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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节被徐恩增占了便宜

    沪上,公共租界,圣三一教堂。

    “昂首前进,号角声琴音合奏。

    齐集于主圣殿,敬拜他。

    携手同唱,颂我主荣耀的君王。”

    ..........

    高大宏伟的礼拜厅内圣咏响起,歌声中充满了岁月碾过的痕迹,似乎让人瞬间走进历史。

    左重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静静看着讲经台旁边的唱诗班,双手合拢搭在前排的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非左先生也信教?”

    忽而,从教堂外走来一个身穿长袍的高瘦男子,轻轻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并问了一句。

    “我只信三闵主义。”

    “可领袖和夫人也是教(和谐)徒。”

    “所以领袖才是领袖嘛。”

    左重一语双关的回道,又转过脑袋看向对方:“杜老板今天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讨论信仰吧,有什么事情请您直说吧。

    能办的,不能办的,我都给您办了,只要符合法律,不违反特务处的规矩就好,毕竟您和我的恩师是莫逆之交,是我的长辈。”

    沪上三大亨之一的杜老板苦笑,真是个小狐狸,话里话外都在告诉自己,今天的对话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不是情报处和漕帮之间的。

    想了想,他语气诚恳的为某些人求了情:“贵处的手段,杜某这几天是见识到了,三十多个有名有姓的大亨在家中,或在闹市区被杀。

    江湖中人人自危,帮内兄弟托我给左处长带句话,希望你能高抬贵手,不再大开杀戒,漕帮绝不会出卖国家和民族,这点我可以保证。”

    “哦?杜老板。”

    左重露出和善的表情,羊装好奇问道:“左某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我们不停手,继续清除汉奸败类,漕帮就要投靠日本人?

    要是这样的话,劳烦杜老板告诉他们,在认贼作父之前,要好好想想家里的孩子、老婆、父母,我们这些人可不讲什么祸不及妻儿。”

    杜老板脸色慢慢变冷,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讲情面,竟然直接用家人来要挟,可转念又一想,特务和国府的作风不就是这样吗。

    常余庆留在沪上的老婆、儿子在几年前就被清算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是惹恼了金陵方面,这些当官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下手比他们都黑。

    戴春峰也不是当年落难的小瘪三了,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家或许还能和平相处。

    反之,人家堂堂的调查统计局局长还会不会认自己这个大哥很难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老话真是没错。

    想到这,杜老板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答桉:“我漕帮帮众虽都是草莽之辈,亦知忠君报国,绝不会投靠日本人,当民族的罪人。

    汉奸你们可以杀,但不能捕风捉影,干我们这行的,免不了要跟三教九流、各方势力打交道,就是我也没少跟日本人一起吃饭、喝酒。

    难道贵处连我都要清除吗,就请左副处长给鄙人一个面子,在行动前跟杜某打个招呼,若是罪有应得之辈,漕帮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

    左重知道对方的话没说完,若不是罪有应得之辈,恐怕漕帮提供的就不是帮助,而是报复了,人家这是先礼后兵哪。

    “杜先生误会了,我不知道其它机关是怎么办事的,我特务处抓人、处决皆有确凿的证据,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他认真听着圣咏,口中澹澹说道:“同样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行动前告知恕我不能答应,情报行动最重要的就是保密。

    不过行动后,我方会提供相应证据给杜先生,以免您难做,再怎么说,您都是前辈,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您看如何。”

    漕帮在沪上神通广大,将来敌后作战免不了用到对方,现在搞得太僵没好处,无非是把结桉报告删减一部分给对方而已。

    总之左重给出了底线,就看杜老板那边接不接了,要是不接,特务处也不怕翻脸,他就不信漕帮中人全都愿意卖国求荣。

    “如此甚好。”

    不愧是三大亨中最会做人的一位,杜老板犹豫都没犹豫,立刻同意了左重的条件,接着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左副处长,纪云清和日本人的合作只是口头上的,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我认为事情还有的商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张老板那边表示,只要你能放了他们夫妻俩,他愿意拿出五万美元作为酬劳,不够可以再加,这事算他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事任由差遣。

    况且纪云清年近七旬,就算放出来也没几年好活,得饶人处且饶人,左副处长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这是杜某的真心话。”

    “五万美元,好大的手笔啊。”

    左重望着教堂上方的耶稣受难相,悠然道:“钱是个好东西,但有钱要有命花才行,就像犹大为了三十多个银币出卖了良知,死后尸首被丢到祭牲的欣嫩子谷。

    今天我要是拿了这五万美元,怕会是一样的结局,死无全尸遭人唾弃,晚辈胆子小,这种不义之财是万万不敢拿的,请杜老板理解。

    纪云清也不是什么口头合作,他的家中藏着国府通缉的要犯,书房里放着沪上特别市政府丢失的绝密文件,数量高达数千份。

    这样的人还能挽回吗,我知道张老板视他为恩人,只是恩义有大义和小义之分,两者孰轻孰重,我想张老板应该明白。

    同时恕左某多句嘴,他们是时候割袍断义了,就算事情传出去,也不碍张老板在江湖中的威名,毕竟五万美元都出了嘛。”

    左重将话直接挑明,张老板要是想搏个讲义气的名气,没问题。

    自己可以配合将今天的对话传出去,帮他把义盖云天的人设站稳,反正一个苟特务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可想救人,不行。

    纪云清勾结日本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少他不能擅自放人,如果张老板和杜老板真能找到通天的关系,那跟他没关系。

    对面的杜老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这就够了,几十年前纪云清对张老板确实有提携、救命之恩。

    不过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再重的恩情到了今天还能剩下多少,最多嘴上说一说罢了。

    张老板不是傻子,为了一个老朽跟国府翻脸,没必要更不值得,义气是讲给别人听的,重要的是钞票,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沉默了一会又问道:“公共租界有个叫龙五的小头目,在纪府大火的当天失踪不见,对方手下上门求我帮忙找人。

    左副处长知道不知道人在哪,无论是生是死,给杜某一个答桉便好,我知道此人跟日本人走的很近,就算是被制裁,那也是自寻死路。”

    这就对了嘛,有事情不是你一个漕帮大老能掺和的,多赚点钱不好吗,何必蹚这滩浑水。

    左重想完眯了眯眼睛,说到龙五,日本人针对自己的死亡陷阱,此人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自然不会让对方活在这个世上。

    在他们去纪府的时候,吴景忠便带人将这家伙弄死了,至于尸体在哪,现在很可能已经漂到大海中央了吧。

    于是他没有隐瞒直接告诉杜老板:“人呢,肯定是找不到了,麻烦老板通知龙五的手下,龙五的产业就给他们了,特务处看不上那些东西。

    只要他们能够记住自己是中国人,不为虎作伥,我们不会对无辜的人动手,我希望他们记得自己的大老是怎么没得,不要步龙五的后尘。”

    “多谢。”

    杜老板出言道谢,特务处的规矩他是知道一些的,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对方能说出这些话确实是给了他面子。

    谈完了正事,他看了看手表起身轻声告辞:“我就不打扰左副处长的雅兴了,有空去杜某那坐一坐,有需要杜某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这些人,我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日本人想要让我们当亡国奴,我第一个不答应,请戴兄和金陵方面放心。”

    “杜老板大义!”

    左重站起身子郑重回应,因为对方不光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光这一点,就要比国府中某些吃着民脂民膏却又投敌的人强。

    两人互相拱了手后,杜老板撩起长袍前摆,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在站在门外的十几个武装保镖陪同下,上车启动快速离开。

    看来特务处的锄奸行动吓到了很多人,连对方心里都有些没底,今天来与其说传达漕帮的意思,不如说是来打探消息的。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大亨同样是人,也怕吃着饭突然就被危险品炸上天,也怕走在路上被十几把冲锋枪打成筛子。

    左重澹澹一笑再次坐下,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教堂里,光影照在他的脸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在黑暗中行走,难得有如此直面光明的机会,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坐在那,直到身旁又有人坐下并对他说道。

    “慎终,杜老板怎么说?”

    “跟您预想的一样。”

    “呵呵,现在这些江湖人啊。”

    “老师,您不准备见他?”

    在左重身边出现的正是调查统计局局长戴春峰,只见他戴着一顶呢绒礼帽坐在靠近墙壁的一侧,整个人躲在阴影中。

    听到得意弟子的问题,他轻笑一声:“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这位结拜兄弟要是开口为纪云清求情,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此不如不见,免得为难,慎终,到了你我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啊,为了国家的利益必须舍弃某些东西,明白吗。”

    左重恭敬的低下头,回了句:“学生明白,刚刚我按照您吩咐的说了,杜老板是个明事理的,没有揪着纪云清的事情不放。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锄奸行动,我们不用过多考虑漕帮的反应,常余庆和纪云清交代的那些跟日本人有勾结的人可以制裁了。”

    “制裁归制裁,动静不要搞得太大,危险品也是要钱造的,放火、枪击一样可以杀人嘛。”

    戴春峰仿佛变成了晋省老财,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显然特务处的危险品使用量超过了预算。

    他说着看了看左重,很是关心的询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我说过很多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让手下人去,你就不要亲自冒险了嘛。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身为副处长你的职责是指挥,而不是像行动人员那样跟敌人枪对枪,炮对炮的搏杀。

    领袖听说你在空袭现场,可是好好训了我一通,还想将你调回金陵去,被我好说歹说给拦下了,你以后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

    左重乖乖点头,其实对方说的这些话他都明白,问题是现在不是和平时期,遇到危险做长官的不上,你让底下人如何服气。

    现在还好,等到果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的时候,光靠官职和军衔最多影响本部的工作人员,地方区站和一线人员才不管你是谁。

    比如郑庭炳,历史上老戴撞山后他接任了局长,因为缺乏基层支持被李齐五的手段搞得狼狈不堪,完全被对方架空。

    想要在未来的斗争中占据优势,必须有说得出的功劳,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人格魅力,如此方能彻底在大潮中站稳。

    不过想归想,面对老戴的关心,他还是表示了感谢:“多谢老师关心,学生身体已无大碍,多谢您将凌医生派来,否则学生不会这么快恢复。

    对了,您来沪上除了处理纪云清之事,是否还有别的任务要布置,特务处在沪行动人员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出动,请您放心。”

    这时恰好唱诗班结束了吟唱,三三两两的往座位席走来,戴春峰拍了拍左重肩膀,两人慢慢走到了教堂的草坪上,小声聊起了天。

    “你们这次抓到了常余庆,清理了在华界进行间谍活动的汉奸,还消除了第九集集团军司令部的隐患,领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戴春峰背着手,先是表扬了特务处的工作一番,这纯属是官面文章,左重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果然随后老戴又沉声说道。

    “沪上的战事不顺,高层本想趁日本人立足未稳之际将虹口拿下,以目前的局势看是不可能了,那么有些事情就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为了加强对日情报工作,领袖有意将调查统计局一分为二,一处改为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本部和二处维持原名不变。

    具体拆分要等到明年,最起码要等沪上这边的战斗结束,不过事情基本定了,不会有会大的变动。

    以后的一处就叫中统,依然负责党务情报工作和对付地下党,长安一事已经证明,异己份子以及内部问题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那边呢,由徐恩增担任第一任局长,他此次自告奋勇去清剿地下党窝点,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勇气可嘉,算是便宜这个王巴蛋了。”

    说到这戴春峰笑着看了左重一眼,自己这个弟子怕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让特工总部当替死鬼反倒帮了姓徐的一把吧。

    要是没有这次“袭击地下党据点”的事情,徐恩增能不能当上局长很难说,谁让对方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

    领袖将其安排到那个位置上,一是看在陈家的情分上,二是觉得一处对付地下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用人用“过”嘛。

    左重确实没想到,同时哭笑不得,早知道这样他宁愿自己去攻击百货商铺,也不会让徐恩增占便宜。

    这个苟东西,当处长的时候就那么招摇,当了局长还不知道会把尾巴翘多高,真是老天不长眼。

    难得看到他吃瘪,戴春峰哈哈一笑,继续介绍起高层的部署。

    “新的调查统计局由我任局长,出于工作连续性上的考量,副局长的职务由特务处的几个副处长担任,也就是你、郑庭炳、张毅夫三人。

    下设秘书室,督查室,会计室,技术室,情报第一处,情报第二处,行动处和电讯处,由这四室四处负责具体业务。

    你们几个分管一摊,共同协助我做好军事情报与对日本方面的工作,尤其是后者关系到国家的命运,身上的担子不轻呐。

    慎终,我希望你要以一种如履薄冰的态度来应对新的岗位,到了那个位置上,所有人都在观察、研究你,错一步都不行。”

    听到老戴的敲打和提醒,左重想的却是老戴的职务为什么是局长,不该是副局长吗,他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

    从对方几年前升任铨叙少将,担任未分家的调查统计局局长一职开始,很多事情就发生了变动。

    靠着自己破获的一系列的日谍桉件,老戴在某人那里获得了更多的重视,升官晋升是正常的。

    而且徐恩增都成了局长,再让戴春峰当副局长显然不合适,这样说来宜老师也是沾了自己的光。

    可自己怎么就成副局长了,大特务头子左重~这下功德林都不用去了,直接就地枪毙。

    左重心中暗暗叫苦,嘴上自然而然的拍起了马屁。

    “学生资历尚浅,能够担任这个职务定然全靠老师的举荐,我一定忠于党国,争取再立新功。”

    “有这个认识就好。”

    戴春峰很满意,确实有人在这件事上有不同意见,认为左重年纪太小,加入特务处不过四五年时间,如何能坐的了副局长之位。

    对此他只是有选择的说了几件左重曾经执行的任务,反对者便不说话了,要是那四家的子弟做出如此功绩,恐怕局长都能担任。

    点拨完左重,戴春峰走到一个石凳旁坐下,将具体人事安排一一说出。

    “秘书室我准备交给张毅夫,督察室交给李齐五,会计室还是特务处老人用着放心,就让给郑庭炳。

    新组建的技术室主任是你的老朋友,余醒乐,至于他原先的华东区区长一职,我另有安排,此事等会再说。

    情报第一处和情报第二处由你指导,其中一处负责情报,二处负责反谍,这两样都是你拿手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行动处则由我亲自分管,电讯处和笠山公司合并,魏大明任处长,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我们以后专心对付日本人即可,职责划分更加清晰,明确,减少了互相之间推诿、争功。”

    左重听明白了,新调查统计局就是个大号特务处,只是加入了一些原来的局本部人员。

    想来这是某人的权谋之策,分工只是借口,趁机削权是目的,特工总部被特务处抬不起头,有逐渐沦为附庸的趋势。

    一个国家不能只有一个情报机构,那样对上位者是危险的,某人便干脆把一处、二处拆分,从行政关系上进行独立。

    这下好了,少了特工总部拖后腿,调查统计局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所以被分权的老戴才如此开心。

    “再说说余醒乐。”

    左重正想着,戴春峰讲起了华东区的事:“由于沪上的特殊性,在特务处成立之初,我安排华东区跟总部一同管理。

    华东区负责这么大的区域,沪上工作难免出现疏漏,不能满足战事的要求,为此我决定成立沪上区,击中力量搞好本地情报工作。

    余醒乐去金陵后,华东区交给原副区长,驻沪人员加上从其它区站调来的精锐加入沪上区,陈恭澍由北平到沪上总领全局。

    我计划中的沪上区有22个联络组,4个电讯台,1个会计室,5个情报组,8个行动大队,零零总总一共有50个单位,在编人员1000人。

    情报方面的人手,你抓紧时间调派,务必在11月份之前将人员集合完毕,万一沪上有失,他们立刻进入潜伏状态,等待唤醒。”

    1000多人!

    左重目瞪口呆,特务处一共多少人,1000人等于将大部分外勤精锐都放到了沪上,好家伙,恭澍兄这回真成封疆大吏了。

    也是,潜伏沪上不是什么好差事,随时都有可能送命,要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很难打开局面,意识到这点他赶紧点了点头。

    “明白,我这就安排。”

第八百零一节沪上战役结束(最近都是6k大章)

    就在左重和戴春峰在圣三一教堂交谈之时,徐恩增拄着拐棍一瘸一拐走出华界自来水厂大门,回首看了看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姓左的,总有一天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处长~”

    远处,十几个特工总部特务狂奔而来,接到特务处打来的接人电话,他们便马不停的赶了过来,这会看到了上司,自然要表一番忠心。

    “该死的特务处,竟敢绑架您!”

    “是啊,是啊,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此仇不共戴天!”

    小特务们扶着徐恩增,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眼睛却不敢多瞅水厂一眼。

    徐恩增看着手下这群废物,气得面色铁青大喝一声:“够了,情报科那边的任务怎样了,二处那帮混蛋什么都不肯说。”

    “这......”小特务们听到这个问题吞吞吐吐。

    “快说!”

    徐恩增有种不祥的预感,站在原地怒声询问。

    “除了在外围着便衣搜集情报的弟兄,其他人全军覆没,那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党据点,里面全是日本人,还有两挺重机枪。”

    特务中有人低着脑袋做起了汇报,讲到最后可怜巴巴的说道:“日本人提前设下了陷阱,弟兄们根不及反抗就栽了,现场惨不忍睹。

    听说科长被打了十几枪当场阵亡,事后鬼子将尸体扔在街上,我们怕有人在监视不敢去收尸,处长,要不要找漕帮的人帮帮忙。”

    “左~重!

    徐恩增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一把推开身旁搀扶的小特务,环顾了一圈,将目光停在刚刚说话之人的身上。

    “漕帮不可靠,我此番被二处绑架,就是龙五那边出了问题,那个王巴蛋呢,立刻派人将他抓回来。

    蛇无头不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新的情报科长,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今晚之前我要见到那个家伙。”

    让自己当情报科长?

    这特么不是让人命吗,从情报科前身训练科开始,这都死了多少个副科长、科长了,这次的科长更惨,屁股都没坐热就成了筛子。

    说话的特务闻言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给徐恩增磕起了头:“处长您就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不能死啊。

    而且龙五几天前就失踪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像是特务处的行动作风,对方杀人不眨眼,人要是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早就死了。”

    “你!”

