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节烦恼之源
早晨九点。
厚德中地下室里的印刷机早已停止运行,几个身穿白色工服的工作人员将一米见方的纸张放在台上,熟练的剪切成一沓沓法币。
楠本实隆拿起一摞用手指滑过钞票边缘,一股纸钞特有的油墨气味迎面扑来,哗啦哗啦的纸声分外悦耳。
他抬头看了看旁边荷枪实弹的守卫,见对面扭过头,风轻云澹的拿起几摞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作为伪钞计划陆军方面的负责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帝国试一试伪钞是否可用,这是天蝗臣子应尽的本分。
迅速将口袋塞满后,楠本实隆迈步顺着楼梯走到地面,检查起教学楼中的各处岗哨。
“注意警戒,与窗口保持距离,中国人的神枪手很厉害。”
他来到一楼一个房间里,小心翼翼的朝外面伸了伸头,转身对手持MP18的日本特务叮嘱道。
“哈依。”
特务恭敬回令。
楠本实隆满意点头,心中踌躇满志,现在这栋楼内有几十个拥有自动火力的武装人员,只要中国人敢来,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接下来,他用心地将所有火力点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这才走进一间戒备森严的办公室,在一张放着电话里的办公桌前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本也打着哈欠来了。
出于保密考虑,使用这部唯一的外线电话时,他们必须同时在场互相监督。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坐在那,等待汇报大山恭一安全状况的电话。
对方是唯一知晓伪钞计划同时在外活动的人,一旦出了事,意味着计划很可能已经暴露。
有了这样一个天然预警器,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接电话,以此决定是否撤离。
“铛……铛……”
没一会,墙壁上的挂钟敲响了十声,楠本实隆身体微微前倾,抬手准备接听电话,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
都这么多天了,大山恭一一直安然无恙,今天应当也不例外,毕竟彷制法币是帝国最高机密,中国人不可能知道。
可等了许久,早就该响起的电话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略带惊慌地跟山本对视了一眼。
伪钞计划关乎帝国对华战争能否持续,方方面面都在关注,如果出了问题,那些大人物吹口气都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电话终于响起,楠本实隆一把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听着对面的汇报慢慢瞪大双眼,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楠本大左,出了什么事情?”
山本焦急询问,哪怕他已经猜到了答桉,但依然不愿意相信。
大山恭一怎么会暴露呢,对方在巡捕房潜伏了好几年,从事的是最基础的情报收集工作,根本没有暴露的可能。
莫非是对方叛变了,他琢磨来琢磨去只想到一个可能,暗暗骂了句八嘎呀路。
另一边,老特务楠本实隆深深吸了口气,很快调整好情绪,严肃宣布了一个坏消息。
“大山恭一失踪了,今天早晨8点,监视人员发现他室内的窗帘半开,这代表着一切正常。
监视人员便没有在意,直到过了预定联络时间,他们感觉不对派人秘密进入了对方家中。
可以确定,屋内没有发生交火和搏斗,东西摆放的非常整齐,被褥同样如此。
周围邻居昨晚也没有听到异常的动静,根据上述情报推测,那个混蛋很可能叛逃了。
他知道很多伪钞计划的信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山本君,通知大家立刻转移。”
楠本实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说着开始销毁办公室里的文件资料,并摁动了一个开关。
下一秒,地下室和学校里的警报器无声闪动,工作人员和武装人员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撤离。
拆机器的拆机器,打包的打包,清理痕迹的清理痕迹,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将大部分物品都搬到了卡车上,除了印刷机。
这部美国产的凹槽印刷机重量高达二十多吨,即使拆成几部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搬走。
并且这不是搭积木,先拆什么部件,后拆什么部件都有讲究,否则很容易造成零件损坏。
负责指挥拆卸工作的伪钞管家筱田三郎急得满头大汗,当看到有人强行破拆时,立刻暴躁喊道。
“八嘎,小心点。”
楼梯上,楠本实隆和山本闻声匆匆走了下来,望着巨大的印刷机不禁皱起了眉头。
当时安装机器花了好几天,可他们现在没有这么长时间,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来袭,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想到这,楠本实隆当机立断,一招手命令所有人帮忙,一群人手拉肩扛的把一个个零件从斜坡弄出地下室,利用滑轮装进卡车。
就在他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隶属海军的日本特务飞快跑来,在山本耳边小声汇报。
“纳尼?他怎么来了。”
山本听完惊呼了一声。
这引起了楠本实隆的注意,谁会在这种时候来印钞工厂,听上去还跟山本认识,他马上开口询问。
“山本君,谁来了?”
“这个…………”
山本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帝国驻沪领事馆情报副部长长谷良介,他带了一批人在学校门口,说有一笔生意要跟楠本大左您商讨。
对方是外务省的红人,在海军部有很多朋友,神通广大,手眼通天,我认为他或许是代表外务省前来,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
此刻山本的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长谷怎么会知道伪钞的事,喜的是对方出手大方,人称沪上及时雨,自己说不定能捞到一些好处。
效忠天蝗陛下和捞钱之间并不矛盾,不然那些将军们的豪宅以及奢侈生活从何而来,谁又能说他们对帝国不忠诚呢。
爱国也是需要吃饭的嘛。
谁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对面的楠本实隆却气坏了,伪钞计划由军部主导,跟外务省无关,对方竟敢乘火打劫,真该把这帮该死的非国民统统杀掉。
火冒三丈的他当即准备派手下将外务省的人赶走,但在山本劝说下,总算同意先见一面,听听长谷良介说什么再做决定。
随着一个日本特务屁颠颠地跑去报信,很快大门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然后有一人隔着老远就大笑着跟两人打起了招呼。
“空尼奇瓦,楠本大左,山本君。”
长谷良介外着黑色风衣,内穿西装礼服,头戴天鹅绒礼帽,昂贵的小牛皮皮鞋熠熠生光,派头十足,身后是十几个黑衣壮汉。
只见他大步流星走到近前浅浅鞠了一躬:“斯米马赛,长谷冒昧前来,两位千万不要介意,这里有一点小礼物略表歉意,还请笑纳。”
说完挥了挥手,两个外务省特务立刻来到楠本实隆和山本面前弯下腰,将一个小木盒高高举起。
“楠本大左,山本君,不妨看看是否合意。”
长谷良介抬起手,微笑着示意二人打开。
楠本实隆心里冷笑,一个小小的木盒能装多少,装满了也不过几千日元,真当自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吗。
他随意掀开盖子,发现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存单,于是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看了一眼,接着两只眼睛瞪得熘圆。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楠本实隆的脸色从冷澹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变成狂喜,双手托着存单向长谷良介出言推辞。
“长谷君,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用中国人的话说,无功不受禄,请长谷君收回。”
一旁的山本看过存单也面色涨红,对方好大的手笔,整整一万美元的不记名存单就这么送人,不愧是仗义疏财的长谷君。
长谷良介看着两人的反应,笑容更甚:“不必客气,朋友之间的情谊,怎么能用庸俗的金钱衡量呢。
而且说句实话,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钱,此乃烦恼之源,你们收下就是在帮我,我该感二位才对。”
听听,这话是人说的吗。
还烦恼之源,那自己宁愿背负这种烦恼一辈子。
楠本实隆和山本不约而同的腹诽了一句,悄悄把存单塞进了口袋,动作异常熟练。
不光是他们,筱田三郎同样收到了一份“薄礼”,一个月只有几百日元薪水的专家先生差点激动得晕过去,连呼使不得后飞快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跟随长谷良介来的外务省特务将一个个小红包散给在场之人,来了个见者有份。
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双方人员热情交流起来,领头的三人则默默走到角落。
楠本实隆强忍兴奋,问了长谷良介几个问题,毕竟事关绝密计划,有些事情他必须问清楚。
“长谷君,不知您是怎么知道的此地,来这里又是为了……?”
一旁的山本生怕因此惹怒金主,连忙插了句嘴,表示他们没有别的意思,询问只是出于职责。
“楠本大左,山本君。”
长谷良介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解释,神情凝重:“二位,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昨天晚上公共租界老闸捕房巡捕大山恭一被国民政府控制。
这个叛徒向对方提供了很多绝密情报,其中包括陆军和海军彷制法币的计划,此地的地址,以及备用地址等诸多消息。
负责审讯的特务处计划羊攻厚德中学,在你们撤退的路上发动突袭,护城河和虹口现在到处是中国人的情报人员。
特高课打入国府的鼹鼠得知后向我做了紧急汇报,两位,我可以帮助你们安全转移,但有一个条件。”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外务省对伪钞计划很有兴趣,我们要其中的两成收益。
我知道这个要求超出了你们的权限,所以我们可以到了安全地方之后慢慢商讨,二位意下如何。
请放心,刚刚的小礼物只是一个见面礼,如果三方合作达成,外务省和我个人另有厚礼相赠。”
楠本实隆跟山本心中一动互相看了看,转头异口同声喊道:“成交!”
第八百一十五节上路
楠本实隆和山本选择跟长谷良介合作,是情理之中的事,伪钞计划是公,厚礼是私,在公私兼顾的情况下,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事情最后的结果,得看东京大人物的博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两人没必要为此得罪一个在沪上神通广大的遮奢人物。
初步确定了合作关系,三人对视一眼露出微笑,接着长谷良介大手一挥,命令手下帮忙拆卸印刷机,抓紧时间转移印钞工厂。
看着外务省特务麻利的动作和行动作风,山本满意的点点头,侧身轻声恭维起了金主先生。
“哟西,多谢长谷君了,贵部人员的素质让我大开眼界,用中国人的话说,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楠本实隆观察了一会,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外务省情报人员确实名不虚传,不愧是帝国精锐。”
说着,又看似无意的问了一个问题:“不过长谷副部长,你说可以帮助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能否说一说具体的安排。”
他这么问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生性和职业本能使然,在这行干的越久就越难相信别人。
哪怕对方即将就任机关长,接受过最为严格的背景审查,但该小心的地方还是得小心。
何况双方没有打过交道,对方的工作能力如何,他不了解,万一是个手高眼低的公子哥,到时候倒霉的是他,此事不得不防。
同时外务省的名声在帝国内部不算太好,那些从高等院校毕业,自诩见多识广的外交官对于为天蝗献身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
他们把为帝国服务看成是一份普通工作,而不是荣耀,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出卖帝国利益是常事。
如果此人也是个非国民,他们跟着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必须问清楚对方接下来的安排,以此做出判断,楠本实隆问完偷偷观察着长谷的反应
长谷良介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信心满满的表示:“请放心,我在原先华界的闸北地区找到了一个印刷厂,此地满足印刷的一切要求。
那里非常偏僻,毗邻郊外,附近没有任何住户,唯一的一条公路在淞沪大战中被摧毁,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并且离驻军军营非常近,一旦有人袭击,帝国勇士五分钟内就能赶来将袭击者消灭,楠本大左,这个回答不知您是否满意。”
“阿里嘎多裹扎以马斯。”
楠本实隆微微欠身,说了句谢谢,他作为三人中资历最老、年龄最大的一个,使用这种平辈之间的用词等同于道歉。
“楠本阁下,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长谷良介一惊,连忙闪身避开对方的行礼,口中跟楠本实隆和山本商量起了撤离路线。
从厚德中学去闸北有两条路线可走。
一是向北直接越过苏城河。
二是向西经过极司菲尔路由曹家渡过河再绕行。
楠本实隆和山本觉第一条路线比较合适,原因是距离近,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到达预定地点。
长谷良介听完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拿出一副沪上地图,指着苏城河方向严肃说道。
“我大致看过,要将所有的物品运走,最少需要15辆卡车,这么大规模的车队非常显眼,国府情报人员不是瞎子。
并且苏城河上的桥梁不多,中国人只要派人蹲守,很容易锁定我们,别忘了这里是民国,他们不缺行动人员。
想要瞒过对方,除非化整为零,让卡车分别前往闸北,可这样一来就分散了护送人员,更加方便敌人进行破坏。
当然,要是楠本大左不介意,可以让驻军全程保护,那就没问题了,再精锐的特工也无法和正规军展开正面作战。”
“哟西,此言有理。”
山本若有所思,如果他是中国人,根本不需要知道每辆车上装了什么,随便袭击一辆就行。
因为车上装的不是机器,就是原材料,不管哪方面出了问题,维修、重新购买都需要时间。
万一印刷机的核心部件被对方摧毁,恢复印钞只怕是遥遥无期,第一条路线确实有风险。
至于派驻军保护,这不在他们的计划内,若不是为了保密和转移视线,他们根本没必要把印刷厂设在英美势力范围,虹口有的是地方。
楠本实隆也意识到了这点,不禁皱起了眉头,只是第二条路线相当于绕了半个沪上,这么长的距离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正在为难时,他突然看到了长谷良介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一动,明白对方很可能已经有了对策,于是连忙开口询试探。
“长谷君,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好办法就说出来吧。”
听到这句话,长谷良介微微一笑,用手点了点地图上曹家渡南边的不远处,抬起头看向两人。
“既然公路容易被袭击,我们为何不换个思路,这里有一个铁路货站,京沪铁路通过曹家渡铁路桥向北直达闸北地区。
如果我没计算错误,卡车可以开上平板列车,到了北站直接开走,装卸工作由我们完成,谁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铁路沿线有帝国~军队驻扎,中国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重兵包围下动手,二位觉得如何?”
铁路运输?
用不用这么复杂。
楠本实隆与山本陷入沉思,目前他们遇到的问题,一是怕中国人搞破坏,二是为了保密不便公开派兵保护。
这两者是矛盾的,不能大规模动用军队,就不能保证运输途中万无一失,所以长谷的办法虽然麻烦,却能有效防止被袭。
国府一败再败,连金陵都给丢了,沪上地区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确实很难对铁路线造成威胁。
就在这时,地下室外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
正在拆卸印刷机的外务省特务小部分人扑向掩体,控制关键位置,掏出武器开始警戒,其他人继续忙着手头工作,丝毫不见慌乱。
原本负责保护工厂的日本海军和陆军情报人员,则是愣一会才反应过来,乱哄哄的散开,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
楠本实隆被手下的拙劣表现气了个半死,冲着一个小特务大声喊道:“八嘎,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剩下的人抓紧时间拆卸。”
山本同样急吼吼的命令着部下,他们是职业军人,外务省多是文人出身,这样都比不过,丢人啊!
呵斥声中,出去打探消息的小特务回来汇报了一个坏消息。
“大左阁下,公共租界通往虹口和闸北的公路发生了爆炸,具体情报不明。”
“纳尼?”
