人如何?”
这个问题让刘公公一怔,似领会皇帝的所想,垂首道:“老奴只能说,五爷这个人极不简单。”
望着眼前之景,不由轻轻一哼,淡淡道:“的确不简单。”微微叹息,似喃喃自语“朕身居帝位,身处权谋之中二十年,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游浪江湖的闲散亲王。可在兵权一事上,朕还是输给了他,还是在朕不知不觉中败下的。若说他深谙权谋之道,但他却从未沾染任何权势。可若说他不懂这些东西,那他又是如何将朕逼迫至此的呢?”
他记忆中的那个五弟,还是那个为了自己一腔热血而叛离皇宫的任性少年,洒脱率直、桀骜不拘。
怎得,如今的这个人,他越来越看不透了呢?与自己兜兜转转了这么多,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保大夏?还是因为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皇位?
一双眼眸逐渐出了神,目光望着深远的天空,欲从中寻找答案,但越看越觉得这天深不见底。兜兜转转,脑海又浮现他那双深邃笑眸……
这眼着实骇人!
………
至此,未来皇妃失踪一事彻底告一段落。
此后,皇帝也彻底放弃萧湘这颗棋子,至于皇帝对萧湘与尹澈逸两人关系的态度,用他的一句话来说“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怎配做他皇家媳妇。二皇子若是喜欢,日后待收回兵权,赏她一个嫔妾之位就是了。”
因着萧湘的态度以及她身上的重伤,两人的婚期久拖不定。萧将军虽不明白女儿的用意,但想着之前便应允不过问她的事,便没过多去问。
唯一让将军深感疑惑的是,一向最重视这场婚约的皇帝,却自萧湘回来后,也提之甚少。
而这个问题,也只有皇帝和萧湘心知肚明了——
此次终是皇帝不仁在先,萧湘不愿过早成婚,他若逼急了,只恐她将一切告知萧将军,以萧将军护女性子,只怕兵权更难收回。
关键时候,皇帝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攻打大夏还有大半年时间,他不急。
……
那日,柳子韵得知萧湘回来后,便不顾一切跑到华英宫看望卧伤在床的萧湘,虽然那人对她莫名的冷淡疏离让她些许不适,但她也只以为是她身负重伤才如此,便也没放在心上。
至于皇帝对萧湘尹澈逸二人婚约的态度,她也未多说什么,因为她心中清楚,从始至终萧湘便不满这门婚事,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故意落崖要逃离永兴。
一切也就皆由着她自己的性子。
第95章 与帝对峙(上)
殿内
预料之外,皇帝竟这么快来见“萧湘”。
扭过头,她谨视来人,脑中并细细品忆先前尹云楼对她交代过的话。他是只老狐狸,应对起来需慎之又慎。
皇帝负手,半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个还活着的人、一步步走来,半晌才基本确定此人的确是被他派人杀过一次的人。
安静的宫殿,此时只有三人。
躺着、身受重伤的人,站着、细细打量的人,还有一个弓身在一旁、候着的人。
“我没死,皇上是不是很惊讶?”扭回头,她率先打破平静。
清冷的眸子、冷冷勾起的嘴角都彰显了她压制在内心的讽刺与恼恨,一如自己真的是那个已死的女子。
言语里的意味,他怎听不出来。
站在床前不远处,睨视着她,眸里冷光浮现,冷哼一声:“话应该是朕问你吧,躲在尹云楼那,舍得回来了?!”
一想到昨日尹云楼说的话,他的怒火便不由再次迸发。
不过虽如此,但他仍没有放下对眼前女子探测的心,毕竟随影卫是眼见她身重两剑,口喷鲜血倒下的。
尹云楼诡计多端,万一眼前人是假的怎么办?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闻这话,她笑了,还笑出了声。身体的颤动扯痛伤口,最终笑变成嘴吐嘶疼。
但在皇帝看来,这是赤裸裸的讥讽。
“你笑什么?!”冷峻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苍白到极点的脸,莫名地这笑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扭头,清眸含笑,凝望他:“我笑皇上也没我想的那么精明,笑皇上在五爷面前,一样被他耍的团团转。更笑原来我萧湘,在您面前还不如五爷可信。”
“你住口!”话音未落,皇帝便突然凌了目光,负手朝她倾身子,死盯着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朕面前花言巧语、搬弄是非!你当真以为朕心瞎啊!”
凛冽的呵斥,顿时令萧湘的心中吓了一瞬。
知这个皇帝精明狡黠,竟不想如此奸滑,竟什么话都不再信。
但,这一切不也是尹云楼所预料到的么?
“之前你说什么朕姑且信你一信!事到如今,你还真以为朕还会信你这鬼话?!”言辞狠厉,显然心中对她的怒火极深。
又眯眼一句一字揭穿她真实的面目:“朕知道你又想拿什么话来欺诈朕。但,尹云楼为你做的一件件事,朕知晓的一清二楚!还有你,落崖之后在他那待的如此心安理得,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上次南山,朝他身上泼水,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随着一句句吐泄,皇帝面目再次狰狞,逐渐猩红的眼,恨不能将眼前女子吃了。
果真,之前对她有多信任,此刻就有多恼愤她。
但这话也彻底激怒了床上的人。
用着身上仅剩的力气,盯着他高声反问:“他对我做的您知道什么?!我萧湘心里装的到底是谁您不知道?!还有上次泼水之事,皇上您有何证据说明我萧湘是故意为之的?!”
三连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亢,恼红的眼中的气愤不比皇帝少丝毫,甚至更甚。
得亏她身有重伤,否则整个宫殿里回响的都是她高呵之声。
皇帝不禁一怔,明显被她的恼怒吓着。
过激言行,使得伤口又疼一分,面上又加剧的疼苦之色皇帝也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如此,他也只冷眼看着,并不让人叫太医。好似,就算她死在这里,他也不会过问一句。
皇帝这等绝情行为,自然被谢灵月在心里暗骂了一通。伤势的确越来越严重,但她服有灵药,短时间内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稳住心绪,她恨笑着继续陈辩:“我知道皇上您在恼什么,无非是听信了五爷的话,认定我与他不清白。也的确,我落崖被他所救,失踪的这几天都在他那,孤男寡女,不让人想入非非都很难。可是您查证了吗?便听信他的一言之词!并不顾你我当初的一月之约,对我痛下杀手。”
说此,又不由凄然一笑:“我的性子,想必皇上您也清楚,无论在多大权势面前,我萧湘都不愿屈居人下。而我当初之所以会愿意与您定下这个约定,不仅是因为被你所迫,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尹澈逸。这一个月来,无论对您还是对您那宝贝儿子,我萧湘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可现今,皇上您对我萧湘所作的这一切,我想我萧湘心胸再宽广,怕是也再难心安理得接受您儿子了吧!”
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时,谢灵月的内心是异常忐忑的。
因为她对萧湘与皇帝了解并不很清楚,而这些话里彰显的立场足以凸显萧湘这个人的性情。
从尹云楼对她说的一切,能判定萧湘与皇帝相交很深,自然此刻在他面前,若有哪句话、哪个情绪稍有偏差,以皇帝的精明狡猾,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而今,唯一期盼的,便是尹云楼教给她的一切既是符合萧湘的性子,又正中皇帝下怀。
皇帝盯着她半晌,沉吟着眼眸,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头也不扭,朝刘公公挥挥手:“找个女医,给她验身验伤。”末了,又透着阴狠的目光,睨视她“你最好期盼自己所说无半句虚言,否则你这半条命也别想留!”
她心中稍稍松口气,但警惕之心仍不敢放松,狐狸的心思她还是看的不清。
不消片刻,刘公公从外领来一手提医箱的女医。二人退避内寝外,静待结果。
事到如今这一步,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焦虑,虽然他很不相信命中要害两剑,竟还有命活着。
但如若一切真如她所言,她未死,自己更被尹云楼所欺骗,那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收场?
心绪愈加不宁,皇帝转身看向刘公公,皱着眉头探问:“方才那丫头的表现,你觉得如何?”