    徐恩增脑中一阵眩晕,他特工总部的科长职务什么时候成臭狗屎了,不就是死了一.....二三四个科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不识抬举的特务,然后指向了其他人,没想到他的手指到哪,人就跪到哪,一帮人在水厂门口玩起了行为艺术。

    看到手下如此做派,徐恩增仰天长叹,心灰意冷的钻进车内,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这些废物。

    车外跪在地上的特务互相看了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心想总算是逃过了一劫,赶紧起身屁颠颠的跑向了汽车。

    “秃噜~~~”

    没多久几辆汽车发出一阵嘶吼窜了出去,司机们将油门踩到底,逃也似的离开了特务处的地盘。

    这一幕将水厂里的宋明浩和邬春阳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一处在搞什么鬼,想了半天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让人清理现场准备撤离。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再秘密的地点只要被一处的人知道,那就离泄密不远了,况且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太长时间,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果然,一天后日军一个中队突破果军防线占领了此地,发现空无一人后恼羞成怒,将这个花了数十万建成的新式水厂炸成了废墟。

    这件事不但说明特工总部已经被日本人渗透,更意味着市区的果军逐渐处于弱势,否则不会让成建制的敌人轻易进入己方防区。

    左重收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加快了从各区站调人的速度,争取尽快将沪上区的架子搭起来,焦急等待着陈恭澍从北平过来接任。

    可由于火车停运,直到十一月初,对方才从北平乘坐汽车慢悠悠赶到了沪上,经过一番试探,两人在公共租界一个小茶馆见了面。

    “恭澍兄,久违了。”

    “左副处长,你好。”

    面对热情的左重,陈恭澍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警官学校学员,几年功夫就爬到了副处长的位置上,真是造化弄人啊!

    想他黄埔出身,洪公祠特训班成员,局座身边曾经的红人,厮混了多年不过是个站长,要不是沪上有变,恐怕区长职务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对方是领袖同乡,舍得花钱,会办事又会来事,有了这几条,只要不犯大错,在国府里想升的慢都不可能。

    左重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紧紧拉着他的手,语气诚挚:“恭澍兄,你我相交于微末,你更是我的前辈,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左重就好。”

    心里不是滋味的陈恭澍听到这些话,顿时好受多了,却也明白这都是客气话,不能当真,赶紧双手握住左重,弯着腰恭敬回道。

    “左副处长客气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另外卑职刚从北方来到十里洋场,有很多情况不了解,您能不能介绍一下目前的局势,以免耽误了局座和您的计划。”

    一个老特务会不了解即将上任的地区情报吗,自然不可能,陈恭澍这么说只是找个理由确认上下级关系而已,左重对此心知肚明。

    看来老陈在北平这几年没有白历练啊,刚刚对方要是真的叫他左重,他固然不会生气,可难免会对此人的能力打一个问号。

    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

    对于情报人员来说,和人打交道是最基本的技能,如果连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又如何能领导沪上区进行作战呢。

    左重轻轻拍了拍陈恭澍的手让其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前段时间的战况做了个简单汇总,正式开始任前谈话。

    他望着窗外,语气沉痛:“恭澍兄,前线颇为战事不利,进入10月之后,日军逐渐掌握主动,开始大规模进攻,果军转入防御。

    10月18日,第三战区长官部决定在蕴藻浜南岸展开反击,阻止渡河南下的日军,任命第十九集团军司令薛长官为前线总指挥。

    此战日军动用了飞机、大炮、战车、毒瓦斯等诸种新锐武器发起大规模进攻,战事之惨烈堪称开战以来之最,我军伤亡异常惨重。

    23日,我方左翼防线被日本人突破,全线撼动,第三战区只得放弃北站和江湾阵地,退至苏城河南岸做消极被动防守。

    蕴藻浜失利,淞沪战局随即急剧恶化,当天日军倾其地面部队和空中力量,向大场方向连续发动强攻,遭到果军的顽强抵抗未果。

    26日上午,日军又以四十余辆战车为前导,向大场以西1公里的地方突破,攻入大场镇,当日下午5时大场失守。

    同一天,第八十八师二六二旅五二四团团附率一个加强营420余人,奉长官部命令坚守三面受敌、孤立无援的四行仓库。

    他们与敌血战四昼夜,击退日军6次围攻,毙敌200余人,而此营仅牺牲5名战士,大涨了国人志气,可惜迫于租界压力撤退。”

    陈恭澍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四行之战他是知道的,确实是淞沪战场难得一见的亮点,可一场战斗的胜利决定不了整场战役的胜负。

    仗打到现在,果军其实已经失败,国府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尽量保住生力军,在敌占区建立安全可靠的情报网络,以待将来反攻。

    这也是局座让他掌管沪上区的目的,总之不能把沪上就这么直接交给日本人,要留下人手埋伏在敌人的心脏,策应正面作战。

    他在这边想着,那边左重继续介绍着情况,沪上区的区长有资格也有必要了解战事到了什么地步。

    “目前果军处于被动地位,一再后撤,虽然依然控制着市区,但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根据情报判断,日本人的总攻就快到了。

    20日前后,日本大本营调第6,14,16,18师团,国崎支队,独立山炮第2旅团,重炮第6旅团,第1、2后备步兵团组成第10军。

    结合我们曾在普陀山发现绘制水文资料的日谍,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支部队的任务是从杭城湾附近登陆,试图直插(和谐)我军后方。”

    左重伸手比划了一个插入的手势,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登陆杭城湾?上峰是怎么布置的?”陈恭澍立刻问道。

    如此重要的战略情报,若是使用得当,一定可以给日本人带来巨大的损失,打退了登陆部队,淞沪战局或许会有转机。

    “没有布置,前段时间的伤亡太大,第三战区已经没有可供调动的部队,那里只有一个不满编的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连负责防守。”

    左重面露疲惫捏了捏鼻梁,自从见过老戴,他就一直在忙着跟军方沟通此事,结果令人失望。

    即使军方相信特务处的情报也没用,没兵了,这三个字足以说明果军的处境到了各种地步。

    这种明知道会发什么又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一点点降临的感觉很难受。

    其实国府要是将驻守在西北的精锐调回一两个师,局势也不至于这样被动,问题是某人不愿意。

    左重觉得,除了不放心地下党外,某人和高层这么做是想放日军进入沪上,挑拨日本和西方国家的关系,依托国防线打持久战。

    这条国防线在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战役结束时便开始筹建,几次易稿和变更方案,经过各种扯皮于两年前开工,总体上分为三条。

    第一条防线是昆支线和苏嘉线,定位为如果沪上战役失利,果军撤退后的第一条防线,用于迟滞敌军,使得主力可以撤退到吴福线。

    第二条的吴福线是主要防线,计划至少抵抗敌军三个月,为后方的兵力集结,军事物资生产争取宝贵的时间,是反攻沪上的基地。

    第三条防线以锡城做主要阵地,常市、石庄一线为后方阵地,大量构筑线性构筑工事,派出重兵防守,为金陵的最后一条防线。

    锡城北有长江,南有太湖,中间有大量河流、湖泊、沼泽纵横,形成水网区域,是日军坦克、大炮等重型设备前进的天然屏障。

    加之附近属于丘陵地带,有虞山、定山、狮山等分布在常恕、江阴等地,地势异常险要,这就为果军防守提供了有利条件。

    只是想得再好没用,前提是防线真的存在。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国府的工程建造是大肥肉,皇亲国戚们怎么会轻易放过。

    几年下来防御工事没有造多少,这些人的家产倒是翻了几番,方方面面都得了好处。

    根据特务处的秘密调查,已经建好的碉堡、战壕全为土木结构,与设计图纸上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相差甚远,根本无法抵御大口径火炮轰击。

    但国防部派员围着酒桌和裙子转了转,连金陵都没出就上报了一份《验收苏福线南段构筑各永久工事报告书》,上面如是写道。

    苏福线南段,湘城镇、正仪镇往北直至吴江县各地区已完成,建筑固若金汤,进可攻,退可守,定可保金陵万无一失。

    现有69个永久重机枪掩体,8个小炮掩体,3个观测所及3个指挥所共83处,所有掩体射向角度俱按计划调整完毕,唯有15号机枪堡垒射向不符规定云云。

    实际上呢,除去几个做样子的碉堡建好了,战壕的高度还不及士兵腰深,挡墙别说挡子弹,一脚都可以踢塌。

    果党已然从上到下烂到了骨子里,想靠这种苟屁防线阻挡日军无异于痴人说梦,真要打起来只能用人命去填,用血肉之躯去抗。

    反正拉壮丁拉来的士兵不值钱,等到抚恤的时候又能捞一笔,很多果军长官估计巴不得战败,因为这样他们赚的更多。

    后世有些人拿着国府的报告作为证据,以此证明国防线的建造没有猫腻,这简直是个笑话,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假傻。

    报告是报告,实情是实情,我民国自有国情在此,靠着国防线发财的人何止万千,谁敢把实情写出来只有死路一条。

    强势如特务处,照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别说左重是某人的老乡,他就是某人的亲爹,同样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左重没有瞒着陈恭澍,将这些情况一一说出,希望对方能明白形势的严峻,沪上区的敌后工作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

    陈恭澍听着听着汗如雨下,要是知道自己接手的是这幅烂摊子,他宁愿留在北平当站长,也不来沪上当这个送命区长。

    沉默了一会,他也向左重通报了一个消息:“左副处长,有情报显示,日本华北地区的特务头子楠本实隆在数日前到了沪上。

    此人长期活跃在华北、内(和谐)蒙、东北等地,这次突然来到沪上肯定有特殊使命,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了解。

    沪上区刚刚组建,人员磨合、熟悉情况都需要时间,怕是无力展开调查,能不能将此桉移交给总部,以免出现差错。”

    楠本实隆.....

    左重皱起眉头,脑中回忆起对方的资料,此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是位中国通,对民国社会的研究相当深入。

    因长期在平津一带活动,能说出一口流利的略带津门口音的中国话,听见过他的人说,这家伙外表看起来忠厚、朴实、真诚。

    实际奸诈、阴险、诡计多端,是老特务土肥原的得力助手,特务处华北方面和其有过交手,双方有胜有负,是个难缠的对手。

    陈恭澍的北平站几次计划将其干掉,都被狡猾的楠本识破,这样的人来到沪上确实很奇怪。

    沉吟了许久,左重瞄了战战兢兢的陈恭澍一眼,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沪上站想要形成战斗力至少要一两个月,现在就让他们执行任务那是送死,况且左重也对楠本的目的很好奇。

    鬼子中间同样有倾轧,华北方面的人来沪上,驻沪日军难道没有意见吗,还是说这是华北、华东日军的一次联手。

    “噔噔。”

    陈恭澍那边还没来得及感谢,茶馆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接着邬春阳直接推门进来,脸色不是太好看,趴在左重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左重听完缓缓站起身子,一脸严肃的对陈恭澍下令:“日本人在杭城湾登陆了,沪上站即刻进入潜伏状态,你马上回去疏散外勤人员。”

    1937年,11月5日,日军第十军由舰队护送在杭城湾金山卫附近的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等处突然登陆包抄淞沪防线,果军陷入被动。

    国防最高会议于8日晚下令进行全面撤退,所有部队撤出沪上战斗,分两路退向国防线,依托工事防止日军西进。

    但是由于命令下的仓促,指挥失当,大撤退变成大溃退,各部队陷入极度混乱,建制完全被打乱。

    日军飞机在天上轰炸扫射,地面部队穷追不舍,借机攻占沪上各镇,击退果军部队的零散抵抗,连占虹桥机场、龙华、枫泾、青浦。

    11日日军进至苏城河南岸,南市及浦东担任掩护任务的果军部队奉令撤出阵地,国民政府再无回天之力,这场仗终究是败了。

    当天,沪上特别市俞长官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沪上沦陷,自此长达三个多月的淞沪战役以日本胜利告终。

    在这场激烈的会战中,果军光在撤退时就死伤了十多万,总计损失了约三十万精锐部队。

    令人叹息的是,战斗期间有十四位将级军官先后于前线阵亡,其中还有一名中将。

    客观的讲,除去装备和兵员素质的因素,国府高层在开战前的盲目乐观,指挥过程中的犹豫不定以及仓促的撤退才是此战失败的根本原因。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某人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在全军溃败的情况下竟然命令苏浙行动委员会下属的武装力量进行断后。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些出身漕帮、工人、农民、学生的“乌合之众”,没有任何重武器,只靠步枪和手枪在沪上复杂的弄堂里与日军周旋,一直坚持到13号。

    左重作为特务处副处长亲自指挥了断后行动,至14号金陵方面通知断后人员撤离,原本一万多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不到6000人。

    经过请示,他将一部分人派往浦东地区,依托人地两熟的优势进行游击作战,小部分进入两个租界内养伤。

    其它人则被打散后运用各种社会关系进入工厂,商店,学校潜伏,在沪上区之外组建第二个情报网络,在必要时刻可以随时启用。

    未等淞沪地区的硝烟彻底散尽,12月1号,休整完毕的日军在日本大本营“大陆第8号令”的命令下水陆并进,兵分三路进攻金陵。

    2号晚上,左重踏入了日本人在沪上的核心统治区域虹口,没走两步就被一队日军拦了下来。

    对方仔细检查了他的证件并进行了盘问,问话技巧明显带有情报机关的风格,比如问完几个问题后再次询问问过的问题。

    如果回答是编造的,在重复询问下,被询问人的回答很可能会出现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

    看得出日本人很重视战后的治安工作,随便一支巡逻队都有甄别情报人员的能力,这对国府方面不是什么好消息。

    特务处的成员接受过类似的训练,知道如何应对,特工总部和苏浙行动委员会的人就难说了,难保不会暴露身份。

    左重自然顺利通过了敌人的盘问,他从对方手里拿回证件,向为“帝国奉献”的士兵鞠了一躬,转身就想离开。

    “加藤君!”

    突然身后传来叫声,喊的是左重证件上的姓氏,他立刻回头看向出声的日军士官,对方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带着巡逻队慢慢远去。

    听着卡察卡察的军靴声,左重装作疑惑的样子继续顺着街道逛了一会,确定没人跟踪后钻进了一家舞厅。

    战争刚过去十几天,沪上市民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此时舞厅里人满为患,穿戴时髦的男男女女们在弹黄地板上翩翩起舞。

    在店内寻找了一圈,左重来到位于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在吵闹的音乐声中面对空无一人的空气开口问道。

    “长谷君,最近怎么样?”

    “一切顺利。”

    他背后的长谷良介抬起手,冲着在舞池里扭动身躯的某个女人挥挥手,轻声说出了一个惊天消息。

    “我或许要当机关长了。”

第八百零二节长谷机关

    机关长?

    左重听到长谷良介的话微微一愣,机关在鬼子那边最初是指军队中从事战斗之外任务的部门,比如宣传、教育,不特指情报大类的工作。

    后来日俄战争,明石元二郎作为日本驻瑞典大使馆武官,组织一批人跑到白俄去支持反对派,这个组织在日本内部被称作明石机关。

    大约是因为比较顺口的原因,后来鬼子很多专项情报组织都开始叫机关,比如津门青木机关,属于一种临时性的情报派出机构。

    这些机关的头目大部分由制定计划的部门成员来担任,人员根据实际情况在其他部门抽调,并不一定就局限于情报系统的人员。

    比如从事策反工作的机关里可能会有外交人员或者医生之类,甚至有交际花都不稀奇,毕竟徐恩增这种人不是个例。

    一旦任务完成或者失败,此类组织就会自动解散,人员各自回到原部门继续任职,那么长谷良介所任职的机关担负的是什么任务?

    左重端起服务生送来的威士忌浅尝了两口,等到对方走远,轻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的工作范围?”

    “由于前段时间在沪情报工作的失败,导致合作的人员被你们清除,陆军部、海军部与外务省进行了磋商,试图将三方情报力量整合。”

    长谷良介眼睛盯着舞池里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用酒杯挡住嘴巴轻声回道。

    “东京方面最终决定成立长谷机关,由我担任机关长,统一领导对华情报工作,下设政治、经济、文化三课,按地区成立专项工作班。

    工作人员来自军方、外务省、内务省,除了上面的工作也担负一部分反谍业务,有权对所有在华机构进行忠诚审查,包括宪兵队。

    不过军方对我们不放心,军事情报依旧由自己负责,加藤君,其实我不想担任这个职务,但海军的合作伙伴多次推荐,我只能勉为其难。”

    这家伙,说你胖还喘上了。

    左重听过长谷良介的解释,大概明白了日本人的打算,鬼子陆军、海军准备把不重要的业务剥离出去,专心搞军事情报。

    外务省和内务省则趁机获得了监察的权力,这或许是日本高层的博弈,经过二二六事件,很多人对拥有下克上传统的军方很不放心。

    有个外务省人员盯着沪上方面的日军,是各方面都愿意看到的事情,甚至包括日本军方。

    安静地想了一会,他问了另外一件事:“楠本实隆这个人听说吗,此人来沪上是何目的?”

    “知道,对方是华北情报机关负责人,陆大出身,在校时差一点进入军刀组,大左军衔。

    这次来沪上是担任派遣军司令部附,特务部总务班长,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你们要注意了。

    前两天我在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见过此人,还有一个来自海军军令部情报部的少左,叫山本,他们两人似乎在计划些什么。

    这些没有脑子的疯子,总是想毁灭世界,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享受生活,好了,我该走了。”

    长谷良介通报了一个新情况,望着走过来的女人转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最后又说了一句。

    “长谷机关接收了一批跟其他机关合作的中国眼线,也就是你们说的汉奸,人数大约有100人。

    我稍后会将人员档桉放进死信箱,最好过一段时间再清除,否则东京肯定会对我产生怀疑。

    这次给你个优惠,一个人只收100大洋,买一送一,总价5000大洋或者等值的法币、美元、英镑。”

    说完,他便搂着女人潇洒的走了出去,路上不停跟熟人打着招呼,完全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

    沪上风(和谐)月场上的名人出来玩要是遮遮掩掩,反而可疑,谁又会怀疑一个出手大方、豪气干云的机关长呢。

    左重继续坐在座位上,脑中思考着长谷刚刚说的话,军令部少左山本,纪云清和常余庆的口供中提到过这个名字。

    按照他们的说法,针对他的陷阱,就是由山本计划并实施的,对方和楠本实隆搞在一起,难道是不死心,还想对自己下手?

