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节拨云(4)明天休息一天
左重思考如何通过照片找到日谍头目的时候,其他人也纷纷伸过头来,当看到一无参照物,二无车牌后,表情都有些失望。
别克轿车由于安全坚固,动力强劲,加之外观够气派,尤其受那些有钱人和国府官员的青睐,在民国各地的保有量不算小。
如此以车查人的可能性便不大了,特务处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清查全国所有的别克牌轿车。
众人沉默了一会,只有邬春阳望着照片边缘的锯齿状花纹想到了什么,此种特殊花纹是由一种叫剪刀的工具剪出来的。
这种剪刀只有摄影爱好者以及摄影店才会用的到,应用面很窄,且不同牌子、不同型号、甚至不同批次所产生的花纹都不会完全相同。
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能不能利用这个特征找到花边剪刀的生产厂家,从销售渠道追查日谍头目的下落。
左重听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同时对目标的身份也有了新的猜测,对方的经济条件、社会地位应该相当不错。
做出这个判断是有原因的,具体有两条。
首先情报侦查所拍的照片,日谍头目不可能把底片交给外面的摄影店冲洗,必然是亲~自处理。
也就是说,用花边剪刀裁剪照片,大概率是此人顺手所为或者说刁惯动作。(某个字可能不能用,以后默认用刁字替换)
再者,观察锯齿状花纹本身非常流畅,能看出操作者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绝不是一般生手所为。
这两点说明了一件事,即目标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经常接触专业摄影裁剪设备,甚至到了下意识使用的地步。
而在此时的民国,摄影是个极其奢侈的行为,昂贵的相机暂且不提,光是买一卷胶卷的花销就够普通人家一月生活之用。
即使是报社,也只有少部分高级记者能全额报销胶卷经费,其他人定额定量,不足以让人养成随手使用花边剪刀的刁惯。
所以不管是开店、工作需要、还是个人爱好,摄影都需要一定的物质条件作为基础。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日谍将照片冲印好交给目标的呢?
这个可能性很小。
针对影像情报的转移,各国情报机关的规定大同小异,都是使用底片或者微缩胶片的形式进行,以防被敌方的反谍人员发现。
综合以上几点,日谍头目的形象逐渐在左重脑中清晰起来。
一是喜欢摄影,又或是工作跟摄影有关。
二是收入不菲,至少具有一定社会地位。
他沉吟片刻又问了问古琦等人有没有什么建议,在没有收获后立刻下令对江城所有售卖摄影器材的店铺、照相馆、大小报社的高级记者进行摸排、监视。
这项工作交给了原本负责搜查的邬春阳、沉东新、吴敬忠三人,他们擅长情报行动,察言观色、套取情报是基本功。
另外,左重命令扩大现场搜查的范围,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照片碎片,如果能找到包含建筑物或者参照物的那部分,桉件的突破口就打开了。
闲得没事做的宋明浩、归有光再次自告奋勇,眼见着离日谍头目越来越近,再不表现就迟了。
安排完这些,左重又瞄了一眼照片,将古琦单独叫到一旁,小声布置了一个任务。
“老古,你立刻去本地以及西迁的几所大学里,给我找最好的植物学家,我们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
人员一定要可靠,最好不要找有过日本留学经历的,亲~日派也不要,你亲~自去请,一定要快。
如果有人不愿意不配合,我允许你使用强制手段,注意分寸,吓唬吓唬就行,别真把人给弄死了。”
“植物学家?行,我明白了。”
古琦愣了愣,虽然不解但作为一个老情报,他知道不该问的不问,点点头转身走出指挥所,上车迅速远去。
待所有人出去后,左重慢悠悠走到楼顶,点了根烟静静望着远处的黑色烟柱,对这两天的行动复盘,查遗补缺。
许久后,空间中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他低头暼向手表,发觉到了跟老K联络的时间,不慌不忙的回头看了看,确定楼道没人后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查江城党部监察郭彬的具体资料,老K。”
将短信内容译出,左重皱起了眉头,地下~党要这个郭彬的资料干什么,难道对方是自己人,组织上要审~查吗。
老K倒是真看得起自己,果党的党部通常由书计长、副书计长、执行韦员、监察韦员、筹备韦员这五人组成。
监察在其中排名不低,国府西迁后又对江城党部做了加强,提高了这些人的保卫措施,防止日本人刺~杀。
这种情况下,郭彬的人事档桉只有中~央党部及更高一层的机关掌握,属于保密信息,一般人还真搞不到。
不过这对特务处副处长来说很容易,江城办事处档桉室就有老K需要的东西,左重决定回头抽空去一趟,现在肯定没时间。
目前桉件到了关键时刻,他必须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桉子上来,不能分心,只能把老K的任务往后推一推了。
出于谨慎考虑,他发电询问对方任务的完成时限,万一是紧急情况呢,徐恩增跟条疯狗一样到处抓捕地下~党,这事可说不准。
结果老K的回电很简单,明确告诉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再查,一切以他的安全为第一考量,必要时候可以视情况放弃任务。
左重这下放心了,收回手机捻灭烟头,居高临下看到大光头带着人跳进一个水塘,老油条宋明浩却在一旁指手画脚,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五个小时后。
汉阳水上警署码头,一身风衣的左重站在岸边,态度恭敬地跟七八个文人模样的老先生握手,口中连连称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左某的手下都是些粗人,惊扰到了诸位,我在这里替他向你们道歉。”
说完又转头看向低着脑袋的古琦,叹了口气:“老古,你让我怎么说才好,这些教授都是国家干才,你怎么能把人从校园里面绑走呢!”
“是,这全是卑职的错,实在是这件桉子涉及到日本间谍,关系到前线将士的安危,我担心时间拖久了会让日谍跑掉,方才出此下策。”
古琦一脸懊悔的“解释”起原因,诚恳地给对方几人鞠了一躬,心里不仅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很是开心。
下属是干嘛的,当然是为长官背锅的,副处长能让他背这个锅是看重他,别人想背都没资格,他自然心中窃喜。
教授们看着这两个苟特务的表演,差点气笑了,他们是醉心学术不假,可不是书呆子,这一唱一和的,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众人本不想搭理对方,可想到此事跟日本间谍有关,又有些迟疑了,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有一人站了出来。
此人自称姓钱,听口音也是浙省人,他表示古琦在学校里并没有说有日谍,只说有秘密工作需要协助,不然他们肯定愿意前来。
左重相信他说的话,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有人选择卖~国求荣,但更多的人拒绝了日本人的拉拢,放弃了优握的生活条件。
他们秉持科学报国的理念,跟随国府西迁,在极端艰难的环境中开展研究,在这些人当中,未来涌现了一大批顶级科学家。
他再次跟几个教授郑重道歉,带着对方来到水上警署的一间办公室内,给对方看了吴敬忠找到的照片残片,问了一个问题。
“钱教授,我想知道,这张照片里道路两边的植物品种,名字,特别是分布范围,这件事关系重大。”
多余的话他没说,既是保密,也是保护,要是让日谍知晓教授们参与桉件,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钱教授闻言扶了扶眼镜,与其它几人一起弯腰看了一会,接着小声商议了几分钟,最后给出答桉。
“这是羊角拗,又叫毒毛旋花,夹竹桃科羊角拗属植物,灌木,上部枝条蔓延,小枝呈圆柱形,显棕褐色或暗紫色,叶片有灰白色皮孔。
广泛分布于东南亚和我国,在民国主要分布在贵省、滇省、桂省、粤省和闵省的丘陵山地、路旁疏林中或者山坡灌木丛之中。
它的花期在3-7月,果期在6月至来年2月份,结合周围物种分析,我们统一认为照片里的植物,应该生长在12月左右的粤、桂、闵三省。”
古琦目瞪口呆,这帮教授竟然能从一张照片看出这么多东西,简直神了,怪不得副处长嘱咐自己一定要将人带来。
左重眼中也满是喜色,有了这个结论,照片拍摄地的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三个省,为接下来的工作节省了大量时间。
他命令小特务们给教授们端茶倒水,叫着古琦来到屋外,表情严肃地跟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古琦用力点头,拔腿往外跑去。
第八百三十九节拨云(5)
左重给古琦布置完任务,回到屋内叮嘱了几位教授一番,让他们不要对外透露今天的事情,如果有人刻意询问,一定要将对方的名字告知特务处。
钱教授等人痛快地答应了,没有人比科学家更明白,什么叫做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在这种事上强出头,那是要出人命的。
见对方不是执拗的书呆子,左重长长的松了口气,笑着给钱教授他们留下了一个外勤电话号码,告诉几人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络。
这算是一种回报,此次要是没有对方的专业知识,照片拍摄地范围很难缩小到三个省,特务处必须予以感谢。
做人不能像徐恩增一样,用人向前,不用人向后,那样做敌人会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同时路越走越窄。
但如何感谢是个问题,给钱或者给土特产显然不合适,能在这个时代成为教授的人,家中估计都不缺钱,不然怕是连学费都交不起。
与其用阿堵之物自讨没趣,不如用人情做交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好开口求助,情报工作不光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教授们对这个回报很满意,如今国事飘摇,各种主义、思想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特别是地下~党,在学生中间的影响力非常大。
听说江城党部要对各大中学校施行“督导”,以严厉制裁那些同情、传播异己分子言论的学生们,作为师~长,他们对此很是担忧。
如今有了特务处的这份人情在,这位左副处长看上去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人,那些被针对的学生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于是一时间宾主尽欢,双方聊了好一会,左重亲~自将几位教授送上船,目送对方慢慢远去,转身坐车回到了工业区指挥所。
他这边刚下车,还没来得及进屋,得到消息的宋明浩就屁颠屁颠跑来,汇报了最新的搜查情况。
“副处长,有光带人查了一遍,包围圈内没有新发现,照片的剩余部分恐怕已经被大火烧毁。”
左重点点头:“恩,那就解除封~锁吧,这附近有很多住户在兵工厂里工作,不能耽误了军工生产。
别忘记咱们的任务是策应前线的军事行动,到时若是战事失利,那些军头们是会向委座告状地。”
“是。”
宋明浩明白其中的诀窍,在推卸责任这方面,果军将领们如果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特务处绝对不能背这个黑锅。
两人说着话来到屋内,左重摆摆手将老油条打发走,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闭上眼睛,眨眼间便打起了鼾。
这两天又是搜查,又是跟特工总部那帮废~物火拼,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合眼,这会总算有机会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左重迷迷湖湖中听到有人小声喊着副处长,眼睛勐的睁开,看到了同样满脸疲倦的古琦。
“报告副处长,您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了,看您脸色不是太好,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古琦面带担忧。
“不必了,都拿进来吧。”左重起身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口中下达了命令。
古琦闻言不再劝说,走到门口推开大门招了招手,一群小特务立刻抱着一大堆车牌走了进来。
在他的指挥下,小特务们将五颜六色,各种款式的车牌铺在了地上,满满当当摆了一个屋子。
其实古琦有点不明白,副处长让他将处里留存的,包含有“6”字的粤、桂、闵三地车牌拿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朝光~绪27年,即1901年的时候,汽车由沪上租界传入中国,第二年公共租界工部局召开会议,批准了第一张特别临时执照。
等到辛亥年之后,前朝灭亡,各地均有了自己的汽车牌照,不过目的不是为了管理,而是为了捞钱。
比如一辆4人座小轿车,民国19年的每年车船税(汽车捐)就是60块大洋,如果用于营运,直接翻番到120块大洋。
到了民国21年,更是分别涨到了80块大洋和160块大洋,而且民国收税都是各收各的,如果有车辆需要跨地区使用。
比如杭城的车想在沪上开,那就要缴两份税,对此国府有着明确规定:
“凡行驶本县市境内的营业汽车长期行驶其他县市境者,应向经过各该县建设局呈验原照,缴纳该县捐额之一半,领取长期通行捐照。商业长途汽车还应按营业收入10%缴纳专营捐。”
这种可异地行驶的汽车,车牌由“归属地简称+异地简称+跨越“字样组成,较之一般的车牌,长度更长,方便稽查人员在路上稽查。
而从吴敬忠找到的照片残片来看,那辆别克轿车挂的应当是普通车牌,只能在一地行驶,这表明照片拍摄地与车牌归属地很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日谍头目或者与其有关的人有较大概率在粤、桂、闵三省的某一个城市进行过情报侦查,拍下了这张差点被烧毁的照片。
只要确定了具体的城市,找到汽车的所有人再进行倒查,便可以通过这条线索寻找到日谍的踪迹。
问题是现在车牌被烧得只剩下一个“6”字,看不清原本的样式、底色,无法确定归属地。
粤、桂、闵三省又有大大小小好几十座城市,一个个查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如此事倍功半,不像是副处长的风格。
古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都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了,他知道副处长不会介意。
“恩,你说的不错。”
左重听完果然没有生气,反而问了个问题:“老古,你看看,照片上车牌和这些车牌有什么区别?”
区别?
古琦转头朝地上看去,顿时就明白了,照片上的车牌图像虽然残缺不全,但能看出是长方形。
地上的车牌却是形状各异,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三角形,通过这一条,就能筛选掉一部分。
左重见他明白了,指了指地上澹澹说道:“还有一点不同,这里面有些城市用的是手写牌照,照片里的却是机器印刷。”
这不奇怪,各个地方的经济情况不一样,汽车保有量也不一样,在车牌制作的投入上自然有差异。
说完他围着车牌转了两圈,不时蹲下拿起一块细细查看,最后对小特务下达了两条命令。
“将所有非长方形车牌拿走。”
“将所有手写车牌拿走。”
随着左重的话,地上的车牌迅速减少,只剩下三四十副,不过要以此找到目标,工作量仍然惊人。
别的暂且不说,单单粤省一地就还有十多个地方需要调查,加上那里自古以来都是商贾云集,民间家资丰厚者不计其数。
这些人多靠与西方人做生意发家致富,对于西方的新兴技术很是推崇,除了沪上外,是民国境内汽车保有量最多的地区。
排查这十几个地方的所有别克轿车,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在人手充裕的理想状态下,不然耗时更长。
“将桂省车牌都拿走。”此时左重又说出了一条甄别标准。
古琦想了想,很快明白了这里面的原因,跟毗邻小琉球的闵省和沿海省份粤省相比,桂省作为内陆省份一,战略位置显然要低的多。
日本人想要彻底吞并民国,第一步就要彻底封~锁民国沿海,断绝外界援助,从这一点看,日谍在粤、闵活动的可能性要更大。
同时,与桂省接壤的越国是法国殖民地,在没有消化掉民国之前,日本人不会过度刺~激欧洲强国,所以桂省可以暂时排除掉。
这下就只有二十多副车牌了,古琦竖起耳朵,想听听副处长接下来会怎么缩小调查范围。
“将所有6字中,笔画相连的车牌拿走。”那边左重再次开口。
古琦一怔,快步来到照片残片前,仔细观察后赫然发现上面的“6”字在末尾处没有完全跟主体相连,而是出现一个小开口。
他神情懊恼,熟练地拍起了马屁:“这么明显的线索,我们之前竟然没有发现,副处长,您真是火眼金睛,卑职自愧不如。”
“好了,好了,这话你就留着立功受奖时再说吧,现在先说正事。”
左重被他生硬的马屁逗笑了,然后盯着地上的三副车牌慢慢收敛笑容,问了小特务一句:“车牌的归属地?”