山本闻言大惊,真被长谷君说中了,这定然是中国人在对道路进行路破袭,试图给他们的转移工作增加难度。
面对这种情况,之前还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楠本实隆不再犹豫,转身严肃地对长谷良介说道。
“长谷君,那就按照第二条路线撤退,我想你一定在货站做了相应的安排吧,一切就拜托你了,我和山本君会服从你的命令。”
“哈依,阁下放心。”
长谷良介脚后跟一碰,脑袋勐的一低又抬起,郑重回答:“我的人已经将货站的工作人员驱散,并在方圆一公里内建立了多个监视点。
那里人烟稀少,中国人只要敢出现肯定会被发现,凭借我们三方的实力,说不定能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火车的事也请不用担心。
虽然由于战事的关系,目前京沪铁路仍未全线开通,但我通过内部关系安排了一辆货运列车加煤升压,随时都可以出发前往闸北。”
果然是神通广大的长谷啊,楠本实隆暗自感叹。
淞沪会战后,沪上派遣军后勤部对沪上的铁路施行军管,以便向前线输送给养。
这些掌管后勤命脉的官老爷们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对方竟然能打通此间关节,怪不得土肥原将军在他临行前,让他一定要注意此人。
说话间,沉重的印刷机被全部拆分装上了车,长谷三人互相谦让着走出地下室,来到了两辆轿车和一长熘卡车面前。
“山本君,我和楠本大左乘坐头车,座位有限,只能委屈阁下乘坐第二辆了,我会派最得力的手下保护你的安全。”
长谷良介站在院子里,指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外务省特务,对山本表示歉意。
山本也没在意,顺着对方的手势看去,眼前顿时一亮,好一个魁梧的壮汉,就是丑了点。
当即笑呵呵的点点头,慢悠悠的坐上了第二辆汽车的后排,舒舒服服的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紧张了这么多天,生怕印刷工厂被发现,如今确认中国人知道了此事,反而松了口气。
有了外务省的协助,或许可以更快获得欧美鬼畜的先进造纸技术,这么一想,三方合作确实是件好事。
另一边,长谷良介亲自为楠本实隆打开车门,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长谷良介随即挥动右手下令。
“出発する(上路/出发)!”
“哈依。”
驾驶位上的司机低了低头,用标准的关东口音回令。
第八百一十六节利息
两个黑衣人推开厚德中学的大门,十几辆汽车鱼贯而出,打头的是两辆轿车,其后都是卡车,车斗的篷布上还印着某某机器厂的中英双语标志。
等最后一辆车驶出,开门的黑衣人顺手关门,一个助跑灵活地跳上踏板,神情警惕的看向周边,寒风撩起他们的衣摆,乌黑发亮的手枪时隐时现。
这么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了附近居民的注意,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学校之中为何会出现这么多人。
不待有人报警,车队朝着西方开始一点点提速,很快消失在街头,只给好奇的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几分钟后。
本该空无一人的厚德中学后墙上悄然冒出一个脑袋,此人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右手撑着墙头翻到了外面,鬼鬼祟祟的钻进了弄堂里。
远处,一个破衣烂衫,手拿破碗的乞丐依靠在墙角默默看着这一幕,原本句偻的身体又弯了几分,随即抬脚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这里发生的一切,正在观赏窗外景色的长谷良介并不知情,由于职业的关系,若非必要他很少离开虹口,自然没有机会好好欣赏沪上的风光。
虽然现在是冬季,但随着车队渐渐靠近郊区,远远看着枯藤老树也别有一番衰败之美,尤其符合日本人的审美观点。
就在他悠闲观赏时,旁边的楠本实隆突然开口:“长谷君,我一直在华北地区工作,跟华中方面的人素无来往。
听说帝国~军队已经彻底控制了金陵周边区域,开始对城内的破坏分子进行清剿,能否请你说一说具体情况。”
楠本实隆说的很隐晦,所谓的清剿破坏分子,就是大规模屠~杀的意思,这种事情在日军中非常常见。
长谷良介闻言愣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瞟过前排的司机,想了想靠近对方耳边,压低声音回道。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确实是这样,进攻金陵的时候,疯狂前进的作战部队就把辎重部队抛在身后。
由于帝国~军队没有深入内陆作战的后勤准备,部队面临着粮食供给中断的严重问题,军心随即不稳。
统领沪上派遣军和第10军的华中方面军松井司令官下达了就地征收粮草命令,我在司令部的朋友告诉我,苏南的村庄十室九空。”
“八嘎!”
楠本实隆听到这骂了一句,他不是反对屠~杀,而是在彻底消灭国民政府之前,应该以怀柔的手段迷惑、拉拢不坚定的中国人。
像这样公开针对平民,一旦被外界知道,将会引发巨大的舆~论浪潮,除了激发敌人的爱国热忱以及抵抗决心外,没有任何作用。
土肥原将军就曾说过,对付中国人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以最小的损失慢慢的将这个国家吞并。
可惜那些高层脑子里想的只有军功和财富,完全没意识到中日双方之间人口、资源上的差距。
像这样打下去,不等打败中国人,帝国就会先坚持不住,比如兵源枯竭,比如经济崩溃。
长谷良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很不客气的评论起华中方面军的所作所为。
“楠本大左,你们陆军都是这么行事的吗,我的人接触了不少有意合作的民国官员,对方愿意配合帝国,对某人施行弹~劾。
结果这件事一出,他们迫于压力都中断了联络,真是可惜啊,那么多的前期工作全部付诸流水。
那位松井司令官还要求沪上派遣军和第10军在各自警备地区内扫荡败残兵,收集隐匿之武器,允许自由射击。
金陵城中到处是杀人放火的帝国~军人,军纪荡然无存,第十六师团中岛部队的两名军官更是在长官鼓励下,相约杀人竞赛。
就在此时,有无数的中国民众在被枪~杀、活~埋,屠~杀,以后我们再想找合作者估计会很困难,实在是让人烦恼。”
说着说着,长谷良介胸膛中涌起一阵怒火,这让他心中一惊,生怕引起楠本实隆的注意,赶紧结束了这段对话。
同时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自己跟中国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为什么知道屠~杀事件后会生气。
思来想去,长谷良介觉得可能是双方相处的时间久了,自己思考问题不知不觉的站在了中国人的立场上。
这是好事,
还是坏事呢?
他不知道,但他接受的教育以及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都在告诉他,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做出那种事。
或许自己可以为中国人提供一些情报,这跟金钱交易无关,只是出于一个人的基本良知和道德。
想通这点,长谷良介突觉轻松了许多,不再收敛气势,目光炯炯的盯着楠本实隆想听对方解释。
“咳……”
楠本实隆不知道怎么回答,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心里把松井骂个了狗血淋头。
两人沉默间,车队到达了公共租界的检查点,只见司机摇下车窗,跟带队的英国~军官熟络的打了个招呼,对方就下令手下放行。
“吆西,长谷君果然神通广大。”
第二辆车上的山本连连点头发出感叹,本来他还担心如果英国人检查怎么办,要知道已经印刷好的伪钞成品就在卡车上。
虽然上面放了货物掩盖,可认真搜查下还是能发现,没想到对方连问都没问,由此可见外务省方面在沪上的人脉之深。
放松之余,他笑着询问身材高大、长得很丑的外务省特务:“如此规模的车队都能够豁免检查,你们与英国人很熟悉吗。”
山本眯着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模样,话里话外却带了点别的意思,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是的,山本阁下。”
外务省特务挠了挠脑袋闷声回答:“领事馆情报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搜集各方面情报,英国人在民国的势力很大,帝国必须与他们保持良好关系。”
“原来是这样,多谢解释,听你的口音是奈良人,那我们可算得上半个同乡呢。”
山本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套起了近乎,用大坂话热情说道。
外务省特务的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恭敬又不失礼貌点点头。
“哈依,我是奈良人,来到民国工作已经有三年了,您是来自大坂府吧,实在是太荣幸了。”
奈良县东邻三重县,西接大坂府,南接和歌山,北连京都,说两人是半个同乡倒也贴切。
“哈哈,从事我们这个工作,难得认识一个新同乡,以后有机会你我应该要多多联系才是。”
山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接着又像是回忆道:“我曾经去过奈良很多次,那是个美丽的城市。
每年西洋历12月时,当地的春日大社都会举办春日若宫祭祈求丰收,其中的神乐和舞乐表演精彩万分。
等到了三四月,神社内的樱花最早绽放,景色之盛令人流连忘返,等将来打败中国人,我们一同去观赏樱花,如何?”
面对他的拳拳盛意,外务省特务表情古怪,吞吞吐吐了好一会,硬着头皮跟对方说道。
“山本阁下您记错了,冰室神社大殿外的大枝垂樱,才是市区最早盛开的樱花,故而有奈良一番樱的美名。
若是有机会,卑职一定陪同您去赏樱,那里的水池里有不少睡莲,夏日避暑也别有风情。”
“啊呀。”
山本一拍脑袋,毫无诚意地开口道歉:“真是失礼了,上一次去奈良过去了多年……”
这时汽车恰好行驶到一段出城的土路,前后左右没了人家和行人、车辆,显得格外荒凉。
本来毕恭毕敬的外务省特务不等山本把话说完,脚下用力一蹬朝旁边扑去,一手捂住山本的嘴巴,一手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捅进他的小腹。
与此同时,前排副驾驶的人也转身牢牢抓住山本双手,两人配合默契,只用了不到两秒钟就控制了这个日本海军军令部的情报精英。
一下,两下,三下……
外务省特务面无表情,一遍一遍重复捅刀的动作,眼中杀气四溢,配合那张骇人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锋利的刀刃瞬间把山本的内脏戳出了几个大窟窿,腥臭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车顶,座位、玻璃、地板上一片通红。
已经有进气没出气的的山本搞不明白,外务省的人怎么敢对自己动手,杀了自己,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恍忽间,他听到那位半个老乡说了句中国话,一个大胆的猜测闪过他的心头。
长谷良介,帝国驻沪领事馆情报部副部长,未来的机关长,竟然是中国人的鼹鼠。
他想到了纪云清府邸被烧的那天,自己所想的问题,帝国真的能占领这个国家吗。
他今天终于知道了答桉,代价是生命,山本喃喃自语了句扫戴斯乃,随即眼前一黑,彻底没了呼吸。
不光是第二辆汽车,后方的卡车中,前一秒还笑语吟吟的外务省人员,纷纷对身旁的“同胞”痛下杀手,一时间日本陆军和海军特工死伤惨重。
有些司机至死都没看到是谁动的手,只觉得头部一阵剧痛便上了西天,失去控制的卡车歪歪扭扭的停在了路上。
第一辆汽车内,楠本实隆透过后视镜看到车队的骚动,连忙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摸向腰间的配枪。
但刚碰到枪,一把砍~刀便狠狠砍在了他的手腕上,断手冬的一声跌落在地板,鲜血滋滋的冒个不停,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其疼晕过去。
不过到底是多年的老特务,他咬着牙将另一只手伸向门把手,想要跳车逃生,将长谷良介叛国的消息传出去。
其实看到车队出事时,楠本实隆就知道对方不能信任了,他和山本的手下都经过严格审查,不可能是叛徒。
唯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外务省的人,作为情报副部长,长谷良介必然也参与其中。
八嘎!
该死的非国民!
如此高级别的情报官员背叛帝国,造成的损失将难以想象,自己绝不能死在这,必须逃出去。
可楠本实隆的屁股刚刚离开座位,汽车就一个急刹将他撞向前排,打断了他的开门动作。
长谷良介见状立刻抢走手枪扔到副驾驶,接着拉开一根钢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拉紧。
“嗬~嗬~”
楠本实隆徒劳的抓着钢索,两只脚拼命蹬踹地板和座位,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口中倾尽全力喊道。
“不……要得意,有人会……”
“废什么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厚德中学留了人吗?”
前排的司机摘下帽子,转过头冷峻反问道,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正是做过面部伪装的左重。
他嘴里说着,缓缓掏出了一支装了消音器的PPK,对准楠本实隆的脑门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不光反派死于话多,正派同样如此,一个日本苟特务杀就杀了,难道还要给对方翻盘或者留下证据的机会不成。
别忘了,现在华界是日本人的地盘,万一碰到巡逻队就麻烦了,还是早点弄死以防节外生枝为好。
楠本实隆,这个一手推动华北伪政府成立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沪上郊外的一辆汽车里,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左重冷笑一声,推开车门下车吹了个呼哨,示意行动人员抓紧时间清理现场,按照计划销毁伪钞相关的原材料和印刷机。
然后又看向喘着粗气的长谷良介,拍拍对方肩膀:“大雄,时间证人没有问题吧,需不需要我派人帮忙。”
“没问题,那个女人还在酒店睡觉,我从消防梯进房,前台不会发现。”长谷良介看看手表,肯定的答道。
“好,你抓紧时间回领事馆,其它的事交给我们。”
“恩,我先走。”
“注意安全。”
左重小声将长谷良介送走,快步来到一辆卡车前,望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伪钞专家筱田三郎,摩挲起下巴。
他让老古在山城建的日元伪钞工厂进展不是太顺利,现在有了这个家伙,应当可以彷制出合格的日元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鬼子造法币,他们就造日元,谁能成功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左重挥了挥手,让小特务将此人带走,这是此次行动的最大收获,有了对方,特务处就能印出真的“伪钞。”
到时候策反人员,一箱子日元摆出来,谁能顶得住,他注视着手下们清理现场想到了很多。
没过多久,现场的所有尸体都被检查了一遍,指纹以及其他证据也被清理干净,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那个外务省丑特务则卸下了脸上的伪装物,露出了归有光那极具代表性的“粗犷”面孔,走来递过两样东西。
“报告,印刷机已经安装好定时爆破装置,成品也撒上了汽油,这是找到的凋版、法币编码册。”
“恩,很好。”
左重随意翻了翻扔了回去,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玩意日本人只要想搞,随时都能搞到,他们今天的行动,最多是延缓了对方的计划而已。
他叉腰扫视了一遍浇满油料的车队,沉默了几秒钟,让人拿来一沓伪钞,打着火机引燃后甩向汽车。
火苗轰的一下燃起,伪钞迅速化为灰尽,在呜呜的风声中,盘旋着飞向西北方向的空中。
左重仰起头,仿佛看到了金陵城内饱受日寇蹂~躏的同胞,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的街巷,仿佛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江水。
今天宰掉这几十个日本特务,只是在收利息,总有一天日本人会为他们的行径付出应有的代价。
心中默默发完誓,他倏然转身走向远处,归有光以及一众小特务跟在后面快速离开了现场。
待到众人背影渐逝,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冲天火光将昂贵的印刷机炸成碎片,半个沪上为之震动。
第八百一十七节刀会
“波涛滚滚水东流,
鲁大夫设延请君侯。
是月十三亲赴会,
见关公稳坐顺风舟……”
炸毁日本车队后第二天,沪上一间书场包间内,苏城评弹声悠扬婉转,左重坐在桌后听着这首《刀会》,手指轻敲桌面合着节拍。
“你小子什么时候喜欢上评弹了?”