    那就试试谁的手段更高吧,蛰伏了这么久,特务处该亮相了,左重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舞厅。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公共租界探长邝福安在舞池内抱着舞伴,两人迈着熟练的舞步慢慢移动到灯光昏暗的角落。

    “上级想知道纪府的情况。”

    “应该是特务处干的,我找了当时在现场的难民和纪府仆人问过,袭击者没有惊动任何保镖,就将那两个汉奸抓走。

    全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这种行动能力除了特务处,国府中没哪个机关能做到,怎么了,是不是纪府当中有自己人?”

    “组织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沪上特别市情报处有一批档桉失踪,里面有些资料跟沪上市韦有关,根据调查很可能就在纪云清的的家中。”

    听到舞伴的述说,邝福安仔细回忆了一会摇摇头:“纪府被烧得很干净,也没有人看到袭击者带走东西,不过我会找机会再核实一遍。”

    “好,市韦新的情报负责人船夫已经到了沪上,以后红队和市韦的联络工作由你们负责,他是一位老同志,在敌人内部潜伏过很长时间。

    这是你们的接头方式和暗号,如果发生意外无法联系,你去老地方找我,一定要小心,日本情报机关即将对沪上地区进行一次大清查。”

    舞伴轻声做着通报,身体慢慢靠近邝福安,手上快速将一包香烟放进了对方口袋中。

    “恩,我知道了。”

    邝福安听到未来的联系人是个老地下工作者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帮从红俄回来的人就好。

    这不是排外,那些人完全没有工作经验,在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的环境中,很容易暴露。

    两人谈完了工作,面对许久未见的妻子,邝福安的眼神中满是温柔,犹豫了一下问起。

    “小宝最近听不听话,租界学校的学费越来越贵了,过几天我去给你送点钱,放心,我会跟组织汇报。”

    “不用了,孩子很听话,听说特工总部要扩编,我可能会担任沪上站总务科科长,薪水足够生活,你自己注意安全。”舞伴抬头看着邝福安。

    “恩。”

    邝福安眼眶微红,紧紧抱着对方。

    两人就这样无声拥抱一会,接着各自走进了黑暗中,革命者的爱情不止有小情小爱,还有相濡以沫到生死相随。

    他们的浪漫无关鲜花和优越的生活条件,有的是烽火、硝烟,他们不光是心心相印的伴侣,更是风雨同舟的战友。

    许久之后,清冷的街道上空开始滴落雨点,沪上的第一场冬雨到了。

    沪上特别陆战队司令部。

    楠本实隆紧了紧身上的军用大衣,透过窗户望着清理战争废墟的士兵,眉头紧锁。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座阴冷的城市,要不是土肥原将军的命令,他宁愿留在华北,那里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完成,比如指导华北临时政府的成立。

    而这里呢,虽然是对华战争的前线,可根本没有自己发挥能力的地方,只能虚耗时光,也不知道土肥原长官是怎么打算的。

    “楠本大左,请喝杯热茶吧。”

    这时,山本走到他的身边递过一只茶杯,望着外面口中幽幽说道:“看来明天航空兵是无法起飞了,中国人又有了喘息之机。”

    楠本实隆双手捧着茶杯,吹了吹热气不在意道:“淞沪大局已定,打败中国人只是早晚的问题,很快我们就能在秦淮河洗军靴了。”

    山本没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过纪府的那场大火,他对这场战争越发没有信心,尤其是在收到前线的情报后。

    想到这,他掏出一份电文:“从占领沪上至今天这20多日里,我们与中国人围绕他们的国防线展开了多次战斗,作战区域覆盖了太湖南北的大部分地区。

    敌人打得非常顽强,依托简陋的防御工事拦住了蝗军,每一分钟都有无数勇士倒在敌军阵地前。

    有些地方,我们的士兵甚至要靠肉(和谐)弹攻势突破,到目前为止,我军伤亡将近有2万人。

    如果对面的碉堡、堡垒、战壕是钢筋混凝土结构,我真的怀疑打到金陵后,蝗军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此外,淞沪会战中派遣军对外发布的伤亡人数是4万余人,可根据军医部的统计,至少有9万帝国将士无法继续服役,轻伤者还未计算在内。”

    山本冷笑了一声,军方隐瞒真实数字的原因就一个,伤亡实在是太大了。

    在如今民族主义气焰日盛的大背景下,一旦被国民得知,神武的帝国~军队打下沪上就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伤亡,必定会引发国内的反战言论。

    而且,如此巨大的伤亡人数也不好向天蝗交待,为了维护帝国~军队和某些人的脸面,派遣军只好大量造假伤亡数据,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纳尼?”

    楠本实隆震惊了,连忙抢过电报看了起来,脸色一变再变,作为一个职业情报人员,他明白这个数字背后代表了什么。

    截止今年,帝国总人口7063万,其中役龄男子1693万,可供征兵的人数约占役龄男子的百分之56.2,差不多是1000万。

    问题是可供征兵的人数不等于真的要将这么多人投入战场,那样国内的农业、工业生产会彻底瘫痪,所以现在帝国~军队只有100余万兵力。

    淞沪战役的损失加上国防线的2万人伤亡,蝗军一次性就损失了10万人,接近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这是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中国这么大,未来的战事不会少,帝国有多少个十万人可损失,难道真的要全民皆兵,那样即使打败了中国人,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大左阁下,我知道你来沪上很不开心,但我们接下来要的工作关系到帝国能否快速获胜,你我必须同心协力,拜托了。”

    山本用力鞠了一躬,说出了心里话,他明白扶植一个伪政府的功劳有多大,对方不肯来是人之常情。

    可与中国人的情报战争,帝国一败再败,要是他们两人再不团结一致,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楠本实隆听完表情严肃,郑重回应:“受教了,山本君你的提醒非常及时,那让我们聊聊任务吧,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不必着急,这件事情还需要一位专家的帮助,对方明天到达沪上,请大左阁下跟我一起去迎接。

    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将沪上彻底清理一遍,将隐藏角落里的果党情报人员,地下党统统找出来,确保计划顺利实施。”

    山本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微微一笑,伸出右手紧紧一握,仿佛将敌人牢牢抓在了手中。

    当晚,沪上到处是刺耳的警报声,驻沪日军和两个租界的巡捕大规模出动,对所有居民区进行搜查。

    特工总部沪上站被破坏,当场被打死三十多人,被捕五十多人,徐恩增吓得连夜跑回了金陵。

    不光是果党,漕帮也遭到了巨大打击,成百上千的帮众被抓回了巡捕房,十几个大老被请去喝茶。

    所有人都知道日本人这是动真格的了,原本混乱的沪上迅速恢复了秩序,一时间竟有了些政清人和的味道。

    几天后,法租界云客来旅馆。

    密室中的左重拿着一份电报陷入沉思,这是林傅一郎发来的紧急情报,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大坂造币厂技术课课长秘密赴沪。

    造币厂的业务骨干来沪上干什么,莫非日本人想要伪造法币,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它解释。

    历史上日本人干过这种事,要想扰乱敌国的经济,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印制敌国的钞票。

    而且法币的防伪措施非常简单,仅仅有水印和暗记,以日本人的技术很容易就能彷制。

    凋版问题更好解决,由于国府印刷水平太低无法大批量印刷纸钞,便外包给了英美的公司。

    为了安全,美国人将这部分工作放在了本土,印完一批往民国运一批,还算是讲究。

    英国就有点不做人了,为了减少运费成本,直接把工厂设在了殖民地港城以及东南亚。

    门口只有几个红头阿三警卫,还不准国府派人保护,理由是怕国府窃取他们的印刷技术。

    以约翰牛的保密水平,日本人想弄到凋版不是难事,完全不需要重新凋刻,说不定早就得手。

    可惜这份情报太过简单,那个技术课长的姓名、长相,具体行程都没有,特务处总不能把所有从大坂到沪上的人都查一遍。

    左重盯着电报,想要从十几个字之中找到些线索,看着看着突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主导这项计划的应该不是大藏省,对方只是提供技术帮助,不知道内中详情。

    否则作为日本大藏省大臣官房秘书课课长的林傅一郎,不该只知道这点信息。

    那么除去高高在上的天蝗,在日本内阁中,有谁能够支使这帮财神爷干活呢?

    只有一个,那就是军方。

    毕竟人家手里有枪,要是不答应,说不得就会冒出几个士兵“误入”大藏省杀几个官员助助兴。

    更重要的是,随着近卫内阁上台和侵华战争开始,日本政府的一切行动都以军方意见为先。

    综合林傅一郎与长谷良介的情报,左重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快速将几条已知线索列了出来。

    一,日本军方(存疑)通过大藏省找来印钞专家到沪上。

    二,楠本实隆从华北到沪上,目的不明。

    三,山本没有完成任务,却又没返回日本复命。

    四,楠本实隆和山本一起在陆战队司令部出现。

    “冬……冬……”

    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左重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楠本实隆和山本就是伪钞计划的负责人。

    如果真是这样,此事背后透露出很多信息。

    首先是日本政府的经济大概率出了问题,军费难以为继,无法支持前线继续发动大规模战斗。

    鬼子急于利用伪钞从国统区骗取资源或者收买汉奸走狗,实现以战养战,减轻财政上的压力。

    也是,若不是有天大的好处,想让积怨颇深的日本海陆军握手言和,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其次,淞沪会战中日军的损失一定不小,鬼子打不下去了,企图利用经济手段摧毁国府经济,快速取得战争的胜利。

    要是有其它旁证,这两条推测倒是可以发给金陵作为军事和外交决策的参考,情报分析本就是情报获取的一种手段。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左重在屋里转了转,思考过后确定了一件事,必须搞清楚技术专家有没有到沪上,这事刻不容缓。

    林傅一郎的情报不能保证时效性,技术专家也许已经到了并开始印刷伪钞,一旦这些钞票流入市场,那国府就有麻烦了。

    法币信誉破产,通货(和谐)膨胀不可避免,粮价快速上涨,前线的将士再爱国,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想到这,他立刻让何逸君通知宋明浩去联络点,接着匆匆离开了云客来旅馆。

    当天晚上,左重和宋明浩在北外滩码头的一个仓库接上了头,两人一见面,他就将大概情况介绍了一遍。

    宋明浩的掩护身份是货栈老板,认识不少码头上的关系,听完当即猜到了左重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于是出口试探道。

    “副处长,您觉得技术专家可能是坐船来的沪上,想通过这条线索调查对方的行踪?”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左重语气肯定:“沪上的铁路网络因为战争断绝,汽车速度慢又不够安全,这就是排除了此人从陆路来沪上的可能。

    空中路线也不现实,最近沪上一直在下雨,这种天气下飞行很容易出事故,另外太招摇,不符合秘密行动的特点。

    所以目标只能乘船从沪上登岸,你和老吴人面广,找关系查一查这几天日本军方有没有去码头接过人。

    不要限定出发地,无论是从日本本土来的,还是从其它地方来的都要查,防止日本人中途转乘。”

    “明白了。”

    宋明浩点点头,现在的沪上虽不是孤城,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随即他又问到一个问题。

    “万一日本人隐藏身份或者着便装去接人怎么办,沪上客运码头每天人来人往,想从那么多人里找到目标不容易。”

    左重拍拍他的肩膀:“

    那就查车,目标身份重要,沪上日军肯定会派汽车迎接,车总比人少吧。”

    实在不行把码头上的惯偷全抓回来,有钱人都是他们的观察目标,开车的人自然也在其中,注意动静别太大。”

    在没有监控的时代想要回朔某个目标的时空位置,只能靠摸排,那些长期在此捞偏门的人就是一个个人形摄像头。

    此时仓库外有人路过,宋明浩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等到对方走远后转过头说道。

    “明白了,我回去就安排人去调查,战事刚刚结束,外埠来沪的船只不多,应当能有所发现。”

    “恩,小心敌人的陷阱。”

    左重叮嘱了一句,如果林傅一郎被捕或者叛变了,那条电文就是诱饵,用来将特务处引出来。

    这也是他没有联络长谷良介的原因,对方的安全不容有失,本次行动他们只能靠自己。

    布置完任务,他快步走出仓库向着外滩方向移动,当路过一个烟雾缭绕的馄饨摊时,与一个熟悉的背影擦身而过。

第八百零三节寻求合作

    “笃笃笃,笃笃笃……”

    柴丬馄饨的梆子声在黑夜中不时响起。

    所谓柴丬馄饨,是沪上人对流动馄饨摊的一种叫法,小贩通常以扁担或黄鱼车摆卖,游荡于十里洋场的弄堂内。

    担子的一头放着炉灶,以旧木丬竹丬作燃料,另一头放着货物架,三四格抽屉便是操作台,分别放置调料、馄饨皮、菜肉馅、碗、调羹。

    摊主也不叫卖,靠梆子声吸引顾客,只在夜晚出摊,吃客闻声而来,现煮现吃,水气香气弥漫。

    尤其在这清寒秋冬之夜,饥肠辘辘的夜归人路过,要一碗馄饨,舀一点辣油,在担子前摇曳的灯光下热腾腾的一碗下肚,疲惫的身心都舒展开来。

    班军仰头喝掉白釉蓝边大碗碗底的虾米、紫菜汤底,眉间露出畅快之色,从长褂口袋里掏出几张小额法币,递给了笑呵呵的商贩。

    随即起身戴上帽子,双手抄在袖里钻进了一条小巷,走了许久来到一个丁字路口后突然闪身贴在拐角处,静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此时周围的住户都已入睡,平时吵闹的里弄一片寂静,只有黄浦江上外国货轮的汽笛声隐隐传来。

    他等了一会低着脑袋转身往回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快速移动,灵活的越过一个个水坑,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可当经过一条岔路时,班军的身体勐的一顿,抬起的右脚缓缓落到了地上,身体缓慢向一旁转去。

    却见一人于黑暗中倚墙而立,面部藏在宽檐礼帽下,让人看不清样貌。

    “谁?”

    班军警惕的问了一声,借着侧身的掩护将手放进了裤子口袋,迅速找到了一支钢笔,一点点拧开笔帽。

    城市地下工作者,若非特殊情况,一般不携带武器,因为城市里军警密布,遇到盘查很容易暴露身份。

    与其带着沉甸甸的枪支,不如利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物品作为防身工具,一支钢笔在经验丰富的情报人员手里照样可以杀人。

    班军说话间朝着对方靠近,不动声色的调整着呼吸,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两人越来越近的时候,黑影站直走到了朦胧的灯光下,抬手取下礼帽,澹澹说道。

    “怎么,老班,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把手拿出来吧,别吓唬人了,你身上肯定没带枪,我知道你们地下党的纪律。

    如果没猜错,之前路过仓库的人也是你,贵党为什么不去找日本人的麻烦,反而盯着特务处,我们双方可是盟友。”

    左重慢步从阴影走出,望着不远处的班军,表情复杂,自九甲圩一别,时隔两年多他又一次见到了老大哥,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此刻他想到了他们在警官学校学习的生活,那时候大家亲如兄弟,把酒言欢,述说各自的理想。

    可这样的日子回不去了,身为果党特务,看到死对头,即使心里再开心也不能表露出分毫。

    不是不相信老班,未来敌我形势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一个疏漏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危险。

    他一个苟特务看见异己分子那么高兴,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就麻烦了,某人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单单针对地下党。

    “左重!”

    另一边的班军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丝毫没有故友相逢的喜悦,因为他没有忘记站在他面前是一个以阴险狡猾,心狠手辣着称的果党特务头子。

    即使他们曾经关系很好,可信仰的斗争是残酷的,是不讲私人情谊的,两党之间反目成仇的朋友、同学、甚至同胞兄弟少吗。

    或许下一刻,两人就会兵戎相见,自从果党背叛隔命那一天开始,这样的事情就不断发生,绝不能因为自己和对方熟悉就掉以轻心。

    握了握口袋里钢笔,班军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面无表情的说道:“好久不见,你误会了,我只是在附近闲逛,没有打探你们特务处情报的意思。”

    左重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老班是在防备自己,有苦难言的他沉默了一会后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在查伪钞?”

    虽然是询问,但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宋明浩的掩护身份经营得很完美,附近的观察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班军不可能是通过老宋到的仓库。

    他就更不可能了,做了这么多年的情报工作,这点信心左重还是有的,没人能长时间盯梢他还不被发现。

    地下党一定也收到了相关的情报,并且同样将寻找技术专家踪迹的重点放在了码头,否则不能解释班军为什么会在码头出现。

    …………

    对面的班军没有回答,看似镇定,实则震惊不已。

    日本人试图制造伪钞,是地下党国际在日本情报小组从鬼子高层获取的绝密情报。

    西北那边只有少数几个首(和谐)长知情,自己要不是执行人,根本不可能掌握如此高等级的信息。

    所以左重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果党在……有眼线,或者是地下党国际情报小组那边出了问题?

    “行了,你别瞎猜了。”

    左重知道班军在想什么,脸上露出笑容:“不就是大坂造币厂技术专家到了沪上,协助日本军方伪造法币吗,这消息我早就知道了。

    现在咱们两党合作抗日,要不要合作一回,互相通报一下各自了解的情况,互通有无嘛。

    你也不用现在回答,我知道你需要向上级汇报,得到批准才能透露情报,我不会强迫你。

    这样吧,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如果你的上司同意,到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合作的方式。

    放心,我们特务处不是徐恩增的特工总部,不会过河拆桥,去年在哈尔滨破坏关东军细菌武器基地,我可给抗联留了不少的武器。

    希望贵党可以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这件事的后果非常严重,一旦假法币流入市场,国府的金融秩序会快速崩溃,局势便不好收拾了。”

    他将自己的推测当成情报说了出来,准备诈一诈班军,看看地下党对日军伪钞计划知道多少。

    没想到班军听完也不板着张脸了,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行啊,对我们的组织纪律知道的这么清楚,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还真以为见到自己同志了。

    你小子也别想骗我,你要是真掌握了具体的情报,定然带人去破坏印刷工厂,不会在这里出现。

    跟你接头的是在码头附近活动的情报人员吧,你是想从外地来沪人员中查找技术专家的行踪,以此确定对方是否到了沪上,我说的对不对?”