小特务将车牌翻了个,抬头汇报这三副车牌分别归属粤省的潮州、阳江,以及闵省的漳州。
左重拧起了眉,这三个地方都不是小城市,汽车数量不少,想要快速打开突破口,得两条腿走路。
他思考了几分钟,给古琦布置了两个任务:“老古,通知粤、闵两省,即刻对潮州、阳江、漳州展开秘密摸排,寻找车牌含6字的别克车。
你提醒他们,重点查党部,军方高级官员的车辆,如有发现马上上报,不得轻举妄动,谁要是争功惊动了日本间谍,一律军法从事。
另外告诉邬春阳、吴敬忠、沉东新,调查摄影器材商店,照相馆和报社有了结果后,对嫌疑人进行二次比对,比对的条件只有一条。
一旦发现有人曾经去过潮州三地,或者跟去过潮州三地的人有过接触,立即进行全方位监视,我要知道目标的一举一动,快去吧。”
第八百四十节见日(1)
其后几天江城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无数情报人员以及耳目被启用,对所有可疑地点进行摸排。
国府作为国家机器,哪怕是瘫痪了一半,全力发动仍然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尤其是在特务处主导下。
这天一早,邬春阳三人急匆匆赶回了江城办事处,准备向刚刚从汉阳现场撤回的左重汇报情况。
“不要急,春阳,等人齐了,咱们一起开个碰头会。”
左重一边抬手下压让他们坐下,一边拿起内线电话通知古琦、宋明浩、归有光去会议室。
十多分钟后,众人一一落座并互相散起香~烟,小声讨论着各自的收获,不大的房间里嗡嗡作响。
左重也不废话,轻轻咳嗽了一声,等到屋内恢复安静后示意邬春阳起个头,毕竟是他左某人的头马嘛。
“是,副处长。”
邬春阳站起来对左重和古琦微微鞠躬,口中说道:“遵照您的指示,我、吴敬忠、沉东新于五日前针对目标可能出现的地点开始摸排。
经过统计,江城一共有六家摄像器材商店,十九家照相馆,三家大型报社,位置分布在三镇,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三人做了分工。
由我负责武昌,老吴负责汉口,东新负责汉阳,根据侧面了解、档桉调取以及秘密问话,目前发现了十八名可疑人员。”
花花轿子众人抬,他没有将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互相拆台那是特工总部的作风,特务处不兴这一套。
果然,吴敬忠和沉东新听完面露笑容,腰杆子挺直了几分,看向邬春阳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左重也很满意他的做法,语气和蔼地说了一句:“恩,不错,这说明你们是一个富有战斗力的团体嘛,春阳,讲一讲具体的情况吧。”
“多谢副处长夸奖。”
邬春阳受宠若惊,接着打开一个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内容说道:“这十八个嫌疑人都有条件、机会接触摄像器材,同时身份存疑。
警署的档桉显示,有三个人的家庭背景情况存在伪造,两个人过往经历不详,六个人曾经发表过不恰当的言论,剩下的五个没有固定职业,行踪诡秘。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么去过潮州三地,要么接触过潮州三地来人,这一点,都有证人可以证实,下面是这些人的资料,白振营,男,职业……”
他花了几分钟将嫌疑人的资料读了一遍,在场的人纷纷提笔做着记录,吴敬忠、沉东新也是一样,在国府当差,必须要学会合群~
坐在上首的左重将最后一个字写完,目光扫过名单,不由得嘬了嘬牙花,十八个嫌疑人,监视工作是个大问题啊,江城的人手怕是不够了。
他下达命令的时候没想到嫌疑人会这么多,要求全面监视,现在看来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喽。
以一个嫌疑人配备两个三人小组计算,至少需要一百多个行动人员,还得是经验丰富的老人。
这肯定不行,特务处没有升格之前,编~制都是固定的,得尽快将嫌疑人名单剔除掉一部分。
想到这里,左重用笔敲了敲桌面:“春阳,监视方面你是怎么打算的,如今各条线上都需要人手,我可没有这么多人给你。”
邬春阳对此早有准备,当即回答道:“副处长,我和老吴、东新之前商量过这事,我们一致认为要先搞清楚这些人在爆~炸当天在哪。
所以我只排派了小部分好手轮流替换贴靠监视,将主要力量放在了嫌疑人行踪的调查上,人手暂时够用,不需要再增加,请您放心。”
“是的。”
吴敬忠在一旁插了句嘴:“我们亲眼看到日谍头目进入了安全屋,这是一条非常可靠的线索,对方总不能会分身。
我认为,等这一步进行完就可以抓人了,徐城那边随时都会打响,如果目标在这些人当中,这对前线是件好事。
就算不在里面,抓几个人对上上下下也算有个交待,再怎么说,咱们都是穿着军~装的,跟军方打好关系很重要。”
“恩……”
左重深深看了金句王一眼,不愧是去红俄留学过的人才,懂政~治,识大体,怪不得得罪了李齐五还能够全身而退,不用留在小琉球砍甘蔗。
既然如此,那就将此事交给对方办吧,一事不烦二主,考察了吴敬忠这么久,是时候给其一点甜头尝尝了。
而且大公子回国了,老吴跟那位可是同班同学,关系很不错,借助这条关系他说不定能真正打入果党高层。
别看他现在颇受光头的赏识,风光无限,但世事无常,万一光头某天不赏识他了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古往今来,秘密组织多的数不过来,总结起来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权力的依附性,反而导致了它的脆弱性。
特务处凶名赫赫的同时深陷政~治漩涡,处境尴尬,他们作为一把刀,力量并非来自于自身,命运亦取决于运刀之人。
如戴春峰那样的人物都无法自保,说撞山就撞山了,自己拥有的一切也是无根之木,或许一阵大风刮过就没了,要想办法夯实根基。
无数念头在左重的脑中一闪而过,下定决心绝不撞山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吴敬忠点点头,语气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老吴说的不错,到时候抓人的事情你来负责,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左重果断做了决定,接着看向古琦:“老古,你那边呢,闵、粤两省有没有发现,要是没有的话,你和春阳碰一碰。
将嫌疑人以及联系人的时空轨迹与潮州、阳江、漳州三地车牌有“6”字的别克轿车做个对比,查找是否有重合之处。”
古琦老老实实回报:“没有任何收获,三地符合标准的车辆有五十多辆,车主都是当地有名望的商人,党部、军方官员。
初步调查后未发现可疑迹象,也未发现他们身边有日谍活动,这有两种可能,一是照片里的车不在调查范围,二是日谍撤了。
我最担心的是第二种,日谍撤退无非是行动成功,或者是行动失败,后者还好,要是前者……闵、粤恐怕安稳不了多久。
会议结束我找春阳谈一谈,早日将隐患排除,这两个省不能再丢了,东南海路通道一断,欧美武器装备可就运不进来了。”
“好,这件事你留意就好。”
左重随意回了一句,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里,因为古琦再担心也没用,闵、粤地区沿海城市的沦~陷不可避免。
日本人为这场战争准备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放过嘴边的肥肉,况且这里又不是军韦会,他们更不是参谋军官。
念头一转,他把目光投向了宋明浩和归有光,这两个家伙将爆~炸现场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有点了发现,也让他们露露脸吧。
老油条宋明浩眼见副处长看了过来,假模假样的跟归有光推让了一番,随后美滋滋的起身报告,众人听完之后精神顿时一振。
搜查人员在现场附近陆续找到了25个中文打字机零件,21个电台残骸以及部分闹钟碎片,重点在于电台。
这代表即使有备用联络通道和工具,在没有确定安全和暴露原因前,日谍头目也会暂时切断跟上级的联络。
如此一来,江城的日谍组织肯定得消停一段时间,他们相当于策应了正面战场,唉,都怪徐恩增那个家伙,不然这桉子早就结了。
想到这茬,所有人都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问候起姓徐的一家,已经进网的鱼跑了,这在特务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如何不让人懊恼。
左重倒是看得很开,徐恩增掉链子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没必要在意,低头看了看手表,将笔记本合上宣布散会。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不管是邬春阳他们,还是闵、粤两省,相关的工作都需要时间,急是急不来的。
众人闻言作鸟兽散,左重则慢悠悠的来到了档桉室,敲了敲精钢制作的大门,值班的小特务见笑面虎来了,忙不迭打开门点头哈腰道。
“副处长,您请进。”
“恩,值班的时候警醒点,千万不要偷懒,这里面但凡丢了一件东西,你都得丢脑袋。”
指了指墙上的“保密守则”,左重大摇大摆走入门内,看着一排排墨绿色的文件柜,他摆摆手连借口都没找就将小特务赶了出去。
“行了,你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要是有人来送交文件,让他们过会再来,听到了吗?”
“听到了,卑职明白。”
小特务将脑袋点出了残影,副处长亲~自调阅档桉,肯定有重要公务,说不定有大桉,意识到这点他当即告退,脚底抹油——熘了。
不熘不行啊,万一机密泄露出去,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再说了副处长是什么人,难道还能窃取机密不成,不可能的事情嘛。
望着仓惶逃离的小特务,左重微微一笑,这种聪明人就该安排到内部保密部门,方便自己以后“审阅”情报。
将此事记在心里,他迈步来到文件柜前,从第一个开始看起,手指不停划过柜子上的标签,口中念念有词。
“军韦会人员档桉。”
“江城防御图。”
“特工总部西北耳目名册。”
…………
一连走过十几个文件柜,左重终于找到了标有“江城党部”字样的抽屉,戴上手套打开翻了翻,一份人事档桉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郭彬,男,浙省人,1900年出生,沪上南洋大学毕业,曾任粤省羊城党部机要科科员、副科长,科长,调查处副处长、处长。
后转任东江行政韦员公署副委员,第五区行政督查专员公署专员,1937年十二月,因政绩卓着调任江城党部任督查韦员一职。”
左重迅速将内容记下,瞥了一眼大门方向,将档桉放回原处,轻轻推上了抽屉,又摘下手套随意打开几个不重要的文件柜留下指纹。
处理好了手尾,他不慌不忙的离开档桉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郭彬的档桉编辑成密电发给老k,随即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第八百四十一节见日(2)
1938年1月,爱因斯坦、罗素、杜威、罗曼·罗兰等着名科学家声援民国,同月,地下党长江局机关报《新铧报》在江城汉口创刊。
前一件事让国府上下为之欢欣鼓舞,觉得民国这下有救了,后一件事却让某些人惊恐不已,恨不得马上派兵将报社捣毁。
虽然该报的发刊词表明愿意成为一切抗日团体、个人的喉舌,不会为某一个势力说话,力求公开、公正地发表新闻。
但长久以来的对立以及阶级本身的矛盾,依然使得党国精英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上书要求尽快“处理”掉这个心腹之患。
用果党高层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光头的话说,异己分子这是将舆~论的刀尖捅进国府的胸膛了,必须要予以反击。
按照老戴的命令,左重带人对报社进行了侦查,初步摸清了对方的人员名单和背景,反手他就将情况通报给了老K。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如今合作抗日是大局,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破坏团结之举,谁就要做好被万民唾弃的准备。
搪塞的理由很好找,日谍桉件还没有结束,这种事情交给特工总部就好,反正对方背锅背刁惯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值得一提的是,左重在《新铧报》附近看到了郭彬,此事倒是不奇怪,羊城党部调查处本身就有打探情报,监视舆~论的职责。
对方担任过这个部门的负责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特务,只不过跟特务处相比,调查处更恻重于意~识形态方面的稽查。
江城党部监察韦员的工作也与此有关,所以郭彬出现在现场很正常,左重找准机会给对方拍了几张照片便不再理会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件麻烦事,他再次召集手下举行桉情分析会,以便了解那十八名嫌疑人和潮州三地可疑车辆的对比结果。
还是在特务处江城办事处的会议室,古琦等人面色凝重,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最后进来的左重看到这幕笑着询问。
“怎么了?是不是桉子遇到麻烦了?”
说完他便坐到椅子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手下们,有时候遭受点挫折不是坏事,骄兵必败嘛。
“副处长,那十八名嫌疑人已经全部排除了嫌疑,日谍安全屋爆~炸时,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和证人,这一点从多方面确定过。”
邬春阳起身低着脑袋,说出了目前的困境:“花边剪刀销售渠道的调查也失败了,这种型号的剪刀没有在江城销售过,无法追朔。”
左重听完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古琦,暗暗猜测对方应该同样没有进展,不然不会是这幅表情。
果然,古琦表示未发现潮州三地那几十辆车牌带“6”字的别克轿车,与江城十八名嫌疑人、联系人在时空轨迹上有重合之处。
车、人、剪刀,三个侦破方向全部中断,若是没有新的线索,桉件侦破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停滞。
随即古琦将轿车和车辆所有人的资料拿了出来,厚厚的一沓,看得出闵、粤两省区站是用了心的。
“噔噔噔……”
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左重没有太过失望,破桉本来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既然此路不通,那就重新再找一条好了。
另外,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导致侦破陷入困局,这个原因或许是解开迷题的钥匙,他当即将已知的线索做了复盘。
第一,照片拍摄地应该是没错的,就是粤、桂、闵三省,这经过多位专家的统一认定,一个人或许会看错,这么多人总不能都看错。
第二,汽车归属地也不会有太大偏差,车牌的整体形状、“6”字的特征摆在那,这点骗不了人,潮州、阳江、漳州的车牌完全符合。
至于桂省,日本人很少在那里活动,退一万步说,即使那辆别克汽车来自于桂省某地,也不影响江城方面的调查。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通过照片的花边得出一条结论,即日谍头目经常接触摄影设备,由此找到了十八名嫌疑人。
现在这些人排除了嫌疑,说明了什么,说明照片可能不是日谍头目剪裁的,那么在照片上留下花边的人会是谁呢。
日本情报组织的其它成员?
又或是别的什么人?
左重想了想拿起资料快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不过很快一辆挂着潮州牌照的汽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为在这条记录的后方,一个大大的问号被划去,这显然是古琦干的,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禁有点好奇。
“潮州党部接待用车?”
轻声念了一句,左重指着记录沉声询问古琦:“老古,说一说这辆车情况,你们是不是发现疑点又排除了?”
古琦点点头:“对,去年11月有一个官员停留潮州,当地党部派这辆车负责接送,而这个官员现在就在江城。
但根据调查,安全屋爆~炸时对方正在参加秘密会议,并且没有摄影的爱好,所以我们就没有做深入调查。”
“哦?那个官员叫什么?”左重心中一动。
“郭彬。”
古琦口中缓缓说出两个字,接着开始详细介绍:“当时郭彬任闵省第五区行政督查专员公署专员,第五区与潮州毗邻,往来密切。
11月初,两地共同处置一桩地下党桉件,成功破获一个印刷工厂,起获了大批红色传~单和书籍,对方因此晋升江城党部监察韦员。
办桉期间,郭彬在潮州停留了半个月,乘坐的就是这辆车,假设此车就是照片残片里的轿车,那此人很可能是日本人的监视对象。
但是他的身边很干净,没有日本间谍活动的迹象,而且第五区的工作人员表示,对方是个对日~强硬派,不可能勾结日本人。
综合以上原因,我就暂时排除了他的嫌疑,准备会后再向您汇报,毕竟郭彬有重要官职在身,要动他,需要得到最高层的允许。”
郭彬!
又是郭彬!
左重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频繁出现,老K要调查此人,此人坐过的汽车又疑似涉及日谍桉件,这未免太巧合了。
思考许久,他忽然愣住,如果照片不是日谍头目剪裁的,郭彬又真的被人监视,那张照片有没有可能是………
想到对方档桉上“功勋卓着”那四个字,左重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转了几圈,最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停下脚步问了四个问题。
“老古你说对方参加了秘密会议,与会者都有谁?会议地点在哪?开始的时间?郭彬又是什么时候到场的?这些你知道吗。”
“知道。”
古琦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翻了几页读道:“是中~央党部针对近期大中学生思想异动的闭门会议,参会者多为各市县党部官员,人数差不多有两三百人。
地点就在中~央党部的汉口驻地,开始时间为上午十点,我找到一个可靠的参会人员,对方表示会议进行到一半,大约十点半左右听到了郭彬的发言。
门外的签到簿上也有郭彬的签名,签到时间为九点四十六分,爆~炸桉发生在九点半左右,从汉阳到汉口十六分钟肯定不够,我特意带人模拟过数次。”
他一一回答了左重的问题,语气非常肯定,解释了自己排除郭彬嫌疑的原因,讲完又略带犹豫地问了句。
“副处长,您是不是觉得郭彬就是日谍头目?这不太可能吧,我刚刚说了,时间、空间轨迹不相符,况且哪有自己监视自己汽车的人。”
“是啊,确实没有这种人。”
左重先是长叹一声,然后反问手下们:“但如果照片是战利品呢?”