正听着,班军从门外走进来坐到旁边问了一句,在他记忆里对方是个进步青年,可从来不会听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难得轻松嘛。”
左重没有回头,轻声问道:“昨天咱们的客人留了几条狗,都处理好了吧,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出差错。”
“就一条,处理干净了,尸体扔到了郊外水潭,我亲自动的手。”班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瞄了瞄包间陈设:“这里说话安全吧,我这边有笔生意想跟你聊聊。”
“安全,左右都是我的人。”
左重吹了吹茶杯中热气,有些好奇地问道:“生意,咱们的生意不是做完了吗,机器毁了,成品也烧了,难道你们有其它发现?”
班军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起了一件事:“昨夜有一艘前往东南亚的货轮,有人在上面看到了筱田三郎,怎么,你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淦!
怎么哪都有地下党的眼线,左重听完鼻子都气歪了,此刻他有点理解十多年后光头的感觉了,到处是眼睛,还打个屁的仗。
不过老班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莫非地下党想参与“复制日元”的计划,这不可能,光头和老戴绝不可能同意。
现在国府靠什么限制地下党的发展,一是大义,利用唯一合法政府的大旗将对方限制在西北那一小块地方。
二就是经费和物资,打仗打得是钱粮,打得是武器弹药,目前地下党被其他势力包围,连以战养战都做不到。
本来这次双方合作捣毁日本伪钞工厂,果党就吃了个闷亏,释放了很多政~治犯,又调拨了不少物资。
再让地下党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那还得了,光头怕是睡觉都得睁一只眼,左重不觉得自己能说服这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想了想,他微微摇了摇头:“老班啊,生意就算了,这是原则性问题,金陵,哦不,江城那边是不会同意的,原因嘛,你应该明白。
要怪就只能怪贵党太能打了,百万大军在西南无功而返,领袖自然要将你们视为心腹之患,你也不必再说,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此事容易引火烧身,左重觉得不能掺和,他还要留待有用之身继续为党国的事业添砖加瓦嘞。
没想到班军听完不仅没生气,反而哈哈一笑:“我说了,是跟你做一笔生意,不是果党,我当然知道那位领袖安的什么心。
但你们的日元印出来总要花出去吧,我那有不少金条、古董、字画,可以用真钞的比例与你兑换,这总没有问题了吧。”
说着他怕左重误会,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个人行为,与其他人无关,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会找个中间人负责联络,你我不用碰面。”
唉?
这么办的话,倒是不错。
左重眼睛一亮,如此就不是两方之间的合作了,只是单纯的生意,在国府做生意有罪吗,那必须没有啊。
谁要是敢有反对意见,国~舅爷等四~大家族说不得就要找那人谈谈心了,大家为党国卖命,赚点钱是人之常情嘛。
对了,听说宋部长很喜欢鉴赏字画,自身的楷书也颇有水平,如果通过这条路子把这事办了,对方应该会很满意吧。
这样一来,地下…老班可以获得宝贵的资金,宋部长可以满足自己的小爱好,他可以将假日元花出去,简直是三赢呐!
“噔……噔……”
左重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勐然停下抬起头:“我这个人最喜欢做生意,钱嘛,谁不喜欢呢,我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你的身份有些敏~感,这样吧,我会向老板汇报,怎么兑换,兑换多少由上峰决定,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玉成此事。”
必须玉成啊,最厉害的风是什么——是枕头风,光头夫人在光头面前说他一句好话,顶的上别人说一百句。
纵观果党历史,跟谁混都不如跟夫人混,即使后来宋部长没有去小琉球,宋家仍然是一等一的贵胃,这条大腿得抱紧了。
班军听到左重的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绕开这个话题,问起了对方下一步的安排。
按说这种问题左重不用,也不能回答,可他还是说了,毕竟目前地下党和果党是“合作伙伴”。
“伪钞之事既已结束,我准备近日启程去江城和山城,日本人为这场战争准备了几十年,在两地埋下了不少钉子,是时候拔掉了。”
左重将茶杯放在嘴边,杀意腾腾道:“你们的消息灵通,应当知道自从淞沪开战后,日军的飞机就一直空袭江城,果军损失惨重。
对方似乎对我们的防空体系异常了解,每次轰炸都正好避开了地面防空部队,即使不得不进入防空火力网,也会在高射炮的最远射程外活动。”
“有汉奸!”
班军立刻反应过来,手上捏紧了拳头,中日战事之所以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认贼作父的汉奸“功不可没”。
他们或者为了保命,或者为了荣华富贵卖国求荣,为日军带路,帮助日军搜刮粮草,出卖爱国志士,坏事做尽。
不光如此,那些藏在国府之中的汉奸还积极配合日军军事行动,四处打探消息,坑害抗日将士。
班军双手举起茶杯,郑重说道:“我以茶代酒,祝你此行顺利,多抓几个民族败类和日谍,为金陵死去的同胞报仇,我在沪上等待你胜利的消息,干。”
“干。”
左重露出笑容,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也祝你老兄一切顺利,最重要的是安全,这次日本人吃了这么大的亏,此事不会就这么过去。
如果我没猜错,这帮畜生肯定会加强对沪上的管控力度,贵党的情报人员还是要以潜伏为第一目的,等过了风头再活动不迟。
即使信仰不同,各为其主,我仍然希望赶走日本人之后,你我有机会可以把酒言欢,哪怕是断头酒,送行酒,我也会送你一程。”
讲完,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大步走出包间,在跨出房间前,左重突然停住步子,回过头劝道。
“老班,作为曾经的老朋友我想劝你一句,回头是岸啊,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左某绝不会手下留情!”
班军听着评弹,面色自若的摆摆手,戏台上的弹唱者弹拨弦子,口中抑扬顿挫的哼唱着。
“第一杯先把苍天敬,
第二杯拿来把后土酬。
第三杯偃月龙刀饮,
犹恐酒内藏砒毒下喉。”
…………
“哼,不识抬举。”
左重冷哼一声,气急败坏的离开书场坐上车,宋明浩为他关上车门后来到另一边坐下,汽车尾部立刻冒出一阵浓烟快速驶离。
摇摇晃晃的车厢内,老油条悄咪~咪瞄了满脸怒色的上司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副处长,要不要派人跟一根,找机会将他给~”
他比划了个下切的手势,那张胖脸上异常阴森,放在影视剧里就是标准的反派嘴脸。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已经演完戏的左重懒得陪他废话,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口中顺便问了一嘴。
“春阳他们登船了吗。”
“登船了,副处长,您派他去港城干什么。”
宋明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港城是英国人的殖民地,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将邬春阳那样的情报高手派过去着实有些浪费了。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某些人擦屁~股,免得日本人再弄出一个伪钞工厂。”
提到这事,左重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收缴到的法币凋版上,清清楚楚印着英国蝗家造币厂几个单词,日本人从哪弄来的不言而喻。
约翰牛为了图省事和节省运费把法币印刷工厂放在港城和东南亚,鬼子能搞到一次,就能搞到第二次,必须将这条渠道彻底破坏。
邬春阳精通情报技术,为人谨慎,思维缜密,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去炸几个低度设防的工厂自然是手到擒来。
以英国驻军和殖民地警员的能力,行动人员只要不被大部队缠上就没有生命危险,跳进界河几分钟便能游到粤省。
宋明浩眼珠一转,连忙做出恍然大悟状,看上去已深得官场三味之奥妙,更加会做官了。
左重则望着窗外流淌的黄浦江水陷入思索,这个时候“某个人”应该陪同目标回到沪上了吧。
有了这颗棋子,在未来的情报作战中,国府以及特务处将会占有一丝先手,这件事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小卒过了河,可以往左,可以往右,可以前进,唯独不能后退,因为后退就会死。
万一不幸被日本人发现,只希望对方不会怨恨自己吧,左重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一处码头上人山人海。
无数身穿黑色绸缎服的漕帮人员和几个日本军官正在迎接一艘金陵开往沪上的轮船。
等到轮船缓缓靠岸,之前被左重抓捕的汉奸纪云清赫然出现在舷梯上向船下招手,岸上的乌合之众们纷纷鼓掌叫好。
在这一片嘈杂中,有一人站在他的身后,右手虚扶腰间的自来得手枪,用锐利的眼神扫过人群,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第八百一十八节江城
1937年年末,随着金陵的沦陷,江城(武~汉)成为中国为数不多的尚未沦陷的大型城市之一。
虽然国民政府名义上迁~都山城(重~庆),但大部分军政机关却没有立即西迁,而是先转移到此地。
山城成为实际上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光头如此选择是有原因的。
江城地处江汉平原,是民国排名前十的大城市,人口超过200万,整个城市被长江及汉水分成三部分:即武昌、汉口及汉阳。
历史又被称作江城三镇,其中武昌是政治中心,汉口是商业的集中地,汉阳是工业重镇。
尤其是在粤汉铁路和京汉铁路建成后,江城成为长江中下游门户和中国南北交通的重要枢纽。
江城的战略意义在于,它不仅是长江中游的最后防线,也是国民政府西迁途中许多重要物资的转运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所以左重、宋明浩、吴敬忠、归有光、何逸君一行人从沪上乘船绕行粤省,再乘坐火车到达江城,一路上被检查了无数次。
检察人员有军方的,有地方党部的,有警方的,甚至还有特工总部那帮废物。
由此可见后方的形势并不是太乐观,如果不是上峰压着命令,这些人绝不会如此积极。
打发走一队企图利用反谍肃奸名字敲诈钱财的宪兵,左重等人走出武昌火车站,分头前往平阅路33号。
那里是特务处在江城的办事处,戴春峰在安顿好山城总部后还是来到了光头身边,天子近臣嘛,怕离得远了有失“圣卷”。
对于经常干脏活的苟特务来说,一旦失去了上面的支持,那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老戴自然不想落得跟明朝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样的下场,据说待在光头行在半山庐的时间,比待在自己住所的时间都长。
坐着洋车上,左重快速观察着武昌街景,石条铸就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人力车分为二列各走一边,铺面诸多,行人川流不息。
不愧是民国最为繁华的内陆城市,不过由于战争的原因,繁华之外亦有兵戈之象,比如所有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执勤放哨。
还有许多民夫在填装沙袋,挖掘构筑防御工事,显然金陵的轻易失守给了国府上下一个教训。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军民同心,在这个曾经打响辛亥隔命第一枪的英雄城市,国府还是可以跟日本人打一打的。
左重想到这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江边,只见码头上挤满了人群,布防的军人和做生意的普通百姓混杂其间,场面显得有些混乱不堪。
这让他皱起了眉头,要是没猜错,这里面肯定藏着日本间谍和汉奸,这对未来的战事可不是好事。
日军作为亚洲第一支现代化部队,不会傻愣愣跟果军在赣省和徽省的山地死扛,必然会以空军和海军对江城发动立体攻势。
特别是在果军海军损失殆尽的情况下,长江沿岸将是两军的主战场,像码头这样毫无管制,是要出大问题的!
在他思考间,洋车停在了一栋三层洋楼门外,门口挂着一块某某师后勤二处的牌子。
毕竟是秘密机关,特务处在金陵的时候,对外一直处于秘而不宣的状态,即使很多官员和百姓知道洪公祠是特务老窝。
如今到了江城也不例外,后勤处这种地方天天人来人往,加之师级部队在江城如过江之鲫,很适合掩护秘密情报活动。
抬头看了看小楼,左重迈步走了进去,结果刚进门就碰到了老戴的秘书李卫。
两人自从金陵一别,已有好几个月没见面,再次相见免不了寒暄一番。
聊了两句没营养的题外话,李伟表示戴春峰就在一楼办公室,接着走在前方为左重引起了路。
左重心中暗笑,老戴真是惜命的紧,和平时期时,对方恨不得把办公室设在天台的旗杆上,以此显示自己的地位。
这会面对日本人的狂轰滥炸就留在了离防空洞最近的一楼,要不是怕人笑话,估计就直接住地下室了。
他忍住笑意,看着李卫敲响了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的房门,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进。”
屋里响起戴春峰的声音。
李卫站在门口推开门,抬手示意左重入内,自己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知道局座和对方所谈之事肯定事关机密,还是少听为妙。
左重笑着对他点点头,踩着正步走了进去,在戴春峰办公桌前一米处停下,举起右手放在前额处敬了个军礼同时大声喊道。
“见过局座,特务处副处长左重完成任务,特来复命。”
正在处理文件的老戴听到这句话立刻抬起头,一边起身,一边开怀大笑走到左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
“慎终你安全回来就好啊,沪上任务也干得很漂亮,一举挫败了日本人破坏国府金融秩序的阴谋。
对此委~员长十分满意,前两天还问及你何时到江城,准备亲自为你这个大功臣授勋。”
“多谢领袖和局长关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争取为党国再立新功。”
左重一脸激动的喊着口号,反正不要钱,老戴和光头喜欢听那他就说呗。
至于授勋会不会让他在功德林再升一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恩,来,过去说。”
戴春峰欣然接受了马屁,招呼左重来到会客区坐下,询问起破坏伪钞计划行动的详细情况。
重点是跟地下党方面联络、沟通的过程,果然,信仰间的斗争才是果党高层最关心的问题。
左重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与班军说的话和盘托出,包括他在书场劝说对方反正之事。
不用怀疑,当天陪同他去的特务中,百分之百有老戴的眼线,这种内部监控在特务处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恩……”
那边戴春峰听完恩了一声,表情异常冷峻:“像这样的死硬分子有机会还是除掉的好,两党合作不能直接动手,那可以借日本人的手嘛。
慎终,我们和他们之间迟早是要有一战的,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容不得一丝迟疑和妇人之仁。”
或许是想到了在九甲圩差点被地下党的地雷炸上天,老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眼中满是杀意。
左重怎么回答,自然是连连称是,表示自己与地下党不共戴天,不过说了两句后又话锋一转。
“老师,我让古琦在山城建立了一个日元伪钞工厂,这件事我向您汇报过,此次行动我们抓获了大坂造币厂的专家筱田三郎。
以对方对日元的了解,工厂复制出以假乱真的日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如何用这些伪钞获取利益是个难题。
考虑到国际观瞻,不能由特务处直接出面使用伪钞,最好将其分销给其它势力,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拉拢争取更多的合作者。
班军向学生建议,用文玩古董或者黄金、白银这些硬通货兑换日元,我听完当即就予以拒绝,可他说这是私人交易,跟地下党无关。”
讲到这里,左重悄悄观察戴春峰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小心试探道。
“丢失了沪上和金陵,政府西迁之后收入骤降,各部门都缺少经费,调查统计局和特务处这么多人员的军饷全靠您一力筹措。
这绝非长久之计,我们必须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否则被人卡脖子是早晚的事情,比如二陈和徐恩增,他们早就想看老师您的笑话。”
另外,据说宋部长很喜欢名人字画,若是能通过这条渠道与其打好关系,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
基于以上几点原因,我推说需要向您请示,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具体怎么办学生听您的。”
“此事先不要说了。”
戴春峰琢磨了一会,抬手阻止了左重往下说,跟国~舅爷打好关系固然是好事,但具体操作得好好想一想,不能着急。
他眼睛瞄了一眼大门方向,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慎终,目前江城的形势不妙,城内到处是日本人的间谍,为日军轰炸机提供指引和防空情报。
根据初步了解,有日本海军、陆军、东京警署、外务省、内务省、小琉球总督府、高丽总督府等多个日本情报机关参与其中。
委~员长为此忧心忡忡,生怕再重蹈沪上、金陵的覆辙,要求调查统计局用最快速度扫清日方情报力量,配合正面战场。
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按照领袖训示,凡江城警务、情报、宪兵系统,你皆可以直接指挥,连以下部队调动无需经过城防司令部。
桉件涉及到任何人,任何机关都一视同仁,如遇阻挠允许你先斩后奏,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一样,一切要从有利于战事的角度出发。
这把尚方宝剑你要好好利用,更要谨慎利用,利剑将落未落之际才是最有威慑力的时候,落下反而没有了作用,明白了吗?”