皇帝思虑之处,刘公公如何想不到。
朝他俯了俯身,谦卑有恭回道:“不瞒皇上,奴才瞧着她不像说谎。何况她身上有重伤,以方才她恼怒程度来看,倒真不像是为他人打抱不平。而且这姑娘脑子很清醒,在这件事上根本不像个局外人。”
第96章 与帝对峙(中)
刚才床上之人的一言一行皆被他细察在眼底。
之前一直对皇帝言听计从,到最后却因旁人无根由的污蔑之词,使得皇帝对她痛下杀手,这种事换做任何人怕也要恼羞成怒吧,更何况从一开始,她便很不情愿投身皇帝的麾下。
不到一盏茶功夫,女医出来,朝皇帝恭敬屈身,瞧了他一眼后,便默默点了点头。
意思,的确是洁净之身。
为女子验身终归有损女子清誉,更何况萧湘的身份是未来皇妃,此等话更不能乱说。
“另外,萧小姐身上有两处剑伤。心口、腹部各一剑,且都是极为要害之处,好在救治及时才免于丧命。”说完,又小心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愈加不虞的皇帝,小声迟疑:“还有,萧小姐腹部中的这一剑,只怕日后会影响其……生育。”
最后两字彻底在皇帝心口上狠狠扎了一针,一旁的刘公公心头也不免一颤。
须知,生育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皇家深宫之中,这无异于丧失生存之本。
见皇帝脸色突然沉郁,刘公公忙朝女医挥挥手,命其先下去。
眼下不是再纠结这个萧湘的真假,而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这种后果,她萧湘该有多怨恨他!
脸上不虞之色越加浓郁,心下也无端笼上一层烦躁。
拂了衣袖,重又走进内寝。只见床上之人,半眯着眼,休憩,淡定清冷地仿佛是个局外人。
不过也是,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他若想杀、想毁一个人,谁敢又说什么呢?
闻得动静,谢灵月方抬了眼睑,余光刚好将皇帝脸上的烦郁瞥的一清二楚。
所以,这一险,算是过了。
转眸,她又轻轻一笑:“忘了告诉皇上,您赐湘儿的这两剑,实在太有诚意,日后若能痊愈,湘儿这武功也要丧失一半。”
言外之意,功力丧失,我这个人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而她这语气,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一句话,似乎又中他要害。凝着眉头,忍不住沉重问:“昨日,你既听到五爷诬陷与你,为何不站出来澄清。还有,况且后来随影卫也一直紧随你,他们是朕的人,你完全可以向他们说明情况。”
这下,彻底让谢灵月惊奇了。
她萧湘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事已至此,话她也说的够明白,他这个皇帝怎还纠缠不放?
是警惕过头了,还是真的太看重萧湘?
语气冷冷:“当时我本就是趁他不在,才逃出桃林,若再出现他面前指不定要发生什么,毕竟他手中有旭日剑。别忘了,您那夜派出的随影卫可全成了他剑下亡魂。至于您所说,紧跟我的随影卫,您手底这帮人对您惟命是从,见到我二话不说便拔剑相向,我萧湘哪里有开口机会?我逃还来不及呢!”
这次,皇帝彻底不说话了。
半晌,萧湘望着帐顶,不由怅然苦笑:“我萧湘自重回永兴,便决定不参与你们任何一方争斗,只想着能够随心而活,独善其身。可后来皇上您的一月之约,便令我卷入你们这场纷争中。如此,也罢,您是这天下之主,您想做什么,我们这些臣民哪有反抗的余地。可到头来,我萧湘一心站在您这边,而您却因对手的三言两语,便将我赶尽杀绝。”
又凄苦一笑,眼中渐渐溢出泪:“看看,这便是我的下场。”紧咬嘴唇,掩藏无尽恨意“与废人有何区别!”
尹云楼叮嘱过她,与皇帝对峙,要适当打感情牌。
皇帝凝望此刻的萧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抖了抖衣袖,双手插在腰间,缓跺着步子,欲要再说什么,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凝视她半晌后,索性一拂袖,转身走了。
刘公公忙尾随。
萧湘转眸,暗瞥离去的颓丧身影。嘴角暗暗一勾,眼角的泪便不自觉流淌出来。
扭头面朝里,她彻底无声笑了,而且那笑容很癫狂,癫狂到泪又多了两颗。
心中忍不住暗叹——尹云楼,你果然够狠!
但狂欢过后,理智也让她暗自庆幸。庆幸她与尹云楼是友,否则这样一个人若为敌对,怕是自己怎么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细想这所有的一切,只觉这个人,简直恐怖至极!
第98章 暗坊会人
是夜,沉睡在暗夜里的永兴城。零碎犬吠,远处鹧鸪声,彼此交织在沉寂黑暗的皇城上空。
一处暗坊内。
自黑暗里缓缓走来两个全身裹覆黑衣的人。二人身高相当,体型上,前面之人更加魁壮,后面紧随之人更显欣瘦。
坊间内,着黑色便衣的金国国王转身,身后站立两名精壮的便衣侍卫。
国王目光清冷,高抬眼眸细细打量来人。
黑衣,黑面具。
与密信中所言不差。
二人站定,没有任何多余废话。前面魁壮男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卷信筏,直接递与国王手中。
至始至终,那身后手抱黑布缠裹之剑的男子,目不斜视望着对面几人,全身仅露出的两只眼眸,那眼如暗夜里的夜鹰,锐利而阴邪。
此人与平常侍卫并无多大区别,但在那两名便衣侍卫看来,这人身上却透着不可名状的阴寒诡异气息,令人无端心生恐怖。
接过信筏,国王无意间瞥了眼那黑衣侍卫,心下也莫名一阵颤栗。
不知是他眼出幻觉,还是怎的,他竟恍然看见那人手抱的东西,竟散发着淡淡的黑气。萦绕交缠黑布表面,邪煞诡秘至极。
“尹云楼是大夏的摄政王身份,我已在信上说明,这些是有关他在大夏的一切底细。”男人嗓音低沉暗哑,虽已尽力平和语气,但言语中透出的阴寒,还是令人不免胆颤一番。
通过声音,可断定此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借着微弱的烛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中厚厚一卷黄色信筏,几分思衬。又略微抬起眼帘,试探性地瞥向眼前他一无所知的神秘人。
眼里隐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嘴角浮笑:“寡人很困惑,你费尽心思帮寡人,并将这等惊天秘密告知寡人,且不求丝毫利益回报,你到底是何人?目的何为?”
那日从南山回来后,他的好女儿华阳便急急告诉他,自己被尹云楼算计,并向她提及雅姝真正死因,更说出他深藏心里的野心。
这时,他才真正开始重视尹云楼这个人。能知这两点且轻而易举解决两国联姻之事,此人及此人背后势力定然都不简单。
直到一封无署名的密信诡异落在他案前,才恍然大悟!
联想常青人对这位五爷少时的传奇传唱,以及这几年来大夏国力空前的迅猛发展,才让他彻底大彻大悟!
之前一直认为常青皇帝阴险狡诈,现今再看这个五爷,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常青国的先帝果然生了两个好儿子!
面具下,男子说道:“你无须知晓这些,你只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何依靠我给你的这些去对付尹云楼。”
国王笑了笑,同时不露声色地将信筏藏进衣袖中,双手负后,昂挺着胸看着来人:“阁下如此说,寡人便不爱听了。阁下将如此重要的密事告知寡人,万一阁下是别有用心,想坑害寡人,那寡人岂不死的不明不白?”
尹云楼与之背后势力不简单,但眼前之人怕是比尹云楼更不简单。
能知晓常青朝廷的一切机密,更对尹云楼这样一个深藏不露、实力莫测之人了解的一清二楚,那此人的实力与势力也该是十足恐怖了吧。
更重要的,此人既对尹云楼与皇帝了如指掌,那对他呢?又知道多少?
他蛰伏多年,现下正是关键时候,被不明不白之人窥探如此,即便有如此诱人机密,他又能如何安心?