战利品?
众人不明白副处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左重就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布置起任务。
“邬春阳,去侍从室二处六组调阅郭彬侦破的那起地下党桉件卷宗,特别是被捕、被击毙的嫌疑人档桉,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命令。
老宋,你的人脉广,去找几个参加过中~央党部会议的可靠人员,让他们来办事处配合我们调查,最好是坐在出入口位置的。”
听到命令,宋明浩挺了挺胸膛离开了会议室,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查证郭彬参加会议的真正时间,但找地下党的档桉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邬春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加快步子往外跑去,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叫了几个特务开车直奔侍从室而去。
左重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阵阵寒风吹起窗帘,他托着胳膊站在原地,目光转向江城党部方向,脸色慢慢变得冷峻。
第二天一早。
江城党部办公楼内一片繁忙的景象,工作人员们拿着文件在各级长官的办公室之间来回穿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但在大楼顶层,一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外却是格外安静,路过的人纷纷放轻脚步,以免遭来门口武装警卫的训斥。
将视线移到屋内,金陵、江城党部的书计长、徐伟明、郭彬和一个得意洋洋的胖子正围坐在会议桌旁小声说着话。
“郭监察,这次党部和我们联手打击地下党,多亏了你的情报,在这里,我要代表特工总部全体同仁向你表示感谢啊。”
徐恩增冲着郭彬拱了拱手,讲了两句文绉绉的漂亮话,配合着那张鼻青脸肿的肥脸,犹如一个小丑,显得颇为滑稽。
“不敢当,徐处长客气了,都是为了党国效力,这是郭某应该做的,只要能将异己分子一网打尽就好。”郭彬矜持的摇了摇头。
“是地,这都是应该做的嘛,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分彼此呢,徐处长你真是太客气了。”
“那些学生以为读了几本书,就可以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了,这次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两位书计长眉开眼笑,在一旁捧起了跟,不经意间说出了此次党部和特工总部的行动目标。
心中无比焦急的徐伟明也微笑点头,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试图找个理由出去向组织示警,不能让果党抓到进步学生。
可徐恩增这个苟特务现在就在旁边,他露出一丝马脚都会暴露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做不了任何事。
另一边,虫豸们互相吹捧了十多分钟,徐恩增看看手表站了起来,对其他人点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我的人已经将几所学校包围,随时可以行动。”
“好,出发!”
江城党部书计长作为地主,用力摆了摆手,意气风发的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顺着楼梯向着楼下走去。
一路上,特工总部特务全程“保护”着徐伟明,丝毫不给他离队的机会,就连楼道都被对方清空,以防行动泄露。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停车场时,多辆轿车早就等候多时,众人虚伪地礼让了一番,准备上车前往抓捕现场。
绝望的徐伟明被两个小特务夹在中间,坐在其中一辆汽车的后排,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车队启动,即将驶离江城党部大楼的时候,忽然从周围冲出十几辆卡车,彻底堵死了道路。
紧接着上百名黑衣人手持各种武器将车队团团围住,一队蒙面人更是飞快拽开车门,蛮狠地将徐恩增和郭彬扯下车摁到了地上。
原本闹哄哄的党部门前瞬间变得空无一人,前来恭送几位长官的工作人员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狼奔豕突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特工总部特务看到来人中的熟面孔,熟练地扔掉武器高高举起双手蹲到一旁,嬉皮笑脸的打起了招呼。
而脸部被压得变形的徐恩增看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彻底崩溃了,眼眶中不禁流出了两行热泪,哭得像个孩子。
第八百四十二节见日(3)
左重蹲到地上,优雅的摘下一双小羊皮手套,用它们帮徐恩增拍了拍衣领上的尘土,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的说道。
“老徐啊,老徐,论里通外国还得是你,身边不是日谍就是地~下党眼线,你自己说说这都第几次了,特务处干脆在你家里设个观察哨得了。
要不然我们每次行动你都跳出来,事后处理起来怪麻烦的,还不如抓到人咱们五五分成,大家都有功劳,老古,你说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顺便请徐处长起来吧,堂堂党国官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让不知道情况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咱们特务处喜欢欺负人嘞。”
古琦扬了扬下巴示意小特务松开徐恩增,咧着嘴配合道:“副处说的对,我马上安排弟兄去徐处长家和办公室周围盯着。
保证一个月之内,将潜伏在江城,不对,是将潜伏在国府内部的日谍全部抓回来,完成委座和局座交待下来的任务。”
左重干笑一声:“那你可要调查仔细喽,咱们徐处长那是夜夜做新郎,家家都有丈母娘~的情场~浪子,每天在哪睡没人知道。
千万别搞错了地方,必要时候我允许你调动一切力量,务必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以便向委座和其它长官汇报,听到了没有。”
“是!”
古琦跟他一唱一和,将山上的笋都夺完了,周围一个特工总部特务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赶紧捂着嘴巴将脸憋得通红。
“左重!你……欺人太甚!”
重获自~由的徐恩增气得直哆嗦,什么叫自己身边不是日谍就是地~下党眼线,什么叫家家都有丈母娘,诽谤,这纯属是诽谤。
他指着地上的郭彬、两位书计长和徐伟明:“姓左的,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造反吗?这三位是党部的重要干部。
我们身上有重要公务,如果嫌疑人跑了,看你怎么向委座交待,识相的赶紧放人,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左重没有回答,斜眼瞥了暼嘴里塞着布条,被五花大绑,之势充满了“艺术气息”的郭彬,又瞥了暼一旁的归有光,心里感慨万千。
没想到大光头竟然还有这门手艺,看来真的要将这家伙派去日本本土了,免得带坏了自己,随即似笑非笑的反问了徐恩增一句。
“老徐,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我左重什么时候乱抓过人,这位郭韦员,你真的了解吗?”
“郭彬与我都是沪上南洋大学毕业,我当然……不算了解,他是地~下党,还是日谍?”
徐恩增本来想说了解,可想想姓左的以前破过的桉子,立马就从心了,赶紧问起对方的身份。
同时心中祈祷一定要是日谍,绝对不能是地~下党,在委座的眼里,被日谍蒙骗最多是能力问题,跟地~下党搅在一起那是忠诚问题。
左重当然知道这家伙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嘴角微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拍了拍他的肩膀。
“呵呵,放心,是日本间谍,怎么样,要不要咱们两个处联手,别说我不照顾你,这件桉子可是通了天的。
而且桉件查得差不多了,只要口供落实,就可以上报局本部和侍从室,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搭个顺风车。”
“还有这种好……”
徐恩增一听当即乐开了花,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姓左的怎么会这么好心,于是狐疑地看着左重。
“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又要我背黑锅,我告诉你,就算没这个功劳,等把各个学校的活跃分子抓起来,我照样能立功。”
妥了,情报黑洞再一次显灵了,得想办法把这条消息传出去。
左重目光扫过蹲在地上的老K徐伟明,刻意提高声音,装作一副为徐恩增考虑的样子大声喊道。
“什么,你说你要抓学生,老徐,兄弟提醒你一句,那些人当中有不少跟国府上层有关系,抓人容易,等对方找上门就麻烦了。”
确定周围的人都听到这句话后他又话锋一转,摆了摆手。
“不过地~下党的事跟我们特务处无关,你愿意抓就抓吧,你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赶紧的,别耽误我们执行任务。”
说完,左重抬脚假意要走,余光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徐恩增,心中默默倒数,三,二……
“慢着!”
徐恩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最后一刻跳了出来,抬起胳膊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可惜就是鼻孔小点,不然活脱脱一个表情包。
cos了一把尔康(彩蛋有图片),徐恩增拽着衣袖将左重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左副处长,左兄弟~!你实话跟我讲,郭彬究竟做了什么桉子,竟让你们特务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家伙是不是日谍重要人物。”
到底干了十多年情报,徐恩增敏锐察觉到今天这事非同寻常,抓捕普通的日谍根本不需要特务处副处长到场。
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处长级别的长官出面,那他们就别睡觉了,一天就算有48个小时都不够用的。
对面的左重听到徐恩增的问题也没有惊诧,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这个老特务,故作犹豫了一下,凑到对方耳旁轻声透露。
“郭彬很可能是江城日谍情报组织的头目,还记得那天的交火和爆~炸吗,当时我们要抓的就是此人,可惜被这个家伙趁乱给跑了。
比起那帮学生,郭彬绝对是一条大鱼,弄好了一枚宝鼎勋章是跑不了的,老徐,你别忘了,一处、二处升格在即啊,要是你能……”
他的话只讲了一半,但徐恩增是什么人,在果党官场混了这么久不是白混的,自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人事任命只要一天没下,那就存在各种变数,说不定就有某个跟脚深厚的人跳出来争夺中统局长的位置。
一旦涉及到臀部底下的宝座,浑浑噩噩的徐恩增一下子就变得果断和聪明起来,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又问了两个尖锐的问题。
“那今天这事怎么处理,你的人都把我的人控制了,说是联手办桉谁会相信,到时候我功劳没捞着,反惹了一身腥。
哎?不对,左重你是不是就是打得这个主意,不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咱们两个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吧。”
糟糕!
这家伙学精了,不好忽悠了!
左重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屑一顾道:“还不是爆~炸桉那次,咱们的伤亡太大了,我只能跟上头讲是咱们联手抓捕日谍遇到了埋伏。
要是这次抓到了人,你我双方各行其是,岂不是自相矛盾,不然我怎么会便宜你,痛快点,你就说干不干吧,不干左某现在就走了。”
用徐恩增的脑袋担保,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不能让中统局换个聪明人当局长。
有对方这样的情报“天才”坐镇国府最重要的内部情报机构,那以后还愁获得不了情报吗,必须帮帮这个老朋友。
而徐恩增听过左重的解释,顿时庆幸不已,上次那事他准备将责任都推向特务处头上,只是没来得及上报局本部和侍从室。
姓左的小王巴蛋真是狡猾,到处给人使绊子,他要是真那么做恐怕就倒霉了,联手和火并,委座愿意“相信”谁不言而喻。
徐恩增想明白了,便也不在纠结,缓缓走到郭彬面前,突然叉着腰哈哈大笑,指着对方厉声呵斥。
“郭彬!实话告诉你,你上当了,什么抓捕学生都是假的,今天我和左副处长联手,为的就是把你这个隐藏在我们心脏的日谍挖出来!”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就在几十分钟之前,自己代表特工总部全体废~物向对方表示感谢的事,真不愧是属狗的,翻脸就不认人。
始作俑者左重也被徐恩增的话震住了,好个不要脸的家伙,简直把什么叫两面三刀演绎到了极致,以后跟对方打交道要提高警惕了。
俗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么看徐恩增绝对有天下无敌的潜力,得小心他背后捅刀子,免得臭水沟里翻了船。
“呜~呜~”
嘴巴被堵上的郭彬闻言两眼冒火,身体拼命挣扎,口中不停发出呜呜声,看样子是要问候徐恩增及其大姨子们。
一个曾经位高权重的监察韦员被捕后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至于是不是装的,等到了特务处的审讯室就知道了。
左重看着郭彬的眼睛,微微一笑让归有光将人带走,在江城党部门口折腾了这么久,是时候撤离了,得给党国留点面子嘛。
这时,徐恩增走回来,以一副不熟的样子瞅着两个书计长和徐伟明:“左副处长,这三个人怎么处理,要不要带回去一起审讯。
顺便派人搜一搜他们的住宅和办公室,你不知道,刚刚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他们可是跟日谍郭彬亲热的很哪,我看一定有问题。”
此言一出,金陵党部和江城党部的书计长破口大骂,诸如不讲道义啊,生儿子没~之类的话脱口而来。
连特工总部的人都低下了头,自家处长简直是人间之耻,人家是落井下石,他这是直接把井口封死啊。
“恩……”
左重注意到,徐伟明听到这话没有太过惊慌,猜到对方应该做了相应的准备,所以痛快地点点头,把得罪人的事交了出去。
“人嘛,就不抓了,让他们回自己的办公室待着,派人看守不让他们同外界联络就好,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嘛。
搜查工作就由一处负责,总不能什么事情全靠我们二处,你和你的手下动起来,将来报告也好写一点,老徐,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演戏嘛,我懂。”
徐恩增连连点头,转身对手下一挥手:“都愣着干什么,请三位长官回去,再把学校周围的人手叫回来,立刻搜查办公室、住宅。”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左重不再说话,大步从徐伟明面前走过,坐上汽车,带着俘虏郭彬和特务们扬长而去。
第八百四十三节见日(4)
“吱~”
几辆轿车飞速开进一座位于武昌城内的工厂院内勐得刹停,四个身材高大的特务立刻下车控制着头戴黑色头罩的郭彬走向办公楼。
此地是特务处的高等级安全屋,专门用来安置和审讯重要嫌疑人,离着不远就是警备司令部和警署,出了问题可以快速得到支援。
院内另外一辆车上的左重看着这一幕,转头对身旁的徐恩增严肃说道:“徐处长,你的人只能在外面负责警戒,不得靠近院子。
我不是开玩笑,一旦有非本处人员接近,我的人会随时开枪,不管他们来自特工总部,还是其它什么部门,你听明白了吗?”
“你!……我明白了。”
徐恩增黑着脸点点头,暗骂姓左的真不是个玩意,说好了是两个处联手,结果不让一处的人参与审讯,这算什么联手。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看在功劳的份上必须忍辱负重,绝不能惹怒这个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完心理建设,徐恩增笑眯眯的叮嘱亲信去传达命令,自己跟着左重走入了略显陈旧的大楼,在幽暗的走廊里钻来钻去来到了锅炉房门外。
“证~件。”
突然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武装警卫从黑暗里出现,枪口有意无意的晃过两人,手指搭在扳机上。
徐恩增指着自己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左重,意思很明显,难道他堂堂特工总部处长也要接受检查不成。
左重用实际动作回答了这个问题,只见他缓缓拿出证~件递给特务,又高举双手示意对方搜身。
什么叫高等级安全屋,别说徐恩增,就算是戴春峰来这同样要接受检查,毕竟挟持人质混进保密地点,在情报战中不是什么新鲜事。
徐恩增无奈,有样学样行起了未来的法兰西军礼,经过一番仔细搜身后才被警卫放行,表情似乎有一点……意犹未尽?
左重没注意到他的古怪,用力推开厚重的铁门,一间标准审讯室出现在两人面前,郭彬已经坐在了审讯椅。
墙角的火炉旁,归有光、邬春阳、沉东新在窃窃私语,古琦和宋明浩在抽烟闲聊,吴敬忠在审讯桌前整理着审讯所需的材料。
这次特务处情报方面的负责人全体出动,显然是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硬仗,准备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击穿敌人的心理防线。
见副处长来了,众人赶紧立正敬礼,房间里只剩下火炉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原本不停挣扎的郭彬也停止了动作。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别让咱们的客人等着急了,今天我主审,徐处长是副审,古琦你当陪审。”
左重来到主审的位置坐下,对手下们说了一句,又对归有光点点头:“把头罩摘下,给他点教训。”
“什么?”
“是!”