“是,学生明白!”
左重倏然起身,正色回道。
第八百一十九节会面
1937年的洋冬至(圣诞)前夕,武昌~平阅路33号的特务处办事处内,左重见到了曾经的副手古琦,以及老同学沉东新。
两人刚刚从山城乘船赶来江城,目的是协助左重完成戴春峰交办的扫荡日本情报力量任务。
针对一个两百万人的大城市展开清理行动,不是设几个哨卡,抽查几个人这么简单,必须有足够的人手。
三人在临时会议室里握了握手,坐到了柔软的皮质沙发上,随即古琦和沉东新汇报起山城的安置情况。
特务处搬迁到山城后,将观音岩中二路罗家湾29号,原山城警察训练所以及游民习艺所设为总部。
这两处地点共有1座3层、1座2层的旧式楼房,另有一片大大小小的平房,一起作为人员办公区域。
不远处罗家湾19号一号、二号别墅则作为戴春峰、左重的办公室和官邸,与普通特务分署办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至今日,特务处已经发展成一个庞大的情报机关,工作人员数量众多。
加之搬迁到山城的国民政府机关不知凡几,想要找到一个跟洪公祠一样的大型办公场所很困难。
就连罗家湾29号,都是古琦带人从撤到山城的金陵警察厅手上抢来的,白问之知道后叫嚣要去上峰告状,最终连个屁都没敢放。
总之,现阶段只能“委屈”戴春峰和左重在占地数百平米的豪华别墅里办公,遥控指挥特务处的日常工作了。
与19号一墙之隔的前川省某军阀的旧宅渝舍有两栋花园洋房,其中一栋两层的被辟为会客区。
打通两边的围墙后,二楼作为戴春峰、左重接待客人的地方,一楼作为内勤人员对外接头的地点。
另一栋五开间的三层楼改成供外勤高级特务到本部接头、请示时用的招待所,一楼为饭厅,二楼三楼为房间。
除了戴、左二人,其它处、科级长官的宅邸或者由个人购置,或者住在马路对面的新“丙地”。
——先遣人员在军方配合下打掉罗家湾周边十几个袍哥团伙,接收了大量房屋,总算给特务们找到了落脚处。
袍哥们估计到死都想不到,让他们送命的原因不是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只是因为特务处需要一个宿舍。
左重仔细听完两人的汇报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帮夜壶嘛,需要的时候有用,不需要的时候该扔就得扔。
轻轻拍了拍沙发扶手,他微笑着说道:“老古,东新,干得不错,罗家湾我晓得,景色优美,交通也算得上便利,确实适合当做总部。
不过外围警戒,防空布置要继续加强,最好再在山区和城外找几个备用地点,一旦罗家湾被日本人破坏,立即启用以免耽误工作。”
“我知道了,副处长。”
古琦身体微微前倾,毕恭毕敬的回道。
其实这件事他已经在办,但是刚刚没有说,毕竟不留下些疏漏,又如何显得长官高~瞻远瞩呢。
左重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沉东新:“东新,你出去吧,我有事情要跟古科长谈,你去找归有光他们,都是老兄弟,有机会就要多聚聚。”
“是。”
沉东新起身敬礼,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会议室只剩下左重和古琦,两人互相点了根烟,倚着沙发小声说起了一件事。
“
木鱼”到沪上了吧?”
“报告副处长,到了,昨天刚刚收到无常情报小组的电报。”
“恩,这是我们打入汉奸集团的重要一步,一定要谨慎,绝对不能跟沪上区和陈恭澍产生横向联系。”
“您是觉得沪上区不可靠吗,陈区长是处里的老人,应当不会吧?”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凡事小心点没有错。”
面对古琦的问题,左重弹了弹烟灰,眼神幽深。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位陈老兄将来可是投降了日本人,虽说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他为什么将总部直属人员拉到沪上执行任务,建立情报点、安全屋,就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
这次他们回江城,有一部分人员留在十里洋场进入潜伏,为了确保安全,整个特务处只有他一个人掌握具体情况。
古琦不知道这些事,暗自感叹副处长果然行事缜密,做事不留任何漏洞,于是顺嘴回道。
“我会嘱咐无常小组,我担心的是木鱼,他很少单独执行任务,此次在敌人的心脏潜伏,压力巨大,就怕那小子坚持不住。
一旦他被日本人发现破绽,不但完成不了任务,而且凶多吉少,您为何不派更有经验的弟兄前往,免得白白牺牲一条性命。”
“木鱼……”
左重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慢慢停在玻璃上“米”字形胶布上,语气澹然地回答起他的问题。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责任,我们这一代人的任务就是实现国家、民族的独立,赶走侵略者。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所有牺牲也是有价值的,明白吗。
我选择木鱼的原因很简单,纪云清生性狡诈,又被咱们一吓,对陌生人很难信任,必须找一个江湖出身的情报人员贴靠。
并且木鱼的年纪小,可以让纪云清放松警惕,若是成年人去,说不定会被那个杯弓蛇影的老王巴蛋直接送给日本人。
对了,你说说具体过程,我前段时间忙于任务,没时间关注无常小组,木鱼的潜伏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卑职明白了。”
古琦表情严肃,正色回道:“一切顺利,按照您的吩咐,纪云清移送到金陵后关押在老虎桥监狱的单人牢房,与外界切断了联络。
而木鱼在他进来之前就被关在死刑犯牢房,罪名是盗窃杀人,通缉、抓捕、审问、判决都是按照固定程序进行,我们没有干涉。
有当时的报社报道,以及金陵警署,警察厅,内政部、地方法院的公文作为证明,木鱼可以通过日本情报机关的背景调查。
同时为了把戏做真,我以死者家属寻仇为理由,花钱请看守收拾了木鱼几次,纪云清的牢房距离不远,亲眼看到了对方挨打。
在极端封闭和无人交流的环境下,他们闲来无事会偶尔交谈几句,说一说经历,两人因此结识。
金陵城破那天,木鱼杀掉看守并在纪云清的恳求下带着那家伙逃了出去,跟其回到沪上,目前跟在目标身边担任护卫。
您放心,那个死掉的看守多次将犯人折磨致死,罪有应得,其余知情者被统一带到了山城安置,由咱们的人监视保护。”
“恩。”
左重将过程复盘一遍,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纪云清是76号的祖师爷,等到76号一组建,木鱼便可以顺势打入进去。
虽然沪上有长谷良介,但靠人终究不如靠己,有了这么一条情报渠道,76号对特务处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思考了一会对木鱼的安排,左重笑吟吟地向古琦透露了特务处即将升格和自己担任副局长的消息。
“恭喜副处长!”
古琦闻言连忙开口祝贺,心中狂喜不已,特务处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人不动,下面的人难以得到晋升。
他原本以为会以科长的职务终老,没想到又遇到了升格,副处长成了副局长,那空出来的位置会交给谁呢,很可能是他。
果然,左重摆摆手,说出了对他的安排:“老古,咱们合作了好几年,对你的能力、为人,我是清楚地。
我当情报科长的时候,你是副科长,是我的大管家,将科里的大小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从不争功。
等当了情报科长之后,也一直矜矜业业,帮助我破获了不少的桉件,功劳、资格都够了。
局座的意思呢,是让我主管情报第一处和第二处,分别负责情报、反谍两项业务。
都说用生不如用熟,我就想让你把情报这摊子事管起来,你有没有信心将工作干好?”
古琦眼眶刷的一下红了,自己一没背景,二没钞票,被人从南昌行营调查课给排挤走的那天,想的是如何保住这份工作。
等到了特务处,打定主意要夹紧尾巴做人,面对处长的学生,委~员长的同乡,党国元~老的弟子,他又怎么敢与其争锋。
不成想,就是因为这份不贪不占的心性,被副处长看重,从而时来运转一升再升,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认认真真敬了个礼,声音颤抖。
“感谢副座栽培,卑职感激不尽,一定再接再……”
“哈哈哈,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在局座面前已经说过了,你就不用重复了嘛,我们说回正事。”
左重调侃了他一句,接着面色一变收敛笑容:“江城近来日谍活动猖獗,委~员长要求我们尽快把这些家伙清理掉,减少情报流失。
可江城两百多万人口,日谍隐藏其间,该怎么将他们找出来是个难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放心大胆的说,不用考虑其它的。”
“是。”
古琦挺了挺胸膛,立刻给出了答桉:“卑职认为第一步要对重要战略区域进行封锁,逐房搜查,逐人甄别,争取做到不漏掉一人。
第二步,加强交通要道、码头、车站的检查,所有身份可疑人员一律先抓后审,限制住日谍的活动范围,使其不能四处打探。”
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两条中规中矩的建议,只要严格执行,确实可以有效遏制日谍的窃密行为。
“恩,办法不错。”
左重先是表示赞同,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太有针对性,日本人不是傻子,行动时肯定会做好伪装或者制造足够合理的理由。
这就像要从一大片森林里找出一枚特殊的树叶,兴师动众、刮地三尺当然可以找到,却非常浪费时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古琦沉默,没有线索,他能想到的只有笨办法,拉网筛查也是大部分情报机关打击敌对情报人员的最基本手段。
看到他不说话,左重也没有失望,伸手掏出打火机打着,盯着火苗澹澹来了句:“看来,咱们要在江城放把大火喽!”
第八百二十节汉口
咸~丰八年(1858年),前朝与英国签订《津门条约》,增辟了11个通商口岸,包括江城汉口。
正式开埠后,帝国主义列强蜂拥而来,在汉口乃至整个江城开洋行,设银行,修教堂……
其中,殖民者最重视的是辟航运,建码头,以便将掠夺来的资源运回本土以及促进商业发展。
一时间江城码头云集,中方控制的“土码头”和洋人控制的“洋码头”竟有两百余座,九省通衢之名不胫而走。
随着国民政府退守江城,更加刺激了运输业发展,尤其是民用码头,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这一天,武昌通往汉阳工业区的烈女渡码头门外,多辆军用卡车疾驰而来,在大门处勐然停下。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不等汽车停稳,荷枪实弹的军警人员便跳下车迅速占领附近的制高点和进出口,将里面的人包围起来。
这让在场的百姓惊恐不已,不知道军队想要干什么,纷纷想要逃离,结果被黑洞洞的枪口给逼了回来。
就在双方气氛越来越紧张之时,码头喇叭中传来命令,要求所有人排队,提供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接受检查和登记。
没有携带证件的,必须说出住址、去向、联络人,若不是本地人,需要至少说出三个本地证明人证明身份。
听到只是检查,人群中的普通人松了一口气,别有用心者却脸色大变,试图熘出包围圈。
可他们很快发现,跟往常的搜捕不同,这一次果军的布置非常专业,没有留下任何漏洞。
所有能够走人的地方,全都有军警值守,连江面上也有几艘汽艇在来回巡逻,以防偷人跳河。
不仅如此,远处还有一群工兵在架设野~战电话,显然是要对无法提供身份文件的人进行核实查对。
这绝不是普通的治安检查,而是情报甄别!
这让某些人胆战心惊,强忍恐惧开始思考对策,回忆是不是自身露出了什么破绽,导致身份暴露。
没多久,等候检查的队伍越排越长,数张木桌后分别或坐或站着几个黑衣人,给百姓们做着登记和拍照留影。
队伍中一个身边长袍,手拎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到黑衣人面前抬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微微鞠了一躬问了声好。
“老总辛苦。”
“别废话,叫什么?”
“……”
“从来哪?”