国王说着,阴邪的眸子便渐渐露出危险气息,就连静谧无息的四周也渐渐弥漫了悄无声息的肃杀之气。
两名便衣侍卫,盯着对面两人,眸光微微一动,别在身后的手缓缓移动。
面具之下,邪魅嘴角鬼魅一笑。鬼影乱步,一阵阴风过,身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国王呼吸一滞,抱剑男子纹丝不动落在原地,黑布包裹之剑宛然未动。
身后,两名侍卫双目骤放,白眼黑瞳深嵌惊恐,喉咙一道极细裂口刺目鲜血汩汩外流,全身不住抽搐,模样恐怖诡异异常。
这两名可是金国最顶端的侍卫,实力在国内根本无人能及。
接着,房屋外沉重的落地之声密如雨下,不消片刻,昏暗房屋里里外外再次回归死亡的沉寂!
一切毫无防备,动作快如闪电。事罢,迅而掩势,不漏丝毫痕迹!
男人抱手腰前,波澜不惊的眼眸凝望着已被吓呆怔的国王,不露声色含笑:“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此刻全身僵硬,空白的大脑也仿被人紧紧定住一般,再也无法转动丝毫小心思。
第99章 柳家父子
男人继续。
“我的目的很简单。毁常青、灭大夏,仅此而已。我也希望国王陛下莫再动不必要的心思!好生想想该如何对付尹云楼这块顽石,想想在大夏这一战中,如何一举拿下常青和大夏。”
他说的极是风轻云淡,好似在说着一件弹指可摧的小事。
而言语里的威胁警告再明显不过,胆敢再在他身上动心思,他这一国之主的命也别再要了!方才的警告已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国王的神情却愈加错愕惊撼了。
常青这大块疆土,土地肥沃资源富庶。拿下常青进军永兴是历代金国国王的雄壮大志,但奈何常青几百年来的国力一直在这几国之中遥遥领先,曾几度大军南下皆惨败而归,拿下它简直成了天方夜谭。
所以说,若哪位国王能拿下常青,在金国的史册中必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可如今却有人对他说,想想如何拿下常青和大夏两国,如此轻而易举、势如破竹,让他很不敢相信。
但更让国王无法相信的是,此人乃是常青之人,无论身份是民还是臣,作为常青一员,都不该对自己的国家有如此大的恨念吧。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其目的不是权势,更不是万人瞩目的皇位,竟仅仅是想毁了这个百年大国!
这,怨念何其深……
常青到底对这个人做了什么?竟让此人生出如此大的执念?!
半晌,国王才缓缓回过神,紧张有余,但畏惧之心却扫了大半。
既然是拥有共同的敌人,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拂了拂衣袖,重拾笑容,对黑衣人好生笑道:“阁下海量,既然阁下如此信任寡人,寡人定不负阁下所托,帮阁下圆了此愿。”
男人并未回应他这奉承之言,沉眸,三两句推说凉词,国王便携着信筏独自离去了。
走到门口,男人忽然又阴寒开口:“陛下明日便回国,这尸体,怕是也不想惊动皇帝吧。永兴城城管严,陛下知道该怎么做吧。”
闻声,国王浑身一颤,随即转过身,看向男人的背影,几分恭维地笑道:“阁下思虑周全,尸体,寡人回去便命人秘密处理。”说完,便敛了笑转身,立即脱离此地。
转身的那一刻,眸底瞬间划出一道狠厉,周身恭维之气顿时抖落。
人的确是狠人,但待到他拿下常青与大夏,全天下便都是他的,区区一个神秘人,何足挂齿!
人去,屋内只剩两人。
男人摘去面具,褪去黑斗篷的帽子,透过昏暗的光线,此人面目清晰可见。
不熟也不陌生,此人正是常青的一国之相——柳丞相柳甫新。
拉了拉胸前的斗篷,脸不抬,依旧沉着脸色,静静开口:“萧湘到底怎么回事,人到底死没死?”又瞥向身后的男子“安排在尹云楼那边的人怎么说?”
面具摘下,一张近似妖孽的俊容浮现,眼里阴邪之气不减丝毫,薄唇轻勾:“死了。回去的是大夏国公主谢灵月所扮。”
声音清冽却又透着润朗,细听,令人忍不住沉醉。
柳甫新忍不住皱眉斜瞥一眼他这张脸,白皙柔润,清冷的眉宇间越渐有他娘的模子,不过他这姿色怕比他娘年轻时还要胜上三分。
收回视线,目光略微沉吟:“死了就好。上次派去的人未成功,但这皇帝倒也没让我失望。如此,接下来就看尹云楼有何行动了。”
身旁,柳子君褐瞳微转,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幽眸里思潮暗涌,却不知那里蕴藏了什么。
忽然,柳甫新转过身,似突然想到什么。正眼凝视他,眸光暗藏危险:“一个月前,萧湘曾闯我机关,那夜你也在,为何当时我未听你提及此事?”
那沉寂阴寒的眼眸就如沉睡在地狱里的恶魔之眼,不需任何声色,只这样静静凝视着,便叫人顿时丧了胆!
萧湘闯他机关之事,还是他无意间从皇帝口中得知,对她拥有不凡武功,也是从皇帝口中得知。
他记得那夜,柳子君正是躲在他书房内喝酒,离开之时,他口中还特意跟他了句——你的机关已不能再帮我提升功力,还是再改改吧。
因这一句话,让他放弃了对机关被动之事的怀疑。现在再想想,是否是他刻意替萧湘隐瞒呢?
幽眸对着他阴寒的眼眸,片刻,唇角轻轻一勾:“你说的对。酒,是给有感情之人喝的,对我,它只会误事!”
瞬间眸光一厉,握了剑便要朝自己左手腕狠狠砍去!
柳甫新惊愕,惊的立即出掌劈去,风驰电掣,方险险击开重剑。
功力未发出,将其震退两步,使得造成轻微内伤。
收回掌,柳甫新负手,盯着他,沉声厉训:“既知酒不该碰,便下不为例!”眼里惊慌未逝。
他这一剑若真下去,怕是要废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日后击败尹云楼全靠他与他手里的剑,此时怎能让他有丝毫意外?!
不过再想想,以他高傲的性子,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他心中自然不愿承认,当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也再正常不过。
柳子君撑剑,缓缓从地上起身,朝柳甫新默默低头颔了颔首。暗里,沉寂的眼眸微微幽转,一道阴邪诡秘之光不经意划过。其中意味,难以琢磨。
片刻,冷声命道:“尹云楼这边你看紧些。大夏的北军已在他手中,裴元世手中的南军切不可再落入他手中,必要的话帮一帮裴元世。切记,宁可毁了南军,也不可让南军落入他的手中!”
今日虽将尹云楼的底细透漏给金国国王,有这个国家牵制一些大夏,但此人却是野心、狠厉有余,计谋不足,与尹云楼斗,他还是太弱。稍有不慎,以尹云楼的狠绝,他自己的国家都要被其覆灭!
柳子君颔首领命。
柳甫新掩帽,离去。
片刻,屋内之人也提着重剑,拖着几分倾颓的身子一步步走出房门。走到昏暗的窄巷,脚底忽然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低眸。
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
眸光暗沉,久久才若失了心魂般,清喃:“死了吗?”
片刻,嘴角又痴痴一笑。
不会。
那个人是她的命,她会舍得?