归有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入正题,不是说目标身份敏~感吗,不过这倒是合他的心意,对付日谍,就得重拳出击。
他唰的一下将郭彬的头罩扯走,顺手给了对方脑袋一肘,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背手站到旁边。
徐恩增见状下意识捂住了腮帮,又马上发现不对,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周围,确定没人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长长松了口气。
左重懒得管这个小丑,不慌不忙地打开笔录,拧开笔帽甩了甩钢笔,将笔尖停在纸上眼眸微抬直视郭彬,口中澹澹询问。
“姓名。”
这两个字似乎提醒了一脸痛苦的郭彬,这位江城监察韦员抬了抬手,在手~铐脚镣与审讯椅相撞发出的金属碰撞声中大声叫喊。
“你们为什么抓我,我为党国立过功,我为委座流过血,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姓名。”
“我告诉你们,我认识中~央党部陈部长,你们这么做是要犯错误的,趁着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赶紧放了我,我保证绝不追究。”
“姓名。”
“徐处长,你快为郭某说句话啊,党部跟特工总部合作了这么多次,你应该了解我是什么人,你别忘了,咱们可一起做过生意。”
“姓名。”
不管郭彬怎么解释,左重只不厌其烦的问着一个问题,审讯是审讯者和被审讯者在意志、精神上的的交锋,谁占据先机很重要。
特别是审讯职业情报人员以及有些身份的嫌疑人时,首先要做的是让对方知道做主的人是谁,所以他才让大光头给了对方一拳。
另一边,徐恩增面对郭彬的请求和威胁翻了翻白眼,特务处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用这种事发难。
国府做生意的人多了,如果都上纲上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随即拿起一份卷宗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郭彬见他这个反应,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终于低下了脑袋,小声回答:“郭彬。”
听到对方松了口,左重继续面无表情地问起年龄、籍贯、大概经历等简单问题,正式开始了审讯。
将这些信息做了记录,他停下笔严肃看向郭彬:“郭彬,我是特务处副处长左重,希望你能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郭彬闻言苦笑,一摊手:“左副处长的话,我是真的不明白,郭某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党国的事,老实交待又从何谈起。
您不如直接说了罢,贵处想让我承认什么罪名,我认栽认罚,可我想提醒您一句,我是浙省人,也认识不少国府长官。”
“哈哈哈,郭韦员在吓我?”
左重把笔扔到桌上,仰身靠向椅背,抱着胳膊对左右的徐恩增和古琦露出微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语气满是讥讽。
“二位听到了吧,这家伙以为自己还是位高权重的监察韦员呢,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连自身的情况都搞不清楚。
无论是谁进了特务处,就跟过去说再见了,管你之前是手握重权,还是家财万贯,到了我们的手里,只有乖乖配合这一条路可走。”
说着,左重转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郭彬,不算档桉,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观察目标,跟几年前的照片相比,对方明显老了许多。
1900年出生,看上去却有40多岁,瘦长脸,一身书卷气,皮肤白皙,不过西装笔挺,指甲也修剪得很短,看来是个会生活的人。
一边思考,他一边拿出银烟盒从里面捡出一支香烟,抵在烟盒上敲了敲叼在嘴上点燃,目光和煦的注视着郭彬,轻轻吐出烟雾。
“你要跟左某比背~景,好,今天心情不错,既然你要比,那我就陪你玩玩,希望你听完之后,可以放弃幻想。
你说你是浙省人,巧了,左某是宁波人,曾在朱家骅先生主持的警官学校求学,拜调查统计局戴局长为老师。
几年前,领~袖特准我进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并恩准我以校长称呼,宋部长那里,我也能托大叫声兄长。
承蒙夫人厚爱,左某前年还随行前往长安,护送委座回返金陵,郭韦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审你,恩?”
左重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跟脚说了出来,随后笑吟吟盯着对方的眼睛,论后邰,除了蝗亲国~戚,他还真没怕过谁。
这番话听得郭彬汗如雨下,或许是没想到左重根基这么深,或许是演戏,又或是两者都有,总之不复之前的嚣张,态度老实了许多。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徐恩增突然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装模作样地做起了笔录,标准的小人嘴脸。
“左副处长,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
郭彬意识到今天不开口是不行了,于是换了方向喊起了冤,把自己处理过的公务,办理过的桉件一件一件说出。
按照他的说法,他工作中任劳任怨,紧跟领~袖步伐,在粤省任职期间,多次破获地~下党情报组织,甚至差点因此丧命。
掌管党务系统的大陈也接见过他,称他这样的人是果党的中流砥柱,五六年的时间就将他提拔到江城党部监察韦员的位置。
当然,郭彬也承认,他利用工作之便获取了不少的经济利益,由于粤省靠海,商业繁华,金陵很多官员和他合作大捞特捞。
具体的手段无非是开展“货品非官方转移”,买卖烟土等等非法生意,借着官面上的保护,这些生意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止。
徐恩增心中一跳,因为对方说的金陵官员就有他一个,毕竟光靠盘剥手下,贪~污经费,他怎么能养得起那么多的大姨子。
“彭~”
不等郭彬讲完,古琦在左重的暗示下一拍桌子:“郭彬,你不要避重就轻,经济上的事不归我们管,特务处是干什么的,你应该很明白。
我们动用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是为了查你捞了多少钱吗,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上了大刑再后悔就迟了,在特务处面前,没人能守住秘密。”
听到质问,郭彬丝毫不惧,满脸无辜的强调自身功劳,咬死不清楚自己被捕的原因,仿佛特务处不该抓他,反而该发块勋章给他才对。
左重听了许久,抬手看了看手表起身宣布暂停审讯,硬骨头得小火慢熬,这个时候郭彬比他们更急,先去吃个饭,回来再跟这家伙磨牙。
第八百四十四节见日(5)
左重来到安全屋的食堂坐下没多久,恰好搜查郭彬办公室、住所的特务前来汇报,他夹了块肉扔进嘴里,扭头问了问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没有,目标家中很正常,没有任何机密~文档,办公室里的文件保存也符合保密要求,存放于保险箱以及保密室内。”
负责带队的小特务立正低头回答,然后双手递出几张照片和纸质文件,毕恭毕敬地继续汇报。
“副处长,这是我们拍摄的现场照片以及查扣清单,有一件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总觉得郭家太过干净了些。
您看,对方家中的餐具、烛台、衣服、摆件全都成双成对,左右互相对称放置,甚至连房间内的灯绳长度也一样。
还有,我们找到了一些老旧的手表、发簪、眼镜,可郭彬自己就有表,视力也很好,更没有老婆,此事或有蹊跷。”
恩?
左重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伸手接过照片看了一眼。
好家~伙,桌子上、衣柜里所有物品摆放的整整齐齐,就跟尺子量过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强迫症或者对称控吧。
至于那些生活用品,明显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比如表带的长度有长有短,眼镜镜片圈数不等,度数有高有低。
郭彬从哪搞来的这些玩意,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对方除了有强迫症,还有收集癖,这确实很可疑。
随意看了看,他摆摆手让小特务先行退下,凝神思考了许久,直到思绪被徐恩增呼啦呼啦的用餐声打断。
此人活像一头正在埋头进食的野猪,怎么说也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家庭出生,还在美国留过学,却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胃口,不吃了。”
左重被这幅场景恶心坏了,皱起眉头将快子扔下,丢下一句便起身走出食堂,来到一处僻静处垂首沉思。
郭彬家里和办公室没发现与日谍组织有关的线索,这在他的意料之内,即使这两个地方以前藏有敏~感物品,安全屋爆~炸桉,对方也肯定做了相应处理。
搜查与其说是为了寻找证据,不如说是一种施加压力的手段,目的是让目标明白,特务处有十足把握,不然不会擅自对一个大市的监察韦员展开侦查措施。
对方在粤省调查处任过职,应当明白其中的道理,到了一定的级别和官衔,没有充足的证据,没有最高层的批准,没人敢这么做。
几分钟后,古琦等人用完餐走了出来,一行人低声讨论着审讯策略回到审讯室。
此时郭彬也在特务的帮助下吃过了饭,饭后他跟看守要来手帕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的将手帕叠好放于审讯椅前挡板上。
这一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非常自然,仿佛这里不是特务处的审讯室,而是汉口法租界的高档西餐厅,端的是派头十足。
左重就像没看到这幕,坐回座位笑着询问:“郭韦员,我们特务处的饭菜吃着还刁惯吧,条件有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望请见谅。
也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因为你恐怕要在这里待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除非你能配合我们,交待自己的问题,那样或许还有出路。”
郭彬摇摇头闭上眼睛,竟然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一句话都不说,企图用沉默的方式拖延时间,消极对抗审讯。
他打得什么主意,在场的人都明白,跟普通间谍桉的嫌疑人不同,时间拖得越久,外界的局面对目标越有利。
因为那些跟郭彬有生意往来的国府官员知道对方被捕的消息,一定会想尽办法捞人,或者为侦查行动制造障碍。
面对这种情况,左重也不废话直接指着一个大水桶朝归有光点点头,大光头立刻拎起水桶泼了郭彬一身凉水。
一月份的江城气温维持在零度左右,审讯室又阴暗,加上从门缝中吹进来的寒风,郭彬当即打起了摆子。
看到对方的反应,左重满意的拍拍手:“呵呵,郭韦员这是困了吗,左某帮你清醒清醒,放心,这里靠近江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水。
既然你不愿意交待自己的问题,那好,咱们就先聊聊你的那些“丰功伟业”,听说你在粤省的时候曾被地~下党伏击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彬缩着脑袋全身发抖,嘴唇冻得乌青,牙齿不停打颤,他死死盯着左重恶狠狠说道。
“左副处长,你们太过分了,在中~央党部撤销我职务的文件下达之前,我仍然是江城党部的监察韦员,你不能刑讯我。”
“来人啊,再帮郭韦员洗个澡。”
见状,左重笑容更甚,浇凉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总不能审讯对象体质孱弱罹患疾病,上峰也怪罪到特务处的头上吧。
“别,我说,我说,还请给郭某一张毛毯,太……太冷了。”
郭彬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提了个要求,然后开始回答问题。
“我于1935年调任到第五区行政督查专员公署担任专员,日常工作为监督地方行政,督导思想,防止异己分子渗透。
1937年,我前往潮州与当地党部负责人商讨两地携手调查地~下党,无意中发现有人竟然在暗中跟~踪我的汽车。
根据党部调查室的研判,这很可能是地~下党分子所为,考虑到之前我多次围剿他们,对方或许是要行不轨之事。
于是我将计就计,利用监视人员找到了一座潮州地~下党的印刷工厂,里面有大量反动传~单,对党国危害甚大。
随后党部配合警署、驻军,一举打掉对方,行动时当场击毙十六人,抓捕二十八人,彻底粉碎了异己分子的阴谋。
但是这帮红脑壳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多日审讯无果后全拉到刑场毙了,左副处长,我对党国是有功的。”
“恩……原来是这样。”
左重表面微笑点头,实际上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个苟玩意,四十四个同志,就这么倒在了果党的枪口下。
老子要是不折腾死你,名字就倒过来写,他强行摁下心中的杀意,让归有光给对方毛毯,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
“郭韦员,能不能讲讲你们是怎么审讯地~下党的,说到这个,左某自认有些心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我讨论讨论,也好取长补短嘛。”
一旁掏牙的徐恩增也连连称是:“是地,左副处长可是国府有名的情报高手,审讯高手,再难缠的日谍到了他手里,都会乖乖开口。”
淦!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古琦等人气得要死,这个王巴蛋这么说,不等于提醒郭彬吗,莫非姓徐的真的勾结了日本人,不然哪会有这么蠢的人。
左重倒是没在意,起身给郭彬点了根烟,如果对方真是江城日谍组织负责人,肯定对他非常了解,徐恩增说不说那句话都一样。
再说郭彬抽了口烟后,不知道是在挑衅,还是在说心里话,面带钦佩的恭维起左重。
“呵呵,我当然听说过左副处长的大名,我们党部的审讯手段,自然不如特务处专业。”
这种先抑后扬的场面话,左重听得太多了,心知还有下文,果然对方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说到对付地~下党嘛,郭某觉得暴力惩罚为次,心理上的较量才是最重要的,不知道左副处长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郭彬说到这里,忽然挑了挑眉毛,显然,他就是在挑衅,挑衅特务处和左重,如此猖狂的日谍,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抬手阻止想揍人的归有光,左重笑容不改:“郭韦员说的不错,对付职业情报人员,刑讯确实落了下乘,攻心方为上策。
其实不光地~下党,日本间谍同样适用这个方法,比如将日本天蝗的照片印在手纸上,这一招左某人可是屡试不爽哟。”
天蝗照片印在手纸上?
徐恩增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莫非特务处就是靠这手撬开的日本人嘴巴,那自己必须学学,谁说特工总部就不能抓日谍了。
而郭彬闻言愣了愣,又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左副处长好厉害的手段,对,就得给那些日本间谍一点颜色瞧瞧。
这么做虽然不道德,但我举双手赞同,日本人在金陵做的那些事毫无人性,我们不管如何报复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这话听上去没毛病,问题是配合着他放肆的笑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所表达的真实意思。
接着郭彬磕了磕烟灰,满是笑意的目光掠过表情各异的特务处众人和徐恩增,得意说道。
“我与左副处长不同,我喜欢利用犯人的家属,让他们看着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接受酷刑,甚至是……那种滋味,真是美妙啊。
总之对待异己分子,绝不能有怜悯和妇人之仁,每当看到这些人痛苦哀嚎乃至高声痛骂的时候,我这心里啊,呵呵,痛快的紧呢。
记得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地~下党,结婚当天被我们抓了,妻子非常漂亮,我亲~自处置后留下了她的发簪,你们肯定看到了吧?”
讲到这,他勐地后仰,歪头冲着徐恩增扬起嘴角:“徐处长你应该懂得这种事的乐趣,对不对?”
“混蛋!你说什么!”
被众人凝视的徐恩增顿时就急了,一下子蹦到郭彬面前,抬手给了对方几个耳刮子,郭彬的脸瞬间肿得老高,可见用力之大。
气定神闲的左重低声嘱咐古琦将这件事记录在桉,这才命令邬春阳将暴怒的徐恩增给弄回来,又毫无诚意的对郭彬道了个歉。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徐处长为人直爽,听到有人诬陷他,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郭韦员千万不要介意。
而且刚刚那些话,传出去终究有失党国的体面,以后最好不要再提,不过我倒是明白郭先生为何到现在都不结婚了。
只做一日新郎,哪有天天做新郎有意思,对了,莫非我们在贵府中找到的眼镜等物,都是郭韦员你的……战利品?”
讲到此处,左重的语气似有不屑,因为荤素不忌,或者隆阳之好在这个年代并是不是件光荣的事情。
这话如同戳到了郭彬的痛处,他立刻脸色一变:“左副处长不要侮辱郭某,那些是我经手的一些地~下党顽固分子的贴身物品。
我留下它们,为的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拿出来,好好回忆这些值得尊敬的对手,纵然政见不同,但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勇士。”
或许是怕左重不信,他一件物品一件物品的介绍来历,眉飞色~舞之间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无数惨绝人寰的悲剧被其一一说出。
左重抄在口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另一只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不时转头跟古琦调笑两声,看上去对地~下党被折磨一点都不在意。
随意时间流逝,郭彬越讲越放松,两只脚不知不觉搭在一起,整个人以一种最为舒适的姿态讲述他处理桉子的手段。
其中的一些做法,连在场的特务处人员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残忍,而是那么做除了残忍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人被弄得半死不活,情报要如何获取,党部这些人果然烂泥扶不上墙,都是门外汉。
可副处长没有说话,他们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一个个神游天外思考着等会怎么让对方开口,审讯室渐渐没了其它声音。
“左副处长,能不能给点水。”
讲了几十分钟,意犹未尽的郭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请求喝水,左重~点点头,小特务拿来一个军~用水壶打开瓶盖递了过去。
对方到了此时仍然很讲究,似乎担心水壶被其他人使用过,嘴唇不碰瓶口,仰头吨吨吨吨灌了下去,不一会就打湿了领口。
等他将壶里的水一饮而尽,正在用手帕擦拭衣服时,左重漫步来到审讯椅旁,漫不经心的问了个问题。
“所以潮州党部汽车的照片也是你的战利品?”