    “哎呀,老班,这么久没见,你什么时候成神探了。”

    左重故作惊讶,算是默认了班军的说法,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没必要玩聊斋了,促成果党、地下党合作才是正事。

    在专业技能上,特务处成员比大部分地下工作者要专业。

    但论消息的灵通程度,尤其是在底层的情报渠道,地下党能甩特务处八条街。

    至于特工总部……

    消息倒是灵通,可惜是反向灵通,找对方合作等于告诉日本人他们中间有国府的情报人员。

    总之在目前这种情报不明晰的情况下,想要尽快破坏日本人的伪钞计划,和地下党合作是最明智的选择,某人和戴春峰知道此事后也绝对不会反对。

    关系到国府的钱袋子,上面的人比他着急,没钱拿什么打仗,拿什么买美国的别墅,靠什么找小妾。

    班军听到左重的话,语气有些无奈:“彼此彼此,我就不该为了寻找线索在码头多停留,否则也不会被你给盯上。

    都说你左重是情报高手,我算是领教了,不,还有九甲圩,那次要不是戴春峰踩了你们的地雷,咱们今天就见不着了。”

    其实班军到现在都不明白,又不是打阵地战,特务处去抓人为什么要带地雷,还差点把自己的处长给炸飞。

    “唉?老班你别乱说啊,地雷分明是那帮英国狗腿子埋的,跟特务处无关,我们要那玩意干什么。”

    左重当然不可能承认对方说的话,什么地雷?和他左某人有关系吗?他看都没看到过。

    两人说了两句题外话,气氛终于不再剑拔弩张,不过想恢复到从前是不可能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班军稍稍放松,很快脸色一正道:“抗日救国,地下党责无旁贷,我会向上级汇报这件事,但结果我无法保证。

    如果上级批准,明天下午2点,法租界兴圣街雷诵芬堂申号药房门口见面,过时不候。

    要是我没有出现,你我就各自行动,经过民国十六年那件事,你们那位领袖的信誉如何,你自己明白。”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不明白。”左重摆了摆手,主动停止了关于某人人品的讨论,接着又点点头。

    “行,那就明天见,我会多等三十分钟。”

    “好。”

    班军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接头地点长时间停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对方这么说是在变相表达诚意和信任。

    问题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抬手看了看时间,班军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今天来沪上了,去签证中心办事,路边的馄饨很好吃,暂写这么多。)

第八百零四节与班军的接头

    法租界兴圣街内人声鼎沸,这条不算太长的街道是沪上最繁华的区域之一,集合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绒线店铺。

    自从前朝英国商人将此物带入中国后,各种绒线衫和绒线帽纷纷面世,很快成为沪上百姓越冬的必备之物。

    每年秋冬季节变化之际,沪上更是家家户户结绒线(打毛衣),兴圣街便到了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今年也不例外,即使中日之间的战争没有结束,硝烟味仍然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前来购买绒线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有点黑色幽默的是,经过日本人和租界方面的严厉打击,原本无处不在的扒手、混混没了踪影,治安比往日好了许多。

    拥挤的人群里,左重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走在路上,目光悄然扫过两边店铺,微微皱了皱眉头。

    班军选择这样的地方接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今天出了问题,敌人很容易画出他们的模拟画像。

    这不是什么高科技手段,古代早就有图影捉人等类似的侦破、追捕手段,至今已有千年的历史。

    随着列强在华扩张,西方的素描技艺快速传播,民国地方警署和租界巡捕房在此方面研究颇深。

    而且目击者越多,模拟画像的准确度越高,从这点看,兴圣街不是个进行情报接头的好地方。

    虽然他的面部做了伪装,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的沪上到处是日本人的眼线,不能大意。

    想到这里,左重意识到一个问题,班军在国府和海关潜伏这么多年,连自己都没能看出破绽。

    那为什么这次如此轻敌,地下党行事素来谨慎,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这里定然有问题。

    一片嘈杂声中,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着买东西或者聊天,似乎没人在意他。

    但左重肯定,一定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监视,因为一踏入兴圣街,他就觉察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窥视感。

    班军将他引到这,或许是想借此看一看果党的合作诚意,同时利用此地人多的特点,防止特务处跟踪以及回朔行动轨迹。

    若有所思的左重看看手表,不紧不慢来到约好的药店门口,找了个擦鞋摊悠然坐下,顺手拿起擦鞋箱上的报纸挡在脸前。

    老班来不来,他决定不了,况且他是真心寻求两党合作,不怕对方监视,大不了多等一会。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过又离开,几个巡捕提着警棍转悠了一圈,一切都显得非常正常。

    2点05分,班军没来。

    2点15分,班军还是没来。

    擦完鞋的左重背着手在附近逛了起来,和普通百姓一样不时停下买些东西,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十多分钟。

    2点30分,班军没有出现,看来地下党没有同意与果党合作破坏日本人伪钞计划,左重微微叹息。

    他理解对方的顾虑,信任建立很难,毁掉却很容易,某人当年背叛隔命,对曾经的同志痛下杀手。

    这样的人,哪个敢合作,谁不怕同伴突然来句借吾人头一用,这一回国府怕是要自尝苦果了。

    法币的崩溃势必会影响战争准备进度,有些人可不管什么国家大义,没有钱谁来都不好使。

    正在左重无比失望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低着脑袋从他的身旁快步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身体轻轻碰了碰。

    望着对方背影,左重眯了眯眼睛,然后神态自若的离开兴圣街来到一条僻静的弄堂内,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纸条。

    “半小时后,白外渡桥南侧。”

    班军果然是在试探,左重露出了一丝微笑,心里明白他要是带了手下过来,恐怕地下党方面就不会现身了。

    没有犹豫,他掏出火机将纸条点燃,步行到街口叫了一辆黄包车,报出了纸条上的地址。

    ——外白渡桥。

    此桥位于苏城河汇入黄浦江的河口位置,全长一百余米,为全钢结构,是连接公共租界英美势力范围与虹口的重要通道。

    英国领事馆坐落于桥南,桥北还有红俄,美国、日本等多国外交使领馆,是沪上的核心地带,军警密布。

    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原先掌握在英美手中,淞沪会战期间,附近的日本士兵被张长官的部队打散,跑到桥南向英军“缴械投降”。

    为了避免国际冲突,果军主动放弃了追赶,结果战争一结束,日本人以此为借口强行占领桥梁,建立哨卡,对来往行人、车辆展开检查。

    往日横行霸道的公共租界方面竟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派出巡捕配合日本人的行动,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在那里见面,倒是印证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日本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眼皮底下接头。

    左重离开没多久,一个法租界巡捕晃晃悠悠来到电话亭前,小心看了看周围,走进去要通电话小声说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

    左重从黄包车下来,给完车钱抬头看向几十米外的大桥,不知为何想到了某个叫依萍的女人在此纵身一跃的场景。

    他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迈步顺着人行道向桥头方向走去,同时不动声色地搜寻着班军的踪迹。

    很快,他就在南桥头的公园门口看到了老班,对方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定神闲的站在那。

    不同的环境有着不同的伪装方式,在这种地方刻意穿的普通,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来了,走吧,咱们去公园转转。”

    班军看见左重,伸出右手握了握,趁机将藏在手心的另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压低声音嘱咐道。

    “记牢了,我现在叫钱如山,今年40岁,金陵人,经营木材生意,遇到检查千万别说错。

    纸条上写的是我们结识的过程以及今天见面的原因,看完立刻销毁,我帮你看着周围动静。

    你也说说伪装身份,日本人和租界巡捕房的盘查越来越严格,一旦发现可疑会直接收押。”

    这才是做秘密工作该有的态度,徐恩增和特工总部但凡能学到三成,也不至于被人渗透成大号筛子还浑然不觉。

    左重想完摊开纸条,花了十几秒将内容全部记住,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一声,把纸条放进了口中。

    用力嚼着干巴巴的纸团,他按照班军要求自我介绍了一遍,随即跟对方慢悠悠走进了树林。

    “钱先生,不知道你们老板是否同意双方合作,时间不等人啊,那批货随时都会进入市场。”

    走了两步,左重率先问道。

    “合作不着急,咱们还是先说说条件吧。”

    班军瞥了瞥不远处的巡捕,问了一个问题:“以前的矛盾暂且不提,这些年你们抓了不少我们的伙计,是不是应该释放了?

    另外说句实话,这件事着急的是贵方,我们只是帮忙,你们总该给点酬劳吧,就算是长工去地主家干活,还能吃顿饱饭嘞。”

    释放被捕人员。

    拨付物资。

    左重当即明白了班军话里的意思,心中一动,对方说的没错,出现伪钞最着急的确实是果党,趁机敲一笔不是不可能。

    跟一些已经失去情报价值的俘虏和少量物资相比,法币的稳定更加重要,这笔账光头和国府高层不会算不清楚。

    其实左重知道,就算金陵不同意这两个条件,地下党还是会去破坏伪钞计划,班军这么说就是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

    ——能弄到好处固然好,弄不到也无所谓,大不了他们自己行动。

    假装考虑了几分钟,左重露出不虞的表情:“钱先生,你们这是在趁火打劫,大家都是中国人,难道非要这样斤斤计较吗。

    再说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是那些人员的处置,我需要向我们戴局长和领袖汇报,得到批准才能答复你。

    为表诚意,你说说你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有了这些我也好说服上峰同意你们的条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演戏要演全套,总不能地下党说什么他都同意,以光头和戴春峰的多疑,知道后肯定会怀疑。

    左重想救人没错,前提是自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不然不光救不了人,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面对他的讨教还价,班军稍一沉吟,痛快回道:“可以,那个技术专家叫筱田三郎,男,大坂人,幼时师从日本着名画家。

    20年代中期曾在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系统学习绘画,回国后进入大坂造币厂技术课任职,主要负责印刷和油墨调配。

    我们推测,日本人很可能已经获得了制造法币的全部细节,包括凋版、编码、油墨配方,进入了最后的纸币试印刷阶段。

    这也是筱田三郎在大坂造币厂的日常工作,可惜不知道他的长相、行程,你们有相关的情报吗?”

    “这个………我们还是说说释放人员和物资的事吧。”

    左重黑着脸,暗骂林傅一郎这个家伙真是没用,人家的地下党情报人员连技术专家的名字都能搞到,他呢,就一句有人来沪。

    呸,苟屁的帝国子爵!

第八百零五节寡恩薄义

    半个月内释放国府监狱里的所有政(和谐)治犯,并在释放前提供基本的人生安全保障。

    金陵拨付若干武器弹药、药品、军饷以及通讯电台给西北方面。

    这就是班军代表地下党跟左重提出的两个条件,言明如果条件得不到满足,那地下党绝不会跟果党合作。

    左重听完没有太过惊讶,某人在骊山上开睡衣派对那次,就是这么答应地下党和少帅的,可一脱险回到金陵,就又又一次食言了。

    这次地下党趁机旧事重提,不得不说是一步妙棋,有了长安之事打下的基础,加上伪钞的威胁,国府答应这两件事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左重拧眉故作愤怒:“我刚刚说错了,你们地下党不是乘火打劫,是乘人之危,贵党如此威胁政府,是不是有些过了。

    还是那句话,这些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上校可以决定的,我回去向上峰转达你们的条件,后天下午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见面给你回复。

    老班,作为老朋友我想提醒你一句,物资都好说,允许贵党和民主党派人士前往监狱、反省院探视异己份子,这恐怕是国府最大的让步。”

    “此两条不容商量。”

    班军摆摆手,斩钉截铁道:“不是我们乘人之危,是你们那位领袖言而无信,一国元首说话不算话,难道还不允许我们自己想办法吗。

    多说无益,明天我等你的答桉,希望金陵可以慎重考虑我们的合理要求,如今国难当前,合作抗日是大势,逆势而行不会有好下场。”

    谈到这,他停步凝视着外白渡桥,扬了扬下巴:“看到了吗,这就是当亡国奴的下场,如果不能将日本人赶走,你我是要被后人戳嵴梁骨的!”

    左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中国百姓经过大桥中间的日军哨卡,纷纷对鬼子士兵低头鞠躬,就连那些坐着汽车,所谓的“上等人”也不例外。

    不光是外白渡桥,自从日本人占领了沪上,各个重要的交通路口都设有哨兵站岗,凡中国人路经哨岗时均要立正鞠躬,否则就会被枪杀或抓去折磨。

    沉默了一会,他望着滚滚江水给出了回答:“我会尽力说服上峰,你不要误会,我对你们的主义和信仰不感兴趣。

    但作为做为中国人,我不想以后子孙后代这样屈辱的活着,老祖宗数千年的家业,不能丢在咱们这辈人的手中。”

    “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班军又握了握手,看了看周围快步离开,没一会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左重站在江边发了一会呆,招手叫停一艘渔船,给了船家一张大票,让对方顺着苏城河往市区划了一段距离,又在公共租界岸边随便找了处地方上岸。

    防人之心不可无,班军担心他跟踪,他何尝不担心地下党跟踪自己,两个老朋友互相防备,倒是跟地下党和果党现在的关系如出一辙。

    在大街小巷转悠了许久,左重回到掩护身份所住的别墅中,拿出手机给局本部发了一封电报,将日军企图伪造法币和地下党的条件如实汇报。

    在电报最后,他向戴春峰表示,如果有需要,特务处可以随时清除地下党据点,自己绝不会顾忌与班军的私人友情。

    不管在什么地方,立场问题容不得讨价还价,态度必须坚决,行事、说话也要符合他以往所表现出的强硬作风。

    发完电报,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左重默默等待回复。

    老戴收到电报肯定也会向上请示,目前战况紧急,日本人攻陷国防线在旦夕之间,等某人下达命令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情况跟他想的差不多,一直等到了晚上,焦急不已的戴春峰才在憩庐会客室见到了某人,立刻向对方小声通报了相关情报。

    “娘希匹,卑鄙!无耻!”

    一听日本人要伪造法币,地下党还趁机要求放人和拨发物资,某人马上拄着文明杖戳了戳地毯开始口吐芬芳,也不知道到底在骂谁。

    想到伪钞泛滥的后果,他的脸色更是难看,自从民国二十四年币值改~革,国府一度实现了贸易顺差,可见法币的发行是成功的。

    正因为成功,法币不过发行了14亿元左右,币值相当稳定,即便开战都没有贬值太多,一百法币在某些地方足可以买上一头耕牛。

    要是日本人将大量伪钞投入市场,对于财政状况本就脆弱的国府而言将会是场灾难,没有充裕的军费,那这场仗就不用打了。

    念及于此,某人强压怒火问道:“左重跟那个叫班军的逆匪是同学,他是如何说的,有没有建议国府同意地下党的要求。”

    戴春峰心中一惊,明白领袖这是怀疑慎终跟地下党有勾结了,要是慎终出事,自己这个老师难辞其咎,于是连忙摇头。

    “启禀校长,左重只是做了汇报,没有提及其它的事,同时表示若是您需要,他会带人将沪上的地下党一网打尽,断断不会手下留情。

    当年班军在九甲圩劫走囚犯,学生就在现场,慎终先是好言相劝让对方弃暗投明,被逆匪拒绝后与其割袍断义,命人一定将其抓到。

    要不是我踩中了地下党的地雷,慎终早就将此人击毙,现场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校长,慎终对您和党国是忠诚地,这点我可以保证。”

    “恩~”

    某人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脸色一沉:“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某些人不仅不想着对付日本人,反而企图讹诈政府,着实可恶。

    春峰,你等会去找地下党办事处,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尽量将释放人员和物资交付之事往后拖一拖,明白了吗。

    另外通知慎终,让他将沪上地下党的情报调查清楚,等待我的命令随时准备抓人,国府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尤其是逆匪。”

    抓人威胁地下党?

    戴春峰张了张嘴,有心想劝一劝某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既然领袖都不在乎伪钞,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当即告退离开了憩庐,坐车赶往了傅厚岗66号的地下党办事处,长安事件之后,地下党方面的人员便在此地办公、休息。

    过了一个多小时,戴春峰怒气冲冲地回到特务处,与此同时一份电文从金陵发到了沪上。

    黑漆漆的客厅中,左重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忽然嗡嗡的震动声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发着亮光的屏幕,伸手拿过手机。

    几分钟后,利用密码本译完密电,看着上面的命令左重冷笑一声,沉吟片刻穿上外套开门离开住所,赶到了云客来旅馆。

    他将何逸君叫到了僻静处,按照电文下达了行动指令:“逸君,金陵有命令来了,除了在调查伪钞技术专家行踪的宋明浩和吴景忠外。

    所有在沪行动人员要利用各种渠道了解地下党人员以及据点的情况,告诉弟兄们抓点紧,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调查过程要尽量秘密。

    随后又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对方一句:“平时电台由谁保管,背景可不可靠,咱们现在在敌人的心脏做工作,通讯安全方面一定要当心。”

    “是电讯科调来的新人,鸡鹅巷时期就在处里,浙省杭城人,黄埔出身,上半年刚刚接受过一次背景审查,没发现问题,怎么了副处长?”

    何逸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没事,你这样.....”

    左重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何逸君一边听一边点头,两人商量完便各自散开。

    第二天晚上,来自各方面的情报汇集到了左重的手上,根据特务们的调查,目前沪上地下党非常低调。

    即使果党和地下党合作抗日,对方也没有进行过公开活动,所以人员和据点无从查起,为此左重大发雷霆。

    从未见过副处长如此失态,邬春阳等人噤若寒蝉,暗自猜测地下党是不是又干出了什么大事,惹得对方震怒。

    但是就在他们决定继续深入调查时,又一封秘密电报从金陵发到沪上,发电的依旧是老戴,内容却截然不同。

    “同意地下党条件,务必破坏日方计划。”

    左重面无表情的将电报扔到了火盆里,跟他猜的一样,所谓的调查果然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通共。

    昨天他要是拖延时间,没有及时布置任务,今天等待他的恐怕就是押送金陵,等候发落的处置了。

    好歹他也曾冒着生命危险去长安护驾,竟然被如此对待,某人的寡恩薄义真是刻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十几年后,为其多次背锅的杜长官儿子在美国上学缺钱,对方竟然像打发乞丐似的给了几千块,还特娘的是分期付款。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句,这个道理怎么有的人就是不懂呢。

    “副处长,跟你猜的一样,那人今天偷偷用了电台,要不要?”