抬头,望了望黑暗无边的深夜,一颗心再次堕入无边的黑暗。
但至少,不再是寒冷交加的黑暗。
抱剑,再次遁入暗夜。
第100章 等一人归
竹林深处,有竹舍,是为徐先生住处。
空山竹林,初阳高照,投在茂盛清绿的竹林中,一片清澈的新绿。久久伫立于此,缠绕心头的凡尘俗事也能被这绿清扫而去。
檐下,那人负手而立,久伫于此,淡淡目光久落竹林。眼眸还是那双沉静深邃的眼,但里面却少了往日的些许神韵,多了、藏了不曾拥有的东西。淡淡的,但顺而窥进内心深处,却异常浓郁。
一改往日素洁衣衫,换而墨衣加身,虽少了往日的风雅,但身上的魅力风姿不减丝毫,甚至有增无减、平添浩然气魄。墨衣、长发,青丝半束。
如今的他,更显韵味沉稳。
顷刻,徐先生自房内出来,朝久等于外的人,示意点了点头。
尹云楼看了一眼他,未语,便默然地直接走进屋内。
房屋里,那人闭目安详躺于竹床之上,清丽红润的容颜,恍如再生。
见此一幕,尹云楼心头一片涌动,但下一瞬,便清醒认识到,她不过恢复了血色,并未苏醒。
忍不住心头热涌,附身将人小心抱起,转身之时,一旁的徐先生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面容些许凄婉,婉言劝慰:“五爷,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应当放下的好。”
三天前,将人送来时,她的身体早已冰凉,为了恢复她的气色、愈合她的伤口,他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才将一个已死之人恢复至此。
而花费的大量珍稀药材,也只能将她的身体完好保存三年。但毕竟是个已死之人,想要寻求方法复活她,根本不可能。
在他记忆中,尹云楼是个极明事理之人,从来不会相信这等邪神怪力之说。但如今,他却真动了这种妄想。到底是变的愚昧了,还是说,他真的用情太深?
尹云楼并未说话,低头沉默看着怀中的人,点点忧郁的眼眸却渐渐失了神。
人死不能复生,他何尝不知。但冥冥中总觉得,她会回来,回来找他。就如那一夜,她入梦来,对他说“等我回来”。
有的时候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好像从她未离开过他一样,而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陪着他。
就像三年前一样,他亲眼看着她落入万丈深崖,认为不可能再回来时,她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想着,那时她定是舍不得他,所以才又不远千里万里回来找他。
而这次,不论她身处何处,魂入何处,他觉得,她也一定会回来找他。
因为,她从来都说话算话。
最终,尹云楼抱着萧湘默默地离开了。
走出竹林,入眼的是一条平阔江流。
河岸边,一只简朴的船,卫忠撑篙站于船头,见人来忙放篙跳下船。
尹云楼抱人上船,并未让卫忠跟随。
最后一程,他只想一个人陪着她。
她虽服有药物,但身体若不放在冰寒之地,也同样会腐烂。此行,便是将她的遗体放入永兴外东北方的寒冰洞中。
卫忠领命,但暗中还是派遣几名羿卫于路上远远随同。
……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浩茫江河,逐渐掀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挂在江河天边交界处,苍茫而缥缈。尹云楼将人安放船内,便撑篙缓缓远去。
浮尘似梦,留存心海里的过往点点回忆,仿佛都如细密的水珠弥漫整个大江上。那里有五年的相知相惜,也是碌碌、无色人生中最柔暖明媚的存在。
记得,最初也是广袤无垠世界里一片无根的叶,因为有一个人的等待,也就变得有了期盼,有了念想,渐渐有了归途的路。
现今,所有的寄予都消失,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的孤冷与沉寂,茫茫一生,对于沧海一粟的我们,似乎都只是一个人的路。
天高地阔,山长水远,它们会永远在那里,而俗世中的我们,却一直困在原地,等待着,幻想着,也或什么也不再等,只望着每天的日升日落,潮起潮平,想象着,在这个世界上何时归去……
苍穹之顶,太阳高照,苍白日光笼罩大江,浓厚的水雾轻笼其间,将整个世界渲染的更加苍茫深远……
浩江上,尹云楼站在船头撑篙,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白雾密布的江面,沉静的眼眸盛装的是如大江一样的苍茫深远,他想从那里找到方向,但,似乎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渐渐,眼中的某种光亮熄灭,渐渐迷失在浩大无边的白雾里,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长江上,一叶舟,零丁影,撑篙远行,只愿一人归……
【完】
第101章 初见
皓月当空的夜空之下。
荒无人烟的深山峡谷中,一处大峭壁底下的山洞口处,一个十二岁少女悠闲自得地躺在一块巨石上,一只手中握着几株泣月草,另只手也拿着一片泣月草的叶子在鼻子上来回闻着、玩着。
整个身子沐浴在皎皎月华里,大而清澈的双眸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随着她的眨眼而变的忽闪忽闪。
巨石下,因身负重伤而躺着无法动弹的二十二岁白衣男子,看到少女一直把玩手中的泣月草,不禁有些好奇,问她:“为什么总闻它?”
少女扭过头,看着男子,一脸天真的说:“因为它香啊。”
说完,便起身从巨石上一步跃下,跑到男子身边,将一片叶子凑到他鼻尖,欢乐道:“不信你闻闻。”
那样子多少竟不像个千金小姐,倒像个混迹江湖的小丫头。
男子被她突来的热情弄的一丝窘迫,但还是闻了闻,墨眉微蹙,看向她:“没闻到。”
少女明媚笑着,好看的眼眸中若有星光:“你静下心,然后再细细的闻。”
他信了,闭上双眼,微微调整气息。渐渐地,果然有一阵淡淡的香气自然流入鼻孔。
很淡,好似游丝,但香味却很独特,或者说,很美,世间少有,给人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描述。
男子的眸子不禁闪出一丝惊奇。这的确是他闻过最淡、最雅、最清新的香气。
“是不是觉得很好闻?”少女清眸似有星辰,她拿回叶子,面对他盘腿而坐,笑道:“不过它只有在月光的照射下才会散发香气,如果不静下心用心闻的话也是闻不到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所以从现在开始,这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纯净笑容灿烂无比,如同天山上的雪莲一般,纯洁地让人不忍去侵犯。
男子看着她纯净的笑脸,不觉有些恍惚,但深邃的眼眸依旧很冷漠。
他问她:“为什么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少女偏了偏头,天真笑着:“我觉得泣月草的香气很美,我希望每个心地善良的人都可以闻到它的香味。”
他不禁一怔,心间若有某种愫动划过,眸光微微沉暗,却没说什么。
就在男子陷在自己的沉默里时,少女忽然看见男子身侧一把通体红色的精致剑柄。
少女惊奇,未经主人允许直接拿起东西,好奇地端详着。
剑柄的剑镗上镶嵌一颗火红宝石,周身雕工精细无比。细看,那宝石隐隐泛着红光,精致纹路也仿若有红色微光在流淌,极具灵性。
少女若有所思,脑子一转,立即看向男子,露出惊喜的笑:“你是五爷?”
世间传闻,世有灵剑旭日,只有剑柄而无剑身,其主人正是常年流浪江湖且名震整个常青的五爷,而其另一个身份便是从不问朝政的闲散王爷——当今圣上的五弟。
所以这把充满灵性的剑柄,再说明不过此人的身份。
男子惊愣,见自己视若生命的剑在少女手中,瞬间激动得要夺回,只是身上伤过于严重,刚要抬手,伤口便被扯得生疼。
痛色浮于面,少女见之,忙俯身安抚:“你别动,你的伤口很严重。”
说着,少女手中剑柄上的宝石骤然发出火红色的光,宛若旭日之光。
随之剑柄之下缓缓化出一股红色的剑气、逐渐凝成剑身的形状。
这一幕,更是震惊了剑的主人——尹云楼
旭日剑认主,非主人,任何人也无法凝出剑气。这一点,但凡听闻过旭日剑的人,都深知。
看向少女,仍旧不敢相信眼下事实,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女也不解,手里拿着剑,困惑地端详着:“我也不知道,我拿着就突然这样了。”
尹云楼看着她,却没说话,只有震惊、无法相信久久萦绕于他。
现虽已是初夏,但深夜里的峡谷,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
少女担心地上凉,便又到附近拾了些枯草垫在尹云楼身下。今日少女遇到他时,正被一群江湖人追杀,所以为避免暴露行踪,她并没有生火。
尹云楼看着正低头认真替他侍弄草垫的少女,才想起还不知她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无人的深山里?”