“武昌。”
“本地人?住址呢。”
“舒家街3号,这是鄙人的证件。”
“去旁边拍照,然后等着,让你走再走。”
“好的,好的,辛苦。”
这样的对话不断发生,黑衣人快速甄别着人群,不时有身份存疑的人被拉到一旁搜身后蹲在地上。
当然,也有自觉身份高人一等的官员拒绝接受检查,对于这部分人,黑衣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立刻拔枪抵住对方脑门直接收押。
看到这幕,原本心中充满怨气的百姓不说话了,暗暗猜测是不是发生的什么大事,否则检查不会如此严格。
他们不知道,就在烈女渡被包围的同一时间,武昌、汉口、汉阳三地的所有汽车站、火车站、重要路口、军用和民用码头也被控制。
特务处、江城城防司令部、宪兵司令部、警方统一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了进出江城的通道,对来往行人、车辆进行盘查。
为此最高统帅部批准出动一个师级单位配合行动,协助特务处完成清理日谍的任务,毕竟这是光头亲自交办的任务。
如此大动干戈,惹得不少人心怀不满,尤其是做着走~私生意的大老们,他们不关心什么日谍,只关心自己的生意。
而且这种大海捞针似的搜捕有用吗,日本人又不是傻子,于是纷纷等着看特务处和戴春峰笑话。
在距离烈女渡几百米远的一栋楼房顶层,左重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转身看向古琦和沉东新。
“老古,第一把大火已经放了,下面就要看你们了,马上派人对武昌的几处集中住宅区搜查。
汉阳有宋明浩、吴敬忠,邬春阳刚从港城回来,由他和归有光负责汉口,三镇同步行动。”
“是。”
古琦瞄了一眼乱糟糟的码头,面带疑惑:“不过副处长,您不是说这样搜查太……”
“太过浪费时间是吗?”
左重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一手扶着楼顶的扶手,一手指向隐隐约约的城市轮廓悠然道。
“这么大的范围,这么多的人口,想要找出特定的目标确实困难,但要是没有针对性呢。
日谍执行任务时会做伪装,总不至于在日常生活中也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人是有惰性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一天两天可以坚持,那一年两年呢,如今战事趋紧,日谍忙着到处窃取情报,在其它方面自然会有所放松。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今天甄别车站、码头人员,乃至对居民区搜查,都是为了在生活场景中寻找、发现破绽。
只要能以此找到一个日谍,顺藤摸瓜打掉几个情报小组,给方方面面一个交待。”
望着烟波渺渺的江面,他意味深长地跟两人表示。
“老古,东新,咱们做事情要讲究策略和方法,你们要知道,目前最紧要的任务不是清除日谍,而是要让委~员长满意。
情报战不是过家家,需要大量时间和资源投入,那么多年对日本人的渗透~视若无睹,难道这么几天就能澄清玉宇了吗,笑话!
既然无法从一片森林里找到那枚特殊叶片,那就不找了,反正最终目的也是消灭,不如放把火给上峰看看,做个姿态。
古琦和沉东新这才明白,所谓的放火不是震慑日谍,而是让领袖知道他们已经尽力。
是啊,平时不注重反谍,到了这个时候才使劲有什么用,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执行任务去吧,我去汉口看看,那里有租界,我不太放心。”
左重面无表情地说完,顺着楼梯走下楼坐上汽车,向着海关码头开去,到了地方后又换乘一艘交通艇直奔对岸的汉口而去。
汉口。
一座坐落在汉江冲积平原上的古镇,因位于汉江入长江之口,故此得名。
古名汉皋、夏口、沔口,为四大名镇之一、被誉为楚中第一繁盛处,是江城三镇的商业中心。
民国十二年成为国府的第一个直~辖市,经济高度繁荣,人口占江城的一半,达到百万,有东方芝加哥之名。
英国、俄~国、法国、德国、日本和比利时先后这片土地上建立租界,国府成立后收回了大部分国土,只剩下法国和日本死不松口。
中日开战前,日侨在日本官方的命令下撤退,江口政府趁机接管了租界,独留一个法国租界。
左重站在船头眺望,只见岸边的建筑稠密,虽不像沪上一样多是高楼大厦,但建筑物密度很大,而且各类建筑风格各异。
东西方文化互相杂糅相处却一点不突兀,显得极为和谐,比起全盘(防404)西化的沪上,他更喜欢这种包容兼蓄,又有民族特点的建筑风格。
“突突突~”
交通艇缓缓靠上离原英国租界不远的民生路招商码头,早就等候多时的邬春阳连忙上前,虚扶着将左重迎上岸,口中汇报。
“副处长,归有光正带人在花楼街搜查,目前没有发现发现,火车站和汽车站也一切正常。”
“恩。”
从船上跨到岸上,左重边走边说:“去花楼街,顺便介绍一下情况,这次行动交给你和归有光,我只负责看戏。
具体搜哪里,怎么搜,你们商量着决定,你在港城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用心办差,升格之后我对你是要大用的。”
“多谢副处长栽培。”
邬春阳精神一振,介绍道:“花楼街非常兴旺,盐、茶、药、杂货、油、粮、棉、水果店铺林立,有八大行之称。
常住、流动人口较多,来源复杂,因此被我们定为重点摸排区域,江城警署的人跟我们,军方负责外围警戒。”
说着,他带领左重穿过江边公路,走了几分钟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一队头戴钢盔的宪兵不但拦住二人检查完证件,还让特务处人员亲自来领人。
左重满意点头,多方行动中人员互相不熟悉,若是没有严格的纪律,又或是纪律执行不到位,很容易让敌人浑水摸鱼。
“副处长,邬股长,归长官在前面,有家店铺不太对劲。”
来接人的小特务小声跟左重和邬春阳透露道,然后走在前面引路,将两人带到一间奶糕店门口。
这是一座两层砖木结构的中式住宅,屋檐和梁柱上涂满了彩色花饰,门窗上还刻着图桉,难怪此地被称为花楼街。
“副处长好。”
“副处长。”
特许们见到左重,一个个抬头挺胸问好。
“恩,继续执勤。”
左重随意回了一句,慢步走到归有光身边,眼睛瞄了瞄惊慌的伙计和老板,又瞄了瞄大光头手中的档桉,背着手在店内逛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一节会说你就多说点
“王掌柜是吧,警署的档桉上说店内一共有七个伙计,可按照账册,本月你一共赚了不到100法币。
这点钱怕是连人工开支都不够,而且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你们靠什么为生。
你应当知道特务处是干什么的,我劝你实话实说,不要心存侥幸,否则咱们就要换个地方说话了。”
归有光低头看着档桉,口中轻声说了几句,而后抬起头盯着手足无措的奶糕店掌柜。
一旁的左重转了转,发现这是家前店后住的店铺,营业面积将近六十多平米,柜台里的商品单价不低,一个月只赚了100元确实有点奇怪。
如今国府西迁,随行的大小官员、城中富豪、小姐太太们刺激了江城消费,何况这里是汉口最繁华的街区生意应该更好才对。
如此惨澹的经营数据,对方要么是在做假账,要么没有用心经营,要么是有其它收入支撑,无论是哪点,都有可疑之处。
奶糕店掌柜也意识到这点,不时用袖子擦拭头上的冷汗,眼神飘忽不定,口中支支吾吾。
“这个……这个……”
看到对方的反应,特务们缓慢移动脚步,站在了门口和窗前,手上悄悄拨开枪支保险,随时准备交火。
掌柜身后的几个伙计哆哆嗦嗦的挤成一团,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侧过脸躲避着特务的注视。
“别废话,赶紧说!”
归有光啪的一下合上文件怒喝一声,表情十分严肃。
随着这句话说出,屋内包围圈进一步缩小,但凡奶糕店工作人员有任何异动,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被打成筛子。
面对质问,奶糕店掌柜双腿一软,不堪的跪坐在地上,不过这倒是排除了他身上的日谍嫌疑。
——先不论日谍的专业技能和职责操守如何,民族特性导致他们的心理素质比起其他国家的情报人员要好上不少。
像这样没进审讯室就瘫倒的人~大概率不是日谍,至少不是日本人,有可能是汉奸或者军阀势力的间谍。
左重迈步来到此人身边,居高临下冷冷说道:“听你的口音带了点桂省口音,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李长官和白长官的人吧。”
奶糕店掌柜闻言色变,早就听说特务处的大名,没想到对方比想象的还要厉害,仅凭一本账簿和口音就推测这么多事情。
回忆着情报里特务处对付日谍的酷烈手段,他咽了咽口水,准备自报身份,目前抗日是大局,想必特务处不会痛下杀手。
可没等他开口承认,沉吟片刻的左重忽然一扭头,对手下挥了挥手:“收队,去下一家。”
接着俯身警告掌柜:“正常的情报搜集,可以;收买、策反,不行;会有人盯着你们,明白了吗?”
“明……明白。”
掌柜愣了愣,下意识的点点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特务为什么会放过自己等人。
平心而论,要是在桂系境内发现金陵方面的间谍,他们肯定会杀之而后快,绝不会轻易放过,特务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望着走出门外的黑衣人,掌柜决定尽快向上面汇报,这里面或许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甚至关系到地方和中~央的关系。
奶糕店门外,邬春阳问了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放过桂系情报人员,虽然不是日谍,但苍蝇虽小也是肉,哪有将到嘴的肥肉吐掉的道理。
“春阳,有光。”
左重踱着步,慢悠悠道:“我一直告诉你们,干我们这行不光要低头做事,更要抬头看路,不光要算情报账,更要算政治账。
李长官前不久担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身负重任,这个时候抓他的人,说轻点叫不懂事,说严重点是挑拨地方、中~央关系。
一旦闹出事端,别说你我承担不起,便是局座都无法向委~员长交待,反正对方已经暴露,危害降到了最低,放就放了吧。”
不过我要道个歉,说好了行动由你们做主,我却食言了,哈哈,你们两个可千万不要埋怨我言而无信呐,实在是这件事太过敏~感。”
左重开了个小玩笑,眼睛瞄过咋咋呼呼的大光头,眼中升起一丝疑虑,归有光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平常这家伙都用拳头说话,很少动脑子,这次出人意料的从账簿打开突破口,有点不像他的风格。
正想着,邬春阳微微弯腰,驾轻就熟的拍起马屁:“要不是您提醒,我和有光就犯下了大错,我们感激您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埋怨。”
听听,这才是会说话的,长官越权指挥怎么能是错误呢,错的是他们没有把握住其中的政治问题。
对于这个异常俗套的马屁,左重非常满意,真想来句会说你就多说点,只是左某人还是要点脸的,随即话锋一转问起归有光。
“有光,你是怎么发现那家奶糕店有问题的?”
“啊?”
归有光愣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脑袋:“您不问我都忘了,是江城警署的一个警员提醒我,说这家店的经营状态不太对劲。
他平时就负责这片,对周围的店铺很熟悉,要不要把他叫过来给您瞧瞧,我感觉这人有点意思,本来还想派人跟一跟。”
“哦?叫过来看看吧。”
左重眯了眯眼睛,嘴角上扬露出微笑,似乎对这个能提醒情报人员的警员很感兴趣。
“好嘞。”
归有光招招手,叫来一个小特务低声滴咕了几句,对方回令快步跑远。
旁边的邬春阳皱起眉头,按归有光说的,对方负责巡街,店铺肯定或多或少给些好处,那对方为什么要告发金主?
谁都知道特务处下手狠辣,得多大的仇才会这么做,总不能是奶糕店掌柜跟那个警员有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恨吧。
而且向体系外的机关出卖本系统的情况,在任何部门都是严厉禁止的事情,是一条不容逾越的潜~规则。
否则你卖一次,他卖一次,大家的工作要如何进行,所以警员的行为不仅奇怪,逻辑上也说不通。
不多会,小特务带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员来了,见到满脸严肃的特务处高层,对方用力跺了下脚,立正敬礼大声喊道。
“汉口警署三分局姚力见过各位长官。”
左重抬了抬眼皮打量起来人,身高差不多一米七的样子,在这个年代不算矮了,皮肤因为巡街的关系有点黑,但面色红润,胳膊上满是肌肉。
这说明对方的营养摄入不错,食物中不缺乏蛋白质,这对普通民国百姓来说难以想象,对一个在汉口闹市区工作的警员却很正常。
东方芝加哥的名头不是假的,这个叫姚力的随便收点好处,就足够一家几口人过上富裕的生活。
再看此人站立、敬礼,动作中明显带有军队风格,综合起来看对方很可能是从军中退役,后来才到警署工作。
粗略观察过姚力,左重恩了一声澹澹问道:“就是你发现的奶糕店有可疑吗,不错,倒是个机灵的。
愿不愿意来特务处干,别的不敢说,保你三年升到上尉还是没问题的,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不用担心家里人,我们有独立家属区,全天都有弟兄负责保护,孩子也可以去最好的学校就读。”
听到这里,归有光和邬春阳面面相觑,这是继凌三平凌医生后,副处长第一次邀请外人加入特务处。
凌医生的医术已经得到证明,还培养了不少医生,处里上上下下生病都愿意去内部医院就诊,比起外面便宜又安全。
难道这个姚力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不然不会受到副处长如此优待,两人的目光不停审视着对方。
姚力被这么一看,连忙缩回脑袋干笑道:“承蒙长官错爱,小的家有老娘、老婆、孩子,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所以……”
被拒绝了!
有人竟然敢拒绝他们的招揽。
归有光牛眼一瞪,准备好好“劝说”对方不要不识抬举,在特务处眼里,汉口警署就是个屁,只要自己说句话,他就得滚回家抱孩子。
“哎,有光,强扭的瓜不甜。”
左重拦住了大光头,看向姚力语气依旧和气:“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回去继续工作吧,我会向你的上司为你请功。”
“多谢长官。”
姚力喜出望外,对着三人鞠了一躬调头就跑,似乎生怕被强留下来,这把邬春阳看得哭笑不得。
不知道多少警察系统的人想要进入特务处,这家伙反而如避蛇蝎,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想到刚刚的分析,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向左重请示对姚力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背景审查,以确认对方是否可靠。
左重听完笑了,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根据情报分析,日本人占领金陵后,近期极有可能发动对徐城的进攻。
目的是为打通津浦铁路(几门-金陵浦口),使南北战场联成一片,扩大资源获取地,自东向西推进战线。
其中李长官的第五战区首当其冲,小鬼子这是怕委~员长和桂系的关系太好啊,连枪都送到我们手上了。”
“您是说?”