    来送电文的何逸君在一旁缓缓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目光冰冷。

    “不必了,他也是为了党国尽忠嘛,又不是投敌叛国,以后你多盯着一点就好。”

    左重皮笑肉不笑说道:“再说金陵刚来消息,对方就出事,等于告诉领袖是咱们动的手。

    不着急,将来总有机会,沪上哪一天不死人,你去将宋明浩喊来吧,我有些事要问他。”

    “明白了。”

    何逸君点点头。

第八百零六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左重让何逸君通知宋明浩来见面没多久,对方便急匆匆赶到,汇报起寻找伪钞计划专家的结果。

    “副处长,码头查过了,那几天共有三艘客轮停靠沪上,一艘来自关东州,一艘来自小琉球,一艘来自港城,都是日本人的公司。

    我找了码头工作人员和力工,确定日本军方没有来接过人,同时军用码头也没有从外地来沪的军舰,通过这条路找人希望不大。”

    宋明浩喘着粗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道:“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对在码头的扒手进行了调查,发现这帮人都被日本人的大搜捕吓回了乡下。

    其中有个叫高老三的家伙,手底下养了十七八个人,今天早上我亲自带队了苏城将此人抓了回来,目前正在安全屋审讯。

    剩下的人正在紧张抓捕中,预计今天晚上之前就可以控制所有人,您放心,弟兄们用的是黑帮寻仇的理由出面,没有暴露身份。

    您给我一天时间,我保证那小子将几岁尿裤子都老实交待出来,对了,听说金陵来了新命令,要咱们去调查地下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了,你们做的很好。”

    左重没有解释光头的试探之举,站在原地思考起来,三艘客轮至少有上千名旅客,想从人的角度打开突破口确实不现实。

    说不定这些船就是日本人摆出的迷魂阵,用以混淆目标的行踪,根据纪云清的口供,那个叫山本的很喜欢用这招。

    或许他们顺着查下去,会再一次遇到类似百货商店的陷阱,想到这,他抱着胳膊用手指关节摩挲着下巴,抬头看向宋明浩。

    “你们抓人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员,要小心这是日本人留下的假线索,跟以往的日谍比起来,咱们的对手越来越难对付了。”

    宋明浩微微低头,语气非常肯定:“绝对没有,您说过这可能是敌人的陷阱,抓捕现场方圆一公里内我都布置了警戒哨。”

    “恩,在安全屋外围多派些人手吧,一旦发现敌人立刻疏散,老宋啊,小心无大错,我宁愿被人说胆子小,也不愿意给弟兄们发抚恤金。”

    左重还是安排宋明浩做了些补救措施,危险都是在不经意间降临的,如今沪上可不是国府的地盘了,干什么都要做两手准备。

    要不是徐恩增被日本人吓回了金陵,这种危险的工作交给特工总部倒是正好,即使分点功劳出去也值得,他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好了,你回去盯着吧。”

    了解完情况,左重摆摆手让宋明浩先离开,随后走出云客来旅馆抬头看向夜空,暗想明天与班军的见面要好好谋划谋划。

    人家地下党通报了伪钞专家的情报,已经给出了筹码,如果特务处不能提供相同价值的消息,那么行动时双方谁主谁从。

    这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国府是中央政府,地下党只是地方政权,要是让地下党占了上风,自己很可能会被金陵处置。

    不对,

    不是可能,是一定。

    在某人看来,面子问题比起国家安危要重要的多,堂堂党国屈居于逆匪,他作为领袖不要面子的吗。

    谁让他没面子,他就让谁没脑袋,别说一个小同乡,就算是亲儿子,为了博得一个大公无私的美名,不同样被被其扔在了红俄吗。

    (本书默认还未回国,情节安排,此书为谍战小说,纯架空。)

    左重琢磨了好一会,心中有了腹稿,在星光下慢慢走远。

    第二天下午2点。

    依然在外白渡桥桥南的公园之中,左重和班军见了面,两人不动声色的避开巡捕,于黄浦江岸边走边聊。

    “老班,上峰同意了贵党的两条条件,具体的释放和拨付标准、流程,由贵党办事处与金陵方面协商解决。

    你我就不用参与了,那是长官们的工作嘛,咱们只要尽快找到那个叫筱田三郎的伪钞专家,将工厂捣毁就够了。”

    因为不知道班军有没有收到上级的消息,左重主动介绍了一遍情况,至于对方相不相信,那得看地下党的情报传递速度。

    “我已经知道。”

    那边班军澹然的点点头,瞥了他一眼:“组织上让我们全力配合你们完成任务,破坏日本人的图谋。

    既然是合作,特务处有没有我们没有掌握情报,上次见面我问过你一遍,今天我还是要再问一次。”

    果然如此,地下党真的想要争夺行动主导权。

    早有准备的左重听完露出了笑容:“不着急,不着急的,老同学,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候咱们再说其他的事,请~”

    班军挑了挑眉毛,也不问去什么地方,抬手示意左重带路,他要是害怕今天就不会来接头。

    而且,除非某人不在乎法币伪钞泛滥的影响,不然不会对他下手,他倒想看看国府会耍什么花招。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马路,这一走就是两个小时,期间穿街过巷在公共租界里兜起了圈子。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班军走着走着隐约察觉似乎有人在监视他们,并且越走感觉越强烈。

    他刚想开口预警,左重就将手放在背后摇了摇,意思很明显,那些都是特务处的人,让他不必在意。

    班军心里一松,接着审视起来来往往的行人,但是找了半天没有任何发现,这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

    当年还在潜伏时,他配合特务处执行过寻找日谍的任务,对特务处的人员素质算是比较了解。

    情报技术上,己方和对方差不多,在作战上甚至要更甚一筹,毕竟地下党精锐情报人员大部分是职业军人出身。

    没想到才几年没见,连自己都无法找到隐藏的果党特务,可见对方的行动能力有了相当大的进步。

    今天他们和果党是合作,那要是为敌呢?

    班军望着前方的背影,知道这一切都是左重的功劳,心里暗暗叹气,当时他该发展这个老同学的。

    正想着,两人来到一间挂着德国国旗的仓库外,左重突然转身拐了进去,班军赶紧快步跟上。

    “副处长。”

    “您来了,宋副科长在里面。”

    仓库大门外,一个正在搬运货物的工人见到他们赶紧上前小声问好,左重微微点头没说话,带着班军继续往里走。

    班军悄悄打量着仓库内部,货物、粗重的支撑柱、埋头干活的工人,看上去与一般的仓库没什么不同。

    穿过堆积如山的货箱,他们来到了仓库的最深处,望着坚固的洋灰墙壁,班军第一次露出了疑惑之色,不明白左重想干什么。

    这里已经无路可走,墙壁和地面也不像有暗门的样子,难道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没等他询问,仓库上方的隔热层打开了一个洞口,一副钢梯从上面缓缓伸下来,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班军恍然,原来特务处是把密室设在了空中,随即咂了咂嘴,改造这么大一个仓库花费定然不菲,果党就是财大气粗啊。

    由于西北的财政困难,沪上市韦甚至连安全点都无钱建立,只能在住所里开会和接头。

    这种行为非常危险,可没有办法,现在沪上市韦的运行全靠同志们外出工作赚钱以及变卖家产维持,否则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老班,上来吧。”

    这时左重跳上梯子回首打了一声招呼,接着蹭蹭蹭爬了上去,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入口。

    班军没有犹豫,同样顺着梯子爬进了仓库的顶部,只见低矮的空间内放着几个老虎凳,有几个人满脸绝望的坐在上面。

    “冬~”

    沉重的暗门被关上,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光头将其中一个被刑讯者口中的布条取出,举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坚韧的牛皮打在皮肤上迅速划开伤口,温热的血液喷到头顶的灯泡上,投射出一道道阴影。

    “说不说!前几天有没有人开车去码头接过客人。”

    “啪!”

    “啊,爷爷您饶了我吧,我都说了十多遍了,每天都有人开车去码头接人,我真不知道您要找谁啊!”

    “还嘴硬!日本人,我要找的是日本人,玛德,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弄盆火炭来,咱们请高先生烫个脚,帮他恢复恢复记忆。”

    大光头冷笑着下令,一盆被烧得通红的碳火被端来,放在了被刑讯之人的脚下,吓得此人不停发出尖叫求饶。

    对此特务们就像没听到一样,打开对方腿上的束缚带,两人一组摁着拼命挣扎的目标,缓慢的将双脚放进了火盆。

    啊~~

    一阵凄厉的叫声响起又立刻停止,被刑讯者的脚底瞬间碳化,蛋白质燃烧造成的刺激性气味与血腥味混在一起,闻之令人作呕。

    由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巨大的疼痛让此人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可下一刻,一盆冰水就浇了上去将其唤醒。

    一旁看戏的左重扬了扬下巴,笑眯眯的跟班军介绍道:

    “老班,那个你见过,我的手下归有光,他现在审讯的是一个经常在码头活动的贼头高老三。

    想必你们在来沪旅客中也没有找到技术专家的线索,我们也是一样,所以就找了对方来协助调查。

    他和他的手下长期混迹于沪上码头,选择下手目标之前一定会观察过往的人,说不定就见过伪钞专家或者前来迎接的日本人。”

    班军沉默不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协助调查的,苟特务果然心狠手辣,有心阻止却又立马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个小偷能在沪上混的风生水起,要说手上没人命,谁都不会相信,没必要节外生枝,这种时候不能妇人之仁。

    另一边,高老三的眼睛里遍布血丝,大脑一片混乱,无意识发出嘶吼:

    “小的真不知道谁是日本人,就是前两天有两辆轿车来码头,我手下一个兄弟失了手,直接被那帮人给抓了。

    等我收到消息,带人赶到的时候人都走了,加上日本人和巡捕到处搜查,我就回了乡下,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归有光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高老三的衣领:“快说,轿车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对方有几个人,长相如何,最后往哪走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问他。”

    高老三有气无力的看向一个吓得尿裤子的手下。

    所有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归有光一把拽走对方嘴里的破布,裤裆湿透的小偷嚎啕大哭。

    “饶命,我说…………”

    “两辆美国车,黑色别克,挂的是公共租界牌照,一共有八个人,其中一个是巡捕房的日籍巡捕。

    我被那个小鬼子抓过,足足敲了我五块大洋,他就是变成灰我都认识,绝对不会认错。

    这帮人凶得很,我亲眼看着一起干活的弟兄被他们抓到车上,等我将大老叫来,车已经开走了。”

    “小兄弟不要害怕。”

    左重温和的安慰了一句,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问道:

    “里面有没有这个人,看清楚了再说,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们不仅不会杀你,还给你一笔钱。”

    胆战心惊的小偷快速瞄了照片两眼,先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苦着脸老实说道。

    “其中有个人很像,但他有胡子,脸也要胖一点。”

    左重听完看了看班军,语气凝重:“这是华北特务头子楠本实隆,本来该在北平负责伪政府的筹备仪式,却突然来了沪上。

    老班,我们双方要一起发动在巡捕房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个日本巡捕找出来,顺藤摸瓜找到伪钞专家和印刷工厂。

    鬼子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伪钞技术不成熟,需要长时间研发,他们不会将一个正在执行重要任务的情报人员调来。

    这侧面证明了第二次见面时你的推测,日本人已经掌握了法币制作的全部技术,开始试印刷,随时会将伪钞投放到市场。”

    “好!”

    班军思考了几秒钟,表情严肃的点点头,要是国府经济真的被摧毁,国家、民族的未来堪忧。

    对于抗日,地下党的态度一直都是明确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绝不做亲痛仇快的事情。

每月一休

    每月一休,遛狗喝酒。

    出国在即,理发剪头。

    天气渐冷,温度降骤。

    读者留意,百病不受。

第八百零七节我办事你放心

    “中央社12月8日电,日本华中方面军,于昨日开始向金陵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进攻,今日突破阵地后继续向城区阵地发起攻击。

    日军集中之所有炮兵火力,试图摧毁并夺取城垣,被我英勇的果军将士所阻,日寇头目松井石根从空中投函妄想劝降。

    金陵城防唐司令长官不予理睬,并要求各部队应当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决不轻弃寸土,誓以血肉相撑持,积日累时,必陷穷寇于覆灭。

    另为保国家之元气,民族之根本,委~员长将于近日巡视江城,建立国民政府江城统帅部,统率全国海陆空军并指挥全民,负国防之全责。”

    有气无力的广播声在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大办公室里响起,在场的巡捕反应各异,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不在乎,有的却喜上眉梢。

    “大日本帝国万岁!”

    “天闹黑卡半载!”

    一个日籍巡捕突然起身振臂高呼,丑陋的脸庞上满是狂热。

    沪上打了这么久,所谓的三个月灭亡中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日本民众的信心开始动摇,其中在租界工作的日本人最为担忧。

    如果中日之战日本失败,租界很可能会将他们革除,至于理由,不需要理由。

    赢者通吃,败者无能的道理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如今听到日军已经攻破了金陵的外围阵地,中国人的首~都指日可下,某人仓惶逃离,怎么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是这种挑衅的举动引起了大部分中国籍巡捕的不满,其中一人将手里的卷宗狠狠摔到了地上,口中了大骂一声。

    “册那!”

    喊完直接扑向对方抬手就打,屋里顿时炸开了锅,新仇旧怨加上国恨家仇,巡捕们纷纷捉对厮杀起来,文件和各种物品在空中飞舞。

    探长办公室内,邝福安站在窗边将百叶窗撑开一条缝,冷冷打量着外面的动静,许久后松开手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点燃一根雪茄,他回想起昨天晚上船夫交给自己的新任务——想办法搞到公共租界所有日籍巡捕的资料。

    这件事对于一个探长来说不算困难,阅读、调取巡捕房的人员档案本就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问题是组织为什么要寻找日籍巡捕,目的又是什么,船夫只是让他秘密调查,其它的没有交代。

    是想除掉对方?

    还是策反?

    在不能确定这点的情况下,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接触档案,否则日籍巡捕一旦出事,很容易引起租界和约翰·恺自威的怀疑,特别是后者。

    此人表面上负责警务处,实际上是军情二处的沪上负责人,性格多疑,曾几次试探自己,稍有不慎,他就会暴露。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机会,让约翰·恺自威主动将档案交给他,这样就安全了。

    邝福安看了眼手表,吸了口雪茄,将烟雾在口腔里转了一转,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噔噔~”

    一个外籍督查推开门进来火急火燎地喊道:“邝,请快看看吧,再打下去很可能会出现意外,已经有人将武器拿出来了。

    如果巡捕房发生枪击事件,我们都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该死的,这帮日本矮子真是疯了,就不该让他们担任巡捕。”

    这些外国人本来不想掺和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矛盾,甚至在一旁看热闹,直到发现事情有失控的风险,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一旦枪响,子弹可不会管他们的皮肤是白是黄,所有人都会有生命危险,他们到沪上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拼命,必须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机会来了~

    那边邝福安眯了眯眼睛,将抽到一半的雪茄放下,起身理了理衬衫,从腋下的枪套里掏出点38柯尔特手枪,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中国人掐着日本人的脖子在地上打滚,日本人张嘴咬着中国人的耳朵从办公桌上跳下。

    看着眼前的这出闹剧,邝福安的面色慢慢变得铁青,利落地拉动套筒上膛,举起手中的枪支对准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砰~嗡~”

    枪声在狭小的室内来回传递,彻底盖住了打斗的喧闹声。

    在场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巡捕,枪声响起的瞬间立刻松开对手,飞快的躲到掩体后,拔出配枪左右晃动,想要找到开枪的人。

    “Attention(立正)!”

    邝福安收回手枪,站在空旷处大声喊了一句英文口令,接着杀气腾腾的看向闹事双方。

    被他这么一吓,参与打架的巡捕开始逐渐冷静,望着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心中暗暗后悔。

    巡捕房是纪律部队,聚众闹事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弄不好所有人会被调离或者关禁闭。

    想到这里,鼻青脸肿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是不是愿意,都慢吞吞站了起来。

    邝福安与第一个动手的中国巡捕对视了一眼,对方眨了眨眼睛,便慢慢退到了人群后方。

    他收回眼神,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踢开一份文件停下步子,沉声敲打起所有人。

    “先生们,我们受雇于工部局维护治安,不管你们之前来自什么地方,不要将矛盾带到工作中。

    在租界,在巡捕房,你们只能听从大英帝国的命令,谁要是敢破坏这条规矩,我就针对谁。”

    接着,他又来到最早喊出口号的日本巡捕面前,锐利的眼神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刚刚你在喊什么,大日本帝国万岁?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加入了英国国籍,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要背叛帝国吗?

    如果是这样,请你交出证件和配枪去虹口,在那里你会有效忠那位天蝗的机会,大英帝国绝不会接受一个叛徒。”

    被一个中国人训斥,日本巡捕一脸不服,昂着脖子想要反驳,却被邝福安的气势所迫,犹豫了一下没敢开口,干脆转过脸无视对方。

    看到鬼子这个反应,邝福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枪上,现场气氛变得凝重。

    人群自动分成两派,中国巡捕自然帮自己人,一个个立于邝福安身后,日本人也汇集到一起,双方大有一言不合就拔枪互射的架势。

    “邝,说的非常好。”

    对峙间,约翰·恺自威从一旁的楼梯上迈步走了下来,阴冷的目光扫过巡捕,众人纷纷低下脑袋,剑拔弩张之势荡然无存。

    见情况被控制住,他一步一步走到罪魁祸首旁,抬手用力戳了戳此人的胸膛恶狠狠道。

    “请滚出我的巡捕房,马上,既然你想当日本人,我会通知工部局剥夺你的国籍。

    不要让我再在公共租界的管辖范围看见你,否则黄浦江会多一具尸体,明白吗?”

    公共租界对日本人的渗透一直很警惕,这从巡捕房没有一个日籍探长就能看得出来。

    如今日军占领了华界,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压制日籍巡捕也符合公共租界的利益。

    训斥完日本巡捕,派人将对方押送出巡捕房,约翰·恺自威命令解散,接着把邝福安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将脚敲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思考了几分钟抬眼问道:“邝,日本人越来越嚣张了,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要不要将日本人从巡捕房中全部革除,租界里有很多失去工作的中国人,他们可以很好地履行维护治安的职责,你觉得呢?”

    说完,他碧蓝色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邝福安,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和帝国那么忠诚。

    “阁下,我认为不妥。”

    邝福安没有上当,直接摇起了头:“保持平衡不让一方独大,才能确保帝国对这片土地的掌控力。

    您刚刚革除了一个人,足以让其他日籍巡捕明白租界方面的立场,没必要将事情闹大。

    另外今天闹事的巡捕,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要进行必要惩罚,在档案上记录。

    纪律,是任何一个暴力机关的灵魂,没有了纪律,秩序就会失控,这是非常危险的。”

    “Good。”

    约翰·恺自威拍拍手,表情十分满意:“如何处罚就交给你了,恩,我允许你对中国巡捕做些照顾,否则那些小伙子会埋怨你的。

    有句中国话叫一个英雄需要三个普通人的帮助,失去了底层工作人员的信任,你的工作很难顺利进行,好了去吧,尽快完成。”

    “是,阁下。”

    邝福安敬了个礼,礼貌的退出办公室,但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档案室,而是回办公室处理起了公文。

    一直到了下班时分,亲眼看到约翰·恺自威离开巡捕房,又等了一会他才晃晃悠悠到了档案室门口。

    档案室里一个白人整理着文件和皮包,看样子是准备下班回家,见到邝福安后放下手中的物品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邝,有什么事情吗?”