今日在那片林子碰到她时,正见她一个小姑娘家盘腿坐在一个枯树桩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起初以为是个混迹江湖的野丫头。但后来再看她的衣着以及言行举止,才渐渐断定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少女边侍弄枯草,边说:“我在这里约了人。”说着又抬起头,看了眼外面,“但,他今天没来。”澄澈的眸子逐渐失了几分神,不禁自顾轻喃了句“应该是有事吧?”
尹云楼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没说话。
好久少女才又回过神,扭头看向尹云楼,依旧笑的很纯真:“我叫萧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又微微偏了偏脑袋,调皮一笑“我猜……五爷应该很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
肉眼可见的,他的双眼闪出惊愕之色,或者说是由惊讶转变成了惊怒。
尹云楼盯着她这张纯真无邪的笑脸,久久没有说话。可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他有什么可值得恼怒的呢?
按下那团怒气,他无息闭了眼。
看到这个男人突然不说话,萧湘也没感到任何意外。因为整个永兴的人都知道,那个世人畏敬的五爷一直不喜萧、柳两家的人。
而他厌恶萧柳两家人、那个最隐晦的原因,世人虽不知,但少女却深知。
朝突然沉默的男人看了一眼后,萧湘便又一个人又跳到巨上躺下。
月华轻洒,少女依旧玩嗅着泣月草,澄澈水灵的双眼静静地凝望天上的明月,那样子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没有害怕,没有孤独,只有寂静无声的安详。
许久,巨石下的尹云楼缓缓睁开眼,深邃的、沉寂眼眸只是静静凝望着大石上的小姑娘……
或许他也意识到,十二年前那场宫变她父亲萧连之虽然参与,但她那时也只是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与这场宫变没有任何关系。
若说有仇,那也是他与她父亲之间的仇,与她并无关。所以,他也根本没有理由去怨恨一个小姑娘。
月光下,他微微偏过头,闭了眼不再有任何思绪……
皎白月光高洒,空寂的山谷至此再也没了声音。
第102章 找你
二日,初阳高照。
杂草丛生的林子中,一个白衣男子负伤步履蹒跚地走着,身后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小姑娘远远跟随着。
大约走了一刻钟,尹云楼终是忍不住停下转身,朝那小姑娘淡漠道:“我已无大碍,你不用再跟着我。”
今早天一亮,小姑娘便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药,替他换过药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只是那小姑娘却一直默默跟着他,一路上也没说过一句话。
小姑娘停下,停顿了几瞬后,说道:“你伤的太重,这里……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他皱了皱眉头,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固执的小丫头,但他现在的情况也奈何不了她。转过身,便不再管她。
两人就这样又走了约一刻钟,路经一个池塘时,尹云楼才停下来。
因为在这片野草茂盛不见地面的地方,尹云楼看见了蛇的踪迹。
准确来说,是那青草下面来回爬满了皮色鲜艳的毒蛇。
他心惊,谨慎地朝后退了一步,可手触到的树上也是潜伏着的绿皮蛇,惊的他险些未站稳。
身后小姑娘见状,忙跑过来扶住他,并道:“这里是蛇池,是这座山林里蛇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每年这个时候,它们出来活动的更频繁。”
尹云楼扭头看她,忍不住好奇“每年?”又问道:“言外之意,你经常来这里?”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为何刚刚她会跟他说,他自己一个人走不出这里。
其实从昨天遇到这个小姑娘开始,他便对她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堂堂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小小年纪,不仅拥有不俗的医术,还独自一人跑到深山野林中,彻夜不归,而且从她的身手来看,她的武功也不凡。
他虽不了解永兴城中那些宅门琐事,但对将军府的大小姐还是有些耳闻。
萧将军家规严厉,从不许这位千金小姐踏出府门,更不许她舞枪弄棒。且街巷中传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千金孤僻恶毒,为人十分蛮横。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完全相反。
小姑娘哑然:“我……”又垂了面,小声嘟囔了句“我只是不想被锁在家里。”
她声若蚊蝇,有些委屈,甚至透着一丝旁人无法捕捉的孤寂。
尹云楼深深凝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这世上有很多人表面看着风光无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他们背后的沉重与辛酸,却也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他耳闻过,萧将军虽极为疼爱他这个女儿,但却对她极为严厉,尤其她那位生母莫氏,对她非打即骂。
或许这样想想他也就明白了,为何这个小姑娘会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是一个模样。小小年纪,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可悲。
心间平添一丝同情,他抬起了一只手,将其搭在小姑娘的肩上,道:“你既熟悉这里,那走吧。”
这一小小举动,瞬间让小姑娘的双眼闪出不一样的亮光。
萧湘抬头,睁着水灵大眼眸望着他,不胜欢喜问:“五爷不讨厌我了吗?”
她深知五爷不喜欢萧家人,所以从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后,便没敢再和他说话。现在他忽然主动让自己带他出去,自然很是心喜。
尹云楼没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言语缓和了许多:“我的确讨厌萧家的人,可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歪了歪头,满眼疑惑:“为什么和我没关系?我也是萧家的人,也姓萧。”
“你确实姓萧,可我讨厌萧家的原因跟你无关。既然是无关,自然与你也没关系。”
问题的确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可若真与她细究起来,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又懂得了什么呢,她这个年纪就该远离那些恩恩怨怨,活在属于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忧中。
小姑娘认真听着,看着他思考了片刻,忽然说:“五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萧家和柳家。”诚挚眼眸,很是认真。
的确,不了解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真相的人,只以为威震常青的五爷不喜欢萧柳两家,只是因为单纯地不喜欢他们对皇帝的阿谀奉承(毕竟从不过问朝政的五爷,却是一向主张常青与大夏联盟,但这两位朝廷重臣老臣,却是积极赞成皇帝的意愿——常青攻打大夏)。
但能够知道那夜真相的,估计也就仅仅只有皇帝,萧将军,柳丞相他们三人清楚,其他知情人怕早已被灭口。
小丫头说自己知道,怕也同那些人一样以为萧柳两家主人的行事风格不对他的口味罢了。
想到这,尹云楼的嘴角不禁噙了一抹冷冷笑意,轻笑了声:“你不会知道的。”
说着便拿出旭日剑,准备穿过这片地方。
小姑娘睁着两只大眼眸看着他,几分欲言又止,见他不相信自己,随即垂下面,似赌气般闷声:“我就是知道。”
小小声音尹云楼未听清,听她嘟囔了一声,便又回头看她:“还走不走?”
小姑娘忙抬头,吓的一精灵“走”说完,从自己斜挎的小浅蓝包里掏出一个小麻袋。
看样子里面应该是装的驱蛇散。
尹云楼低头看着那小姑娘认真倒腾东西的乖巧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耐心说这么多,而且还是在对他来说极其敏感的话题上,更甚至这个小丫头是与他有着血仇之人的女儿,这多少不像他的性格。
不过,像她这样聪慧伶俐的小姑娘的确很招人喜欢。
打开小麻袋,小姑娘便弯腰在自己的裙摆上涂洒了一圈,随之又围绕尹云楼一圈,将剩余的驱蛇散都洒在他的衣摆上。
大功告成后,小姑娘便扶着他小心走过这片区域。
只是走到一半时,却突然从身边的一棵树上飞窜下一条花红大蛇,小姑娘手疾眼快,立即从手中飞出一枚小暗器,才侥幸躲过一劫,只是突发状况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整个过程尹云楼都看在眼里,危急关头还能如此镇静应对,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勇敢能说得过去,小小姑娘能有如此处惊不变能力,这世上已少有。
默看了她片刻,尹云楼抬手,将他用生命换来的旭日剑递到她面前:“用这个吧。”
此地蛇种不在少数,难免会有不怕这驱蛇散的蛇,此刻他身负重伤,调动内力颇为吃力,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怕是无法使用旭日剑。
萧湘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接过旭日剑,小小玉手握着笨重的剑柄,片刻,一道红色剑身便显现出来。
两人重又往前走,萧湘手持剑,尹云楼则单手搭在她肩上步步跟随她。
期间,二人又遇到两三次突击的蛇,前两次萧湘还能稳定用剑除蛇,但第三次关键时刻,剑气突然弱化,好在尹云楼及时运内力加以控制,才有惊无险。
看着若影若现的剑气,小姑娘被吓的脸上失色,尹云楼指导:“气运丹田,集中注意。”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朝他坚定点头,便紧握宝剑又镇静往前走。
旭日剑凝结剑身很容易,只需调气于丹田,便可稳定结出剑身,但小姑娘无师自通,初次便可稳定结出剑身已属天赋异禀。但若要真正掌握旭日剑的要领,还需多加练习与琢磨。
不过后来,在尹云楼耐心指导下,她也仅用了两年时间便修得旭日剑谱、掌握旭日剑。天赋过人之处,让尹云楼也颇是赞许和欣赏。
……
两人很快走出林子,正巧尹云楼的心腹卫忠带着人追寻主子留下的标识,赶来。
萧湘怕被旁人看到,便在卫忠赶到之前与尹云楼拜别。临走前小姑娘看向尹云楼,偷偷问他:“五爷是一个人吗?以后我能不能去找你?”