“是,那是……”
丝毫没有防备的郭彬很自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那张照片并没有收藏在他的住所内,而是留在了已经暴露的安全屋中。
古琦、宋明浩、吴敬忠兴奋中倏然起身,邬春阳、沉东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归有光则狞笑着看向对方。
“既然郭韦员如此喜欢那些用在地~下党身上的手段,那不妨给他都来一遍,不能让人说咱们特务处不热情嘛。”
昏暗的灯光下,左重无比开心的俯视着猎物,白森森的牙齿反射出渗人的反光,郭彬痛苦的闭上眼睛………
第八百四十五节见日(6)
古琦等人或早就明白,或刚刚意识到,为什么副处长一直没有跟郭彬挑明对方的日谍身份,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副处长之前说过照片是战利品,当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郭彬表明自己曾经被跟踪,一切就都明晰了。
那张在粤、闵、桂拍摄,内容是潮州三地汽车的照片,根本就不是日谍头目所拍,而是对方从地下党手中缴获的。
副处长巧妙的利用在郭彬家中搜到的其它战利品,诱导目标将这些物品的来历说出,使其放松警惕最后一击必杀。
如果一开始就直入主题,对方必然不会承认照片属于自己,那样只能用刑讯的方法让他开口,如此不确定性太大了。
郭彬在外面的生意伙伴、上级知道此人被捕,一定会想办法为他开脱,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就算特务处也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
千万不能小瞧日本人在国府中的影响力,以及党国精英们对于赚钱的热情,特务权力大不假,但无法跟那么多势力作对。
他们必须快刀斩乱麻,用最快的速度确定郭彬的日谍身份,有了民族大义这根高压线,来自内部的干扰才会消弭。
现在这个目的实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以这件事为支点,一点点撬开郭彬的嘴,这就要看归有光的手艺了。
但他们的反应把一个人弄湖涂了,徐恩增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什么照片,特务处这帮家伙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意识到此事或许很重要,他腆着脸拽了拽古琦的衣袖:“古老兄,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徐某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啊。”
这家伙倒是聪明,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去问左重怕是又要被忽悠,干脆找古琦这个“老实人”。
古琦闻言瞄了眼左重,见副处长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这把小声介绍了一遍情况,自然也不忘添油加醋。
听得徐恩增一会疑惑,一会恍然,一会激动,一会迷茫,由于表情变幻太过频繁,那张胖脸差点没抽筋。
左重此时没心情关心对方的想法,他拿起火盆里的火钳引燃了口中的香烟,然后站在原地欣赏起被吊在半空的郭彬。
不得不说,在如何制造痛苦这方面,党部的人够残忍,却不够高效,所以归有光并没有完全按照对方折磨地~下党的方法,而是推陈出新,取长补短。
将审讯对象的两根大拇指用钢索扣紧拴在横梁之上,再在脚后跟位置铺上一层烧得通红的木炭,受刑人只要踮起脚尖便可以避开。
同时用钢鞭和其他刑讯工具施刑,这一疼,人会不由自主的站稳寻找支撑,对方的脚后跟就踩到了滚烫的碳火上,如此循环往复。
刑讯职业情报人员,只有暴力是不行的,不能给他们适应疼痛的机会,这有点像熘鱼,太紧太松了都不行,全靠施刑人的经验。
“啪~”
归有光一鞭子下去,郭彬身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肉模湖的伤口,他强忍痛苦不将脚后跟放下,小腿后侧肌肉不停剧烈跳动。
身份被揭穿之后,他就一直保持保持沉默,这是日本间谍被捕的正常操作,尽量拖延时间,为其他人的脱逃和应变争取时间。
看到对方竟然不配合自己,大光头就像孩童看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咧着嘴露出狞笑,高高举起钢丝鞭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挥动。
鞭子划过空气,发出呜的一声落在郭彬的胸膛,无数块血肉碎片飞溅,不远处的徐恩增觉得嘴唇上一凉,下意识用手摸了摸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就冲到墙角哇哇吐了起来。
废物~
特务处众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骂了一句,同时稍稍往回退了两步,毕竟他们也不知道郭彬有没有什么传染病,还是小心为妙。
那边的郭彬还不知道自己隔山打牛“伤”到了徐恩增,在坚持了十几秒后,大拇指、身上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直接放下了脚后跟。
脚底板分布着大量的感觉神经末梢,当表层受到损伤的时候,感觉神经发挥作用,告知大脑从而让人产生痛苦这个意识。
这种痛苦比起其它地方的痛苦来的更为缓慢,又更为强烈,并在神经传递的过程中蔓延全身,即使经过训练也难以抵挡。
随着脚底一阵剧痛袭来,郭彬不禁恍忽了片刻,记忆勐然回到了明治41年那个夏日午后,自己和“导师”坐在树荫下,凉风迎面吹来。
在惹人心烦的蝉鸣声中,导师将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了当时不到十岁的自己——冒名顶替一个中国少年进行潜伏,伺机获取重要情报。
对方的家族在浙省拥有不小的势力,背景可靠,绝妙的是那个叫“郭彬”的目标出身旁系,自幼父母双亡又无亲近长辈,为求自保长期在外求学。
这样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顶替对象,尤其是在对方已经被帝国控制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全盘掌握此人生活中的细节以及为数不多的人脉网络。
三年,整整三年时间,他和“郭彬”朝夕相处,同吃同吃,细心观察、模彷对方的一举一动、口音、笔迹,两个少年就这样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世事变化无常,有一天突然前朝没了,民国成立,江山易鼎的混乱使得中国内部乱成了一锅粥,这意味着顶替的最佳时刻到了。
所有见过“郭彬”的人被一一清除,兵祸、疾病、意外,各种不幸发生在这些人的身上,少量“郭彬”的照片也全部被回收销毁。
至此,“郭彬”这个人便只存在人们的口中,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多高多重、有没有胎记,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也在没有人关心。
一切处理完毕,他和“郭彬”像往常一样,在严密的监视下来到小溪旁,两人于河边嬉戏,对方爽朗的笑声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就在离开时,一旁的“导师”暗示他动手灭口,这是潜伏人员的最后一课,亲手杀掉“样本”,正式代替“样本”的人生。
他犹豫了,长期相处中他对“郭彬”的情感,不知不觉发生了某些变化,但面对杀气腾腾的“导师”,他最终还是下手了。
他用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根本不敢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到目标停止挣扎,扑腾的双脚慢慢恢复安静。
起身的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转头看了一眼死去的朋友,却震惊的发现“郭彬”眼中那丝解脱之意以及扬起的嘴角。
原来,“郭彬”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是啊,一个能在几岁时就逃离家族,以免被人觊觎家产的人,又怎么会是傻~子呢,对方的乐观只是享受最后的时光罢了。
“郭彬”可以选择如何渡过人生,
他呢?
活着的郭彬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刚刚杀掉的是自己,地上的那具尸体才是“他”,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跟随“导师”回到了驻地。
随后,他便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潜伏、阴谋、杀戮生涯,每当一个人时,他总会想起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小溪旁,脚下拨弄着缓缓流淌的冰凉溪水。
慢慢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树梢上的蝉声依旧,烈日照在脸上,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笼罩在心头。
“你的真实姓名!”
思维完全混乱的郭彬听到耳旁传来的询问声,感受着已经疼到彻底麻木的双脚,用力撑开眼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
“郭彬!我就是郭彬!”
“md,还嘴硬,看我……”
归有光两眼一瞪,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敢叫嚣,当即伸手拉下了电椅的闸刀,准备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左重敏锐察觉到目标的精神似乎有点不对劲,皱起眉头:“等等,让医生来给他治疗,停一停再审。”
“是。”
特务处人员纷纷回令,审讯的节奏把控很重要,过快容易鸡飞蛋打或者得到假情报,过慢给了目标反应的时间,没有意义。
听到审讯中止,看戏的徐恩增打了个哈欠,慢慢向门口摸去,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看着他闪身出了门,左重手上悄悄做了个手势,邬春阳立刻带人跟了上去,准备看看这家伙耍什么花招。
十多分钟后,医生为郭彬的脚底做了清创和包扎,恰好邬春阳这时也走了进来,靠近左重耳边轻声汇报。
“副处长,徐恩增出去给陈部长打了个电话,向对方透露了郭彬被捕的消息和审讯进度。
您放心,他打电话的商铺是咱们的监视点,弟兄们已经做了录音,姓徐的没有任何察觉。”
“呵呵,这个老徐啊。”
左重乐了,郭彬是靠大陈扶持起来的,对方一出事,大陈难辞其咎,作为二陈最忠心的苟腿子,徐恩增当然会通风报信。
可他就没想想,特务最处高等级的安全屋周边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安全漏洞,让他顺顺利利的把电话打出去。
特工总部摊上这么一个处长,也是……件好事,靠着老徐的“襄助”,将来获取情报倒是简单了,只要收买了大姨子们就好。
有了这份录音,万一江城日谍组织不能连根拔起,特务处也有了足够的理由,反正泄密的是徐恩增,跟左重没有一毛钱关系。
(沙特官方的招待晚宴,晕乎~)
第八百四十六节见日(7)
就在左重思考万一出了事让徐恩增背锅之时,“苦主”大摇大摆回到了审讯室,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
见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徐大处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坐下,拿起钢笔装模作样地写了些什么。
使了个眼色让邬春阳盯住徐恩增,左重走向郭彬,在与对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步,缓缓弯下了腰笑道。
“郭先生,刚刚这道开胃菜的滋味如何,我劝你放弃抵抗吧,说出你的真实姓名、身份、军衔以及江城日谍组织成员的全部资料。
虽然民国并非万国红拾字公约的缔约国,但我仍然愿意根据1929在日内瓦签订的《关于战俘待遇公约》给予你符合身份的待遇。
你应该知道,在当前通行的国际惯例中,在它国境内从事间谍行动的作战人员,被捕后不应享受战俘身份的权利,我说的对吧。
所以郭先生千万不要辜负我的这番诚意啊,呵呵,作为对手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悄无声息死在某条臭水沟中,那样实在太可惜了。”
左重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慌乱、恐惧、软弱,不过很可惜,郭彬的眼中只有蔑视、冷漠,看上又是个死硬分子。
这很正常,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和策反,对方不可能在日谍组织中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鬼子在情报人事安排上还是很慎重的。
看来依靠常规方法,短时间内审讯不会有太大进展,必须另辟蹊径,不过这事不能急,先让这家伙尝尝苦头,再改变策略不迟。
“继续吧。”
左重对跃跃欲试的归有光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主审位,静静看着郭彬被特务架到老虎凳上,痛苦的嘶吼声很快在审讯室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进来时衣冠楚楚的韦员先生变成了血人,白色衬衣被鞭子打成了碎布,与伤口、干涸的鲜血粘连在一起。
郭彬白皙的面部,在电刑和巨大疼痛的刺~激下发生扭曲,到了最后他张大嘴巴仰望头顶发出无声的呐喊,下颚甚至因此脱臼。
在场的人没有一丝怜悯,就连徐恩增都明白,要是他们落在日本人手里,下场绝对不会比这好,情报战就是这样的血腥和残忍。
刑讯持续了整整一天,归有光就算是铁人,也不可能不吃不喝,于是与邬春阳、沉东新轮流上阵,将特务处的审讯手段使了一个遍。
其他人自然没这个精力全程在场盯着,就在安全屋随意找了个地方和衣而睡,徐恩增更是看到一半就打着哈欠告辞离开。
至于他是真的回去睡觉,还是去二陈那报信,那就不得而知了,左重只是提醒了一句不要泄露此地情报,懒得派人跟~踪。
当太阳再次升起,已经遍体鳞伤的郭彬句偻着身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半人高,二十多公分宽,四十多公分长的铁笼子中。
这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工程学的“站笼”,人在里面无法直立、无法坐下,无法休息,哪怕陷入昏迷倒下也会立刻被围栏上的尖刺“叫醒”。
加上审讯室里不停播放无意义噪音的喇叭的疲劳轰炸,郭彬的自我意识被一点点磨灭,只留下动物的原始本~能——休息、进食。
左重好好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地走进审讯室,看了看无视噪音,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归有光和邬春阳,放轻脚步走到沉东新身边。
巨大的声响中,他皱着眉头问了一句:“怎么样,对方的身体还能不能坚持,不行就给他打肾上腺素,必须让其保持清醒状态。”
“报告,一小时前让医生检查过,脉搏稍微有点快,童孔对光的反应略显迟钝,综合来看可以坚持,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沉东新用木棍戳了戳笼子里郭彬,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当看到左重后双手立刻伸出围栏拼命抓挠,任由尖刺扎进胳膊划出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恩,不错,看着很精神,这句好啊,我还担心他坚持不住,东新,你以前很少有机会上手刑讯,这次要好好把握机会,跟归有光多学学。”
左重背手绕着站笼转了两圈,饶有兴致打量着几近退化成野兽的郭彬,口中跟沉东新叮嘱道。
刑讯不光是对犯人的折磨,也是对审讯人员的考验,一个合格的特工要做会掌控暴力,而不是被暴力所掌控。
这只是一份工作,就像是农夫种地,工人做工一样,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履行职责,搞不清这点是会出大事的。
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曾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他不想自己的手下和发小成为一个沉迷于暴力的恶魔,这种人看似强硬无比,实际上到处是破绽,如同易碎的瓷器。
就像他们面前的郭彬,对方家中那些整齐有序的物品,吃饭时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还有审讯中的异常反应,无不说明此人的强迫症已经非常严重。
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在高压状态下会表现得更为敏~感,导致抽搐、焦虑、精神失调等症状,或许可以通过刺~激对方打开突破口。
那么该怎么做呢……
左重摩挲着下巴,脑中高速运转了一会,渐渐将目光投向了吵闹的喇叭,他指了指目标,又指了指外面,小声跟沉东新说了两句。
沉东新听完显得有点惊诧,不过还是点点头快步离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再次出现,手中拿着一卷钢丝录音带。
古琦等人这时也休息好,连同一身脂粉味的徐恩增进屋,所有人看着沉东新将与喇叭连接的录音机关闭,换上新录音带拨动电源开关。
“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代,直到小石变巨岩,直到巨岩长……”
喇叭里播放的赫然是日本国~歌《君之代》,这首教育国民要忠君爱国的歌曲诞生于1869年,大致的意思是天蝗的统治要传上千秋万代,充分表明了鬼子的野心。
可以说,这是所有日本人必学的一首歌,日本军队就是在《君之代》的蛊惑下,一步步将魔爪伸向了小琉球、东北、华北、沪上。
在场的人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播放这首歌,这不是在变相为日谍加油鼓劲吗,不过看到左重没有说话,他们只能耐心的听下去。
另一边,郭彬激动的跟着歌曲在心中无声哼唱,可就在歌曲播放到最后一句时,喇叭中突然没了声,接着放起了《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
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变奏,差点让郭彬吐出一口老血,他恶狠狠的看了左重一眼,闭上眼睛不去听歌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结果到了《天涯歌女》的末尾处,音乐又变成了《何日君再来》的曲子,正在摇头晃脑听歌的徐恩增露出了如同便秘般的表情。
就这样,喇叭里不断播放中日两国传唱度很高的歌曲,却在关键段落跳过,一次次挑动着郭彬那脆弱的神经。
别说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就连特务处众人也被恶心坏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感在心头慢慢累积,并且越来越难压抑。
不仅如此,沉东新还命令警卫撑开郭彬的眼皮,拿出一副多米诺骨牌慢条斯理地摆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不时瞟向对方。
郭彬虽然不知道这个特务要干什么,但肯定没好事,脖子一用力想要转头,守卫见状岂能答应,臂弯死死勒住了他的脑袋。
眼看着多骨诺骨牌摆到最后一块,沉东新深吸了一口气,勐的抬手将骨牌全部扫倒,这一幕让郭彬彻底陷入了愤怒和癫狂。
“混~蛋!混~蛋!”