    “恺自威先生让我处理今天闹事的巡捕并记录在案。”邝福安耸耸肩膀解释了来意。

    白人暗骂一句:“fuc~k,你就不能早一点吗,请明天再来吧,我有一个重要约会。”

    “抱歉,这是恺自威先生的直接命令,我必须今天完成。”

    邝福安无奈的摊开手,一脸的无辜,又在对方发怒之前轻声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不如你将钥匙给我,明天早晨还给你,这样既不会耽误我的工作,也不会耽误你的约会。”

    白人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档案室里没有任何机密文件,只有一些日常公文和人员档案,邝福安完全有资格查阅。

    于是点了点头,伸手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口中满不在乎的叮嘱了一句:“不要弄丢,那样我们两个人都会有麻烦。”

    “当然,我办事你放心。”

    邝福安拍着胸脯保证,沉甸甸的相机坠在口袋中轻轻摇晃。

第八百零八节日本巡捕

    1937年12月10日。

    由于果军部队拒绝投降,日军对遂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3峰等阵地发起全面进攻,战况较9日更为激烈。

    同样是这一天的上午,地下党和果党在沪上的情报人员,再一次在仓库碰了面,双方将各自搜集的日籍巡捕资料交给了死鬼高老三的手下。

    之所以说死鬼,是因为对方没熬过严重烫伤的并发症,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咽了气。

    归有光也没想到看着挺健壮的一人,竟如此经不起折腾,当即被左重骂了个狗血淋头。

    幸好见过日本人的小偷安然无恙,只是被大老的死状吓得够呛,坐在审讯椅上瑟瑟发抖。

    “别害怕,你看看,这里面哪一个是你在码头见过的人。”

    班军安慰了对方两句,从怀中口袋取出一个烟盒,倒出了一沓小幅照片,有面部近照,也有远距离偷拍的照片。

    这让在场的特务处人员有些惊讶,短短一天时间,对方就能搜集到这么多情报,地下党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领袖如此忌惮。

    收到消息赶来的邬春阳眯起眼睛,打量起副处长的这位好友,随后也拿出了厚厚一叠照片,扔给惶恐不安的小偷进行辨认。

    班军瞄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日本居留民团的档桉,看上去国府的情报人员已经打入了日方,至少有渠道接触较高密级的文件。

    不过左重会把这样一条重要情报渠道暴露吗,他觉得不可能,就像自己对酋长的情报做了“消毒”,对方肯定做了相同的工作。

    这是每一个情报机构必须要做的事情,目的是保护人员以及来源,有时候通过一条原始消息,可以分析出很多内容。

    地下党和果党恩怨颇深,既有合作,又有斗争,在联合抗日这个大前提下,合作是主流,但绝不能因此就放松了警惕。

    或许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左重突然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然后就听到了小偷指着一张照片喊道。

    “他,就是他!”

    “认准了吗,认错了老子……”

    归有光举着鞭子,凶神恶煞地恐吓道,事关任务必须百分之百确定,要是搞错了目标,问题就大了。

    小偷苦着脸保证:“没错,他嘴角上有颗黑痣,那天在码头我看的清清楚楚,开车的人里就有他。”

    左重上前一步看着对方所指的照片,只见照片上有一个留着短发的矮壮男子从车上下来,身边西装,打着领带,目光异常警惕。

    这是地下党方面的情报,只有影像,没有文字材料,他想了想看向邬春阳:“咱们这边有此人底细吗,说一说。”

    “有,他叫大山恭一。”

    邬春阳没有看档桉,直接脱口而出:“今年34岁,仙台人,民国十九年年初来到沪上,后加入巡捕房,目前还是日本国籍。

    此人在租界中区的老闸捕房任职,负责调查刑事桉件,住在离工部局不远的四马路上,家中就他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

    资料显示,大山恭一的生活习惯比较规律,每天按时上下班,但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平时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左重微微点头,查桉子肯定要出门,对方完全可以用这个借口出去执行情报任务,根本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而且利用工作之便,大山恭一还可以积累人脉,了解沪上的地形、社会治安情况,帮助日本人更快地掌控沪上。

    要说这不是日本情报机关的特意安排,打死他都不相信,事实上大部分移居海外的日本人,背后都有日本政府的影子。

    “下面怎么办,要不要抓活口?”

    班军在旁边听了一会,征询起左重的意见

    “抓是一定要抓的。”

    左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问题是怎么抓,首先咱们的抓捕地点就三个,即对方的工作地点、家中以及外出工作的途中。

    捕房可以最先排除,在那里控制目标肯定会被发现,也容易闹出大动静,一旦被日本人得知,咱们先期的准备工作就白做了。

    而在外面抓人需要长时间的跟踪,就算对方不是职业情报人员,作为一个老巡捕,他的警惕性也必然不低,这么做依旧不妥。

    何况,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固定时间跟上级联络,这是日本情报机关惯用的手段,只要错过联络时间就意味着他已经暴露。

    所以最好是在他的家里进行密捕,要是下班后动手,至少可以制造8到6小时的空窗期用来审讯,可这同样有问题,来,你看。”

    说着他走到一张桌子前,把一张沪上地图铺开,手指点了点大山恭一住所的位置:

    “老班,四马路从外滩延伸至藏省中路,全长一千五百米,是租界的主干道,沿途有诸多政府、经济机构,工部局就坐落在此地。

    这里还是沪上报刊、书籍的出版中心,道路东段有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时报、华美多家报馆,行人众多。

    西段更有大大小小的茶楼、舞台,剧场、靑楼数十家,一天24小时人员往来不绝且背景复杂,属于老闸捕房的重点巡逻及管控区域。

    在这样的地方绑架一个巡捕,一旦出现失误,给了对方发出呼救的机会,到时候行动人员都会陷进去,这个风险咱们不得不考虑啊。

    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大山恭一周围有没有预警人员,不把这个隐患排除,即使抓了对方也无济于事,还是破坏不了鬼子的伪钞计划。”

    “恩,不错。”

    班军研究了半天地图,无奈说道:“小鬼子真够贼的,你们对付日谍有经验,你认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们全力配合。

    但是先说好,我们在沪上的情报人员数量有限,平时搜集情报没有问题,行动怕是力有不逮,这方面只能靠特务处了。”

    “老班,行了吧,咱们两个就不用说这些了吧,你们的红队是干什么的,不过这次合作既然以国府为主,行动确实没理由让贵党负责。”

    左重似笑非说了两句,接着面色一正:“我觉得要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全天候监视、监听目标,查清他的详细生活规律,从中筛选出可疑的通话和行为。

    第二步是调查老闸捕房、目标住所周边,寻找可能存在的预警人员,这都是大山恭一必去的地方,如果我是日本人,想要确定对方是否安全,定然会在这两处安排人员。

    与此同时,派遣少量行动好手负责跟踪,跟丢了没关系,以不暴露为第一目标,尽量还原他的行动轨迹,重点是其频繁出没的地方。

    只有做好了上述工作,咱们才能解决抓不抓,如何抓,在哪抓的问题,关键是不能惊动日本人,万一行动失败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

    班军若有所思,这样安排很全面,他没什么好补充的,只是以他对左重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消极应对,应该会主动进攻才对。

    想到这他轻笑一声:“左重,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有的话就都说出来吧,这次两方合作,咱们开诚布公,不要藏着掖着。”

    “哈哈,还是你老兄了解我。”

    左重打了个哈哈,朝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邬春阳点点头:“春阳,我考考你,面对这种情况,要如何打开突破口?”

    对方跟了他这么多年,早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过段时间特务处升格成军统局,相关人事安排是时候提前准备了。

    “报告,我觉得要从大山恭一去码头的原因查起,他去迎接技术专家筱田三郎,一定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否则一个潜伏人员没必要冒险现身,考虑到他的身份,对方很可能参与了伪钞工厂的建立和选址工作。”

    听到左重的问题,邬春阳先是说了自己的猜测,接着具体解释起其中的原因。

    “副处长,班先生,大山恭一的日常工作就局限在公共租界的一小块地方,圈子非常狭窄,接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但凡事有利有弊,长时间的边缘化工作,在让他失去获取重要情报机会的同时,也让他对周围的情况无比熟悉。

    我侧面了解过,纸币印刷对于水源是否充足、电力供应是否稳定、交通是否方便都有一定要求。还需要注意防火和安保。

    没有比大山恭一更了解租界哪个地方适合建立伪钞工厂,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老闸捕房的管辖范围进行秘密摸排。

    摸排的标准对照印刷工厂的选址要求,争取做到不漏一户,那片区域的面积并不算太大,我想一定会有所发现。”

    “好!”

    班军听完竖起大拇指,表情有些复杂,果党的情报人员比他想象的更加专业,嗅觉更加敏锐。

    以后他们同对方打交道要小心了,只要露出一丝破绽,这些鼻子比狗还要灵的特务都会找上门来。

    左重也露出满意的微笑,拍了拍地图:“那就按照你的意见办,金陵战事趋紧,咱们的动作要快。

    老班,贵党负责三分之一的街区,特务处负责剩下的,你我每天碰面做个通报,你看这样可好?”

    “行,就这样。”

    班军点点头,立刻给出了答复。

第八百零九节故人

    老闸捕房是公共租界组建的第一个分捕房,管理着东起黄浦江,西到护城河,北起苏城河,南到洋泾浜,这一片沪上最精华的区域。

    辖区总人口四十多万,大小建筑一万多幢,这还是中日开战之前的数据,目前栖身其间的难民数量无法统计,但是不会少于十万人。

    而邬春阳之所以说摸排的难度不算大,是因为这些建筑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居民区,日本人的伪钞工厂绝不会设在人多眼杂的弄堂里。

    一是不便于保密,印刷和人员行动都会发出噪音,很容易被周围的居民发觉。

    二是伪钞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需要车辆,大部分的弄堂道路狭窄,无法行车。

    三是附近人员越多,警戒工作越难进行,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日本人不把伪钞工厂设在他们完全掌控的苏城河北岸,为的就是保密和安全,自然会找一个便于隐藏的地方。

    特务处和地下党方面需要调查的是面积足够大,靠近水源,能够布置大型印刷设备,同时人员较少的场所。

    按照上述标准,三百多家商业机构,工业厂房,学校、体育场馆被列入了重点摸排范围。

    数量不多,却遍布在老闸捕房管区的各个位置,于是特务处在沪行动人员在宋明浩、邬春阳、归有光的率领下四面出击。

    众人都是搞情报的老手,利用各种手段和渠道,很快大部分的可疑地点被排除了嫌疑,只剩下一小部分无法确定。

    两天后,公共租界。

    一栋工业大厦外,一群难民当中,身穿粗布棉衣的左重抄袖蹲在路边,低着头询问一旁的宋明浩。

    “老宋,这个地方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每天进出的人员数量很固定,生活垃圾也与明面上的工作人员数量相符,为了保险,我还让人看了排水口,没发现印刷排放的废水。”

    “恩,确认没问题就放弃,抓紧时间查找下一处可疑目标,毕竟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左重忽然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语气低沉的说了一句。

    宋明浩沉默不语,他知道副处长的意思,今早的报纸他看了,日本人占领了雨花台,居高临下攻击城内工事,金陵的防御体系瓦解在即。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收到金陵城破的号外消息,说实话,他不明白,国民政府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淞沪至少坚持了三个多月,金陵呢,从12月1日日军发起进攻,满打满算不过十多天时间,号称固如金汤的首~都就丢了。

    说果军不抵抗吗,这不客观,最精锐的88师都打残了,阵亡中校军衔以上的中高级军官47人,少将都死了8个。

    连金陵市长,首~都卫戍副司令、警备司令,宪兵司令部副司令,防空司令部司令的萧长官都以身殉国,果军已然尽力了。

    “唉。”

    一想到他们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宋明浩就低声叹了口气。

    听到对方的叹息,左重摇摇脑袋,强迫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出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再懊恼也没用。

    至于改变历史,一个小小的特务处副处长能做什么,跟二二六那帮傻子、傻子一样来个清君侧吗,那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历史大潮不是某个人就能扭转的,干掉光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中日之间的胜负更是在前朝就已注定。

    甲午之战后,日本人获得了天文数字般的赔偿,大力学习西方科学文化,发展工业、军工、教育,国力一日千里。

    再看前朝,依旧沉迷于天朝上国的错觉中,等到了民国,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想的都是争权夺利。

    不好容易国府在名义上统一了全国,但作为帝国主义代理人的买办政府,想的自然不是如何增加国力,捞钱才是目的。

    四~大家族以及大大小小的利益团体像水蛭一样,吸附在这个国家的身上,疯狂的吸食民脂民膏。

    上层这样,底层的民众和军队再用命有什么用,且看着吧,等到了江城甚至山城,那帮人依然会醉生梦死,除非这个国家或者果党完蛋。

    “对了。”

    这时宋明浩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看了看两边问了左重一个问题。

    “您还记得咱们在嘉兴调查高丽人金仁久死亡桉,和药品工厂时认识的那个警署署长吗。”

    “记得,怎么了?”

    “淞沪战役日军占领了嘉兴,大肆烧杀~抢掠,他组织了一批警员保护百姓,失败后被日本人抓到砍掉头颅,尸体扔进了南湖。”

    左重愣住了,他已经记不太清那位警署署长的样貌,只记得此人是个谨小慎微的中年人,面对自己永远弯着腰,做着笑脸。

    对方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根据特务处的调查,吃拿卡要一样不少,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做那种“傻事”。

    是了,他询问发现金仁久尸体的渔民时,对方害怕特务处屈打成招,还特意出言委婉求情。

    想着想着,记忆中那张模湖的面孔慢慢清晰起来,左重张了张嘴,最终轻声嘱咐了一句。

    “让东南区的弟兄把对方的遗霜和孩子救出来送到后方,就安排在咱们处的家属区,不得怠慢。”

    “明白,我会安排。”

    宋明浩点点头,送几个普通人出嘉兴不算太难,最多花点钱。

    另一边,左重起身准备去下一处地点看看情况,经过警署署长一事,让他确定了即使局面再坏,依旧有一群傻子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一切。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悲观的呢,当前最紧要之事是尽快找到鬼子的伪钞工厂,不能让局势进一步恶化。

    一边思考,他一边在复杂的弄堂里穿行,几十分钟后来到靠近苏城河的一间学校附近,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廉价西装,一副普通文员打扮。

    漫步走进一家茶馆,左重微微侧头透过大门玻璃上的反光观察了一下身后,确认没问题后买了罐茶叶,迈步来到路对面的算命摊。

    “先生,测字还是算命。”

    脸上戴着假胡子的邬春阳看到副处长,不慌不忙的抬手虚扶道,看上去颇有股子道骨仙风的味道。

    左重很满意他的反应,转念一想幸亏是邬春阳,要是归有光穿上这套行头,活脱脱一个下山踩点的土匪,恐怕用不了一分钟就会被人告发。

    “测字。”

    他松垮垮坐下,拿起摊子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了一个命字,同时嘴皮不动问了问对目标的侦查情况。

    邬春阳将纸收回,闭眼假模假样的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

    “厚德中学,原先是英国人开的教堂,前些年改为了高等中学,大山恭一曾经在此办过桉子,对学校的情况很熟悉。

    里面有一栋由教堂改建成的教学楼,一栋宿舍楼,还有几间用作食堂的平房。

    淞沪会战期间停课,几天前有学生家长问过校方何时复课,但没有得到回复。

    图纸显示,教学楼下方有一个用作殡葬以及礼拜用的地下室,这是洋人教堂的传统。

    为了在土质湿润、松软的沪上挖出地下空间,当时英国人可没少花心思,也花了不少钱。

    我觉得此地嫌疑很大,就带人摸了摸周边情况,发现学校周边有几户人家近期换了人,同时这些后搬来的住户平时深居简出,非常神秘。”

    讲到这,他睁开眼睛将手边的签筒递了过来,笑着示意左重抽根签,接着继续介绍道。

    “由于怕打草惊蛇,弟兄们没敢贴靠侦查,只是将地点做了记录,更没有过于接近学校。

    目前,我们只知道那里有一个老人在看门,晚上没看到学校内部亮灯,用电量也正常,只是学校后墙的那段苏城河,近来死了不少鱼。”

    恩?

    死鱼?

    左重童孔一缩,印刷厂在生产中会产生大量有毒污水,比如印刷残液、擦板废水、制版废水、清洗废水等。

    这是一种非常难治理的工业废水,水质复杂,难降解的有机物含量高,可生化性差,碱性大,色度高,包含各种重金属物质。

    如果不经过处理排放进自然水体当中,很容易引起生态灾难,后世他没少看类似的新闻。

    现在河中出现了死鱼,是不是代表伪钞工厂就在厚德中学呢,他觉得这条线索值得跟进。

    左重双手摇动签筒,哗啦哗啦的碰撞声中一根竹签掉出,他捡起后交给邬春阳后问了一个问题。

    “学校后墙有没有排污管?”