尹云楼微微一愣,自己性子冷漠又不近人情,竟有人会主动找他?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小姑娘一时兴起,才说的这句话。况且他事务繁多、常年行居不定,也没有功夫理会一个小丫头。
尹云楼微微笑了笑,没给他答复。
可丫头却觉得,他是默许了。随即露出欢乐的笑容,朝人望了一眼后,便开心地跑走了。
目送那小小身影,直至卫忠等人赶来,他才收回目光。
心里想着,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
林深某个小山丘上,一个不知名的黑衣少年负手静立其上,宁静深邃的眼眸一直看着山下林外的白衣男子,直至那个浅蓝衣裙的小姑娘朝他欢快跑来,他才收回目光。
“你昨天怎么没来?害我一个人在这等了一天。”萧湘气喘吁吁跑到少年跟前,一见面便忍不住盘问他昨日失约的事。
少年弯下腰,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俊美的脸上浮出柔和的微笑,与她解释:“昨日临时有事要处理,便耽误了。”
凝望姑娘的一双精致眼眸,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小姑娘撇了撇嘴:“算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
少年看向她不觉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两人便朝小山丘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少年扭头温言问道:“今日想去哪儿?”
“去永兴城外的北山吧,听说那里有很多猴子,正好也可以练练我的轻功。”
“好。”
第103章 身份
大约三个月后,就在尹云楼将深山遇险之事将淡忘干净时,他却在自己起居的院落——竹轩居的墙头上看见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日,对卫忠交代完事情,一回头,便看见高高的墙头上,坐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站在亭子中,尹云楼负手静静凝望着她,并没有立即说话。
小姑娘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显然是有惊讶的。
靖王府偌大,他很奇怪她是如何找到这个院落的。
“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来?”许久未见,第一句话却像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关心询问,即便那语气还是冷淡的。
萧湘没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上面一直默默看着他,乖巧沉默的样子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尹云楼见她不说话,不禁微蹙眉头,又细凝她片刻,才瞧见白皙娇嫩的小脸上一道粉色手掌印。
心头触动,心底终是产生一股不忍。柔和许些语气:“上面高,不安全,下来吧。”
小姑娘却摇头,默默道:“我不敢,你这里有机关。”
尹云楼再次感到惊讶,但还是放下背后的双手,朝她耐心道:“你脚下那块没有机关,你跳下来,无碍。”
小姑娘刚落地,尹云楼便已走过去,朝她伸出手,便牵着她往屋里走。
萧湘一路乖乖跟着他,安静着,没说话,但暗里却在很认真记着尹云楼带着她所走的路线。
那天,小姑娘很少说话,一直跟在尹云楼身边。
尹云楼清理陈年旧物,她便跑过去给他帮忙;尹云楼整理书籍、翻看文件,她便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一下午,小姑娘没有说话,尹云楼便也没开口问她。
小姑娘藏着心事,她不愿意说,他一个大人也不好过多过问,何况自己也非她的长辈。
所以一个下午,尹云楼皆由着她跟在自己身边,他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小姑娘做什么他也没阻拦。
日暮时分,萧湘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晚饭时间,尹云楼命人多准备了一副碗筷送到房间里。
下人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西方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将宁静的竹轩居也渲染的分外绚丽安详。
尹云楼的房间内,一大一小围坐在饭桌前安静吃饭。
忽然,小姑娘停了下来,两只小手抱着碗筷,清澈眼眸看着尹云楼,很安静道:“五爷,我可不可以和你说一件事情。”
尹云楼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小姑娘凝望他一瞬,才犹豫着缓缓开口:“其实……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尹云楼一怔,抬头看向她。
她说“我真正的父母是我的叔叔婶婶,但他们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便死了。”稚嫩清澈的声音小小的,甚至是黯淡的。
尹云楼顿时震惊!
小姑娘渐渐低下头,望着碗里的饭菜,说。
“其实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因为那天夜里我爹和我母亲在房间吵架,被我不小心听到,就听见我母亲很生气的说——她要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会这么恨她、打骂她吗。”
“后来我一个人想了想,自我记事起,我母亲真的从来没有抱过我,我受伤生病,她也从没看我一眼。有时我爹好几天不在家,因为我做错事,她还会把我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不让下人给我送饭,只有我哥不顾她的责骂,偷偷给我送吃的。所以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孩子伤心哭泣,都有娘亲抱时,我就特别羡慕。”
小姑娘轻轻说着,安静的神色中渐渐流露出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忧伤。
“但那时我只是觉得,我是将军府的女儿,母亲这样做,一定是想让我成为坚强勇敢的女孩儿,所以才会对我这么严厉冷漠。”
“但那天夜里听这句话,我才真正知道,原来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也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于是我就想,我可能是我爹的私生女,所以她才会那么讨厌我,才会经常因为我和我爹吵架。而且我爹是真的很爱我,他会经常抱着我,教我读书写字,陪我骑大马,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他和他最爱女子的女儿。”
姑娘停顿了一下,“今天他们又吵架了,我不小心知道了所有真相。知道,原来我的亲生父母是常青前任大将军萧渊和齐玉,也就是在我出生那一夜就离世的叔叔婶婶。而且还是我的养父亲手杀了我爹,逼死了我娘。”
说到这,她的声音渐渐淹没。低垂的小脸逐渐被一层忧伤所笼罩,可即便这样,旁人也不会看见她掉一滴眼泪。
一席话,久久让尹云楼未缓过神。
他放下碗筷,目光带着关切,小心询问:“那你的脸……?”
小姑娘抬头:“我养父打的。”
过去,她都会亲切的喊那个男人爹爹,可当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后,她便下定决心,她的爹爹早已经死了!