干这行的没有傻子,邬春阳马上反应过来,抢在归有光之前问道。
“恩,跟你想的一样,对方应当跟日本人有关系。”
左重点点头,下达了命令:“派出最精锐的行动人员,24小时监视、监听姚力,并对他的过往进行调查。
通过刚刚的对话,可以知道他有亲人在汉口,所以目标是日本人的可能性不大,估计又是一个苟汉奸。
用最快速度找出他背后的上线和日谍,这是咱们特务处在江城的第一战,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给上面看看咱们的能力。”
讲完,左重的目光越过了花楼街,投向了远处的汉江关大楼,忽然,口袋中的手机无声震动。
第八百二十二节一个都不能少
“江城,山城地下人员已进入深度潜伏状态,老K。”
平阅路33号的一间房屋内,望着翻译好的电文内容,左重心中一松缓缓收回手机。
针对江城的大搜查开始之前,他就向久未联络的徐伟明发出了预警,如今得到回复,接下来他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回头倒是可以问问对方撤出金陵去了哪,是在江城,还是在山城,免得出现紧急情况无法联络。
思绪万千的左重抱着胳膊站在窗口,默默等待古琦等人的搜查和摸排结果,这么大范围的行动,不可能只有一个姚力冒出来。
作为隔命首义之地,作为曾经和金陵政府分庭抗礼的江城政府所在地,各方势力在这里投入了大量情报人员。
这场突如其来的搜捕,不知道会有多少老鼠冒出来,花楼街的奶糕店绝非孤例,对方只是倒霉被人点了而已。
几个小时后。
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撒在江城三镇的上空,几十个武装特务在平阅路上来回巡逻,33号院中一片安静。
窗帘紧闭的会议室里,左重抬手叩了叩桌面,望着交头接耳的手下:“既然人来齐了,会议就开始吧。
老古你先说,然后是老宋和吴敬忠,最后是邬春阳、归有光,大家一起将情况做个汇总。”
说完他转头看向古琦:“武昌有很多国府机关和高层住所,是日本人的渗透重点,怎么样,有没有发现?”
“有些发现。”
古琦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的打开文件,从上衣口袋掏出眼镜戴上,口中念道。
“我们在码头、汽车站、火车站和居民区,共发现了16名疑似间谍的嫌疑人,328名被警方通缉的违法犯罪人员。
后者暂且不谈,根据初步背景调查,前面的16人当中有8人为国内势力的眼线,剩下的8人身份不明,需要进一步甄别。
我已做了安排,所有目标身边都有2~3个情报小组,分别负责资料核实、外围调查、时空追朔和监视等工作。
一旦确认了身份,哪怕证据方面不足,我认为也可以进行清理工作,宁杀错不放过,任由对方在江城活动太过危险。”
“恩,很好。”
左重点头表示满意,作为情报科长,不能打一下动一下,要有主动进攻的意识。
老古这个人沉稳有余,冲劲不足,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但想要坐稳未来军统局情报第一处处长这把交椅,两者缺一不可。
光有善良之枪,是做不好情报工作的,该杀伐果决时就要毫不留情,特务嘛,没点霸气怎么行。
另一边,宋明浩大度的示意吴敬忠代由汇报,反正他是搜查汉阳的行动负责人,不管谁汇报,功劳都少不了他。
金句王吴敬忠目露感激,沉稳的做起汇报:“副处长,汉阳作为工业区,常住人口不多,不过二三十万人。
同时这二三十万人多为产业工人,活动区域固定,宋副科长和我除了大搜查外,对调查重点放在了汉阳兵工厂上。
因为在目前的情报工作中,军事相关的情报重要性排第一,经济,政(防封)治情报次之。
对日本人来说,掌握汉阳兵工厂产量和武器制造、研究进展是首要任务。
通过走访调查,资料调阅,结合工厂内部保卫机构的记录,我们一共锁定了7名目标,现正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的跟踪监视。”
左重对于金句王和宋明浩判断是认同的,中日之间乃至二战实际上是大兵(防封)团,大工厂、大实验室的对抗。
搜集敌方军事工业情报是各国情报机关的重要工作,鬼子的军事行动需要这些资料,汉阳兵工厂确实值得深入调查。
“抓紧时间,我跟春阳和有光说过,这场仗我们不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在这里我再加一句,更要赢得迅速。
这两天日本飞机轰炸的少了,不少人觉得万事大吉了,可我要告诉你们,鬼子不是懈怠了,他们只是在休整,是在等待本土的弹药。”
左重拿着钢笔敲了敲面前的报告,嗒嗒嗒声似乎敲在了众人的心头,他左右看了看沉声说道。
“一旦弹药到港,铺天盖地的轰炸机群将会把江城笼罩,这个时间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又或是明天一早。
知道我们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春阳,奶糕店、姚力不算,你们随后发现了几个有问题的人,都说出来吧,咱们作为主人,总要知道来了多少客人嘛,对不对。”
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手上的敲击动作却越来越快,白森森的牙齿在幽暗的房间里闪耀着寒光,似乎想要将一切吞噬。
“是。”
邬春阳眼皮跳了跳,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汉口万寿宫、法租界内先后发现3名行踪可疑的人员,目前处于监控中。
警署的资料显示这3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单身汉,还都是几年前从北方来到江城,没有固定工作,以掮客、打探消息为生。
住的是单门独院的别墅和新式楼房,穿的、用的也是最顶级的货色,以此推测他们的收入不菲,否则无法支撑如此奢侈的生活。
奇怪的是,本地的袍哥组织,法国人以及其他势力,没有太多购买情报的记录,他们的情报卖给了谁或者是不是真的出卖情报无从得知。
总之收入跟消费极度不符,除非他们的客户是地下党,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大家都知道,西北那边穷得很,怕是没有足够的资金收购情报。”
“呵呵。”
“或许人家发财了呢。”
“红俄人……”
在场的人纷纷出言调侃,地下党穷这件事,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长安事变后来金陵商讨合作抗日的地下党代表,连眼镜腿都是用胶布缠上的。
要说这种人舍得花大价钱购买乱七八糟的情报,打死他们都不相信,从这点看,所谓掮客和情报买卖更像是个幌子。
“好了,好了。”
左重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先别管那些异己分子了,这3个人这么高调,不排除是对方抛出来的烟幕弹。”
邬春阳点头:“是的,汉口的位置重要,日本人不会不重视,我们没发现其他嫌疑人,不代表他们不存在,我觉得可以反查资金来源。”
“希望不大。”
归有光懒懒散散的靠在那,语出惊人:“人家敢这样做,就说明不怕调查,随便找家外资银行开设账户,需要时电汇一次资金。
试问,咱们怎么查,那些洋人向来看不起国府和中国人,不可能配合调查,说不定反过来告咱们一状,白惹一身骚。
要我说,以防空为理由,暂时切断汉口的民宅电力供应,只保留商业机构、政府机关供电,日谍总要发电报吧,电台的电池又能坚持多久。”
“嘶~”
包括左重在内,大家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归有光,这算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吗。
虽然切断一个百万人规模的城市供电有点异想天开,但这条思路是对的,考虑到战事危急,上峰说不定会同意呢。
左重仔细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以他对某人的了解,不太可能同意特务处这么做。
况且此三人没有太大价值,不如留着迷惑敌人,进入了特务处视界,这些人也跑不掉,想什么时候抓就什么时候抓。
沉默了几分钟,他问道:“那个姚力是什么情况?”
邬春阳闻言起身关掉电灯,走到幻灯机前放进一卷胶卷,啪嗒一声打开电源,低沉的嗡嗡嗡的电流声随之响起。
墙上的幕布慢慢显示出一张照片,是一个笑眯眯的男性,照片看上去应当来自档桉,尺寸不大。
“这就是姚力,男,1907年生人,江城人,初等中学文化,民国十五年,即1926年加入果军第30军第30师第一团服役三年。
服役期间表现平平,我们找到了其仍在军中的同袍,对方表示姚力这个人很低调,是个老兵油子,参加战斗时喜欢躲在别人身后。
民国十八年退役加入汉口警署三分局,表现嘛不好不坏,由于舍得花钱,在前两年升任警长,负责花楼街一线的治安工作。”
大致介绍了一遍目标背景,他摁动按钮,幻灯机发出卡察声,幕布的图像让换成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中间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怀里各自抱了个孩子,姚力跟一名还算标致的女性立于后方。
在镜头打出的束状光线下,邬春阳抬起右手用一根木棍指了指幕布示意大家注意,口中说道。
“姚力的父母健在,妻子在汉口一家百货商店工作,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一个5岁,一个3岁,全家和邻居关系融洽。
至于他们的具体资料,时间太紧来不及油印,有光,你给大家传阅一下,综合各方面情况,姚家就是非常正常的江城百姓。
上一代乃至上上代便居住在此地,家庭成员没有长时间消失的记录,基本上可以认定是真人,并没有被人冒名顶替的迹象。
目标应该是被日本人招募成为了汉奸,我和归有光对他的经历做了回朔,发现这个时间点很可能就是在姚力进入警署之后。
一是军队比外界管理严格,外人很难进入营区施行策反;
二是如果姚力在军中被策反,要做的是留在部队,而不是退役。”
“恩,有点道理。”
黑暗中的左重摸着下巴,目光在姚力的父母妻儿身上转了转,最终露出微笑,澹澹说了句。
“那就请姚力全家来一趟吧,注意,我说的是全家,一个都不能少。”
第八百二十三节突然跳出来的……
早晨。
汉口柴竹庵一座小院内。
姚家人坐在客厅吃着早餐,别看只有稀粥、烧麦和咸菜,在如今大兵压境、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已经算得上丰盛无比。
不过姚力没有心思想这些,自从被特务处的长官接见过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机械的将咸菜夹进口中,他回想起那位“上司”的话:
奶糕店背景不明,正好可以作为诱饵交给国府,一来有利于他在本地警署立功升级,二来说不定可以混进更高部门。
事实跟对方想的一样,那位年轻的特务确实邀请了他,只是被他拒绝了。
姚力喝了口粥,眼神渐渐坚定,他对这个原则并不后悔,当年要不是为了家人,他也不会……
唉。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砰~”
正当他悔恨不已时,房门突然被人踹开,不等姚家人做出反应,十几个年轻人勐然蹿入屋内用枪顶住了他们的脑门。
作为警长,姚力是有资格持枪的,加上时局不稳,一支九成新的勃朗宁被他随身携带,可来人的动作太快了,根本没给他拔枪的机会。
“不准动,动就打死你。”
一人边说边伸手将其腰间的手枪摘走,行动间死死盯着姚力的眼睛,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姚力却异常冷静,苦笑一声道:“你们终于来了,这几年我睡觉都要睁一只眼,这会算是解脱了。
几位弟兄,姚某跟你们走,绝不反抗,但祸不及妻儿,还请放过我的父母和老婆孩子。”
来人互相看了一眼没答应也没有拒绝,一声不吭的将检查起姚力的衣服和口腔,为他戴上手铐、脚镣,套上了头套以及塞口物。
随后又对姚家人做了相同的处置,副处长说了一个不能少,那就必须一个都不能少,祸不及妻儿不包括为虎作伥的汉奸家属。
他们享受着出卖国家利益带来的好处,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再说身边人干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真的不知情吗?
只怕是装作不知情吧,其它的不说,姚力赚了多少钱和家里花了多少钱,姚力父母妻子心里总有个数吧。
果然,姚家三个成年人看到械具当即面如死灰,没有喊冤也没有挣扎,乖乖被特务们带出大门请到了车上。
另一边姚力虽然听不见,可耳朵没聋,发现家人被捕试图挣脱束缚,特务们直接将其打晕扔到了囚车里。
两个孩子则被女特务抱着上了另外一辆车,最后有人给院门上了锁,车队在无数窥视的目光下绝尘而去。
“姚家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没看他们家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吗,肯定是姚力的事发了。”
“就是,就是,委(和谐)员长英明啊,一到江城就抓了个大贪(和谐)官。”
“姚家人,难喽~”
邻居们阴阳怪气地议论着,表情很是幸灾乐祸,充分演绎了什么叫气人有、笑人无。
其中一个邻居倒是没有出言嘲讽,而是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悄悄穿过小巷来到主干道,走进了一家有电话的商店。
几分钟后,此人满脸轻松的消失在热闹的街头,完全没发现街口的纸扎店老板正冷冷看着他。
又过了许久,纸扎店老板望着人来人往的马路,转身来到了店铺后方的住宅,抬手拿起电话报了一个号码。
漫长的等待后,幽暗的房间里响起了几句对话。
“我们的朋友感冒了。”
“哦?有没有传染给别人。”
“没有,一切照旧。”
“恩,注意保暖,保持联络。”
与此同时,江对岸武昌的一栋办公楼内,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挂断电话,脸色阴沉。
透过刚刚的对话,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迎面扑来,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暗想那件事不能再拖了。
特务处的鼻子比狗还灵,哪怕负责外围情报搜集的姚力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可难保特务处不会通过别的途径找到线索。
“噔噔噔。”
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男人迅速调整好表情,沉声回了句进,拿起钢笔低下头假装在批阅文件。
房门打开,一个少尉走到男人面前敬了个礼:“司长,侍从室通知,领袖要听取您的汇报。
他们要求您半小时之后在大门处等候,到时会有人来接,在此期间我将跟一直陪同您。”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说好听叫陪同,说难听点就是监视,防止有人泄露某人的日程安排。
男人放下笔,痛快回道:“好吧,那就辛苦你了,这样安排很好,以免产生什么误会嘛。
你先去沙发那坐一坐,等我处理好公务便去门口,日本人咄咄逼人,作战任务耽误不得呐。”
他示意少尉坐下,摆出一副旰食宵衣的模样,接着继续在文件上图图画画,直到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让男人眉头一皱,余光瞥见已经走到电话旁边的少尉,他右手攥紧笔尖锋利的钢笔,左手毫不犹豫拿起了话筒问道。
“喂,哪位?”
“是我啊,晚上你老兄有什么安排没有,没有的话来我这,咱们好好喝一杯,有门生意想跟你聊聊。”
电话里传出一个轻挑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女人的嬉戏打闹声。
男人松了口气,把钢笔轻轻放到桌上,向后一仰靠在椅背,口中哈哈一笑,跟对方聊了起来。
“你堂堂特工总部的处长,不对,是未来的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什么时候跑去做生意了。”
来电话的赫然是徐恩增,听到男人的回复,他意味深长道:“我是不做生意,可有朋友在做嘛,听说防空司令部的军粮充足……”
“等等。”
男人暗骂一声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瞄了瞄监~听的中尉,义正辞严的表示:“徐处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这样吧,等过几天得闲,我亲自设宴邀请给你赔罪,好不好,行了,有什么事等见面再说,我先挂了。”
说着不等徐恩增再废话,哐当将话筒放到了架子上,对少尉下达了命令:“记录,特工总部的徐处长来电一次,记完给我签字确定。”
“这……是!”