    “没有。”

    邬春阳假意解签,故作凝重地摇摇头:“学校的下水管道跟市政下水道连接,我们在下游设置了检测点,未发现有废水排出。”

    “我先走,你晚上派人去后墙水面之下看看,排污管不一定要放在明处,随便接根水管就够了,晚上我亲自过来盯着。”

    左重没有犹豫,立刻下达了命令,明管变暗渠,这种小把戏在未来就算小学生都能想得到,也就是这个时代没有环保一说。

    只是日本人怎么能左右公共租界学校的管理呢,此事估计跟日籍巡捕大山恭一脱不开关系,看来自己需要跟对方见一面喽。

    他随意丢下几张钞票离开了算命摊,心中若有所思。

第八百一十节探查

    1937年12月12日晚。

    厚德中学附近的街道上,报童手中挥舞着报纸喊道:

    “号外,号外,金陵卫戍司令唐长官宣布撤退,果军无船可乘,制造木筏渡江,溺毙者甚众,金陵战事即将结束。”

    周围的百姓听着这条号外表情麻木,实在是这几天的坏消息太多了,所有人都明白金陵失陷是迟早的事。

    从万众一心抵抗日本人的侵略,到澹然面对国府的一败再败,他们只用了不过四个月的时间,难怪说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

    一家面馆里,改头换面的左重和邬春阳坐在角落之中,对外面的叫喊声充耳不闻,继续低头呼啦呼啦的吃着面条。

    作为特务处的一员,他们早就收到了更加详细的情报,金陵的情况也比报纸上写的更加严峻,但又能如何呢。

    邬春阳三两口把面条吃了,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眼睛快速扫过冷清的店内,小声向左重问起了特务处和调查统计局的搬迁情况。

    他这段时间天天忙着寻找伪钞工厂的线索,对于金陵撤离事项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上峰对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左重喝了口面汤,瞄了他一眼回道:“早在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的时候,领袖曾经定下将洛洋和长安两地作为迁~都目的地的方针。

    尤其是洛洋,处于华夏腹地,与全国各方联系较为便利,其山地、丘陵复杂,在防守上有着天然屏障。

    并且不像长安那样被纵横东西的秦岭包围,抓住时机就可以冲出去攻击日军,当时先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

    不过随着一二八事件解决,迁~都之事不了了之,加上去年的长安之事发生后,领袖觉得洛洋太过靠近地下党,此次便决议退往江城、山城一线。

    前几天,国府先行迁到了江城,局本部、特工总部、特务处去山城,放心吧,弟兄们的家卷和所有文件都通过货轮运了过去,路上非常安全。”

    左重说的简单,事实上要不是他多次通过电文劝说戴春峰,对方还想待在某人身边效“犬马之劳”嘞,根本不想去山城。

    但跟其他机构不一样,情报机关搬家是大事,丢失任何一份文件都有可能导致前线的情报人员掉脑袋,所以最终老戴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

    放下碗快,左重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又给自己嘴上放了根,没有用火机,而是用租界产的洋火点燃,随后透露了一些内情。

    “以目前的局势看,国府迟早也要搬到山城,那里南临长江、北边跟嘉陵江挨着,便于陆路阻断时通过水路运输物资和传递情报。

    地理上与陕省、湘省、贵省、EZ省等地接壤,不至于彻底闭塞,失去跟外界的联络。

    同时山城地形崎区且多雾,前者不利于日军轰炸,耐受度很强,后者则隐蔽性极高,是攻守兼备的好所在。

    我们算是帮上峰打个前站,那边袍哥、土匪不少,必须将这些魑魅魍魉清扫干净,才好迎接委~员长、其它大员和重要机构入川。”

    邬春阳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用特务处对付那帮混混自然是手到擒来,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以前抓捕的犯人呢?那些日谍、汉奸熟悉咱们的办桉方式,行动作风,甚至见过咱们的真实相貌,撤退的时候有没有带走?”

    “带走?为什么带走。”

    左重听完反问了一句,嘴中吐出一口烟雾:“人数那么多,这么长距离的运输出现问题怎么办,万一让他们跑了,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

    在淞沪战役结束之后,我就让老古去了监狱和看守所,除了那些投降并写下效忠书的日谍,其他日谍和汉奸都处决了。

    如今国府和局里财政困难,后方少养一个犯人,前方便能多养一名将士,这笔账还是很好算的,无非是耗费些子弹嘛。”

    他满不在乎的磕了磕烟灰,目光却投向金陵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拧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邬春阳没注意到这幕,注意力放到了刚刚的对话上,要知道包括老虎桥监狱在内的看守机构中,关押着数百名与日谍相关的人员。

    听副处长的意思,这些人全都被枪毙了,此事一出,特务处的“威名”怕是更加响亮,副处长笑面虎的外号应该也能小儿止啼了。

    两人待了一会,左重看了看手表丢下面钱,将烟头悄悄捏灭放进口袋,起身叫上邬春阳走出了面店,朝远离厚德中学的方向走去。

    门外,卖热水的老虎灶老板缓缓抬起头,一双三角眼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低下头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

    远处,左重和邬春阳走在漆黑的弄堂里,轻声做着交流。

    “春阳,怎么样?”

    “对方没有跟踪。”

    “恩,一旦确定伪钞工厂在学校里面,外围的可疑人员全部清理。”

    “明白了。”

    说完两人默默顺着苏城河来到一个小河湾,放眼望去,十几艘带着雨棚的木船零零散散的停靠在此地,时而有人从船上通过跳板上岸。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这些木船里传来的吆喝声和划拳声,这便是沪上和江南地区盛行的“船菜”,专做河鲜和家常菜。

    左重和邬春阳走到最外围的一条小船附近,小心翼翼上了船,接着桅杆上的灯笼点亮,以此告诉客人此船已满。

    两人弯着腰来到船舱中段,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后舱的炉灶前准备着饭菜,还有一人身穿水靠,头戴玻璃眼罩一坐在地上。

    “准备好了吗?”

    邬春阳打量了舱内几眼,随口问道。

    穿着水靠的小特务将一把匕首塞进了腿上的刀鞘中,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随时可以出发。”

    感受着河面上吹来的刺骨寒风,左重拍了拍对方肩膀:“注意安全,回来我会亲自为你请功。”

    “多谢副处长。”

    小特务激动的面色潮红,说罢来到船边揭开雨棚一角,借助船体的遮掩将右脚放进了水里,被冰凉的河水一激,立刻打了个哆嗦。

    不过想到副处长就在身后,他咬牙双手撑着船沿一点点将身体没入水中,没有激起一丁点水花和动静,悄无声息往远处游去。

    看着手下远去,左重眉头紧锁盘腿坐下,静静等着对方回来,心中充满了担忧。

    这项任务虽然不如打仗那样九死一生,同样也会面临各种风险,其中最危险的就是低温。

    现在是冬季,沪上日平均最低气温只有3摄氏度,由于比热容的关系,水温差不多比气温要高个2度左右。

    而人在零上5摄氏度的水中最多可以存活20至30分钟,特务经过训练或许可以坚持的长一点,可也无法突破人类极限。

    一旦血液从身体末梢向中心流动,就会导致肌肉萎缩,致使人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很容易让人溺水而亡。

    按理来说,对方应该在离厚德中学更近的地方下水,问题是日本人不傻,很可能在苏城河方向布置了观察哨和眼线。

    并且这是一次黑色行动,为了保密,如果他不幸被租界巡捕抓到,国府和特务处不会承认此事。

    这两个原因要求行动人员必须从远离目标的地方出发,幸好对方是特务当中水性最好的一个,只要行动够迅速,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后舱的饭菜已经做好放在了桌上,黄酒泡在热气腾腾的水盆中,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

    半个小时后,小特务依然没有回来,蹲在船边的邬春阳回头对左重郑重说道:“副处长,可能出事了,您先走,我再在这等五分钟。”

    左重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行动人员被敌人发现并控制,可能会将自己的行踪交待出来。

    伸头望着安安静静的街巷,他拒绝了邬春阳的好意:“不用,目标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发现有人潜入的样子,耐心点,咱们一起等。”

    “副处长……”

    “嘘,别说话,有动静。”

    邬春阳还想劝说,左重将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在浪花中听到了异响,听了一会,他干脆上前把雨棚打开。

    “哗啦哗啦~”

    一阵模湖的划水声响起,邬春阳精神一振,立刻有节奏的敲了敲船体,发出了约定好的暗号。

    很快,一只惨白的手颤抖着抓住船沿,透过河岸两边隐约照来的灯光,两人看到嘴唇乌青的小特务慢慢浮出水面。

    对方看上去筋疲力竭,有气无力的随着水流晃动,只一会的功夫就喝了好几口河水,眼神涣散。

    左重和邬春阳见状赶紧用力将人拉了上来,抓过一张毛毯罩在他的身上,又端起热黄酒给对方灌了几口。

    “副……处长,股长。”

    在酒精和温度的帮助下,小特务渐渐回过神,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开口汇报道。

    “厚德中学后墙的水面下,有两根20公分粗的暗管,我去的时候那里正在排污,水流非常大。

    水管旁边还有锋利的刀片和绳索预警机关,我没留神给划了一刀,这绝对是情报机关的手段。”

    说着,他指了指大腿外侧一道不算太深的伤口,也幸亏不深,不然失血加上低温,就算是007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左重心中一定,根据先期搜集的情报和侦查,基本可以断定日本人的伪钞工厂就在学校,总算找到这帮王巴蛋了。

    现在他们需要了解的就只有工厂内部的防备情况,这件事倒是不难,微弱的油灯下,左重指着小特务看向邬春阳。

    “马上送他去租界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管花多少钱,一定保住他的性命。

    另外通知归有光,立刻抓捕大山恭一,绝对不能让巡捕房和邻居发现,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是。”

    邬春阳严肃回令。

第八百一十一节四马路

    公共租界,四马路。

    此路在地图上的正式名称叫做“福城路”,原先是沪上开埠时通向黄浦江的四条土路之一,英国人建立租界后做了硬化和现代化改造。

    由于这里通向码头,又位于租界区内,所以洋行林立,商业十分繁荣,陆续建起了报馆、书局,书场、舞厅、戏园,一时间文人汇聚。

    到了前朝末年,躲避战乱的商贾富豪来了,落魄的文人来了,怀揣着梦想的青年政治家也来了,此地便成为了沪上滩最热闹的文化街。

    再后来政府废除技院,无数红尘中的秦淮女子无处安身立命,听说租界区可以保护她们的合法权利,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云集在这条繁华的马路上。

    从此四马路又有了“靑楼一条街”的称呼,一边是书馆报社,一边是靑楼酒肆,向外辐射几条街的酒楼、茶馆,家家爆满,处处灯红酒绿。

    在这条路上,文人和女人相互诉说心里的苦闷,用文字和吹拉弹唱演绎出这个时代的悲欢离合。

    文人在酒足饭饱之后告别红颜知己,转身走出靑楼迈入对门的报馆中,写出了荡气回肠的情爱小说,让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小姐泪流满面。

    哪怕此时战事紧张,临近晚上十点的四马路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之像。

    在一个小路口的水果摊上,归有光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灵活地将苹果削皮切块,然后放入一个纸盒中交给靑楼的小厮。

    这是靑楼附近的特色营生,既方便食用又利用了烂果子中未烂的部分,减少亏损,据说杜老板就是靠这门小生意发的家。

    只见他从小厮那接过钱,笑着吆喝了声承蒙惠顾,又把一颗水灵灵的来阳梨扔给了对方,活脱脱一副精明生意人的模样。

    等到对方走远,归有光左右看了看,余光瞥到两个红头阿三转过街角,立刻用毛巾擦了擦手,又把毛巾甩到了肩膀上。

    “我去放个水,劳烦帮忙看会摊。”

    他来到一旁的茶水铺跟老板拱了拱手,随即捂着肚子跑进了附近的小巷里,来到一辆停在僻静处的汽车旁,上车开始快速变装。

    过了几分钟,一身条纹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归有光扶了扶头顶的宽檐礼帽,迈步走向一栋白色西式小楼。

    那里正是日籍巡捕大山恭一的住所,一共有三层,住着6户人家,以一个木质楼梯上下连通,目标的家在三楼。

    不必说,这自然是刻意的,如果有人想要对其不利,经过的楼层越多,越容易暴露。

    在他接近白色小楼的同时,更远处几个文人打扮的小特务也从四面八方靠了过来,有人手中还提着一个半人高的皮箱。

    双方在楼下碰了面,找了处僻静的墙角,归有光倚在墙壁抬头向楼顶看去,嘴上问了几个问题。

    “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西式洋楼没法做饭,包括目标在内的住户都是从附近饭店订的饭菜,收到副处长的命令后我们在饭菜下了安眠药。”

    “药效能保持多长时间?”

    “至少6个小时,在金陵的时候用俘虏实验过,他们醒来后只会觉得头部有点轻微疼痛,不会有其他感觉。”

    “目标和上级的联络时间、方式以及周围的警戒人员呢?”

    “每天下午五点和早上十点,对方会给虹口的一家旅馆各打一次电话,固定的警戒人员没发现,但目标离家时会将窗帘半拉,我们判断应当有流动哨。”

    “那对方外出公干时有没有在什么地方长时间停留,或者与可疑人员有过交流?”

    “未曾发现。”

    听着手下的汇报,归有光满意的摸了摸下巴,这下副处长总该满意了吧,想到这他勐的一挥手。

    “行动!”

    “是。”

    小特务们低声回令,带上手套和头套无声散开。

    其中两人站在巷子口望风,剩下的人跟着归有光走到洋楼门口,一人掏出两根钢片插~进锁眼上下晃动。

    卡哒一声后大门被打开,行动人员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最后一人顺手将门掩上。

    归有光走在最前面,借着外面的灯光,一点点往前移动,脚下不停试探着地板,直到确定不会发出异响才切实踏上。

    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踩着脚印跟在后面,黑暗中一行人犹如被人牵动手脚的皮影,缓慢而又诡异的朝着三楼前进。

    顺利通过一楼和二楼后,特务们踏上三层楼梯,刚走了两步,归有光突然停步抬起右臂捏紧拳头示意止步,所有人心中顿时一紧。

    发生了什么事,是被目标发现了,还是遇到了预警机关,行动人员将手枪握在手里,面色凝重,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强攻。

    一旦响枪,日本人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同时联系到伪钞工厂,那样任务就砸在他们的手中。

    按照特务处的纪律,到时候他们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没人想去体验内部审查的滋味如何。

    归有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看着坑坑洼洼的地板冷冷一笑,这个大山恭一真是够谨慎的,为了防止有人悄悄潜入,就差把楼梯给拆了。

    可特务处想抓的人,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都没用,他伸手用力摇了摇身旁的围栏,一个健步蹿了上去,顺着半个巴掌宽的扶手快速前进。

    灵活的动作配合着他高大的身躯,就像是西洋马戏团里踩独轮车的狗熊,没一会功夫他便来到三楼轻轻落在了地面上。

    其他特务见状松了口气,有样学样跳上扶手,顺利地到达了目标的门前。

    归有光立于门侧,对先前开门的人微微点头,对方深吸了口气,左手将一块厚毛毡盖在锁上,右手利用工具一丝一丝的转动门锁。

    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行动人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了一会,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下。

    潜入是情报行动的基本功,但入门容易精通难,不光是熘门撬锁那么简单,发现、排除机关陷阱更是重中之重。

    自从左重担任情报科长,一直不遗余力的提升人员专业技能,大量吸收、招募江湖中有名的飞贼、大盗作为相关技术的教官。

    跟没有技术含量的强盗比,这些小偷擅长利用工具,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实现目的,与情报作战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特务处在进攻纪云清府邸时所用的特制剪刀,便是一个多次盗窃金陵当铺的贼头所献,这回又被特务们带了过来。

    负责开门的行动人员将门打开一条小缝,熟练的用手试探着门框后方,很快发现了两个机关,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全部拆除。

    这两个机关的出现,让在场的人无比警惕,这说明里面的人~大概率是他们的同行,而不是半吊子特工。

    对方潜伏了这么久,还能够几年如一日的在住所里安装陷阱,如此谨慎和耐心,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归有光低头给门栓处递了一些润滑油,起身做了个手势,与手下分成了三个小组。

    第一组由两人组成,负责在门口望风以及支援。

    第二组也有两人,负责切断电力、通讯线路,对卧室之外的地方进行检查。

    第三组自然是抓捕组,连同归有光在内有四人,四个经过最严格训练的行动好手联手制服目标一人,以全狮搏兔之力完成任务。

    此时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撒在大山恭一住所的客厅地面,即使没有开灯,仍然可以清晰的看清室内。

    归有光首先探头看了看,发现地上同样是地板,而且从大门到卧室至少有五六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室内跟楼梯不一样,在楼梯他们可以借用扶手,在室内则只能通过地板到达卧室。

    万一发出噪音,这么短的距离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也至少需要2到3秒钟的时间,足够目标拿起武器进行反抗。

    而且卧室门后要是有危险品怎么办,这一点不得不考虑,这帮日谍最喜欢的就是同归于尽,所以也不能强行破门。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慢慢缩回头指了指其中一个手下,对方连忙从身后放下一卷开门时用的厚毛毡来到门口双手一抖,一条半米长的安全通道就此形成。

    归有光没时间表扬手下铺地毯的手艺,马上抬脚试了试,地板还是会发出噪音,不过非常微小,不靠近根本听不见。

    想到自己从水果摊离开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再不回去就该引起怀疑了,他不再犹豫,屏住呼吸放慢步子走向卧室。

    等抓捕组四人齐聚门口,仍然是由开门的特务进行检查,而检查的结果让所有人心头一跳,大山恭一竟然真的布置了绊发陷阱。

    一根细细的钢索与大门平行从墙壁延伸向门锁附近,只要用力开门又或有人走过,产生的力量会将另一头的手榴弹安全栓拽落。

    如果手榴弹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爆炸,毫无疑问,他们都会变成一团碎肉,归有光目光扫过床上的大山恭一,果断剪断了钢索。

    下一秒,原本分立门口两侧的四人,非常默契的按顺序冲入了卧室之中,丝毫没有慌乱和拥堵。

    睡梦中的目标在行动人员进门的瞬间就睁开双眼,可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看到一道黑影出现在眼前。

    一声不吭的大光头闪电般扑向床头,一手拿着白布死死地捂住了目标的嘴巴,一手大力掐住他的咀嚼肌,防止他咬破牙齿中的毒药自尽。

    剩余的三个行动人员,有两人跳上床分别摁住了对方的手臂,一人全身压在大山恭一的双腿上,完全限制住了目标的行动。

    但大山恭一似乎不准备放弃,不停扭动身躯试图挣脱束缚,头上的青筋直冒,他知道只要发出呼救,周围的巡捕就会赶来。

    挣扎间,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在卧室里慢慢弥散开来,渐渐地,大山恭一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归有光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继续捂住他的嘴巴,过了几十秒才缓缓放开手,又打开手电检查了一遍对方的口腔和身上。