尹云楼眼中闪出一丝惊愕。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萧将军疼爱他这个女儿胜过一切,从来不会对她大打出手。
小姑娘看着他:“因为我最后又跑去闹他,逼问他是不是他害死了我的亲生父母,他回答不出来,就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直至这一刻,在她眼里才看见一点点泪花,可她那平静的目光里,却又透着她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沉着和冷静。
那一刻,尹云楼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中午那会儿刚来的时候,看见她脸上的手掌印,以为是她母亲打了她,于是猜测小姑娘估计又和家里人吵架,赌气一个人跑出来。整个下午安安静静的,没见她哭,也没见她闹,就以为也没多大事,顶多就是挨了打,心里委屈。
他实在不会想到,她竟在家中发生这样的事。事关亲生父母之事,莫说一个孩子,即便是一个成年人得知真相也难以承受。
尹云楼凝望她小小而稚嫩的脸,久久没有说话。片刻,他才起身,到寝房内寻来一瓶药膏。回到坐处,倾身给她依旧残留手掌印的脸庞上药。
寂静的房间内,小姑娘没说话,睁着双眼,安静地看着给自己上药的尹云楼。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五爷为什么那么讨厌萧家和柳家。”忽然,小姑娘沉默开口。
第104章 争执
尹云楼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她明亮却平静的眼眸。
那眼眸纯净且澄澈,如纤尘不染的清潭一般,几分幽深却又夹带些许波澜。在那里面,似乎真的藏了什么旁人无可窥探的秘密。
萧湘仰面,凝望他:“因为五爷的亲生父母就是我的养父和柳丞相、还有当今皇上害死的。”
毫无防备,墨眸中闪现一抹惊愕。他实在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姑娘竟会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还是那句话,事关他们三人当年的忤逆谋乱,除了侥幸逃离的秋歆知晓,其余者非心腹皆在那夜被灭口。
小姑娘却知此机密,他自然深感震惊。但,也让他突然明白,为何那天她会对自己说,她知道自己讨厌萧柳两家的原因。
原来这一切,她早就知道。
小姑娘继续道:“这些都是我八岁的时候,在那天不小心听到的。也是那天,我知道了我最好的爹爹杀了我的叔叔婶婶。”
所以也是那天之后,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出现了裂痕。并且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权力和一个女人(他亲弟弟的妻子)
而这一切,也都是她从她母亲当时激烈的话里听到的。
人性的丑陋可不就如此!尹云楼唇角隐约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讽刺笑意,低眸继续给小姑娘擦拭药膏。
但与此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当年尹禛逼宫谋害了三皇子和大将军萧渊后,二日便以谋逆之罪下旨处死萧渊一家。逼宫当夜,萧渊之妻齐玉与萧连之之妻莫瑶恰同时分别产下一女,齐玉产子后闻得宫中噩耗,弃下女儿,寻夫不归,后萧家人在萧渊所在的乱葬岗附近发现其、被野兽啃咬地面目全非的尸体。
齐玉无踪,逼宫二日,萧连之便听命,将萧渊夫妇刚出世的孩子交给了尹禛。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当初萧连之并未将齐玉的孩子交给尹禛,而是将自己刚出世的女儿交给了皇帝。
想到这,尹云楼心中不禁一阵冷嘲——萧连之倒也是个痴情种。
不过,这也就能明白,为何莫氏会天天和自己的丈夫闹,并如此痛恨这个小姑娘了。
(此处值得一提,当时萧渊齐玉还有一子——四岁的萧易,当时因怀胎染疾留下病症,被送往大夏医治,这才得以暂逃一劫,直到后来大夏皇帝谢文珏亡逝前才因疾病突然辞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种机密且大逆不道的话,你和我说,你不怕我知道后,向皇帝告发你们吗?”忽然,尹云楼边给她上药,边从容开口打趣。
小姑娘会主动和自己说如此重要的机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的,但这件事毕竟关乎整个萧家人的性命,也关乎她自己的性命。她毫不避讳与自己说这些,怕不是小丫头太天真,不懂人心险恶。
小姑娘目光诚挚,看着他,默声笃定:“你不会。因为五爷早就知道十二年前的事实真相,知道当年并不是三皇子和大将军萧渊联合逼宫害死的先皇先后,而是当今陛下联合我养父和柳丞相一同策划的逼宫,逼死了先皇先后。”
再次,尹云楼深深的震惊!
若说十二年前逼宫、逼死先皇先后、残害忠良是尹禛最不可提的机密,那他知道当年逼宫真相之事便是他最深的秘密。因为事关当年之事,尹禛最防最惧的就是自己。此事若被泄露出去,与自己的危害不言而喻!
“小姑娘,说错话可是有杀头危险的。”放下手,一双眼眸却藏了不动声色的危险,凝望她,微微轻笑。
小姑娘不知他眼中危险,睁着天真纯挚的眼眸,与他争论:“如果五爷不知道真相,那五爷怎么会常年流浪在外不回家。你的家在皇宫,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也有你最喜欢的皇帝哥哥,可自从先皇先后过世后,你就再也没进过皇宫,也更远离朝堂。”
小姑娘字字清楚坚定,就好像知道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
丫头在家中因为莫氏的缘故,遭受排挤,逐渐就被孤立。于是常常溜出府外,在外面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常青最具传奇的五爷。这个男人出生高贵,却甘愿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位,孑然一身,一人一剑走天涯。
所以很小的时候,那个叫五爷的陌生人就成了她最羡慕最敬仰的大英雄,所以她常常幻想,幻想自己也能像五爷一样拥有一身的绝世武功,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像五爷一样独自闯荡江湖,摆脱现在的家,过上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当八岁那年她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十二年前的真相时,她的想法就变了。
尤其每当又被莫氏打骂后,她会不自觉偷偷跑到靖王府,一个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偌大却极其冷清的府宅,回想着五爷那年十岁,自外面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双亲不在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孤冷。
于是暗暗的想,他应该不是真的喜欢外面吧,自己的亲生父母被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害死,他一定是太过伤心,才会远离自己的家,远离自己仅有的亲人。
所以一直以来,不论别人怎么议论五爷不回永兴的原因,她都会在心中坚定的认为——他只是不愿看到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而已!
尹云楼顿感惊异,又仿佛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暴露出来,让他有一丝慌乱,让他恼怒。
他怒目,用力解释:“我不回皇宫,那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拘束,我常年游历在外,那是因为我喜欢外面的自由。”
小姑娘却不信,迎着他突然变冷的目光,继续争论:“外面才不自由,你只是不愿回来故意找的借口。湘儿才不信,一个对自己亲人没有仇恨的人,会远离亲人,远离自己的家!”
他眼中惊异更甚,让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可心头却仿佛又有什么东西被击中,让他更恼火。
言辞激烈,“你怎知外面不自由?你一个小小姑娘家又未涉足外面,怎会知晓!”又道“还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要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和家里人有仇!”
说完掷下手中药膏,气的不再看她。
小姑娘被两句话反驳到语塞,可小孩的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那就是真理。
于是也忍着心中的不服气,垂面忍气嘀咕了一句:“你骗人,只要是个人,在受伤的时候都会想着回家。”
她说这句话,无非是因为上次他身负重伤险些丧命的事。
那次事后她闲着没事有出来探听关于五爷的消息,可风平浪静的永兴城,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也没有。后来她又偷偷跑到靖王府,也没看到他的身影,于是断定他根本就没回永兴城。
可声音再小,也被那人听了去,瞬间心头猛一撞。
他扭回头,大抵真是他见过最嘴倔的姑娘,语气凛冽:“饭吃完了?!”
小姑娘紧抱碗筷抬头,紧抿小嘴,气鼓鼓地看着他,没说话。那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屁孩,明知大人说的对,自己就是倔强着不认错。
尹云楼也真是被气到,咬牙训斥了句:“吃完了就回去!”
小丫头一听,当即对他狠狠哼了一声,摔下碗筷就跑走了。
这一状况,让尹云楼也是惊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小丫头早已跑出去。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惊地立即起身,连忙朝屋外走去,可等他来到门外时,偌大院落早不见那小姑娘的身影,而安静的庭院也没有任何机关发动的声音。
一颗悬起的心也方安下来,但看着满是晚霞落影的庭院,他嘴角忽然忍不住嗤笑了声——这样的丫头,真不是一般大人能管教住的!