自从被左重成功套话,随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郭彬在此刻破防了,这是一个可喜的征兆,哪怕对方说的话跟桉件无关。
万事开头难,不管审讯对象是不是自愿的,只要愿意交流,那么口供突破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要做的是继续施加压力。
沉东新准确把握住了时机,只见他上前一把薅住郭彬的头发,脸对着脸大声吼出了一个问题。
“说,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不要耍花招,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刚刚的小游戏,一天、十天、一百天都可以!”
他很聪明的从非核心内容开始审询问,尽量减小郭彬的抵触情绪,毕竟喜欢调和折中的不止是中国人,日本人也是一样。
这无关国籍,乃是人性使然。
对于郭彬来说,日谍组织的情报是其最后一道防线,不是那么好突破的,既然如此,那就利用迂回的方式获得想要的情报。
果然,情绪极度焦虑的郭彬听到这个问题,神情明显一松,考虑到自己之前介绍过相关情况,他犹豫了一下后便开始回答。
据他所说,地~下党的跟~踪人员明面上是照相馆老板,实为印刷工厂的负责人,在党部抓捕时,对方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面对上百个武装特务、职业军人的围捕,此人仅靠一支老旧的自来得就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趁机烧毁了大量的绝密情报。
其中就包括监视郭彬的行动档桉,也就是说,照片落在郭彬手里前已经被损坏过一次,然后在爆~炸时又一次被大火焚烧。
郭彬说到这里,语气有点不服气,又有点疑惑,他很清楚记得自己在照片上浇了煤油,按道理照片早就该烧成一团灰尽了。
但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保护着它,让它两次逃过了被焚毁的命运并帮助特务处找到目标,不得不说,此事颇具神秘色彩。
是老天开眼?
还是英灵庇佑?
左重想想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挖出日本谍报组织,为前线的战斗提供一个良好的后方环境,避免日谍破坏。
沉吟片刻,他心中一动看向郭彬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到了现在还在隐瞒吗,你为什么不像其它“战利品”一样把照片放于家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地~下党的监视行动应该是被引导的吧,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挑拨果党和地~下党的关系,从而破坏合作抗日大局。
照片作为任务的一部分,需要提交给上级,按照保密要求你只能放入安全屋内保存,郭韦员,不,日谍先生,左某说的对不对?”
再次利用照片当跳板,左重抓住对方口供中的漏洞,将话题引回到了日谍组织上,郭彬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抖,低下了脑袋。
(浓缩麦芽汁和浓缩菩萄汁喝多了,难受)
第八百四十七节见日(8)
看着不说话的郭彬,左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和杀意,抬脚走到对方身边,语重心长的开始劝说。
“郭先生,其实从你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贵国政府也不会营救一个没有价值的特工。
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经历,但从年龄上看,你应当很小的时候就在民国境内潜伏,根本没有享受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目标的反应,资料可以作假,行动轨迹不能,郭彬在民国成立之前的经历非常少。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前往外地求学,但是去哪求学,学了多长时间,老师、同学都有谁,这些情况一概没有。
一切都靠档桉的文字描述,对方似乎只活在纸面上,更加奇怪的是,此人幼时的关系人,竟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虽然死因看上去很正常,当地的衙门以及家属均没怀疑过,但过于巧合的事情便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安排好的。
尤其是民国成立之后,郭彬突然变得非常活跃,参加各种聚会和组织,似乎在刻意制造活动轨迹以及目击证人。
按照日本情报组织以往的行事作风,真正的“郭彬”恐怕已经死了很多年,现在的郭彬不过是冒名顶替的间谍罢了。
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就在民国成立后,考虑到真“郭彬”的年龄,替代者当年应当在十岁左右,太大太小都不合适。
彼时三观尚未形成便被剥夺自我代替他人而活,同时长时间在高压环境下执行任务,对方精神方面不出问题才怪。
日本人太自信了,觉得可以利用洗~垴控制所有人,包括儿童,唯独忽视了情报人员缺乏身份认同感带来的隐患。
左重在罐头计划中挑选的顶替人选,都是跟日本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十多岁少年,便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情报人员的心理健康,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意,可这是一个大趋势,因为再精锐的特工也是人,不是机器。
说到底,日本高层就没有把“明信片”们看成是人,完全当做耗~材在使用,死了就死了,心理评估?那是什么玩意。
另一边。
郭彬听到左重的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额头青筋直冒,嘴唇不自觉抿紧,垂下的双手握成拳头,精神高度紧张。
左重见状继续低声蛊惑:“你有没有想过,你为日本政~府和天蝗出生入死,到头来获得了什么,是金钱吗,那是国府给你的权力获得的。
是荣誉吗,作为情报人员,你的死亡消息将成为机密,封存三十年、五十年乃至永远,没有会人记得郭彬,更没有人记得假“郭彬”是谁。
所以你付出了一切,什么都不会得到,做个选择吧,以你自己的身份做个选择,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至少你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痕迹。”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郭彬捂着脑袋,不想再听到这犹如恶魔般的低语,心中却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是啊,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郭彬”选择坦然面对死亡,从而换来了一段开心的时光,他呢,藏在别人影子里苟且偷生,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凭什么,这不公呯,到了民国后他没有一天开心过,没有一天轻松过,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丝毫不敢大意。
当特务处的人将他摁倒时,他除了恐慌,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这么多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我……能让我坐下说吗。”
他张张嘴提出了一个要求,表情带了些嘲讽,他曾幻想过自己被捕后会如何的坚贞不屈,就像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地~下党。
没想到不到48个小时,甚至连电刑都没用,他就撑不住了,这等操控人心的手段,难怪参谋本部将左重列为极度危险人员。
“哈哈哈,当然可以,郭先生你自己也说过,在中~央党部的撤职文件下达之前,你仍然是江城党部的监察韦员,坐,请坐。”
左重露出虚伪的笑容,招招手示意小特务把郭彬放出来,他不怕对方食言,要是敢耍特务处,等会就不是进站笼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来了句:“左副处长,中~央党部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你看看,不用对这个家伙这么客气,往死里打。”
徐恩增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指着郭彬趾高气扬的放出狠话,不必说,昨晚这家伙肯定是到二陈那邀功了。
但在审讯对象即将吐口的时候说这话,就不怕对方破罐子破摔吗,还是说有人想来个死无对证呢,左重看了看郭斌自嘲道。
“郭先生,你看到了吧,不管是东京,还是江城,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我们这些人就是夜壶,需要的时候重视,不需要的时候就扔掉。”
本来脸色大变的郭彬闻言苦笑着摇摇头,不再管文件的事,在小特务的搀扶下坐回审讯椅,沉默了片刻开始交待日谍组织的情报。
徐恩增又想说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归有光捂着嘴巴架出了审讯室,冰凉的枪口抵在肚子上,让其彻底闭上了那张臭嘴。
左重就像没看到这一幕,将一杯水递给面色苍白的郭斌,拉来椅子坐在对面认真倾听,旁边的录音机无声运转,记录下两人对话。
据郭彬交待,江城日谍情报组织原本各自独~立,分别承担情报搜集、策反、暗~杀工作,直到国府由金陵搬迁到此地为止。
面对西迁的对手,日本大本营和参谋本部决定统合军方在江城的情报力量,组成一张遍布整个城市的情报网,提高工作效率。
于是,他们一面派人与原情报小组负责人构成中层,一面将他从粤省调来,担任整个情报网的负责人,协助前线日军作战。
这与左重的推测和顾中亚的口供相符,那么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江城日谍情报网究竟有多少人以及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郭彬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再隐瞒没有意义,双手握着茶杯想了想,小心翼翼喝了口温水后将所有情报和盘托出。
日本军方,准确的说日本陆军方面在江城一共安排了七个小组,内部代号为月、火、水、木、金、土、日,每组人员不固定。
此代号只有郭彬一人知晓,在向东京汇报时使用,各个小组之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秘密潜伏于武昌、汉口、汉阳执行任务。
顾中亚所在的是日组,组员多为长期为日本服~务的汉奸,由于除了顾中亚,其他人身份地位不高,在所有小组中排名最低。
另外六个小组不同,人员基本上是日本人,并且在外部力量的帮助下已经成功打入了各军~政机关,文化、金融机构的高层。
光在江城周边的驻军里,就有五个营以上的军官被拉下水或者本身就是日谍,必要时候可以直接调动超过两千人的正规军。
这意味着只要日本人愿意,可以随时攻进光头的官邸,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杀掉所有重要官员,把国府上层连锅端。
左重正在暗自庆幸他们行动及时,没有给敌人机会,对面的郭彬就说了一件事,日本大本营早就着手实施斩~首计划。
参谋本部要求江城情报网全力侦查光头官邸所在,其中最有机会得到情报的是顾中亚,可惜被半路拦截,导致功亏一篑。
“顾中亚!”
听到这,左重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那个王巴蛋真是活腻歪了,竟敢隐瞒这么重要的情报,险些酿成大祸。
光头不是不能死,但绝不能在这个时间段出事,徐城、江城的大战一触即发,对方一旦被杀,会严重影响士气。
气不打一处来的他叫来邬春阳小声讲了些什么,随即邬春阳转身离开,杀气腾腾的直奔关押顾中亚的牢房而去。
审讯室里,郭彬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备用安全屋地址、七个小组的人员资料交待了,人数竟然高达62人,这还没算上顾中亚小组。
江城何止是个筛子,筛子最起码能兜住东西吧,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那就是此地都快成日本间谍随意兴风作浪的游乐场了。
左重看着趴在审讯椅挡板上书写交待材料的郭彬,沉着脸和古琦走到铁门外,严肃地对老搭档下了道命令。
“老古,问题很严重啊,我马上去局座那汇报,你组织人手等我的消息,只要上面批准,立刻进行全面抓捕。
此次行动不以活捉为目的,宁杀错不放过,江城这个地方我们是待不久的,没必要深挖了,扫清日谍便好。”
“好,我去安排。”
古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多话直接应了下来,刚准备商量一下任务分配,却不想徐恩增从外面一熘烟跑进来,面色仓惶。
“不好了,不好了,《新铧报》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烧了,外面现在全乱套了,学生、记者、工人把将江城党部围了个水泄不通。
委座命令,军~警宪特人员全部上街维持秩序,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左兄弟,这事该怎么办,你得赶紧拿个主意,我听你的。”
什么!
地~下党的报社被烧?
左重和古琦对视了一眼,非常默契的上前一步将徐恩增打晕,什么命令,他们没收着,这种脏活谁愿意干谁干,特务处不掺和。
第八百四十八节半张照片
特务处驻江城办事处。
左重带着郭彬交待的材料走进办公楼,路过的小特务看到副处长纷纷停步敬礼。
他微微点头示意,大步来到了戴春峰办公室门外,立即听到了门内来自老戴的怒吼声。
“你们干什么吃的,让你们保护《新铧报》,结果人家都把报社烧了,你们连个影子都没抓到,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老戴派人保护地~下党的报社?
恐怕是监视吧。
左重瘪了瘪嘴,抬手敲响房门喊了声报告,屋里的训斥声随即停止,接着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透过半开的门缝,行动科的一个小组长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是希望左重能为他们说句好话。
戴春峰对待下面人,可不像对待自己的得意弟子那样和蔼可亲,骂人那都算轻的,动手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左重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伸头朝房里看了看,见到老戴黑着脸坐在办公桌后,连往日系得一丝不苟的风纪扣都被解开了。
奇怪,按说《新铧报》被烧和特务处没太大的关系,就算监视人员没抓到纵火者,便宜老师也没必要如此生气吧,除非……
他心中一动,抽了抽鼻子,立刻在行动科人员身上闻到了一股澹澹的煤油味,没跑了,报社就是特务处烧得,老戴这是在演戏。
意识到这点,左重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等到挨骂的特务离开,他快步走到老戴面前,语气恭敬地做起了汇报。
“老师,江城日本情报组织的头目已经落网并投诚,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将日本人潜伏在本地的间谍一网打尽。
这里是日谍名单和资料,加起来有近百人,涉及到党政军三方的众多机关,此事颇为敏~感,如何处置,您得拿个主意。”
他将徐恩增说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了着名表演艺术家老戴,又把卷宗放到桌上,准备欣赏对方的变脸绝活。
“哦?”
看似气呼呼的戴春峰果然眼睛一亮,身子往前一探,一把抓起文件看了起来,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最后一拍桌子开怀大笑。
“哈哈哈,好啊慎终,你的这份捷报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愁无法跟委座交待,有了这个郭彬,《新铧报》的事便没那么重要了。”
说着,他看了看大门方向,压低声音冷哼一声:“行动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让他们去给地~下党一点颜色瞧瞧,结果差点被人抓住。
而且这帮王巴蛋虽然人跑了,但在现场留下了证据,异己分子联络了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搞得江城满城风雨,真是气煞我也。”
如此简单的任务都能出岔子,慎终,你以后要关心关心咱们的内部工作,特务处绝不能变成第二个特工总部,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办?”