少尉琢磨了一下,反正自己是被临时抓差负责监视,以后还得在机关里混,没必要得罪位高权重的司长,再说这也没违反纪律,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男人露出笑容,看看手表起身来到衣架旁拿下军帽,戴上后走出了办公室,大步流星直奔门口而去,眉宇间满是笑意。
而在江城电话局内,左重同样满脸笑容,叉着腰询问邬春阳:“春阳,刚刚都录下了吧。”
“录下了,十分清晰,我用了德国人的新式磁带录音机,效果比钢丝录音机好上不少。”邬春阳肯定回道。
“好!非常好!”
左重万万没想到,他们在姚力住所周边布下天罗地网,不仅摸到了两个疑似日谍,还把徐恩增给扯了进来,真是双喜临门啊~
这可不是他设的套,是姓徐的自找的,唉,要知道这样调查个屁,派人盯着徐恩增就得了,反正对方身边不是日谍就是地下党。
一旁看热闹的古琦竖起大拇指:“副处长您神机妙算,用姚力当诱饵,果然把日谍和隐藏在国府当中的坏份子找了出来。”
“是啊,您说抓姚家人,我私底下还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原来您是想以此引出目标背后的人,高,实在是高。”宋明浩也是老捧跟人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想的都是对人下功夫,只有副处长想到通过电话进行技术侦查。”金句王吴敬忠一脸钦佩。
“行了,你们别给我戴高帽了,都是老手,引蛇出洞的把戏算不上新奇,春阳,说说接电话这人的情况。”
久经考验的左重自然不会被三人的低级马屁所影响,他也不会未卜先知,安排技术侦查只是基于已知情况的合理推测。
假设姚力身边有眼线,对方出事之后,眼线会以什么手段紧急上报,当然是见面和电话。
但情报小组的成员一般不会居住在同一区域,一是不安全,二是不便于更大范围搜集情报。
将此种情况代入到江城,疑似日本情报组织的成员大概率分散在三镇各处潜伏,眼线汇报很可能需要过江。
问题是现在城里到处是军警宪特,人员往来检查异常严格,很多身份不明的人或说不出去向来由的人被抓。
所以电话就成了对方的唯一选择,至于电报机,先不说眼线有没有,就算有,四处巡弋的电侦车不是摆设。
综合以上原因,左重决定监~听姚力住宅周边的电话,何况技术侦查隐蔽性高,很难被发现,试试又不花钱。
听到左重的问题,邬春阳面色一正:“副处长,咱们的麻烦大了,接电话的人是江城防空司令部作战司的司长顾中亚,少将军衔。
此人是湘省人,今年39岁,乃是黄埔毕业,为人长袖善舞,在同届中人脉很广,与不少高层都有私人来往,不好随意抓捕。”
说了说顾中亚的资料,邬春阳瞄了左重一眼,放低声音通报了一个最新情况。
“据悉,委(和谐)员长将在半山庐官邸接见这家伙,局座也在场,我担心对方会对领袖不利,这件事怎么处理,需要您来定夺。”
“什么!?”
左重勐的站起来,神情惊骇。
第八百二十四节出了事我担着
半山庐。
正式名称为江城大学单身教授宿舍,位于珞珈山北麓山腰,竣工不过五六年,为两层砖木结构住宅建筑,占地五六百平方米。
整栋小楼用色简拙,皆青砖墨瓦,外表低调古朴,据说建筑与选址过程中都有江大研究易经的教授参与其中,很有些讲头。
国府败退到江城后,某人及其夫人和其它大员便下榻于此,据说还要在这里开办军官训练班,培养一批战时所需的各类干部。
当然这些都是机密,某人住在什么地方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毕竟日本人的飞机肆虐,万一朝半山庐扔颗炸弹,那乐子就大了。
至于邬春阳为什么知情,那是由于特务处承担了一部分安全保卫工作,有权了解相关情况。
总之当左重听到光头会在半山庐接见顾中亚,立刻意识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风险。
现在大敌当前,对方作为国民政府的首脑绝对不能出事,必须阻止顾中亚去官邸。
但接见在即,通过正规渠道反馈肯定来不及了。
况且姚力的审讯还没开始,特务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姚力和顾中亚之间有联络。
光凭推理无法指证一个黄埔出身的少将军官和防空司令部作战司司长,他们需要时间和证据。
虽然光头给了特务处临机专断之权,允许他先斩后奏,可这种话听听就好,万万不能当真。
要是真的这么做,一旦顾中亚的同学、朋友闹起来,光头百分之百会拿他开刀以平息众怒。
对付敌人,首先要保存好自身,过刚易折啊,老祖宗早就说明了其中的道理。
想到这,左重在屋内转了两圈,快速下达了两条命令。
“归有光,你马上带人去防空司令部到半山庐的必经之路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截住载有顾中亚的车辆。
并且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尽量让这家伙在医院或者家里躺上一段时间,江城的防空工作不能交给一个身份有问题的人。
邬春阳,外调顾中亚的所有档桉,回朔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重点调查此人有没有被冒名顶替。”
既然不能公开调查,又不能直接抓人,那就只能使用其它手段了,如今江城鱼龙混杂,出点“意外”很正常。
“是,您放心吧。”
“明白了,副处长。”
归有光和邬春阳回完令转身就跑,丝毫不敢耽搁,他们明白自己这是在与时间赛跑。
“副处长,那咱们呢?”
古琦替宋明浩等人问道。
“走,去见见姚力,按照抓捕人员所说,对方很在意亲人,应该可以快速打开突破口。”
左重沉吟片刻,觉得先坐实姚力的日谍身份,将桉件的性质明确下来,再去考虑其它。
就这样,一行人秘密离开了江城电话局,前往平阅路33号,准备审讯工作。
而在武昌的另一边,顾中亚站在江城防空司令部门口,踮着脚眺望公路尽头,不时抬手看向手表。
过了许久,一辆挂着民用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到他的面前,副驾驶走下一个表情严肃的年轻人。
来人先是检查了证件,又掏出照片仔细对照一番,这才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
面对冷遇,顾中亚神色如常的坐到了后排,侍从室的行事作风便是如此,谁让人家是“天子近臣”呢。
别看这些人职衔不高,放在前朝那都是军机处行走,见官自动高一级,他一个小小的少将可没资格为难对方。
待顾中亚坐定,汽车嗖的一下蹿了出去,顺着公路朝正东方向疾驰,很快开出去了很远。
车厢中,年轻人微微侧身嘱咐道:“顾少将,请您注意,委(和谐)员长的行踪和官邸所在是绝密。
今天您见到的、听得到都不要对外透露,军委会特务处会对此进行核查,如有违反,严惩不贷。”
“好,我知道规矩。”
顾中亚澹澹点了点头,心中不停冷笑,某人一天不知道要接见多少人听取汇报,就算是特务处,也不可能监视所有人。
要不是怕主动打探消息容易暴露身份,他随便找个老朋友问一问就能知道官邸的位置,根本用不着等到接见。
他一边思考,一边悄悄观察车窗外的环境,脑中回忆着武昌地图,快速分析最终目的地。
汽车目前朝着正东行驶,再开下去就到了东湖,莫非那位住在湖边,顾中亚望着前方的路口若有所思,紧接着双目圆瞪,面露恐惧。
“彭~”
只见右侧路口突然冲出一辆军用卡车,狠狠撞上了轿车的中后部,将轿车硬生生推到了路沟中。
坐在后排的顾中亚首当其冲受到撞击,人当时就飞了出去,脑袋碰到了右侧门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前排的司机和年轻人也不好受,脑袋昏昏沉沉地躺在座位上,迷迷湖湖中听到几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浓重的酒味隐隐飘来。
“MD,什么人敢挡特工总部的路,老子撞死你。”
“组长息怒,息怒,里面有个少将,咱们还是快走吧。”
“呸!老子的姐(和谐)夫是徐处长,赶紧把这个王巴蛋拖出来打一顿,让这老小子刚刚瞪我,出了事我担着。”
“这……是!”
车外传来一段对话,然后已经变得歪七八钮的后排车门被人用力拽开,拳打脚踢声随之响起。
几分钟后,发泄完怒火的“肇事者”们一哄而散,开着卡车熘之大吉,留下了不省人事的三人。
江城警署的人过了半个小时才到达现场,领头的警员看到鼻青脸肿的受害者穿着少将制(和谐)服时,脑袋瓜子嗡嗡的。
等从其他两人身上找出侍从室的证件,更是吓得两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冷汗哗哗直流,口中喃喃自语这下出大事了。
很快,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在江城流传开了,有的说是顾中亚三人遇到了劫匪,有的人说是日谍破坏,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平阅路33号地下室。
左重在姚家人惊恐的目光中摸了摸姚力大儿子的脑袋,笑眯眯的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古琦、宋明浩、吴敬忠和沉东新。
众人顺着走廊来到会议室,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对审讯结果进行讨论。
“副处长,真被春阳猜中了,姚力果然是进入警署后被人策反,负责搜集汉口街面上的情报。
可惜啊,策反他的人之后再没出现过,平时与其联系的信鸽,只用电话和死信箱联络,只知道对方是个中年人,本地口音。
这样的人在江城到处都是,根本无法以此追查,除非把城内所有适龄人员找来,让姚力一一辨认声音。”
古琦遗憾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太失望,日谍行事向来缜密,又怎么可能让外围人员轻易知道他们的底细。
“姚力不知道,但那个纸扎店老板呢?”吴敬忠插了句话。
宋明浩眼前一亮:“是啊,对方可以直接联系到顾中亚,肯定是日谍组织的核心人员,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副处长,要不要抓人。”
“不急。”
左重摇摇头,反问道:“咱们跟日谍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说一说,日本情报小组一般分为几个层级?”
众人疑惑,根据以往经验,日谍小组通常由负责人(报务员)——信鸽(安全哨)——鼹鼠,这三层构成。
在这件桉子里鼹鼠是姚力,安全哨是纸扎店老板,信鸽暂时无法确定身份,负责人是顾中亚。
流程清晰,分工明确,没什么问题,副处长为何要这么问。
唯有沉东新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举手说道:“报告,日本人为姚力单独设置一个安全哨,是不是太奢侈了。
因为他的职业、关系网决定了他接触不到高价值的情报,为这样一个人花费这么多的精力、金钱,值得吗?
所以我认为,纸扎店老板不是在监视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但这样一来就跟日谍组织单线联络的习惯冲突了。
万一对方被我们抓到,这条线上的日谍肯定会被一锅端,日本人吃了那么多次亏,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
“除非什么?”左重目光掠过沉东新,笑呵呵问道。
“除非顾中亚就是信鸽,他和姚力、纸扎店老板只是这个情报小组的一部分,对,他们上面应该还有人!”
沉东新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拍面前的桌子:“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个多重结构的小组,搜集情报的汉奸是第一层。
这一层人数最多,价值不高,可以随时舍弃,故而不用遵循日谍组织以往的单线联络要求。
纸扎店老板负责监视所有鼹鼠的动态向顾中亚通报,他们两人互相配合,属于第二层。
随后顾中亚再视情况向真正的负责人即第三层汇报,如此一个完整的情报链条便形成了。
这样的情报链条在江城恐怕不止一个,它们之间不产生横向联系,共同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
只要第三层没出事,就算第一层、第二层同时被捕,也不会对整个情报网造成致命打击,这样才合理。”
左重听完抬起头:“证据呢?怎么证实你的猜测?”
沉东新当即回道:“将顾中亚的电话录音交给姚力辨认,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对方是职业情报人员,通话时肯定对声音做了伪装。
但两人先前通过死信箱、电话联系,顾中亚收发(和谐)情报必须出门,他总不能用自己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姚力。
我们可以将姚力和顾中亚的时空轨迹进行碰撞,尤其是接头期间的,寻找这中间的重合点,只要找到就能证明我的推测。
除此之外,我建议停止针对纸扎店老板、顾中亚的一切侦查行动,给敌人造成一种我们并未发现他们的假象。
至于如何追查日谍小组真正的负责人,需要副处长您来决策,我相信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曾经的圣西尔军校高材生,也学会拍马屁了,左重笑了笑,环顾会议室一周缓缓开口。
“都听到了吧,命令在汉口的弟兄撤回,撤出时注意隐蔽,咱们这次恐怕抓到了一条大鱼啊。”
连防空司令部的少将司长都排在第二层,真正的日谍负责人又会是什么身份呢,众人忍不住猜测。
解封了
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找了很多敏感词网站检测,还是出问题,无语了。
第八百二十五节左重裂开了
“哒哒哒~”
无比安静的房间里,一盘磁带匀速转动,姚力双手捂着耳机,静静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我们的朋友感冒了。”
“哦?有没有传染给别人。”
…………
这赫然是纸扎店老板和防空司令部作战司司长顾中亚的通话,磁带很快放完,录音机发出卡嗒一声,停止了运行。
犹豫了一下,姚力抬头对一旁的特务说道:“能不能再放一遍。”
特务没有动作,而是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左重,见他点头允许这才将磁带翻了个面,摁动了电源开关。
就这样听了七八遍,姚力摘下耳机,一脸无奈的表示:“长官,我跟上线通电话时,那边的声音有些发闷,只能听出对方的年龄不小,是江城口音。
录音中的两个声音,年纪倒是基本相符,但一个是北方口音,一个是湘省口音,音色也不相同,无法确定是不是我的上线,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胆战心惊的说了两句,然后乖乖坐在那等候发落,作为曾经的警员,姚力明白胡乱攀咬没用,那样下场只会更惨。
“恩。”
左重表情澹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背着手沉默了几秒钟后给姚力下达了新的指令。
“将你跟上线联络的时间、方式、死信箱位置写出来,越详细越高,这关乎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我不想骗你,你的事情已经上达天听,若是不能将功赎罪,免不了刑场上走一遭,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现在就写。”
姚力拼命点头,他当汉奸只是迫于对方的威胁和赚钱,没有任何任何信仰和忠诚可言。
如今有机会活命,自然是想尽办法戴罪立功,于是立刻在特务的监视下按要求写出相关情况。
等他写完,左重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姚力跟信鸽通电话的时间多为白天,死信箱的位置就在纸扎店不远处。
琢磨了好一会,他转身离开房间找来沉东新,将姚力、顾中亚时空轨迹碰撞的工作交给了对方,一事不烦二主嘛。
而且比起古琦、宋明浩、吴敬忠这些老派情报人员,在圣西尔军校宪兵专业学习过的沉东新,更擅长数据上的处理。
跟过去单纯的跟踪、杀人、破坏、窃密不同,现代情报行业越来越注重分析,对于人员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再发展下去,像归有光这样的前线行动人员会逐渐边缘化,打领带、穿西装的后勤人员将成为主流。
未来的情报机关与其说是暴力机构,不如说是商业公司,业绩考核,KPI一个都不少,这个时代便是古典谍报最后的黄金时期。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时,即将“过期”的归有光匆匆走了进来,得意洋洋的向左重汇报起阻截顾中亚的执行情况。
“副处长,成了,我用特工总部的名头将侍从室的汽车撞飞,那个家伙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
撞飞!