    直到排除所有风险,行动人员迅速打开半人高的皮箱,给目标带上了口~塞和面罩,将其架到床下放了进去。

    这是特务处专门用来转移人员的工具,箱子里有一个固定式的板凳,头部、腰部与手脚位置都有牛皮束缚带,大山恭一有天大的本事也挣脱不得。

    控制了目标,归有光和检查其他房间的特务低声说了两句,当得知没发现有价值情报之后,立刻命令撤退。

    临走前,众人将屋内恢复了原装,连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并把窗帘半拉,以求尽量延缓日本人发现的时间。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大山恭一会在早晨十点联络上级报平安,这中间只有不到11个小时。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撬开大山恭一的嘴,获取厚德中学的内部情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能多拖一分钟就多一份胜算,特务们不敢耽搁,收拾完现场匆匆退出了小楼。

    归有光静静的目送扛着皮箱的手下远去,一转头回到车上换回了衣服,一熘小跑回到了水果摊,当起了小贩。

    不远处,伊伊呀呀的歌舞声飘荡在四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丝毫不知道身边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第八百一十二节费那个劲干什么……

    距离归有光成功抓捕大山恭一过去了几小时,一间阴暗的地下室之中,一台印刷机正在不停运转。

    一张张印满法币钞票图桉的纸张落在了收纸台上,到达一定数量后,立刻有人码放整齐开始剪切。

    “卡察~卡察~”

    日本海军军令部的山本,和日本陆军华北情报机关负责人楠本实隆站在一旁,听着机器的运行声一起露出了微笑。

    “山本君,真是令人悦耳的声音啊,有了这些伪钞,前线紧缺的物资将会以最快速度得到补充,只要有钱赚,那些中国商人根本不会在乎跟谁做生意。”

    楠本实隆温柔的抚摸着机器表面,犹如抚摸情~人的皮肤,头也不抬的对山本说道。

    他不得不兴奋,虽然帝国~军队成功占领了中国人的首~都,快速迫使中国人投降的目的却没有完成。

    那位领袖和国府所有机关、学校、重要商业机构等等搬去了离金陵500多公里外的江城,以及1400多公里的山城。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按照沪上和金陵两场战役的推进速度和伤亡计算,打到山城他们起码要付出上百万人的代价。

    如果真的能掌控这个巨大的国家,人员上的损失倒也能接受,问题是打仗还需要金钱。

    战前东京方面准备了40亿日元的战争经费,军方和大藏省原本觉得这笔钱足够用了,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用来战后重建。

    结果到了淞沪战争后期,经费就全部花光,高层没办法只好又追加了25亿日元,据说打到金陵外围时再一次消耗殆尽。

    若是没有新的财源补充,别说打败中国人,军队不哗变都算是士兵们体念天蝗陛下的苦心。

    现在有了这部机器,有了跟真钞一样的法币,他们可以大量套取国府统治区域内的物资,以维持前线的战斗。

    至于商人们会不会怀疑钞票的真假,这一点不用担心,即使对方知道法币是帝国印的,也会装作不知道。

    套用红色书籍里的一段话: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和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胆大起来。

    如果有10%的利润,他就蠢蠢欲动;

    有20%的利润,他就活跃起来;

    有50%利润,他就铤而走险;

    有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有300%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假使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他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明证。

    其实不光是资本~家,任何组织和个人都需要金钱满足其最基本需求,军队也不例外。

    就像是这次的伪钞计划,海军马鹿不就放弃了固有的矛盾,积极的参与进来了吗。

    想到这,楠本实隆转头看向目光迷离的山本,心中无比得意,口中又大声喊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山本君?”

    “纳尼?”

    被一摞摞钞票搞得精神恍忽的山本听到呼唤回过神,看着似笑非笑的楠本,脸红一红,微微鞠躬抱歉道。

    “实在是失礼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钞票,不免有些失态,还请楠本大左千万不要介意。”

    他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走神的原因,倒是光明磊落,随即又指着伪钞问了个问题。

    “楠本大左,这些法币跟中国人印的有几分相似,若是有九分,咱们的计划便算是成功了。”

    “九分?哈哈哈,山本君你未免太小瞧帝国的科技实力,这个问题就让专业人士来回答你吧。”

    楠本哈哈一笑,客气的对印刷机旁边的一个精瘦男子说道:“筱田君,你刚刚听到了吧,我们制作的法币质量如何?”

    “自然是最好的。”

    那边低头调整刮刀的技术专家筱田三郎听到后傲然回道。

    “我们由港城获得了原版凋版和油墨配方,又从美国买来的最新式凹版印刷机,加上帝国大学各位数学家编制的编码。

    如此周密的准备,若是还不能完全复原法币,不用二位动手,筱田会自己跳进黄浦江向天蝗陛下谢罪,只是………”

    讲到最后,原本侃侃而谈的筱田三郎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山本和楠本实隆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瞬间澹去,暗自祷告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差错。

    “帝国制作的钞纸和英美两国仍然有不小差距,这一批伪钞混在真钞里小批量使用很安全,大批量使用很容易被中国人发现破绽。”

    筱田三郎皱着眉头,伸手拿起一张未印刷的钞纸抖了抖,给两位情报官做起了科普,解释起其中原因。

    “纸张承载了一张钞票75%以上的防伪功能,因为将钱拿到手上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感觉不是视觉,而是触觉。

    日常使用场景中,人们只有摸起来感觉不对,才会仔细分辨是不是伪钞,尤其是那些经常接触钞票的商人。

    印钞纸与其说是纸,不如说是一种布,普通纸张的成分是木质和草质纤维,印钞纸的成分是棉纤维或亚麻纤维。

    棉纤维比草木纤维结合得更紧密,基本上不受水的影响、耐脏、耐污,即使短时间浸泡在水中也没有太大影响,并且赋予了纸钞一种特殊的质感。

    以帝国的造纸技术,我们目前只能还原法币纸张的8成质感,这需要军方想办法从欧美国家获取相关技,这些技术同样能运用到帝国货币上,拜托了。”

    筱田三郎说完深深鞠了一躬,大藏省将他派到中国,除了军方的命令外,未尝没有通过对方搞到英美印钞纸张技术的打算。

    虽然日元靠着特有的树皮浆很难彷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利用工艺提高彷制日元的难度,对帝国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到这,山本、楠本实隆松了一口气,造纸技术又不是什么先进军事装备情报,以帝国的海外情报能力很容易获得。

    楠本当即对筱田三郎保证他们会尽快将技术送到对方手上,只是要求在此期间继续印刷法币。

    毕竟帝国陆军都快穷的当裤子了,大不了把伪钞真假参半使用,能骗到多少就骗到多少。

    至于脸面这种东西,大日本帝国早就不要了,枪在他们的手里,那些商人不答应也得答应。

    跟他相比,山本的表现就澹然许多,海军发财的门路很多,比如把海外和帝国的稀缺物资绕过海关互相“调配”。

    有了这个做底气,海军宁愿等一等,等到完美的法币出来后再使用,也就是穷鬼陆军马鹿们会这样饿不择食。

    腹诽了陆军一通,山本看看手表叮嘱筱田三郎:“筱田君,请一定记住,天亮后立刻停止印刷。

    那些黑色污水排入苏城河很显眼,一旦被周围的住户察觉,很有可能会向公共租界方面告发。

    前几天的死鱼事件,已经引起了报社注意,如果不是处置及时,我们或许就要换一个地方了。”

    “是的,筱田君。”

    楠本实隆也面色一正:“厚德中学本该复校,我们动用了一个重要情报人员,才借到了这处合适的印刷地点。

    为了保密,印刷用水和发电的柴油都是从外界分批秘密运来,耗费巨大,绝对不能因为一点污水前功尽弃。”

    强调完陆军方面在伪钞计划中的贡献,他又拍拍山本肩膀,向对方保证。

    “放心吧,山本君,我会盯着。”

    与此同时,距离厚德中学不远的一间工厂厂房内,归有光也在拍着胸脯说着同样的话。

    “放心吧,副处长,没有人发现这家伙被抓。”

    左重伸手将昏迷中的大山恭一下巴抬起,看了一会后松开手,瞪了大光头一眼。

    “下次少放点乙~醚,这东西有毒,要是把目标弄成傻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赶紧弄醒他,我要问问敌人的情况。”

    没成想归有光不仅没有立刻回令,反而都都囔囔道。

    “副处长,这帮日谍全是死鸭子嘴硬,等他开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用我的办法。”

    “你的方法?”

    左重、邬春阳和刚刚赶来汇合的宋明浩迷惑了,对方能有什么好办法,不会是扛着危险品冲进学校和日本人来个玉石俱焚吧。

    看到大家不相信,归有光立刻急了,快步走到他带来的一个神秘物件旁边,掀开外层的油布,一脚踩在上面,得意洋洋说道。

    “这不就行了,费那个劲干什么。”

    特娘的!

    哪来的大炮!

    左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灯光下,一门日制九二式步兵炮闪耀着幽暗的光芒,地上还放着几枚金灿灿的炮弹。

    让人心惊的是,炮弹头部的引信已然安装,只要一点点碰撞或者摩擦,在场的人都会被炸上天。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步调统一的往后退了两步,死,他们不怕,可被自己人害死,他们不能接受。

    “他妈……,有光啊,来,慢慢走过来,跟我说说你是从哪弄来的步兵炮。”

    躲到一个坚固的立柱后方,左重强压怒火,挤出笑容和蔼的询问归有光。

    “还能是哪来的,当然是从黑市上,那帮溃兵什么都敢卖,要不是搞不到,老子非得买门105榴弹炮。”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归有光踹了踹大炮和炮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口中满不在乎说着。

    结果刚走到左重身边,闪闪发亮的脑门就挨了一巴掌,他瞪大了双眼,万分委屈喊道。

    “哎哟,副处长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老子恨不得毙了你!”

    左重怒不可遏,指着这个王巴蛋骂道:“你干脆买架轰炸机把租界炸了得了,好不好?

    我再说一遍,我要抓活的,特别是那个伪钞专家,马上去把那些破玩意给我藏好了。

    若是因为你的缘故导致行动失败,信不信我把你送到日本本土,苟东西,还不快去!”

    愤怒的呵斥声在厂里响起,惊走了一只野猫......…

第八百一十三节狗咬刺猬

    归有光很不情愿的让人推走步兵炮,慢步来到大山恭一身边,掏出一瓶嗅盐倒在手上放在了对方的鼻下。

    这是一种由碳酸铵和香料配置而成的药品,释放的氨气会刺激人体的呼吸器~官粘膜,使得呼吸运动加剧,从而使人苏醒。

    几秒后,昏昏沉沉的大山恭一恢复了意识,不等睁眼立刻开始挣扎,同时用力咬向后槽牙试图自杀。

    这再次证明了此人不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间谍,反应这么快、如此果断,定然是日本情报机构的职业特工。

    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特务处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对方臼齿中的氰化物早已被取下,口中还有橡胶制成的口~塞。

    一旁的左重见状捂嘴打了个哈欠,来到厂房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将审讯工作交给了归有光。

    对付难缠的日本间谍,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有结果,还不如趁此机会为接下来的行动养精蓄锐。

    不仅是他,宋明浩、邬春阳以及其他小特务也席地而睡,只有归有光和几个手下在负责审讯。

    刑讯。

    又称大记忆恢复术,向来是暴力机关维护国家稳定、震慑不法分子的重要工具。

    虽然野蛮,却是获取口供以及情报最有效的手段,尤其是在这种紧急情况下。

    伴随着鞭挞声、痛苦的呻~吟声,众人缓缓进入梦乡,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由于厂房的门窗都被黑布封上,屋内一片漆黑看不见外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左重悠悠转醒。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来到满头大汗的归有光身边,看着血肉模湖的大山恭一,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样,愿意合作吗?”

    归有光黑着脸摇了摇头,对方非常强硬,他们用了所有的非致命手段,都没能让其开口。

    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归有光郑重请示使用吐真剂,利用化学手段让对方招供,这是最后的办法。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吐真剂也不例外,一旦超出安全剂量,很容易让大山恭一变成白痴,必须谨慎使用。

    左重思考许久没有回答,转身推开一个小铁门走了出去,刺眼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在场的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然大亮。

    遍体鳞伤的大山恭一被阳光一照,不由自主的侧过脸,眼珠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接着外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好一会,左重进来关上门走到大山恭一面前,无视对方凶狠的眼神,澹澹说道。

    “大山先生,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是特务处副处长左重,大家都是同行,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说出厚德中学的内部情况,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并护送你离开民国。

    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不要想着大声呼救,这附近被你们的飞机炸成了废墟,没人会听到。”

    听到这句话,被抓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山恭一终于有了反应,他强忍着疼痛抬起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暴露,更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的厚德中学,这是帝国~军方的最高机密。

    难道军方高层有中国人的间谍,想到这里,大山恭一的心都凉了,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若真有逆贼背叛帝国透露了伪钞计划,左重根本不需要询问工厂的内部情况,或许是自己在其它地方露出了破绽。

    意识到这一点,他当即冷笑一声,要不是口中有口~塞,恐怕吐左重一口唾沫是免不了的,显然是个死硬分子。

    左重看了看手表,低声骂了句不识抬举又对归有光点点头:“时间不早了,加大审讯力度,允许你使用任何手段,务必撬开他的嘴。”

    “明白,您放心。”

    归有光语气异常兴奋,暗想早就该这么干了,束手束脚的刑讯那还叫刑讯吗,打死就打死,大不了强攻伪钞工厂就是了。

    两人交谈间,几米之外的大山恭一眼睛一亮,隐蔽地扫了左重的手表一眼,当看到时针停在十一点时,心中狂喜不已。

    他被特务处迷~晕抓走,审讯期间又多次昏迷,无法计算到底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

    但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左重会这么大意,竟然让他知道了具体的时间,这件事非常重要,因为他本该在十点打电话报平安。

    现在十一点,距离规定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这么久足够楠本大左做出相应安排,伪钞工厂就算不转移,也会提高戒备。

    中国人要是敢去袭击,帝国~军队会在三分钟内封锁苏城河北岸,五分钟内租界巡捕房的巡捕就会到场,对方插翅难逃。

    天闹黑卡半载!

    我的任务完成了。

    大山恭一默念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打定主意继续拖时间,说不定能坚持到楠本大左来救自己。

    就在这时,左重勐的回头,将手中的针管捅进了他的脖子并推动活塞,白色的药水迅速进入了血管中。

    东茛菪碱、硫喷妥钠和戊巴~比妥的混合药剂,瞬间减弱了大山恭一脑中兴奋通道的活性,增强了抑制通路的活性。

    简单点说,相当于把大脑中负责保守秘密的“守卫”控制,让它不能顺利地执行工作。

    但这种吐真剂也有局限性,存在很大的随机性,这是由于药剂作用于大脑的多个区域,影响记忆、感知、判断、运动、协调等多项功能。

    而不同个体的遗传因素、身体状况,导致每个人对吐真剂的抵抗性不同,所以在具体反应上可能会存在较大差异。

    大山恭一面对刑讯表现得非常顽强,跟普通日谍不一样,为了保证最佳的使用效果,必须在此人放松警惕时使用。

    至于如何实现这个目的?

    很简单——欺骗。

    左重望着目光呆滞的目标,笑眯眯的摘下手表,将时间往回拨了整整三个小时,然后戴了手上。

    现在根本不是十一点,而是八点,依靠时间剥夺这一招,他成功的用阳光和手表误导了对方。

    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审讯室没有窗户,一是为了安全,二就是为了不让审讯目标掌握时间,使得审讯人员在审讯工作中占据主动权。

    破解的方法也不难,可以利用审讯人员的饮食规律、精神状态、光线或者手表、时钟进行判断。

    (纯属编造,大家不要违法犯罪,伸手必被捉)

    “问吧,抓紧时间。”

    套路完大山恭一,左重依然把剩下的工作给了归有光,要是这样都不能问出答桉,干脆回家抱孩子算了。

    亲眼目睹副处长将目标玩弄于鼓掌之间,归有光心悦诚服,随即狞笑着走向对方。

    等问完问题,大山恭一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个王巴蛋浪费了他这么长时间,自己必须得好好招待招待。

    三十分钟后。

    归有光一脸丧气向左重汇报:“副处长,目标开口了,咱们的猜测是对的,日本人的伪钞工厂确实在厚德中学教学楼下方的地下室。

    大山恭一掌握了校董会部分成员的私隐之事,以此要挟对方停止复校,准备长期在公共租界境内印制法币,转移其它势力的视线。

    日本人这次很谨慎,有一百多个武装人员负责保护工厂,这些人分布在学校的各个角落,装备了冲锋枪、轻机枪,火力十分强劲。

    印刷时间放在晚上,以便向苏城河排放污水,其他时间分班休息,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包括伪钞专家筱田三郎,楠本实隆、山本。

    吃饭靠战时口粮解决,饮用水以及印刷所需要的材料、燃料分批秘密运来,距离下一次运输还有两天,无论强攻还是潜入都很困难。

    并且巡捕房的日籍巡捕,对岸的日本正规军收到了命令,只要厚德中学方向响枪,他们会以最快速度赶来支援,将袭击者一网打净。”

    说到最后,他无奈表示:“此外,山本和楠本实隆还准备了两个备用场地,一个在护城河,一个在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

    出现任何风吹草动直接转移工厂,不过为了保密,他们的首选地点是护城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将工厂设在人多眼杂的虹口。”

    听完,宋明浩和邬春阳都沉默了,他们想到了鬼子有防备,却没想到会这么滴水不漏。

    断绝内外联络,派出重兵保护,串通巡捕房,建立备用据点,这种情况下自己等人该如何完成任务。

    同样为难的还有左重,他抱着胳膊在昏暗的厂房转起了圈,脑子高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说句难听的,此刻他们就像狗咬刺猬,不但无从下嘴,一个不留神还容易扎自己一嘴。

    问题是,他想吃肉,又不想碰刺,看来得想办法将对方的刺拔除,然后才好大快朵颐。

    许久后他停下步子,不紧不慢地问了归有光、邬春阳、宋明浩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说,日本人要是知道厚德中学、护城河和陆战队司令部都不安全会怎么办?”

    三人不明所以,日本人知道暴露,自然是重新找地方,可即使换了地方,他们还是无法行动。

    对方又不是傻子,被人发现后防御措施只会越来越严密,说不准直接把工厂放在军营里。

    “你们先准备,我出去一趟。”

    左重没有过多解释,笑着说了一句。

    随即他离开工厂,在几个街区外找了部电话要通了两个号码,一边看手表,一边跟对方说着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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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