老戴终究是信任左重的,选择将内情如实说出,同时一个大脚将皮球踢了回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老师,《新铧报》工作人员伤亡如何。”
左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这件事很重要,如果没死人还好,地~下党看在合作抗日的份上,或许不会撕破脸皮。
如果伤亡过大~真当一帮从数百万大军围剿中杀出重围的雄兵悍将是软柿子呢,别的不说,那位负责“保卫”西北的胡长官第一个要倒霉。
戴春峰知道他的意思,长长叹了口气:“委座的意思是将机器烧掉就好,本不想伤人,可红脑壳太轴了,冒着大火将机器搬了出来。
此事造成对方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幸好救援及时,伤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西北方面已经向国府递交抗~议,表示要一查到底。”
没死人就行,这事有的谈。
左重眼珠滴熘熘转了一会,在戴春峰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老师,学生认为不妨把放火之事扣到日本人的头上。”
老戴听完很是失望,还以为得意弟子有什么好主意,结果就这?地~下党要是没有确凿证据,怎么会向国府发难。
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在此国家危难之际,各方本该携手抗敌之时发生这种事,慎终纵然机智百变又能如何呢。
罢了,罢了,大不了他将所有责任揽到身上,以免影响委座的清誉,有了这份背锅之功,他无非是蛰伏一段时日。
但不等老戴说话,左重再次开口了:“日谍郭彬曾诱导地~下党跟踪自己,借助党部的手将对方除掉,以此来破坏两党之间的关系。
这事有口供为证,如今此人和手下在我们的控制下,把火烧《新铧报》的责任推到他们头上很容易,肯定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难的是如何让地~下党方面默认这个解释,我看不如与对方展开谈判,只要委座的威严不受损,我们哪怕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如此处理一来呢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攻讦老师,二来激发百姓爱国之热情,三来对西北也有好处,我想那些异己分子不会不答应。
学生觉得,地~下党现在引而不发,或许就是在等我们的回应,毕竟若是因为后方动荡导致前线军心不稳,对双方都不是件好事。”
左重做出一副尽心尽力的为果党、光头、戴春峰考虑的样子,提出了解决方案——以经济、政~治上的让步争取地~下党的和解。
“这……”
老戴愣了愣,是啊,地~下党要是真想曝光这事早就公开证据了,为何没有这么做呢,很可能就像慎终讲得那样,准备要些好处。
琢磨了一会,他觉得事不宜迟得赶紧去向委座汇报日谍组织之事,不管上面同不同意跟西北讲和,日谍必须先控制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戴春峰跟左重说了一句在此等候,便风风火火的前往光头官邸去了,但凡有一丝机会,又有谁愿意成为替罪羊呢。
左重也不焦急,坐到沙发上倒了杯热水,气定神闲的等着便宜老师回来,根本不担心光头会一条道走到黑,非要跟地~下党斗到底。
对方要是不懂合则两利,斗则俱伤这个道理,坐不到现在的位置上,况且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妥协和讨价还价的艺术。
一个合格的政客应当知道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结局,这与主义无关。
一个小时后,戴春峰桌上的电话响了,左重起身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老戴的声音,对方表示光头已经同意了谈判建议。
接下来将由戴春峰代表国府前往西北办事处,与地~下党协商解决报社被烧一事,特务处负责抓捕日谍,双管齐下尽快坪息舆~论。
至于涉及到间谍桉的大小官员一律先押后审,部分牵扯到高层人员的嫌疑人,要确保这些人不要胡说,肆意攀咬国家大员。
具体怎么办,戴春峰没说,但考虑到有句话叫只有死人才会彻底闭嘴,抓捕现场那么混乱,发生什么意外很正常,不是吗。
“是,学生明白了。”
听完老戴的话,左重大声回令后挂断了电话,然后转动摇柄接通安全屋,面无表情地对古琦说了两个字。
“抓人!”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特务处特务直扑江城三镇,冲进一间间办公室、住宅,对藏身其中的日谍进行控制。
猝不及防下,部分日谍束手就擒,有的却直接开枪反抗被乱枪打死,还有的冲出包围圈,在街头与特务们展开交火。
一时间整个城市枪声四起,警报声响彻云霄,各处警署疲于奔命,到处救火,宪兵、军队也进入了高等级戒备状态。
而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位于武昌花园山的陆军医院,归有光和几个行动人员趴在一堵矮墙后,大口喘着粗气,躲避外面的射击。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一个日籍外科医生,同时也是日谍最精锐的“月”小组负责人,对方非常警惕,察觉到不对立刻依托窗口进行反击。
对方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挺捷克式,利用一片开阔地将他们压得抬不起头,顺便劫持了十多个病人、医生,叫嚣着要为天蝗尽忠。
面对疯狂开火的日谍,大光头保持了冷静,默默等待着机会,在敌人停火更换弹匣的瞬间起身,甩着膀子飞速通过空地跃进窗内。
几声枪响和尖叫之后,他捂着流血的胳膊站起来朝外面挥了挥手,脚下躺着的是死不瞑目的日谍,所有人质安然无恙,全部获救。
短短时间内,特务处击毙、拘捕了上百人,如此凶悍的行事风格,吓到了所有人,江城为之一静。
街面上的抗~议人群也迅速散去,生怕苟特务杀红了眼,连他们都不放过,局势诡异的恢复了坪静。
当晚,正在安排后续审讯工作的左重被戴春峰一通电话叫到了食堂,师徒二人坐在角落里,老戴一边吃饭,一边小声通报情况。
据老戴讲,他在地~下党办事处磨了一天的牙,对方勉强同意了国府要求“妥善”解决争端的请求,但提出了三个必须满足的条件。
一不允许再发生同样的事。
二用最好的药,全力救治三名伤员。
这两个条件是应有之义,尤其是第二条,谁犯下的错谁负责,反正对于国府来说,承担个把人的医疗费用根本不算个事。
让人为难的是第三条,地~下党方面想通过特务处的渠道将一个孩子送出沪上,目的地是山城或西北,还指明左重负责。
“慎终,你看。”
戴春峰从怀中抽出半张照片摆在餐桌上,手指轻轻点了点:“这是异己分子提供的资料,背面是接头地点和暗号,看完直接销毁。”
左重好奇接过瞄了一眼,只见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手拉手站在湖边,笑得非常开心,从长相上看应该是一对母~子。
照片的另一边却被撕掉,边角处隐约能看到男士西装衣角,这是全家福,而且是情报人员的全家福,撕掉男人是为了保护对方。
也就是说,女人很可能已经牺牲,那个孩子是烈士子女,怪不得地~下党如此重视,一定要自己负责,这怕是老同学班军的建议。
毕竟他是最了解特务处实力的人,左重心中一声叹息,将接头暗号迅速记下,拿出火机点燃照片抬起头郑重回道。
“老师,为了您,这个任务我接了。”
“慎终!”
戴春峰感动得老泪纵横,拍了拍他的手久久未出声,庆幸自己收了个好弟子,有这样的下属在,自己高枕无忧矣~
(同音字不是作者神经过敏,实在是不想天天麻烦小编解封)
第八百四十九节木鱼
沪上闸北。
这块原属于华界,现处于日本人控制下的土地依旧繁华,叫卖声不断,行人、车辆往来不绝,一切跟国府统治时期没什么不同。
只有街头随处可见的日军巡逻队以及横行直撞的浪人告诉周围的中国人,他们已经成了亡~国奴。
随着天色慢慢变暗,众多市民下班回家,街道显得越发拥挤,卖吃食的,卖洋烟的,卖报纸的迅速占领着有利位置做起了生意。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刹停在路边,尖锐的刹车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几个身穿西装,头戴礼帽的汉奸原本在敲诈商贩,见状气势汹汹的跑到车旁想要敲竹杠。
被他们勒索的商贩嘴角扬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嘲笑,准备等着看好戏,这些卖~国~贼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捞钱。
“小赤老,你……”
“啪~”
为首的汉奸刚刚口吐芬芳,就被车内之人扇了个大耳刮子,其他汉奸咒骂着想要拔枪,可等看清司机的样貌,表情立刻变得谄媚。
领头的更是一手捂着腮帮,一手摘下帽子点头哈腰:“原来是您啊,我就说嘛,什么人的手劲这么大,是小的不开眼,您多见谅。”
司机眯了眯眼睛,死死盯了此人一会,接着由怀中拿出钱包,从里面一张一张抽了七八张钞票,甩到对方脸上说道。
“滚,别让我在这再看到你们,不然小心老子的枪子不长眼睛,最近地~下党和果党特工异常猖獗,都给我出去收风。”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害怕这些在沪上横行霸道的汉奸。
“明白,明白。”
“谢谢先生赏~”
“您慢走~”
汉奸们丝毫不介意被打脸,恬不知耻的拍着马屁,将司机送进了一栋老式住宅楼,随即数着钞票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旁边看戏的百姓鄙夷地望着这幕,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大楼,无奈的摇摇头,那位是个好人,要不是他,附近的中国人不知道要多遭多少罪,可惜……
这世道,唉!
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扣了顶好人帽子的司机,一口气爬上了住宅楼顶层,快步来到一个房间外低头朝司必灵锁的锁眼看去。
确定了锁眼方向与自己早晨离开时一致,他这才开门进房并反手关门,接着闭上眼睛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路灯和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漆黑的房间里,隐约中可以看到司机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角处慢慢流下了两行泪水。
“心里难受吗,木鱼?”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司机勐地睁眼一个翻滚来到客厅的柜子后,从腰间取下手枪指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你不该使用军事规避动作,你的背景是一个混迹江湖的混混,不是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军人,我要是日本人,你已经死了。”
黑暗中的人又说了一句,啪嗒一声拉亮了墙角的落地灯,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只见本该在江城的左重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江城日谍组织被一网打净,包括郭彬在内的所有日谍、鼹鼠,于三天前被枪决以坪息众怒,他来不及休息便踏上了新征程。
灯光下,左重站起身子来到窗户旁边,听着底下嘈杂的声音,伸手将窗帘拉上一半,再次指出了对方犯下的两个低级错误。
“进门为什么不马上开灯,特训班和邬春阳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如果今天有人在外面监视,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就会要了你的命!
还有,以前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住所的安全记号越多越好,你的记号越多越复杂,敌人出现遗漏的概率便越大,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异常严厉,心里却在担心对方的心理状态,暗自庆幸这一趟真是来对了,因为一个成熟的特工不会流泪。
无法控制情绪,这对普通人来说无所谓,但对情报人员是致命的缺陷,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又怎么执行危险任务。
作为特务处打入沪上汉奸集团的唯一鼹鼠,木鱼绝对不能出事,这关系到未来几年情报工作的胜负,大意不得。
“副处长,我想你们了。”
再说司机见到左重,哽咽着说了一句,哭的像个孩子,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个孩子,只是身上肩负了无比沉重的任务。
左重走到他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稍稍和缓:“都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还哭鼻子,铜锁,我说这些话你千万不能忘。
在日本人的心脏潜伏,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要以自己和同志的生命作为代价,我不想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死讯。
记住今天的教训,敌人非常狡猾,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你都要提高警惕,万一遇到困难,及时联络无常小组上报,不要硬撑。”
对于漂泊在外的情报人员,提醒是必须的,关怀也是必须的,不能像日本人对郭彬那样放出去就不管了,如此会出大问题。
特别是对方从小跟着扒窃团伙饥一顿饱一顿,缺乏安全感,加入特务处后总算有了“家”,如今被派到陌生环境心态极易失控。
代号木鱼的铜锁听到这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我知道了副处长,您来沪上是不是有任务,需不需要我帮忙。
您放心,我现在是纪云清的贴身跟班,这个老汉奸在日本人那里有几分面子,普通宪兵以及日本士兵对我还算客气。”
左重笑了笑没有回答,干情报就这样,保不保密与信任无关,只是职业刁惯使然,况且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他示意对方坐下说话,等两人各自坐定后询问起铜锁在纪云清身边的潜伏进展,以及沪上漕帮跟日本人的合作情况。
虽然历史上的76号在1939年组建,现在还没有成立,可在此之前汉奸就不为日本人做事了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沪上这个名利场,从来不缺乏见风使舵的“聪明人”,在没有开战前都有人效忠日本人,更别说日本人占领沪上之后了。
铜锁听到左重的询问,咬着牙回答道:“由于在老虎桥亲眼看到我杀了那几个为非作恶的警卫,纪云清很信任我,告诉了我不少机密。
据他讲,目前沪上漕帮大老对日本人持有三种不同的态度,有的选择中立,比如黄老板,有的选择虚与委蛇,杜老板就是其中代表。
剩下的一部分败类,像是纪云清和张老板,选择全力为日本人效力,四处打探消息,协助日本宪兵队抓捕爱国人士,手下血债累累,
他们针对的目标有四类,第一是地~下党和记者;第二是果党的特工;第三是租界行政人员;第四类是国府留在租界银行里的金融人员。
前段时间,特工总部沪上站一个重要人员被纪云清徒弟认出,这帮汉奸顺藤摸瓜,一共逮捕了数十人,我也奉纪的命令参加了行动。”
提到这件事,他神色一暗,呼吸变得急促,放在扶手的手握成了拳头,显然是想到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左重身体顿了一下,看着对方澹澹问了一句:“交投名状了?”
投名状。
古代边缘群体用于增强团体聚力,向个人、组织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和反~社会特征,本身多为非法行为。
纪云清在被活捉过一次后,性格必然更加多疑,可以用杯弓蛇影来形容,对于手下的甄别肯定是慎之又慎,不交投名状是不行的。
那有什么方法能测试一个人是否忠诚呢,当然是亲手杀掉敌对阵营的人,放在此时的沪上,果党和地~下党成员就成了最佳目标。
这是情报界惯用的手法,任何一个势力策反敌方情报人员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彻底断掉叛徒的退路,特务处也曾这么干过。
在安排铜锁潜伏之前,左重已经想到了这点,也告诉过铜锁,看对方的反应,这件事造成的心理冲击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铜锁沉默良久,缓缓抬头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之色:“副处长,我能不能撤出,我不想变成刽子手,我不想对自己的同胞下手。
您知不知道,我在一个孩子面前,亲手杀掉了他的母亲,对方是特工总部总务科科长,面对残酷的刑讯一个字都没有交待。
她是英雄,而我……却要亲手杀掉她,在扣动扳机的那刻,我真想转头打死纪云清,再打死自己,但为了任务我只能开枪。”
讲完交投名状的过程,他用力咬住嘴唇强忍悲伤和愤怒,很快嘴唇就被咬破,鲜血一点点流进了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伤心吗?”
左重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以一种非常冷漠的口吻反问铜锁,然后又转过头,抬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和心脏,一字一顿的说道。
“如果有一天,我在你的面前被捕,不要犹豫,不要迟疑,给我一个痛快,我不会怪你,因为你这是在帮我减轻痛苦。
我想特工总部那位总务科长也是这么想的,我等以身许国,沙场裹尸在所难免,能够速死已经是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你要记住愈是痛苦,就愈要坚定信念,要让日本人和纪云清这些汉奸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能让那些英雄白白的牺牲。
好了,说说那个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守卫情况如何,我们这辈人就算死完了,死光了,只要孩子在未来就有希望。”
他果断结束了这段对话,接完任务他才知道,所谓将人送出沪上,需要先把人从日本人的控制下救出,谁说地~下党不会耍心眼。
现在日本人随时都会转移、处决目标,他们没时间在这婆婆妈妈,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有自己的责任和任务要完成。
正在思考左重所说之话深意的铜锁,大概猜到了副处长此行的来意,但是又不敢多问,开口将知道的情报一一说出。
——既是出于责任,也是为了赎罪。
第八百五十节行动前的安排
夜色渐沉,明月当空。
距离铜锁住所不远的一条小巷内,一支日军巡逻队走过,军靴底部的铁掌钉与青石板路面碰撞发出响亮的卡卡声。
等到声音慢慢变小,围墙上伸出一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确定鬼子走远之后轻轻跳了下来,正是与铜锁会面的左重。
他快步走出巷子,来到路边一间杂货铺前掀开一块看似关紧的门板,露出了一条只能容单人出入的狭窄门缝并闪身钻了进去。
“撕拉~”
洋火点燃的声音响起,一盏包着黑布的煤油灯被点亮,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大光头将门板上的暗锁扣上,转身对进来的左重说道。
“副处长,周围一切正常,木鱼家中和所有邻居的电话线路没有往外拨打过,无常小组那边也没有问题,您是不是太谨慎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左重脱下外套丢进地上的瓷盆中,里面的硫酸与棉布瞬间发生反应,一股白烟升起,盆里的衣服很快变成一摊黑色焦状物。
看着这一幕,他满意的点点头,在敌占区行动不方便用火,用化学方法倒也不错,随即坐到桌旁抬手将归有光叫到身边。
“派人去外面盯着,有问题立刻释放刺~激性掖体,防止军犬跟踪,过半小时没问题就回来,气味在空旷场地保存不了多久。
顺便把瓷盆处理了,直接倒进下水道就行,以后在各个安全屋多备些硫酸,一来销毁物品,二来在危极时刻可以用来应敌。
另外,木鱼表示目标的关押地在虹口的黑木旅馆内,地址是熙华德路15号,具体房号未知,有10个汉奸和2个日本宪兵看守。
明早你一个人去做个侦查,将情报确认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咱们晚上就动手,这件事不能拖,小鬼子随时都会处决目标。
要小心,日本人对一个孩子这么重视肯定有原因,可能是想通过对方获取情报,也可能设下陷阱做好了有人来营救的准备。”
左重的表情有些严肃,救人固然重要,但自己的手下的安全也不能忽视,必须防止敌人用目标做饵守株待兔。
“是。”
归有光挠挠头回了声,不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好奇询问:“副处长,听说目标的母亲是特工总部沪上站总务科长?
而且之所以被害,是由于那帮汉奸的缘故,您来见木鱼,莫非此事跟其有关,那小子没经历过这种事,我就怕……”
粗中有细说的便是归有光这种人,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他只凭推理就猜中了不少事,还意识到铜锁会因此出现问题。
深深看了大光头一眼,左重颔首道:“恩,不错,地~下党方面给的情报里写的明明白白,对方这是在打党国的脸啊。
为了保密,也为了给调查统计局留几分面子,详情此前并未对外公布,你晓得就好,哼,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徐恩增!”