第105章 秘密
缓缓,转身,又跺步回到屋内。可转念,心头却起了一丝后悔。
小姑娘说他是因为痛恨自己的亲人才远离皇宫,可事实又如何不是。不过是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提及的真相被人挑明,自己很不愿去承认罢了。
小丫头说那些话也无任何恶意,他一个大人不该、也没有理由去跟一个小孩子发脾气。
目光又不禁落在小姑娘没吃完的碗筷上,心头却不经意间染上一缕怅惋,脑海浮现的是初见她时的模样。
无人的林子深处,她一个小姑娘安静地盘腿坐在枯树桩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青草,清澈如水的眼眸盛装的是无人侵扰的宁静与干净,那样子就彷如是林中与世隔绝的仙灵,纯净且美好。
可现在再想想,谁又能想到在那双安静干净的眼眸后,藏了如此之深、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忧伤。
也才知道,小姑娘是真正孤独的;明白,三个月前,她为何会偷偷问自己能不能来找他。
或许,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即便是一个自己不相熟的陌生人,只要能、愿意和自己说话便都是可以的。
如她自己所言的那样,她终究不过是个渴望父疼母爱的小姑娘,可现实的残酷却令她寻找不到丝毫的温暖与爱,到最后还发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也成了杀害自己亲生父母的凶手。
她心中向往着光和温暖,也害怕无人理解的孤独与寂寞,可当她抬眼试探这个人世时,发现这个人世真的只剩下她一人……
如此,小姑娘不仅是真正孤独的,也更是真正可悲的。
……
那天,婢女进来收拾完碗筷后,尹云楼便一直坐在书案前看书。
暮色四合,府灯渐渐亮起,可那人心头一刻也未平复过,书上字也更未看进去几个,脑海浮现的皆是小姑娘置气跑走的身影。
以她那倔强脾气,这个时间会回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最终,尹云楼索性放下手中书,跺到窗子旁,让夜风吹拂进来,以减缓烦乱的心绪。可在无意间,余光却扫到窗外一丛青竹后面一团若隐若现的粉色。
那一刻,他心头瞬间一动,立即夺步而出,绕至竹丛后面,果真看见小姑娘双臂抱膝、蹲坐在地上。
而小姑娘听见声响,也抬头看了一眼,清澈水灵的大眼眸,依旧是安静沉默的,甚至透着点点的委屈。
见是他来,便又低下头,两只胳膊紧紧抱着小脑袋,不说话。
那一刻,心间似有什么被触动,鼻子也莫名一丝酸涩。
“是一直没走,还是又跑回来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虽还和往常一样的冰凉,但里面却藏着前所未有的关心。
黑暗里,睁着清澈的大眼眸,委屈巴巴地说:“又跑回来的。”
恍然间,紧攥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终得以舒展开来,嘴角到底是不禁扬起一抹柔暖的笑,而在她面前也再端不起成年人的架子。
蹲下身,认真看着她,英俊面容浮现浅浅笑意,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机关的?”
今日听到她提及机关,便十分惊讶,但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一直没开口问,现今这丫头不仅知道这里的机关,还来去自如,他自当盘问一下。
小姑娘这才抬起一点头,看着他,模样依旧几分委屈:“之前我来过这找你,不小心看见有人潜入这所院子,然后就看见他们触发了机关。”
有人探查他,再自然不过,毕竟他那好哥哥不天天派人查探他,他又怎能安心坐他的皇位。
不过让尹云楼惊讶的是,这丫头竟会如实告诉他,更惊讶于小姑娘竟真来找过他。
尹云楼不禁笑了笑,问:“那你的武功和医术又是谁教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说。”
那人几分惊异,不由笑了:“为何?”
“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说。”
“他(她)?”他眸光微转,几分好奇。但看着小丫头如此认真神情,便也没再细究,唇角微笑:“好,你不说我就不问。”
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武功和医术,教授她的那个人,其实力定不容小觑。不过小孩子与朋友间的事情,他一个大人也不好过问。
他又道:“既然你与他(她)都有秘密,那你在我这里算不算秘密?”
小姑娘两眼瞬间一亮,放下双臂,望着他很是欣喜:“算。”
尹云楼抿唇而笑,轻语:“好,小姑娘记得说话算话。”
她满心欢喜,对他重重点头。
他起了身,将小姑娘从地上扶起,说道:“今日若不想回去,就留在这。”
萧湘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认真而期待凝望着他:“我可以吗?”
因为她听人说过,五爷一直都是一个人,府上更不曾留过客人。
尹云楼看了她眼,嘴角不由扬了扬。
可不可以,你这不都又跑回来了吗。
看见默许,小姑娘当即雀跃起来,开心地转身就往屋里跑。
身后尹云楼默默跟随,看见小姑娘欢快模样,那颗孤寂冷硬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柔软、温暖起来。
不管因为愧疚也好,还是因为同情,那日小姑娘重又回到他眼皮底下,使得他原本不定的心终得安宁下来。
而那夜,小姑娘跑回屋里后,便又缠着尹云楼说话。
一张絮絮叨叨的小嘴,仿佛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一下子都涌泻出来,全程睁着一双好奇的水灵大眼眸看着尹云楼,向他问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
“五爷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五爷,江湖上好不好玩?我听说,江湖人的武功都很高?”
“五爷,你和他们比,谁更厉害?”
“五爷,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门派,听说里面藏了很多很多厉害的武器,五爷见过吗?那些武器和五爷的旭日剑比,哪个更厉害?”
“……”
诸如此类问题,那好奇与渴求的样子,仿佛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虽然,事实上她就是!),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深深的渴望和好奇。
尹云楼也颇有些哭笑不得,小孩的世界里,都是这么如此简单的谁比谁厉害、谁比谁好的问题吗?
虽然比较无奈,但尹云楼依旧耐心一一回答她所有问题,知道的便与她说,不确定的也不会去糊弄她。
就这样,两个人便在案旁那片烛火旁攀聊了一两个时辰。案前那人几次翻开手边的书,可没有一次成功静下心去看。
身边一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巴巴不停,即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定力去沉心看。
后来才发现,小丫头不仅脾气倔,嘴巴能说,脸皮也很厚。
夜深,困意袭来,尹云楼本想带她到隔壁卧房休息,小姑娘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仰面,清澈水眸忽现一抹孤弱与害怕,默声说:“我不想一个人睡,那样太黑了。”
那眼里东西,是尹云楼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凝望那双乌黑的眼眸,脑海想见的是将军府漆黑冰冷的屋子里,小姑娘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孤零身影。
心生一丝不忍,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朝她柔和微笑:“好,不想那便不去。”
当即,小姑娘的眼眸开心地笑亮了,放下他的手臂,转身便朝屋里跑去。从柜子中扒出一床被子,便脱下鞋子欢腾地跳上了尹云楼宽大的床上。
这一幕,自是惊了尹云楼。
同意她留下来,可没想让她睡自己的床。
萧湘将被子披裹全身,一把扑倒在床上,露出小脑袋看向快速走来的尹云楼,说:“五爷是害羞吗?湘儿一个小姑娘都不在意,五爷这是怕湘儿吃了你吗?”又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眸,“再说,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和你睡在一块,又不会影响你名声。”
听到这些话,尹云楼当即停了下来,一脸哭笑不得。
心想,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况且,自己自记事起便是一个人睡,已是种习惯,这根本就不是避讳不避讳的问题!
再者,以她这年纪,自己再大几岁,她都能当自己女儿了!她一小丫头想什么呢!
拾步,继续朝床上的人走去。
萧湘看见,忙将小脑袋缩回被子里,整个身子紧紧裹在被子里朝床角里挪,生怕被那人拽了出去。
尹云楼瞧此,也是被气到,生平第一见到如此厚颜的小丫头。
但最后,有人还是妥协了。真跟一个小丫头动手,他还真是做不来。
……
灯灭,四周静,身边有脱衣上床躺下的声音。萧湘闻见动静,偷偷露出双眼,打量四周:一片昏暗,以及身边触手可及、覆被平躺的身影。
某姑娘心头雀跃,所以,他是默许了?
于是,人再次放开,双臂掀开被子,露在外面,一张嘴又开始唠叨起来。身子挪到尹云楼身边,探着小脑袋瓜和他攀谈。
一开始尹云楼还有耐心回应她一两句话,后来困意来袭,实在忍受不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扭头,便朝人厉声斥道:“再多说一句,给我回家去!”
瞬间,小姑娘缄默。
尹云楼凝望她一眼,便气地拥着被子,翻身睡去。
小姑娘两眼巴巴,看着他宽大沉静的背影,心里很不爽,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便也裹着被子,翻身睡去了。
轻风,虫鸣,月华。
如此良夜,方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