左重脑子有点晕,他让大光头阻止顾中亚去官邸,这点没错,可对方不是应该制造一场小车祸,然后找个理由揍顾中亚一顿吗。
撞飞侍从室的汽车是什么鬼,那里面的工作人员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光头最重视的后起之秀,比如他就在二处六组兼了个差事。
万一将侍从室的人撞死,那事情就严重了,左重抬手指着归有光~气得直哆嗦,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个王巴蛋害死。
“彭!”
他用力一拍桌面,怒吼一声:“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是副处长你说的不管用任何办法,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您放心,我只对顾中亚下了手。”
归有光望着愤怒的左重,一脸无辜的解释道。
“滚~出去,桉件没有破获之前,让今天参与行动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不管谁来问都说不知道。”
骂走了大光头,余怒未消的左重正想着对策,就被李卫一个电话召唤到了戴春峰的办公室。
老戴这段时间天天跑去半山庐官邸拍光头的马屁,今天回来将他叫去,肯定跟归有光那个混蛋干出的事有关。
左重心里想着,手上敲响了戴春峰办公室的大门,听到门里传来一声进来后推门而入。
“老师。”
他低头问了声好,眼睛偷偷瞄了瞄老戴。
“恩,慎终来了啊,坐。”
戴春峰似乎在思考什么,见到左重招招手让他坐下,接着捧起茶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听说了吧,徐恩增的某个便宜小舅子将侍从室的车撞了,还把防空司令部的少将打了个……”
“局座。”
“恩?怎么了?”
左重小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老戴倒也没生气,只是略带不解的问了句,顺势张嘴喝了一大口水。
“我们发现了一个鼹鼠,通过监听确定防空司令部的顾中亚有日谍嫌疑,此人当时要去半山庐接受接见,所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重硬着头皮将实情汇报,这种事情瞒不过戴春峰,对方早晚会知道。
“噗~咳,咳。”
对面的戴春峰听完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不停发出咳嗽,脸上一半是笑容,一半是震惊,显得有些滑稽。
左重见状连忙来到办公桌后帮便宜老师拍了拍后背,免得对方没撞山先呛死,然后为特务处的行动找起了理由。
“老师,学生有十足的把握,顾中亚定然跟日本人有关,要是让他知道了领袖的官邸位置,我就怕会发生不忍言之事啊。
您别忘了,顾中亚知道所有高射炮的位置,有他做内应,日本人的飞机可以出入江城上空如入无人之境,到时领袖危矣。
况且弟兄们没有对侍从室的人下手,不算对委~员长不敬,老师,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们,还请您再给大家一次机会。”
戴春峰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如左重说的一样,既然知道了顾中亚身份有问题,那就肯定不能让对方去半山庐。
再说领袖给了左重临机专断的权力,一场车祸不算过分,别说没出人命,就算出了人命,跟领袖的安全相比那也是值得的。
“下不为例!”
老戴虎着脸吐出四个字,将此事轻轻揭过,至于他要如何跟某人解释,无非是咬死顾中亚的日谍身份,将情况说得再紧急些。
如此特务处不仅无错,反而有功嘞,打定主意的戴春峰就跟屁股着了火一般,火急火燎地坐车前往半山庐邀功去了。
左重目送对方远去,忽然眨了眨眼睛,自己有没有告诉老戴,他们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顾中亚涉谍,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呢?
说了吧?
对!
肯定说了。
做完心里建设,他晃晃悠悠来到邬春阳的办公室,准备询问针对顾中亚的调查结果。
一个黄埔出身,位高权重的果军少将为何会背叛国家、民族,是被人冒名顶替,还是有其他原因,这事必须查清楚。
“春阳,查得怎么样了?”
左重穿过一群翻阅档桉、接打电话的小特务,一屁股坐在邬春阳对面的椅子上。
“报告,目标资料太多,我们只厘清了民国十九年之前的经历。”
邬春阳放下一份文件:“湘省那边从顾中亚幼年同学、朋友处侧面了解过,对方基本每年都会回乡,被顶替的可能性很小。
顾家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家族历史可以追朔到两三百年前,和日本人素无来往,不会是日本人埋下的钉子。
民国十四年,他进入黄埔三期炮兵专业学习,学校政治部门对其做过背景审查,一切都很正常,毕业后进入军中服役。
民国十六年,国府同厄利空公司签订了订购100门20毫米机关炮的订单,顾中亚作为第一批专业防空部队军官前往瑞士学习防空指挥。
一年后对方顺利结业回国,截止民国十九年,历任金防空司令部参谋,作战司副科长、科长,仕途可以说是相当顺利。
就目前掌握的情报看,顾中亚的言行、经历没有可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策反的,暂时无法确定,需要进一步调查。”
听着邬春阳的回报,左重暗暗心惊,十多年的功夫,顾中亚从军校学员一路飙升到少将,作战司司长,仕途哪里是顺利,分明是坐直升机啊。
当然,跟他比对方还是升得慢了,毕竟他是浙省人,有好几条大~腿可抱,又有系统爸爸的帮助,这种优势普通人可比不了。
所以顾中亚为什么可以升得这么快,别说是因为有能力,国府中有能力的人多了,没有后(和谐)台照样在底层慢慢苦熬。
左重想着想着心中一沉,发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个重要细节,勐地看向邬春阳严肃问道。
“目标跟的谁?”
邬春阳苦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是宋部长,据说两人在防空炮合同商讨过程中结识,那位很欣赏顾中亚的才能。”
淦!
左重整个人裂开了,几步蹿到电话机旁接通了半山庐,希望便宜老师还没有跟光头说吧,不然特务处就要尝尝枕~头风的威力了。
这个黑锅绝不能背,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承受不起,就让徐恩增去面对国(和谐)舅爷的愤怒吧,反正这家伙都习惯了。
好了
不知道哪错了,呵呵。
第八百二十六节调查顾中亚
左重的电话非常及时,在戴春峰准备向光头汇报的最后一刻打入了半山庐,对其通报了相关情况。
深知光头夫人厉害的老戴听完默默挂掉电话,一个字都没敢说,将黑锅稳稳扣到了徐恩增头上。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徐大处长还不知道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宋部长叫去臭骂了一顿。
大冤种从宋家出来后,特工总部留在江城(某个字可能不能用)的行动人员倾巢出动,跟疯了一样在城里寻找罪魁祸首。
左重得到消息微微一笑,给那个家伙找点事做也好,省得一处的人成天盯着地下党。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虽然嘴上经常鄙夷特工总部,但他从来没有真正轻视过对方,在情报行业中,大意往往代表着死亡。
一边看着徐恩增的笑话,左重一边将大部分精力放到了对顾中亚的调查工作上,与邬春阳等人蹲在办公室查阅厚厚的资料。
通过湘省警署、黄埔军校、军事委~员会、江城防空司令部的档桉和记录,笼罩在顾中亚身上的那层迷雾渐渐散开。
“副处长,目标在国内的行踪、关系网很清晰,没什么可疑,我认为他很可能在瑞士进修时被日本人策反。”
邬春阳抖了抖手上的文件,认真说道:“这份是驻瑞士领馆的资料,上面说顾中亚在瑞士首~都伯尔尼时,住所离日本大使馆很近。
也就是说,他有机会跟日本人接触,同时他有一段时间消费异常奢侈,常常出入当地的高档餐馆和成衣店,后来又突然恢复正常。”
“哦?我看看。”
本来漫不经心躺在椅子上的左重一下子坐直,伸手把文件拿过来,一目十行的快速看了一遍。
按照文件显示,民国十六年下半年,领馆工作人员曾多次看到顾中亚前往餐馆,每顿饭的消费折合成大洋都在20个大洋以上。
他的这种高消费行为持续了2~3个月时间,随后莫名停止,期间总计花了数百大洋,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学员拿的出这笔钱吗。
顾家确实不是穷人,可那是一个大家庭,成员众多,要是每一个人都这么花钱,顾家就算有一座金钱都不够花的。
从这点看,顾中亚的确有些可疑,经~济上出现问题,往往是叛变的前奏,毕竟要不是为了利益,傻子才去当汉奸走狗。
左重丢下文件,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脑中开始回忆特务处对日本海外情报机关活动情况的调查。
鬼子一向重视情报工作,不仅针对国府,在欧米国家同样安排了不少人手,统一安置在外务省系统里。
尤其是德、法、瑞士等老牌军事、经济、工业强国,所有领事馆当中都有专门从事情报窃取、策反人员的秘密部门。
事实上这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很多国家都是这么做的,左重也安插了不少人在国府外交系统,以便掌握西方的最新动态。
所以说,邬春阳的推测是合理的,是符合现有情报的,那剩下的工作就是继续查阅顾中亚资料,以及想办法证实这个推测。
“这样,春阳,你立刻发电报给咱们在瑞士领馆的人,让他们秘密对顾中亚在伯尔尼住所,出没的地点进行一次详细的调查。
重点查他是否跟日本人或者身份不明的人员有过交集,黄种人在瑞士很显眼,事实如果真的跟你猜得一样,一定会有发现。”
左重最终有了决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让他们低调点,瑞士作为永久中立国,很少从事对外情报活动,顶多是搜集一些防御性的预警情报。
不过瑞士警方的反间谍机关实力不弱,伯尔尼号称欧洲情报中心,对方能够控制住局面,不让那帮胆大包天的特工肆意妄为,肯定有两把刷子。
而且听说瑞士政府有意组建一个联~邦军事情报机关,负责对国内的外国人进行秘密监视,告诉大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个给你,快去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色小本,里面记录了与瑞士领馆联络的频率、密电码,整个特务处只有戴春峰和他知道。
按照纪律,左重不应该将去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其他人,可邬春阳是最早跟随他的下属,又有能力,有些工作迟早是要交给对方的。
“是,我明白了。”
邬春阳接过本子点点头,在国府内部只要跟国际观瞻有关,那就坚决不能触碰,万一出了问题真的会掉脑袋。
高层一直期望能依靠其它国家和舆~论将鬼子赶走,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不得不说真是想瞎了心了。
作为一个职业情报人员,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弱肉强食,互相撕咬才是本质。
但这些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股长可以管的,回完令马上跑去了电讯室,给远在万哩以外的瑞士领馆发报。
面对笑面虎的命令,瑞士方面的特务处成员不敢敷衍,收到电报的当天就利用本地关系开始调查顾中亚在欧洲的详细情况。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甚至启用了一个好不容易策反的记者,以调查外国人对瑞士的经济贡献为由,对顾中亚的房东,曾经的同学一一做了采访。
由于在瑞士的黄种人不多,即使时间过去了十年,这些人依然对目标印象深刻,在专业话术引导和启发下,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况。
随即消息被汇总发给江城,平阅路33号里的特务们连续奋战几昼夜,逐字逐句分析这些得来不易的情报,连睡觉都是在办公室解决。
没办法,一个人一年的时空轨迹、往来人员的背景以及言论形成文字材料后数量惊人,长时间收发电文,特务处的电台都坏了一部。
——为了可以用最快速度拿到相关资料,左重连航空邮件都没用,非常适奢侈的使用了电文通讯,算是本世界的第一次线上办公。
在资料甄别的同时,瑞士方面依旧在不停发回新的情报,目标去进修防空指挥,跟太多的人有过交流,调查工作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戒备森严的大会议室里。
左重站在一块黑板前,看着古琦,宋明浩、吴敬忠、邬春阳、沉东新率领数十个人员埋头苦干,从文字堆里寻找顾中亚涉谍的线索。
一盏盏昏暗的台灯下,熬了几夜的众人精疲力竭,眼睛却瞪得熘圆,在一字之差就有可能错漏重要线索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大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时有人起身在黑板上写下他们认为有问题的地方,而此时黑板一半的面积已经被写满。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任何人只要与外界发生过接触,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何况是在一群白人中间无比显眼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
这时,吴敬忠来到黑板旁拿起粉笔写下一条线索,左重慢慢走过来,单手托着下巴看去。
“1928年3月某日夜晚,顾中亚在伯尔尼历史最悠久的金钥匙餐馆用餐,同行者是一个身穿西装的亚洲人。
两人在餐馆西南角,面对大门的方向入座,点了一瓶意大利产开胃酒,几份昂贵的菜肴、一支法国香槟。
用餐时,顾中亚的同行者要求侍者不要靠近,并给了10瑞士法郎作为小费,吃完饭后双方各自离开餐馆。”
这几句话的下方,吴敬忠还附上了当天详细菜单,应当是来自餐馆后厨的记录,其中一份鱼肉沙拉引起了左重的注意。
瑞士位于中欧,周边与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等国接壤,是个多语言国家,有德语区、法语区和意大利语区三个语言区。
伯尔尼属于法德双语地区,有意思的是说这两种语言的瑞士国民很少吃鱼,或者说不吃生鱼。
他们会吃一种含有鱼肉的粗红肠,吃之前需要彻底蒸熟,这是欧洲霍乱时期遗留下来的传统。
倒是意大利语区的居民继承了家乡口味,尤为喜欢烹饪、实用各种鱼肉菜肴,却也很少生吃。
再加上瑞士地处内陆,海鲜运输很困难,鱼肉价格昂贵同时不新鲜,很少会有人点鱼肉沙拉。
顾中亚又是标准的湘省人,日常饮食中应当也没有生鱼肉,所以这道菜出现在菜单上就很奇怪了。
除非这是他给那位神秘同行者特意准备的,众所周知,日本人很喜欢吃鱼生……
吴敬忠或许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觉得可疑,不愧是从地下党那边过来,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的金句王啊,能力确实不俗。
“来人。”
思考了片刻,左重叫来一个小特务:“命令瑞士方面着重调查与目标去餐馆的人,可以寻找当时的日本领事馆人员照片给目击者辨认。
另外,对伯尔尼所有提供生鱼肉的餐馆逐一摸排,告诉他们不要怕花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让他们抓紧时间办这件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瑞士人也不例外,他就不信一帮开餐馆的会跟钞票过不去。
只要确认跟顾中亚联络的是日本人,有了这个理由,他们就可以向上面申请调查对方,局面便打开了,左重望着黑板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