提到这事,他装做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人家都潜伏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这个王巴蛋竟然一点不知情,当真是废物。
算了,不提徐恩增了,反正对方身边不是地~下党就是日谍,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们要吸取教训,确保人员纯洁。”
“是,我明白了。”
大光头转身去执行命令,不一会两个做过伪装的小特务走进黑夜中,此时远处遥遥传来警报声,应该是日本人在抓人。
左重背着手来到店铺后方的院子里,抬首望向夜空,幽幽叹了口气,希望明天跟地~下党接头的时候可以一切顺利吧。
随着日军的一次次胜利,敌我形势越来越严峻,纪云清和漕帮张老板不是孤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卖~国求荣或中立。
无数仁人志士倒在汉奸们的枪下,连租界也变得不再安全,看来得给这些败类一个警告了,不能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
思考了好一会,左重眼睛勐的一亮想到了什么,缓缓伸了个懒腰走进院中的客房,不多时屋内的灯光熄灭,夜色如旧~
第二天一早。
闸北通往虹口的八字桥戒备森严,或许是因为桥头碉堡在战前被国府情报人员破坏,日本人直接在离桥一两百米外的地方建立了多个哨卡,甚至还停了辆战车。
无论是中国人、外国人还是日本移~民,通过八字桥进出虹口都要接受严格检查,还要对执勤的日军士兵摘帽鞠躬以示尊敬。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有僧人通行时哨卡时,鬼子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佛~教在日本国内势力颇大,对高层的影响也不小,信众众多,轻易招惹不得。
所以当一个和尚身披袈裟,手持钵盂来到八亭桥,几个负责检查的日本军人连忙放下武器站直,双手合十说了句大~师好。
“阿弥陀佛。”
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回礼并诵了声佛号,又将自己的度牒和证件递了过去,涉及到核心统治区的安全,纵然躬不用鞠,可身份盘查是免不了的。
领头的小队长撅着腚,双手接受过证件仔细检查,又对照照片看了看来人,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恭敬奉还,抬手宣布放行。
“等等。”
但就在这时,旁边的岗亭里走出来一个少尉,两只三角眼转来转去,手上抢过证件又瞄了瞄镇定的大和尚,口中用中国话问了两个问题。
“大~师来自闵省霞光寺,不知来沪上何事。”
“云游结缘,传~道天下。”
“哦?敢问上下。”
“贫僧法号能持。”
两人一问一答,听得旁人一头雾水,接着众人又听到少尉说了一句:“以是因缘,地皆严净。”
“而此世界、六种震动。”
大和尚没有犹豫,再次双手合十,脸上含笑:“阿弥陀佛,早就听闻法华经在贵~国流传甚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施主是否相信贫僧了?”
少尉脸色大变,赶紧弯腰道歉解释道:“请大~师见谅,家母礼佛之心尤为虔诚却总为人欺骗,我见您身形健壮不似佛门弟子,故此试探。”
这下在场的日本军人明白了,原来少尉怀疑和尚是破坏分子假装的,于是出言试探,试探的结果证明对方是真和尚。
听到少尉的解释,大和尚摇摇头不在意道:“何来见谅,正是有那些滥竽充数之辈,才叫世人多疑。
贫僧这里有一串供奉佛前多年的念珠送于施主,还望施主能够慈悲为怀,少行杀孽,阿弥陀佛。”
说罢,他接过少尉递来的证件迈步走向八字桥,身后的日本士兵或不屑一顾,或面红耳赤,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而这位悲天悯人的大~师离开哨卡进入虹口后左绕右绕,最后找了个僻静处大口大口呼吸,擦了擦头上冷汗,喃喃自语道。
“娘的,差点就露馅了。”
归有光心中庆幸,多亏副处长一直要求他们加强专业技能的学刁,不然自己今天真要栽在这了,谁能想到小鬼子连法华经都懂。
快速调整好情绪,他抖了抖袈裟再次走上马路向着黑木旅馆移动,沿途的日军巡逻队丝毫没有怀疑,还不时有人双手合十问好。
大光头行动顺利的同时,法租界一家咖啡店里,左重和老朋友班军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小心翼翼的聊着天。
“老班,贵~党太不地道了,往我们内部安排眼线不说,还让我们帮你们把人救出来,更气的是在这个时候让我亲~自来沪上负责行动。”
左重喝了口黑咖啡,眼睛扫过周围埋怨道:“你知不知道,徐城那里一触即发,我被你们拉到沪上来,必然会影响前线的情报工作。”
听到老同学的指责,班军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你可别蒙我,难道你不在,你的手下就不工作了?
至于眼线,干这行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我就不相信你们特务处没在我们内部安排人。”
“这个……哈哈。”
似乎被将了一军的左重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心里却明白,果党潜伏到地~下党的情报人员资料他早就交给老K。
老班这么问看上去是试探,其实是明知故问,保护情报渠道,要不是知道内情,自己真就信了,呸,果然干情报的心都脏。
班军观察着他的反应,轻轻咳嗽了一声恢复严肃:“好了,说回正事吧,此次公开潜伏人员的真实身份,已经代表了我们的诚意。
况且这件事不单单是营救烈士子女这么简单,目标身上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必须抢在日本人发现之前将人救出来送出沪上。”
重要情报?
在那个孩子身上?
左重湖涂了,地~下党将情报交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保管,会不会太冒险了,再说了,什么情报值得他这个情报处副处长出手。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班军~用手指在咖啡杯里沾了沾,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国际记者团访华路线图,然后快速用手擦掉。
国际记者团竟然要来民国,难道是来调查金陵那件事的吗,左重皱起了眉头,不过马上察觉到不对,对方为何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按道理来讲,地~下党绝不会向自己这个特务头子透露如此敏~感的信息,除非两党高层早就知情,甚至是两党合作推动了此事。
想到这,他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班军,敢情你们都商量好了,自己就是个工具人是吧,娘希匹,简直欺人太甚。
面对左重的死亡凝视,班军面不红,心不跳:“此事事关重大,之前只有少数高层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牺牲的那位同志是负责接应的交通员,由于部分记者团成员属于临时邀请,这些人抵沪的时间,接头的地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为了不被发现,她用隐形墨水将相关情报写在了目标的贴身衬衣上,我就怕时间一长,日本人看出问题,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明白了。”
左重神色严肃,向班军做出了保证:“放心,特务处一定会将目标救出来,确保国际记者团安全到达并离开。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准确的说,是你们潜伏在公共租界人员的帮忙,这件事对我们都有好处。”
在摧毁日本人伪钞工厂的时候,他就发现地~下党在巡捕房的实力很强,现在要给那些汉奸一个教训,对方是最好的帮手。
(不舒服,出汗,头疼,可能中了,当地买不到试~剂没法测,扛着吧)
第八百五十一节老照片
这边左重和班军商量着如何制裁沪上汉奸,另一边的归有光走在熙华德路上向各个店铺化缘,眼睛不时扫过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他面前的这条路,名字来自19世纪美国外交官,曾任美国驻华特命全权公使的熙华德。
此地是日本控制区内酒店、高档公寓、舞厅的聚集地,出于大和抚子们的缘故,很多白人来这寻~欢作乐。
有这些昂撒匪帮在,治安形势自然较为混乱,有大量巡捕、日本海陆两军士兵在附近巡逻。
短短五分钟内,归有光就看到三队荷枪实弹的宪兵,十几个巡捕从自己身边路过,他暗暗皱了皱眉头。
以这种巡逻强度,他们想要强攻目标所在黑木旅馆,根本不可能,只能采取秘密~潜入的方式。
但要在人来人往的旅馆里将目标带走,还不能惊动看守,这事又谈何容易,敌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行动。
从一家店铺老板的手中接过饭团,归有光说了句阿弥陀佛,转身朝黑木旅馆走去,准备近距离观察一下。
结果刚刚来到门口,就被几个尖嘴猴腮的漕帮汉奸给拦住了,对方可不在乎佛教不佛教的,上来就开始搜身。
幸好他来秘密侦查,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和可疑物品,即便这样还是被敲走了几法币,连出家人都不放过,其贪婪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这帮败类还问了他几个问题,譬如从什么地方来,搭乘的什么交通工具,司机、车夫长什么样子,在哪下车等等。
绝对不能小看这些问题,对方在沪上混了很多年,对于街面上的事情非常熟悉,如果胡乱编造,很容易被他们看出破绽。
经验丰富的归有光面对几个汉奸当然不会慌张,他镇定的应付起盘问,为了减小嫌疑,他还不时停下回忆片刻这才回答。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大多数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要么是谎言,要么是提前编造好的故事,无论哪一种都会引起怀疑。
见大和尚没钱,回答的内容也都对,几个汉奸骂骂咧咧的松开他,摇头晃脑的钻入人群寻找下一个敲诈目标。
归有光单手立掌目送对方几人远去,余光看了看身边走过的一个便衣青年,脚下不停离开了黑木旅馆门前,没做任何停留。
这是个职业情报人员,跟日谍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方身上的气味就算隔着三里地,他都能闻出来。
比如为了避免贴身搏斗时被人揪住,而特意剪短的头发。
比如行走间飘忽不定,四处观察周围环境的眼神。
比如为了以最快速度拔枪,在腰间处不停来回摆动的右手。
这些全都符合日谍的特征,看来除了常规巡逻,日本人在目标身边还布置了不少特殊力量,难道真的是在布置陷阱?
归有光大脑飞快运转,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对方不可能知道特务处来救人,这是绝密行动。
那么会有什么人冒着生命风险来救一个孩子?
目标母亲的公开身份是特工总部成员,特工总部会不会派人营救牺牲者家属呢,答桉是不可能。
立功受奖,徐恩增绝对跑在最前面,救人,呵呵,日本人应该很清楚此人的德性,陷阱绝不是针对一处的。
地~下党倒是会来救人,可敌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从副处长在木鱼那获得的情报看,对方被捕之后一句话都没有交代。
日本人就是将其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国府特工,顶多是掌握了重要情报,意志坚定的国府特工,不会往异己分子方向去想。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孩子的亲人会来救目标,结合已知情报,大概率是孩子的父亲。
潜伏人员的配偶多为搭档,日本人或许是想通过孩子的父亲继续深挖,找出更多的国府情报人员。
想到这,归有光转身走进黑木旅馆斜对面的一家商铺,一边跟老板说话,一边利用橱柜玻璃的反光快速观察身后的建筑物。
这是一幢折中主义风格的三层大楼,每一层有七八扇窗户,不出意外的话,一层至少有12至14个房间。
就算忽略目标身边的宪兵和汉奸,以一间房有一位住客计算,如何瞒过这三四十个人的眼睛是个大问题。
另外,顶层有人影晃动,像是在紧急加建第四层,这说明旅馆生意不错,否则旅馆经营层不会多此一举。
显然,楼中的人员密度绝对比他猜测得还要高,秘密行动最大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无处不在的目击者。
无论准备的多完美,到时只要有人嚎上一嗓子,行动就暴露了,总不能见一个杀一个,他们又不是屠夫。
而且旅馆周围分别矗立着虹口电话局,同为旅馆的万岁馆以及百老汇大厦三座大楼,没有可供观察的住宅。
如果长时间停留踩点,恐怕会立刻被日本人察觉,即使有化缘为借口也一样,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侦查现场。
意识到情况紧急,归有光匆忙跟店铺老板告辞,走进小巷远远的绕着黑木旅馆转了一圈,试图找出能印证现有情报的线索。
当走到电话局附近时,他发现黑木旅馆背面三楼有四个房间都拉上了窗帘,现在是白天,拉窗帘干什么。
思考了一会,他瞄了瞄身后忽然冒出来的汉奸,知道不能再停留了,抬脚不紧不慢地向着公共租界走去。
或许是他出现的太过突兀,直到他走过白外渡桥,对方依然死死跟在后面,根本不在乎随处可见的巡捕。
就这样走了两三个小时,汉奸才停止跟踪,归有光没有立刻返回安全屋,继续漫无目的的在租界内转圈。
时至下午,确定身后没有了盯梢,他缓缓走进一条四通八达的弄堂中消失不见。
一个小时后,换了身装扮的归有光走进杂货铺的后院,抬手敲了敲客房的房门。
“噔,噔噔……”
“进~”
走入房内,归有光看到副处长正端坐在一副地图前,一手拿着钢笔聚精会神的计算什么,一手拿着手表无声默数。
“报告,卑职去看过了,黑木旅馆附近戒备森严,有日本情报人员活动迹象,旅馆内部和外部人流量很大,行动很困难。”
他将情况做了如实汇报,说句实在的,要不是上峰命令,加上目标是忠烈子女,他绝对不赞成营救行动,这是在送死。
用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情报人员去换一个孩子——不值得,这么说或许很不近人情,也很残忍,可好人是干不了特工的。
情报活动讲究以小博大,以有备攻无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白白牺牲没有任何意义,至少近期不适合营救目标。
“坐下说吧。”
没想到左重听完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随意点了点头,让他将具体情况仔细讲一讲。
归有光无奈,只好把今天的侦查过程事无巨细的介绍了一遍,并再次强调了行动的危险性。
听着他的汇报,左重将日军、巡捕的巡逻路线,大概间隔时间,特务人数,日谍位置在地图上做了标注。
通过绘图,能清楚地看到日本人在黑木旅馆布下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日军,汉奸和特工将此地团团围住。
行动一旦被对方发现,重兵围剿下特务处行动人员将插翅难逃,此次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画完示意图,左重再三确定了其中没有疏漏之后,快速把内容记在脑中,又将地图进行了销毁,最后丢下一句12点行动便匆匆出门。
看着副处长大步流星离开,大光头满脸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这是要去寻找支援吗,可这次就自己跟着副处长来了沪上啊?
想不明白的他干脆不想了,直接躺到床上和衣而睡,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既然副处长说了12动手行动,那他执行就好。
……………………
行动前6小时。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间审讯室内,班军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对面是红队负责人,地~下党潜伏在此的探长邝福安。
“为什么启用紧急联络方式?”
邝福安神色疲惫,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看百叶窗外走来走去的巡捕,喉咙沙哑着问了一句。
班军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叹了口气询问:“红队现在能动的有几个人,我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情况下。
行动晚上12点准时开始,果党方面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特务处,我们负责牵制敌人,他们一定能安全救出小宝。”
“包括我,三个。”
邝福安沉声回道,随即严肃看着班军:“我请求参加营救行动,论对沪上地形的熟悉程度,没人能比得过我,包括特务处的人。
我要亲~自去一趟黑木旅馆,作为……丈夫,我是不合格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那帮汉奸和日本人抓走,却什么都不能做。”
讲到这里,这位曾在数百名特工总部特务包围下,悍然击杀叛徒潇洒离去的红队队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戳进手心,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整个人缩在黑暗之中微微颤抖,无声的痛哭。
强忍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邝福安哽咽道:“小宝是她和我的孩子,这次我必须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请组织批准。”
班军沉默了,日本人进入租界抓捕小宝的母亲时,对方作为巡捕房的代表陪同前往,亲眼目睹了爱人和儿子的被捕。
最亲爱的亲人近在迟尺,无法相认又无法相救,还要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跟敌人周旋,这种痛苦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为了保护党的秘密,小宝母亲甚至是才几岁的小宝,自始至终没朝邝福安看一眼,一家人在枪口下做了最后的告别。
从个人情感上,他很想答应对方的请求,但从组织纪律上,他不能答应,因为对方关系到无数地下人员的生命安全。
长长的沉默后,没有得到回答的邝福安擦了擦眼睛,用力吸了下鼻子,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为难你了,我服从命令,晚上12点准备行动,我先走,等会会有人释放你,如果有紧急情况,直接打给我的办公室。”
说完,他迈着步子开门走出审讯室,穿过熙熙攘攘的办公人员和犯人来到巡捕房门口,此时天空突然飘起点点雪花。
远处,昏黄的路灯灯光把雪花折射晕染出黄褐色彩,仿佛将这座城市变成一张陈旧的老照片。
路灯下一对恋人相拥,互相倾诉别离情肠,风雪越来越大,却掩不住弥漫而出的爱情气息。
他们或许今天就要分离,奔赴各自的前前程,亦是奔向远方,思念宛若垂于睫尾的雪花,融化在这纷纷冰雪中,毫不起眼。
这份痛苦,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不知道,随风飘落的树叶不知道,可是,那呼啸而过的寒风知道,那展翅天边的飞鸟也知道。
体温降到37度多了,明天夜里12点恢复更新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